《皇后娇宠日记》 正文 1.重生 顾柔嘉死的时候,正是郑轶迎娶杨江篱的日子,京中锣鼓喧天,喜庆的红色好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夜幕都烧出一个洞来。 顾夫人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硬生生的哭昏了过去,顾家大哥也握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大呼自己眼瞎才会错看了郑轶,只有顾老爷站在窗前,听得京中的锣鼓喧天,老泪纵横:“冤孽!冤孽啊!” 作为新科状元郎,郑轶和恩师杨太傅的独女结合,被认为是郎才女貌,朝中泰半大臣亲自去道贺,贺礼如流水一般。多少人称赞两人是佳儿佳媳,必能美满一生。 谁也不会不开眼的去提到,曾经和郑轶有婚约的顾柔嘉。 郑轶也说:“往日的婚约?我往日不曾有过婚约,只是与顾家有些情分,那不知廉耻的小丫头对我存了心思,对外胡说的罢了,我怎可能看上这等粗鄙的痨病鬼?” 这话传进顾柔嘉耳朵里的时候,她气急攻心,身上的病就更重了。 京中人都知道,顾家盛产美人,顾家的两个女儿都是美女,长女被先帝看上了,入宫封为贵妃,圣宠不衰,一路青云直上,连带着顾家也鼎盛一时,被京中所歆羡。 不过么,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自打先帝忽然驾崩,朝中风云变幻,太子刚登基还不到三个月,就给年轻的叔叔沈澈废了,连带着被废的新帝,先帝的妃嫔们也尽数落个幽闭的下场,自然包括这位年轻的顾太妃。 顾家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一落千丈的。 其实顾柔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郑轶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他请媒人上门提亲的那一日,顾柔嘉记得他红着脸,神色很是腼腆,含了几分害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我会一辈子待你好,只是我现下功名尚且不济,配不上你,等我高中状元的时候,我一定来娶你,叫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顾柔嘉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够风风光光嫁给郑轶的那一天。可是后来,姐姐被摄政王沈澈幽闭,顾家也遭到了打压,迅速没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也是郑轶,他冷着脸,看着顾柔嘉的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婚约?什么婚约?我怎的不记得?就算是有婚约,从此之后,你我恩断义绝,我堂堂新科状元,怎会纡尊降贵和你这种粗鄙的罪臣之女在一起?说来,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死了,就再也不会碍我的事了。” 顾柔嘉想不明白,人怎么会有这样多的面孔,前些日子还对自己甜言蜜语的男人,转脸就能让自己去死?从郑家回来不久,顾柔嘉就染上了重病,足足缠绵了病榻三个月,大夫说,已然病入膏肓,就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了。 顾柔嘉到底还是死了,就像郑轶所希望的那样。 刚进了冬天,昨夜一场鹅毛大雪,将天地间都蒙上了一层素白,屋檐下结出了长长的冰柱,被太阳一晒,莹莹反射着光亮。 顾柔嘉本以为,自己会化成厉鬼,去要了郑轶和杨江蓠的性命。但再次有感觉的时候,却是一阵暖意涌上来,让她四肢百骸都很舒展。她还有些迷蒙,莫名其妙的看着屋中陈设,一时恍不过神来。紫檀木博古架上摆着不少古玩,每一件她都曾经把玩过,只是在没落之后嗯顾家,哪里还找得到这些东西? “姑娘,行装都收拾好了,今儿个是要回京去了。”不觉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将顾柔嘉游离的神智唤了回来。转头,见明月站在碧纱厨前,正对她笑。 顾柔嘉当即咬了咬下唇,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疼痛,说明并非梦境。她记得,明月在顾家没落之后,就被人不知卖去了哪里,从此她再也不曾见过明月。但现下,明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她面前,且容颜年少,让顾柔嘉发懵之余,更让心中五味陈杂。 她认得这里,这里是顾家置办在京郊的庄子,她每年冬天都会来这里避寒,见了明月的打扮,还有这屋子里的热度,很明显,现下是冬天,她就跟往常一样,到庄子里避寒。 莫非,自己回到了从前? 见她不动,明月索性上前,柔声笑道:“姑娘可不要闹小性儿了,咱们家少爷和郑家公子明年都要秋闱的,书院里规矩就是一月只能回一日,姑娘就不要伤心了,且回去好好与少爷和郑家哥儿说说话吧。” 听罢这话,顾柔嘉起先一愣,而后反倒是平静了起来,试探着问:“哥哥真的被衡山书院收下了吗?” “是呀,到底是太/祖皇帝所创,老爷高兴坏了呢。”明月笑盈盈的说道,却见方才还愁眉苦脸的顾柔嘉展眉一笑:“若是如此,自然就是好事。” 她十四岁那年,哥哥和郑轶入衡山书院,她是女孩子,没有入书院的说法,还让她不开心了好几日,晚上还蒙着脸儿哭鼻子来着。 想到前世种种,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自是一语不发。面前明月容颜如此稚嫩,口中又说着哥哥入书院的说法,只怕当真是回到了往日之中。她这样想着,更是沉默了,明月看着她,也是叹了一声。 别看自家姑娘是个乖巧的,但到底是幼女,宫里贵妃娘娘又疼得跟眼珠子心尖子一样,难免养成了些坏脾气。少爷和郑家哥儿此次入了书院,独留了姑娘一个人,姑娘不恼才怪呢。更不说,姑娘几日没见郑家哥儿,还没回来就听了这消息,怎能舍得? 正想劝顾柔嘉不要怄气,她却粲然一笑:“罢了,回去吧。”她本就貌美,这一笑,好似屋子里透进来阳光一样,顿时亮堂了许多。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对她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只要姑娘开心,旁的事管他呢! 外面的天很冷,主仆二人都系紧了斗篷,这才上了马车。顾柔嘉端坐在马车里,娇小的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她并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帘,明月则给手炉里加了碳火,这才将手炉递给她,心中还一阵叹惋——少爷和郑家公子进了书院之后,可就再不像往日有那样多时间与姑娘在一起了。 顾柔嘉抱着手炉坐着,并不知道明月心中所想。她现下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纵然明月稚嫩的脸庞是最有力的证据,她方才也偷偷拿簪子扎了自己手心儿,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痛。但她还是不敢断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然而,倘若自己真的重生了,那么前世的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 想到这里,顾柔嘉心都热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子也烫了不少。 自打前世,新帝被废,姐姐被幽闭,顾家迅速没落了下来。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呵护得太好,也不曾知道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 直到郑轶给她好好的上了一课。 马车晃悠悠的往京城去了,随着越来越进入城中,人声也愈发嘈杂,车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免得撞伤了人。而今日又正好是赶场天,城中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马车时走时停,难免让人焦躁起来。 一直到了顾家所在的那条街上,喧闹才渐渐小了一些。顾家本来就有从龙开国之功,只是绵延至今,难免有些青黄不接了。顾老爷本对儿子寄予厚望,待他长成后,令他走上仕途振兴顾家。但不想,前些年老皇帝微服出宫,无意间见了顾柔嘉的姐姐顾晏如,老皇帝当即动了色心,硬是将顾晏如聘入宫中,封为贵妃,一路专宠,连带着顾家也水涨船高。 被天家看中选去,在一般人眼中的确是有福,但天家妇怎可能是那样好当的。顾老爷和顾夫人愈发觉得自己是卖了女儿换来顾家振兴,觉得对女儿愧疚至极,难免就将这份愧疚之心转移到了顾柔嘉身上,将她呵护得不知人间疾苦。 只是,经历了前世的大起大落,顾柔嘉怎么可能还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她目光愈发幽深,眉头微微拧起,看起来颇有些愁眉不展,只是她实在生得太好了,即便是这样,也让人觉得明艳逼人,恨不能将她抱在怀里万般怜爱。 正在暗自思量怎么才能让顾家摆脱前世的厄运,不想马车骤然停下,顾柔嘉一个踉跄,已然朝前冲了出去,吓得花容失色。明月眼明手快,赶紧将她拉住,这才免得她双膝着地跪在马车之中,只是她手中的手炉硬是抛了出去,撞在了车门上,碳火撒了一车都是。 动静这样大,明月难免动了气,将顾柔嘉扶着坐下,就要推门骂车夫。还没等她发作呢,就听见车夫厉声骂道:“哪里来的作死东西?想死趁早滚远些死,想讹诈也敢讹到你天王老子头上来?!” 顾柔嘉一怔,旋即推开车窗向外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郎正从地上起身,这样的天气里,他穿得很单薄,雪珠子滚了一身,连长发上都沾了雪粒儿。他肤色有些病态的白,让人都有些分不清是他脸白还是雪粒儿更白,面容清瘦,眉宇间自带英气,眼眸就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薄唇紧抿着,无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扶起来?”顾柔嘉回过神来,忙催促了车夫一声,车夫不情不愿的上前,正要动手搀扶,被少年郎一把拂开:“别碰我!” 眼看车夫要发作,顾柔嘉呵斥道:“别跌了家里的份!”又开了车门出来,歉意笑道,“是我们的不是,让公子受了伤,公子可否赏脸到寒舍吃杯酒暖暖身子,我也好向公子赔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沈澈 一面说,顾柔嘉一面下了车,昨日雪势太大,地上湿滑,她被明月扶着下了车,行到他跟前,关切的望着他。 下了马车才发现,这少年郎很高,比她高了接近一个头,衣衫单薄,绝不是这个天气应该穿的,方才在雪地上滚了一圈,身上沾了不少雪,显得有些狼狈,但他一身气度清华,和略显寒酸的打扮天壤之别,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个中途落败的世家之子。 前世顾柔嘉见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英俊,虽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无端让人觉得清俊高雅。 若以顾柔嘉前世的性子,现下是绝对不会这样好性儿,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捧在手上,难免养成了几分娇纵的性子。只是经历了前世顾家的没落,顾柔嘉那些娇纵,早就给磨去了七七八八。 少年郎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容颜尚且稚嫩,但眉目如画,肤色如雪,含了几分温婉笑意的模样,好像能发光一样。只是少年蹙了蹙眉,如墨的眸子里闪过诧异来,旋即恢复了淡漠,摇头说:“不必了。” 见他如此不识抬举,车夫和明月都蹙紧了眉,自家姑娘好心邀请他去吃杯酒暖暖身子,他反倒是倨傲起来,好似他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人物。 眼看两人要发作,顾柔嘉横了两人一眼,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公子了。这等天气冷,还是穿厚一些,这样的天气害了风寒就不好了。” 少年抿紧了唇,看着顾柔嘉并不言语,他浑身气度本就渗人,抿唇不语的样子更是添了几分压迫。明月下意识就要挡在顾柔嘉身前,她总觉得眼前这少年郎似乎要对自家姑娘动粗一样。 经历过前世的极盛到衰,顾柔嘉自认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自己和眼前的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他犯不着为了这一面之缘而对自己如何。 虽然眼前的少年神色冷冽,但顾柔嘉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绝对不是会随意动粗的人。 他只是看着顾柔嘉,半晌后移开目光,面庞柔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顾柔嘉笑得很乖,向其行了一礼:“公子既然不愿意到寒舍吃酒,那公子请自便吧。” 少年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更紧,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平静的望了顾柔嘉一眼,自行去了。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京城外面去的,顾柔嘉沉默了片刻,见此处和顾家已经不远,也就不再上马车,自己个儿往顾家大门走去。 “呸!什么人呢,不识抬举!猪鼻子插葱,给谁装相呢!”生怕顾柔嘉摔倒,明月忙扶着她,到底还是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顾柔嘉转头横了她一眼,明月忙噤声不言,顾柔嘉叹了一声:“是咱们不对在先,别人穿得单薄,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里有气也是常事。往后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人发脾气,我可就要恼了。”她想到方才那少年郎的清华气度,又摇头说,“况且,莫欺少年穷。” 前世经历了顾家由盛到衰,顾柔嘉明白了很多,譬如世上的东西都是无恒强c无恒弱。当年新帝沈奕身为中宫嫡子,何等风光,登基三月不还是被废了。所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真不是空穴来风的。 明月“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扶着顾柔嘉往顾家大门去,才迈上台阶,就见迎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温婉,笑盈盈的望着顾柔嘉:“二姑娘回来了。” “红鸾姐姐怎么来了?”一见她,顾柔嘉立马露出笑容来。这人是姐姐顾贵妃带进宫的家生侍女红鸾,素来是很妥帖的人。顾贵妃也一直很相信她,时常派她出宫来探望家人。 “娘娘挂念着老爷太太,让我出来看看。”红鸾笑道,“本来想着姑娘在京郊的庄子上,一会子我再过来一趟,不想姑娘竟然回来了。”又亲亲热热的引了顾柔嘉,“姑娘方才跟谁起了争执?” 对于顾柔嘉的性子,红鸾是很清楚的,纵然这位小娇客很是乖巧可爱,但横起来那可是坏了,这是太太老蚌生珠生下来的女儿,家里都疼得要命,加上宫里贵妃娘娘宝贝着,也就少了许多约束。 见红鸾意有试探,顾柔嘉微微一笑:“不曾,只是跟人撞上了,说了几句话而已。”一面说,顾柔嘉一面笑,“我哪里有那样横?自己做错了事,还能怪到别人头上。” 听罢这话,红鸾面露惊异,有些日子不见,二姑娘性子似乎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身上那股子娇纵也少了许多。不过红鸾跟着顾贵妃在宫中,面子功夫早就炉火纯青了,当即含笑:“二姑娘真的长大了,娘娘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笑着引顾柔嘉进去,又犹似叹惋,“方才那人,我看着倒是有些像一个人” “是谁?”顾柔嘉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惊讶,在记忆里细细想了想,也不觉得认识这个人。她才重生回来,难免记忆还有些混淆,问道,“我可曾见过他?” “二姑娘哪里会见过他?连我也只见过一二面。”见顾柔嘉急了,红鸾抿唇微笑,“只是离得远,我也不敢确认,只是,似乎是九殿下” “九殿下?”顾柔嘉忽的有些诧异,“陛下不过三个儿子,哪里来的九”最后两个字尚未说完,她忽的一激灵,忍不住抖了抖,话锋顿转,“莫非是先帝陛下的九皇子?” “是呀。”红鸾微笑,“不过那人是不是九殿下,我也不敢断定,或许离得太远,看不清也是有的。”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顾柔嘉已然听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腾,冻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先帝的九皇子,就是前世的摄政王沈澈! 纵然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很少被姐姐召进宫中陪伴,别说沈澈了,就是帝后也没怎么见过。而前世皇帝驾崩,太子沈奕继位,还不到三个月,就给皇叔沈澈废了,三日之后,废帝暴毙,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顾柔嘉不认得沈澈,只知道沈澈在此之后把持朝政,虽不自行称帝,但立马对朝中大臣展开了清洗,不知多少重臣被革职抄家下狱,手段之狠,令人胆寒。那段时间,朝中风声鹤唳c人心惶惶,生怕给沈澈寻个理由杀了。顾柔嘉的姐姐和先帝的妃嫔一起被幽禁起来,顾柔嘉唯一见到的,就是废帝的母亲c先帝的皇后披头散发,被沈澈下令,在皇宫前的广场活活打死。 那时她高声呼喊,双眼像是充血了一样,怒骂着:“沈澈,你这乱臣贼子!你死有余辜!你对得起沈家的祖宗基业吗?!” 而后,城楼上有人传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这个做过皇后c做过太后的女人,只落得个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浑身发抖。 那时顾家虽然被贬,但到底保住了性命,顾柔嘉满心希冀的向郑轶求助,不想却看到了这新科状元郎的龌蹉嘴脸,让她恶心得要命。 因此,现在听到方才那少年郎可能是沈澈,顾柔嘉难免遍体生寒。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沈澈得权,以雷霆手段除掉障碍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的手段,着实让顾柔嘉觉得害怕。 她忽的静默不语,小脸儿都白了几分,身子更是若有若无的颤抖起来。红鸾莫名其妙,关切的托住她的手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有不适?” “不曾,让红鸾姐姐担心了。”顾柔嘉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白着脸儿的小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红鸾端详着她,旋即微笑:“那人即便是九殿下,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顾柔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中,一听红鸾言下之意,一怔,旋即看着红鸾:“姐姐什么意思?” “九殿下不得圣心,在宫中如同透明人,都快弱冠之龄了,至今未曾封王,还住在宫里呢。”红鸾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将顾柔嘉引进了门,顾柔嘉沉默了几分,想了想,还是问道:“也不避嫌?” 皇子们到了年龄都会出宫建府,一是祖宗家法如此,二来则是宫里都是娘娘们,深宫寂寥,难免有些不妥。以红鸾的说法,年近二十的沈澈竟然不曾出宫建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红鸾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九殿下是透明人呢?透明人,谁也当做看不见,看不见的人,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说法?连陛下这个做哥哥的都懒怠搭理他,更不说旁人了。” 红鸾语气轻松,让顾柔嘉听得蹙了蹙眉。前世虽然沈澈把持朝政,但这位摄政王之前的事就无人知晓了。纵然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事,但前世顾家没落之后,那份辛酸,顾柔嘉实在不想再试一次了。故而她深深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九殿下身为先帝陛下最幼子,又何至于此?” “我在宫中时间不长,并不知此事。”红鸾蹙了蹙眉,又摇头浅笑,“宫中只知陛下无视了九殿下,却也不知为何无视九殿下。这其中的缘故,宫中既然都是讳莫如深,只怕连贵妃娘娘也未必得知。姑娘也就不要再问了,倘若是没有缘故也就罢了,若是涉及到了宫中阴私,刨根问底,是要出大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照拂 作为被顾贵妃带进宫的家生侍女,红鸾各方面都是极为出挑的,否则也不会被顾贵妃重用到现在。就是这样妥帖的红鸾,在说到沈澈为何不被待见的时候,竟然也露出这样似是而非的神色来,让顾柔嘉有些不明所以。 只怕这件事,当真涉及到了天家的什么阴私,这才会如此讳莫如深。 念及此,顾柔嘉也不再问了,只是乖顺的和红鸾进了家门。顾家也是大燕的世家,但绵延至今,难免有些后劲不足,若非出了个顾贵妃,不然现下还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府上亭台楼阁c轩榭屋宇,处处透着世家的风范。才进门,已经有丫鬟婆子们迎上来,将顾柔嘉簇拥着要回屋,红鸾则要去见顾老爷和顾夫人,回去之时也好跟顾贵妃回话。 转头见红鸾往另一处去,顾柔嘉抿了抿唇,旋即叫道:“红鸾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红鸾转头看她,见她脸儿微微发白,明艳逼人的五官似乎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轻轻的皱了起来,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顾贵妃对这个年幼的妹妹一向是宝贝到骨头里,连少爷也是比不上,作为顾贵妃的贴身侍女,红鸾当然对于顾柔嘉也是有着独特的疼爱,当即转回顾柔嘉身边,引了她到一旁:“姑娘还有什么话吩咐?” “怎当的起吩咐二字?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红鸾姐姐替我带到姐姐身边去。”顾柔嘉深深吸了口气,小脸略显苍白,低声道,“方才那人倘若真是九殿下,未免可怜得紧。即便那人不是九殿下,但九殿下年近弱冠之龄,还在宫中是个透明人,若是姐姐方便,可否c可否对其照拂一二?虽不说要帮他到如何,但到底让他日子好过一点。” 她说到最后,难免开始局促,小手不安的交握着。顾柔嘉并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但明知沈澈绝非池中物,来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甚至前世在自己死后,他还继位登基做了皇帝。想到前世的顾家落败之后的惨状,顾柔嘉还是心有余悸,对于沈澈的惧怕又一次涌上心头。 倘若是现在对沈澈有照拂之恩,来日他说不定会放过姐姐c放过顾家 经历了前世的绝望,顾柔嘉自认对于许多事都是释怀了。提到沈澈,她就会想到前世那个被活活杖毙的先帝皇后,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现下想来都令她胆寒。只是自古成王败寇之理,手段比沈澈更狠的不胜枚举。他虽然软禁了姐姐c贬斥了顾家,但到底不曾加害顾家一条性命。若真要恨,比起沈澈这个真小人,郑轶这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才更让人不齿与恶心。 并不知道顾柔嘉在想什么,红鸾只是颇有几分好奇的看着前者,她不明白,这发起火来颇有几分坏脾气的小娇客今日似乎变了个人。因顾柔嘉是顾夫人小女儿,难免宝贝了些,早在顾贵妃入宫前,一直是其带着顾柔嘉的,所以对于这个妹妹,顾贵妃心疼得很,顾柔嘉难免养成了些骄纵性子。现下她行止间竟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从容不迫来,行事似乎也妥帖了些,让红鸾直怀疑是不是小娇客在庄子上受了什么委屈。 并不知红鸾心中所想,顾柔嘉略显局促,问道:“若是姐姐为难” “这是哪里的话?”红鸾摇头微笑,“九殿下在宫中不受待见,多少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此事我自然呈到贵妃娘娘跟前去,娘娘如何处理,还请姑娘等着消息。” 顾柔嘉闻言大喜,姐姐素来是个温柔的人,对于她所提出的要求,几乎都不会拒绝,只要姐姐能够出面照拂沈澈一二,来日即便沈澈真的废帝,凭着这份照拂之恩,他绝不会为难姐姐,甚至不会为难整个顾家。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耳根子都热了起来,笑道:“多谢红鸾姐姐。” “姑娘客气了。”红鸾笑着摆手,心中却是愈发的不解,她很不明白,何以顾柔嘉会特意请顾贵妃照拂沈澈,即便今日真的将沈澈撞到了地上,顾家的如日中天和沈澈的落魄寥落,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也不知为何顾柔嘉要费尽心力去给沈澈卖好。 不过红鸾是个妥帖惯了的人,也不去问是何缘故,言辞间嘱咐顾柔嘉要诸多保养,而后又笑道:“姑娘倒是要诸多保养,过些日子就是陛下的万寿,说是要将得眼的朝臣和其家眷都召进宫中作陪。” “陛下的万寿?”饶是姐姐是正值盛宠的贵妃娘娘,但顾柔嘉脑中对于老皇帝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知道皇帝如今已然年近五十,当年见了姐姐一面之后,惊为天人,就下了重礼,将姐姐聘入宫中为妃。纵然的确将顾家带回了鲜花着锦的繁盛,但这种疑似卖女儿的事,还是让顾家二老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打姐姐入宫之后,她就几乎不曾见过姐姐了。姐姐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重生一世,顾柔嘉自然是愈发动容,眼底隐隐多了几分泪意,低声道:“如此说来,我能够进宫去看看姐姐?我也着实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姐姐了。” 见顾柔嘉笑得甜,一派乖巧动人的样子让人不忍打破她的念想,红鸾面露为难之色,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不忍,还是止住了,低笑道:“是呀,娘娘也是想念姑娘的。” 若是顾贵妃当真想她进宫去,早早就令人将她召进宫相见,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只是,她掩饰得太好,顾柔嘉也没有察觉出半点,只是笑盈盈的不说话。红鸾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转身往顾夫人的院子去了顾柔嘉也自行回了自己院子里。 如今天冷,顾柔嘉一向畏寒,屋子里地龙早就烧得暖暖的,刚进了屋,顾柔嘉就脱了斗篷,明月将斗篷挂好,这才伺候顾柔嘉更衣。 前世顾柔嘉受了不少苦楚,自顾家落败,她又因为郑轶之故气病了,缠绵病榻之际,连吃药都成了问题。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病说是药石无灵也不为过,让父母双亲和哥哥白流了多少眼泪。现下自己能够重回顾家鼎盛之时,和前世的凄惨做对比,让顾柔嘉愈发的珍惜起现在的生活来。 因为珍惜,所以绝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自小就被呵护得太好,让顾柔嘉难免有些不谙世事,直到前世落败之后,吃了太多苦,反倒是让她成长了许多。朝堂之上的事,绝非她能够如何的,何况沈澈即便再不受宠,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天家将威严看得何等重要,即便皇帝能够自己无视沈澈甚至杀了沈澈,但若是谁敢冒大不韪对沈澈下毒手,这样打嘴的行为,皇帝能忍才怪呢。 一面梳妆,顾柔嘉一面想着这些事,不觉手上动作更慢。因为重生之故,她性子自然沉稳了不少,再不是她曾经十四岁的模样了。只是明月哪里明白姑娘身上的变化,见她目光深沉了许多,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只当是因为郑轶即将去衡山书院,所以心里不痛快。当即劝道:“姑娘且笑一笑吧,少爷与郑公子去了书院又不是不回来了。姑娘可要每日欢欢喜喜的才好。” 她话中透出担心之意,顾柔嘉抬头看她,忽的展眉一笑:“我不是为了这个事,能进衡山书院是好事,我也是为哥哥高兴的。” 所谓衡山书院,乃是太/祖皇帝一手创立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朝廷培养栋梁之才,现下朝中不少年轻大臣都是衡山书院出身的,彼此间都有着同门之谊。因此,大燕国中百姓皆以能入衡山书院为荣,倘若是谁家里有小子被衡山书院收下,那么这件事能被吹嘘好些日子。但正因如此,衡山书院的规矩也是极为严格,学生吃住皆是在书院里,每月唯独有一日的休沐日,也好让学生们回家去瞧瞧。 前世,哥哥顾鸿影就是衡山书院的学生,只是哥哥似乎并不是读书的材料一般,一直以来,都不过尔尔。 至于郑轶如何,又和她什么干系? 正想着,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郑公子来了。” 内室的顾柔嘉刚梳好妆,一听到“郑公子”三字,前世一桩桩一件件都浮上了眼前。前世,郑轶是怎么站在郑家的大门前,脸上全是鄙薄和厌烦,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说,“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再也不会碍我的事了。” 念及此,顾柔嘉全身的血气都往头上去了,她往日有多喜欢郑轶,现下就有多痛恨他。不仅是因为他落井下石,更是因为他将自己最后的尊严都给扔在了地上践踏。 即便是养了一条狗,这样多年了,总该有些情分,更何况顾柔嘉与他青梅竹马,是他自己求来c许诺会善待一生的未婚妻! 谁想,他的许诺,就如同一个笑话! 因为怒意上涌,顾柔嘉身子都颤了颤,小手用力握拳,当即打了帘子就要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送客 外室中只站了一个少年,他看来不过比顾柔嘉大了一二岁,一身灰色斗篷,显得长身玉立,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股子温润,五官十分英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顾柔嘉打起帘子,也不上前,只是露出脸儿来,顾家女儿皆是貌美,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窈窕的身子藏在了帘子后面,更是给人无限遐想。郑轶喉结滚了滚,浮出温柔的笑意来:“嘉妹妹,我本还以为丫头们诓我,原来嘉妹妹当真回来了。” 一直以来,郑轶待顾柔嘉都是很好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非泛泛。作为顾家的幺女,顾家二老难免对顾柔嘉诸多偏爱,再加上宫中顾贵妃对于妹妹更是宝贝到了骨子里,顾柔嘉因而养成了不少骄纵的性子,但郑轶一直从未对她说过不字,一直都那样将她捧在手心里,就仿佛她是一朵娇嫩的小花,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伤了她。 顾柔嘉也一直以为,郑轶是真心喜欢自己c真心呵护自己的,前世她的确太过肤浅,只想着郑轶对她好就可以了,但却忽略了最大的一点。婚姻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牵扯到了两个家族。尤其是在京城这样三步一公五步一王的地方,各个大家族都以姻亲或是别的方式和彼此扯上关系,在京城之中,各个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家虽然曾有从龙之功,但随着家族绵延,到底还是没了当年的盛况,在哥哥顾鸿影没有取得功名之前,唯一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姐姐顾晏如了。 她早就该明白的,郑轶哪里是呵护她,他所呵护的,只是顾贵妃最钟爱的妹妹,只是顾贵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念及此,顾柔嘉小手紧紧握起,因为用力过猛,指节稍微有些发白了。她一语未发,纵然打了帘子,但也像是没有见到郑轶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里姑娘要是见了郑公子,早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纵然腹诽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能够跟姑娘玩笑几句,但主子们的事,可没有下人指手画脚的份了。因此,明月只是沉默的扶着顾柔嘉,并不说话。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仿佛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见一样。郑轶的斗篷很厚,加上地龙烧得暖,不多时鼻尖就渗出汗来。和顾柔嘉多年情分,郑轶对于顾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但今日顾柔嘉行止间极为反常,让郑轶有些不明所以,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得罪了这小丫头。 别看顾柔嘉平时乖得跟只小奶猫一样,但要是惹恼了,这小猫爪子抓起人来,也疼得厉害。 “嘉妹妹”郑轶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当即叫了一声,还未说完,顾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转身就进了内室:“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这里庙小,只怕是容不得你,明月,还不赶紧送客!” 明月闻言,也就上前来,郑轶深知顾柔嘉骄纵起来的模样,只当她是闹了小性子,也不理会明月,打了帘子要进内室,柔声道:“嘉妹妹是恼了我?我并非刻意扔下你不管,只是衡山书院是什么去处,不必我说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机,我绝不能错过,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只要书院休沐,我定然回来与妹妹说话作伴,决不让妹妹感到寂寞。”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即便是顾柔嘉的闺房,他也是进过的,只是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他渐渐也不进了。只是现下顾柔嘉似乎是恼了,若是不现在解释清楚,等他从书院回来,只怕顾柔嘉更不愿见他。况且,他在书院里,顾柔嘉可是在外面,各个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数不胜数,一旦有人将顾柔嘉勾得跟他离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郑轶忙要跟去,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那馨香和顾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起来让他迷醉不已,他不觉脚下驻足,只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嘉妹妹听我解释可好?”尚未说完,明月早横在了他跟前,将帘子放了下来:“郑公子和姑娘都是年岁大了,不能再像儿时一般。纵然我大燕民风开化,但也没有男子随意进女儿家闺房的事,还请郑公子自重。” 郑轶的父亲和顾老爷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后,顾老爷对于郑轶也是诸多照拂,甚至动了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风相对开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间会面,但男子想要轻易进女儿家闺房却也是不能够的。郑轶情急之下,浑然将这事抛之脑后,只顾着要让顾柔嘉回心转意。现下被明月这丫鬟一通呵斥,俊脸立时胀红,讪讪的僵在那里,心中却是暗恨起来。 往日见明月对自己十分亲厚,今日看来,她对自己的亲厚,也不过是建立在顾柔嘉的态度之上,顾柔嘉喜欢自己,明月就对自己亲厚,顾柔嘉对自己冷淡下来,明月也变得恭敬而疏离。 可笑明月不过一介丫鬟罢了,仗着伺候在顾柔嘉身边,竟然连自己也敢呵责?! 僵在原地半晌,屋中本就暖,郑轶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来,看得出十分局促。明月纵然年岁不大,但对于顾柔嘉是万分忠心的,浑然跟一个小门神似的站在碧纱橱外,面上虽是温和,但态度极是坚决。其实她心中不解至极,素日里见着郑公子是个极好的人,性情温和又是个饱读诗书的,怎的今日这样的拎不清,竟然生了要进姑娘闺房这样的孟浪心思来。 虽然常年伺候在顾柔嘉身边,但明月并非一个钻营的人,怀疑之下,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郑轶被她这样看着,脸上愈发紫胀。他素来自尊心极强,被一个丫鬟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难免又羞又怒,仿佛赤眉白眼就被人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胀着,强压住火气,笑道:“嘉妹妹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妨说出来,两人分担,总好过妹妹一人扛着。” 纵然隔了一道帘子,郑轶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切了,但他远不如前世的涵养功夫,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几分隐忍的火气。顾柔嘉坐在软榻上,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来。前世郑轶也是这样,似乎什么事都会包容她c由着她的性子,她也被这份呵护给冲昏了头,全然没有发现郑轶的不耐烦。若是当时发现了一点端倪,也不会因他翻脸无情而怒不可遏,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现下想想,那场病倒是来势汹汹,郑轶才说她为何不去死,不过三月,她就真的死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 只有一件事顾柔嘉是可以确定的,前世她有多喜欢郑轶,现下就有多厌恶他。是以听到郑轶在外的声音,想也不想,朗声道:“明月,我使唤不动你了不成?” 从小就和顾柔嘉在一起,她嬉笑怒骂的样子,对于郑轶而言就像是印在脑中一般熟悉。即便是她耍小性子,只要哄上几句,也都会好了。但今日,顾柔嘉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反应,都让他着实有些摸不清头脑,就好像她忽然转了性子,再也不肯将自己放在心上。 这念头甫一涌上心间,郑轶心中忽的有些后怕,好似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间飞了一般,忙唤道:“嘉妹妹”尚未等他说完,明月便打断了他:“郑公子,今日姑娘乏了,郑公子还是自便吧。” 郑轶欲言又止,方才顾柔嘉那一句话传出来,让他又是憋气又是不甘。饶是顾柔嘉有时候很有些小脾气,但到底是个温婉女孩儿,对他更是温柔,今日这般的疏离,让他很不是滋味。 他何曾被顾柔嘉如此冷漠的对待过?!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顾柔嘉今日何至于转了性子,郑轶僵在原地,一直不曾言语,脸上仿佛给人重重的扇了一耳光,让他眼前金花乱飞,只是怔怔的望着那厚厚的帘子,好像能将帘子看破一般。明月见他如此怔忡,像是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微微抿紧了唇:“郑公子?” 郑轶这才堪堪回神,见明月恭敬而疏离,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声音也低迷了许多:“谁惹了嘉妹妹生气不成?” “婢子不知。”明月简单回了一句,想到今日姑娘似乎并不欢喜,她本是以为,姑娘是因为想着郑公子和少爷都要入书院,心中舍不得。但现下一看,若真是因为这么个缘故,那么姑娘何至于要将郑公子拒之门外? 只怕这惹了姑娘不痛快的人,就是郑公子! 如此想着,明月对于眼前这丰神俊朗的少年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了,神色也更为冷淡:“郑公子请便吧,婢子要伺候姑娘歇息了。” 情知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恐怕还会惹得顾柔嘉更为不喜,郑轶神色讪讪,转身就去。听他脚步声渐渐远了,顾柔嘉才打了帘子出来:“你吩咐下去,往后没有我的话,谁再将他放进我这院子里,仔细一顿好打。” “好端端的,姑娘怎的就这样恼了郑公子?”顾柔嘉的确是有几分骄纵性子,但顾家是有底蕴的家族,顾家的女儿,又怎会是个绝对不会没有缘由发脾气的人?遑论她是那样的喜欢郑轶。思来想去许久,明月还是参不透到底是什么缘故,也就问了出来。 谁知顾柔嘉掩唇一笑,容色如同春日中绽开的鲜花一样绚丽:“我若说看他不顺眼,你可相信?”见明月面露惊诧,顾柔嘉笑得愈发开心了,“傻妮子别愣着了,跟我去向母亲请安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规矩 自小就伺候在顾柔嘉身边,明月对她的性子很是明白,此刻见了她的笑容,难免心中一奇,心道是难道姑娘真的不肯在意郑家哥儿了不成?只是见了方才顾柔嘉的冷淡,明月还是很乖顺的并不去问,取了斗篷和鹿皮短靴给顾柔嘉穿上,这才跟着她出去了。 一路到了正院,刚进了垂花门,就有眼尖的小丫鬟进去通秉,还没到门前,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行了上来,她肤色很白,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秀气的美人,一见了顾柔嘉,笑得合不拢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方才红鸾姑娘来,说姑娘回来了,太太还不信,这回姑娘可真是回来了。” 这人是顾夫人的陪嫁侍女何妈妈,前世顾家落败,何妈妈坚持不离不弃,一直跟在顾家左右,连顾柔嘉病后也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迅速就苍老了下来,让顾柔嘉感念于心。现在骤一见到前世故人,她还是止不住的动容,笑得十分乖巧:“何妈妈,你我有些日子不曾见到了。” 作为顾夫人的侍女,何妈妈对于顾柔嘉也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疼爱,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姑娘去了京郊几日,让咱们都好想。”一面说,一面将她引进去。屋中地龙烧得暖,进门后,何妈妈就将她的斗篷脱下挂好,也就将其引进内间。 内间中坐了两个人,除去红鸾之外,坐在主位的妇人就是顾夫人了。顾夫人年近五十,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纵然上了年岁,但风韵犹存,和顾柔嘉相比,反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动人。 顾柔嘉怔怔的望着母亲,前世弥留之际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不觉眼泪已然漫上眼眶。顾夫人本笑盈盈的迎上来,却见女儿泪光浮动,一时也是狐疑:“嘉嘉这是怎么了?谁给了咱们嘉嘉委屈受不成?” “怎有甚委屈受?”心知自己有些失态了,顾柔嘉忙笑了笑,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亲亲热热的扶了顾夫人,低声道:“往后嘉嘉再不任性了。 顾夫人三十余岁才将顾柔嘉生下来,对于她一向是十分喜欢的,加上大女儿入宫后,顾夫人膝下独剩了一子一女,对她也就格外偏爱。现下听了顾柔嘉的话,顾夫人惊讶之余,忽的觉得十分欣慰,只当是顾柔嘉独自去了京郊,现下想家了,笑道:“你呀,能有这个心,为娘就知足了。”又转头让何妈妈端来冰糖燕窝,“冬日天气燥,你多吃一点,对女孩子最好了。” 顾柔嘉谢了母亲,旋即乖顺的坐在她身边,小口吃着冰糖燕窝。往日她虽喜欢吃甜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就不怎么喜欢了,但这是母亲的心意,顾柔嘉捧着哥窑瓷八方碗,前世临死前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让她不觉沉默。 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顾柔嘉今日的反常,顾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女儿虽然乖巧,比往日少了些孩子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顾柔嘉纵然乖顺,但娇纵起来也让人头疼,现下忽然乖了,顾夫人本该欣慰,然而这胡子,只是女儿实在太乖了,连带着行止间也妥帖了不少,让顾夫人心中直怀疑,莫不是庄子上没眼力劲的奴才们仗着女儿脸生,慢待了她不成? 如此想着,顾夫人目光就深了许多,自打顾晏如进宫之后,她就只有嘉嘉这一个女儿了,倘若是有谁敢仗着嘉嘉脸生欺负她,那顾夫人是绝对不依的! 顾柔嘉分毫不知此事,正在沉吟,不觉红鸾来了身边,笑着问她:“姑娘莫不是没了胃口?”一边说,一边对顾夫人努了努嘴。顾柔嘉会意,转向母亲,见母亲望着自己的神色满是担忧,立即露出乖乖的笑容来:“娘看着我做什么?” “为娘只是想着,嘉嘉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那样小孩子气了。”顾夫人刚说完,顾柔嘉就舍了燕窝,亲热的挽着顾夫人的手臂,“娘不愿意嘉嘉长大吗?嘉嘉长大之后,就能给娘分忧了。” “你这个鬼机灵,当真想快些长大给娘分忧?”见她这样乖,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见方才的阴郁之气。想到前世,在自己卧病不起后,母亲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十岁,为了她几乎哭瞎了双眼,想到这里,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母亲颈窝,掩去眼角泪意:“嘉嘉以后再不与娘分开了。” 她忽的撒起娇来,顾夫人一怔,旋即抱着女儿:“才说你长大了,现下就撒起娇来。”又拍着她的后背,虽不说一句话,但行止间全是对女儿的爱惜。母女俩正是温存,外面就有人笑道:“少爷和温姑娘回来了。” 顾柔嘉来不及起身,帘子已然被打起,进来一男一女。为首的少年和郑轶一般年岁,眉眼间和顾柔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性别的差异,他的五官比顾柔嘉凌厉了许多,满是英气;而他身后则是一个少女,她很白,好像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有些消瘦,眉宇间更是萦绕着一股病弱之气,纵然容色温婉动人,但面上就能看出有些不足,只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两人进来得很快,顾柔嘉正与母亲撒娇,尚未抽身,就听哥哥顾鸿影抚掌笑道:“我说四下里寻你不见,原来是向母亲撒娇来了。” 他话里的玩笑之意听得顾柔嘉一怔,这种语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前世顾家落败之后,哥哥也这份意气风发早就不属于哥哥了。心中五味陈杂之下,顾柔嘉抬头,笑着啐了顾鸿影一口:“我向母亲撒娇,又不曾向你撒娇,岂要你多费口舌。” 顾鸿影当即好笑,屈指敲在妹妹头上:“几日不见,嘉嘉脾气倒是见长,还敢变着法儿骂起哥哥来。”他虽如此说,但并没有用力,轻轻的敲了敲顾柔嘉的小脑袋,惹得妹妹直笑。笑罢后,顾柔嘉起身,引了随顾鸿影一起进来的小姑娘坐到身边:“你身子可好些了?” 小姑娘名唤温含芷,是顾老太太的娘家孙女儿。顾老太太生前将她从温家带了回来,一直养在膝下,和顾柔嘉是同吃同睡,一起长大的。后来顾老太太去世了,温家没什么反应,温含芷也就继续留在了顾家,纵然顶着一个表姑娘的名头,但顾家上下连带着顾贵妃都很疼她,只要顾柔嘉有的,从来都不会短了温含芷。 本来温含芷是要与顾柔嘉一起去京郊避寒的,可惜临行前她忽然害了病,也就只有顾柔嘉自己去了。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太太让人给我配了琼玉膏,我吃着很好,也没那样咳了。”温含芷笑得很乖,看得人心窝里都生出喜爱来。前世温含芷被温家人接了去,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温含芷本来就是个身子不好的小美人,一来二去,生生给磋磨至死。消息传来,让顾家上下都气愤难平,顾柔嘉更是因此加重了病情。 两人自行说着话,顾鸿影则缠着红鸾问姐姐的情况,红鸾笑着一一作答,又说:“娘娘心里记挂着少爷,听说少爷被衡山书院收下了,很是高兴,特特让我嘱咐少爷好生念学,来日也好光耀门楣。” “姐姐还以为我是往日那不省事的孩子?”顾鸿影大笑道,“我当然会光耀顾家门楣。” 他颇有自信的样子,让顾柔嘉微微含笑,温含芷笑着,附在顾柔嘉耳边轻声说:“瞧他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子,明摆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呢。” 两人一时笑成一团,顾夫人也笑道:“你若有此心,也该好生努力些,多与轶哥儿好生学习一二,也不枉你二人交好一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旋即笑道:“轶哥儿今日怎的不过来?” 一听母亲提到郑轶,顾柔嘉神色顿时黯然。作为顾老爷好友之子,顾家上下对于郑轶也都很熟悉,加上顾柔嘉喜欢他,多少人明里暗里都以为郑轶是来日的姑爷了。现下顾夫人问了一句,顾鸿影转头望了妹妹一眼,笑道:“他先回去了,说过几日再来向母亲请安。” “轶哥儿先回去了?”顾夫人微微惊讶,就平日里女儿和他难舍难分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会他会不见女儿一面就走,当即笑道,“嘉嘉今日见到轶哥儿了吗?” “见了。”顾柔嘉淡淡说了一声,惹得在场诸人愈发不解,温含芷更是拉住她,十分不解,:“轶哥儿得罪了你?” “并未。”家人的神情顾柔嘉都是看在眼里,作为重生回来的人,她当然知道郑轶是个不能信的人,但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将前世的事告诉他们。毕竟重生的事,说出来实在太匪夷所思,顾柔嘉不敢笃定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妖邪附体了。正因为如此,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嘉嘉年岁大了,男女大防也该拾起来了。今日郑家哥哥很不知礼,嘉嘉心中不痛快,让他走了。” 顾夫人一时诧异,郑轶在她眼里是个温润且知书识礼的人,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变了神色:“明月,你说,今日是什么事?” 明月忽然被点名,忙转头道:“今日姑娘心中不痛快,不愿与郑公子说话,郑公子情急之下,就要进姑娘的闺房。”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格,但男子怎能进女子闺房?就算顾柔嘉和郑轶自小一起长大,但两人都大了,就再不该做这样的事。顾夫人当即虎了脸,脑中千回百转。顾柔嘉抿了抿唇,自拍委屈的样子,说:“娘若是以为嘉嘉做错了” “嘉嘉做得很对,女孩儿家自该尊重些,咱们家的女孩儿,不能让人轻易小瞧了去。”顾夫人忙宽慰女儿,又有些憋气,“往日见轶哥儿是个好的,今日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顾夫人话中怒意横生,让众人都不敢说话。顾柔嘉心中温软,又抿唇说:“嘉嘉年龄大了,再不能像往日一样,即便是哥哥,也是要适当避嫌的,更不说郑家哥哥是外男,自然应该少见。” 顾夫人本是生气,心说勿怪今日女儿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原来并非是庄子上的人给了女儿委屈受,而是青梅竹马的郑轶昏了头,险些唐突了女儿,就算来日真的要说亲,但现下八字还没一撇,这般行事,所为何故?念及此,顾夫人就对郑轶生出不满来:“嘉嘉如今长大了,也愈发明白事理,到底也该避嫌了,轶哥儿忒不像话了些。” 见母亲对自己表示了支持,顾柔嘉大喜过望,喜悦溢于言表。顾鸿影似乎也不想母亲会发这样大的火,张口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红鸾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这时才起身要走。顾夫人忙要送她,红鸾则笑道:“太太留步就是了,我自行回去,免得娘娘等急了,过些日子,我还来探望太太和少爷姑娘。” 顾柔嘉和温含芷当即起身要送她,一直将她送出了二门,她才笑道:“两位姑娘不必送了,好生回去将息才是,我自行去了。姑娘们多多担待一些,今年有些不同寻常,说是连安定大长公主也要回来。”说到这里,她粲然一笑,“姑娘们可要仔细一些,倘若是在安定大长公主跟前,可别出了半点错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万寿 一听到安定大长公主几个字,顾柔嘉和温含芷就双双怔了,旋即一语不发的点了点头。 所谓安定大长公主,在大燕国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当年太/祖皇帝的胞妹,别看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是极为骁勇善战,现下大燕有三分之一的疆土都是她打下来的。太/祖皇帝继位之后,就封了妹妹为长公主,封号“安定”,取安国c定国之意,更数度称她若是男儿,自己定将皇位相传。后来太/祖皇帝英年早逝,朝中风云变幻,险些酿成巨变,还是安定大长公主力挽狂澜,以雷霆手段料理了生事之人,扶持先帝登基,这才将局势稳控了下来。自己则退居幕后,鲜少再问朝中之事。 然而安定大长公主久不回京城,此次若真的回来,必然会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不知又有多少人赶着去巴结这位老太太,以便为自己谋求什么利益。 谢过了红鸾的好意,顾柔嘉和温含芷才往回去。温含芷素来心思敏感,见只剩自己两人独处,也就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只怕你并非是因为轶哥儿失礼才恼了他吧?” 她与顾家兄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对于顾家兄妹的秉性都十分明白。顾柔嘉对郑轶的喜欢并非是假,况且待郑轶得了功名,两人怕就要定亲了,试问这样喜欢郑轶的顾柔嘉,真的会因为他要进自己闺房而恼怒?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前世的顾柔嘉,当然不会因为这样恼了郑轶,她那时何等喜欢他,哪里会为了这些事而如何?只是经历了他翻脸无情还落井下石的事之后,顾柔嘉对郑轶厌恶到了极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抿了抿唇,顾柔嘉展眉一笑:“我也不知道,忽的觉得他不值得我相信。”重生的事,到底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也不能贸然说出,只好随口搪塞了一句。温含芷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半晌后才摇头道:“你只管与他好一阵歹一阵,总归他若是恼了,你不要哭就好。” “他若是恼了”顾柔嘉喃喃重复一句,旋即低头微笑。即便郑轶从世上消失了,又与她什么干系呢?哪怕前世她的死和郑轶并无干系,但他也是切切实实的负心人,顾柔嘉何必自寻烦恼将他挂在心上? 现下她最应该想的,就是如何与沈澈打好关系,以求他大权在握之时,能够放过顾家和姐姐 * 很快到了万寿节,顾家人都起得很早,都穿了大衣裳,顾柔嘉和温含芷都梳了一个飞仙髻,发中簪了一支银凤簪,既是庄重,也不会去抢了别人的风头,两人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互相确认了并无异处后,这才乘了马车,跟着顾老爷顾夫人往宫里去了。 皇帝此前就下了旨,让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携家眷进宫贺寿,但龙体安危兹事体大,让御林军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一检查了各府车马,以免混进了不该进的刺客。 好容易进了宫,顾柔嘉下了马车,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金顶红墙,难免有些恍惚。尽管姐姐贵为贵妃,但前后两辈子,顾柔嘉进宫的时候屈指可数,即便姐姐真有召见的时候,大多时候也不曾叫上她,只将母亲接入宫中说说话。因此,顾柔嘉对于皇宫很是陌生,左右各看了几眼,这些建筑雕栏画栋c气势恢宏,颇有几分帝王威严。 正在暗自沉吟,红鸾已领了几顶小轿而来,笑盈盈的请众人上轿,说是要去御花园。顾柔嘉很是不解,将红鸾引到一旁,问道:“我们不先去见姐姐么?” 红鸾抿唇一笑,旋即说:“娘娘说,太太和姑娘是外眷,在宫中多加走动也不好,再者娘娘现下不方便,也就不见姑娘了。姑娘们且在御花园跟贵女们玩耍,等娘娘得了闲,自会召见姑娘们的。” 打前世姐姐进宫后,顾柔嘉见姐姐的时候就很少了,现下进宫来朝贺,不想还是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姐姐,顾柔嘉难免郁卒,沉默的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原本雀跃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凉得透透的。饶是如此,但她还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回握住红鸾的手:“晓得了,我和含芷且去御花园,等姐姐得了闲再去见她。” 她这样乖巧的应了,红鸾也有几分惊讶,若以顾柔嘉往日的性子,只怕绝不会如此乖顺,少说也得撅着小嘴问上一句:“姐姐是不是不疼我了?”现下她这样乖,且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满的神情来,让红鸾讶异之余很是欣慰。 二姑娘如今行止这般妥帖,娘娘要是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她眼中赞许显而易见,顾柔嘉坦然的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前世临终也不曾再见姐姐一面,顾柔嘉早已释然,总归如今已经在宫中,见姐姐也不过迟早的事,不必急在一时。 况且,自前世顾家落败之后,顾柔嘉深切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纵然家人疼爱,但在外面,面子总是自己挣来的,而非痴缠耍赖能够得到的。 如此想着,她愈发的释然,对温含芷粲然一笑,旋即率先上了小轿,温含芷欲言又止,见顾柔嘉没说什么,也只好跟了上去。小轿将众人抬到了御花园,几人也就各去各的,顾柔嘉和温含芷一起,要到太液池边的清凉殿去。 纵然大燕的男女大防并不如前朝一般严苛,但今日并非是寻常时候,规矩自然是很重的,因而还是将男女分别安顿在宣室殿和清凉殿之中。将顾柔嘉和温含芷送到了清凉殿前,红鸾也就回顾贵妃身边了。温含芷一面将斗篷罩住自己的小脑袋,一面问道:“晏如姐姐是不是恼了我们?” “我们与姐姐久不相见,姐姐为何恼我们?”不知她所言何意,顾柔嘉很是不解,温含芷轻声叹息,转头看向了顾柔嘉,“正因为久不相见,按着理儿,晏如姐姐应当很想念咱们才是,我也就罢了,但你自小是晏如姐姐带大的,连鸿哥哥都不比你二人情分,晏如姐姐又缘何故对你也避而不见?现下都到了宫里,晏如姐姐还不肯见咱们一面,又是什么缘故?”她说到这里,神色又是悲凉起来,“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我到底还是羡慕你的,就算晏如姐姐在宫里,但只要想,总归还是能够见面的,不像我。” 她一番话让顾柔嘉很不是滋味,温含芷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亲就都过世了,顾老太太怜她,将她接到身边来养着,吃穿用度,一律和自家的姑娘是一样的。尽管如此,但她到底还是姓温不姓顾,加上她心思敏感细腻,有时难免妄自菲薄了些。顾柔嘉很少与温家人接触,但就凭前世温含芷的大伯温霆能狠心将侄女嫁给一个纨绔,让其最后被活活磋磨死了这点,顾柔嘉对温家的表叔就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想这样多做什么?”顾柔嘉握住她的手,“身子不好,就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心里惦记着你父母爹娘,更该好生将息自己,若是你爹娘知道你成日胡思乱想,九泉之下也难以安生。” 温含芷这才转悲为喜,和顾柔嘉手拉着手进了清凉殿。殿中已然有了不少贵女,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没进门,就听见娇滴滴的笑声传来,仿佛黄鹂出谷一样悦耳。两人刚进了门,就有人笑道:“啊哟哟,又来了两个,赶紧过来与我们说笑才是正经的。” 说话间,几个小姑娘已然上前,将两人簇拥着坐到桌前,还有几个坐在一起,或是解九连环c或是正剥瓜子仁,又大方的给两人让出了座位,自有人将攒心盒子端了上来。顾柔嘉自行吃了两块点心,见几人毫无拘束的说笑,也是有些诧异:“不是说,安定大长公主要回来么?你们还敢这样无状?” 她声音虽轻,但几个打闹的小姑娘顿时止住了,为首的是定国公府的姑娘齐雅静,当时就笑出声来,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我本想着,你们家可是有个贵妃娘娘,消息自然比我们灵通,不想原来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安定长主本要回京来,只是听说忽然害了风寒,也就不再勉强了,也不知道开春之后能不能回京。”她一面说一面捏顾柔嘉脸儿,“有些日子不见,这丫头一肚子坏水儿!你说,是不是想着长主要回来了,想着要钻营在长主跟前卖乖?” 定国公府乃是武将之家,连带着齐雅静的性子也像是男孩儿般狂放,喜恶都实打实的摆在脸上的。前世和她为数不多的接触,是个能够深交的人。顾柔嘉给她捏得脸上红红的,当即拨开她的手,笑骂道:“去你的,好心提醒你们,倒成了我钻营,下次我可再不说了。” “哎哟哟,咱们顾家小丫头倒还恼了,这恼起来样子还要好看些呢,再恼一个给姐姐看看。”齐雅静连笑不止,惹得众人都是含笑,殿中一时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笑着,又见一人进来,她身量娇小,杏眼桃腮,虽只是中上之姿,但一双眸子却自带了几分慵懒的媚意,好像随时都能滴下水来。对上顾柔嘉目光的一瞬间,她顿时绽开笑意,那双眸子里似乎媚得要淌出水来:“顾姐姐。” 顾柔嘉笑容立时僵了,目光滴溜溜的在她脸上一转,连笑容也不再有。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江蓠 前世顾家落败之后,顾柔嘉才是真正尝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加上郑轶翻脸退婚,无情无义的嘴脸将顾柔嘉伤得不轻,致使她缠绵病榻多日,身子愈发的败坏了。 而眼前这个少女,往日会乖巧的唤着她“顾姐姐”的小姑娘,那个时候坐在她的病榻之前,眼波盈盈的望着她,一双自带媚意的眸子里,亮晶晶的透着得意:“顾姐姐你怎么病成现下的光景了?过些日子,我就要成亲了,姐姐养好了身子,可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她说到这里,神情愈发的松快了,“轶哥哥若是知道姐姐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顾柔嘉那时做梦也不曾想到,郑轶对自己翻脸无情,转头就和眼前的少女定下婚约来了。她带着媚意的眸子里全然是深切的挑衅,看得顾柔嘉愈发郁卒,喉中一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前世,顾柔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很乖c每次见面都甜甜叫她“顾姐姐”的小姑娘,和郑轶一般,都是道貌岸然c专好落井下石之事的小人。 真是她“可爱”的好妹妹啊! 纵然对郑轶的情分早就被磨光了,顾柔嘉也再不肯为了他伤心,但前世被郑轶和杨江篱联手羞辱,若是对他二人能有什么好脸,这才是奇哉怪也! 因此,顾柔嘉并没有理会杨江篱,只是笑着对齐雅静说:“我要是真的恼了,齐姐姐别以为自己能摘得干净。” “这小丫头还甚是记仇,”齐雅静抚掌笑起来,引了温含芷在跟前,“你怎么一点也不学学温家小丫头的娴静?再这样悍下去,我可就不依了。” 两人说着话,惹笑了不少人,有几个贵女笑着去将杨江篱拉来身边:“可别再笑,杨家的小妞妞来了。” 作为杨太傅的独女,杨江篱自然也是正经八百的贵女,偏生又生得小巧,看来又小又乖,很得众人的欢心。将她拉来了身边,齐雅静当即将攒心盒子里的点心去了不少给杨江篱:“这可怜见的小妞妞,可要多吃些,长得壮实一些,这衣裳都好似要将小妞妞压塌了。” 杨江篱一面谢了,一面小口吃着点心,又转头看着顾柔嘉,脆生生的唤道:“顾姐姐,你我有好些日子不曾相见啦,我好生想你。” 她一派乖巧且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顾柔嘉一怔,恍惚间仿佛还在前世,她也曾这样对自己说“我好想你”,可爱的小模样招人疼得很。顾柔嘉那时也以为,杨江篱就像是自己的小妹妹,可爱至极,又何曾会想到,她会在自己病重之际,迅速和郑轶订下婚事来,更到自己的病榻之前,对自己一番羞辱?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想着,顾柔嘉抬了抬眼皮,若依了她,她现下拔腿就走才是本心,但这样多双眼睛盯着,顾柔嘉实在不想让贵女们都觉得是自己盛气凌人,因而长舒了口气,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多谢挂念。” 她笑容中的疏离被杨江篱全然捕捉到了,杨家和顾家也颇有几分交情,杨江篱自幼就和顾柔嘉相识,虽然不比温含芷,但也算是熟识之人。一直以来,顾柔嘉对于她都是很好的,行止间的亲昵绝对做不得假,但现在,她竟然会露出如此疏离的一面,让杨江篱很是不明所以。 尽管杨家家世胜过顾家不少,但一直以来,杨江篱都很嫉妒顾柔嘉,并非源于别的,而是郑轶的存在。她第一次见到郑轶时,看着他对顾柔嘉嘘寒问暖的样子,便生出了爱慕之心来。她自认这份嫉妒从来没有让顾柔嘉得知过,那么现下,顾柔嘉又是因何缘故,对她如此冷淡疏离? 不动声色的握了握拳,杨江篱一一和在场贵女说了话,这才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顾柔嘉:“是不是阿蓠惹了顾姐姐不开心?顾姐姐今日怎的都不肯与阿蓠亲了?”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但落入顾柔嘉眼里,浑然的可怕至极。前世她一直都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到最后,顾柔嘉才明白她的真面目,正因如此,现下看了她的样子,顾柔嘉怎有不厌烦的,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自行到贵女们身边玩耍。 杨江篱被无视的样子落入不少人眼中,难免有好事之徒窃窃私语的取笑起她来。杨江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下不来台。又见顾柔嘉和齐雅静温含芷等人笑盈盈的样子,忽的觉得有些不安了。一直以来,顾柔嘉大多时候虽然温柔,但难免还是有骄纵的时候,杨江篱在人前却是一直的乖巧可人,是以两人若是一同出现,除却顾柔嘉的容貌让人称赞之外,德行一事上,还是杨江篱获誉居多。但现下顾柔嘉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谈吐行止间都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甚至举手投足间还多了几分往日所不曾有的贵气。 凭借她的容貌和如今的气度,只怕郑轶的眼中,是愈发的容不下自己了! 杨江篱不免心中暗恨,但她在人前一向是乖巧惯了的,很快就将自己的愤懑压了下去,笑着跟在顾柔嘉身后,和几个贵女说话。感觉到她的目光,顾柔嘉只觉得如芒在背,温含芷何曾看不到杨江篱露骨的怀疑神色,轻轻抿了抿唇。 自小心思就敏感细腻,温含芷在和杨江篱的相处过程中,总觉得她好似刻意在人前扮演着乖巧一般,嘉嘉再乖,但到底有几分骄纵,自然不及从头乖到尾的杨江篱更得人欢心。但这也只是小姑娘不成熟的看法罢了,或许并非如此,未免顾柔嘉和杨江篱生了间隙,温含芷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偷偷关注着杨江篱罢了。 这些日子,嘉嘉的确变了不少,再没有往日孩子气的娇纵模样了,作为闺中密友,温含芷也是高兴的,这件事对外人而言,觉得奇怪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饶是如此,好友被杨江篱这样看着,让温含芷很是不满,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拉了拉顾柔嘉的衣袖示意。 后者感觉到提醒,转头看了一眼杨江篱,见她眼中纳罕,顿时对其粲然一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人都听了这话,纷纷转头来看,杨江篱被众人打量着,立即不安起来,低声道:“我不过是想,顾姐姐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顾柔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并未觉得我有何处不同,你如此看着我,倒是有些奇怪。” 在场的大多是年岁相仿的女孩子,一时之间皆是笑了起来,杨江篱脸上愈发挂不住,小脸已然微微发红,强笑道:“姐姐没事就好,我c我是怕姐姐有事,这才”她本想暗自观察,但不想顾柔嘉一点颜面都不留,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不容于世的事儿一样,现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难免局促,忙着为自己剖白,表明自己的确是担心她,当下行到她身边,轻声说:“我是怕姐姐有什么,那样的话,轶哥哥也会担心的。” “原来如此。”顾柔嘉笑着应了一声,心中却不齿已极。杨江篱提到郑轶之时,话中的温柔都快淌了出来,可笑前世的自己懵然不知,被郑轶翻脸退婚之后,还要给杨江篱一番羞辱——曾经的未婚夫抛弃了自己,转而和自己视为妹妹的女子定亲,何其打嘴! 念及此,顾柔嘉话锋一转,朗声笑问道:“郑轶和我青梅竹马,担心我也是常事。只是他是否担心我,和你什么干系?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怕郑轶会担心我?” 她的笑语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杨江篱脸儿顿时苍白。顾老爷对郑轶诸多照拂的事,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加上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会担心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杨江篱若是说出这话来,未免就有些匪夷所思,好似她并不关心她的“顾姐姐”,而是因为郑轶,这才关心顾柔嘉的一样。 纵然大燕对于男女大防并不甚严格,但顾柔嘉和郑轶青梅竹马,来日说不准是要议亲的,杨江篱一面和顾柔嘉姐妹情深,一面觊觎着郑轶,未免太过让人不齿! 京城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大多姑娘们都跟人精似的,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也不敢在宫中吵闹,只是窃窃私语着。杨江篱脸上忽红忽白,仿佛谁都指着她的背脊在骂一般,从来被人夸赞乖巧的杨江篱,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好似自己面子里子全给丢掉了,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看着杨江篱失了血色的脸,顾柔嘉这才露出一个快慰的笑容来。她本就是故意的,前世杨江篱在她病重之时都狠得下心来羞辱她,可见她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否则,这对外乖巧伶俐的杨姑娘,怎会明知好友重病缠身,还要如此羞辱?既然真相如此,那么顾柔嘉何必给杨江篱这落井下石的小人留什么脸面? 不想顾柔嘉竟然会当众下了杨江篱面子,温含芷暗笑不止,拉了她的袖子:“你可真坏,仔细那小妞妞恼了你,你还要费心去哄着。” “谁爱哄着谁去哄,我莫不是要看她脸色过活不成?”顾柔嘉抿唇一笑,放轻了声音,“殿中太闷,我且出去看看太液池,你先替我斡旋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温含芷应了声,顾柔嘉这才穿了斗篷往外面去了。她前世很少进宫,因而出了清凉殿,想要好好的看看太液池。今日天气很好,太液池中结了一层薄冰,看起来熠熠生辉,加上岸边枯树上挂着冰棱,银装素裹,生生给人几分萧索美。阳光将积雪晒得松软,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顾柔嘉忽的玩心大起,见四下里无人,也就跳着去踩太液池边上的积雪,将自己小巧的脚印烙在上面。 她跳了几次,渐渐也觉得没了趣味,用斗篷将自己小脑袋罩住,也就要回去清凉殿了,转头却见身后站了一人,他面容清瘦,肤色有些病态的白,眉宇间自带英气,薄唇紧抿出些许寒意,浓得化不开的墨一般的眼眸就那样看着她,让她立即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磕磕巴巴的叫道:“九c九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断翅 要说顾柔嘉对于沈澈的印象,至今都还停留在前世,他在皇宫前的广场上,下令将先帝的皇后乱棍打死,那时虽然不曾见过他的模样,但顾柔嘉已然觉得他是个杀伐决断的男子。而上一次将他撞倒的事,让顾柔嘉立在他跟前,愈发觉得心惊肉跳。 看着面前娇小的美貌少女仰着脸儿看自己,斗篷将她兜头罩住,整个人小巧得很,也不知是不是所觉,她看着自己,大眼睛里似乎有些小心翼翼,让沈澈眉头稍微蹙起,还是淡淡道:“顾姑娘。” 他张口就唤出了自己的称谓,让顾柔嘉有些纳罕,但再细细一想,旋即明白了过来。勿怪那一日他看到自己之时愣了半晌,自然是因为那里已然是在顾家大门外,二来,自己和姐姐面容相似,即便红鸾很少见过沈澈,他却不一定没有见过姐姐。因此,能够认出自己并非是什么异事。 如此想着,顾柔嘉抿了抿唇,想到前世沈澈废帝之后,料理朝臣的雷霆手段,修长的脖子不自觉的缩了缩。惴惴不安的打量着他,他身上的衣物似乎厚实了不少,内衬一件浅青色窄身窄袖袍子,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织锦斗篷,虽然并非是十分名贵的料子,但比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身上穿得夏衫,现下的装束既大方又保暖。 看来姐姐到底还是听从了自己的话,照拂了沈澈一二。 看到这里,顾柔嘉长长的松了口气,见沈澈目光又深了几分,不免更是局促,背后生生冒出冷汗来,强定心神,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生涩的打了一个招呼:“九殿下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她笑起来,仿佛冬日怒放的红梅般,美得耀眼。沈澈平静的望着她,半晌后,才移开目光,将其落到结了薄冰的太液池上,神色淡漠:“好过了许多我还不曾谢谢顾姑娘。” 他声音很轻,但却含了几分说不出的磁性c低醇,听得人心窝里都泛出暖意来,只是脸上却一片冰冷。平心而论,顾柔嘉两辈子都不曾见过比沈澈更好看的人,也从来不曾见过比他更冷漠的人,就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样,连同他自己在内。 抿了抿唇,顾柔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据红鸾所言,沈澈年近弱冠之龄,却至今不曾封王建府,只在宫中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生活着,从上一次相遇,他单薄的衣衫就能够表示,他在宫里的日子很是难过。但自己若是贸然开口应下了,只怕会刺伤他的尊严,到时候可就是双方都下不来台了。 她正踌躇如何回答,沈澈抿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若非顾姑娘向令姐说了什么,以贵妃的得宠,又岂会注意到我?” “上一次的事本就是臣女不对在先,九殿下不愿屈尊让臣女赔罪,臣女只能换个方式向殿下赔不是。”沈澈话中自嘲,让顾柔嘉有些不是滋味,忙为自己剖白,也顺势给了沈澈一个台阶下,见他低头望着自己,顾柔嘉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若是c若是九殿下往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请派个信得过的人知会,臣女自然会尽力为殿下斡旋。” 她不过是将笄之年,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了几分婴儿肥,现下也不知道是局促还是被风吹的,双颊红扑扑的透着妩媚,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分外的坚决。沈澈无端就觉得她实在好笑,眉梢微微一扬:“顾姑娘肯为我斡旋?” “是。”顾柔嘉点头,“臣女自当为殿下斡旋。” 沈澈神色愈发淡然,“呵”一声笑出来:“顾姑娘知道我的处境,我这样的人,或许不值得顾姑娘待我好。” 他似是不在意说起自己的处境,顾柔嘉稍稍放心,他这样立在雪地里,气度清贵无华,和这片雪地倒是极为相衬。耳边寒风凛冽,顾柔嘉将斗篷带子系得更紧了些,尽管前世她曾经听过沈澈的名字,也知道他大权在握,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将他如何,但顾柔嘉也着实不曾想到,在皇帝驾崩之后,他会废帝,自立为摄政王。 见她系紧了斗篷带子,似是很冷的样子,沈澈叹道:“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说着,他转身要走,顾柔嘉忙道:“九殿下。” 他转身:“顾姑娘还有事?” 顾柔嘉摇头道:“臣女无事,只是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冬日天气冷,好好保养身子才是要紧。”她说到这里,盈盈望向沈澈,见他面色凝重,心中陡然生出惧怕来,轻声道,“殿下年轻,还有来日呢,常言道,莫欺少年穷。” 沈澈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反问:“莫欺少年穷顾姑娘是指望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能够将顾家收在翅子底下护起来?”顾柔嘉不想自己的想法给他看了个十成十,一时更是局促,他却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来,“可惜,连翅子都已经折断了,又谈何将人庇护在翅子底下?” 他似有落寞之意,顾柔嘉咬了咬自己丰润的嘴唇。想到上次见到沈澈的样子,红鸾所言并没有错处,皇帝这个做哥哥的都不曾搭理沈澈,皇后自然也对沈澈十分漠视,哥哥嫂嫂都如此,遑论别人了。 他似是好笑,似是自嘲。顾柔嘉局促的交握着小手,脑中千回百转。她重生之后能够改变有些事,但另外有些事,她就无力改变了。她相信沈澈会再度大权在握,虽不知是何缘故,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深深吸了口气,顾柔嘉轻声道:“臣女听说,在塞外有些地方,小鹰学会飞之前,翅膀都会被折断,而后被推入悬崖。据说这样,骨骼才能更好的长成,双翅才能更强健有力,以便来日更好的飞行。”她说到这里,抬眼,坦然看着沈澈,声音却愈发轻了,好似随时都要飘散在风里一样,“殿下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鹰呢?” 她声音很轻,但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沈澈的耳中,让他为之一震。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缘故,父皇也好,皇兄也好,都对他报以漠视的姿态,宫中跟红顶白,他能平安长大本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饶是真有雄心壮志,但一日脱离不了现下的状态,就一日不可能实现。只是不想,眼前这个不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竟然会这样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一日能够青云直上。 如此一想,沈澈望着顾柔嘉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后者也是局促,沈澈的处境,尽管从红鸾口中听说了一些,但到底也不过只言片语,其中的辛酸,未必是外人能够品味到十分之一的。现下她贸然说出这话来,不知道沈澈听了,又会如何作想。 她面露不安,被风吹得发红的脸儿就更红了,将自己藏在了斗篷之下,不觉头顶枯枝撑不住积雪,一团雪就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她头顶。顾柔嘉“哎哟”一声怪叫出来,浓密的睫毛上沾了雪珠子,又因为体温很快的融化了,睫毛上亮晶晶的,好像刚哭过,可怜得很。 不想她会露出如此滑稽的一面来,沈澈怔怔的望着她,见她可怜兮兮的拂去落在斗篷上的雪珠子,小模样又好笑又可怜。半晌后,他才摇头道:“回去吧,外面冷,你家人找不见你,会担心的。” “殿下也早些回去。”顾柔嘉顺势说,脸上都给方才砸下来的积雪冷得发木了,后者不置可否,静默了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移开目光,又嘱咐道,“回去吧。” 顾柔嘉也顾不得沈澈如何作想,只觉得这个来日的摄政王,似乎并不如印象中的不近人情。这样想着,她转头看着沈澈,又说:“倘若殿下有不方便的时候” “若我有不方便的时候,会告诉你的。”不想她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自己一句,沈澈无声一叹,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被冷得发红的小脸,抿紧了唇,气度愈发清冷。顾柔嘉这才展眉一笑:“那臣女且走了,殿下也早些回去。” 看着她娇小的红色身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沈澈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身后有人声传来,转头去看,是自己贴身的内侍旺儿,后者年岁不大,生得唇红齿白的,一见沈澈便笑道:“殿下让奴才好找。” “无碍的。”沈澈摇头,复看向顾柔嘉离开的方向,不动声色笑了笑,“顾贵妃这妹妹,很是有趣,勿怪得顾家上下欢心,连贵妃也对她言听计从。” 因沈澈不受宠,旺儿和沈澈可以说是自小相依为命,乃是沈澈的心腹。自家主子对人戒心很重,人又冷清,鲜少有对人笑的时候,倒也不知这位顾姑娘对殿下说了什么,让殿下好似对她除了戒心一般 不过听殿下的意思,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命人送来御寒之物的事,乃是这位顾姑娘的手笔。殿下不受待见了近二十年,在这宫里生活,日子哪里有那样容易?动辄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就算不知这位顾姑娘是何居心,但若是顾贵妃出面了,殿下日子到底会好过许多。 如此想着,旺儿道:“那殿下的意思,可是此人居心叵测?” “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她很有趣罢了。”沈澈敛了笑意,并不见方才的笑容,自小及大,可以说是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如何,连皇帝也只要他还活着就行了,至于旁的事,那是想都不必想的。生平仅得到的关心,竟然是来自于外臣之女,让沈澈觉得有些奇妙。更何况,他竟然会得到一个将笄之年的少女寄予的厚望,这就更是奇妙了。 若有一日,他青云直上,乃至大权在握待到那时,他自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从沈澈跟前抽身离去,走出老远之后,顾柔嘉都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方才一抔积雪劈头盖脸落在她头顶,若非有斗篷遮住,只怕不少雪会落到颈窝里,势必会害病的。如此想着,她又一次伸手,将头顶剩下的雪珠子拂落。 前世,顾柔嘉一直以为沈澈是个心狠手辣且不近人情,但今日一见,却并不觉得如此。他更像是一个自幼无人关心c靠着自己长大的可怜人。这样的人,心狠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也无法去体会别人的痛苦,她只做她力所能及的事,只要能够改变顾家和姐姐的命运,如此就够了。 她一面想,一面往回走,也不曾关注到眼前的事,待回神之时,却见一辆被多人簇拥着的辇车近在咫尺,那辇车装饰极为华美,不少纹路都是以金箔贴成,车门上更是一左一右缀着两个小红球,随着颠簸,红球里飘出上等檀香的馥郁香气,加之排场这样大,一看就知道定然是宫中的大人物。 顾家乃是大燕的世家之一,作为顾家的女儿,顾柔嘉的行止自然也是出挑的。因此,虽然辇车离得近,但她立马行到道旁,对其行了一礼,礼数妥帖让人寻不出半点毛病来。随侍左右的太监和女官对其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才经过顾柔嘉身边,车中忽然飘出一个女声来:“道旁行礼的,是哪家府上的娇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投壶 饶是隔了厚实的帘子,辇车中的女声听来瓮声瓮气的,但听得出,说话的人已然上了年岁,绝非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顾柔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也一语不发,乖顺的立在道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得了主子的话,随侍的女官应声上前,细细观察了顾柔嘉,旋即立于马车旁,脆生生的回答道:“看模样,应是顾家的二姑娘。” 车中好半晌没有声音,厚重的车帘被慢慢掀开来,露出其中的人来。车中的女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看得出保养得不错,但眼角还是留下了深深的皱纹,一派宝相庄严的模样。她细细打量着顾柔嘉,“嗯”了一声:“和贵妃是有几分相似,是个美人。” 坦然的迎上对方的目光,顾柔嘉十分乖顺,又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辇车上的女子微微一怔,脸上浮出笑意来:“本宫虽久在宫里,不曾知晓外面的事,但也听说过,顾家二姑娘得人欢心非常,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聪明的,倒也当得起这话来。”顿了顿,“你怎么认出本宫的?” “辇车如此华贵,自然是宫里的大人物。”顾柔嘉微微一笑,口齿清晰的回答说,“况且娘娘气度雍容,旁人学也学不像的。” 尽管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鲜少进宫,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帝后。对于眼前的皇后娘娘,唯一一次的见面,就是前世她满脸血污c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被活活打死。想到这里,顾柔嘉不自觉的抖了抖,还是不动声色的挂上了妥帖的笑容,得体至极。 “小娇客嘴倒是甜。”似乎对于顾柔嘉的奉承话很是满意,微微噙了笑意,又上下打量着顾柔嘉,“很有些贵妃的品格,你姐姐入宫的时候,也是和你一般年岁。”说到这里,皇后噙了几分狡黠的笑容:“京中都说,顾家女儿艳绝京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她声音愈发的轻了,顾柔嘉都有些听不清,还是一派恭顺的模样立在道旁,惹得皇后愈发轻笑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柔嘉:“本宫倒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既是貌美,行止间礼数又好。你且先去,若有什么,本宫自会命人召见你。” 顾柔嘉称是,先行往清凉殿去,皇后也自行放了帘子,自有女官捧了滚滚的手炉来,皇后一面接过一面笑:“你看,这顾家的小娇客比贵妃如何?” 接连遇到了沈澈与皇后,顾柔嘉自觉不该再在外面,也就自行回清凉殿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殿中传来一阵欢呼,好不雀跃,听得顾柔嘉也高兴起来。她走了不多时,殿中又来了不少贵女,此刻殿中正热闹,贵女们或是成群说话,或是坐在一起玩九连环c七巧板,而在大殿中央,好些娇客们却围成一团,喝彩声c笑声此起彼伏,听来好不热闹。 顾柔嘉好奇心顿起,正要去查看什么事,就被温含芷拉住:“你可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宫里迷了路。”说到这里,她抿唇一笑,引了顾柔嘉坐下,“方才你一走,我见杨家妞妞脸儿火红,好似要哭出来一般。今日是陛下的寿辰,要是见了哭声,只怕要触怒天颜的,到时候,连你也要吃挂落!”她说到这里,摇头直叹,“若非齐姐姐出来打圆场,我好怕你也给牵连进去了。” 温含芷自幼就心思敏感,也不怪她会如此作想。顾柔嘉安抚的拍拍她的脸儿:“当众哭这等事,她是要脸的,怎么做得出来?况且她很清楚若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哭了会如何。至于旁人,此事和她们并无干系,又怎会为了取笑她区区一个杨江蓠,而将自己也摘进去?” 今日是皇帝的万寿,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了,正因如此,若是杨江蓠在这样的日子哭出声来,就是大罗金仙都保不住她的性命。她那样通透的人,怎可能想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今日真有好事之徒想借机嘲笑杨江蓠,但也不会全然不顾时间,再加上顾柔嘉方才抽身离去,没了另一个当事人,自然也没有借题发挥的由头了。 顾柔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当众说出那话来,让杨江蓠下不来台的同时,连还击都做不到。就算乐于看人出糗,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和自己无关,谁会蠢到为了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去触怒天颜?所以,就算不是齐雅静,也会有别的人来打圆场的,这是必然的事。 况且顾贵妃正值盛宠,谁又会顶着这风儿去跟顾柔嘉闹个玉石俱焚? 她如此笃定,温含芷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言语。围起来的贵女们中间又发出一阵欢呼声来,就像一只小猫爪子,将顾柔嘉的好奇心挠得痒痒的,当即笑问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投壶呢。”温含芷笑着回答,“杨家那位极是擅长此道,现下还在守垒呢。”正说着,姑娘们中间又响起笑声来,娇柔的笑声之中,齐雅静略显沙哑的声音格外分明:“哎哟这小妞妞,长得又小又瘦,谁成想这样擅长此道。” 前世和杨江篱交好一场,顾柔嘉自然知道,她极为擅长这些风雅之事,投壶c行酒令这些事都不在话下。又仰着脸儿问温含芷:“你怎么不去与她玩呢?” “我才不去,若是输了,岂不白白让人取笑?”温含芷摇头,一派不愿意的小模样,“她如今势头正猛,我自该避其锋芒。光说我,你怎的不去与她玩?” 顾柔嘉一时好笑,只端了茶来吃。做为杨太傅的独女,杨江篱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才女,许多事都鲜少有人能出其右,是个很难得的人。但经历了前世,顾柔嘉无论如何都对她生不出好感来。 郑轶的事她早已不想再计较,但她二人自幼相识,杨江篱在她病重的情况下都能狠心踩她一脚,未免太过阴毒狠辣! 正想着,不知是谁忽的注意到了顾柔嘉,笑道:“顾家的娇客不也回来了?”话音一落,自有人上前来将顾柔嘉簇拥到了人群中。杨江篱一手拿着无簇之矢,见顾柔嘉过来,脸上笑容僵了一僵,心中恨得发苦,还是迅速换上了笑脸,笑道:“顾姐姐。” 她很不明白,为什么顾柔嘉今日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行止c言谈,皆是找不出半点不妥来,往日将她视作亲妹,今日竟然也能够狠心让她当众落脸! 除非,她是知道了自己对郑轶的心思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无簇之矢,屏息凝神的看着顾柔嘉,心中立时起了一层好胜之心。她就不知道,除了容貌之外,她还有哪里不比顾柔嘉!况且今日顾柔嘉当众羞辱于她,她又怎能忍耐?如此想着,她安心想要扳回一局,故意笑道:“顾姐姐来吧,我晓得你很是擅长投壶的。” 已然有些好事之徒开始起哄:“瞧瞧,连杨姑娘都说二姑娘擅长了,二姑娘可不许诳我们,赶紧比上一比见见真章才是正道理。” 焉能不知杨江篱刻意将自己抛上风口浪尖?顾柔嘉忙笑道:“我当真不擅长此道,诸位可不要难为我了。” “瞧瞧这话,跟方才杨家小妞妞说的是不是一模一样?”既然是抓到了一个,哪里有让她溜走的道理?齐雅静忙不迭笑了起来,旋即将无簇之矢塞到了顾柔嘉手里,“你少与我来这招,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不擅长,可足足将多少人都给赢了,再推三阻四,我可就恼了。” 顾柔嘉推辞不过,只好接了无簇之矢,瞋了杨江篱一眼,后者愈发得意,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咱们比十支箭,谁投中的多,谁就算赢。”她说罢,小手一扬,一支无簇之矢已然稳稳的落入了壶中,引得众人一片叫好。旋即又是接连入了九支,唯独最后一支轻轻从壶嘴擦过,落到了地上。 十支进了九支,虽然并非完美,但已然是很好了,自然引得不少人为之喝彩。杨江篱笑盈盈的转向了顾柔嘉,仿佛已然胜券在握,小脸儿上已然带了几分轻视:“顾姐姐,承让了。” 顾柔嘉淡淡的望了她一眼,粲然微笑道:“我怎的敢让你?”她笑起来,漂亮得很,让杨江篱都看得愣了愣,心中立时起了一层怒意。不待她说话,一支无簇之矢已然抛了出去,落入了壶中。 一支c两支每一支无簇之矢抛出去,都惹得在场贵女们微微惊呼,只是每一支都稳稳落入了壶中,连本或坐或立说话的那些贵女也皆是围了上来,颇为纳罕的看着顾柔嘉。足足到了第九支,顾柔嘉扬了扬手中的箭矢,笑道:“这可是第九支了,若是我入了,那可就与你平手,谁也不知是谁让了谁。” 杨江篱一时心中暗恨,但她在人前一贯是乖巧可人的性子,哪能随意发作,咬紧了牙,还是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我说姐姐擅长此道的。” “满招损,谦受益。我不敢称擅长二字。”顾柔嘉一笑,手中无簇之矢飞出,再次落入了壶中,惹得贵女们连笑不止,齐雅静更是抚掌笑得爽朗:“好个顾家丫头,我往日竟是错看了你,以为你矜娇些,不想也如此擅长此道,现下跟杨家小妞妞平手啦,实在是厉害得很。” 杨江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本是安了心思,要在投壶上压倒顾柔嘉,让她尝尝当众丢人的滋味,这才会说她十分擅长此道,但不想,这个素日里矜娇的姑娘竟然会如此擅长此道,让杨江篱有些始料未及,白嫩的小手握得愈发紧了。 待顾柔嘉举起最后一支无簇之矢之时,整个殿中屏气凝神,皆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她难免觉得压力陡增,手中箭矢抛出,力道却大了一些,眼看着向着外面去了,好些人捂了嘴倒抽了口气,震惊之色显而易见。 只是那支无簇之矢还是在壶嘴上磕了一下,擦着壶嘴落进了壶中,因为力道未减,还在箭身还在壶口滚了一圈,而后才慢慢不动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静了好一阵子,这才笑声阵阵,贵女们将顾柔嘉团团围住,纷纷向其祝贺。纵然并非是自己赢了杨江篱,然而顾柔嘉能赢了她,也是众人乐见其成的。 殊不知顾柔嘉松了一大口气,顾家是大燕的世家之一,这些都是礼数,贵女们或多或少也都会一些,但却不如杨江篱如此精于此道。顾柔嘉也不想自己能够胜过杨江篱,现下暗自庆幸,最后一支委实是千钧一发,险些就平手,纵然不曾丢人,但顾柔嘉打定主意要挫挫杨江篱的锐气,也就实现不了了。 看着她被人簇拥着,杨江篱白嫩的小手握得那样紧,生生将青筋都给捏了出来。一直以来,她就是想要世人都知道,顾柔嘉除了一张脸之外,是处处都不如自己,但不想今日在宫里,会给顾柔嘉两次将面子里子全给下了。 她牙都咬酸了,但当着这样多人,她还是不敢表露出半点,一张小脸憋得青紫,才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顾姐姐好生厉害,我就知道,我是比不过姐姐的。” 她柔婉的声音传入耳中,顾柔嘉微微一怔,旋即转头看她,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乖巧,难免想到前世病重之时她的挑衅,当即露出一个灿若桃李的娇美笑容,轻声道:“你自然是比不过我的。” 仿佛又是一耳光抽到了脸上,杨江篱眼前金花飞舞,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见她失神,顾柔嘉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来,转身退回到温含芷身边,后者笑盈盈的指着她:“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甚擅长呢,瞧你将她气得,都失了神。” “我可不会去哄她。”顾柔嘉展眉一笑,想到前世杨江篱对自己的羞辱,笑得愈发乖顺了。才坐下不久,殿中贵女还兀自笑着,或有人上前来和顾柔嘉说话,不过须臾间,外面闪进来一个身着蟒袍的黄门内侍,声音尖利:“姑娘们玩得尽兴。” 他声音不大,但让殿中渐渐全静了下来,循声望去,已然有不少贵女向此人行了一礼,行止间极为敬重。顾柔嘉暗自沉吟,还是肃敛了神色,不想对方四下里张望一眼,径直走到了自己跟前:“敢问姑娘可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子?” 并不知他作甚忽然问自己,顾柔嘉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敢问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二字,奴才怎的当得起?”对方笑道,“烦请姑娘移驾,陛下和皇后娘娘c贵妃娘娘,都等着姑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皇帝 此话一出,别说是在场的贵女们,连顾柔嘉都是一惊。眼前这个黄门内侍身着蟒袍c手持廛尾,行止c言谈都极为得体,只怕是伺候在贵人身边的。 许是看出了顾柔嘉心中所想,这黄门内侍笑得十分恭顺:“顾姑娘,奴才吉祥,是陛下贴身的内侍。奴才奉陛下口谕,前来请顾姑娘移驾。” 顾柔嘉沉吟片刻,皇帝身边的内侍虽多,但真正贴身的,一般都是官居四品的督太监。纵然官职不高,但因为是皇帝的近臣,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朝中三品往上的重臣也比不了的。正因如此,在场认得吉祥的贵女们都对他表露出了敬意。 只是,除了姐姐之外,自己和皇帝从无交集,现下皇帝忽然相邀,让顾柔嘉难免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念又想到方才回清凉殿之时遇见了皇后。一时踌躇,却也没有胆子敢对皇帝的意思说不的,转头望了温含芷一眼,见她面露担忧之色,忙对她安抚一笑,这才对吉祥说:“烦请公公带路。” 不想皇帝身边的督太监来,竟然说是有事将顾柔嘉请去,在场的贵女们无不惊讶,或是羡慕或是嫉妒,不乏有人窃窃私语,暗自说上一句酸话:“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妹子,和咱们不一样的。”杨江蓠更是捏紧了小拳头,其父杨太傅乃是皇帝的老师,若说顾柔嘉有资格被皇帝邀去,那么自己自然也有资格,不想吉祥完全没有关注自己,只将顾柔嘉带走了。 今日接连被顾柔嘉下了两次脸面,杨江蓠本就恨得要死,现下又给彻底无视,一时间更是心中憋屈。指节都捏得发白了,但到底不敢表露出半点来,牙都咬酸了,这才沉闷的坐下,不发一语。 顾柔嘉跟着吉祥出了清凉殿,见外面已然停了一架辇车,那辇车装饰极为华贵,虽比凤辇小了一些,但显得更为精致。顾柔嘉踌躇片刻,问道:“公公带了辇车来迎我,未免奢靡了些,唯恐让陛下和娘娘以为我不敬。” 吉祥展眉一笑:“顾姑娘这是哪儿话?贵妃娘娘怜惜姑娘,令奴才等人将自己的辇车带了来,陛下也是怜贵妃娘娘一片真心,做主答应了的,顾姑娘不必多想,还请姑娘上车,奴才等也好领了姑娘去了。” 听说是姐姐的辇车,顾柔嘉心中稍安,虽不知皇帝令人来迎自己所为何故,但方才遇到皇后之后,不过片刻皇帝就命人来,若说两者无关,顾柔嘉是根本不信的。这宫里行事皆以小心谨慎为上,皇后刚去,皇帝则命人来接,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但顾柔嘉一点心也不敢放下,略有些忐忑的上了辇车,辇车里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似桂如兰,无端让顾柔嘉想到了儿时痴缠着姐姐c非要枕在姐姐膝上睡觉的光景,顿时觉得心安已极,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主位上。隔了厚实的帘子,听得吉祥略有些模糊的声音:“一会子见了陛下,烦请姑娘谨言慎行,姑娘貌似贵妃娘娘,陛下自然也是怜惜的,只是姑娘更要仔细,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哪里不知吉祥是有心照拂自己,顾柔嘉忙掀起帘子一角,对吉祥粲然一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姑娘聪慧,很有贵妃娘娘的品格,奴才不过是白提醒一句。”吉祥在外笑得十分妥帖,眼角的余光轻轻打量了顾柔嘉,旋即笑得更深了,“姑娘且坐好,奴才等便领着姑娘去了。” 一路晃晃悠悠,约莫过了一刻钟,辇车才停了下来,自有人将顾柔嘉扶下了车。辇车停在了一座宫殿前,一进宫门,就见白色方石铺地,御道可供三车并行,道上还刻有莲花的图案,御道两旁各凿了一丈见方的水池,虽然结了一层冰,但看得出夏日是种了莲花的。 自姐姐进宫后,每一次召见,都只命母亲进宫去,从来不带顾柔嘉,顾柔嘉彼时又气又伤心,觉得姐姐不肯喜欢自己了,后来渐渐长成了,倒也不再想着这些,只是愈发的思念起姐姐来。她只记得母亲有时回来,说起姐姐寝宫外开满了莲花,香远益清。 这样想着,顾柔嘉心儿都热了起来,明白这里就是姐姐的寝宫,想见姐姐的心空前的盛大了起来。跟在吉祥身后上了玉阶,殿门前立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容色和顾柔嘉颇为相似,只是比顾柔嘉清丽得多,仿佛是从画卷之中走出的仙子一样,她似乎是有些不豫,在看到顾柔嘉的一瞬间,她浑身剧烈一颤,眼中似是有了泪,发中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随即晃动,凤嘴中垂下的流苏,金闪闪的,好像随时要断掉一样。 那是顾柔嘉的亲姐姐,贵妃顾晏如。 饶是多年不曾相见,但顾柔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姐姐。在记忆里,姐姐当年虽是温婉,但到底有着年少的活泼,但现下纵然一语不发,但顾柔嘉还是轻易的发现了姐姐变了不少,她从容c大气,浑然透着成熟女子才有的风范。前世弥留之际,她多想再见姐姐一面。想到这里,顾柔嘉喉中一哽,险些淌下泪来。 那厢顾贵妃也是笑了起来,挣开红鸾扶着自己的手,迎上前来笑道:“嘉嘉长大了好些,我当日离家之时,你才不过这样高。”她说到这里,比划了一个高度,又双手捏着妹妹巴掌大的小脸,含泪笑起来,“是愈发漂亮了。” 姐妹俩久不相见,见了面难免动容,待顾柔嘉叫出“姐姐”二字之时,已然泪眼婆娑,顾贵妃笑得愈发美了,取了绢巾给她擦干净脸儿,才笑道:“还哭呢,见了我就哭,往后我可再不见你了。” “别呀,我想念姐姐呢。”顾柔嘉当即挽住姐姐的手臂,小脸儿在她那件狐肷斗篷上蹭了蹭,“欢喜呢,也不肯让我哭,我才不肯见你了。” 姐妹俩说得热切,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寒风中一般,吉祥笑得愈发从容,恭顺道:“贵妃娘娘请,陛下c皇后娘娘还在其中等候顾姑娘呢。” 他话音一落,顾贵妃的神色立即难看了许多,方才还笑盈盈的样子,现下便笑容全无,似是有些悲苦事。 前后两辈子,顾柔嘉几乎不曾进过宫,若说不紧张是根本不可能的。她些微理了理衣衫,也就往里面去了,甫一进门,一股子热浪便迎面扑来,其中还混杂着几分香风。顾柔嘉屏息凝神,一派恭敬的样子行至殿中。主位上分坐一男一女,女子是方才见过的皇后,而那男子和皇后年岁相仿,也不过五十岁上下,虽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但因为纵情声色,到底显得有些苍老。 作为世家女,顾柔嘉的礼数自然不差,当即向帝后行了一礼,极是恭顺。皇帝笑盈盈的令人扶起她,细细的打量她几眼,见她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唇如点绛,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谨慎,虽然细致,但并无半点卑亢之意,乖巧可人的样子,在皇帝看来,就仿佛一只睡饱了的小奶猫,动人得很。 皇帝目光当即灼热了起来,笑道:“久闻顾家女儿皆是貌美,小娇客年岁虽小,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来日大了,必将也是如贵妃一般容色倾城的女儿家。”顿了顿,他声音愈发轻柔:“你几岁了?” “十四了。”久不曾见到姐姐,顾柔嘉心中欢喜,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但抬头之余,却见皇帝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目光甚至于像是胶着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太过热切,让顾柔嘉顿觉不好,一个怕人的念头立马袭上心头。殿中地龙暖和,她原本热得红扑扑的小脸立时变白,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她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皇帝的眼神那般热切c露骨,让她觉得好像是从冰窖里被捞起来一样,周身都透着寒意。 当年姐姐入宫的时候,她年岁还小,尚且不完全明白入宫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姐姐要嫁人了。前一夜,她偎在姐姐怀里,问道:“姐姐要入宫了,皇帝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是不是很好看?像姐姐一样好看?” 那时姐姐只是轻抚她的小脑袋:“姐姐也不知道他好看不好看,姐姐只知道,我往后的性命,还有顾家的兴荣,都系在他身上了。” 那时顾柔嘉不懂,后来年岁渐长,也明白姐姐的无奈。这世上没人敢对皇帝说不,这天下都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也一样。后来,她就没有再见过姐姐了,就算是姐姐召见,也从来不让母亲带上她,纵然每一次回来,母亲总会给她漂亮又新奇的小玩意儿,说是姐姐给的,但顾柔嘉还是又气又无助,认定是姐姐不疼自己了,哭了好几场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要理姐姐了。到了晚上,又自己蒙着小被子,哭着说想念姐姐。 前世,终其一生,她都不曾再见过姐姐了。 “十四岁了?当年你姐姐入宫之时,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皇帝含笑,笑意全然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温柔,好似顾柔嘉是什么珍宝,动辄就会破碎,只能好好地对待,连风吹一吹,都可能会荡然无存一般。“你与你姐姐,都是很好的。” 深吸了口气,顾柔嘉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陛下谬赞了,臣女着实愧不敢当。” “朕既是夸你,你自然是当得的。”皇帝笑道,目光再次将顾柔嘉从头打量到尾,愈发觉得她的确貌美,虽然比起顾贵妃清丽卓绝来,显得些许艳俗了,但正因艳丽,才更显逼人。 这姐妹俩都是尤物。 皇帝如此想着,望着姐妹俩的目光就愈发的灼热了。顾柔嘉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咬着牙险些昏过去,但也不敢在皇帝跟前造次,拢在袖子里的小拳头紧紧握起,指节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了。正值此时,顾贵妃忽的扶住妹妹的双肩,对皇帝粲然一笑:“她小孩子家家,怎的当得起陛下如此夸赞?” “怎的当不得?朕看她很好,和你那时十分相似,只是小娇客娇俏了许多,与你不同罢了。”皇帝立时大笑,看得出对于顾贵妃的宠爱并非是假。顾贵妃却掩唇笑起来,面露了几分酸意:“陛下只夸妹妹娇俏,无非是想说臣妾当年忒木讷了些,可是如此?” “岂有木讷之说?朕也是爱极了你的温婉。”皇帝笑得温柔,见顾贵妃含酸的小脸,心中好似给猫爪子挠了一下,抚掌大笑起来:“好个小丫头,素日里见你大度得很,今日朕不过夸赞了你妹妹两句,便捻起酸来,当真这般小气,那朕往后再不夸旁人,只夸晏如可好?” 不想顾贵妃撇嘴一笑,面容灵动非常,霎时让人觉得美艳逼人:“陛下想要夸谁就夸谁,臣妾可不敢管。”又扶了妹妹坐下,“她小孩子家家,可经不得陛下夸赞,回去了之后,不得在姑娘们中间得意,仔细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一面说,顾贵妃一面将妹妹耳边零碎的耳发掖好,轻轻的说道:“别怕,姐姐在这里。”她声音几不可闻,但顾柔嘉还是听到了,恍惚间还是小时候,她瞒着爹娘,偷偷看了那些讲述神仙鬼怪的话本,吓得晚上睡不着,总是姐姐来哄着她,陪她睡去的。 念及此,她顿时觉得心安非常,伸手拉住姐姐的手,对她一笑,也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怕。” 她前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想见她,是不是不疼她了。其实,姐姐并不是不疼她了,而是因为太疼她,所以才宁愿狠心不见她。 顾柔嘉心中动容,不动声色的握紧了姐姐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连珠 被妹妹握紧了手,顾贵妃一惊,对上妹妹清亮的眸子,忽的就有一种感觉。多年不见嘉嘉,她已然不是那个需要被自己保护在翅子底下的小姑娘了。 只是这个念头来得太没有道理,让顾贵妃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切实有这个感觉,好像眼前尚且稚嫩的妹妹真的长大了不少。 前世,经历过顾家由盛转衰,顾柔嘉心智的确成熟了许多。被姐姐略一安抚,就立马沉静了下来。皇帝惯好声色,纵然上了年岁,但这份怜香惜玉的心并没有消失。正因如此,他现下才会这般温柔的对待顾柔嘉——无非是对她生出了绮念。 姐姐早知会如此,所以从来不肯让她进宫,不肯让她步上自己的后尘。直到和前世所不一样的事情出现了,皇帝下旨令泰半文武领着家眷进宫相贺,这才让姐姐的计划给全盘打乱了。 顾柔嘉满心动容,对于姐姐愈发依恋。两人并肩立着,一个清丽,一个艳丽,各有千秋,皇帝目光滴溜溜的在两人身上转过,抚掌笑道:“久闻顾家盛产美人,今日见了,朕方才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顾贵妃早在宫中,但顾柔嘉年岁尚小,已然有不逊于其姐的美貌,来日五官长开了,不知是何等貌美。想到这里,皇帝喉结上下一滚,望着顾柔嘉的目光愈发热切起来:“算来,这是朕第一次见你,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但凡说出来,朕必然赏赐给你。” “谢陛下厚爱,臣女别无所求。”哪里不知皇帝是刻意想博自己一笑,顾柔嘉深吸了口气,神色恭敬的拒绝了。皇帝倒也不恼,看着她恭敬而疏远的面容,只觉得越看越爱,怜惜的心思陡然生了出来,只是皇帝终究是皇帝,纵然惯好声色,当着嫡妻爱妾的面,也做不出那些粗鄙男人才做得出的事,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柔嘉:“当真什么也不想要?” “臣女别无所求。”顾柔嘉愈发恭顺,将这话重复了一次。前世她只知皇帝对姐姐很好,只当是有些感情。但却不想,原来皇帝是个色中饿鬼! 当年姐姐顾晏如不过十四岁的年龄,跟着母亲在京郊游玩之时,无意中被微服出巡的皇帝见了,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硬是将其聘入宫中为贵妃,自入宫以来,一直盛宠不衰,连带着顾家也重回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 但天家妇岂有那样好当?尤其是皇帝年近五十,足以做顾贵妃的父亲,这其中的辛酸,根本不是让人能品评一二的。 想到这里,顾柔嘉抿了抿唇,愈发的心疼起姐姐来。 她略一思索的沉静样落入皇帝眼中,立时让皇帝眼睛都红了红。顾柔嘉年轻,性子似是娇俏,顾贵妃性情温婉,颇有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皇帝心中将两姐妹对比了一番,望着顾柔嘉的眼神边愈发的灼热起来。 顾柔嘉几欲作呕。 正值此时,外面响起内侍的声音:“陛下,各府的大人们都在重华殿,等着向陛下朝拜祝寿呢。” 今日是皇帝的寿辰,早前就已然下旨,令朝中泰半大臣携家眷进宫来朝拜。纵是对眼前美色有所不舍,但皇帝还是拎得清何为重要,当即起身要往外面去,行至顾柔嘉身边之时,又转头,面露柔情:“你虽对朕无欲无求,但朕一言九鼎,定要赏赐你东西。吉祥,去将库里的连珠帐取来,赏给顾姑娘。” 所谓连珠帐,就是以浑圆珍珠制成的帐子,极为名贵,连皇女出嫁也不能轻易拿到。现在皇帝随手要赏给顾柔嘉,想哄她开心的心思昭然若揭。 顾柔嘉不慌不忙:“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女年轻,实在不配用这等好东西。” “朕说你配得上,谁敢说不?”皇帝道,“你不必再推辞。”他说到这里,又看向了皇后,示意其跟上。皇后只是淡淡微笑,眼波盈盈的望向了顾家姐妹,语气婉转:“贵妃和小娇客,都是有福之人,别说陛下,连本宫都喜欢得很。” “娘娘大恩,臣妾没齿难忘。”顾贵妃立时笑了笑,只是笑容十分冰冷,好像恨不能将皇后剥皮拆骨了,后者顿时笑起来:“贵妃当然得感谢本宫。” 两人一番哑谜,让顾柔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待帝后一同去了,顾贵妃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神色肃敛:“皇后当真好手段,竟以你来对付我。”说到这里,她拉着妹妹的手,“嘉嘉今日见了,总该明白姐姐的苦心,一直以来,我都不愿你进宫来,就怕你给他看了去,我这一生已然陷在了这里,你若是再进这泥潭” “我明白姐姐的心,姐姐一直都跟往日一样疼我。”顾柔嘉忙挽住顾贵妃的手,娇娇的撒娇,将姐姐逗笑了,她才问,“皇后” “你还小,看不清她也是有的,我当年进宫,也险些着了她的道。”顾贵妃引妹妹坐下,又令红鸾去给手炉添碳火,“我说她今日好端端的,作甚从太液池附近过来,原来就是去见你的。即便不曾见到你,也有由头在陛下跟前提到你。陛下眼睛一动,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他连连珠帐这等物件都给了你,必然是对你生出了绮念来。”说到这里,她咬牙,“我本想着,你今日在御花园,贵女那样多,帝后今日又是要受朝拜的,必然分不出时间来如何。不想千防万防,还是让她有了可趁之机。” 顾贵妃一辈子最为钟爱的就是妹妹顾柔嘉,想到她可能步上自己的后尘,顾贵妃就难受至极,恨不能一口咬死皇后才好。 听姐姐说罢这话,顾柔嘉顿时蹙了蹙眉。前世她看着皇后被沈澈下令活活杖毙,难免就有了几分同情,不想这辈子会被这般利用。她若真的进宫,姐姐必然是痛不欲生,再加上后宫变数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和姐姐离了心,到时候还是中宫得意。 皇后好阴毒的心肠! 柔声劝姐姐宽心,顾柔嘉和姐姐说了好一会子话后,又有人来说,皇帝召其前去。顾贵妃叹道:“你宽心,我在他眼里心里到底有几分位置,有我一日,必不叫他称心如意。”说到这里,她又轻叹,“罢了,我先将你送回去,待午后宴罢,我再来寻你。” 顾柔嘉颔首称是,也就由了红鸾将自己送回去。如今已然将近午时,贵女们正成群的说话。杨江蓠今日给下了脸面,气得要命却又不敢发作,只好佯作大度,维持着自己在人前的乖巧形象,但见到顾柔嘉进来的一刻,还是禁不住抖了抖,恨不能掐死顾柔嘉才好。不待她发作,已有酸话出来:“顾姑娘回来了?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妹子,和咱们不一样的,仗着容色过人,刻意在陛下跟前显摆,陛下可赐了连珠帐,保不齐心里中意顾姑娘呢,来日顾家一门二妃,何等风光。” 这话酸到了极点,温含芷神情顿时变了,她一向柔弱,听了这话,也几乎掌不住,转头骂道:“你说什么疯话?” 对方却冷笑道:“连你自己的事都管不好,何苦管我说什么?一个姓温的人日日赖在顾家不走,连自己根本尚且忘了,今日反倒是想出头不成?” 温含芷本就敏感多思,脸儿立时苍白,险些站不住。顾柔嘉忙上前扶住她,对说话的的贵女粲然一笑,转头看着红鸾:“红鸾姐姐,当众非议天家秘事,是什么罪名?” 红鸾何等上道:“轻则重打三十大板,重则下狱待审。” “既然如此,诸位都做个见证,在陛下寿宴上大放厥词,如此德行,烦请红鸾姐姐秉明陛下,求陛下定夺。”顾柔嘉微笑道,见说酸话的贵女脸色立即白了,笑得更乖,“怎么?不是你说我仗着颜色好要如何吗?拐着弯儿骂陛下好色,你倒也是能耐。” “你血口喷人!”那贵女当即骂了一句,顾柔嘉含笑道:“在场都是见证,陛下追究起来,一问就知。”她说着,给红鸾使了眼色,后者转头就要走,唬得那贵女脸儿苍白如纸:“你c你给我回来!” “你方才的能耐哪去了?”顾柔嘉冷笑道,“我不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攀龙附凤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有什么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的?”她说到这里,冷冷的望向了她,“温家乃我顾家姻亲,含芷是我顾家正经八百的表姑娘,敢问你是什么人,我们两家的事也有你置喙的权力?” 对方脸儿红一阵白一阵,齐雅静给杨江蓠使了个眼色,后者怔了怔,见在场贵女都看着顾柔嘉,更是起了好胜的心,要将自己乖巧的一面展现给众人,这样想罢,她当即上前:“顾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柔嘉转头一笑:“好。”又淡淡道,“你是个乖巧人,这脏水不曾泼到你身上,我和含芷的名声都可以不要。” 一番话让杨江蓠脸上再次挂不住,一时不知说甚才好,那贵女踌躇半晌,被齐雅静一劝,硬着头皮道:“是我口无遮拦,两位宽恕些” “不必,姑娘若真有道歉的意思,说话倒是多余了。”顾柔嘉摇头,领了温含芷坐在另一边。她自己也就罢了,总归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但温含芷自幼心思敏感,听了这话保不齐是要胡思乱想的。前世温含芷被人磋磨至死,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觉得发怵,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招惹温含芷的人。 原本一片热闹,现下殿中难免不妥。在场贵女都是尊重的人,哪有会任由别人泼脏水不说话的?是以齐雅静虽然出面打圆场,但心中对于挑事那贵女也十分不齿,并不认为顾柔嘉有错。 两人坐在一旁,温含芷被一番取笑,难免心中不豫,顾柔嘉劝了她几句,后者又叹道:“我本是寄居在你家,依着道理,老太太合眼的时候,我就该走了,只是我却舍不得你和鸿哥哥,也舍不得老爷太太。” “为了不相干的人想这些,岂不是埋汰了自己?”顾柔嘉反问道,“家里从未有人将你当做过外人,你又何苦妄自菲薄?” “可是我到底姓温不姓顾,虽然顾家的确待我很好,但我到底不是顾家人。”温含芷满脸悲苦,语气愈发的酸涩,“我早就没有家了。” 见她如此,顾柔嘉少不得再劝她,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自有宫人来请姑娘们往设宴的宣室殿去。顾柔嘉和温含芷少不得落在了最后,外面阳光虽好,但到底冷了些,两人在后面慢吞吞的走着。才入了宣室殿宫苑,顾柔嘉惊觉自己的手炉落在了清凉殿,也就转身要回去拿。 从宣室殿到清凉殿,途经一片梅林,顾柔嘉急着往回走,倒也不曾注意到,一直都近了,她才发现层层梅树之后站了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看来有些瘦削,一身算不得华贵的衣裳难掩其气度清华。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梅树树枝,梅花受了力气,翩然落下,更让场面多了几分画卷才有的美感,他拂开梅枝,乌黑的眸子好像夜色一样深沉,脸上还是惯有的淡漠神色,四目相对之时,顾柔嘉还是经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九殿下怎的不去宣室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善待 沈澈其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顾柔嘉的,看着她尚且不足他手掌大的小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薄唇立时抿得更紧。 自小及大,他都是过着无人管照的生活,宫里的人大多是跟红顶白,那样冷的冬天,沈澈还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夏衫,若说不是帝后的刻意纵容,下面的人谁敢这样作践皇帝最年幼的弟弟?连哥哥嫂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旁人了。 直到顾柔嘉的出现。 他不说话,清贵无华的气度和周围雪色实在太相合,无端让顾柔嘉觉得有些发冷。想到前世沈澈的雷霆手段,她勉强稳住心神:“殿下?” “我不过是一介遭弃之人罢了,”见她似是露出了几分踌躇神色,沈澈修长的手指放了梅枝,行到顾柔嘉身前,开口说,“并不能去宣室殿。” 纵然知道沈澈被皇帝无视了,却也不想他被皇帝无视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乃是皇帝的寿辰,依着道理,谁也不该缺席,但皇帝竟然全然不将最小的弟弟计算在其中,可见皇帝对于沈澈有多不上心。 顿觉自己说错了话,顾柔嘉难免局促起来,小脸儿微微发红的样子看来更是可怜。她微微低着头,脸儿胀红的窘迫样子落入沈澈眼中,后者略一沉吟:“无碍的,我早就习惯了。” 其实沈澈看不懂顾柔嘉。 那日在顾家门前,他一眼就知道这是顾贵妃的妹妹,只是不曾言语罢了。但不想,后来顾贵妃命人来,给他量体裁衣c送来御寒的碳火,态度转变太大,让旺儿都认为顾贵妃必有所图。 但沈澈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柔嘉的意思。这个小丫头对自己好,甚至相信自己有一日会飞黄腾达,站在现下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待那时,就能将顾家护在翅子底下。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可是,原因呢? 他声音透着几分冷清,但低沉又好听,顾柔嘉不安的交握着小手,生怕自己得罪了他,一时更不敢说话。沈澈呼出一口气来,低声道:“你今日说是风头无两也不为过了,那连珠帐,多少人求了许久,也不见赏赐,他却转头就赏给了你。”顿了顿,“他对你很是上心。” 何尝不知沈澈口中的“他”是指谁,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顾柔嘉难免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原本因为不安而微微胀红的脸儿渐渐发白,摇头道:“连珠帐再好,臣女也未必稀罕。” “不稀罕?”见她如此说,沈澈反倒是抿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来,“多少人稀罕,也得不到。”一面说,他一面看向顾柔嘉,眼神很是考究。 他不明白,为何顾柔嘉会对他抱有那种期待,到底是什么缘故?若说她别有所图,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能让她图的? 哪里不懂沈澈的意思,饶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若是家里女孩儿被皇帝看上了,得以入宫,家里就仿佛多了一个靠山。是以多少人家皆以女孩儿被皇帝看中为荣,当年顾贵妃以四妃之首位分入宫,原本青黄不接的顾家立时变得炙手可热,多少人纷纷登门祝贺,纵然被不少鼎盛的世家唾骂一声靠女人上位,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尤其是顾贵妃这样多年一直盛宠不衰,来日若是诞下皇子,更将贵不可言。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顾柔嘉轻声道,想到前世姐姐的下场,不免对眼前的男子生出几分惧怕的心思来,语气愈发的艰涩,“况且c况且谁愿意以色去侍奉能做自己爷爷的人?臣女不愿走上姐姐的老路。” 皇帝年近五十,顾柔嘉才不过十四岁的将笄之年,大燕婚嫁之事皆是早,皇帝的年龄,做顾柔嘉的爷爷也是绰绰有余了。 “是么?”沈澈轻轻颔首,算是知道了,“这宫里又有几分真心,谁不是利益交换,有舍有得。你肯信我来日必会飞黄腾达,因而待我好,不也是利益交换?” 他说话太过一针见血,顾柔嘉顿时更为窘迫,诚然她的确是想要讨好沈澈,以求来日沈澈看在曾经照拂过他的份上,放过姐姐和顾家。但被沈澈说出来,顾柔嘉忽的觉得好像自己藏着什么龌蹉心思一样,变得愈发的忐忑。 看着她如此,沈澈无端觉得有些暴躁,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如平日一样的冷淡:“顾姑娘不过将笄之年,未必有看人的眼光,或许我不值得顾姑娘将我看得如此高。” 他话中自嘲,顾柔嘉一怔,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旋即想到了前世,城楼上传下来的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她背后立时起了一层寒意,咬了咬丰润的下唇,语气愈发艰涩:“即便臣女当真识人不清,殿下总是好过皇帝陛下的。”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沈澈,全然的坚定,“殿下再不好,总不会见色起意,因此,即便殿下来日飞黄腾达之时不肯照拂臣女,或者始终不曾飞黄腾达,臣女今日待殿下好,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声音虽轻,但两人离得近,沈澈自然能够听清,她脸颊旁一枝红梅怒放,衬得她肌肤如雪,但因为窘迫而脸儿胀红的样子,妩媚得要命。沈澈目光微微一黯,虽是一语不发,还是别过头不再去看她:“他惯好声色,见了美人,自然会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臣女不是物件,不想被人据为己有,更不想被可以做臣女爷爷的男子据为己有。”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顾柔嘉就觉得背后发冷。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大了好几轮的男人,就算那男人是皇帝也是一样的。姐姐顾晏如为了顾家进宫,本就是拿自己去换顾家的兴盛,但其中的委屈,顾柔嘉看在眼里,尚且不能体会到十分之一。她不想自己像姐姐一样,要将下半辈子绑在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 她现在所愿,就是在沈澈成为摄政王之前,能够和他打好关系,待到他手握权柄之时,能够看在自己的份上,放过姐姐c放过顾家。 她一派乖顺的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窝,乖巧动人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疼。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顾柔嘉愈发尴尬,低声道:“臣女失言了。” 不想与此同时,沈澈唇角微微扬起:“你倒是伶牙俐齿。” 自小及大,沈澈惯看宫中跟红顶白的事,连他都是受害者。这宫里的法则是围着皇帝转的,皇后也好,顾贵妃也好,都是一样的。 顾柔嘉所寻求的不过是来日可能有的庇护,但她不求皇帝,不求太子,反倒是求到了自己头上来,让沈澈至今想来,仍旧是不明白的。 他二人在那日相遇之前从未见过,何以顾柔嘉如此笃定,自己定然能够青云直上? 如此想着,他目光深了,望着顾柔嘉半晌不语。 因为前世的事,顾柔嘉本来就对他有些说不出的害怕,纵然明知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让自己害怕的任何东西,但她还是会怕,会觉得他随时会变成前世那个谈笑间废帝c囚禁自己姐姐的摄政王。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冻得顾柔嘉连咽喉都是痛的,因为没有手炉,她双手被冻得发红,不安的交握在一起,局促不堪的样子让脸儿更是红了。沈澈低头看她,忽的伸手向她发顶过来,他骨节分明的手好似透着丝丝冷意,让顾柔嘉当即白了脸。 她脸儿忽红忽白,变化实在太大,让沈澈不免有些好笑,但脸上的神色还是漠然。顾柔嘉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头顶停留片刻,旋即移开了,顿时如蒙大赦,却见他掌心躺着一朵完整的红梅。细小的雪粒儿渐渐被融化,露出白色的花蕊来,躺在沈澈苍白的掌心,反倒是多了几分妖艳:“这梅花很好。” 正值此时,身后有雪被踩实的细小声音传来,顾柔嘉转身看去,却见顾贵妃拨开梅枝,正在过来,她清丽绝伦的容色被红梅一衬,顿时妖冶起来。 “我寻不到你,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原来在这里淘气。”纵然不知道顾柔嘉为何会与沈澈在一起,但顾贵妃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笑盈盈的携了妹妹,“九殿下。” “贵妃娘娘。”沈澈静默的将手中梅花握紧,欠了欠身。顾贵妃含笑望了他几眼:“殿下穿得合身,本宫也就放心了。舍妹头一次进宫,难免短了些规矩,惊了殿下的驾,本宫且先带她回去。” “贵妃自便就是。”沈澈颔首称是,又深深的看了顾柔嘉一眼,后者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乖得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奶猫一样。沈澈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不说话。 跟着姐姐走出了老远,顾柔嘉转头,见沈澈还立在梅树下,长身玉立,忽有寒风吹过,红梅翩然落下,他就仿佛是仙人之姿,立在雪地之中,能与雪景融为一体一般。顾柔嘉不免一怔,在心中暗自赞叹一句——他当真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转头,却见姐姐含笑看着自己,顾柔嘉顿时窘迫:“姐姐?” “嘉嘉在看什么?”此次相见,妹妹的确变了不少,也愈发的懂事乖巧了,让顾贵妃这个做姐姐的觉得很是欣慰,但顾柔嘉从小是顾晏如带大的,仅凭这点,还是对她有些了解。因而,顾贵妃当即携了妹妹的手上了辇车,将自己的手炉给她后,笑盈盈的问道:“说来,我还不明白,你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即便有错在先,但你的性子,应该不是如此拧巴的,怎就对他这般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上心 顾贵妃言笑晏晏,眸子如同星辰一样,就这样望着妹妹,似乎是想要看明白她到底想了什么。顾柔嘉对上姐姐清亮的眸子,当即就觉得有些尴尬,低眉沉吟片刻,微红着脸摇头说:“嘉嘉不曾对九殿下十分上心。” 面前的人是她的亲姐姐,一直以来,顾柔嘉对于姐姐的依赖心是很重的,加上前世一直到死都不曾再见过姐姐,一来二去之下,她对于姐姐就更是依赖了。前世沈澈废了新帝,自立为摄政王,将先帝妃嫔尽数幽闭,并对朝中大臣展开清洗,手段皆以雷霆之势,让顾柔嘉想来都觉得后怕。 但这话,她也不敢告诉姐姐,毕竟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姐姐若是信了还则罢了,若是不信反倒是以为她生了病或者是被邪灵附体,她也不愿费尽心力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真的不曾对他上心?依你往日的性子,能得到你如此关心的,只有轶哥儿了。”妹妹矢口否认,反倒是引得顾贵妃笑着反问。进宫以前,一直是顾贵妃带着顾柔嘉,对于妹妹的性子也颇有几分了解,若说妹妹对于撞倒沈澈的事心中有愧而想要补偿的话,虽然不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却也不是特意嘱咐自己,要自己照拂沈澈一二。 以顾柔嘉的性子,若非将沈澈放在了心上,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不想姐姐突然提到郑轶,顾柔嘉的神色一黯,想到前世郑轶的背信弃义,咬了咬牙:“嘉嘉往后再也不会对他上心了。”郑轶根本不值得她上心,就算沈澈意向淡漠,但他性子如此,顾柔嘉也不会强求。更何况,前世沈澈虽然幽闭了姐姐,但终究不曾伤害顾家一条性命,而郑轶,且不说自己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光是父亲对他的照拂之恩,他就是这样回报的? 她忽的变了神色,让顾贵妃有些不明所以,但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携了妹妹的手:“嘉嘉也是将笄之年了,待及笄后,也就可以嫁人了,姐姐也不劝说你什么,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她说到这里,又轻声道,“况且,以姐姐看来,郑轶并非良配。” 顾柔嘉一怔,前世她不曾进宫,也不知姐姐什么意思,母亲也从未说过姐姐对于郑轶的看法,现下亲耳听到姐姐的话,顾柔嘉有些发怔,但旋即很是欢喜。 郑轶自然不是良配,他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岂值得顾柔嘉为他再付出什么? “姐姐最好了。”念及此,顾柔嘉笑着拉住顾贵妃的手,将小脑袋枕在姐姐肩上,后者身上带着的馨香味让顾柔嘉喜欢得要命,撒娇之余,又想到了沈澈那冷清的眸子,心头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平心而论,她前后两辈子都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若非他如此处境,以他的人品相貌,不知多少世家少女对他倾慕有加 她暗自在心中评价着沈澈,不觉被姐姐含笑望着,待回神之际,见姐姐眼中的笑意,好似自己的心思都给看光了一样,脸儿顿时红了起来:“我c我” “这是想到了什么?”顾贵妃当即含笑道,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脸,感觉到指尖灼热,也是一笑,“他不得圣心,在宫里一直都是个透明人,性子又冷硬,你还是不要与他过多来往,仔细吃了他的亏。” “九殿下生性冷硬不假,只是我从未得罪过他,他为何要让我吃亏?”顾柔嘉脱口道,“说来,九殿下身为先帝最幼子,何以不受待见到了如此地步?” 顾贵妃神色一僵,蹙眉沉思片刻,笑得从容:“这其中的缘故,连我也不曾知道,你倒是不要再问了,仔细惹祸上身。”她说到这里,又犹似叹惋,声音轻轻的,“也是先帝还顾念着是自己的儿子,现下这位又沉迷酒色声乐,懒怠管他,换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当家的,早就没有这个人了。” “姐姐你说什么?”她声音太轻,顾柔嘉只听清了一部分,并没有全部听完,当即问道。顾贵妃却笑盈盈的点她脑门,“自言自语呢,非要问清才肯罢休不成?” 见状,顾柔嘉也不再深问,方才虽然没有听清,但有那么几句还是听见了——“换个眼里揉不得沙子沙子的当家的,早就没有这个人了。” 这宫里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没有先帝和皇帝的喜爱,沈澈能够平安长到这样大,本来就是十分不易了。全然靠着自己摸爬滚打长大的沈澈,勿怪前世会用那般的雷霆手段了。 想到前世姐姐被幽闭的下场,顾柔嘉身子抖了抖,还是握住了姐姐的手,轻声嘱咐道:“姐姐,你听我说,对九殿下好一点,即便不能过多照拂,但好歹让他食能果腹c衣能蔽体。”他那样清癯的面容,不像是正值盛年的年轻男子,加上肤色白得病态,让顾柔嘉止不住的难受起来。 真不知道,前世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在未曾掌权之前,到底是怎么过的。 这话让顾贵妃愣了愣:“这是为何?” “他到底太过可怜了。”被姐姐骤然发问,顾柔嘉怔了片刻,极快的胡诌出一个最为妥帖的缘由来,见顾贵妃面露诧异,她飞快的腻在姐姐身边,卖乖的笑着:“姐姐答应我吧。” 因一直将她带在身边,顾贵妃对她是钟爱非常,远非弟弟顾鸿影能比。现下她如此卖乖的提出这个要求来,顾贵妃沉吟片刻,还是有些没有经受住她的意思,想了想:“这个虽不难,我却怕你着了他的道。若是他刻意接近于你可怎生是好?” “姐姐高看嘉嘉了。”顾柔嘉笑道,“他若真是有什么目的,何苦接近我?放低姿态讨好姐姐不是更好?”又一番痴缠,磨得顾贵妃不得不笑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到时候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可不许哭。” 姐妹俩说笑着往宣室殿去,今日皇帝寿辰,不少老牌权贵皆是到场为皇帝祝寿。原本以为,安定大长公主要回来参加侄孙儿的寿宴,谁想老太太害了病,也就缺席了这场宴席。顾柔嘉被姐姐领到殿中,温含芷正探着身子张望她,一见她俩来,忙上前来,脆生生的唤道:“晏如姐姐。” “含芷也长大了好些呢。”温含芷自幼养在顾家,对于顾贵妃而言,也是自己的小妹妹,加上她和顾柔嘉从小同吃同住,顾贵妃对她也有几分独特的疼爱,此刻见了她,也是觉得亲切,含笑望了她半晌,又笑着说,“你素来多心,还是多多保养,瞧清减得这个样子,连我见了都觉得心疼。” 她生性敏感多思,加之体弱,时不时便有一场病,身子就更不好了,浑然一个病美人。被表姐点破,温含芷脸儿微微发红,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在男女之防一事上,大燕并不似前朝般森严,对于男女之间往来都是不曾禁止的。因而,今日在宣室殿的宴席也不像是想象中的男女分室而居,而是设在一处,不过是因性别而分坐皇帝左右下首罢了。皇帝御座旁分设两张桌子,一边坐着皇后,另一边自然就是顾贵妃的座位了。 趁着顾贵妃和温含芷说话之余,顾柔嘉左右细看几眼,见殿中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其中有不少人,在前世沈澈掌权之后遭到了清洗,纵然中间有许多人是罪有应得,但也有不少人是因为和沈澈政见不合而被贬斥。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如此想着,她目光一闪,忽的注意到端坐于主位上的帝后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子说话,那男子面如冠玉,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男子,左佩香囊c右配美玉,浑然都是说不出的风范。他此时正笑得十分得体,似乎是个温润的男子,身上也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顾柔嘉怔了半晌,眼前忽又浮出沈澈那双乌泱泱的眸子来。 纵然都是身带贵气,但沈澈气度太冷,加之肤色白得病态,就像是从未晒过太阳似的,无端让人就觉得清贵无华;而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笑容温润,但总像是沾染了几分俗气。 她自顾自的想着,顾贵妃半晌没有听见妹妹的声音,当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了目光尽头的男子之后,笑道:“我还以为你见了谁,原来是他。” 顾柔嘉一笑:“他是谁?” 瞥了太子一眼,顾贵妃的笑容愈发寡淡:“能让皇后如此亲昵,自然是她亲生的太子沈奕了。”说到这里,她携了妹妹的手,摇头道,“他浑然不像是皇帝陛下亲生的,比起陛下的昏聩无能和沉迷声色,他倒是强了许多。”说至此处,她话锋一转,“只是有些事,那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并不知姐姐所言是何事,顾柔嘉转头再看了一眼沈奕,低呼道:“他就是太子?” 前世,皇帝驾崩之后,太子继位,追封了大行皇帝之后,又尊母亲为太后,顾贵妃也顺势被尊为贵太妃。顾柔嘉本以为,往后就能时常见到姐姐了,心里正美滋滋的盘算着见了姐姐之后能够如何。但不想,连一百日的国孝尚且没有过完,沈澈便废了新帝,自立为摄政王,此后第三日,废帝于寝宫暴毙,京中都知道,定然是摄政王对其下了毒手。 原来,废帝是个看起来这样温润的男子。 想到太子沈奕前世的下场,顾柔嘉虽然有些惋惜,但面上和蔼可亲的皇后转头就将她卖到了皇帝面前,顾柔嘉若再因同情别人前世的遭遇而对其放下戒心的话,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早就该明白这话了。 她一时不曾言语,那头皇帝和儿子说了话,抬眼就见顾柔嘉若有所思的小模样,一时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吉祥。诚然顾贵妃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但皇帝坐拥天下,更有着许多男人都有的劣根性,那就是喜欢喜新厌旧。 尤其是顾柔嘉容色尚且稚嫩,比起有着成熟风韵的顾贵妃更有说不出的姣美情态,让皇帝心里痒痒的,若非还有几分顾念顾贵妃的心思,现下早下旨将顾柔嘉迎入宫中了。 吉祥自幼就伺候在皇帝身边,只消一个眼神就明白什么意思,当即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贵妃娘娘,陛下请娘娘归座。娘娘和顾姑娘姐妹情深,陛下有旨,请顾姑娘和贵妃娘娘一同坐吧。” 属于顾贵妃那张桌子很大,坐下两个娇小的女子是绰绰有余。但顾柔嘉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顾贵妃何尝不知妹妹的心,蹙眉想了想,笑道:“妹妹方才在外面吹了风,有些头昏脑涨,还是让她且休息一二,免得过了病气给陛下。” 听她如此言语,吉祥哪里不懂,当即笑了笑,依言向皇帝禀告。皇帝一时惋惜,看着顾柔嘉坐在顾夫人身边,笑得十分乖巧的样子更是让他目光热切非常,对坐到身边的顾贵妃说:“二姑娘既是身子不好,就差太医瞧上一瞧,免得拖成了大病。” 顾贵妃不动声色的谢了,心中对于皇帝颇有几分不齿。她这一辈子已然陷在了这宫里,所为的不就是为父母分忧,给弟妹荫护?要是让嘉嘉也陷了进来,那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暗自咬了咬牙,顾贵妃还是换上了柔婉的笑意:“一会子臣妾就宣太医给妹妹瞧瞧。” 皇帝这才“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缱绻深神色,望着顾柔嘉的目光愈发的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浅薄 皇帝夫妻多年,皇后对于他的花花肠子岂有不知的,年轻那会儿尚且有精力吃吃醋,但现在那醋都吃成白水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管皇帝是否又看上了哪个小姑娘。 只是,若是能够以顾柔嘉来牵制顾贵妃,皇后自然还是十分愿意的。 今日是万寿节,普天同庆的日子,即便真有不和,但谁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给皇帝找了不痛快,那可就是自寻死路。因而殿上都是一片其乐融融。顾柔嘉并没有去关注皇帝,只是和温含芷说着话,说笑间笑得欢喜,艳丽的小脸都快晃花了人的眼睛。连齐雅静都笑道:“顾丫头这容色,难怪郑家那哥儿对她言听计从,换做我,非要天天跟她在一起才肯罢休。”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多少人都是看在眼里,纵然不说,但大多知道来日怕是要议亲的,加之大燕男女大防不如前朝森严,因而齐雅静说出这话来,更是毫无顾忌。 然而这话传进杨江蓠耳中,顿时让她又妒又恨。她一直都倾慕于郑轶,心里也认定顾柔嘉除了那张脸之外,并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她。因此,在人前,她一直扮演着乖巧可爱的杨家小妞妞,让多少人都对她夸赞有加,以此和顾柔嘉的时而娇纵做对比,要将顾柔嘉压下去。 可是,顾柔嘉却像是突然改了性子,行止间都变得沉稳起来,让杨江蓠震惊之余,对她生出了无尽的恨意来。 尤其是当着这样多的贵女,她接连下了自己的脸面。让杨江蓠更是恼火,又碍于今日实在人多,她不敢如何,只好将这份恨意憋在心里,面上还是一个乖巧可人儿:“轶哥哥一直对顾姐姐很好的。” 齐雅静不疑有他,笑道:“小妞妞心里是不是也暗自羡慕着你顾姐姐?” 本是玩笑之语,但杨江蓠好像心事被人看穿一般,脸儿顿时苍白,半晌后强笑道:“是有些羡慕” 酒过三巡,殿中酒意正酣,顾柔嘉酒量浅,只吃了一杯就上了头,双颊酡红一片,眼神也有些许迷离,妩媚得让人想亲亲她。今日在宣室殿中只是分坐两侧,在场有不少世家子,不少少年郎被她这迷离妩媚的样子所吸引,皆是笑盈盈的望着她,连吃酒忘了。 刚和朝臣们吃过酒,太子沈奕才放了杯子,抬眼则见顾柔嘉托腮傻笑的样子,看得怔了怔,旋即唤了身边的内侍来:“这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娇客?” 那内侍打量一眼,复笑道:“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子。” “贵妃的妹子?”沈奕尾音轻轻扬起,很是勾人,细细打量顾柔嘉,见她轮廓的确和顾贵妃有诸多相似之处,当即微笑,又深深的看了顾柔嘉几眼,“京中盛传顾家盛产美人,今日见了,才知道名不虚传。” 他声音很小,转瞬就没入了嘈杂之中。 顾柔嘉酒意上了头,又觉得殿中太热,让她愈发有了睡意,当即起身往外面去了。殿外正呼呼吹风,顾柔嘉立在风中,只觉得脑子好似清醒了一些,只是怔怔的望着外面的雪景。宣室殿素有观星楼之称,立在玉阶上,几乎能将整个皇宫收入眼底。自打进了冬日之后,皇宫中银装素裹,金色的顶蒙上了一层白色,和红色高墙相衬,全然是一番肃穆之感。 那道高墙,将姐姐永远的关在了这皇宫里。 风将耳边的碎发吹起,顾柔嘉忽的觉得有些沧海桑田之感,前世的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只是转眼,她就回到了十四岁,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像是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让她将前世所有的遗憾都补救回来。 堪堪打了个酒嗝,顾柔嘉顿时觉得自己其实今日不该吃酒,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想歪在哪里睡上一觉才好。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只是漫无目的地下了台阶,无端就想到了今日见到沈澈立在梅树下的样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梅枝又放开,因为力道反弹,不少梅花翩然而下,他就这样站在红梅之中 平心而论,顾柔嘉从未见过比沈澈更好看的男子,只是,她也怕他,怕得要命。 现下宣室殿中设宴,正是一片其乐融融,顾柔嘉站了一会子,这才自行往宣室殿外面去了。 现下正值设宴之际,宫里都没有什么人,她脑子昏沉沉的,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走着,好几次踉跄着险些跌倒,勉强稳住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着。 也不知是否醉酒之故,她脑中反复出现沈澈立在梅树之下的样子,和冰雪浑然融为一体,仿佛谪仙一样。她如此想着,只管凭了记忆往方才和沈澈相遇的梅林去。 才绕过假山,她昏昏的差点摔了,扶住假山才勉强稳住身子,才入了梅林,她便迫不及待的寻找沈澈的踪影。只是梅林之中安静异常,只有不曾南飞过冬的鸟儿被她所惊,扑棱棱的飞起。 顾柔嘉不免有些失望,左顾右盼了几眼,依旧没有沈澈的踪影,她微微撅起嘴,因酒意上头而发红的脸儿看来有些委屈,只好转身往外走。 她只怕真的是醉了,竟然会生出想再看看沈澈的孟浪念头来。 只是她甫一转身,不想身后站了一人,她慌忙收脚,身子向着另一边歪去,好在对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这才让她免于摔倒。 这一下唬得厉害了,顾柔嘉顿时醒了酒。对方长身玉立,眸子乌泱泱的好看至极,薄唇紧抿着,神色淡漠非常,见她身子稳住了,这才放开手:“顾姑娘不在宣室殿中用膳,怎的出来了?” 纵然隔了一层衣物,但顾柔嘉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并没有什么温度,就像他的神情一样冷。乍一听他发问,她忽的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缘故不就是为了看看他?念及此,因受惊而发白的小脸渐渐漫上潮红来,心中直骂自己吃了酒竟然孟浪至此,还是嘴硬说:“臣女是吃了酒,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宣室殿和此处颇有些距离,你随便走走?”沈澈抿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来,低头看着她慢慢变红的小脸,神色又冷了一些,“你跟着我?” “没c没”顾柔嘉好似惊弓之鸟,愈发的窘迫起来,生怕让沈澈知道自己是吃多了酒生了孟浪念头才来这里的。看着她小脸越来越红,沈澈哪里不知这小丫头欲盖弥彰,因离得近,闻得见她身上有稀薄的酒意。 这小丫头怕是吃多了酒,这才来了这里。 倘若是别人,沈澈必然以为他居心叵测,只是顾柔嘉么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沈澈觉得这小丫头即便真有什么心思,却也绝对不会害自己。看着她似是要烧起来的小脸,因为局促,她小嘴微微撅起,像是受了委屈一样,沈澈忽的觉得好笑,淡淡反问道:“若非被我言中,你脸红作甚?” “不过是被风吹了而已。”顾柔嘉忙为自己剖白,又觉得这话太过蹩脚,一时也不肯再说。沈澈神色如常,心中只叹这小丫头实在没有太多心思。因为羞了,她连脖子都透着粉红,粉嫩嫩的诱人得很。 她容色实在太美,即便沈澈并非好色之人,也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看了她一阵子,沈澈移开目光,叹了一声:“顾姑娘即便思念贵妃,还是少进宫的好。” 若是顾柔嘉不在宫中,顾贵妃必然能拦住皇帝,但若是她时常出现在皇帝跟前,以皇帝色中饿鬼的秉性,只怕顾柔嘉难逃此劫。 他容色虽冷,这话也淡淡的,好似没有什么温度,但话里的关心顾柔嘉还是捕捉到了,顿时心中大喜。能得到沈澈些许关心之语,至少让他认为自己并非是恶人。 想到前世的事,顾柔嘉心中升腾起希冀来,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容:“谢九殿下关心。” 她笑得太乖,容色更为逼人,沈澈微微一怔,旋即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不必。” 她神色里全然是欢喜,看得沈澈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生平唯一得到的关心就是顾柔嘉,对于沈澈而言,顾柔嘉的存在是不一样的,他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寒风刮过,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愈发的楚楚可怜,加上脸儿红红的,显得更是漂亮。沈澈无声一叹:“回去吧,你姐姐寻不见你,会担心的。” “知道了,”顾柔嘉笑道,他神色淡漠,立在梅林之中,气度清贵无华,举手投足间全是贵气。 她忽然觉得,沈澈这般人物,前世手握重权c鲜衣怒马才是属于他的人生,现下的落魄,绝非他应该经历的。 如此想着,顾柔嘉笑得愈发乖巧:“既是如此,臣女就先行回去了。若是九殿下有不方便的时候” “知道了,若是有需要,我自会找你相助。”他说到这里,望着顾柔嘉真挚的笑容,他神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几分,“回去吧,早些出宫去。” 顾柔嘉颔首称是,当即往回走。沈澈也自行回了自己的住处。梅林之外,却有两个宫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顾家的小娇客对于沈九如此上心,也不知是图什么。” “图什么与咱们何干?沈九相貌如此,将小姑娘哄得团团转也是常事。若真是如此,倒是很好,娘娘动不了顾家那位,但沈九么” 两个宫女轻声说着,声音刚一出口,就湮没在了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郑轶 宣室殿中正是热闹,顾柔嘉才进了门不多时,就被齐雅静逮个正着,当即笑着拉住她:“我说这小丫头不见了踪影,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又托了一杯酒来,“方才躲了酒,现下可要吃回来,赶紧的,不许扫了兴。” 她盛情难却,顾柔嘉假意推脱几次,还是乖顺的坐在椅上,被接连灌了几杯酒,呛得直咳,温含芷忙护食一般拦住齐雅静:“齐姐姐,可不敢再让她吃了。” 顾柔嘉咳了几声,看着温含芷微微红了脸庞,虽是腼腆,但半点不让的拦住齐雅静,一时心中也是温软。前世,虽然温含芷敏感多心,但一直都是护在她身边的,直到她被嫁给那个纨绔,被活活磋磨至死 如此想着,顾柔嘉顿时一笑,拉住她的手,轻笑道:“阿芷,当真多谢你。” 一直到了午时末,宣室殿中的宴席才渐渐散了。皇帝今日心情好,多吃了几杯酒,便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柔嘉,那眼神好似恨不能将她拆卸入腹了。顾贵妃将此举收入眼中,当机立断,以妹妹身子不适为由,要将顾柔嘉和温含芷一起送出宫去。 并不知皇帝对顾柔嘉起了心思的事,温含芷伤感得很:“晏如姐姐一点也不想见我们么?怎的现在就要将咱们送出宫去?” 她姣美的小脸上满是伤感,苦兮兮的样子势必又是多想了。但顾柔嘉很明白姐姐的意思,现在人多,皇帝未必会注意到她,但若是给了机会,那可就说不准了。纵然温含芷容色不比顾柔嘉艳惊四座,但她柔柔弱弱的病美人模样,保不齐皇帝动心,何苦让小姑娘惹祸上身? 因而,顾柔嘉酒意上了头,脑子只发昏,还是温言劝道:“姐姐有自己的打算,待时机成熟之日,自然会召我们进宫的。” 只要等到皇帝驾崩 温含芷将信将疑的点头,旋即不再言语。顾柔嘉则掀开帘子,对立在雪地的姐姐粲然一笑,算是告别。 本是耽于伤感,顾贵妃抬头则见了妹妹的笑容,这笑太过明快,让顾贵妃顿时心中开阔,直叹妹妹是当真长大了。 今日两人都吃了酒,加上马车颠簸,两人都在车上睡去。梦里,顾柔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弥留之际,她听见外面锣鼓喧天,正是郑轶迎娶杨江蓠的声音。她还记得,郑轶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许诺会一辈子待她好的事。 重生了一世,顾柔嘉学会了很多事,加上皇后手段阴毒的事在先,她愈发明白,人这生物,绝非第一印象能判断的。就如同沈澈,顾柔嘉往日只认为他手段狠辣且赶尽杀绝,但现下见了他的处境,倒也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她额上渗出了一层汗,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转头见温含芷睡得正香,她身子不好,鲜少有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候,顾柔嘉心中一松,旋即给她掖好被角,无声的叹息。 前世所不曾保护的东西,她这辈子定然要护好,绝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度重演! 从宫中回来不久,就是小年了,顾柔嘉和温含芷都是将笄之年,已然是可以议亲的年龄了,因而顾夫人早已带着两人操劳年里的事,免得两人来日嫁了人,自己主事的时候没有法子。温含芷心思细,自然将顾柔嘉比了下去。 这日里,刚听过下人们回话,料理了家事,顾柔嘉也就得了闲,闲适的坐在软榻上看书,怀中手炉暖暖的,让她喜欢得很,如同小猫靠在火炉旁一样眯起了眼,乖巧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喜欢得很。 自打顾柔嘉从京郊庄子上回来,顾家上下都欣慰于她的变化,现下二姑娘愈发的善解人意,让多少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作为顾柔嘉的好友,温含芷当然是其中欢喜的一员,坐在顾柔嘉身边,给她的手炉加了些炭后,温含芷柔柔的说道:“你这些日子也是愈发的懒了,还是多动动吧,总在屋子里,也不像个样子,闷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不等顾柔嘉说话,她这话当即得了明月的附和:“正是,姑娘还是多出去走走吧,身子懒不肯动弹是一件事,若是闷出病来,才是最坏的。”两人意见相合,顿时觉得自己说得对,双双看着顾柔嘉,等着她的回答。 顾柔嘉一时好笑:“你二人同仇敌忾了不成?”话虽如此,但她还是飞快的放了手炉,起身对她俩笑道:“罢了罢了,我双拳难敌四手,听你们的出去走走就是了。” 前世,明月被发卖不知所踪,温含芷更是在嫁人之后被磋磨至死,顾柔嘉至今想来心中都十分不是滋味,因而愈发的珍惜和两人相处的时光。 她一起身,温含芷和明月相视一笑,旋即起身给她取斗篷来披上,又将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透进了一点风,这才一起出去。今日阳光很好,虽然一地洁白,但亮闪闪的阳光照在地上,显得一片明快。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下人,纷纷向两女行礼问安。 现下祭灶王爷的物件早已备齐,下人们也就不再那样忙碌。顾c温两人相伴而行,刚转过垂花门,就见几个小丫鬟说笑着过来,隐隐的还能听见几声娇滴滴的笑声:“少爷和郑家公子当真都是极好的人,开年后这两位可就要去衡山书院了,往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一次呢,也见不到两人了” 其他的小丫鬟们笑道:“大冬日的还做梦呢,少爷自不必说,郑公子和咱们家二姑娘自小一处长大的,哪里轮得到你” 几个小丫鬟的声音隐隐飘散在风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顾c温两人,温含芷笑盈盈的拉了顾柔嘉:“是呀,你和轶哥儿自小一处长大的,谁不知道你二人” “我与他可没有半点关系。”顾柔嘉摆手打断温含芷的话,神色淡漠非常。想到前世因为郑轶而来的屈辱,顾柔嘉便对郑轶生不出半点好感来。前世她将自幼的情谊视为珍宝,可是郑轶却弃如敝履,两相对比之下,顾柔嘉怎可能还能对他怀有当年的情谊? 她神色些许冷硬,让温含芷愣了愣:“他那日里得罪你的事你还记得?”顾柔嘉从京郊回来那日便发作了郑轶,温含芷一直觉得是她为了郑轶要去书院的事闹性子了,但现下想想,若真是如此,何苦闹到了现在? “我自然是会记得的,我一点也不敢忘记。”顾柔嘉抿唇一笑,想到前世郑轶问她为何不去死的话来,小手握指成拳。纵然不曾明说,但温含芷何等敏感的人,当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来。迎面则见两个少年郎并肩过来,皆是一表人才的男子,两人身材颀硕,并肩而行的样子倘若是到了外面,不知道要引得多少姑娘们侧目。 温含芷当即露出甜美的微笑来,娇娇的笑着:“鸿哥哥。”她声音娇柔,好听得很,顿了顿,又对郑轶欠了欠身,“轶哥儿。” 来人正是顾鸿影和郑轶,两人一般的年岁,加上自幼相识,自然是莫逆之交,何况一同被衡山书院收下,待开年之后,就要一起入书院了。在此时见了顾柔嘉,顾鸿影抚掌笑道:“一入了冬嘉嘉就缩在屋子里哪里也不愿意去,今日好生难得,竟然肯出屋子来了。”他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一眼郑轶,“是不是知道” 后者被他看了一眼,好似是不好意思一般,脸上浮出腼腆的红晕来:“嘉妹妹”上次顾柔嘉竟然会当着明月的面打他的嘴,让郑轶心中实在有些后怕,顾柔嘉从来都没有如此冷淡的对待过他。一直以来,他对顾柔嘉好,顾柔嘉也喜欢黏着他,但现在,她忽然不喜欢黏着自己了,让郑轶有些心虚。 若是顾柔嘉不喜欢自己了,就意味着自己也会失去顾贵妃的庇佑。 他的笑容里难免就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顾柔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去应他,让郑轶愈发的心虚,看着顾柔嘉,神情很是受伤:“嘉妹妹,我若是何处做得不好,嘉妹妹大可以说出来,如此不言不语不理我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我不敢让你改。”顾柔嘉摇头,饶是他含情脉脉,但让顾柔嘉觉得遍体生寒,前世她就是一次次的被这些假象所蒙蔽,最后落得个被他和杨江篱落井下石的下场。 郑轶脸色一僵,微微张着嘴,半晌不曾说出什么来。两人之间气氛太过诡异,让顾鸿影和温含芷双双不明所以的望着两人。顾柔嘉痴缠着郑轶的模样两人都是见过的,现下她忽然改了性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嘉妹妹”郑轶的话被打断,心中又恨又急,他并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顾柔嘉,若真要说得罪,那就只有自己要去衡山书院的事。一边是顾贵妃的庇护,一边是可以飞黄腾达的仕途之路,舍弃哪一边? 他两边都要! 他神色忽的坚定起来,声音愈发的轻柔:“嘉妹妹,你我上次一别,已然有些日子不见了,我c我真的很想你” 这话温柔已极,若是往日的顾柔嘉,只怕早就亲亲热热的扑上去叫“轶哥哥”了,但经历了前世郑轶的背信弃义和落井下石,顾柔嘉怎么可能对他全无芥蒂?当即抿出一个冷笑来:“这样含情脉脉的话,我可消受不起。你这样稔熟就说出这话来,可见是说惯了的。是觉得自己是个风流人物,还是觉得我是个轻佻人,能够给你唐突的?” 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郑轶当即怔了,他不明白,为何顾柔嘉会对他如此冷淡,若是她往日的性子,自己倘若是说出这话来,她定然会动容,而非如此冷淡的说出这样打嘴的话来。他一时怔忡,顾鸿影和温含芷见惯了顾柔嘉痴缠着郑轶的样子,她现下如此冷淡,也是让两人始料未及,一时之间,两人左看一眼又看一眼,半晌不曾说话。 僵了片刻,郑轶勉强笑道:“嘉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将嘉妹妹放在心上,从来不敢轻易唐突,这话字字皆是肺腑之言。”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顾柔嘉。她自小就漂亮,耍赖痴缠的样子更是可爱,但现下面带寒霜,却是愈发的逼人。郑轶从来不觉得她这样漂亮,喉结一滚,望着她的目光愈发的温柔。 顾柔嘉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肺腑之言?你怎的不说出你的肺腑之言其实是,你想念的,不过是姐姐可能给你的庇护罢了,若我姐姐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你还会如此言语?还肺腑之言,当真是能耐,说出这话也不想想,白叫人恶心。” 此话一出,顾鸿影神色也变了变,看着郑轶的目光也深了几分。郑轶只觉得一巴掌打在脸上,迎上好友的目光,更是无措。自顾柔嘉从京郊回来,郑轶觉得她变了许多,就像是再也不肯将他放在心上,现在又当众下了他的脸面,让郑轶心中陡然升起恨意来,但也不敢表露半点,只面露受伤神色:“在嘉妹妹眼里,我竟是这种人?” 顾柔嘉冷笑连连,一时并不说话,几人之间的氛围诡异至极,顾鸿影沉吟片刻,对温含芷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拉了顾柔嘉往回走,顾鸿影则对好友一笑:“郑兄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郑轶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嘉妹妹,还请顾兄帮我劝劝她。” “你宽心就是。”顾鸿影劝了几句,也就跟在妹妹身后去了。才一进了妹妹屋中,温含芷也借故有事,先回了顾夫人身边。见妹妹坐在榻上吃茶,顾鸿影叹道:“好好儿的,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也不打紧,何苦这样当众下了郑兄的面子?知道的明白你二人青梅竹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仇人呢。”见妹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顾鸿影忽的觉得心虚,上前揉着妹妹的小脸儿,笑道,“嘉嘉受了什么委屈,且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教训他还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教育 小时候,顾鸿影时常这样捏妹妹,妹妹的脸儿又嫩又软,让顾鸿影爱不释手。后来年岁渐长,他手劲也渐渐大了,唯恐弄疼妹妹,也就不再捏顾柔嘉的脸了。但现在见妹妹明显不开心,也就故技重施,用了小时候的法子。 顾柔嘉脸儿给他捏得发红,拍开他的手,捂着脸颊,没好气的望了他一眼:“哥哥多大的人了,要是再欺负我,我可就去告诉娘。”一面说,她一面轻轻揉着小脸,都给他捏得有些发麻了。 顾鸿影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朗声大笑,笑声疏朗,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好,不捏了,嘉嘉不要生气可好?” 自姐姐入宫之后,哥哥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素日里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一直是全心呵护着她,这些顾柔嘉都是记在心里的。前世弥留之际,她也听到哥哥的声音,大呼着要去杀了郑轶,痛骂自己有眼无珠,错认了郑轶。 其实顾柔嘉知道,哥哥顾鸿影哪里都好,唯独不好的地方,就是太重情谊了。郑轶和他们兄妹一起长大,后来沈澈废帝,顾家落败,郑轶几乎是与此同时就翻了脸,但顾鸿影一直不肯相信郑轶的无情无义,直到顾柔嘉被其羞辱,致使缠绵病榻之后。 想到前世的屈辱,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看着顾鸿影半晌不曾言语。哥哥一直都很疼她,这点是绝对做不得假的,但是前世的一切,还是说明了一件事——哥哥到底天真得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在顾家落败的时候,才会变成回天无力的光景。诚然现下顾家的盛况皆是因为姐姐顾晏如,但皇帝已然垂垂老矣,姐姐即便再得宠,在皇帝驾崩之后也就不过只是一个太妃,况且还没有子女。加上皇后在侧虎视眈眈,一步错满盘皆输。 经历过前世顾家的没落,顾柔嘉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她也不想再想前世那样,在没落之时,还要被人讥笑,说“顾家也不过就是靠女儿上位的”。那份屈辱,听到那话之时,父母双亲眼中浮动的泪光,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觉得酸楚难当。 而哥哥如此笃信郑轶,实在是坏事一件。 念及此,顾柔嘉盈盈望向面前的哥哥,后者迎上她的眼波,怔了一怔,大手抚着她的小脑袋:“跟哥哥说说可好?你往日那样黏他,这些日子却一反常态,他是哪里得罪了你,哥哥也好给你出气。” “出气倒是不必了。”想到郑轶,顾柔嘉更觉恶心,不动声色的握了握拳,面上还是波澜不兴,只是直直的看着顾鸿影,后者不明所以,只是笑道:“开年之后,哥哥就要去书院里了,一月才能回来一次。往后哥哥不在,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就与阿芷说,千万别闷在心里。” 他话中关切,让顾柔嘉顿感窝心,哥哥一直都很疼她,这点事毋庸置疑的。自顾贵妃入宫之后,哥哥就全权负担起了爱护她的责任,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凡顾柔嘉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顾鸿影也大多没有二话马上去弄来。这些事都让顾柔嘉十分动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用脸儿去蹭了蹭哥哥的手臂:“知道了。” 见她乖得跟小奶猫一样,顾鸿影也是展眉一笑,旋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嘉嘉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来日可就能够出嫁了。” 听他玩笑之语,顾柔嘉撇嘴直笑:“哥哥尚且不曾议亲,怎的就惦记上了我?”顿了顿,她又笑道,“开了年,哥哥就要去衡山书院了,这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哥哥可要好生把握。” 顾鸿影抿了抿唇,这几日人人都与他说这个,姐姐也好,父母也好,甚至温含芷都与他嘱咐过,现下又加上一个妹妹,说的人多了,顾鸿影便有了些抵触情绪。况且衡山书院虽好,但他若不是这个料,也就不必再说了。他开口笑道:“这个自然,只是说到读书,我倒是不如郑兄许多。父亲也说他来日必是栋梁之才,倒是说我游手好闲,不将心思放在圣贤书上。” 这话自然不假,前世的郑轶连中二元后,又拜入了杨江篱的父亲杨太傅门下,随后高中状元,风头无两。迅速就成为了朝中的新宠,而后皇帝驾崩,新帝被废,因为杨太傅之故,郑轶倒是成了朝中年轻大臣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只是经历了前世的事,顾柔嘉如何还能对郑轶平心以待?当即蹙了蹙眉,低声说:“哥哥以为自己不如他?” 妹妹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微风吹过一样,顾鸿影心中软软的,忽的就想到姐姐离家前夕,将他叫到屋中谈了半夜,让他好好照顾父母双亲,更要照顾好自己和妹妹。这些话顾鸿影一直都是记在心中的,姐姐一朝离家,能为父母双亲分忧的就只剩了他。只是于念书一事上他笑:“只怕并非是我以为,而是确实不如。” “哥哥不将心放在念书上,当然不如。”顾柔嘉摇头,迎上哥哥的目光。哥哥只是“游手好闲”都能够轻易的进了衡山书院,若真是卯足了劲儿,郑轶未必及他。 诚然前世顾家的没落和沈澈分不开关系,但却也不能全归咎于沈澈,倘若顾家真有拿得出手的人或者物,又怎会一蹶不振?前世何等辛酸,顾柔嘉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何况姐姐当日是为了顾家的兴盛才会舍弃一己之身进宫去,委身于皇帝,顾柔嘉怎能忍心让姐姐的一片心意付之流水? 若真想要顾家不落败,和沈澈打好关系是必经之路,但若要立于不败之地,那就势必要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然而大燕即便民风开化,却也不许女子做官的,换言之,顾家唯一的希望,皆是寄托在哥哥顾鸿影身上。 见妹妹神色坚定,顾鸿影倒是有些哑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并非是读书的料,好友在读书上的天赋让他羡慕,往日还会想着待自己能耐了之后,但他和郑轶之间的差距渐渐显露出来后,他也就有些自暴自弃了。因而现下妹妹似乎对他抱有希望,让顾鸿影心中一酸,嗫嚅道:“只怕我并非读书的料况郑兄如此了得,我也是欢喜的。” 自家哥哥素来是个天真的主儿,加上重情义,从来不将郑轶当做外人,诚然顾柔嘉也是一般的相信郑轶,但事实证明,此人并不值得相信。想到前世的屈辱,顾柔嘉神色一黯,旋即摇头:“他是他,哥哥是哥哥,不能混为一谈的。”深深地吸了口气,前世的屈辱几乎都浮到了嘴边,迎上顾鸿影纳罕的目光,顾柔嘉用力握了握拳,还是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 重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若非自己亲身体会到了,不管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因而,顾柔嘉话锋一转,还是不去说郑轶的不是来,以免哥哥纳罕之下认为自己无端发了火,到时候让他夹在自己和郑轶之间两头为难。她笑了笑,旋即说道:“咱们顾家若不是姐姐进了宫,在世家之中,咱们可就已然是算没落了,又岂有如今的盛况?” 当年顾贵妃入宫之时,顾柔嘉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娃,但顾鸿影却是切切实实知事了的,自然还记得姐姐进宫时的样子。那时候督太监吉祥领了贵妃的仪仗来,将姐姐接入宫中。那时姐姐穿着贵妃品级的礼服,转头对家里人粲然微笑的样子,仿佛神仙妃子一样。 除了顾家人,谁也不会知道,姐姐在前一夜,哭得肝肠寸断。自那一天后,世人只知顾贵妃的盛宠无双,却不知顾晏如的辛酸。 眼看哥哥的神情愈发悲凉,顾柔嘉眼波盈盈,语调愈发的缓慢:“皇帝陛下再好,也是年龄能做父亲的男人,为了顾家的昌盛,姐姐还是进宫去了,宫中险恶,一步错,步步错。”她说到这里,想到前世到死都不曾见过姐姐,眼圈顿时红了,“咱们不能将苦都给姐姐一个人吃了。” 为了顾家,顾贵妃牺牲了多少,她不过二十出头,而皇帝却是切切实实年近五十的人了,如此悬殊的年龄,再加上皇后生性阴鸷,慈眉善目的外表下藏着森森的獠牙,顾柔嘉不用细想,都明白姐姐的日子绝非外面看起来的光鲜亮丽。 顾鸿影神色大恸,他们姐弟三人,感情一向是很好,当日姐姐要入宫之时,他格外不舍,现下听了妹妹的低语,让他心中愈发难安。屋中立时安静下来,唯独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忽的爆出一粒儿火星来,霎时让屋中多了几分声音,顾鸿影握紧了拳,半晌不说话,神色更是难看了。 “我在宫里玩耍的时候,听了不少闲言碎语,都是说咱们顾家的。”见哥哥对此有所动容,顾柔嘉心中大喜,抿了抿唇,佯作委屈的模样,声调愈发低迷,“纵然她们不说,但我也知道的,多少人看不起咱们顾家,好多人还说,不过是靠女人上位罢了。” 说到这里,她无端想起了前世,前世她不明白很多事,小小的心里对姐姐还有几分怨恨,全然忽略了姐姐吃的苦,现下想来,她还追悔莫及。想到这里,她心中难受,望着顾鸿影,目光愈发的坚定:“爹娘都已然老了,终有一日,顾家是要落到哥哥身上的。陛下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保不齐哪一日驭龙宾天”她说到这里,小手也是握得愈发的紧了,“顾家被姐姐庇护得够久了,总不能一辈子被姐姐护在翅子底下,终有一日,顾家也应该变成姐姐的倚仗。” 而顾家能够倚仗的,也不过是顾鸿影一个人罢了,但他不愿和郑轶一争长短,加上于读书上并不十分上心,来日郑轶一旦暴露出真面目来,顾家可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如此想着,顾柔嘉姣美的面容上露出深深地担忧来,她可以理解父亲和哥哥一时之间改变不了对于郑轶的看法,但是若是哥哥不发奋起来,来日可就全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她神色愈发凝重,被顾鸿影尽收眼底,他只当妹妹是痛心于自己的得过且过,心里难受至极。 妹妹所言半点不假,姐姐是为了顾家的兴盛才会选择入宫的,她自然也会希望这份兴盛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但自己却以“不是读书的料”为由,想要逃避对于顾家的责任,将姐姐的牺牲视如无物,不怪妹妹会对自己如此痛心疾首。 如此想着,顾鸿影愈发的觉得愧悔难当,拳头握得更紧,见妹妹神色愈发的黯然,只当妹妹是对自己绝望了,转念又想到在宫中的姐姐,不知姐姐知道自己这样得过且过的心之后,又会如何作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姐姐也无力照顾妹妹,顿时觉得自己无用得很,心中大恸:“嘉嘉”他声音低低的,好像随时都要痛哭一样,半晌后,他犹似下定了决心,双拳青筋都绷了出来,“终有一日,哥哥会成为你和姐姐的倚仗。” 原本正担心着如何将父兄对于郑轶的看法给扭转过来,顾柔嘉忽的听了哥哥说这话,一时也有些几分没有回过神来,但对上顾鸿影的双眸,见其中坚定非常,闪烁着顾柔嘉从未见过的光芒,她忽的心中一松,旋即甜甜微笑:“嘉嘉等着哥哥变成顾家倚仗的那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初一(抓虫) 自进入小年,各府上都要操办年事,难免忙碌,顾柔嘉和温含芷作为即将及笄的姑娘,自然该为顾夫人分忧,以免来日自己做了当家主母没了法子。 尽管重活了一世,但前世的顾柔嘉浑然是个神仙性子,不通俗物的,因而磕磕绊绊了几日,待到第三日,才像模像样起来,也渐渐得了闲,自己在花园里摘了梅花晾干,又命明月去弄来一块成色上好的美玉来,自己坐在软榻上打络子。 大燕女子以贞静为美,几乎家家户户女儿都会学刺绣和打络子这样简单的手工活,但官家小姐不必以手艺过活,因而顾柔嘉刺绣也好,打络子也好,皆是平平不出众。 慢吞吞的打着络子,她神色专注已极,全然不觉身后温含芷的靠近,直到后者在她身旁轻声一叫,将她吓得险些跳起,惹得温含芷笑盈盈的:“我看了你好一阵子了,自己不曾发现,怎的赖我?”又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看着顾柔嘉道,“你这些日子很怪,又是令人寻美玉又是自己去摘梅花,什么事让你如此上心?” “不过是突然生了心思,并无什么上心之说。”顾柔嘉笑着说,但温含芷自幼敏感多思,见她微微有些忸怩,神色已然怀疑起来:“当真只是忽然生了心思?” 这话自然是糊弄人的,只是即便面对自己自幼的好友,顾柔嘉也说不出是为了沈澈。她至今都记得,那日在宫中,沈澈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梅花,露出俊美无铸的俊脸,一枝梅花在颊边怒放,他肤色本就白得病态,这样一衬,显得气度愈发清贵,如同仙人一般。 他拨开梅花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以至于顾柔嘉本是那样怕他,但在吃醉了酒c昏沉沉的状态下,还生出了想再看看他的孟浪心思来。 沈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次,她想对他好,不是利益交换。 她抿出一个笑容,对温含芷说:“自然只是突然起了心思。” 温含芷怎会不知她没有说实话,叹道:“不说就不说,你何苦哄我?”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声音也有些雀跃,“这些日子,我瞧着鸿哥哥很是不一样,听说昨儿个老爷考他功课时,说出的观点让老爷都称赞有加。往日多少人劝他用功念书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倒像是忽然开了窍。” 这些日子哥哥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欣慰非常。哥哥纵然天真,但并非是傻子,他明白顾贵妃的付出,就是一切好的开始,如此长此以往,顾柔嘉坚信定然能够光耀顾家门楣。 “是你那日与鸿哥哥说了什么吧?”温含芷笑得热切,脸颊浮出一抹酡红,“我也是为他欢喜的。” 她的神情落入顾柔嘉眼中,让顾柔嘉略略一惊,想到她素日里乖巧甜腻的“鸿哥哥”,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来。 莫非 大燕在正月初一素来是有送福的习俗,由黄门内侍将皇帝亲手手书写福字送到各个得眼的朝臣世家之中。作为顾贵妃的娘家,顾家自然也是有此殊荣的。乖顺的跟在爹娘哥哥身后在堂中等候送福,顾柔嘉在看到吉祥踏入堂中之时,神色顿时大变。 吉祥是皇帝贴身的督太监,以他的地位,去往皇后娘家或是炙手可热的世家之中才是最合理不过,现下他竟然出现在这里,让顾柔嘉心中登时涌出怕人的念头来。 只怕是皇帝刻意授意的。 行大礼迎进福字之后,双方又是一阵寒暄,吉祥笑盈盈的望向顾柔嘉:“顾姑娘,那日在宫中,顾姑娘偶感风寒先行出宫,不知现下可大安了?” 顾柔嘉微微一怔,旋即想到了那日姐姐的确对外宣称自己害了风寒要出宫诊治。她飞快的露出一个笑容来:“谢公公关心,已然无事了。” “姑娘无事就好。”吉祥笑眯了眼,“陛下心中挂念着姑娘,特特赏赐姑娘一斛东珠斛南珠,供姑娘养病。”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小内侍,后者捧着锦盒上前,其中盛着两斛珍珠,皆是颗粒浑圆c光泽温润透彻的上品。 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顾柔嘉浑身都透着寒意。她知道皇帝是个色中饿鬼,但不想他会如此刻意示好。顾老爷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不想女儿率先笑道:“陛下的关切之意,臣女心领了。东珠南珠价值不菲,我还年轻,不配用这样的好物件。还请公公将东珠南珠带回去,向陛下转述我的感谢之意。” 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吉祥早就是人精了,见顾柔嘉推辞,也是笑道:“顾姑娘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陛下既然赏了姑娘,断然没有带回去之说。还请姑娘可怜可怜奴才,倘若真的这般带回去,陛下定然一顿好打。” 他含笑,顾柔嘉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微微蹙着眉头不言语。吉祥细细端详着顾柔嘉,心中也是叹惋。这顾家的小囡囡如此貌美,那日皇后一提起,吉祥就知道要坏事。若要吉祥说,陛下也是忒贪色了些,年近五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竟然还对顾家小囡囡生了这样的心。 不过,做人奴才的,吉祥又能说什么? 顾柔嘉神色黯然,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她只觉得几欲作呕,但也不敢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抿了抿唇,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既是如此,我就不为难公公了,还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她方才还一片哀戚,现下忽的展眉笑起来,气度惹眼至极。吉祥不免高看了她几分,她不过将笄之年,竟能如此妥帖的拾掇好自己的情绪,来日年龄大些,不知何等的妥帖。这样想着,吉祥笑得得体:“姑娘客气了,还请姑娘多多保重身子。待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安定长主怕也要回京来了,到时候,陛下还来请姑娘入宫去。” 他的话让顾柔嘉脸色更白,沉默不言不语。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后,吉祥也就自行去了。他甫一离开,顾鸿影神色难看:“父亲,陛下的意思” “休要多言。”顾老爷横了他一眼,旋即和颜悦色的看着顾柔嘉和温含芷,“嘉嘉和阿芷去街上转转,游游百病。” 两女乖巧称是,结伴往外面去了。两人前脚走,顾老爷后脚便长叹:“咱们顾家的女孩子,难道一个个都要送进宫里去不成?” 大燕有正月初一游百病的说法,因而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顾柔嘉和温含芷结伴而行,因为人多,两人难免被推搡几下。躲开拥挤的人群,温含芷拉住顾柔嘉,迟疑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自幼便是敏感性子,温含芷不可能发现不了,何况皇帝出手如此,明摆着对于顾柔嘉有偏爱之心,若非如此,倒是无法解释何以对她如此厚爱了。 想到这里,她愈发的担忧,就算皇帝好得很,但他的年龄,做顾柔嘉的爷爷也是绰绰有余,竟然还对她生了绮念。越想越觉得有气,低声说:“他有了晏如姐姐还不够,何苦再来祸害你?” 她声音很小,好像随时都要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中。顾柔嘉忙拉住她,左右看了一眼,旋即低声道:“外面不方便,仔细给有心之人听去,到时候你我都难逃此劫。”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轻,“你以为,姐姐好端端的,何苦让你我二人都出宫去?” 温含芷脸色顿变,彼时她还以为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晏如姐姐,这才让晏如姐姐恼了自己,要将自己送出宫去。但现下得了这话,温含芷才明白顾贵妃的一片心,脸儿也胀红了起来。还没等说出什么来,人群里忽然传出笑声来:“舞龙舞狮来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翘首以盼,人潮涌动之下,顾柔嘉和温含芷被人群带着往前走,渐渐也迷失了方向,只能迷茫着往前走。被身边的人接连推搡了几把,顾柔嘉脚步虚浮,她也不知自己在向何处走,只知道慌乱之中,自己左脚踩了右脚,顿时失了平衡,旋即往前面扑了过去。 以现在攒动的人群而言,一旦扑倒,只怕会被活活踩死! 她双膝已然跪在了地上,身后的人被舞龙舞狮所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倒了下去,纷纷往舞龙舞狮的地方挤着。顾柔嘉跪在地上,娇小的身子已然挨了好几脚,痛呼声全然被人声所淹没。从攒动人群中透进来的阳光也是明晃晃的,白得刺眼。 惊恐之下,她心中是一片死寂,直叹好容易重活一世,竟然要落得被人踩死的下场。她如此想着,那点子求生的本能似乎都荡然无存了一般。不觉人群中竟然有一只大手伸出,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提了起来。慌乱中,顾柔嘉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这只大手掌心灼热非常。低头看去,却见这只手骨节分明,隐隐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起来。”她微微一愣神,对方已然开口,声音如往日一般淡漠,也不知是否因为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不如往日磁性,反倒是有几分沙哑。抬眼看去,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只是那双如同黑墨深沉的眸子那样好看,顾柔嘉呼吸一滞,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原来他这样冷冰冰的人,掌心也有这样灼热的温度。 顾柔嘉连挨了几脚,身上还疼,被沈澈死死的拉住手腕,纵然被捏得痛,但她也不敢轻易叫出声来。他本就比顾柔嘉高了许多,将她拉起来之后,他自行在前走,大手却不曾放开她,更是有意无意的侧过身,仿佛一座壁障,将她护在身后。 她斜斜的跟在沈澈身后,看着他几乎完美的侧颜,忽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真心 因有前世先入为主的观念,顾柔嘉对于沈澈难免有些畏惧,饶是现在,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她仍有一种仿佛凝视深渊的感觉,又敬又怕。 现下人头攒动,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人群中,尽管如此,沈澈还是拉住了她,是否能够说明,他并不想自己死? 念及此,她忽觉心中百感交集,愈发乖顺的任由沈澈将自己往街沿拉去。他大手仿佛铁钳一样,将顾柔嘉的手腕捏得紧紧的,掌心那样烫,就仿佛他已然要烧起来一样。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牵着她的手腕,掌心灼热。大燕民风开化不假,男女之间也并无前朝近乎苛刻的规定,但活了两辈子,就算是郑轶也不曾这样亲昵的牵过她的手,让顾柔嘉一时面红耳赤。人群还在向着舞龙舞狮的地方涌动着,他的大手数次险些被挤开,好在沈澈一直不曾放开,将她捏得手腕发疼。 一直从人群中钻出来,顾柔嘉脚步踉跄,险些扑倒在地,沈澈的手却是一直不曾撒开,将她紧紧的拉住,这才免了一番罪过。顾柔嘉很是狼狈,微微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对沈澈一笑:“多谢九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沈澈放开手,淡淡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白得病态的脸上竟然有几分诡异的红晕,对上她因受惊而发白的小脸,沈澈眉头微微蹙起:“吓到你了?” 方才他在人群中,见她被挤得跪倒在地,更挨了好几脚,若不赶紧拉起来,势必会沦为人群脚下亡魂。可笑他素来不关心别人死活,但却始终无法对顾柔嘉可能丧命无动于衷,这才冒着连自己都可能被挤倒的风险去将她拉起来。 她脸儿白得毫无血色,长发也有些散乱,娇小的身上也有几个清晰可见的硕大脚印,必然是方才混乱之时被踩到的。她这样娇小的人,方才跪在地上,连斗篷上都有脚印,可见方才的骚动,若是沈澈没有将她拉起来,只怕现下已然没有顾柔嘉这个人了。 纵然受惊不轻,但顾柔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自己动手将身上的脚印拍干净,又将长发理顺,这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没有,谢九殿下。” 话虽如此,但她脸儿一片煞白,若非受惊不轻,岂会有如此神态?只是她露出这个笑容乖得要命,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明白她不过硬撑,沈澈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听来无端多了几分魅力:“罢了,待人群散了,顾姑娘便先行回去吧,女孩儿独自在外,到底也算不得安全,回去让下人擦些化瘀膏就是。” “臣女和阿芷一起来的。”顾柔嘉心跳如擂鼓,转头看向了还在涌动的人潮,人这样多,不知阿芷和明月想到两人可能跟自己一样被人推倒,方才跪在地上虽疼,但到底不比现下又惊又怕的心,她脸色便又有几分发白了。她神情更为悲凉,沈澈沉吟片刻,低声道:“是温家的姑娘?” 他声音低低的,好听得要命,顾柔嘉急切万分,只轻轻颔首。倘若是阿芷和明月出了事她如此想着,脸儿忽红忽白,模样愈发楚楚可怜。沈澈半晌不语,复看向了拥挤的人群:“她是什么模样的?” 他这话十分突然,顾柔嘉懵懵的抬头去看他,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沈澈负手,神色愈发的冷淡:“我不知她是何模样,又怎能替你找到她?” 以现下的人量,若只是拥挤也就罢了,但贸然进去,一旦被推倒,便是非死即伤!因而顾柔嘉都不敢再进去,但不想沈澈竟然说出这话,让顾柔嘉顿时觉得窝心,心中暖意纵横。 因为前世沈澈的手段和雷霆威压,顾柔嘉难免对他有些惧意,这么几次的接触让她明白,沈澈并非是前世她所认为的活阎王,他是一个活生生的c自小缺乏关爱的人。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害怕沈澈,害怕他有一日变成了摄政王,还会像前世一样施以手段和威压。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暴戾之人,至少,他不愿自己出事。 她一时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沈澈转头看她,却见她对自己粲然一笑,神色全然不似往日的小心和惧怕,反倒是多了几分明媚,让她逼人的容貌又添了几分艳丽。 平心而论,沈澈从未像关心顾柔嘉一般关心过旁人。他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不关心旁人的生死,但方才顾柔嘉又忧又怕,让他忍不住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温家姑娘生了几分关心。 说到底,顾家这小囡囡在他心里,并非是旁人。 两人皆是不言语,气氛却无端的暧昧起来,一片人声嘈杂之中,却听见对面传来“姑娘”,循声看去,温含芷和明月并肩而立,明月正朗声叫她,两人看来都很好,虽然有些许狼狈,却比顾柔嘉方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顾柔嘉心中巨石落地,笑盈盈的对两人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方才一和顾柔嘉走散,温含芷与明月便挤上了街沿,想要寻找顾柔嘉,岂料杯水车薪。唯恐她出了什么岔子,温含芷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直到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上了对面的街沿,大手还紧紧的牵着身后踉跄的少女。 得了顾柔嘉的回应,温含芷心中大喜,想要前去与好友会和,奈何街上人群良久不散,让她实在没法子穿过去,难免就着急了。抬眼又见顾柔嘉和沈澈看来不像是陌生人,忙问道:“嘉嘉和这位恩人是旧识不成?” 明月声音很轻:“那是先帝陛下的九殿下。”明月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姑娘,但一直忠心护主,方才有多担心自家姑娘,现下就有多感激沈澈。想到上次在谷家门前,自己险些对沈澈出言不逊,明月又羞又愧,小脸胀得通红。 “九殿下?!”温含芷惊呼一声,虽然不甚了解朝堂之事,但想到今日皇帝刻意对顾柔嘉示好,本能的觉得是否沈澈和老皇帝是一般的人,小脸顿时拧了起来,满是戒备的看着沈澈。 迎上她的目光,沈澈神色淡然清明,却是冷冷一笑,笑容冰冷,让温含芷背心登时生出一股子寒意来,抿着唇不敢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少年郎不过是笑了笑,她就觉得浑身都生出了寒意,就好像忽然掉进了冰窟窿一样,连空气都冷了起来。 她神情骤然变化,让正与她对视的顾柔嘉莫名其妙,下意识转向沈澈,后者却一脸淡漠,仿佛从未露出过冰冷的狞笑一般。顾柔嘉愈发不解,顺口道:“九殿下今日是要去哪里?” “出京去。”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他独有的冷清,目光在顾柔嘉含笑的小脸上一转,便移开了。方才温含芷的目光满是怀疑和戒备,这种眼神沈澈早就见过不少。一直以来,宫中的人对他便是如此,漠视c怀疑,倘若是有什么坏事和他有关,那便定然是他所为。 唯独顾柔嘉,纵然是带着利益交换的讨好,但只有她,将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 顾柔嘉颔首,表示知道了,又露出乖巧的笑容来:“九殿下今日救了臣女,不知c不知可否赏脸到寒舍,臣女想好好谢谢殿下。” 许是害怕被拒绝,她脸儿有些许发红,小手不安的交握着,随着动作,她白皙柔嫩的手腕露了出来,上面清晰可见的指痕。自知方才用力太大,将这小娇客捏疼了,沈澈暗自后悔,乌泱泱的眸子黯了几分:“疼么?” 不解他说了什么,顾柔嘉细细一想,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指痕。她肌肤娇嫩,手腕给他捏得发红发青,若说不疼定然是骗人的,只是她满心动容,自然不肯让沈澈心有不安,当即笑得乖巧:“不疼,真的。” 对上她如花笑靥,沈澈忽的觉得心中一松,心境也开阔了许多。人群向着舞龙舞狮的地方蜂拥,涌动的人群渐渐少了一些,沈澈低声道:“回去吧,在外面,反倒是不好。”他说罢就要走,顾柔嘉忙说:“九殿下留步,臣女先行回府取车,送九殿下去吧。” 她说得急切,赶紧跟上沈澈的脚步。后者脚下一停,她险些撞上去,红着脸儿退了一步:“臣女孟浪了。” “回去吧。”她红着脸儿窘迫至极的样子很有些逗人。沈澈抿出一个笑来,叮嘱了她一句,自己则转身进了渐渐散开的人群中,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比起京中的热闹繁华,京郊便显得十分寂寥了。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离得尚远,都能听见京城中人声鼎沸,繁荣至极。 沈澈走得很慢,官道上的积雪大多被人扫到了道旁,裸/露的黑色地面和他灰色的斗篷相衬,显得愈发萧索。 不觉身后有马蹄声和车轮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大燕之中,唯有达官显贵家中才养得起马,是以沈澈并不怀疑来人是富贵人家之人。他下意识让开身子,自行到了道旁,不想马车却在身边停下,车帘被打起,露出顾柔嘉含笑的小脸来:“九殿下果然是走这条道的。” 她笑得很美,半张脸儿躲在晦明之中,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今日沈澈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她,让她动容万分。经历了前世的事,顾柔嘉对于人性有着更清醒的认识,连青梅竹马的郑轶都能轻易舍弃自己,遑论别人,但沈澈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她,她心中骤然涌出暖意来。 顾柔嘉并非是悲天悯人的人,更因为前世之故害怕沈澈,纵有几分真心,却也抵不过利字当前。但现下沈澈如此待她,她怎能不回报以十分的真心? 方才沈澈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顾柔嘉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待人群一散也就回到府上,令人赶了马车出来,凭了他离去的方向去追。一路上她都担心若是想岔了而没有找到沈澈又该如何,直到远远看见他一身灰色斗篷,走在黑白相间的官道上。她心中一喜,忙掀开车帘叫住了沈澈。 不想她竟然赶了马车追来,沈澈微微敛眉:“你何苦如此?”顾柔嘉自幼万千宠爱,和他截然不同。唯一的交集,便是她是唯一一个善待自己的人,纵然是因利益,但沈澈还是做不到对她可能身死无动于衷。现下顾柔嘉乘车追来,让沈澈顿时涌起异样情绪,又是喜,又是忧。 “若真有话,殿下上来再说不迟。”顾柔嘉笑盈盈的推开了车门,示意他上来,沈澈半晌不动,顾柔嘉粲然一笑,容色仿佛阳光绚丽:“九殿下怕臣女吃了殿下不成?” 她俏生生的说出这话来,和往日局促的样子大相径庭,如今的她,鲜活得如同春日枝间盛放的桃花。沈澈嘴角扬了扬,略显沙哑的声音反倒是多了几分笑意:“我这般遭弃之人,顾姑娘不该害怕我吃了你么?” “臣女细皮嫩肉,吃来只怕味道不错。”顾柔嘉笑着让开了身子,给他留了位置,“况且,殿下若真想吃了臣女,方才就不会救臣女了。” “举手之劳,你委实不必如此挂怀。”他说着,到底不忍拒绝她,上了马车后,见马车虽不大,但其中物件一应俱全,想来是顾柔嘉用惯了的。一股子馨香窜入鼻中,他鼻翼微动,复赞道:“这香很好。” “谁在马车里用香呢。”顾柔嘉含笑反问一句,又自行低头去倒茶。沈澈立时明白这只怕是独属于这小娇客的香气,绝口不提此事。顾柔嘉一面递给他茶,一面问道:“不知九殿下去哪里?” “去见一个故人。”他神色忽的怅然若失,“我有些日子不曾去见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坟茔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车外寒风凛冽,车中倒是温暖,顾柔嘉和沈澈相对而坐,马车中算不上逼仄,但马车素来是顾柔嘉用的,所以也不大,沈澈说过话之后,便靠在马车壁上,阖言不语,神色十分的淡漠。 只是不知是否是车中暖和,他脸颊微微的红色变得更红。他神情如常,看来十分的平静。顾柔嘉抱着手炉,静默的看他,她从未像现在一样细细端详过沈澈,他似乎是睡着了,英俊的容颜显得愈发坚毅。直到今日之前,顾柔嘉对于沈澈,纵然有时出于真心,但到底是讨好居多。但现在,她是实实在在想要对沈澈好。 离京城十里开外便有几座连绵的小山,沿着其中一道山谷往里。沈澈忽的坐起,神情愈发的肃穆。顾柔嘉试探道:“不知九殿下是见哪位故人?倘若是不方便,臣女就” 她本想说若是沈澈不方便,她可以在外面等候,但沈澈抬眼看她一眼,复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一眼,车外积雪和露出黑色岩石的小山映在一起,如一幅山水画,只是透着些许凄凉,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之外,再不闻半点声音。 顾柔嘉向外张望一眼,对沈澈在此到底见谁很是不解。若是寻常人,何苦选在这样的地方,地处偏僻可能遇上歹人不说,更显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她正腹诽,沈澈将帘子放下,旋即推开车门要下去。顾柔嘉不明所以,也跟在他身后要下去,又转头对车夫说:“我与九殿下进去,你就在此处,我二人若是有需要,自会叫你。”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严,并不禁止男女之间来往,但车夫上次和沈澈起了争执,对他到底有些芥蒂,因而对于沈澈十分不满,忙说:“姑娘要是给他害了,可又怎生是好?” “休得胡言!”不想他竟然说出这话,顾柔嘉忙板着脸训斥,“九殿下与我相识一场,更对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会行此龌蹉之举,这话不可再提!” 她骤然大怒,车夫忙垂手不语,不敢再说一句话,顾柔嘉这才转身去跟上沈澈的脚步。 沈澈走得很慢,像是随时都要站立不稳。山谷里十分安静,耳边风声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她软糯娇俏的声音,沈澈听在耳中,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因不被待见之故,不管遇到什么事,沈澈总是那个顺理成章背黑锅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柔柔弱弱c见了他便局促的小娇客,竟然对自己如此相信 他走得很慢,顾柔嘉跟在他一步开外,也跟着他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中慢慢行进,四周一片寂静,不觉草丛中传来响动,循声看去,却见草丛剧烈的抖动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窜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即便是前世顾家落败,但顾柔嘉也一直是娇惯着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加上她曾听说到了冬日,野兽都没什么食物,攻击性变得更强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害怕,想也不想便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沈澈身边。她脚步骤然踉跄,沈澈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她,见她神色惊慌失措,仿佛受惊的小鹿,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惊惶。 她受了惊吓的小模样太过可怜,沈澈望着她,眉梢扬了一扬:“怎了?” 她只摇头,盯着沙沙作响的草丛。沈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草丛抖动,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他略一沉吟,扯过山壁上的一条枯枝,呼啦一声便扔到草丛里了,草丛里忽的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在雪地上跑得飞快。 待看清了这野兔,顾柔嘉立时安了心,自己将斗篷带子系紧了些,抬眼却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他眸子里隐隐有玩味的笑意,让顾柔嘉脸儿立马紫胀起来。 “一只兔子也能将顾姑娘吓成这样。”他声音冷清,沙哑而低沉,听得人心里痒酥酥的。纵然将问句说成了肯定,但顾柔嘉顿感窘迫,脸儿红得要命:“臣女c臣女只不过” 她小手交握,脸儿也越来越红,像是为方才闹了个笑话的事耿耿于怀。她如此可怜,沈澈心中的玩笑之意也歇了,便不再提此事,自行往山谷深处走去。顾柔嘉忙跟在他身边。 许是因为山谷中太冷,顾柔嘉跟在沈澈身边,觉得他气息似乎有些灼热,也显得颇有几分粗重。本能的觉得他今日怪怪的,顾柔嘉望着他,尚未说话,他脚步便慢了下来。顾柔嘉不解之余,抬眼望去,却见山谷尽头立有连绵的影子,藏在山峦的阴影之中,肃穆得紧。 随着靠近,那物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低矮的坟茔,虽然不甚高,但看得出,时常有人来为它添土,上面的土都是新的。而坟茔不远处,则有一座小屋,纵然陈旧了些,但显得雅致非常。 不想此处竟然有一座坟茔,顾柔嘉略有些惊讶,待走近了,才见墓碑上毫无字迹,也不知是谁葬在此处,但墓碑颇为陈旧,想来有些年头了。 沈澈缓步行至墓碑之前,怔怔的望着墓碑,满目怅惘。他本就气度冷清,现下静默不语,别有一番贵气。 他骤然在此处停下,顾柔嘉也不好执意上前,只停在他身边,见他如此神情,顿时明白,他要见的,便是此刻躺在坟茔之中,已然长眠地底的人了。 一直以来,沈澈给顾柔嘉的印象都是冰冷和坚毅的,加上前世先入为主的观念,更是加固了沈澈在她心里不可动摇的强势。哪怕是他现下处于若是,仍然不妨碍顾柔嘉认定他是强势人。 现下见了他如此神情,顾柔嘉也有些惘然,脱口道:“这坟茔里的是什么人?” “一个故人。”淡淡的看了顾柔嘉一眼,沈澈启唇轻声道,“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这里他从未带任何人来过,饶是他的心腹旺儿,他也从未带其来过这里。但对上顾柔嘉那双清亮的眸子,他无端对她提不起任何防备之心来,鬼使神差的将她带到了这里。 他语调有些艰涩,听得顾柔嘉心中一绞,无端就升腾起同情来。但转念,未来的沈澈乃是手握天下权柄的人,倒也轮不到她来同情。但经历了今日的事,既然下定决心要真心待沈澈好,那么顾柔嘉便自然是要做到的。 因而她将手炉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扒开积雪,捧了一抔土堆在坟包之上。不想她竟然做出这个举动,沈澈望着她良久不语。顾柔嘉却笑道:“为客之道臣女也是明白的,况既然是逝者,更因多几分尊敬了。” 她白嫩的小手给冻得发红,却半点不去管。沈澈怔怔看了她半晌,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叹道:“你何苦”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声音很小,顾柔嘉并没有听清,足足添了三把土,这才拍拍小手,重新去抱手炉。她手都冻僵了,抱着手炉顿觉温暖,喜得眯起眼睛,一派闲适的样子。 她的样子好像靠在火堆边上的小猫,乖得要命,沈澈神色松动了不少,抿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顾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墓碑之上,低声道:“若是泉下有知,她也会很高兴的。” 顾柔嘉报以一笑,又向坟茔行了礼以示尊重。沈澈负手立于一旁,良久静默,只余风声阵阵。待她起身,沈澈大手轻轻拂过墓碑,似是无声叹惋。他眸子里乌黑一片,犹如夜色苍茫。 立在墓碑前良久不语,沈澈目光深沉。方才他并不抗拒将顾柔嘉带到这里来,心中还隐隐想着,这小丫头那般羞赧的人,若是见了如此光景,保不齐要害怕,认为自己竟然来见一个死人。他想过这些,却不想,她会有如此反应。 放眼这世上,怕也唯独她一人肯这样待自己了。 他良久不语,望着顾柔嘉沉默至极。后者难免局促,又不知他是何意思,不安的低下头,勉强笑道:“今日九殿下救了臣女,臣女还不曾向九殿下好好道谢。殿下不愿去寒舍,臣女也不便勉强,只是可否随臣女去京郊的庄子小坐片刻,臣女也好聊表感谢之意。” 她尚未说完,沈澈便叹道:“顾姑娘执意跟着我,就为了这个?” 他脸上带着几分诡异的红晕,说出这话似是有些叹惋,迎上他略带怔忡的目光,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旋即笑道:“人生在世,有恩必报。况且c况且臣女是真心想要交殿下这个朋友的。”她说到最后,脸儿难免有些胀红,生怕被沈澈拒绝。 她太过窘迫,竟让沈澈心情无端好了起来。看着她如同火烧似的面颊,沈澈抿唇一笑,旋即颔首:“罢了,若是不应下,只怕往后见了顾姑娘,我便再无宁日。”他说到这里,冷清的面容忽的柔和了许多,“烦请顾姑娘带路吧。” 顾家在京郊的庄子离山谷并不远,坐在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便见了一座庄子坐落,因庄子里有温泉,是以飘出阵阵青烟来。沈澈倚在车壁上,脸色说不出的怪异,忽而青灰忽而发红,顾柔嘉并不知道他怎么了,下意识问道:“殿下身子不适?” “不曾。”他摇头,迎上顾柔嘉关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走吧。” 顾柔嘉不好再坚持,只好率先下了车,庄子里的下人见了她来,纷纷迎出来行礼,顾柔嘉只笑着令众人起身。沈澈似是不愿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因而顾柔嘉也只说是自己的朋友,便将沈澈领到了东花厅。 屋中地龙很暖,顾柔嘉一进门便将斗篷脱了,又令下人端了点心来,自己则坐在一旁,像模像样的烹茶。作为世家女,她虽然明白,但说不上擅长,只是她以为如此才能表示出敬意。 沈澈坐在罗汉床上,环视了一圈东花厅的布置。许多东西极为名贵,有些东西他认得,是皇帝赏赐给顾贵妃,顾贵妃又转头给了妹妹。他将目光落在正聚精会神烹茶的顾柔嘉身上,声音沙哑,轻得很:“庐山云雾很好。” 顾柔嘉抬头嫣然一笑,屋中都给她笑得亮堂了许多:“茶虽好,只怕臣女手艺不好,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沈澈“唔”了一声,良久没有回音,顾柔嘉低头专心烹茶,却听“嘭”的一声响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的点心和碟子一起落地,在垫了绒毯的地方滚了一圈,慢慢不动了。 只当沈澈是生气了,顾柔嘉白着脸儿抬头,不想沈澈竟然已一头栽倒在小炕桌上,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浑然已经撞出了一块淤青,连束起的长发也垂下了几绺来。 顾柔嘉登时唬得厉害了,忙抢上前:“九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母妃 不想沈澈会忽然倒下去,让顾柔嘉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连烹茶的用具都打翻了,慌忙起身去扶沈澈。一番手忙脚乱,下人们将他抬到客房之中躺下,又前去京中请了顾家的大夫来诊治。 他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直不曾消减下去,顾柔嘉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惊觉掌下肌肤烫得吓人。顾柔嘉忙不迭令人打了水来,亲自绞了湿帕,给他搭在额头上。 是她疏忽了,今日被他拉住手腕之时,她就觉得沈澈掌心很烫,但不曾放在心上。现下想想,上一次她不曾接触到他的肌肤,就已经感觉他掌心溢出的寒意了,加上他略显沙哑的嗓音,她早就该想到,沈澈身子不适。 顾柔嘉难免自责,又令人将地龙烧得更暖,一个小厮用筷子沾了温水涂在他唇上。自方才昏迷过去,沈澈始终没有醒转,因为高烧,他呼吸深重,清癯的面容显得憔悴非常,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颤抖,看得人心下凄凉得很。 他许是不舒服很久了,只是一直不肯说出来。 如此想着,顾柔嘉更为愧疚。几个小厮丫鬟在床边忙碌,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妈妈只觉得这少年郎君生得俊俏无比,加之身带贵气,比郑家那哥儿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姑娘肯将这郎君引来这里,不必说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不拘是友人也好,意中人也罢,都该好生担待着。念及此,她忙说:“今日初一,只怕一时寻不见郎中,老奴有个土法子,姑娘暂且一试,倘若叫这公子好上一些也好,若是不好,总也坏不到哪里去。”见顾柔嘉抬头,她又说,“用烈酒涂在这公子的掌心,许是能够” 闻言,顾柔嘉忙转头说:“去将些烈酒来。”一个小厮忙去搬酒,不多时就折了回来,顾柔嘉忙取了一些涂在沈澈掌心。他骨节分明的手浑然透着几分高热,只怕已然难受了好些时候,只是一直不曾说明罢了。 他在昏睡之中,似乎感觉到了凉意,也就不太安稳,眉头微微蹙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母妃” 他声音太小,顾柔嘉没有听清,只当他是昏睡中的呓语,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只是定定的望着沈澈。因为高烧,他双颊带着的酡红愈发甚了,若非脸色憔悴,定然会让人以为他是见了心上人,情窦初开了。 接连换了几轮湿帕,他高烧还是没有退,大夫也才从京城赶来,因为来得急,他满脸通红,显得胡子愈发的白。一进门,他慌忙给顾柔嘉行了一礼:“姑娘。” 顾家是世家大族,饶是此前已然是青黄不接之时,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底儿还是丰厚的,是以有自家的大夫也实属正常。顾柔嘉摆手是以不必多礼,望了沈澈一眼,示意其赶紧给他号脉。 细细的端详了一二沈澈,老大夫心中暗道这郎君生得真好,连郑家那哥儿都不及他。在顾家多年,老大夫自有一番处世之道,也不去多问,忙给沈澈号脉,半晌后,才抚着胡子说:“这位公子怕是邪风入体,这才发了高烧。” “可有大碍?”顾柔嘉对“邪风入体”这等话并不十分清楚,赶紧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今日她没能发现沈澈的异状,他现在昏迷过去,让顾柔嘉难免担心了起来。 “不曾有大碍,吃几服药也就是了。”她脸儿带了几分担忧神色,老大夫忙表明了无事,又笑道,“这位公子虽是有些瘦,倒还算是健康,只是c只是这高热,倒像是有些怪异。” “怪异?”顾柔嘉不解。老大夫抚着胡子,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忧色,“这高热之症照理来说应是源自于风寒或是风热,但这公子并无风寒热症,反倒是突发高热,毫无预警之势,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大夫眉头紧紧拧着,好似在想着这鲜少遇见的情况。顾柔嘉低头看着沈澈,一时觉得有些乱。以她目前的了解,沈澈在宫中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有姐姐的照拂,但日子只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现在忽发高热之症,只怕是在宫里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声,转头对老大夫粲然一笑:“多谢大夫今日跑一趟,还请开药方,我即刻命人去抓药。”老大夫含笑称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澈,浮上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这年轻的郎君,就像是被人下了药,这才会毫无预警的忽发高热之症 亲自将老大夫送出客房,顾柔嘉这才折返回来,几个小丫头或是给沈澈敷额头,或是小心翼翼的给他掌心涂上烈酒,也不知是否是屋中太暖,她几人小脸皆是一片胀红之色,好似随时都要烧起来一般。与几人皆是一般的年岁,顾柔嘉倒是十分明白她们的心思——以沈澈的相貌,能够将这几个小姑娘吸引倒也并非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见自家姑娘回来,几个小丫头忙红着脸让开身子,生怕让姑娘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顾柔嘉倒是淡然,对其中一个小丫头笑道:“你且去厨房,让他们煮些白粥,待一会子他醒来,只怕是要饿的。”她一面说一面坐在了床边,看着沈澈沉静的睡颜,忽的有些感慨。 她至今不知,沈澈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被皇帝厌弃的,倘若他不被皇帝所厌弃,只怕也该像是寻常的亲王或是郡王一般,鲜衣怒马c快意人生,过着寻常天家子弟应该有的生活,而非是像现在这般,连发了高热之症,都无人得知若是今日自己没有执意追上他的脚步,若是他昏迷在了京郊,以现下的天气而言,他只怕会活活病死在京郊。 想到这些,顾柔嘉心中便是难受起来。前世她凄凉病死,很明白那种萧索和寂寥,往日她并不在意沈澈如何作想,但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为何意,顾柔嘉还是很明白的。 她满脑子想入非非,不觉沈澈眉头忽的蹙紧,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声音低哑:“母妃” 他声音如方才一般轻,但这一次,顾柔嘉却是听清了,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前后两辈子,她都不知道沈澈的母妃究竟是谁,这件事在京中,仿佛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一般,哪怕是前世他手握天下权柄,也不曾有人提过他的母亲,世人都只知道,他切切实实是大行皇帝的幼弟,高宗皇帝的幼子,至于别的,好似从没有听说过。 他这般冷清坚毅的人,原来也这般的脆弱。 纵然有些担心沈澈的现状,但到底男女有别,她也不便再亲自照料沈澈,只好退了出去,又不忘嘱咐伺候在屋中的小丫头:“你们先去跟着大夫,药方一开出来便去京中抓药,一刻也不要缓。” 那小丫鬟忙不迭应下,出门之前又张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澈,小脸顿时更红,小跑着往外面去了。 一直到了午后,天气骤然变得阴沉,只怕不多时便有一场雪袭来。沈澈悠悠醒转,直到醒来之前,他似乎做了一场噩梦,眉头越蹙越紧,连额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来,慌得小厮忙不迭给他擦汗,谁知他骤然睁眼,厉声道:“别碰我!”将那小厮着实唬了一跳,若非顾柔嘉立在一旁,他也不愿与病人计较,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明白沈澈对人戒心很强,别说醒来便见一个陌生人坐在床边,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常事。顾柔嘉忙示意小厮出去,自己则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对沈澈笑得乖巧:“九殿下醒了就好,方才殿下忽的昏了过去,可吓坏了臣女。”说到这里,她从床边的小桌上端了药来:“药已然晾了一会子,想是可以吃了,殿下趁热吃了,也好早些痊愈。”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因为屋中太暖,她脸儿都有些红色,沈澈扬了扬嘴角,由得一个小厮将自己扶起坐好,接了碗道:“多谢。”碗中黑乎乎的药汁撒散发着一股苦涩的气味,他也不含糊,仰脖便将药吃尽了。 顾柔嘉见他倒是不拖泥带水,笑着起身去给他取蜜饯来,又说:“臣女还以为殿下要怀疑臣女是否在药汁里下了毒,不肯喝呢。” “顾姑娘若要害我,方才趁我昏迷,将我径直扔出庄子就是,索性一了百了,何苦守在床前等我醒来?”将药汁一口吃尽,他唇齿间全是苦味,纵不甚在意这些,但他还是蹙了蹙眉。顾柔嘉捧了小小的攒心盒子来,其中盛着好些蜜渍干果,话里又有些许嗔怪之意:“臣女在殿下眼中是这般狠绝人物?臣女当真是白认识殿下一场了。” 攒心盒子里的蜜渍干果都是精致至极,沈澈只从其中拣了一枚蜜饯纳入嘴中,将那股子苦涩滋味压下去后,又听顾柔嘉这般言语,眸子里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暖意:“顾姑娘自不是这般狠绝人物,我不过玩笑之语罢了。” 自小及大,谁肯为他这般上心?唯独眼前的少女,相信他终有一日将青云直上,只是未来之事,谁又能保证?她如此待自己,已然是不计回报了 不一阵子,又有小丫鬟捧了托盘进来,对上沈澈乌泱泱眸子那一刻,小脸更是胀红,飞快的在小炕桌上布好菜,转身一溜烟便跑了。她跑得这样快,顾柔嘉不免失笑:“丫头们不懂事,殿下莫怪才是。” 沈澈只是摇头,低头看着炕桌上的饭食,一小锅白粥,一碟淋了香油的小菜,青翠欲滴的颜色让人食欲大振,对因病而食欲不振的人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 “殿下多少进一些,好歹为了身子着想。”见他迟迟不动筷,顾柔嘉含笑劝道,不想沈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静默的取了玉箸,那白粥之中只放了些许食盐,吃来十分可口,沈澈吃得很慢,动作优雅而斯文,好似一幅画卷一般。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不觉外面传来淅沥,又有人在外说:“姑娘,下雪了。”闻言之下,沈澈手上动作一停,旋即抬眼望着窗帷,似叹非叹:“元月初一下雪,却也是多年不曾有的了。” 他声音低哑,听来别有一番滋味,顾柔嘉展眉,脸儿多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岂不正好?下雪天,留客天。” 她何等貌美,甫一露出笑脸来,屋中都亮堂了许多,沈澈望了她半晌,轻叹道:“是独独这般待我?还是待旁人都是如此?” 他声音太轻,顾柔嘉没有听清。良久没有得到回话,沈澈静默的继续吃粥,眼角余光不自觉的望向了顾柔嘉,见她脸儿带笑,心中忽的也觉得开阔起来。 若依了他,自然只愿她独独这样待自己。 待沈澈吃了白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沈澈也就再次睡下了,待听得他呼吸均匀,顾柔嘉这才蹑手蹑脚的出门去,独留了一个小厮守着沈澈。才出了门,就见门房处一个婆子快步而来,向她行了一礼,笑道:“姑娘,外面来了两个游人,说是想要借庄子避避雪,敢问姑娘,可要请他们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避雪 现下雪势正急,难保有人在外游玩之时遇到大雪,视线不清之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顾柔嘉忙笑道:“出门在外,难免遇上这些事,去请两位进来吧,不可怠慢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问:“是两位寻常游人,还是中有不方便的老人?” “是一对祖孙,老太太倒也有了些年岁,少说也是花甲之年了。孙子倒是健硕,想是习武之人。”婆子忙回答,“姑娘可是有裁夺?” “既是有老人,更不能短了礼数。”顾柔嘉想了想,老人家本就不如年轻人强健,想到前世自己死后爹娘不知多伤心,顾柔嘉当即动了恻隐之心,笑道,“将两位客人安顿在温泉院子里吧,到底暖和些。” 庄子里本就有一处温泉,离得近了,便有些四季如春的意思,是个避寒再好不过的地方。顾柔嘉肯将来人安顿在那里,已然是十分上心了。婆子在心中称赞一声姑娘宅心仁厚,也就往外面去迎两人进来。 顾柔嘉今日累了,难免有些犯困,回了屋子里睡了一会儿,待醒来之时,已然是未时了,收拾了自己,她这才起身往外面去。大雪刚停,太阳重新露出脸来,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顾柔嘉挂心着沈澈,便要去客房。才转过转角,就听小丫鬟的声音:“咱们庄子里今日好生热闹。姑娘引进来一个郎君,不多时又来一对祖孙,真真是热闹得很。” 又有一小丫鬟笑起来:“你们无福,不曾见到他们。姑娘引进来那郎君生得很好,后来进庄子来的那对祖孙,那年轻的孙儿模样更好!我方才进去送姜汤,他温温和和向我道谢,还说想去谢谢咱们二姑娘呢。他声音可好听了,听得我浑身发抖,慌忙说姑娘歇下了,赶紧跑了出来。” 她话里的雀跃听得顾柔嘉也欢喜起来,不去看都知道她定然红了脸,满面春/情。大燕民风开化,并不禁止女子对男子表达倾慕之情,因而这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既是客人都表示要前来道谢了,她若是闭门不见,未免太失礼数。念及此,她飞快的往客房中去。沈澈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而深沉。见她进来,守在床边的小厮忙起身迎她?顾柔嘉摆手道:“可醒过了?” “醒过一次,又吃了一碗药,现下已然退了烧。”小厮说罢又叹,“也是姑娘宅心仁厚,不然这哥儿有的苦头吃。” “他是我朋友,本想请他来做客,谁想出了这事。”顾柔嘉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他,“往后他若是要来,不必回我,直接请他进来就是。你们怎么待哥哥的,就怎么待他,不许怠慢了。” 小厮忙应下不提,顾柔嘉这才放心,起身往外面去了。甫一进了温泉院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将斗篷取下交给侍女,自有人通传道:“客人,我家姑娘来了。” 这间院子不大,布置贵在精致小巧,加上温泉在此,颇有几分四季如春之感。院子里摆了不少花卉,很是漂亮。通传一过,里面便迎出一人来,那人看来二十余岁,生得剑眉星目,五官英气非常,英俊无比。他身材颀硕,八成是个练家子。顾柔嘉只到他胸口,娇小得如同一只小奶猫,抬头看着他,颇有几分柔弱。 只不想,对方笑意温润:“顾姑娘。”他声音如金玉之声,好听得很,让开身子请她进去后,那男子笑着拱手施礼:“在下陆锋,和祖母赶路至此遇了大雪,多谢姑娘收留。本该亲自前来道谢,不想还让姑娘先来此。” 他行止有礼,让人无端就生出好感来。顾柔嘉含笑:“相逢即是有缘,陆公子不必如此拘礼,听说陆公子和令祖母一起在外,我想着老年人年岁大了,到底不如年轻人,这才将两位安顿在了这个院子中。”她说着,便有些好奇四下里一看,并未见到那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太太,一时间也是颇为纳罕。 陆锋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忙施礼笑道:“祖母年岁大了,难免嗜睡一些,方才又受了些寒,正睡着,不便出来迎接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公子客气了,老太太年岁大了,嗜睡也是难免的事。”顾柔嘉并不去强求,陆锋的笑意太过温润,让她见了也有些恍惚,心中直叹勿怪丫鬟们会在一起议论着他,这般容貌的男子,惹得小丫头们倾心也实属常态。加上他虽然像是武夫,但行止间风雅,很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感觉。想了想,她笑道:“陆公子在庄子里好生休息就是了,不必拘礼,待老太太身子复原,再行离去不迟。” 陆锋含笑称是,目光定在顾柔嘉身上半晌,旋即笑问:“陆某有一事不明,姑娘姓顾,想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亲眷?” 顾柔嘉一怔,跟在身边的侍女便脱口笑说:“宫里贵妃娘娘是咱们家大姑娘,这是咱们家二姑娘。” 不想她脱口说出,顾柔嘉横了她一眼,将其唬得低头不语。“丫头们不懂事,少了些礼数,陆公子莫怪才是。”顾柔嘉向其行了一礼,神色一派恭顺,“让陆公子见笑了。” “怎有见笑一说?”陆锋忙笑道,深邃的眉眼里全然是笑意,“我和祖母虽是远游在外,但却也听说过,顾家女儿皆是貌美非常,今日见了顾姑娘,可以想见贵妃娘娘必然也是仙人之姿。” “陆公子过誉了。”顾柔嘉摇头,经历了皇帝见色起意之事,对于旁人称赞她貌美,顾柔嘉都有一股子抗拒,但眼前这郎君含笑盈盈,神色并无半点亵玩之意,相反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敬意。顾柔嘉心中稍安,明白这人定然是个正人君子,戒备之心也消减了不少。 陆锋含笑,目光在顾柔嘉脸上一转,笑意更浓:“今日,多谢顾姑娘收留。”他说到这里,又向她行了一个大礼,顾柔嘉避而不受:“陆公子几次三番行礼,岂非让我过意不去?”才说完这话,隐隐听得内室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锋儿。” “祖母。”陆锋忙笑着应了声,“这庄子的主人顾姑娘前来,孙儿与顾姑娘说话呢。” “顾姑娘?”那声音听来缓慢,但很是稳重。见了陆锋之后,顾柔嘉半点不怀疑这位陆家老太太定然也是从容风雅的女子,当即对陆锋一笑:“既是老太太醒了,那我也就不再叨扰。陆公子且看顾老太太就是,我先行告辞,陆公子和老太太自便,不必太过顾及我。” 她说罢,转身就走。陆锋将她送出屋子后才转回屋中。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太太,虽然苍老,但神色清明胜过青年人,她阖着眼,似乎有些疲倦。陆锋将她扶起,笑道:“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睡了一阵子,好了许多。”陆老太太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唇角浮出一抹笑意来,“这顾家二姑娘,行止有度又是个宅心仁厚的,让人一见就喜欢得很。” 从院子里出来,顾柔嘉松了口气,陆锋看来那般孔武有力,不想倒是个温柔的人。加之其容颜何等英俊,不怪小丫头们对他倾心。 她低眉想了半晌,寻思着沈澈只怕也该醒了,当即往客房里去。屋里很暖和,顾柔嘉一进门便将斗篷脱去,打了帘子进去,沈澈已然醒来,靠在床上,神色冷清的望着窗帷。见顾柔嘉回来,他转头看着顾柔嘉,唇角抿了抿:“回来了?”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本能的觉得他周身气度有些怪异,只当他是病中,也没有多想,当即行至床边,对他笑得乖巧:“可要再吃些药?” “不必。”沈澈摇头,看着她艳丽得晃眼的小脸,他心里酸溜溜的,唇角扬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听说,庄子上来了一对祖孙?” “是呀。”顾柔嘉点头,想到陆锋行止温和,笑意更浓,“虽不曾见到那位老太太,但那位公子很好,想必老太太也是一位温和从容的人。” 她笑得很美,沈澈怔怔的望了她半晌,心中升腾起稀薄的怒意来:“他自然很好,不少小丫头都在说,称他模样上乘,又是个温和的人,让人一见就喜欢。”他说得很慢,缓缓看向了含笑的顾柔嘉,只觉得她笑容那样美,但却刺眼得要命。 方才顾柔嘉来时,他早就醒了,听得她的声音,他只觉得心胸开阔。谁想,转头则听她说要去看看前来避雪的祖孙俩,加之廊下时不时有小丫鬟雀跃的议论声,让他心里止不住的发酸发苦。 她并非只对自己好,她对旁人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沈澈扬了扬嘴角,脸色阴沉:“他这样好,顾姑娘是否也如廊下小丫鬟们一样,对他动了心?”他声音沉沉,语调凉飕飕的好像外面呼啸的寒风,纵然脸上如旧淡然冷漠,但顾柔嘉无端觉得他似乎是有些别扭,至于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她也不知。 “萍水相逢之人,哪里就有动心之说?”顾柔嘉含笑摇头,“况且不过是丫鬟们的玩笑之语,殿下怎能当真了?” 沈澈望了她半晌,半晌不曾言语,静默了好久,才开口,略显沙哑的嗓音多了些艰涩:“倘若我方才醒了,你是留在这里与我作伴,还是去见他?” 他虽不曾见到那个男子,但好些小丫头都在说,只怕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这般人物,顾柔嘉纵然是心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心中愈发酸楚,乌泱泱的眸子望着她,对她的回答既是期待,又是后怕。 连沈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作甚要跟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较劲,但想到顾柔嘉舍了自己去见他,他心里便酸楚难当,恨不能将顾柔嘉永远留在身边,再不让她离开。 并不知道沈澈何以说出这话来,但顾柔嘉很清楚,沈澈怎是陆锋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不仅是因为来年顾家的一切都拴在沈澈身上,光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自己的事,就足够顾柔嘉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绝非旁人能够企及。 想到这里,顾柔嘉笑得很乖,让人一时发怔:“殿下和臣女相识一场,更对臣女有救命之恩,岂是外人能比?臣女会作何选择,殿下心里当真一点儿数也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三章合一 顾柔嘉的声音又轻又柔, 面带乖巧笑意,那句“外人”甫一传入耳中,沈澈浑身一颤,她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仿佛能够看进自己心中一般。怔怔的对视了半晌,沈澈乌黑的眼眸里忽的涌出笑意来, 略显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迷醉来:“我虽是心中有数, 却也不敢笃定。” 自幼无人管照,他早已习惯独来独往, 本不该如此患得患失,但想到顾柔嘉或许对陆锋动了心, 他便止不住的不安起来。他习惯于顾柔嘉待他好, 哪怕只有利益交换, 他也渴望顾柔嘉眼里只有他,只待他一人好。 他眼中骤然涌出笑意, 虽无笑容, 但白得病态的俊脸陡然多了生机, 显得愈发的英俊。顾柔嘉本是含笑,见了他如今的模样, 心中赞了一声, 难免有些发怔, 还是笑道:“作甚不敢笃定?那陆公子再好,也不过萍水相逢。去见是礼数, 不见却也是本分, 不可与殿下身子相提并论。” 她声音柔柔的, 好似屋中炭盆一般透着暖意。沈澈心情很好,迎上她含笑的双眸,只觉得心中暖流纵横,冷清的神色也松动了不少。原本他十分不安,但现下得了顾柔嘉的话,反倒是让他平静了许多。望着她明艳逼人的小脸,沈澈语气如旧淡漠:“顾姑娘往后,倒也多些防人之心才好。这陆家的祖孙看来无甚恶意,否则,听下人的描述,仅凭那姓陆的男子,只怕整个庄子上的人都要遭殃。” 陆锋一看就是练家子,倘若真是有什么坏心,庄子上的护院未必能够拦住他。念及此,顾柔嘉心中暗悔,寻思着自己到底是天真了些,只想着与人方便,却全然忘记了引狼入室的可能。念及此,她当即说:“多谢殿下提点,臣女记下了。”顿了顿,她又笑道:“只是和陆公子略一交谈,他倒是个很好的人,谈吐温润,行止有度,只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不想顾柔嘉反驳,沈澈脸色顿时黯了下来,对那位“陆公子”生出酸意,黑着脸,声调淡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知那是他真面目,或者他和皇帝一般,早已垂涎于你也不一定。”他说到这里,语气酸溜溜的,乌泱泱的眸子牢牢盯着她:“你与他不过初见,便这般维护?” 他话中对于陆锋的敌意显而易见,顾柔嘉甚至怀疑他和陆锋是否往日见过,还是死对头。但转念一想,沈澈纵然冷淡,但却也绝不是会随意与人结仇的人,而陆锋也不像是在京中待久的人,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当沈澈是闹别扭,顾柔嘉含笑说:“殿下的话,臣女记着呢,可不敢忘了,往后定会小心,不再做可能引狼入室的事儿了。” 纵然如此,但沈澈暗想她与自己初见之时的样子,心中更是酸楚。那时她对自己虽好,但却也透着疏离,后来她每次见了自己,都含着惧怕,让沈澈至今都想不出源自何故的惧怕。 同样是初见,她却待那姓陆的这般,让沈澈不嫉妒都难。 心中酸意蔓延,他不动声色的望了顾柔嘉一眼,语气依旧冷淡:“旁的男子,怎能如此轻易相信?你容色倾城,难保他不曾对你起了色心,还是多多提防。” “知道了。”直叹这位九殿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顾柔嘉心中好笑,往后是否会再见到陆家祖孙尚且是未知之数,因而也不甚放在心上,见沈澈神色稍霁,她忽的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若依了殿下这话,那臣女是否也该对殿下心存几分戒心呢?” 待顾柔嘉回到顾家之时,已然是申时时分了,冬日天黑得早,天色已然黑了大半。白日里顾柔嘉走得急,温含芷和明月难免担心,正踌躇着要不要告诉顾家二老,让护院出去寻找顾柔嘉的踪迹,便见她回来,两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将顾柔嘉迎入院中,明月忙不迭令人将烧好的热水抬来,要伺候顾柔嘉沐浴。 今日被卷入人群之中,顾柔嘉连挨了几脚,白皙娇嫩的身子上已然起了几处淤青,看着触目惊心,温含芷眼泪簌簌,取了化瘀膏来给她涂上,一面涂一面哭道:“身子成了这样还敢出去,万一再弄伤一次可如何是好?再没有下次了,我绝不帮你在老爷太太跟前斡旋?” 她眼圈都哭红了,顾柔嘉忙笑着哄她,化瘀膏冰凉,涂在污痕上凉得很。她趴在床上,笑道:“无碍的,他与我有恩,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听她提到沈澈,温含芷嘴儿一瘪,想到白日里他望向自己的冰冷目光,身子颤了颤:“九殿下是个可怕的人。” “我往日也怕他,现在倒也不怕了。”顾柔嘉将脸儿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一片黑暗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白日被人推倒在地之时,那时她连害怕都忘了,脑中只知道自己只怕是要死了。是沈澈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将跌坐的她拉了起来,一路带出了人群。她白皙细嫩的手腕到现在都似乎还能感觉到沈澈的体温,虽然人群涌动,却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 哪怕是郑轶,前世都未曾那般亲昵的牵过她的手。 想到这里,她埋在枕头中的脸儿慢慢的烫起来,连白嫩的身子都染上了几分红色,娇羞得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 当夜顾柔嘉睡得很好,让原本担心着她会不会因受惊而睡不安稳的明月都有些纳罕。足足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悠悠醒转,草草的吃过早饭,就听说外面来了客,顾老爷顾太太令她出来。顾柔嘉忙拾掇了自己要出去,还未到东花厅,就听其中传来一个娇娇的笑声:“今日来得巧,轶哥哥原来也在,我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顾姐姐啦,心中好生想念。” 这般娇俏的声音传入耳中,顾柔嘉神情阴沉,心中又一次涌出厌恶来。 这声音,除了一向在人前乖巧可爱的杨家小妞妞杨江蓠,还能有谁?! 重活了一世,顾柔嘉自认自己改变了不少,但唯独一件,她无论如何也变不了——对于郑轶和杨江蓠,她不管如何也改变不了对他二人的厌恶。不拘如何,前世她已然重病,这两人却还能狠下心来对她落井下石,如此的青梅竹马c两小无猜,着实让人齿冷! 深吸了口气,顾柔嘉将心中的愤恨压下去,快步进了厅中。厅中正是热闹,顾夫人c顾鸿影c温含芷等人都在,郑轶与杨江蓠分坐两旁。她一进来,仿佛厅中亮了不少,众人皆是转头去看她。顾柔嘉安之若素,快步走进后,一一行了礼。 顾老爷生得相貌堂堂,和顾鸿影生得很像,颇有几分严肃,望着女儿的目光很是爱怜。顾柔嘉目光却不自觉的望向了坐在父亲身边的男子。那男子举手投足间全然是书卷气,宽身宽袖袍子更显仙风道骨,含着微笑,看着顾柔嘉的目光倒是颇为慈爱,笑道:“二丫头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漂亮,很有贵妃娘娘当年的品格。” 他虽是赞叹之语,但顾柔嘉静默,只做不曾听见,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她面上极为平静,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拢在袖中的小手已然握指成拳,颤抖得十分厉害。 前世,顾老爷和此人交好,视之为挚友,后顾家落败,他袖手旁观,不施以援手,这便罢了,后来杨江蓠对自己落井下石,致使自己病情陡然加重的事,顾柔嘉不信他半点不知道! 好个慈眉善目的杨太傅! 顾柔嘉神色冷淡非常,像是根本不曾听见杨太傅的话。杨太傅微微一讶,神情倒是愈发的慈爱,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一派淡然的和顾老爷说话:“我瞧着你们家的都是极好,二丫头自不必说,鸿哥儿如今也是愈发的能耐了,待开春去了衡山书院,定要光耀顾家的门楣。” 他不曾再说什么,反倒是杨江蓠笑盈盈的迎上来,亲热的拉住顾柔嘉:“顾姐姐可算是来了,阿蓠和轶哥哥都好想姐姐呀。” 上一遭在宫里,顾柔嘉下了她的脸面,现下她笑得没有半点芥蒂之心,好似真的纯真,若非目光有意无意往郑轶身上看,顾柔嘉还真会以为,她当真这般不记仇。 不过就是当着心上人的面,不肯露出自己的真心罢了。 接连两次被顾柔嘉下了脸,郑轶觉得屈辱的同时,愈发的后怕顾柔嘉要与自己翻脸,若是离了顾贵妃的庇护,那他一个失怙之人,又能如何?因而,他纵然深恨顾柔嘉落了他的脸面,但脸上也少不得挂上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嘉妹妹。” 他唤得动情,顾柔嘉嘴角不动声色的抖了抖,想到这两人前世齐齐的背叛了自己,让她恶心非常,不动声色的将手从杨江蓠怀中抽了出来:“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岂不失了礼数?” 被她毫不留情面的拉开,杨江蓠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抿抿唇险些发作,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又硬生生的将怒意压下去,笑得愈发的乖巧:“是阿蓠疏忽了,不是故意的。”她说到这里,转头看着郑轶,后者神情谨慎万分,仿佛生怕触怒了顾柔嘉,笑得很是讨好。 杨江蓠心中有气,除了这张脸之外,顾柔嘉还有什么地方比她强?无非就是有个在宫中做贵妃的姐姐,倘若没有这一点,顾家还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能与杨家相提并论。可是,凭什么郑轶的眼中,只看得到顾柔嘉?杨江蓠银牙暗咬,心中对于顾柔嘉愈发的妒忌,但面上不曾表露出半点,还是那乖巧可爱的杨家小妞妞。 她这般惺惺作态,让顾柔嘉愈发恶心,不动声色的坐在温含芷身边。和她一起长大,温含芷当然明白几分,握住她的手加以安抚。顾柔嘉对她粲然微笑,面容柔和,如同天边的霞光一样。此景落入郑轶眼中,让他骤然一愣,怔怔望着顾柔嘉,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有太久不曾见到顾柔嘉的笑容了,往日见多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些日子,顾柔嘉对他愈发冷淡,也再不提要见他的话。现下再见了顾柔嘉的笑脸,他便有些恍惚了。这些日子,她似乎变了不少,连往日的孩子气也不再有了,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他一时发怔,让杨江蓠只觉得刺痛了眼,但也不敢发作,小拳头捏得几乎要断掉。顾鸿影目光在好友和妹妹身上游移,当即给温含芷使了个眼色,后者眨巴眨巴眼睛,迅速会意,拉了顾柔嘉起身要往外去,顾鸿影也笑着引了郑轶要出去。 那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顾夫人哪里不知道儿子的意思,原本她对于郑轶十分满意,但后来郑轶要进顾柔嘉闺房,顾夫人便对他颇有些不满了。世家大族对于礼数却是看得极重,更不说本朝虽是民风开化,但男子随意进女子闺房也是失礼之举。因此,顾夫人神色当即冷凝,但当着客人也不便让郑轶下不来台,当即喝住儿子:“鸿哥儿,将妹妹们看顾好,别欺负妹妹们。” 顾鸿影并不知母亲的意思,笑着称是,将几人领了出去。顾老爷笑道:“鸿哥儿这些日子虽是很有长进,但素性顽劣,还少不得要我这个老东西多管教一二呢。” 杨太傅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和蔼可亲,眯起来的眸子里隐隐的透出一点寒芒:“鸿哥儿是个好的,当然还需要咱们这些老东西好好调/教。” 如今本就是年里,便是走亲访友的拜春也是正常无比,更不说郑轶去世的父亲是顾老爷的好友,杨太傅和顾老爷更是莫逆之交,因而郑轶和杨江篱在这里都实属正常。纵然心中明白,但见了两人,顾柔嘉还是免不了生出一股子厌恶来。 前世温含芷嫁人后被磋磨至死,她便格外珍惜两人,可是,他们又是如何对待她的呢?一个背信弃义违了婚约,更当众羞辱她,称她是“不知廉耻的丫头”;一个落井下石,在她病重之际告诉她自己要和郑轶成亲了,她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二人的事,他二人却能对她下如此狠手。 好个青梅竹马c总角之交,这般情真意切,令人作呕。 和顾柔嘉走在前,温含芷本能的觉得她不高兴,前些日子她对待郑轶的态度,温含芷都是看在眼里的,纵然不解,但温含芷和顾柔嘉自幼一起长大,自是极为护短,加之明白顾柔嘉绝非随意迁怒的人,当即只认为错在郑轶。至于杨江篱,那日皇帝寿辰,顾柔嘉在清凉殿落了她的面子,还不能说明许多么? 温含芷自幼心思敏感,总觉得杨江篱并非面上看来这般无害,她每每在人前一派乖巧的样子,始终让温含芷觉得她是故意扮演者乖妞妞的角色,以此来衬托嘉嘉的小性子,让人觉得嘉嘉不识大体。 一行五人出了东花厅,怀着各自的心思,都没有说话,场面一时安静。顾鸿影将众人引到了一处别院中,又令侍女上来倒茶。郑轶和顾柔嘉相对而坐,望着她姣美却冷若冰霜的脸儿,心中不免有些想入非非。往日顾柔嘉对他诸多痴缠,一派离了他便不是滋味的姿态。郑轶疲于应付又没那勇气敢说不,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着。但现下顾柔嘉对他爱答不理,更是数次下了他的脸面,让郑轶患得患失之余,每一次相见都觉得顾柔嘉似乎比上次更漂亮了许多,加之其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闺秀风范,让郑轶觉得眼睛越发移不开了。 他鼓足了勇气,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小心笑道:“嘉妹妹” 他笑容中满是讨好,前几次顾柔嘉的态度太过诡异,让他连问明白的胆量都生不出来,唯恐再次触怒她,只得报以温柔,只盼顾柔嘉能消了气,重回往日。 对上他小心翼翼的面容,顾柔嘉心中登时生出厌恶来,前世她有多迷恋郑轶,现下就有多恶心他。因而她置若罔闻,垂着眼帘不去搭理他。见她对自己如此冷淡,郑轶沉默,双拳握得死紧,目光也阴沉下来,仿佛真的为顾柔嘉不愿搭理自己而痛心疾首。 自幼一起长大,顾鸿影一直将郑轶视为亲兄弟,加上妹妹一向喜欢郑轶,顾鸿影几乎将郑轶当做未来妹夫了。当然不希望妹妹和他有什么龃龉,顾鸿影当即笑道:“嘉嘉这是怎么了?若是受了委屈就说出来,憋在心中只怕伤了身子。若是谁得罪了你,哥哥替你做主,如此可好?”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郑轶,眼中全是安慰之意。郑轶纵然松了口气,目光切切的望着顾柔嘉,只盼她能听从顾鸿影的话,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她。 “没有什么委屈,”顾柔嘉含笑反问道,一一看过郑轶和杨江蓠,“我这样的性子,不给别人委屈受已然十分难得了不是?” 顾鸿影笑着摸妹妹的小脑袋,柔声笑道:“既然没有人给嘉嘉委屈受,那嘉嘉何以忽的便对郑兄这般冷淡?不如说来与哥哥听一听,哥哥定为你做主。” 他动作很轻,就像顾柔嘉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受不得半点大力。对上哥哥温柔的眸子,顾柔嘉心中长叹。前世哥哥何尝不是一片赤心对待郑轶,将他视作亲兄弟,但凡自己有的,郑轶也定然有一份。可惜,郑轶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重活一世,哥哥还如此笃信郑轶,顾柔嘉怎么不悲哀? 想到前世种种,她神情顿时凄苦,顾鸿影本是笑着为两人打圆场,但妹妹脸儿微微柠起,更是露出如此神色,顾鸿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起,眉头蹙得紧紧的,转头看了郑轶一眼:“郑兄当真欺负嘉嘉了?” “不曾。”顾鸿影陡然变了脸色,郑轶忙为自己剖白。他当然知道顾鸿影的性子,更知道自从顾贵妃进宫后,顾鸿影将妹妹看得极重,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不想郑轶被顾鸿影骤然质问,杨江蓠秀眉蹙起:“顾哥哥怎能如此断言?顾姐姐什么都不曾说,怎就能说是轶哥哥欺负了她?” 顾鸿影沉默片刻,看着妹妹笑道:“嘉嘉若有心事就说出来,没事的,哥哥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你。” 对上哥哥关切的神色,顾柔嘉心中一松,旋即摇头:“我并无心事,即便有心事,也绝不会与他有关。” 她声音脆生生的,温含芷敏感的察觉出了这话之中的疏离,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牵住顾柔嘉的手,对她一笑。 不管嘉嘉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并且会永远站在嘉嘉这边。 听罢顾柔嘉的话,郑轶脸色顿时大变,怔怔的看着顾柔嘉,脸上忽红忽白。纵然觉得挂不住脸,但顾柔嘉的疏离,就意味着宫中顾贵妃对他的庇护也会降到最低。离了顾家照拂的他,也就只是一个年幼丧父的普通人,不再瞩目c不再特殊,甚至于,到了衡山书院之后,其中皆是芝兰玉树的有为之人,他更是会受尽白眼。 想到可能来的一切,郑轶脸色愈发难看,低声道:“嘉妹妹这话,是要与我彻底疏远了?你我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嘉妹妹当真要与我疏远,到底也让我知道是何缘故” 他声音愈发低迷,让杨江蓠脸儿也变了颜色,目光中若有若无的带上了几分怨毒,指甲都快扎进肉中,还是乖巧懂事的拉住顾柔嘉:“顾姐姐” 尚未碰到顾柔嘉,后者便躲开她的手,神色淡漠:“不是告诉过你,当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别跌了自己的脸面。”她一面说,一面看着面带悲切之意的郑轶,心中陡然涌出报复的快感来。 本是想要以乖巧取胜,让郑轶看看,顾柔嘉这般小性儿,怎及她知书识礼?不想顾柔嘉会反过来啐她一口,意指她不知礼数。杨江蓠顿觉挨了一记脆响,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又气又急,又不敢还嘴,只怕辱没了自己在郑轶心中的形象。 看着她胀红着小脸,拳头却捏得生紧的样子,顾柔嘉心中冷笑。若没有前世的事,她还会以为杨江蓠是那个乖巧可爱c毫无心眼的小妹妹,但现在,她很想将杨江蓠那虚伪的面具给撕下来,让人看看这乖巧的杨家妞妞到底有多恶心。 屋中一时静默,郑轶脸色颓败,目光在顾柔嘉和杨江篱身上游移。自从顾柔嘉从京郊的庄子避寒归来,她变了太多,让郑轶愈发的看不明白她了。往日顾柔嘉何等痴缠于他,更将杨江篱视为亲妹,前些日子她下了自己的脸面,现下更是半点颜面不留给杨江篱,让郑轶着实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 除非,她发现了自己对她是刻意逢迎,只是为了更好的得到顾贵妃的庇护。 被自己心中的念头给唬了一跳,郑轶神情立即变得难看,后槽牙紧紧咬着,脑中千回百转。倘若顾柔嘉当真发现了自己对她的心思并不纯粹,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绝不会像现下如此平静。可是,若非如此,又能有什么缘故呢?郑轶着实想不明白缘故,望着顾柔嘉半晌不语,她神色如常,却带了几分疏离,好似自己和杨江篱并非是她青梅竹马c总角之交,而是什么陌生人一般,只是这份冷清和疏远让她明艳的容色显得愈发的逼人起来。郑轶喉结上下一滚,旋即轻声道:“嘉妹妹” “你素日被父亲称赞聪明,难道不知道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察觉到郑轶的目光渐渐灼热,顾柔嘉转头粲然一笑,便多了几分嘲讽之意,“敢问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一席话出来,让郑轶骤然一怔,他的身份?因先父和顾老爷交好之故,他在顾家的一应用度,皆是和顾鸿影比肩的,下人们也对他尊敬有加,从未有过半点间隙。顾家对于他而言,说是第二个家也不为过,现在顾柔嘉这般问话,让郑轶当即没了言语,怔怔的看着顾柔嘉,一时语塞。 别说郑轶,连顾鸿影和温含芷都给她问得一懵,相视一眼也不曾明白她什么意思。顾柔嘉笑得淡然,旋即说道:“你既是说不出,不妨由我来说。令尊乃是济州人士,乃是大燕为树不多连中三元的奇才。当年考取功名之际,与家父认识,此后两家同入官场,为莫逆之交。十年前,令尊官拜崇州刺史,因视察民情,不慎落水,此后坐下了病根,不治身亡。郑大人一生为官清廉,更独留你一个独子。家父怜你失怙,将你孤儿寡母接入京中,照拂有加,直至现在。” 她还记得前世,郑轶第一次来到顾家之时,她还年幼,躲在姐姐身后,好奇的看着这个郑家小哥哥,那时他也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笑得很温柔,笑着叫她“嘉妹妹”。那时的她,对于郑轶便生了几分好感,直到后来两人年岁渐长,她渐渐对郑轶生出迷恋的心思来。他所有的事,都恨不能一一刻在脑中,强迫自己不再忘记。因此,她说出有关郑轶的事,自然是没有半点出入的。 她脱口说出自己的事,郑轶忽的觉得心中一喜,只当顾柔嘉在乎自己,否则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他当即面露欣喜之色:“嘉妹妹” 谁知顾柔嘉面露嘲讽之意,望着他冷笑道:“而顾家乃是大燕的世家,当年顾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从龙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太/祖皇帝赐宅,令顾家世世代代居于京城,享京城繁华。”说到这里,她迎上郑轶的不解目光,笑得愈发讥讽,“我大燕极重家世,世家与庶民之间,隔如鸿沟,判若云泥,怎可相提并论?” 郑轶脸色陡然变白,一直以来,他最为自卑的事就是自己并非世家出身。饶是父亲在世时素来清廉,但并非世家出身,而是济州一介农户之子,直到在顾家之后,他才发现世家和庶民的差别。在京城这样一个三步一公五步一王的地方,世家则意味着能够得到更多的尊崇和更好的优待,让一向高傲的郑轶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种感觉,在顾贵妃进宫之后便尤为明显。 看着那些自诩能耐高傲的世家纷纷向顾家靠拢,还隐隐带了几分讨好,纵有在人后不齿顾家靠女儿上位的,人前也恭敬有加,连带着他也得了不少尊重。 可是,郑轶心中一直有个念头,终有一日,他要自己做人上人,再不靠顾家的施舍。因此他一直卑微的忍受着顾柔嘉的痴缠,想要借助顾家世家的身份和顾贵妃的庇护,为自己添砖加瓦。但顾柔嘉这番话,无疑是触动了郑轶的隐疾,好似将他的脸皮给尽数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一样。 他的脸色似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怔怔的看着顾柔嘉,他一向高傲,现下依附于顾家实属无奈之举,他的自尊心早已以此事为耻,若非清楚一旦离了顾家,他就什么都不是的话,只怕郑轶早就不再与顾家来往了。然而顾柔嘉将他的粉饰给尽数撕了下来,让他仿佛赤/身/裸/体一般在顾鸿影等人跟前,再无什么颜面可言。 只是,这份愠怒之下,他又觉得深切的悲凉。看着眼前顾柔嘉姣美的小脸,郑轶心中酸楚不是滋味。原来顾柔嘉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 往日那个娇娇笑着c痴缠着叫自己“轶哥哥”的小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他心中何等酸楚,面带悲戚之色,让在场诸人神态各异,顾鸿影虽觉妹妹这般言语无疑刺伤郑轶自尊,但自家的宝贝妹妹,他自然不肯轻易说什么;温含芷目光游移在顾柔嘉和顾鸿影兄妹俩身上,抿了抿唇,静默的拉住了顾柔嘉的手。唯独杨江蓠面露几分悲切:“顾姐姐怎的这般说轶哥哥?你二人青梅竹马” “阿蓠这样关心他?”顾柔嘉含笑打断她的话,“既是知道我二人青梅竹马,就更该知道,我们之间说话,没有外人插嘴的份。”她说到这里,又展眉微笑,“我险些忘了,杨家才是自大燕开国以来一直处在盛况的世家,阿蓠才是世家高高在上最切实的拥趸,现下说出这话,岂不自己打嘴?” 杨江蓠如同挨了一巴掌,僵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看着她小手捏得发白的样子,顾柔嘉心中暗自嘲讽。杨江蓠此人纵然说不上什么心思深沉,但惯于隐忍,好像藏在草丛中的小蛇,冷不丁便能缠上来。算来前世,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杨江篱么? “我虽是关心轶哥哥,但顾姐姐好似我的亲姐姐,我自然是更为关心姐姐的。”心中恨得发苦,但杨江篱不似郑轶般高傲,更比现在的郑轶精于变通,当即面露委屈神色,一派真诚的看着顾柔嘉,“这话要是传出去给别人知道了,只怕旁人说姐姐太过轻狂,难保宫中的晏如姐姐也受到困扰。” 她故意提到顾贵妃,只因明白顾柔嘉很想念姐姐,即便不顾念她自己,也不会不顾姐姐。如此想着,杨江篱心中暗自沉吟,想着待今日之事后,便将她的话散出去,哪怕是自己一语成谶,也是顾柔嘉咎由自取!想到后者面露颓败神色,杨江篱便一阵松快。岂料顾柔嘉勾唇一笑,姣美的容颜上立时带了几分天真神情:“原来如此,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倘若是我今日的话被传了出去。今日在场之人不过我五人,哥哥和阿芷断然没有害我的可能,那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她条理分明,让杨江篱的如意算盘再度落空,小脸煞白,看着顾柔嘉也不敢说话。但因为恼怒,她已然有些绷不住,恨不能现下便和顾柔嘉翻脸才好。深呼吸了几次,她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脸色:“顾姐姐这话可就是生分了。” 郑轶也是又急又气,悲凉万分:“在嘉妹妹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二人既是对号入座,可是心中有鬼?”顾柔嘉冷笑连连,旋即望着两人,见两人皆是面带急切,心中快慰非常。前世她便是如此被郑轶和杨江篱联手羞辱,现下她不过是将前世的一切一一奉还罢了,因而顾柔嘉并没有半点愧疚感,反倒是觉得心中一松,脸上的笑也真切了许多,她一面说,一面转向了郑轶:“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你自己不清楚么?” 往日的话,郑轶当然是清楚的,但现在,他不清楚了。往日顾柔嘉总会围着他转,不愿意他的目光放在别的事物身上,然而现在,顾柔嘉全然不在乎他了,甚至会当众下他的脸面,让他丢脸已极。 他一时静默,顾柔嘉则笑道:“要让我高看于你,你总要有个资本。试问你有什么能让我对你高看的?” 郑轶没有说话,拳头握得生紧,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顾鸿影今日本是想要缓和妹妹与郑轶之间的关系,谁想并无缓和反倒是又闹了起来,顾鸿影难免神色僵滞,忙引了妹妹往抱厦之中去,颇有几分感慨:“嘉嘉何苦如此?倘若郑兄当真做了什么让嘉嘉不快的事,说出来也免得心中委屈,也不必如此下了他的脸面。” 虽然方才顾鸿影险些发作郑轶,但顾柔嘉知道,哥哥还是很看重郑轶这个兄弟的。因此,他有现在的反应,顾柔嘉倒一点诧异也没有,静默的听完哥哥的话,顾柔嘉脑中千回百转,盘算着应该如何将哥哥对于郑轶的看法给转变过来,当下摇头:“我句句皆是属实,并无半点虚言。” “纵然没有虚言,却也不必这般不顾他的脸面不是?何况还当着杨家那小妞妞。”顾鸿影叹了一声,作为最小的女儿,顾柔嘉性子难免有些骄纵,但大多时候乖巧得像是一只小奶猫,即便当真恼了,也就是跺着小脚丫耍一耍小性子,何尝有过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咱们一起长大的,你知道郑兄自尊心颇重,即便嘉嘉说的话全然属实,却难保他不多想,何况是你说出的这话。” 妹妹的那点子心思,顾鸿影是一直都知道的,而郑轶对于妹妹的刻意示好从不拒绝,因而顾鸿影一直觉得他也是喜欢自家妹妹的,自然就觉得妹妹一针见血的话会让郑轶更受不了。到底不愿两人闹僵的顾鸿影少不得要做和事老,揉了揉妹妹的长发:“嘉嘉到底是怎么了,与哥哥说说,好不好?” 顾柔嘉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他若当真这般自尊自强,何苦要依仗着咱们顾家?我若是他,定然不再依附于顾家,而是自己去一番闯荡。既是要仰仗顾家的照拂,那么又有何面目要求旁人不再议论?堵得住我,却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太乖,让原本想反驳妹妹的顾鸿影登时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长指捏住了妹妹柔嫩的小脸:“这小嘴好利,到底是跟谁学的,现下连哥哥也敢呛了?”顾柔嘉肤如凝脂,捏起来格外舒服,让顾鸿影爱不释手,将她小脸都给捏红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嘉嘉还是不曾告诉哥哥,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对郑兄的态度变了这样多?” 他语调格外温柔,生怕有质问的嫌疑让妹妹心生不快,耳边的声音和前世弥留之时所听到的重合了起来,让顾柔嘉有些恍惚,心中便是悲戚起来,脸色一黯,顺势拉住了哥哥的衣角,摇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他对我言听计从之余,心中是不是巴不得我早些死呢?” 想到前世屈辱,顾柔嘉心中怨怼,语气也幽怨起来。顾鸿影神色顿时冷了起来,看着妹妹静默不语的样子,心中陡然涌出一个念头来——妹妹绝不是无端搬弄是非的人,她说出这话来,且语气如此哀怨,让顾鸿影不得不觉得,莫非郑轶当真给了妹妹委屈受,甚至于他当真在心中盼着妹妹早些死? 和郑轶自小一起长大,顾鸿影纵然不舍这份兄弟情谊,但若是郑轶当真背信弃义,想要借着嘉嘉为自己谋取私利的话,顾鸿影一定会亲手把郑轶打得半死,让他彻底滚出顾家。 他答应过姐姐,会连姐姐的份一起,好好保护嘉嘉。 念及此,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大手轻轻握了握妹妹的小手:“嘉嘉乖,有哥哥在,谁也不能伤害你。”顾柔嘉抬头,迎上了哥哥的眼神,却见他展眉一笑,长指又一次捏住她的小脸,“嘉嘉乖,哥哥可以保护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庙会 如今正是年里, 四下里极为热闹,接连几日都有人请春酒,既是忙碌又是喜庆。顾柔嘉不是个贪食之人,但跟着父母四处走亲访友,也难免长胖了一圈, 她本是娇小, 裹上了红色的斗篷之后,圆滚滚的, 一看招人疼。 今儿十五,大燕之中, 每每到了上元节, 京中便格外热闹, 灯会c庙会都有,各自热闹非凡。去岁顾柔嘉和温含芷去了灯会, 本是说好今年去庙会的, 但前些日子, 温家人将温含芷接回去了几日,回来之后温含芷便很是怏怏不乐, 当日就害了风寒, 现下还躺在床上, 起不得身呢。 因为好友生了病,顾柔嘉也没什么心思了, 本想去探望温含芷, 便见后者的侍女流云过来, 忙引了她进来坐下,又笑着说:“我正好想去看看阿芷,你就过来了。” “姑娘让我给郡主说句话。”流云笑道,“我家姑娘这几日害了病,身上不好,现下却又是年里,去年答应了二姑娘一起去庙会,如今也怕是去不得了。还请二姑娘去庙会里好好玩儿,不要顾及她。” 温含芷素来身子娇弱,这点顾柔嘉是心知肚明的,但想到她是回了温家一趟,回来便害了病,当即目光一敛,问道:“是温家的表叔表婶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吧?阿芷心窄,又敏感多思,只怕是回了温家受了什么闲气。” 前世温含芷如现在一般养在顾家,后来被温家接回去之后,没过许久便嫁给了一个纨绔,最后生生被磋磨至死,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生气。现在温含芷从温家回来就害了病,她才不信和温家没半点关系。 流云有些踌躇,到底还是摇头:“虽然姑娘们不拿我当外人,但我到底是做人奴才的,有些话实在不能说,二姑娘心领神会就是,我且先回去了,二姑娘去庙会好好玩儿。” 她说罢就起身告辞,顾柔嘉送了她出去,又暗自想到温家的表叔表婶,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齿来。沉吟了片刻,还是令明月拿了斗篷来,自行披上后往外面去了。 太/祖皇帝当年南征北战,开国后自感杀孽太重,便在京中修建相国寺,以僧人诵经超度亡魂,后来相国寺顺势成了大燕的国寺。每一年的庙会都是以相国寺和附近几座小庙为庙会的举办场所。沿途过去,各色小吃叫卖声络绎不绝,香味阵阵溢出,更有旱船c秧歌c舞龙舞狮等表演,不时引得在场游人叫好连连,配合着相国寺之中传出来的钟声,让人心中颇为通透。 离得尚远,顾柔嘉便下了马车,缓步往相国寺的方向去。今日在庙会之中游玩的大多是结伴出行,和友人之间好不热切,顾柔嘉独自一人,本就有些格格不入,加之她过人的容貌,引得不少人皆是侧目,不少少年郎更是窃窃私语,眼中笑意明显,好似被她所吸引一般,半晌都不曾移开目光。 初一那日的事还历历在目,明月哪里肯轻易离开顾柔嘉半步,跟在顾柔嘉身后,生怕一个眼错不见,就又让姑娘走丢了。在舞龙舞狮表演的地方驻足看了一会子,顾柔嘉自觉无趣,抬眼望着相国寺宝相庄严的建筑,骤然生了几分心思,转而向着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今日人那样多,顾柔嘉被连挤了几下,险些又给推搡在地上。初一那日因为人多而摔倒地上,瘀伤现在还未曾痊愈,顾柔嘉很知趣的换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一直到了相国寺之中,远远的还能听见大雄宝殿之中传出的诵经声。外面繁闹至此,寺中僧侣还能保持如此清明的心境,本来就是十分不易。 寺中飘散着上等檀香的香气,顾柔嘉在寺门前上了香,也就往其中走去。相国寺中香火兴旺,虽然外面热闹,但里面也有不少人敬香拜佛,热闹非凡。大雄宝殿之中坐了数百名僧侣,正在诵经,望着其中乌泱泱的一片,顾柔嘉想了想,还是转去了二殿。 在佛像跟前叩拜后,自有一个年迈的和尚向她施了一礼:“施主小小年岁,便心向我佛,实属难得。”他语速十分平缓,听来便有种慈悲,想必是佛法高深的僧人,顾柔嘉忙向其行了一礼以示尊重,但对于他的说法,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前世她对于这些是深信不疑的,但重生之后,反倒是没有往日那样笃信了。何况真心向佛之人无欲无求,明白我佛慈悲之理,然而顾柔嘉今日踏足相国寺,原本就怀了几分祈盼索求之心,因而实在当不起“心向我佛”四字来。 念及此,她脸儿微微胀红,勉强笑了笑:“大师言重了,我还年轻,尚且不能体会到佛法高深,与其说是一心向佛c心中有佛,倒不如说是有求于佛。” “小施主倒是颇为豁达,在寺中能如施主般一吐真言者,反倒是不多。”老和尚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万分,顾柔嘉心中安稳,旋即笑道,“说来惭愧,我来相国寺的原意,是想要求两枚平安符。” 她声音很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老和尚含笑,尚未置可否,顾柔嘉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顾姑娘?”那声音如金玉之感,听来让人浑身酥麻,背后立时起栗。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健硕男子负手立在她身后,生得剑眉星目,五官英气而深邃,举手投足间虽然散出一股子粗狂之气却并不显得莽撞。 “陆公子。”不想会在相国寺遇见陆锋,顾柔嘉当即向其行了一礼,陆锋笑得温和:“上次一别,与顾姑娘也有半月不曾相见了。”他一面说,一面端详了顾柔嘉一二,见她比上次圆了几分的小脸,笑得愈发深了:“顾姑娘过得尚好,陆某也就放心了。” “多谢陆公子挂怀。”一向是欣赏行止有礼的男子,顾柔嘉笑着对陆锋道谢,想了想,又笑道,“原来陆公子喜爱佛法。” “顾姑娘未免高看了陆某,陆某是个粗人,虽然读过佛经,但其中的大道理倒是一知半解。”陆锋拊掌笑道,“陆某不过是陪着祖母前来,听主持大师讲经,不想会在此处遇到顾姑娘。” 听他提到“祖母”,顾柔嘉不免想到那日听到的声音,纵然不曾见到陆老太太,但那声音平和慈善,想来陆老太太是个很好的人。当即说:“如此看来,老太太身子应该好了许多。” “谢顾姑娘关心,祖母已然好多了。”陆锋笑起来,细细望了顾柔嘉半晌,深邃的眸子里涌出笑意来,又向顾柔嘉身边的老和尚一揖,“监寺大师原来在这里。” “陆施主。”那老和尚还施一礼,引得顾柔嘉心中微微一讶,并非是因为这大和尚是监寺,而是在于陆锋竟然识得他。陆锋笑着和监寺大师对答了几句,又转向顾柔嘉,“说来,顾姑娘来此,是为了何事?” “我想为朋友求两枚平安符。”顾柔嘉如实说道,不想陆锋笑眯了眼:“能得顾姑娘如此上心,想是顾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他说到这里,又笑看着监寺大师:“顾姑娘是个与人为善之人,烦请大师相助。” 监寺大师含笑道:“贫僧观小施主面相,便知小施主是慈悲之人,即便陆施主不开这个口,贫僧也是会与小施主行个方便的。”他一面说一面向前去,陆锋则引了顾柔嘉跟上,又笑道:“顾姑娘请。” 顾柔嘉面上一片淡然,脸儿却隐隐带上了几分酡红。想到方才陆锋所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便有些羞了。她求平安符之意,本是想要送与温含芷,另一枚则是想要趁红鸾出宫到顾家来之时转送给沈澈。温含芷和她情非泛泛,自然是放在她心尖尖上的,这话却也没什么,但沈澈c沈澈他 她一时心乱如麻,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明月虽不识得陆锋,但见姑娘和他似乎是旧识,也就不再设防,现在又见了姑娘脸儿火红,登时浮出一个念头来——莫非姑娘心悦这位陆公子? 主仆俩各怀心思,跟在监寺大师身后,一路上顾柔嘉脸儿滚烫,被陆锋捕捉到,也是诧异:“顾姑娘身子不适?还是陆某说错了话,唐突了姑娘?” 顾柔嘉含糊其辞,一路被引到了二殿后面,陆锋虽然与顾柔嘉并肩而立,但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并不让顾柔嘉觉得困扰。明月立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心中反倒是喜欢起来。因顾柔嘉对郑轶态度急转直下,连带着明月也愈发的不喜郑轶。但眼前这位陆公子倒是行止有礼,又是一表人才的主儿,若是家世和姑娘相配,自然不失为良配。 二殿后面供奉着一斛佛珠,皆是上等檀木所制,隐隐还能闻见馥郁的檀香味。监寺大师双手合十笑道:“小施主,求人不如求己。” 求己?顾柔嘉微微一怔,望向那一斛佛珠,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颗在手中,见上面皆是有小小的圆孔,顿时恍然大悟。见她似是明白,监寺大师笑道:“相国寺乃大燕国寺,前来求佛或是求平安的香客络绎不绝,贫僧与主持师兄皆是一般意思,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这佛珠供奉在佛前已久,倘若连诚心尚且不付出,又何来“求平安”之说。因而她当即明白,取了丝线来,将佛珠一颗颗穿了进去,做成了两串手串,小心翼翼的收在了袖袋之中:“这手串,当真能保平安?” 监寺大师笑得和善万分:“心诚则灵。” 顾柔嘉颔首称是,心中寻思着何时请红鸾代为交给沈澈。还是起身笑道:“多谢大师相助,礼尚往来,我也应该为相国寺捐些香油钱才是。”她一面说,一面往腰间探去,却扑了个空,神色当即变了几分:“我的荷包呢?” 陆锋神色微变,当即道:“荷包什么样子的,里面有什么?” “是一朵荷花,我自己绣的。”顾柔嘉一面说,一面四下寻找,无果后心中顿时不快,恹恹的说,“里面不过有几角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没什么要紧物件。” 她说得何等可怜,只怕是方才来相国寺途中,接连被人撞了几下,就是那时荷包给人偷走的。她心中气恼,但又不便在陆锋跟前表露出来,气得小脸都皱了起来,还是恹恹的说着自我宽慰的话。陆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但却强忍着说些宽心的话,骤然觉得这小丫头好笑得很,轻声说:“纵然没什么要紧物件,但既是用银票衡量,想必钱也不是小数目。” 这话无疑是戳到了顾柔嘉的心窝子,让她立时可怜兮兮的看着陆锋,小模样让陆锋顿时生出了几分愧疚,低声道:“抱歉,是陆某说错了话。若是顾姑娘不嫌弃,陆某陪姑娘出去找寻一二可好?兴许并非是被人偷去了。” “即便不是给人偷了,今日庙会,这样多的人,只怕早就被人检去了,又能去何处寻找?”顾柔嘉摇头,一时不语,神情却是愈发的难过了。明月更是心中暗悔,自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谁想一直不曾看见姑娘的荷包何时不见的,难免让明月十分的懊恼。 因今日荷包丢失之故,顾柔嘉顿时没了兴致,向监寺大师告辞后,她也就要回顾家去了,陆锋执意将她送上马车方肯转回,才出了相国寺,外面人潮涌动,不少人正围成一团指指点点。 “哎呀,这人真是该!这样喜庆的日子,竟然做下这样的事来,也不怕遭了天谴!要是没有这公子抓住这厮,还不知道要遭殃多少人!” “他还怕遭了天谴!要真是害怕,也不会挑着庙会了。这可是在相国寺门前,当着满天神佛的面,他也敢” 人声嘈杂之中,顾柔嘉听不真切,却也没什么心思去凑这个热闹,当即要走。不像人群却是忽然的响动起来,许些人一起叫了起来:“哎呀!这厮要跑!” 尚未等顾柔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着青布衫的男子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人群立时骚动万分,那青衫男子跑得很快,像是在躲谁。尚未跑出几步,身后便有一人追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青衫男子手腕,“咔”的一声,整条手臂顿时脱臼,软乎乎的垂了下来。 现下人这样多,能够这样快追上并制服青衫男子,可见功夫大是不弱。顾柔嘉狐疑之下抬眼望去,却对上一双乌泱泱的眸子,好似浓墨染成,化都化不开。他容色冷清至极,单手扣住青衫男子手腕,更是一脚踢在后者膝窝,让青衫男子顿时半跪在地上,发出了哀哀的嚎叫。 顾柔嘉陡然一怔,旋即欣喜万分,方才郁卒的心思一扫而空,叫道:“九——”这字刚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此处不方便,“殿下”二字是断然不能叫出的,踌躇了好久,她笑得乖巧又腼腆:“九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嫉妒 沈澈紧紧的扣住那青衫男子的手腕, 听了顾柔嘉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抿的唇角便有了些许松动,手上力道便是更大了:“拿来!” 那青衫男子惨叫不已,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我拿你什么了, 你让我拿什么出来!”话还没说完, 沈澈手上再次使力,一声清脆的“咔”声传来, 那条被卸下来的胳膊呈诡异的角度弯折着,那青衫男子额上汗如浆出, 惨叫愈发的凄厉。 顾柔嘉并不知此人怎么了, 不想身边的陆锋伸手, 将顾柔嘉的视线挡去:“顾姑娘是女孩子,还是不要见这些的好。”迎上她不解的目光, 陆锋笑容甚是安抚:“顾姑娘这位朋友倒是个狠角色, 竟然将此人的臂骨给生生折断了, 若不加以救治,只怕终生残疾。” 听罢陆锋的话, 顾柔嘉神情微变, 想到前世沈澈上位之后的雷霆手段, 咬了咬下唇,并不言语。陆锋则抬眼看着沈澈, 唇角反倒是浮出一个笑容来。那青衫男子手臂臂骨被沈澈折断, 正叫得哭爹喊娘, 从怀中取了好几样物件来,有成色上好的玉佩,有赤金嵌宝石的珠钗,还有一个小巧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荷花,绣工虽算不得好,但看来是主人的心爱之物,不怎么离身的。 沈澈面容冷硬,那般俊俏的容颜,反倒是显得跟活阎王似的,看着青衫男子将荷包取出来,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骂道:“果然是个贼!在相国寺门前也敢如此,真该报官,将这厮痛打一顿,吃几年牢饭!” “要不是这公子抓了他,指不定还要偷多少家呢!现下还没出年里,就敢做这样的事,晦气晦气!” 不少百姓皆是义愤填膺,沈澈置若罔闻,摊手道:“荷包拿来。”那青衫男子疼得脸色苍白,用完好的那只手将荷包递去之时,忽的将荷包远远扔开,沈澈神色大变,扣住青衫男子手腕的手也松了几分,后者立马奋力一振,硬是将沈澈甩开,在地上一滚就拖着伤臂朝着顾柔嘉的方向疾步而来。他跑得飞快,顾柔嘉尚未反应过来过来,那人已然疾步冲来。倘若是被他如此撞倒,只怕又是一番伤筋动骨。连惊叫声都尚未出口,陆锋忽的横在顾柔嘉跟前,如同一座铁塔。 青衫男子脚下不停,怒骂道:“滚开!” 话音尚未落下,陆锋一脚正中他胸口,青衫男子那样的速度,这一脚竟然是将他踹得凌空飞起,“轰”的一声撞上了正烤串的小摊上,当即将小摊撞塌,正在燃烧的碳火落了青衫男子一身,烫得他又是一番惨叫。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在场诸人皆是愣神。陆锋气定神闲的负手立在顾柔嘉身前,看着青衫男子的目光甚是冷冽:“吃了亏就想对姑娘家动手?”他声音带上了几分寒意,顾柔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莫名的觉得他现下有些逼人,两次相见,陆锋行止谦和有礼,浑然的佳公子,但现在,他身上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之意,将人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青衫男子被碳火烫得满地打滚,这厮偷了东西还几次三番想跑,自然是触怒了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动手将他从地上抓起来,几个小贩更是找来了绳子,将其五花大绑送到官府去了。 骚动过后,陆锋才含笑看着顾柔嘉:“顾姑娘没事吧?”对上他含笑的眸子,顾柔嘉颔首称是,心中对他方才肃杀逼人的样子还有些后怕,“多谢陆公子搭救。”她一面说,一面找着立于人群之中的沈澈,见他神色冷淡的立在不远处,当即露出笑容来,快步上前,“九公子” 不知是何缘故,沈澈今日看来十分不豫,浑身都透着一股压抑来,目光凉飕飕的在顾柔嘉脸上转了转,脸绷得愈发紧了,将顾柔嘉看得有些不安:“怎c怎么了?” 纵然方才将青衫男子制服,但沈澈却是看得真真的,顾柔嘉身边跟着个身形颀硕的英俊男子,虽不知是谁,但他折断青衫男子手臂之时,那英俊男子当即伸手将顾柔嘉的视线挡去,纵然并未触碰到她的肌肤,但沈澈就是觉得窝火非常,再加上方才,那人那般眼明手快,将顾柔嘉救下 他薄唇抿得愈发紧了,他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一时憋火,将手中握得紧紧的荷包托起:“拿去。”他今日看得真真的,顾柔嘉在人群中被挤了好几下,旋即就被人将荷包偷去了。本想着将这贼制服了再去寻她,谁想转头就见了她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沈澈又气又怒,但到底舍不得对顾柔嘉发火。 他渴望每一日都能看到顾柔嘉,也渴望顾柔嘉身边的男子,只有自己一个。 这样多日的接触,顾柔嘉深明沈澈的性子,在宫中如同透明人一般生活了近二十年,他很明白何为收敛锋芒。今日竟然如此张扬的将青衫男子制服,只怕是方才见了对方偷去了她的荷包。想到这里,顾柔嘉心中暖洋洋,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接过荷包,柔嫩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掌心,他掌心凉凉的,好像夹杂着无尽的寒意。顾柔嘉无端便想起他高烧之时握住自己手腕将自己从人群中拖出来的灼热温度,一时脸儿胀红,声音轻得很:“多谢九殿下。” 她脸儿忽的发红,眸中水光潋滟,沈澈望着她,陡然觉得她的眼眸里好似有小漩涡,要将他的魂儿都给吸进去了一样。饶是如此,他面上还是如常淡漠,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许多:“可少了什么东西?” 顾柔嘉打开荷包细细一看,摇头笑道:“不曾。”小心翼翼的将荷包系在腰带上,这才笑问道:“你c你身子可大安了?”初一那日,他发着高烧却无人医治,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觉得心酸。 “痊愈了。”沈澈声音轻轻的,嗓音冷清而磁性。方才一脚将青衫男子踢翻,撞倒了烤串的小摊,陆锋亲自向摊主赔了不是,又取了银两来弥补对方的损失后,这才往两人身边去,含笑道:“顾姑娘原来有这般身手不凡的朋友。” 他甫一行至顾柔嘉身边,虽然保持着距离,但沈澈眉头深锁,目光立时冷冽,颇为不善的看着陆锋,若换了旁人,被他这样盯上几眼,只怕背后生寒,陆锋却安之若素,施礼笑道:“在下陆锋,不知尊驾” 沈澈冷着脸,目光逼人至极,仿佛千丈不化的寒冰,四下喧闹,愈发显得沈澈周身冰冷。他看着陆锋,半晌后,微微冷笑,牙齿白森森的,愈发渗人:“与你何干?” 纵然心中感激陆锋方才救下顾柔嘉,但不代表沈澈对他没有敌意。沈澈很清楚,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当日在庄子上想要避雪的陆姓郎君。想到那日顾柔嘉舍了自己去见陆锋,沈澈心中涌出阵阵酸浪来,怎会对陆锋有什么好脸色。 陆锋倒像是早就有此准备,并不为沈澈的疏离而尴尬:“尊驾不愿言明也就罢了。”他说着,转向了顾柔嘉,“陆某本是想要将顾姑娘送至车上方回。现下顾姑娘既是遇到了友人,陆某不便打扰,就此别过,还请顾姑娘多多保重。” 纵然知道沈澈生性冷淡,但不想他会对陆锋有如此敌意。顾柔嘉含糊的应了声:“陆公子也多保重。”陆锋笑得温和,转身便走,并无一丝留恋。待转身后,他不免有些好笑,这位“九公子”只怕是顾家这小囡囡存了绮念,否则怎会对自己如此敌视? 目送陆锋去了,顾柔嘉这才转头看着沈澈。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沈澈今日显而易见的不欢喜,清癯的面容绷得那样紧,眉头依旧不曾舒展。不知他怎么了,顾柔嘉鼓足了勇气,怯生生的问:“是遇到了什么不欢喜的事,还是臣女得罪了殿下?” 小模样映入沈澈眼里,他立时便想到了前些日子,顾柔嘉见他时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就像他是洪水猛兽一般。若说往日的顾柔嘉是一个瓷娃娃,那么现在的她才是鲜活的人。相较之下,沈澈更喜欢现在的顾柔嘉,她待自己好,会对自己的笑,会打趣自己。 若是顾柔嘉眼里c心里都只有自己,那该多好? “你是来这里找他的?”拢在衣袖下的大手握成了拳,沈澈语调艰涩,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来,心中酸楚难当,“他那样好,让你见了他一回后就对他念念不忘?” 不想他竟然以为自己和陆锋是早已有约,顾柔嘉瞪大了眼睛,他目光凉如秋水,看得顾柔嘉心中止不住的发虚,想到他可能误会自己对陆锋有情,顾柔嘉愈发着急,脸儿都皱了起来,忙不迭为自己剖白:“怎会呢?臣女和他不过萍水相逢,在相国寺遇到罢了。他许是不放心臣女一人出来,这才起了心思要送。” 她急得脸儿都红了,小模样愈发显得妩媚,她小脸比上一次相见圆了几分,显得愈发的漂亮,沈澈喉结一滚,心中暗悔不该如此质问她,但心中酸意止也止不住。想到顾柔嘉并非只对他一人这般好,她待陆锋也是一样的,甚至于她会对陆锋倾心,沈澈心下悲凉一片,还是摇头:“此处人多,你独自一人,何必来此?若又像上次一般,可又怎生是好?” “臣女来这里,总是有缘故的。”将青衣男子扭送去了官府,庙会又变得热闹起来,两人立在相对僻静的地方,顾柔嘉声音很轻,轻得似乎要听不见了一般。沈澈目光闪过一丝痛色,淡淡问:“是何缘故?” 她似乎有些紧张,在袖袋里寻了一阵子,这才取出一串佛珠手串来:“殿下和阿芷都是正月里生病,意头到底不好,臣女在相国寺向监寺大师求了两串串佛珠,只愿我佛庇佑,护得殿下与阿芷一世安稳。本想请红鸾姐姐转送给殿下。今日既是在此处遇到,索性亲手交给殿下,倒省了一番功夫。” 她白嫩嫩的小手握住那串佛珠,那佛珠颗颗浑圆,又有馥郁香气,想来是相国寺供奉在佛前的上品。沈澈心念一动,声音哑了几分,道:“你是为我居多,还是为了温家那姑娘居多?” 即便明白温含芷是她的闺中密友,但沈澈还是免不得生出嫉妒的心来。那酸楚的滋味让他有些暴躁,心中便是愈发的苍凉。 不想他会问出这话,顾柔嘉顿时想到那日他昏睡的憔悴模样,仿佛有一把钝钝的小刀缓慢的割着心头嫩肉,不会出血,但也疼得要命。她小脸微微发白,沈澈无声一叹,陡然愧意横生,低声道:“我不过无心之言,顾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又伸手,那骨节分明的素手凉凉的,如常般淡漠,“顾姑娘一番心意,我自会贴身珍藏。” 静默的将佛珠手串放在他掌心,那稀薄的凉意让顾柔嘉颤了颤,旋即摇头:“臣女不愿欺瞒殿下殿下和阿芷,本就是不一样的,若要臣女说为谁居多,臣女并无确切答案。”说到这里,她抬眼,对上沈澈那浓得化不开的黑眸,轻声说,“只是还请殿下明白,臣女珍视殿下,如同将阿芷放在心上一样。” 她何等局促,沈澈望着她,勾了勾唇角,问:“我也在你心上?” 这话似是考究,似是玩味,让顾柔嘉脸上骤然如同火烧一般烫了起来,胀红着脸儿,她轻轻点头:“是,殿下自然在臣女心上。” 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那似乎随时要烧起来的窘迫样让沈澈忽的心情大好,方才那铺天盖地的酸意仿佛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看着顾柔嘉,乌泱泱的眸子里透出了几许柔和来:“你肯将我放在你心上” 他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后面几不可闻,顾柔嘉胀红着脸儿,妩媚多情的样子引得不少好事之人向此处张望,让她脸上更红,不安的揉着衣角。她如此窘迫,让沈澈“呵”的一声,轻笑出来:“傻丫头” 和沈澈不过说了一阵子话,顾柔嘉便给闹了个大红脸,几乎是夺路而逃,先行回顾家了。自小身子便不好,温含芷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又添了几分病症,刚吃了药,正靠在软垫上,神色苍凉而肃穆,见顾柔嘉回来,方才绽开一个笑容来:“你这样早就回来了?在庙会可还开心?” “我一人去,又能有多开心呢?”顾柔嘉摇头,想到沈澈,不免羞得发慌,将佛珠手串送到温含芷手中,强笑道,“你切莫想那样多,我特意去相国寺求了手串,也好护得你一生平安。” 温含芷苍白的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看着手中的佛珠手串,忽的摇头:“你的一片心意,我都是明白的,可是我这般身子,如何能够平安?”她说到这里,眼中泪意浮动,连声音都哽了起来,“他们c他们见我得了几年安生日子,便动了心思,想要我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假亲 话至此处, 温含芷声音哽咽万分,好似有什么堵在了喉中一般,纵然眼泪簌簌,但却发不出声音来,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通红的双眼看来可怜至极。她无声哭泣, 顾柔嘉忙劝,谁想她哭得太过厉害, 竟是“哇”的一声,将方才吃的药给尽数吐了出来。 屋中顿时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顾柔嘉忙取了锦帕给她擦嘴, 流云领了下人赶紧将屋中狼藉打扫了。温含芷默默垂泪, 看得出伤心到了极点。抽噎了一阵子,她才慢慢平复, 双眼似是失去了光泽, 静默的坐在床上, 半晌不发一语。 方才出去尚且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般光景, 顾柔嘉又不是傻子, 当即给流云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出了门,问道:“好好儿的, 这是怎么了?” 流云神色为难, 低声道:“姑娘才回来, 不知道,现下温家的老爷太太正在太太那里坐着呢,只怕一会子就要来咱们这里了。”流云一面说一面叹了一声,“二姑娘去庙会之前问我,说是不是温家的老爷太太生出什么幺蛾子来,何尝不是如此?我家姑娘当日得了老太太青眼,接到了顾家养育。顾家上下待我家姑娘都是极好,姑娘也得了几年安生日子,前些天我家姑娘回去,温家太太所出的三姑娘心中不满,啐了姑娘几句” 她说到这里,声音顿时止住,神色便凉了起来。纵然不曾明说,但顾柔嘉明白,温含芷素来敏感多思,有时旁人说一句什么,也要多心好久。现下得了堂姐的话,保不齐想些什么,自然会胡思乱想,加之温家和顾家虽是正经八百的姻亲,但温家老爷温霆和温夫人的行事素来让顾老爷看不上,也就不曾和表兄弟亲近。今日温家二老来了顾家,怎能让温含芷不多想? 何况,前世温含芷被温家接回去之后,不久就嫁给了一个纨绔。与其说是嫁,倒不如用卖字更为贴切。 顾柔嘉对温家二老素来没有好的观感,两人无非是欺温含芷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倘若温含芷父母健在,他二人但凡敢生出幺蛾子来,兄弟翻脸也是常事。 转身回了屋中,又有人重新端了药来,顾柔嘉顺手接过,低声道:“你何苦为了他们伤心至此?岂不是作践自己?待到了那一日再伤心不迟,况顾家这头,未必肯轻易放你走不是?” “只是我到底姓温不姓顾。”温含芷红着眼睛叹息,“老爷太太待我好,可我到底是寄居的,温家那头只要开了口,我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 明白温含芷的担心,顾柔嘉吹凉了药,这才喂她吃了,又连声劝慰她。刚吃过药,流云还未曾来得及收拾药碗,外面就有人说是温家太太来了。温含芷神色大变,被顾柔嘉一把按住:“别慌,她不敢在顾家将你如何。” 想到这里,顾柔嘉飞快的起身,转进了曲屏之后,从曲屏之间的缝隙正好能见到床前光景。方方站定,便听帘子被人打起,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妇人进来。她生得中上之姿,因为有了些年岁,到底不比年轻时候,颧骨有些高,生生将还不错的容颜凸显得带了几分刻薄之相。 静默的躲在曲屏后面,顾柔嘉注视着温夫人,不免握紧了拳头。她和这位表婶的接触并不多,但想到前世温含芷的下场,顾柔嘉就止不住的动怒。温含芷自幼丧亲,身为伯父伯母的温霆和温夫人理应怜惜侄女一二,但两人不仅毫无半点怜惜之意,更将温含芷如同货物一样卖了出去。 亏得温家也是大燕的大族,竟然做出卖女儿这等勾当来! 床上的温含芷看着温夫人进来,神色已然苍白,恹恹的唤了一声“伯娘”,便有些怯怯的靠在床上,憔悴的小脸上全是后怕。温夫人笑得热切:“怎么?芷丫头见了伯娘,竟这般疏离?”说到这里,也不等温含芷回答,笑盈盈的看着她,“不过,你养在顾家这样多年,不与我们亲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不敢与你们亲近。”温含芷望着温夫人的面容,咳了几声,“你们c你们不一直都当我死了吗?这些日子,又作甚要讨我回去?” 她说到这里,哭哭啼啼得十分难过。温含芷自小养在顾家,温家一直很少过问,仿佛自家根本没有这个女孩儿一般,独独今年,却像是想起这个姑娘了一般,要将她接回去。 说是别无所图,顾柔嘉都不相信。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能当你死了?”温夫人笑得伪善,眼珠儿一轮,便笑看着温含芷,“这样多年,我与你大伯见你在顾家住得习惯,也就不再想着将你接回来。但现在你大了。自然还是应该回本家。” “我是物件,让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温含芷红着眼睛,眼泪几欲夺眶,但还是强忍着不肯落下半滴泪来,“当年若非老太太怜惜我,只怕现下已然没了我这个人。你们现在知道我姓温不姓顾,往日怎的从不记得我是你二人的亲侄女?” 她这话极不留情面,顾柔嘉听在耳中,心中发苦。当着流云的面被温含芷指出不慈,温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隐隐发白,语调也拔高了几分,尖利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莫不是忘了我是你伯娘?”她说到这里,吸了口气,还是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在顾家日子久了,不愿回去。只是你到底是温家人,当年老太太将你带来,也不过是因为顾家子嗣艰难,纵有姐妹,贵妃年岁又大了嘉姐儿太多,你二人年岁相仿,让你二人作伴再好不过。你在顾家待了许久,也该回来了,也该让你三姐姐和嘉姐儿他们多为联系联系。” 屏风后的顾柔嘉几乎被温夫人给逗笑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为了她自己生的温三姑娘。当年温含芷被顾老太太带到顾家,温霆和温夫人并未说甚。后来姐姐入宫,连带着顾家鼎盛,温家人便动了心思,数度带着温三姑娘到顾家,只盼让老太太改了主意。后来老太太去世,温家倒是消停了几年,现下便又故态复萌了。 只怕是有什么利益驱使。 温含芷气得浑身乱颤,又咳了起来,流云忙给她抚心口。温夫人笑道:“你何苦动气?再过几月,你也是要及笄的人了。那时你便可以出嫁,早些回来,伯娘也好给你物色人家。” “伯娘的如意算盘。”好容易捋顺了呼吸,温含芷冷笑道,“伯娘虽精明,却也别当晏如姐姐和顾家上下都是傻子。” “你是执意不愿听话了?”温夫人神色肃穆,“你本是孤女,还想占着顾家的优势?你三姐姐是你嫡亲堂姐,容她来顾家,却又有何不可?” 顾柔嘉心中有气,冷笑道:“表婶这心思,可当真巧妙至极。”她一面说,一面从屏风后走出,迎上温夫人微微发白的脸色,顾柔嘉笑得一派乖巧宁和:“表婶当我顾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温家将女儿塞来塞去?” 温夫人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不想顾柔嘉竟然在屏风后,心知方才的话全给她听去了,下意识看向了温含芷,只当是温含芷想要报复自己。寻思顾柔嘉到底年岁小,只怕也想不透彻,约莫还能糊弄一二,她满脸堆笑,起身引顾柔嘉坐下:“嘉姐儿这是哪里的话?只因阿芷上次回来,称赞了顾家一番,让三丫头也生了心思想来顾家看看。只是咱们两家虽是姻亲,也不好让两个姑娘齐齐住在顾家。表婶这才生了心思想将芷丫头接回去,让三丫头来,亲戚之间总该走动,不然岂不生分了?” “亲戚间自然应该走动。”顾柔嘉颔首,对这话表示了附和,温夫人大喜,心说到底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糊弄起来倒也便宜。温含芷抬眼望着好友,眼圈儿红红的,一派我见犹怜的模样。看着温夫人显而易见的喜色,顾柔嘉微微一笑,反问道:“若要走动,表婶带着三姐姐来就是了,咱们两家同住京城,可需要三姐姐硬住在我们家里?更没有要令阿芷搬走给三姐姐腾地儿的说法。” 如一盆冷水浇下,温夫人神色立时难看,温含芷却是露出笑容来,她就知道,嘉嘉定然是站在她这边的。温夫人强笑道:“这话虽是如此,但芷丫头在顾家一住便是这样多年” 看着她略带了几分讨好的笑,顾柔嘉目光微冷。在顾老太太将温含芷带走之时,温家上下只怕都不曾想到顾晏如会被皇帝看中,聘入宫中为妃,因为这样,连带着顾家青云直上,温含芷的日子也是愈发的好过起来,不知让当日将温含芷当做物件一般丢弃的温霆和温夫人悔到什么地步。 现下,两人想要以温三姑娘来交换温含芷,那是门也没有! “婶子似乎还有些事不曾明白。”顾柔嘉慢条斯理的坐在温含芷床前,目光如秋水般望向了温夫人,“阿芷在顾家住下,只因为顾家上下都很喜欢她,老爷太太将她视作亲生,与我并无二致。二来她是老太太生前亲自接来的,老太太临终之时,尚且不忘嘱咐老爷善待阿芷,凭着这两层关系,阿芷在我顾家,住得是心安理得,至于三姐姐想要替了阿芷在顾家住下,未免自说自话了些。”她说到这里,勾了勾唇角,“阿芷在顾家住了十年,从不见表叔表婶如此关心,今日一反常态要将阿芷接回去,不知是何缘故。” 原本打量着顾柔嘉脸生好糊弄,温夫人这才敢在她跟前说这话,不想她忽然发难,条理清晰,让温夫人有些招架不住,还是勉强笑道:“就算表兄表嫂将阿芷视为己出,但阿芷到底是姓温不姓顾” “婶子现下知道阿芷姓温不姓顾了,那么当日老太太说要将阿芷接入顾家抚养之时,怎的没听身子有过一点挽留?”顾柔嘉笑盈盈的反问,面露出孩子气的天真,佯作不解的问道,“还是婶子觉得咱们顾家今非昔比,想将三姐姐和阿芷换了个儿,让顾家给三姐姐说一门好亲事?” 温夫人脸色立时苍白,无疑说明了顾柔嘉说出她的心声。温含芷和温三姑娘年岁相仿,皆是可以说亲的年龄了,就算温含芷是温家人,但自幼养在顾家,保不齐顾家也会添妆。嫁妆之物也算不得重要,最要紧的是,若是能得到顾贵妃的庇护,可比物件更是诱人了。 温夫人何尝不是为了这个,才想要自己女儿来代替温含芷,也好为自己女儿来日的婚事谋取利益。 被顾柔嘉点明心中小九九,温夫人神情陡然难看至极,但现在是在顾家,她也不敢得罪顾柔嘉,以免触怒了顾贵妃。因而她紧紧捏着拳头,一语不发。顾柔嘉心中大快,并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握紧了温含芷的手。 前世温含芷的悲剧,就是从回了温家开始,因此,顾柔嘉绝不会让温含芷回到温家去。 那头温夫人牙都咬酸了,但又不敢如何,模样实在滑稽。深吸了口气,她强笑道:“只是阿芷到底是温家人,总是要回去的。”她说到这里,望向了温含芷,露出一个狞笑来,“不如收拾一二,且随我回去吧。” 温含芷立时白了脸:“不”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你不过是寄居罢了,指望顾家将你当做自家女孩儿不成?”温夫人不解气,将怨气尽数发泄在温含芷身上,“还不趁早收拾自己,你又不是顾家人,赖着不走是什么样?!” 焉能不知她是指桑骂槐,顾柔嘉心中有气,况温含芷尚在病中,温夫人为出气便上前拉扯,险些将其从床上扯下来。顾柔嘉立马蹙紧了眉头,喝道:“婶子当我顾家是什么地方?也敢来我顾家抢人?” 温夫人转头笑道:“嘉姐儿这话我可不敢当,我们芷丫头不过是寄居,给顾家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将她带回去,免得继续麻烦顾家了。”她一面说,一面冷冷看着温含芷,“还不赶紧起来,白叫外人见了笑话。” 温含芷心中悲凉一片,她一直渴望自己是顾家的女儿,现下伯娘发了话,且句句直戳她最害怕的事,她脸上毫无血色,深深地望了温夫人一眼,眼中热泪随时都要夺眶。 不想温夫人如此迁怒,顾柔嘉伸手按住温含芷:“你好好养病,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将你带走。”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温夫人,冷笑道:“婶子既是如此言说,那我也好与婶子清算一二了。我顾家将阿芷当做自家女孩儿,但凡我有,阿芷也有。既然婶子一口咬定是寄居,那烦请婶子,将阿芷这些年寄人篱下应该付出的东西一一偿清了。” 她掷地有声,明月何等机灵,当即去取了一个小巧的算盘来。顾柔嘉接在手中,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拨了几下,声音愈发清脆:“咱们家每月的月钱是五两银子,阿芷素来体弱,吃药看病,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是银子,再有姐姐和老爷太太的赏赐,足足十年,每一年我便轻一些算,也是足足二三百两,一共十年,烦请婶子将银子付清了,若还要带走阿芷,我绝无二话。” “你——”看着顾柔嘉尚且稚嫩的小脸,温夫人七窍生烟,本想着顾柔嘉年轻,不想竟是如此棘手,现下更是让她拿出银子来才能将温含芷带走,让她连气也没有地方出。 看着温夫人的脸色,顾柔嘉立时含笑。在温家人眼中,温含芷不过就是物件,前世温家能为了蝇头小利将温含芷嫁给一个纨绔,让她被磋磨至死。这般的温家,怎可能为了温含芷交出三千两银子? 屋中气氛一时僵硬,不觉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却是顾鸿影。屋中狼藉,顾柔嘉和温夫人分毫不让,温含芷憔悴万分的坐在床上,被子几乎落地。顾鸿影纵是天真,但一瞬便明白是什么事了,立即冷声道:“温家婶子是当顾家无人?” “鸿哥儿来得正好,我倒也想问问,嘉姐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温夫人如同一只好战的母鸡,挺起了胸膛,浑然要摆出长辈的款儿。顾鸿影冷笑,将被子拾起给顾柔嘉盖好后,才转头看着温夫人:“什么意思?婶子来了我顾家质问于顾家人,更将屋中闹得一片狼藉,我还不曾问婶子什么意思。”见温夫人似是不依不饶,他冷冷的看着温夫人,“你若是如此,阿芷回去与否,自然是要阿芷自己点头,否则,我顾家绝不放人。婶子有什么花花肠子,还是趁早收起来,我虽不济,但我顾鸿影的妹子,不是能给旁人欺负的。”他说到这里,施了一礼,“表叔在等婶子回去。” 被两个小辈堵得哑口无言,温夫人恼怒非常,转头看了温含芷一眼:“你有能耐,就一辈子别回来。”说罢,转身恨恨的出去。 待她一走,顾鸿影才坐到床边,见温含芷愈发苍白的脸色,长叹了一声:“别哭了,本就在病中,如此岂不更坏了身子。”只是他这话出来,温含芷哭得更厉害了。顾鸿影局促的抓了抓脑袋,“阿芷,你别哭呀,我明儿就要去书院里了,你还哭,莫不是连个笑容也吝啬给我?”他说到这里,赶紧拉了妹妹到跟前,本想开口让她劝,又想起一事,忙改了口道:“父亲让你去正堂呢。” 顾柔嘉一愣,忙应下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接风 今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是过年的最后一日,到了明日,顾鸿影便要启程去衡山书院,书院有严规,但凡是其中的学生, 一月只能回家一日, 其余时间皆是要在书院之中度过,这也就意味着, 顾柔嘉颇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哥哥,让她陡然生出不舍来。 劝了温含芷止泪, 又哄了她睡下, 兄妹俩才往外面去了。甫一出了门, 顾鸿影便叹道:“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我本是不信, 唯独见了女孩子哭起来的时候, 才知道这话所言非虚, 那样娇小的人,倒不知何处藏着这样多的泪。” “阿芷素来泪多, 否则身子也不会如此娇弱了。”对于温含芷的反应, 顾柔嘉倒是格外能够理解, 倘若是自己才受了大委屈,尚且无处发泄之时, 抬眼便见了心上人, 只怕会落泪才是女孩子情理之中的反应。 只是, 顾柔嘉并不想将温含芷的心思点破,她不想去赌。 若是哥哥喜欢她也就罢了,若是不喜欢,得知她的心意之后,哥哥势必会尴尬困扰,自然会生出退避的心思来,不仅伤了一颗少女芳心,顾柔嘉这“告密者”也会夹在哥哥和好友中间,进退两难。与其让两人可能变成陌生人,顾柔嘉不如将此事埋在心中,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她一时静默,暗自下定了决心,只是在想到心上人三字之时,脑中忽的想起方才在相国寺门前,沈澈浓得似乎化不开的眸子来。他那时勾着唇角,噙了几分清浅的笑意,问她:“我也在你心上?”这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顾柔嘉登时觉得心中小鹿乱撞,脸上便隐隐透出几分灼热来。 这人这样没有正经,竟然问出这般孟浪的话来。自己也是昏了头,竟然还回答了他,要是给别人听去了,指不定在心中取笑她呢。 她脸儿骤然发红,自然是引得顾鸿影注意,将妹妹取笑了一番。顾柔嘉本就心中发慌,哪里止得住,当即要追打哥哥,只是顾鸿影身高腿长,她哪里追得上,跟不了几步便不见了顾鸿影的踪迹,恼得她直跺脚:“我要去告诉娘说你欺负我!” 纵使心中憋气,但顾柔嘉还是明白以正事为重,当即往正堂中去,甫一踏足正堂,她便笑得乖巧:“爹爹有事吩咐?” 顾老爷负手立于堂中,今日阳光很好,斜斜的照进堂中,让顾老爷一半身子在明,一半在暗,加之他本就紧绷着脸,整个人看来愈发严肃。听罢小女儿的话,他面上才露出几分慈爱来,招手令顾柔嘉过来后,问道:“今日并未吃你表婶的亏吧?” 对于温家的表弟,顾老爷素来有些看不上眼,但那是正经八百的姨表兄弟,也不好太撕破脸。方才温夫人从温含芷那儿过来,气得太阳经一鼓一鼓的,顾老爷并不在意她如何,但到底不愿女儿吃了亏。 “爹爹宽心,嘉嘉再不是往日懵懂无知的孩子了。”顾柔嘉忙不迭宽慰父亲,神情乖巧之中透着坚定,“表婶未免自大了许多,当我顾家是什么地方,由得她将女儿塞来塞去?况且阿芷自幼在咱们家,和咱们家女儿差不多,也没有女孩儿长大了,他们就想要回去的说法。” 听罢这话,顾老爷神色赞许:“嘉嘉倒是比你哥哥还灵醒几分。”说到这里,又令女儿坐在身边,这才说,“为父本也不知,他们这些年何尝过问过阿芷,往日虽也撺掇着想将三丫头送来,但老太太去后,他们倒也消停了许多。”顿了顿,他又冷笑,“今日肯拉下脸来要将阿芷和三丫头交换一番,不过是听着了风声,想踩着咱们顾家,想踩着咱们顾家成就三丫头的姻缘。” “听到了什么风声?”纵然明白温家人的心思,但父亲这样说,反倒是让她不解起来,忙问了一句。见女儿似是纳罕,顾老爷心中愈发爱怜,“嘉嘉不知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本是朝中之事。如今安定大长公主已然启程,不日便要抵达京中,陛下已然下了旨,令礼部好生布置,不许有半点怠慢。” “长主要回来了?”顾柔嘉声音微微发哑,心中却是陡然涌出欢喜来。作为女孩儿,她对于安定长主是着实有几分敬佩的。不仅是因为长主雷霆手段且骁勇善战,更要紧的是,她聪颖无双,更向太/祖皇帝上书,在大燕全国各地兴办女学,供女子念书。太/祖皇帝怜妹妹一片心,当即应允,纵依旧不许女子做官,但再不像前朝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等蠢话了。 因而,对于安定长主,大燕的女孩子都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敬重,想要一睹真容。 旋即,顾柔嘉便明白了过来:“他们想要借着咱们家,将三姐姐送到长主跟前去?” “正是,此次长主回来,也带了夫家的男儿回来。”顾老爷抚了抚胡子,神情愈发冷淡,“长主夫家一门英烈且手握重兵,不知多少人想结这一门亲。他们想利用你姐姐,将三丫头引荐到长主跟前去。”顿了顿,他冷笑,“温霆打得好主意,只是他只怕是忘了,即便真要我顾家引荐,也没有放着自家女孩儿不荐便宜三丫头的说法。” 听出父亲话中之意,顾柔嘉立时白了脸:“爹爹?” “为父并非勉强于你,更非让嘉嘉去博得长主欢心。”女儿小脸煞白,顾老爷忙解释,“你该看得出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姐姐当年入宫,已然是为父与你娘的心中刺,又怎能让你再踏上你姐姐的后路?陛下坐拥天下,你只有早早嫁了人,如此才能歇了他的心。”顾老爷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咱们这位圣人,着实算不上圣明之君,总做不出强占臣妻的事来。安定长主夫家的男儿都是极好,长主的孙儿也正值议亲之年,你若能与他定亲,陛下就是有心,也不敢忤逆安定长主。” 顾老爷说得十分缓慢,神情也愈发肃敛,望着女儿的目光含着深切的担忧。纵然知道父亲的担心是对的,以皇帝的性子而言,自己一日不出嫁,一日就会被他惦记着。只是饶是崇敬安定大长公主,但并不是表示,她想要和素未谋面的人定亲。 想到这里,她心中骤然悲凉起来,皱着小眉头不曾说话,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冷清的面容来,他乌泱泱的眸子好似要看进自己心里了一般。 顾柔嘉心中陡然酸楚起来。 转眼就到了二月,自正月十六起,顾鸿影便入了衡山书院念学,没了哥哥和自己拌嘴,顾柔嘉顿时觉得日子难过了许多。安定大长公主一行人虽已启程,但前些日子派人知会,说是长主上了年岁,脚程慢,便先遣了自家孙儿进京来通秉,皇帝倒也不恼,定在了二月二宴请这位年轻的郎君。 而这一番宴请,少不得请朝中得眼大臣相陪。皇帝更以顾贵妃思念妹子为由,特特嘱咐,将顾柔嘉一并带入宫中。 为此,顾柔嘉没少动气,直骂皇帝色心不死。 纵然心中不悦,但谁也不敢拂逆皇帝旨意,顾柔嘉只得硬着头皮跟随父母双亲进宫去了。 二月二素有龙抬头之称,意为春回大地。今日宫中的人并不十分多,皆是皇帝近臣或者是位高权重之人。顾柔嘉在清凉殿待了一会子,见并无熟识之人,一时也觉得没趣,便在御花园之中逛了逛,御花园中的桃树枝头萌出了几朵花苞,在略带了几分暖意的风中摇曳,粉嫩嫩的透着生气。 顾柔嘉立在花下半晌,望着粉嫩的花苞,一时陷入了沉思。莫名的,她想到了去年,皇帝寿辰之日,沈澈那时立在梅树之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花枝的样子。那时天气那样冷,他却像是能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一样。 脑中千回百转,顾柔嘉只觉得脸儿有些发烫,心中直埋怨,定然是沈澈十五那日说了孟浪话,让她久久不能释怀,这才总是想到这人。 她轻轻抚着小脸,想将温度降下来一些,一派羞赧的神情,眸光一片潋滟,妩媚多情至极。她俏生生的立在树下,不觉身后有人靠近:“瞧瞧这里有个走丢的小美人。” 她正陷入沉思,忽闻这声音,吓得顾柔嘉险些跳起来,转头见身后立了一个男子。他年岁和沈澈相仿,生得面如冠玉,眉眼间和沈澈也有几分相似。他衣着极为华贵,锦衣金冠,浑身贵气十足,只是并不如沈澈那般浑然天成的谪仙气度,他的贵气,总像是夹杂着几分俗气。 细细一想,顾柔嘉当即向其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你认得我?”方才他离得远,见顾柔嘉立在桃树下,无端就想到了在皇帝寿辰那日,她吃了酒,不胜酒力的姣美模样。沈奕立时就觉得好似被猫爪子挠了,脚下一转,旋即来了她跟前。 她好像受了惊吓,双颊浮上红晕来,妩媚得要命。沈奕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来:“顾姑娘容色不逊于贵妃,当真是美极。” 那日里顾柔嘉不过是远远的看了沈奕一眼,并不十分笃定是否是他,不过是下意识唤了一声。谁想沈奕含笑开口,让顾柔嘉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寒意。 当日,皇帝也是这般称赞于她! 顾柔嘉脑中千回百转,微微抬头,只见沈奕含笑,对上那双眸子之时,他目光纵然温和,但掩饰不住灼热,感觉到那股子目光将自己从头打量到脚,随着他目光的移动,顾柔嘉被他看得每一处都开始战栗。 皇帝当日,也是这般热切的目光看着她。 她脑中千回百转,不免就想到姐姐的话来。姐姐说,太子沈奕不像皇帝一般昏聩无能和沉迷声色,但有些事,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脸色顿时发白,沈奕却笑起来:“怎么?孤吓到了你?”目光却止不住在她脸上转了转,笑意愈发的温存,“孤往日只见过贵妃,却始终不曾见过你,直到那日在父皇的寿宴上。你年岁虽小,却很有贵妃娘娘当年的风范。” 当年贵妃入宫之时,他已然是知人事的少年了。在父皇身边见了顾贵妃,他惊为天人,不知有多嫉妒父皇。父皇已然垂垂老矣,却还是四处搜罗美人。如贵妃那般容色,半个后宫加起来都未必及她一人。 倘若,顾晏如能是自己的,不知是何等的神仙滋味。 只是,碍于父皇的权威,沈奕从不敢将对贵妃的心思暴露出半点来,每一次相见,都是正经八百的温润样子,实则心中恨不能将顾贵妃抱在怀中百般爱怜。直到那日见了顾柔嘉,他心里便升腾起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冲动来。 顾柔嘉虽是年轻,但这般容色,并不逊于她的姐姐。 仿佛年少的渴望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一般,沈奕温润的眸子笑得眯了起来,其中隐隐绰绰的闪现着几分晶亮的光辉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剑锋 并非是懵懂不知事的孩子, 更何况经历了皇帝的事之后,顾柔嘉对于这些事的直觉十分灵敏。见跟前的沈奕眸子里露出几分晶亮的光辉来,顾柔嘉只觉得几欲作呕,一股子疲倦感便涌上了心头,皇帝那头色心不死, 尚未解决, 不想太子殿下也是个见色起意之人。 堂堂一国之君国储君,皆是这般贪色, 可知色字头上一把刀。色令智昏,若是前世没有沈澈, 只怕大燕的祖宗家业要给这父子二人败坏尽! 她如此想着, 眼中立时流露出深切的鄙薄之意来, 只是低垂着脑袋,沈奕并不能看到她的目光, 只当她是害羞, 低声笑道:“顾姑娘何必如此拘谨?还是孤吓到你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虽然心中十分鄙夷沈奕, 但顾柔嘉明白,他是自己现下还得罪不起的人, 淡淡的回了一句。沈奕笑道:“顾姑娘自有值得孤关心的地方, 总不像有些当不得的人。”他一面说, 一面细细的打量着顾柔嘉,她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 不知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隐隐觉得他目光愈发灼热, 顾柔嘉眉头蹙得更紧, 脑子里只想赶紧从沈奕身边逃开。纵然沈奕气度华贵,比起垂垂老矣的皇帝,沈奕的确强了许多,但顾柔嘉与他二人都是第一次相见,就得了那种恨不能将她拆卸入腹的露骨目光,让顾柔嘉心中深恨。因而,在她眼里,沈奕和皇帝并没有差别,都是色中饿鬼,没有半点和身份相符合的风雅气质。 她脑中千回百转,却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她微微蹙起眉头,似是困扰的样子让沈奕眸中笑意更甚,语调轻柔万分,低低的笑道:“古籍上皆说,施夷光蹙眉捧心之姿,艳绝天下。可惜古人无福,不曾见到顾姑娘如此神态,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西施捧心之说了。” 他语气温柔得仿佛随时都要流出水来,倘若是旁的女子听了,不知心中得有多欢喜。只是顾柔嘉对他厌恶至极,这话只让她背后一阵发寒,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将自己和沈奕的距离拉开。 他这般矜娇的小模样让沈奕心中痒酥酥的,正待再说,身后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今日宫中来了贵客,太子不陪着陛下好生招待,反倒是在御花园流连?” 饶是被沈奕挡去了视线,但对方甫一开口,顾柔嘉惊喜的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因厌恶沈奕而微微发白的小脸更是浮出了几分酡红,稚嫩而妩媚。 她自然不曾注意到,沈奕的神色在一瞬间狰狞了几分。以他相貌地位,这世上几个女子抵抗得住?就算是顾柔嘉矜娇,但沈奕极有自信。只是不想,此时此刻,竟然有人来坏了他的好事! 如此想着,沈奕转头去看究竟是何人。身后只有一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他走得很慢,周身气度清华而冰冷,在这样春回大地的时节显得格格不入。他面容清癯,肤色白得病态,生得剑眉星目,一双眸子更是如同浓墨般化不开,让人恨不能溺下去,只是他面容有些许紧绷,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他素来知道,沈奕和皇帝是一丘之貉,皆是一路货色,但不想,沈奕会将顾柔嘉堵在御花园中。 他视如瑰宝的女孩儿,怎能容人欺负? 他的怒意几欲喷薄,乌泱泱的眸子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纵然从不将沈澈放在眼里,但沈奕还是怔了怔。那双眸子里隐隐透出几分深沉的杀意来,让沈奕在这春日里竟然生生打了个寒战,如落入了冰窟窿里。 纵是被沈澈如此渗人的样子给唬住了片刻,但沈奕对于这个只占了个礼法之名的小叔叔一直是蔑视的,因而不过一瞬,他脸上又露出轻视来:“九叔素来是个淡泊人,今日怎么想管侄儿的闲事?”他一面说,一面转身上前,逼视着行至跟前的沈澈,“九叔只怕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侄儿在哪里c在做什么,都不是九叔这等身份能够过问的。哪怕今日宫中来了贵客,也不跟九叔这等卑贱身份的人毫无关系。” 这话何等诛心! 沈奕含着笑,温润的容颜上些许狰狞,如沈澈这等卑贱之人,也敢坏了他的好事,他现在生吃了沈澈的心都有,别说只是出言羞辱于他了。 另一面的沈澈神色如旧,除了怒意几欲喷薄之外,看不出半点不妥来。他微微抬起目光,见沈奕身后的顾柔嘉并无大碍,反倒是将小脸气得通红,正恨恨的看着沈奕,分明是为了他方才对沈澈的羞辱恼怒。沈澈心中一暖,乌泱泱的眸子在沈奕脸上转了转,“呵”一声轻笑出来,尚不等沈奕问他笑什么,他已是重重的一脚,踹在了沈奕腹部。 他这一脚踹得极重,就连沈奕自小习武,都被这一脚踹得蜷缩着身子,张口便吐出酸水来,一股似酸似臭的味道立时蔓延。沈奕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沈澈竟然敢如此待自己,当即怒骂道:“你这” “的确和我无甚干系。”将他踹得蜷缩在地上,沈澈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分明才施过暴,他却还是自带轻贵气度,没有染上半点俗气。他眼中怒意并未消减,看着蜷在地上的沈奕,“堂堂储君,放着贵客不迎,却在此处欺辱外臣之女,如此德行,传出去了,实在好听得很。可要我提醒太子一句?今日来的,是安定长主的亲孙儿,大燕正三品云麾将军。” 沈奕缩在地上,因为吐过,喉中辣辣似火烧,加上在心仪的小娘子跟前丢了脸,他脸上愈发挂不住,定要将沈澈千刀万剐方能解恨。这个小叔叔在沈奕眼中,不过就是一条养在宫中c随时可杀的狗,自己堂堂一国储君,他竟然敢这般不恭! 只是听过沈澈的话,他心中又升腾起寒意来。时至今日,安定大长公主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仅是因为手握重兵,更是历经三代所积攒下来的威望,多少人心里都对这位老太太十分重视,认定她神智清明且诸多远虑。若是今日慢待了来客,让安定长主认为自己不配做储君,即便保得住储君之位,也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顾柔嘉是个仙女,也不比东宫之位来得重要! 所以,尽管心中愤愤,但沈奕飞快的起身,冷冷的望着沈奕:“九叔且记着,来日方长。” 将浑身的尘土拍干净,沈奕头也不回的去了,刚行过拐角,便有内侍迎了出来:“殿下” “谁也不许声张,否则,孤扒了他的皮!”沈奕腹部仍旧剧痛,暗下决心,终有一日定要将沈澈千刀万剐! 上一回在相国寺便见了沈澈打人,知道他手段极狠,因而方才他踹沈奕那一脚,顾柔嘉已是见怪不怪了,但沈奕临走前放的狠话让她心中很是担心,低声道:“九殿下” 她尚未说完,沈澈却不言不语,只向着另一头去了。顾柔嘉脸儿顿白,怔怔的看着沈澈,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一时间僵在原地,只觉得心中难受至极,眼中酸楚,险些落下泪来。 怔怔的看着沈澈走出几步,顾柔嘉愈发委屈,连眼圈儿都红了起来,不想他却忽然停下,转头看着她,侧颜那样好看。她更是委屈,咬着下唇才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怎么哭了?”她眼底泪光浮动,强忍着不落泪的样子柔弱而可怜,沈澈怔了怔,只当她是被沈奕欺负了,不免心疼,声音愈发轻柔,“别怕,没事了。” 顾柔嘉满心委屈:“臣女得罪了殿下?殿下作甚不肯理会臣女?”她心中难过,险些掌不住眼泪。 不想她竟为了自己不理会她而落泪,沈澈心中一片温暖,露出一个笑容来:“原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怎会不理你?只是此处气味难闻,还是不再逗留得好。” “真的?”顾柔嘉吸了吸鼻子,撅着嘴怀疑的小模样很是动人,沈澈颔首:“自然。” 她这才露出笑容来,跟在沈澈身后,却见他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她认得,是她十五那日送给沈澈的。心中动容之余,顾柔嘉随他去了一处僻静处,复问:“若是太子想报复” “我有分寸。”纵然如常淡漠,但他望向顾柔嘉的目光极为柔和,她撅了撅嘴,惹得沈澈抿唇笑了笑,“你担心我?” “一点不担心。”顾柔嘉撅着小嘴,一派赌气的样子,“殿下自己都不担心,臣女作甚替殿下担心?说不准还被殿下嫌弃。” 她酸溜溜的语气颇有几分娇俏,沈澈心中欢喜,唇角噙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我若是喜欢呢?” 他含笑,顾柔嘉听出他话中之意,心里一圈圈的荡着涟漪,低声说:“你喜欢我也不”她声音渐次低了,脸儿也发起烫来,惹得沈澈轻笑不止。顾柔嘉小手不住抚着脸儿,见他笑,气道:“九殿下就想戏弄臣女,臣女再不上这傻当了。” 她声音软糯糯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沈澈心里挠了挠,又痒又麻。他紧绷的面容愈发的柔和,看向顾柔嘉,低声笑道:“傻丫头,傻里傻气的,被人哄走了可怎生是好?” 他语调极为温柔,加之说得缓慢,顾柔嘉忽觉自己好似是一个孩子,他会将自己捧在掌中一般。这念头甫一涌上心头,顾柔嘉立时被这念头给羞了羞,脸上发红,复小心翼翼的从袖袋中取出两个物件,托到了沈澈面前。 她一语不发,脸儿微微发红,浑然的窘迫。沈澈低头看去,见她白皙小巧的手上各托了一枚玉佩个香囊。玉佩成色上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宝蓝色的络子,并不像是寻常匠人所制,反倒是像孩子所制;香囊小巧,隐隐透出梅花的清甜香气来。 他认得这针脚,和顾柔嘉的荷包一模一样,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如此想着,他勾了勾唇角,生出几分逗她的心思。从她白嫩嫩的小手上接了玉佩和香囊,把玩一二后,他笑问:“这络子和香囊,都是出自顾姑娘之手?” 顾柔嘉颔首:“上一回见了殿下,觉得殿下配饰少了些。加之那日殿下称梅花很好,臣女也就寻了些梅花,晾干了缝在香囊之中。只是臣女不善这些” “是有些丑。”沈澈声音轻轻的,眼底却是满含笑意看着顾柔嘉。这是他视如瑰宝的女孩儿,他渴望看着她,嬉笑怒骂,他都想尽收眼底。这如同凝脂一般的肌肤,透出几分少女独有的酡红来,那般妩媚。 不想被沈澈嫌弃,顾柔嘉抿了抿唇,心中就有些委屈了。她的确不善这些,但心里总希望他能夸夸自己的。局促的搅着衣角,顾柔嘉并不说话,丰润的小嘴撅了撅,乖得要命。 两人一时静默,她这等受了气的小模样甚是灵动,沈澈到底掌不住,清癯的面容上浮出温柔的笑意来:“不过逗逗你,顾姑娘当真了不曾?”他说到这里,将玉佩和香囊纳入怀中,“我很喜欢。” 他往日何等冷漠的人,今日却笑得这般柔和,仿佛整个人都发光了。纵然被他容颜所迷惑了半晌,但顾柔嘉回神,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殿下今日拿臣女取笑,往后再想要,可是没有了。” 她说到这里,见沈澈神色柔和,笑望着她似是根本不信。纵然是气话,但说出来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么?顾柔嘉当即跺了跺脚,气哼哼的转头就走,还不忘转头再撂下一句狠话:“往后再没有了!” 看着她转身而去,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溢出笑意来,摩挲着手中佛珠,直至看不见顾柔嘉后,那笑意才歇了下来。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自然也要变成世上最好的男子,如此,才能配得上她。 * 和沈澈说罢话,顾柔嘉一路辗转回了清凉殿,却见殿中已然空无一人,一时惊了惊,转头待走之际则见红鸾快步来了。一见顾柔嘉,红鸾脸上的急切也歇了不少:“阿弥陀佛,二姑娘,祖宗,贵妃娘娘与我皆是以为姑娘丢了,宴席开始了也不见姑娘来,心中急得要命。” 顾柔嘉笑道:“我一个活人,怎能丢了?”虽是如此说,但让姐姐担心一场,顾柔嘉自觉过意不去,忙不迭拉了红鸾往设宴的宣室殿去。 今日宣室殿中排场极大,朝臣和女眷分坐两边,皇帝的妃嫔皆在,个个端的是争奇斗艳。殿中铺就西域进贡的绒毯,长几纵横,觥筹交错,更有龙涎香馥郁气息萦绕。此刻众人已然开宴,一派其乐融融,顾柔嘉偷偷进了门,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齐雅静身边。后者立时捏她嘴角:“好个能耐的顾家小娘子,这是去了哪里,也不肯来跟我相见?” “我在宫里迷了路。”顾柔嘉飞快的说道,笑盈盈的坐下,齐雅静和几个贵女一拥而上,接连灌了她好几杯酒。正值昏沉之际,她下意识看向主宾位。皇帝酒意正酣,皇后与顾贵妃分坐左右,沈奕则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笑盈盈的和众臣说话。 只是,在皇帝身边,她却看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剑眉星目,五官英气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子温和气度,只是这份温和之中,又有几分肃杀之意。他正和皇帝敬酒,像是感觉到顾柔嘉的目光,他一顿,转头望向她,忽的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来。 陆锋为何会在这里?! 顾柔嘉满心狐疑,望着陆锋半晌没有移开目光。齐雅静笑得极为欢喜,捏了捏顾柔嘉的脸颊:“瞧瞧,又一个失魂落魄的,这是第几个被那陆将军勾得丢了魂儿的?” “陆将军?”顾柔嘉不明所以,迎上齐雅静的目光,后者笑得欢喜,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认得他,他昨儿个才进京来呢。他叫陆剑锋,安定大长公主的亲孙儿,朝廷的正三品云麾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比试 陆剑锋这个名字, 顾柔嘉是听过的,不仅听过,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前世的陆剑锋,在大燕之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非是因为他是安定大长公主的孙儿,而是因为, 他本就是骁勇善战的悍将。当年北戎犯边不止, 是陆剑锋率领三千轻骑,一路杀入北戎腹地, 将北戎单于斩杀在草原深处,消息传回, 举国皆惊。他凯旋的那一日, 百姓夹道欢迎, 幽云二州深受北戎之苦的百姓更是自发的为他修建长生祠堂,以求这位年轻的将军长命百岁, 得以长久的庇护边关百姓。 顾柔嘉从未想过, 行止有度c温润如玉的公子陆锋, 原来就是前世被誉为战神的将军陆剑锋。 她一时失了神,齐雅静只当她是被迷住了, 捏着她小脸问道:“我还以为你比她们都强些, 原来见了陆将军也丢了魂儿。不知你那青梅竹马的郑公子知道了, 心里是个滋味。”她一面说,一面吃吃的笑, 旋即向着身边努努嘴, “一个个呀, 全是失魂落魄。陆将军甫一进了京便惹出这许多桃花劫来。他还不曾议亲,要是真从咱们京里娶回去一个,只怕那姑娘非给这群小丫头生吃了不可。” 陆锋如此人品相貌,得了姑娘家的倾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何况他是朝中三品大员,可谓是年轻有为,更是安定大长公主的孙儿,如此家世,莫说得世家女倾心,就是尚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连爹爹,不也动了心思,想要与陆家结亲吗?想到这里,顾柔嘉脑中忽的浮出了沈澈的面容来,心中陡然不是滋味起来。 她脸儿忽红忽白,齐雅静只当她是因为见了陆剑锋而羞赧,笑着刮她脸皮:“被我说中了心事,现下不好意思了不成?” 她话里全然取笑之意,顾柔嘉忍俊不禁,转头笑着啐了她一口:“齐姐姐是什么人呢,素日里就知道拿小姐妹们寻开心。皆是笑话我们呢,我就不信,见了这般人物,你心里没有半点的喜欢。” 她转头玩笑,引得身边贵女们皆是含笑,纷纷围了上来,将两人围成一团,笑盈盈的望着齐雅静:“就是,齐姐姐最坏了,成日拿我们开心,可不知她这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能总是取笑我们的。陆将军那般人物,难道齐姐姐半点心动也不曾有?” 齐雅静何曾当真,笑得眉眼眯了起来,端了一杯梨花白吃了,这才笑道:“说句肺腑之言,我自然是不喜欢他的。若依了我的性子,来日我夫君纵不要万中选一之人,但到底要有所决断,要是他犯浑,我就得结结实实的揍他。陆将军这般人物,我可打不过他。” “齐姐姐活活的土霸王,夫妻一体,偏生你还想揍别人。”几个姑娘们一时笑成一团,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惹得在场诸人纷纷侧目。陆剑锋刚吃了一盏酒,听得姑娘们的笑声,转头去看,见顾柔嘉笑得小脸儿顿红的模样,也是抿唇笑了笑。 今日宾主尽欢,好不热闹,酒过三巡,连殿中都氤氲着一层酒意。顾柔嘉流量很浅,吃了几杯酒就有些头脑发昏了,当即出了殿中,站在廊下吹风。 春日的宣室殿和冬日截然不同,宫苑里种的树已然萌出了几点新绿,在尚有些料峭的春风中轻轻浮动,透出几分说不出的生机来。顾柔嘉头脑发昏的站在宣室殿玉阶之上,身后是殿中的喧闹,她就仿佛站在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上,那一头都不是她的去处。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不觉身后有人轻声唤他,转头去看,陆剑锋不知何时从殿中出来,正立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他笑得那般温润,今日吃了不少酒,故而身上带了稀薄的酒意,他酒量很好,但凡来敬酒的朝臣,他皆是来者不拒,现下脸上却红也不红。 “陆将军。”纵然和他并非初识,但望着他,顾柔嘉反倒是多了几分别扭,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更向他行了个礼。 她很有些别扭,陆剑锋看着她,叹道:“顾姑娘一片赤诚之心,陆某欺瞒在先,是陆某的不是。只是还请顾姑娘明白,陆某如此,着实是有苦衷,并非刻意隐瞒顾姑娘。” 他似乎有些担忧会被顾柔嘉误解什么,深邃的眸眼望着她,声音低低的,他声音本就有些金玉温厚的质地,这般温和的言语更是好听得要命,顾柔嘉只是摇头:“陆将军言重了,我虽年轻,但并非懵懂不知事的人。”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长主和将军微服到京中,未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能将自己的身份轻易泄露。” 纵然对外宣称安定大长公主年岁大了脚程慢,过些时候才到。但顾柔嘉清楚的记得,那日在京郊庄子上,她清楚的记得那苍老而平和的声音。 陆剑锋唤她“祖母”,那必然就是安定大长公主了。 想到自己和自己心中所最敬佩的女子擦肩而过,顾柔嘉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见她并无闹气之意,陆剑锋微微一笑:“顾姑娘能谅解,陆某很欢喜。只是另有一事,烦请顾姑娘切不可在人前提及正月里见过祖母与陆某。” “陆将军放心就是。”顾柔嘉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倘若被皇帝知道他祖孙二人早就到了而迟迟不肯进宫,难免让人觉得藐视皇帝,难堵悠悠之口。 “多谢顾姑娘。”陆剑锋笑道,神色如常温柔。他真的是很好的男子,并不像寻常武夫般粗鄙,举手投足间都透出风雅来,唯有大家教养,方才能够教出这样的男儿来。 “陆将军客气了,你我相识一场,休说是这小事,哪怕是什么大事,我也会尽力做到的。”顾柔嘉报以一笑,心中却止不住的好奇起来,“不知c不知” “祖母她老人家久不回京城,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看出她心中所想,陆剑锋笑着回答,又放柔了声音,“祖母她老人家很喜欢顾姑娘,称顾姑娘宅心仁厚,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子。” 不敢置信的抬头,顾柔嘉望着陆剑锋,后者笑得温柔:“陆某也以为,顾姑娘是很好的女孩子。” 今日吃了酒,本就有些酒意上头,她脸儿些许发红,得知安定大长公主对自己称赞有加,脸儿就更是红了——她是那样的崇敬安定大长公主,竟然能得到她的称赞,对顾柔嘉而言,又是何等的殊荣。 她脸色愈发红了,惹得陆剑锋摇头轻笑。不多时,吉祥从殿中出来,见两人立在一处,心中立时涌出一个念头,笑得愈发恭顺:“陆将军,陛下找将军呢。” “晓得了,多谢公公通传。”陆剑锋依旧知力,向吉祥拱手施礼,当即便要进去。吉祥则对顾柔嘉一笑:“顾姑娘也快些进去吧,外面风大。” 这陆将军年轻有为,又是个俊美无铸的男子,权位纵使不比陛下,但可比陛下讨姑娘们喜欢得多了,顾柔嘉喜欢倒也在情理之中。放眼整个大燕,唯一压得住陛下的,可就只有安定大长公主喽,要是想要陛下松口,除非长主亲自前来,不然 在皇帝身边多年,吉祥早就是个人精了,纵然自有计较,但吉祥怎么可能会说出来,只嘱咐了顾柔嘉一句,便随着陆剑锋进去了。 今日的宴席本就是为了给陆剑锋接风洗尘所设,因而陆剑锋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皇帝此刻酒意正酣,笑道:“姑祖母在朕的登基大典上来过一次,而后再也没有踏足京中,如此想来,深以为憾。此次陆卿陪着姑祖母进京来,也是一番舟车劳顿,让朕极为过意不去。”他说到这里,又举杯笑道,“陆卿年岁也不小了,不知可有意中人?” 这话一出,殿中立即安静了下来,不少贵女皆是看着他,神色热切非常,皆是恨不能陆剑锋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陆剑锋笑得极为妥帖,拱手施礼道:“谢陛下关心,只是臣于婚嫁之事并不十分在意,加之多年练兵,一直不曾遇见心仪之人,倘若是遇见了心悦的女子,自会奏明陛下。”他说完,又微微垂头,眼角余光触及到进来的顾柔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皇帝不疑有他,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待陆卿奏明朕,朕便做主,为你赐婚。”他朗声大笑,好似年轻了许多,目光却不自觉的往顾柔嘉身上一扫,见她似是有些不胜酒力,顿时热切了许多。 在场的贵女们皆是听去了皇帝的话,其中不少都红了脸,望着陆剑锋的目光柔情似水,恨不能让他现在就注意到自己。 殿中再次恢复了热闹,皇后笑盈盈的举杯:“久闻陆将军英武逼人,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昔日陆将军在武举上连中三元,及至传胪大典,众人才知陆将军身份,当真是将门虎子,一门英烈忠武。” “皇后娘娘过誉了,臣不过一介武夫,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陆剑锋忙起身行礼以示对皇后的尊重。尚未说完,朝臣中已然有人笑道:“陆将军这话太自谦了,谁不知道,当日陆将军以十六之龄夺了武状元之位,颇负盛名,不过短短三招,便将榜眼拿下了,可惜我等实在无福,不曾见到陆将军的风采。” 一时朝臣之中发出了阵阵叹惋,陆剑锋只笑不语,皇帝笑道:“诸位爱卿既是惋惜,不妨请陆卿为诸位现场展示一二可好?” 皇帝此话一出,众人立时怔了怔,旋即连声附和,贵女们自是想见心上人的武艺如何,朝臣们则或是好事或是真的钦佩陆剑锋,总之热情顿时高涨,皇帝更是哈哈大笑:“陆卿可不许推辞,现下这样多人都想好生看看陆卿呢。” 陆剑锋笑道:“臣并非有意推辞,只怕跌了份,让陛下和诸位看了笑话。”一番话让众人皆是笑起来。皇帝抚掌笑道:“陆卿不必谦虚,你的本领,朕是知道的。”他说到这里,又笑,“既是如此,那就随朕去重华殿。哪位爱卿想和陆卿一较高低?”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年轻气盛的少年摩拳擦掌,皆要起身一来是让自己在皇帝跟前露脸,二来,也让贵女们看看自己的能耐。 众人纷纷起身往重华殿去,重华殿再有一处偌大的广场,可供陆剑锋和几个世家子一同比试。比起几个年轻气盛的世家子,陆剑锋可谓是气定神闲。将手上的护腕解开,这才慢慢走向广场。世家子中为首的笑道:“陆将军,在下先行领教。” 他说罢,拉足了架势,陆剑锋却盈盈含笑,温润的笑意中透出了几分肃杀之意:“不必了,诸位一起上吧,若是陆某输了,倒也便宜。”他很是自信,让人陡然生出几分感觉——这几个世家子必输无疑! 看着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站在一起,顾柔嘉忽觉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是期待,又有些害怕。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在了广场上。几个世家子皆是觉得自己似是受了侮辱,纷纷摩拳擦掌,誓要将陆剑锋给打趴下不可。 只是比起几人的愤怒,陆剑锋气定神闲,深邃的眸子里陡然涌出肃杀之意来,抬手笑道:“请。”尚未说完,几个世家子已然一拥而上,那气势,浑然是要一招将陆剑锋拿下。不想陆剑锋微微侧身,已然躲过扑来的少年,顺手一掌拍在他露出的后背上,后者顿时整个扑倒在地,痛呼不止。另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冲来,尚未近得陆剑锋的身,便有一个挨了一脚,蜷在地上,险些将方才的午膳吐出来。 不想陆剑锋功夫出神入化,最后剩下那世家子神色怔忡,但台上众人皆是看着此处,已然容不得他再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他虽是冲上去,但神色全是退避之意,那软绵绵的样子,未战先败。看台上有几人已然掌不住先笑出来,笑声虽轻,但让那世家子更是挂不住,看着陆剑锋便有些后悔自己站出来让人笑话。 顾柔嘉坐在台上,已知结果,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她知道陆剑锋着实厉害,但还是怕他吃了亏。正想着,陆剑锋已然轻巧的将那世家子撂翻在地,从始至终,双脚始终没有挪动半点。看台上不少年轻气盛的少年似是忘记皇帝在场,已然欢呼起来。陆剑锋立在三个倒地的少年中,向看台行了一礼,柔和的目光投向顾柔嘉等一众贵女所在,让大多贵女红了脸。 看台上一片欢呼,皇帝也抚掌大笑,对于表弟如此能耐表示欢喜:“第一场比试拳脚,爱卿们可是输了,下一场,可要比试什么?” 见了陆剑锋的能耐,众人谁敢贸然接话?本是雀跃的看台上转瞬鸦雀无声。反倒是如劲松伫立广场的陆剑锋拱手笑道:“若陛下还想要看比武,臣请下一场比剑,至于人选,臣倒是有了一个人选。”他说,神色肃敛起来,周身再次带上了大将才有的肃杀之意,广场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生死搏杀的战场,显得场面愈发肃穆。随着他的话语,他抬头,看向了顾柔嘉,笑容忽的冷冽了起来,“臣请求,与九殿下比剑。” 看着他冰冷的笑容,顾柔嘉如同落入了寒潭之中,浑身都透着森森的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心狠(打补丁,无关正文) 陆剑锋吐出“九殿下”三字的时候, 原本鸦雀无声的看台上更是瞬间陷入了死寂。阖宫上下,满朝文武,谁不知先帝的九皇子沈澈极不受皇帝待见,这样多年都仿佛没有这个人一般,现下陆剑锋指名道姓要跟沈澈比剑, 无疑是让端坐于看台上的众人神色皆变, 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声。 看着陆剑锋变得冰冷的眼神, 顾柔嘉浑身都透着寒意。在她印象中,陆剑锋素来是个温润男子, 行止有度, 谈吐风雅, 但现在他浑身全是肃杀之意,行礼的身姿极为挺拔, 加之方才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三个世家子给随手撂翻, 让顾柔嘉心中止不住的为沈澈担忧起来。 即便沈澈功夫并不弱, 但他看来何等消瘦,陆剑锋出身武将世家, 自己又是个练家子, 怎可能是沈澈招架得住的?想到正月十五在庙会上, 沈澈对陆剑锋表现出来的敌意,顾柔嘉愈发的坐不住, 生怕陆剑锋让沈澈吃了亏。 重华殿中一时毫无声响, 陷入了一番死寂。皇帝脸色铁青, 似乎没有想到陆剑锋会当众要求沈澈来跟他比剑,这样多年来,皇帝一直无视沈澈,其中缘故别说朝臣,就是宫中都讳莫如深,从无一人敢提。现下陆剑锋说出要跟沈澈比试,皇帝顿觉心中不快,不过强忍着,全然没有发作。 顾贵妃转头看了一眼妹妹,见妹妹一瞬间脸色白如金纸,明白她是担心沈澈,又见皇后似乎全然是看好戏的姿态,沉吟片刻,笑道:“陆将军不如换一个人选?九殿下身子算不得顶好,只怕不是将军的对手,若是伤了筋骨,反倒不美。” “比试不过点到为止,臣并非是要与九殿下搏命,还请陛下和贵妃娘娘明鉴。”陆剑锋朗声笑道,虽然隔了些距离,但他的声音远远飘来,反倒是像在耳边低语之感,“还请陛下恕臣僭越之罪,允臣与九殿下比剑。” 他极为恭敬,皇帝嘴角微微抽搐,几乎就要喷火了。一直以来,他对沈澈都是极尽所能的无视,哪怕明知这个弟弟在宫中日子十分艰难,他也置若罔闻。现下要是旁人提起沈澈,他不大发雷霆也要让对方知道天家威严。然而提出要和沈澈比试的人是陆剑锋,安定长主的孙子,皇帝便不得不做出些考量了。 倘若不是安定大长公主手中握有让他忌惮的东西,一个老太太,谁会给她这般脸面?! 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皇帝一声不吭,陆剑锋则始终恭顺的立在广场上,动也不动,挺拔如同劲松。纵然是皇帝的近臣,也没有一人得知皇帝对沈澈这个弟弟是如何作想的,因而两相僵持,也没有一人敢劝。唯独皇后笑了笑:“陛下,远来是客,陆将军舟车劳顿方才到了京中,应允一回又有何妨?况九殿下素日里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让其出来见见陆将军这位表兄也好。”她尚未说完,便挨了皇帝一记眼刀,却也半点不惧,慢悠悠说完后,又笑,“只是陆将军提出比剑,刀剑无眼,若是受伤,却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声音不大,但顾柔嘉离得不远,她正好将顾柔嘉的心声说了出来,后者脸色煞白,想到沈澈或许会被陆剑锋所伤,已然有些天旋地转。皇帝看了皇后一眼,铁青着脸点了点头:“去,将老九给朕叫来,诸位爱卿暂且休息一会儿。” 皇帝既是同意,看台上气氛一下便缓和了许多,皇后只陪了皇帝去更衣,又有太医来给被陆剑锋打趴下的世家子们诊治。虽然看似凶险,但身上的要害之处全被避开了,不过是一些皮肉伤,并无大碍。好些贵女本是被陆剑锋外貌所吸引,现下见了他如此英武,更是春心萌动,坐在贵女们中间,都好似要被她们周身氤氲出的娇羞给淹没了一般。顾柔嘉脸色苍白,想到陆剑锋出神入化的功夫,愈发觉得沈澈要糟,抬眼见陆剑锋端茶在吃,愈发的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去请他稍后对沈澈手下留情。 正在天人交战,不想陆剑锋像是发现了她在看自己,抬眼对她温和一笑,全然不似方才的冰冷肃杀。顾柔嘉心中愈发的后怕,诚然陆剑锋是个儒雅之人,且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大家教养出来的。但皇后方才的话,刀剑无眼,保不齐便将沈澈给伤到了。想到沈澈可能受伤,顾柔嘉心中仿佛钝刀子拉肉一般,疼得发慌,却流不出半点血。 她招手请红鸾来身边,轻声嘱咐了几句,后者则又行至陆剑锋身边。陆剑锋神色如常,只是起身往重华殿外去了。在场多少贵女心中系着他,见他要走,皆是叹惋,但到底做不出跟着一起出去的事,只能悻悻的坐在座位上。几人声音细细的:“从不知什么九殿下,听说是先帝爷的小儿子,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只怕陆将军三两下就打发了。” “这话倒也不要随便说,没瞧见陛下方才脸色铁青么?依我看,只怕这位九殿下和陛下与陆将军都有梁子。只是陆将军这样行止温润的人,也会与人结仇么?” “可不敢再说天家的密辛,不过要是他二人的比试,我还是觉得陆将军能胜,别到时候被陆将军打趴下了,这位九殿下,也不知多挂不住。” 几人的低语让顾柔嘉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起身往外去,好在众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因而出去得十分顺利。才出了门,就对上陆剑锋含笑的双眸,他负手立在宫苑门前,阳光投下了一片阴影来,显得他身材颀硕非常:“顾姑娘说要借一步说话,可是有事要陆某帮忙?” 他笑得何等温润,谈吐间全是关切之意,让顾柔嘉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不,没什么要紧事,只是c只是”她不知从何说起,局促非常。陆剑锋低头望着她,黝黑的双眸中笑意温存:“顾姑娘是怕九殿下在陆某手下吃了亏,想要陆某有意放水?” 不想他张口便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顾柔嘉更是窘迫,脸儿胀红一片,支支吾吾的承认了。陆剑锋摇头笑道:“陆某并非和九殿下搏命,何来手下留情之说?倒是顾姑娘这样关心九殿下,唯恐他吃了陆某的亏?” 他话中之意,俨然是知道那日的九公子就是沈澈了,顾柔嘉忙摇头:“陆将军是为人正派的君子,行止谈吐,皆是大家风范,手上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只是如我姐姐所言,九殿下身子算不得顶好,我与他相识一场,实在不愿将军和他伤了和气。” 她神情愈发的窘迫,脸上酡红愈发深重,看来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向心上人表明心意一般妩媚动人,陆剑锋笑意温和:“既是顾姑娘放在心上的人,陆某自然也该替顾姑娘维护些。顾姑娘放心就是,陆某定然不会伤了九殿下。”得了他的保证,顾柔嘉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望着陆剑锋的目光十分感激:“如此,多谢陆将军了。” “顾姑娘这话就是生分了。”陆剑锋笑意如常温润体贴,让人全然想不到他是何等彪悍的大将,“同是相识一场,顾姑娘有求,陆某自该办到。”他说到这里,行了一礼,声音低了几分,“能得顾姑娘如此挂怀,九殿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陆某反倒是有些羡慕九殿下。”说罢,他欠了欠身,率先进了重华殿。 早在今日之前,顾柔嘉只当他是大家的公子,却不想他身世如此不凡,净是安定大长公主的亲孙子。他一言一行,这般谦和知礼,委实是个很好的男子,全然不似寻常武夫般粗鄙。 她自顾自的想着,不想转身则对上一双乌泱泱的眸子,沈澈不知何时已然来了重华殿,立在她身后半晌不语,虽一语不发,但神色紧绷,一看就是十分不豫,苍白的脸色因为愠怒带上了几分诡异红晕,顾柔嘉只觉得被沈澈的眼睛看得浑身发凉,怯怯的唤了一声:“九殿下” 他周身的气息让顾柔嘉止不住的心中发冷,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声音何等冷清:“你二人说得好生热切,你见了他笑得好生欢喜,连脸儿都红成了这般,我险些以为你二人在此互诉衷肠,却被我这遭弃之人不慎撞破了。” 他一开口便将顾柔嘉堵得哑口无言,因窘迫而发红的小脸渐渐失去血色。沈澈望着她,呼吸粗重。他方才到了重华殿,就见陆剑锋和顾柔嘉相对而立,她笑得很美,脸儿红红的,妩媚得要命,而陆剑锋目光温润,分明含着体贴温存。 哪怕是他不认得陆剑锋,但却认得这张脸。她分明说过,他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又作甚会对陆剑锋露出这样姣美的一面来?! 一口气憋在心中,沈澈仿佛被什么一口咬住了喉咙,呼吸都透着几分怒意,他看着顾柔嘉,见她脸儿发白,姣美的脸儿让他陡然生出怜惜来,心中虽悔对她说了重话,但想到她在陆剑锋跟前红了脸c陆剑锋注视着她的温存目光,心中又酸又痛,恨不能将她从此锁在身边,再不让人觊觎她。 “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与陆将军”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顾柔嘉怎能不明白他误会了,白着脸儿正要解释,里面则有小内侍出来,向沈澈打了个千:“九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然更过衣裳了,烦请殿下进殿吧。” 听罢这话,顾柔嘉只能悻悻住口,心中愈发忐忑,唯恐沈澈因误解自己和陆剑锋而生了间隙,心中何等难过。她的情绪全在脸上露了出来,沈澈心中酸痛之余,愈发怜惜,低声道:“你不必挂怀,我不过无心之语。”说罢,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随着小内侍进去。 在外面站了一会子,也就进去了,皇帝已然换了一件湛蓝色的常服,坐在主位,望着陆剑锋和沈澈。两人一个身着月白,一个身着玄色,看来极为相衬。在场不少人都不曾见过沈澈,他甫一出来,让不少人皆是惊叹他的容颜竟是如此英俊。纵然肤色白得病态,但和陆剑锋这等容色的男子站在一起,竟然还胜了后者一筹,好些贵女纵是生出几分倾慕心思来,但想到他不被皇帝待见,到底还是没有表露出半点。顾柔嘉刚落座,就听皇帝高声道:“今日陆卿远道而来,既是有所求,朕自然应该满足。九弟且与陆卿比剑,只是今日刀剑无眼,死伤不论。” 听罢这话,朝臣皆是面面相觑。依着常理,这“死伤不论”理应是“点到为止”才对。方才众人皆是见了陆剑锋出神入化的功夫,加之皇帝的态度如此,浑然是哪怕沈澈被陆剑锋当场刺死,他也不会多管。 在心中划拉一二,众人皆是不说话,看着陆剑锋与沈澈二人,良久不语, 已有黄门内侍捧了长剑交与两人,陆剑锋含笑行了一礼:“臣与殿下也是第二次相见了。”他的笑容并不似方才与顾柔嘉说话时的温存体贴,反倒是多了几分逼人之意,深邃的眸眼里全然肃杀之意,让人仿佛身处沙场,随时都可能丧命一般。 然而沈澈并没有还礼,神情冷淡,微微扬起一个冷笑来。他一共见了陆剑锋两遭,但每一次,陆剑锋都与顾柔嘉在一起,让沈澈又妒又恨,如何肯对他有任何好脸色? 陆剑锋也不恼,施过礼后,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朝沈澈刺了过去,他那样快的速度,几乎避无可避,顾柔嘉低低的叫出来,忙不迭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看台上已有人笑道:“这九殿下只怕凶多吉少了。”尚未说完,沈澈身子一转,避开这一剑,衣裳却被挑破。他也不在意,手中长剑反手朝着陆剑锋刺去。 他长剑似乎携着万钧之势,但陆剑锋身手远胜于沈澈,须臾间便将沈澈这一击躲开,旋即又缠斗到了一处。方才陆剑锋何等来势汹汹,转瞬就将几个世家子制服,但现在和沈澈相斗,接连几招,沈澈竟完全未落下风,让众人惊愕之余,也暗暗留心着两人的缠斗。 皇帝神色十分难看,方才他说出“死伤不论”之时,那话中深意,乃是恨不能陆剑锋能让沈澈血溅当场,但现下见了沈澈的身手,脸色越来越难看,神情阴鸷的看着还在相斗的两人。顾柔嘉紧紧捂着嘴,唯恐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来误了事。 两人纵然缠斗,然而但凡习武之人,只一眼就能看出陆剑锋只胜无败。但沈澈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短时间内并不落败。两人缠斗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陆剑锋似是渐渐失了耐性,身子陡然拔高,喝道:“破——”随着声音,手中长剑似是带上了无穷力道,“噔”的一声,沈澈手中长剑被拦腰截断,半截断剑飞起,明晃晃的朝着看台飞来,唬得皇帝顿时色变,几个内侍宫女忙不迭以身翼蔽皇帝,唯恐伤了龙体,好在断剑插/入看台柱子上,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看台上勉强停了骚乱,众人这才重新看向场中。陆剑锋长剑直指沈澈左肩肩头,剑尖有些许刺入后者的衣裳,他笑,如金玉质感的嗓音听来愈发意气风发:“你输了。”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紧紧捂住自己嘴,但脸儿已然苍白的顾柔嘉,“陆某答应过顾姑娘,绝不伤殿下半点,说到做到。” 他神色再度温存起来,沈澈却勾起一抹冷笑:“是你输了。”他说罢,猛然向前一步,长剑立时洞穿他的左肩,血流如注,他却半点不管,右手中半截断剑猛的刺入陆剑锋腹部,陆剑锋闷哼一声,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澈。后者冷清的面容上满是冷漠,好似被洞穿肩头的并不是他一样。他向看台上张望了一眼,对上顾柔嘉失去所有血色的小脸,声音愈发低沉,“我不会输,也不能输。” 陆剑锋忽的一笑,眉梢微微一扬:“殿下可当真是个狠心人对自己尚且这般,待旁人,可不知狠绝到何等地步。”他说着,声音忽的放轻了许多,笑道,“不愧是陆某的好表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中毒 此刻端坐在看台上的人对陆剑锋的功夫表示无比的敬佩, 但这比剑之说,众人都只将其认定为助兴之举,纵使皇帝说出“死伤不论”这等话来,意味变得有些奇怪,但众人也都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现下陆剑锋和沈澈二人双双见了血, 看台上的人如何坐得住, 慌忙下来,将两人簇拥起来, 又有人忙去请太医来为两人诊治。 两人皆是不同程度的受伤,陆剑锋虽是伤在腹部, 但沈澈并未用力, 因而陆剑锋只受了几分皮肉伤, 而沈澈却是结结实实洞穿了左肩,此刻血流如注, 连带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在场的谁也没有去提这场比试的胜负, 虽然沈澈伤势明显较重, 但肩头与腹部,谁是要害之处一目了然, 倘若沈澈方才发了狠用尽全力, 只怕陆剑锋现下腹部已然开了一个洞。 谁又会想到, 这位看似病弱的先帝九皇子,竟然有这般的功夫。在场诸人心中都自有计较, 只是碍着皇帝在此, 谁也不敢说什么。 离得近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唯恐拔剑之后鲜血喷涌,众人都不曾去动那把长剑,陆剑锋率先点了沈澈几处大穴止血,而后又将他扶着坐下。因为鲜血涓涓,他左肩肩头的玄色衣裳已然被血染得颜色更深。顾柔嘉跟在父母身边,眼中酸楚非常,咬着下唇才勉强控制住眼泪不下落。皇帝负手立在沈澈跟前,略显苍老的眸子紧紧盯着面色愈发苍白的沈澈:“老九如今翅子硬了,当着朕的面,也敢刺伤陆卿?” 沈澈如今肩上还插着一柄长剑,他却说出这等话来,老臣们在朝中混迹多年,涵养功夫炉火纯青,自不必再提;但少年人皆是年轻气盛,神色变了几变,暗骂皇帝这心可都要偏到身子外面去了——是他要九殿下来比试,更是他说出“死伤不论”的话来。现下九殿下肩头插着长剑,他视而不见不说,反倒是一番兴师问罪的姿态。 合着皇帝陛下的“死伤不论”,仅仅只是针对这个幼弟,而对于陆剑锋陆将军,便只能“点到为止”,但凡让陆将军伤到了,便是九皇子的大罪过! 要是自家有个这般混账的哥哥,非得将其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揍一顿不可! 只是这话谁又敢说,这些年轻气盛的世家子们敢怒不敢言,皆是咬牙不说话。沈澈心中冷笑,对于皇帝这个哥哥,他早就知道是个什么德行,是以从来不寄望于皇帝良心发现照拂他一二,皇帝只是要他活着,哪怕是活得比狗还卑贱都可以,只要他活着。 这天家里,兄弟阋墙c父子成仇c朋友反目,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只能自己靠自己,哪怕是一步险棋,赌一赌,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他清楚的记得,正月初一在顾家庄子上避雪的乃是陆家的祖孙,陆剑锋既已在跟前,旁的事,他怎能再参悟不透? 安定大长公主早已在京中!迟迟不出现的缘故,不过是为了在暗处,好好看一看这当朝天子!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有得了陆剑锋的承认,他才可能接触到安定长主! 放眼大燕,也唯有安定长主,才能压住这昏庸无能的皇帝! 因而,沈澈只露出一派伤重模样,根本不去回答皇帝的问话。陆剑锋虽不在京中多年,但并非是自闭视听的瞎子c聋子,沈澈的境遇他听说过,今日一见,似乎比传闻中更为难过。皇帝现下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对伤重的弟弟兴师问罪,如此刻薄,未免令人齿冷。因而陆剑锋起身一揖:“陛下此番问罪,臣再无颜面对陛下和九殿下,更无颜面对祖母她老人家。陛下一片爱重之心,臣感激涕零,只是九殿下因臣伤重,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也是关心则乱,九弟和陆将军,一个是陛下的幼弟,一个是陛下的表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你二人因彼此而受伤,陛下心中急切了些罢了。”心知皇帝当着朝臣的面问罪沈澈的确不妥,问罪沈澈是小,但若是让朝臣们寒了心,那可就是追悔莫及,皇后忙不迭笑道,“只是陆将军多年不在京中,陛下心中甚是想念,更盼着想要与陆将军一叙兄弟之情。况比试剑术,刀剑无眼,受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陛下爱重将军,这才对九弟说了重话。” 她笑得何等雍容温和,几句话之间,便将皇帝那挟私报复弱弟的印象给扭转了不少。陆剑锋笑容微微变深,神情还是一片恭敬肃敛,又向皇帝行了一礼:“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陛下恕罪。” 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可比皇帝陛下深多了。 不多时,太医风风火火过来,几个黄门内侍将沈澈抬回了寝殿。纵使万分担心的,但顾柔嘉着实不能贸然跟上去,只能安分的坐在看台之上,想到沈澈鲜血涓涓的样子,心如刀绞,又不肯让人看扁了去,只是托着腮,一派深思的模样。在场的贵女们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何尝见过血?或是受惊后暗自垂泪,或是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脸上全是惧怕,连少年们也皆是失魂落魄,全然没有方才想跟陆剑锋一较高低的意气风发模样。 重华殿中一片死气沉沉,顾柔嘉坐在座位上,脑子翻来覆去全然是沈澈肩头淌血的样子,心中愈发苦闷,不觉跟前投下一片阴影来,她抬头,见陆剑锋负手立在自己跟前,他换了件衣裳,想来已然上过药了。顾柔嘉忙拾掇了自己的心绪,起身向他行礼:“陆将军。” “顾姑娘。”她脸儿毫无血色,蹙眉沉思的样子让陆剑锋心中愈发愧疚,温润的笑意中多了几分苦涩,“是陆某的不是,分明答应过顾姑娘,绝不伤九殿下半点” “将军若是执意抱歉,那就是我的不是了。”顾柔嘉忙摇头打断他的话,纵然担心沈澈,但顾柔嘉绝非随意迁怒的人,况且陆剑锋始终遵守诺言,并非伤到沈澈,最后的受伤,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将军为人正派,是难得的君子。若非我请将军手下留情,将军未必束手束脚,现下受了伤,本也就是我的不是。”她说到这里,又向陆剑锋行了一礼以示歉疚,“将军的伤” “不过是些皮肉之伤,陆某是个粗人,往日校场操练,受伤也是常事,况且九殿下点到为止,未必使了力,顾姑娘不必挂怀。”陆剑锋摇头,微微一叹,“陆某倒不曾看错九殿下。上一次,陆某便说过,九殿下是个狠心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杀伐决断,绝非池中之物。”他说得很慢,笑意温存的看着顾柔嘉,低声道,“陆某其实很羡慕九殿下。” 今日本是陆剑锋的接风宴,但一场比剑,沈澈和陆剑锋双双受了伤,众人皆是兴致全无。无可奈何之下,便令部分朝臣先行回府,陆剑锋则坚持要见了沈澈平安再行离开。皇帝脸色何等难看,但今日陆剑锋受伤在先,他若是执意回绝,待大长公主入京之后,只怕恼怒,因而也甚是不喜,只能陪同等候。 他的不耐烦已然写在了脸上,皇后倒是气定神闲,半点不妥也没有。顾贵妃见状,上前柔声笑道:“今日闹了一场,陛下和皇后娘娘只怕也乏了,还是先回寝宫稍作歇息,臣妾留在此处,替陛下和娘娘看顾着就是了。待九殿下无恙后,自然命人禀告陛下和娘娘。” “贵妃宅心仁厚,如此关怀九弟,陛下也该放心了。”皇后素来心机深沉,这点顾柔嘉早就见识过了,听了顾贵妃这话,立时顺坡下了,笑得十分平静,“陛下,既然贵妃一片赤诚之心,臣妾便陪陛下先行回去歇息,等着贵妃的消息可好?” 皇帝不置可否的哼了哼,目光不自觉的往顾柔嘉身上一瞥,见她小脸微微发白,更觉得柔弱非常,皇帝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心中很是怜惜,恨不能将她一起带走。但到底不敢当着人前说出,只好点头称是,先行去了。 待帝后一走,顾贵妃将众人引到重华殿主殿先行等候。偏殿中端出了一盆盆血水,看来触目惊心,顾柔嘉愈发的心神不宁,紧紧拉着姐姐的手。后者展眉一笑,引妹妹在主殿门前站定,低声道:“嘉嘉今日心神不宁。” “不过是被吓到了罢了。”顾柔嘉忙不迭一笑,乖巧得很,只是因为担心沈澈,脸儿发白。顾贵妃笑盈盈的,迎上春日尚好的阳光,问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担心谁?” 她自认并未过多表露,不想姐姐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顾柔嘉当即忸怩起来,半晌不说话。顾贵妃摇头直笑:“小囡囡还敢跟姐姐打诨不成?你是姐姐带大的,你在想什么,姐姐还不知道?方才你让红鸾请陆将军借一步说话,我倒不信,是你想与陆将军说什么,只怕是请陆将军手下留情,不要对九殿下下死手才是。” “九殿下貌似病弱,到底相识一场,嘉嘉不能见他受伤而无动于衷。”顾柔嘉微微胀红了脸,还是不再隐瞒,顾贵妃愈发好笑,点着妹妹的脑门,“他看来病弱不假,但那手上功夫,虽不及陆剑锋,却也不是寻常练家子能轻易打发的。”她说到这里,笑容忽的深长了许多,“嘉嘉往日认识陆将军?” “不曾,不过是觉得面善,便多说了几句话。陆将军想必也是如此以为,这才会愿意同我说话。”既然是答应了陆剑锋绝不说在此之前便见过他的事,顾柔嘉自然该做到,“说来,陆将军委实是很好的男子,谦谦君子c温润如玉,又是个年轻有为且一表人才的,勿怪这样得女孩儿们欢心。” 这话并无半点私心,顾贵妃望了妹妹半晌,见她虽是欢喜,但神色坦然,全无女儿家怀春应有的娇羞之姿,浮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含笑:“陆将军的确是很好的男子,谦谦君子c温良如玉。” 令内侍将她引入殿中坐下,顾贵妃立在殿门良久不语,红鸾神色为难:“娘娘莫不是忘了老爷的嘱托?” “我不曾忘记父亲的话,只是”顾贵妃看着妹妹的背影,心中涌出些许酸楚来,“我当日入宫,正是为了能够庇佑顾家,让鸿儿和嘉嘉得以更好的长大,好歹不必像我这般。陆剑锋家世人品相貌才学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可是嘉嘉似乎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我如何能开这个口?” 她这一辈子已然陷在了宫中,只希望妹妹不必像她这般,至少能与心悦之人长相厮守。 因陆剑锋执意要等到得知沈澈平安后才肯离开,也有不少世家女为了多看心上人一会子,选择留在了重华殿。纵是殿中不发一语,但几乎所有少女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剑锋身上,后者只是气定神闲的吃茶,他双腿微分,背脊挺直,行止间也全是大将之风,引得不少小姑娘只顾笑,浑然忘记方才受惊之事了。 直到偏殿渐渐失了动静,才见几个太医纷纷从外进来,向殿中众人行了一礼。顾贵妃和陆剑锋齐齐起身,望着几个太医皆是不说话。为首的乃是太医院左院判,他神色僵滞而凝重,顾柔嘉直怀疑沈澈是不是有些不妥,她脸儿又一次白了,咬着下唇半晌不语。 顾贵妃笑道:“九殿下可还有大碍?” 左院判恭顺道:“回贵妃娘娘的话,九殿下已然止住了血,无甚大碍了,臣等已经开了止血的药材,吃上几服,也就无碍了。”他躬身说罢,顾柔嘉方才松了口气,陆剑锋望了顾柔嘉一眼,神色如常,低声道:“如此甚好,若是九殿下有甚不妥,陆某便甚是过意不去。” “剑伤虽无甚大碍,但臣等为九殿下包扎止血之时,却发现九殿下流出的血隐隐有些发黑,因殿下身着玄色衣袍,倒也看不出来。”谁知左院判话锋一转,便说出了让在场众人皆是色变的话来,“后臣等轮番诊治之下,一致认定,九殿下只怕是早已中了毒。” 在场众人皆是色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别哭 “中毒”二字从左院判口中说出, 仿佛一道惊雷凌空劈下,让原本已然露出几分松惬之意的主殿之中再次陷入了死寂。先帝九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已久,弱冠之龄尚不曾出宫建府,一直是住在宫中的,这下毒都下到了皇宫之中, 皇帝的家中。不管沈澈是否得人待见, 下毒之事都如同一个脆响,生生的抽在了天家脸上, 让天家威仪荡然无存。 今日从沈澈受伤开始,顾柔嘉便有几分坐立难安之意, 不过是强颜欢笑, 不肯让姐姐担心罢了, 现下又得知沈澈早已中毒之事,她眼里都漫上了几分痛色, 小贝壳似的牙齿咬得发酸了, 强忍着不发出半点声音来。 在场之人除了尚且年轻的贵女们, 更多的是在朝中混迹多年c深明人情世故的朝臣。沈澈素来不受皇帝待见,究竟是不是皇帝令人下药还是未知之数, 即便退一万步讲, 此事与皇帝无关, 但发生在宫墙之中的,都是天家的密辛, 做臣子的, 还是别去掺和天家的秘事, 不然到时候惹来一身的腥,洗也洗不干净。 因此,众人纷纷起身告辞,顾柔嘉本就担心沈澈,现在又听他中毒之事,哪里按捺得住,抬眼细细看去,见所有太医都过来了,也是松了口气,忙起身随大流一齐出了主殿,趁众人不注意,快步行至偏殿前,好似做贼一般推开门,娇小的身子闪了进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她从未觉得自己动作能够如此迅速,小小的心里还涌出几分得意来。谁知刚一转身,身后竟站着一个相貌白净的小内侍,目光极为渗人,如同鹰準般锐利,让她立时就觉得脚下升腾起一股子寒意来,冻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她见过这样的神情,那一日,沈澈也是这样看着陆剑锋的。 被唬得几乎站立不住,那小内侍却在一瞬间收敛了渗人的神情,笑道:“原来是顾姑娘,奴才旺儿,是九殿下的贴身内侍。”他笑得万般妥帖,神情极为恭顺,全然不像方才几欲吃人的样子,目光在顾柔嘉脸上转了转,笑道:“奴才该死,让顾姑娘受惊了。” “公公客气了。”自己方才想要避人耳目,飞快的闪进来,委实是鬼鬼祟祟了些,若非旺儿护主心切,也未必会以那般可怕的目光看她。想到沈澈身边有这样忠心的人在,顾柔嘉很是放心,虽然脸儿有些发白,但行止并无错处,望着内室,神情止不住的担忧,“你家殿下如何了?” “才上了药,正在殿中休息。”旺儿答得飞快,笑容愈发的妥帖。自家殿下虽然嘴上不说,但旺儿可知道他将顾柔嘉看得极重,现下顾姑娘来了,自家殿下心中必然欢喜呢。 重华殿素来是设宴c看戏的场所,偏殿则为小憩的地方,偏殿陈设虽算不上华贵,但一应物件俱全,多宝阁上更摆着如佛手这类供人把玩的玩物。旺儿一面说,一面将帘子打起,一股药味混杂着浓郁血腥气的味道从其中喷薄而出,她蹙了蹙眉,心中顿时酸楚,向旺儿道了谢,赶紧进了内室。 内室算不得很大,绕过紫檀木曲屏,就见沈澈坐在床上,背后垫了几个靠垫。他虽是和衣而坐,但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乌亮如同黑绸,平添几分疏狂,原本就惨白的脸因为失血显得更白,丰润的双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看来憔悴不堪。他左臂无力的垂在床上,左肩看来比右肩大了一圈,势必是因为包扎之故,他目光依旧冷清,直到见了顾柔嘉,才染上暖意:“你来了。” 他看来何等憔悴,面容虽是柔和,但显而易见的疲倦。就想到方才他一步上前c由得陆剑锋手中长剑贯穿自己的左肩,那鲜血淅沥沥的滴下来的模样,加之又听他早已中了毒,顾柔嘉心痛如绞,尚未张口,眼泪已然簌簌而下,哭得好不伤心。 方才她不过在姐姐跟前强颜欢笑,此刻见了沈澈这般憔悴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一句话未曾说出,已然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哭了?”不想她哭得这样伤心,沈澈一怔,忙问。因为失血,他的声音恹恹毫无活力可言,顾柔嘉心中难受,只是摇头,眼泪却愈发汹涌了。 她哭得厉害,眼前的一切也都隐隐绰绰的,只能依稀见沈澈从床上起身,缓步行至她跟前。他高了自己许多,顾柔嘉只能抬着头望他。顾柔嘉看不清沈澈的神色,只知道他看着自己,却听他轻声笑出来,声音轻松而惬意。 好似惊弓之鸟,顾柔嘉惊觉自己太过失态,捂着脸儿要躲,声音也哑了:“你不许笑,更不许看笑话。” “我偏笑了。”沈澈凝视着她,只觉她含泪的模样姣美如雨后娇花,脸上还挂着泪的样子可爱至极,眼见她撇着小嘴犹自委屈,沈澈轻笑,伸出右手,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她的脸白嫩嫩的,好像稍稍用力就会留下淤青来。 沈澈的手好凉,凉得好似没有半点温度,让顾柔嘉的肌肤起栗,只是这样冷的掌心,竟然让她脸儿渐渐发烫,愈发依恋他掌心冰冷的温度。她的小脸儿在自己掌心轻蹭,虽然幅度很小,但沈澈怎能感觉不到,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忽的浮出笑容来,拇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别哭,我不疼,真的。” 他并非是傻子,顾柔嘉见了他便泪眼婆娑,自然是担心他所致,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沈澈心都快化了。他独来独往惯了,无人问津了近二十年,唯独顾柔嘉一人待他好,后来,顾柔嘉待他愈发的与众不同,他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利益驱使,但还是止不住的生出渴望的心思来,更是愈发的想要探究,她待自己有没有半点真心。所以,当陆剑锋出现c轻易就能赢得顾柔嘉的优待,他又恨又妒,愈发的觉得顾柔嘉不过是自己看得见却得不到的珍品,终有一日,她会从自己身边彻底的消失。 直至见了她的泪她若是没有半点真心,又怎会为了自己哭得泪眼婆娑? 如此想着,他心中温软,指尖愈发轻柔:“听话,别哭,我不疼,笑一个给我看看。” 他冷清的声音低醇如酒,含着无尽的蛊惑。他惯常冷漠,鲜少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他乌泱泱的眸子好像深潭,顾柔嘉只觉得自己好像溺在其中,鬼使神差的抿出一个微笑来。她含着泪露出笑容,沈澈面容愈发柔和:“哭得跟小花猫一样。”他说到这里,伸手捏了捏她挺立的小鼻子,“傻丫头。” 他今日格外亲昵,让顾柔嘉脸儿滚烫,心窝里又酸又甜。她脸儿红得妩媚,沈澈心情很好,但体力不支,坐在了床上,盈盈望着她,半晌后,低声说:“别怕,我不会死的。” “谁怕你死了!死不死的,说给谁听?”顾柔嘉娇声骂他,又惊觉这话僭越,脸儿羞得通红,揉着衣角静默不语,这般忸怩的姿态更是沈澈好笑万分,望着她的目光染上了暖意:“我自然不会死,这世上有个女孩子不愿我死,她待我好,关心我的一切,更会为我落泪,甚至相信我这遭弃之人终有一日必将青云直上c鹏程万里。” 他说得很慢,乌泱泱的眸子就那样看着顾柔嘉,后者焉能不知他说得是谁,憋得脸儿火红,万分羞赧的低下头去:“既然有人这样为你,你就更不该说死不死的话了” “我舍不得死。”沈澈面容柔和,抬头看着顾柔嘉羞红的脸儿。他本就是英俊无双的男子,顾柔嘉到底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安的扭了扭娇小的身子,惹得沈澈“呵”一声轻笑,复对上顾柔嘉清亮如水的眸子,声音缓慢低沉,如同呢喃,“她不知道我喜欢她,她也不知道每每她和陆剑锋在一起言笑晏晏之时我有多生气,更不知道我存了想娶她为妻c与她相伴一生的非分之想。我渴望在我终有一日睥睨天下之时,我能够告诉天下她是我的妻子,我渴望她能为我生儿育女” 他每说出一个字来,顾柔嘉都觉得自己脸上更烫,好似全身都血液都沸腾了一样,随时都能燃烧起来。纵然大燕民风开化,并不禁止男女之间互诉衷肠,前世郑轶曾无数次的对她说过“喜欢”二字,但不知何故,那些喜欢加在一起,似乎还没有沈澈这短短的几句话让她心窝泛甜,她心跳如同擂鼓,看着沈澈,怔怔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次低了,目光中全是笑意,却犹似轻声叹惋,“可惜我不知她是如何看待于我的,可会愿意下嫁我这等遭弃之人。” 焉能不知这人浑然的扮猪吃老虎,顾柔嘉实在平静不下来,脸上那股灼热让身子都有些烧乎乎的,听罢沈澈这话,秀气的眉头拧紧又松开,跺脚转身就走:“孟浪鬼,好心来探望与你,你却臊我,我再不肯理你了。”说罢,抢出门去,一路夺路而逃。 沈澈坐在床上,看着她转身就跑的窘迫样子,心中陡然涌出欢喜滋味来。 从偏殿出来,顾柔嘉脸儿滚烫,小手摸了好久也不曾将温度降下来,心里还是担心沈澈伤势,又隐隐有些甜蜜滋味。说来这人当真孟浪,自己好心看他,反倒是给他这般羞臊心中各种滋味都有,顾柔嘉蹭了蹭脸儿寻思着主殿之中只怕也该结束了,深深吸了口气,才往主殿之中去。只是远远的,便见帝辇与凤辇停在重华殿宫苑之外。 帝后那般厌恶轻视沈澈,竟然回来了?! 念及此,她忙不迭往主殿去,才行至门口,就听其中传来皇帝的声音:“今日本是陆卿的洗尘宴,却被一场比剑毁去,现下又闹出老九中毒之事,兴致全给败坏了,待姑祖母回京后,朕定然再为姑祖母与陆卿办一场接风宴,洗去一路尘埃。”他说得何等轻松,全然没有半句过问沈澈伤情c毒情的话,可见在皇帝心中,这个幼弟的性命,可谓是如同草芥,尚且不如一场宴会更能引得皇帝关注。 心中又酸又疼,顾柔嘉屏息凝神,继续听着其中的说话声。皇帝说完这话后,殿中鸦雀无声,及至半晌后,才听陆剑锋朗声道:“陛下一片爱重之心,臣感念于心,无以回报,誓死永忠大燕,以报陛下厚爱。”他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只是臣以为,接风宴是小,逞凶之人藐视天威才是罪无可恕。九殿下乃是先帝幼子c陛下弱弟,在宫闱之中竟然遭此横祸,不得不令人心惊。对方如此行止,俨然是要置大燕天家血脉于不顾,天家开枝散叶方是根本,如此狠绝可谓是断送天家根基。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九殿下一个公道,还天家血脉一个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毒发(修文,勿重复购买) 先帝的九皇子沈澈极不受皇帝待见, 这几乎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也曾有御史进言请皇帝善待沈澈,后来,这位御史便被打发得远远的,这事不了了之之后,也再无人敢去触皇帝霉头。总归这位皇帝陛下也不过任人唯亲一些, 好色了些, 不出大的纰漏,谁又愿意用乌纱帽来换一个不受待见的先帝九皇子呢? 也唯有陆剑锋, 才敢说出让皇帝还沈澈一个公道的话了。 立在主殿之外,顾柔嘉抿紧了唇, 对陆剑锋生出由衷的谢意来。世人对于沈澈避之不及, 她即便能够做些什么, 也不过是有限的,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否真的能好过, 也不过是皇帝一念之差罢了。皇帝毫不在意沈澈, 他死活都尚且可以不顾, 又怎会关注他过得好不好?而唯有陆剑锋说出这话来,皇帝才会思虑一二, 哪怕是万般不喜, 也不敢将他如何。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如此讳莫如深,连累得沈澈不得宫中待见。 她暗自想着, 踌躇着是否要进殿去, 只是这到底是天家密辛, 她一介外臣之女,实在没有立场进去,加之对皇帝十分厌恶,更不愿进去。但事关沈澈,她又不愿错过。想到沈澈,她不免想到方才沈澈轻抚自己脸庞的举动,一时小脸臊得通红。尽管如今与沈澈熟识,但她脑子里并没有忘记前世那杀伐决断c手段狠辣的摄政王,有时想起他的“杀无赦”之时,顾柔嘉心中还是泛出稀薄的惧意来。像他这般的男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仿佛谪仙之姿,不想也是个孟浪鬼,竟然对她说出那等话语来。 想到沈澈低声呢喃着想要娶她为妻的话,顾柔嘉脸儿又一次红了,撅着嘴半晌不说话。 立在殿外,顾柔嘉颇有些心神不宁,但主殿之中却是不闻一声,陷入了一片死寂。在陆剑锋说完话后,皇帝淡漠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焉能不知宫中发现毒/药是何等险恶的事,不仅意味着沈澈为人所害,更意味着他也随时可能被人下毒。虽是如此,但这句“还九殿下一个公道”也无法避免的触怒了他。依着他的本心,哪怕沈澈给人毒害成了废人,他都未必愿意管。但现在陆剑锋开了口,且并无半分错处,字字都是为天家根本着想,让皇帝想反驳都毫无理由。 更何况,陆剑锋还是安定大长公主的孙儿。 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心中,皇帝气得脸色愈发难看,但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冷着一张脸。殿中沉寂万分,陆剑锋恭敬的维持着礼数,以眼角余光看向了皇帝,见他这般冷漠神情,不觉齿冷非常。只是面上还是一派恭敬肃敛模样,似乎并没有察觉皇帝的异色。 静默了许久,皇帝迟迟不说话,皇后则盈盈微笑,佯作不经意的碰了碰皇帝的手肘,被后者不耐烦的瞪了一眼,倒也不恼,笑道:“陛下爱重九殿下的心天可怜见,还请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后盈盈含笑,皇帝如梦初醒,“唔”了一声,淡淡说,“陆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般作想,老九身为先帝幼子,朕的幼弟,他的安危,朕不能不顾,何况已然欺到了天家子弟头上,如不先行惩处,岂不当我天家无人?” 这话说得极为冠冕堂皇,连在殿外的顾柔嘉都几乎可以想见皇帝的脸色定然不好得很,不知道的只当他是为了弟弟被害而动怒,但明白则知,他不过是为了自己而气。 立在殿外,顾柔嘉心中有气。皇帝比沈澈大了快三十岁,换言之,皇帝年近而立,沈澈不过是襁褓中的孩子。年龄悬殊如此巨大的兄弟,她不信沈澈能做出什么事惹到这位当朝天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让他对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此厌恶,连他的生死都可以不顾。 她心中恨恨,全然未曾发觉吉祥已从殿中出来,一见她立在外面,虽是有些僵硬,但显然看得出心中极是不豫。吉祥不免一笑,这顾家小囡囡何等貌美,即便这样不豫的模样,也别有一番美妙滋味。吉祥一笑,旋即问:“顾姑娘。” 她正暗自恼恨皇帝,冷不丁见吉祥出来,心知要走已然来不及,忙佯作无事,向其欠了欠身:“吉祥公公。” “姑娘怎的独自一人在此?”吉祥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天缝儿,上下端详着顾柔嘉,似乎很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顾柔嘉微微一怔,心知他是怀疑自己听了壁角,当即露出一派窘迫的样子:“爹娘先行回去了,我c我在等姐姐出来” 这话蹩脚至极,吉祥目光在顾柔嘉脸上转了转,心说这小囡囡模样就是个让人怜惜的,又何必将小姑娘吓着?当即笑道:“既是如此,且容奴才进去通秉一声,外面到底不好,仔细顾姑娘腿酸。”他说着就进去,不多时就听见殿中皇帝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热络,“在外面站着像什么样子?还不将人请进来?” 他话中的期待几欲喷薄出来,皇后和他夫妻多年,哪里不明白他的花花肠子,若是还吃味,只怕现下早就将自己酸死了,盈盈望了一眼顾贵妃,反倒是有几分得意;方才吉祥一进来,顾贵妃就知道要糟,想到皇帝色心一起许是要将妹妹也强留在宫中,她心中陡然涌出恨意来;陆剑锋负手而立,目光不过掠过皇帝,便明白了后者的意思,剑眉微微柠起,一股子肃杀之意顿时溢了出来。 只是皇帝注意力全在顾柔嘉身上,何曾注意到陆剑锋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 在外面听得皇帝热络的声音,顾柔嘉几乎吐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中。她低着头,刻意避开皇帝看她的眼神,只露出半张脸儿,显得愈发的娇媚,皇帝喉结一滚,因纵情声色颇有几分苍老的容颜上浮出笑意来:“朕也有些时候不曾见过小娘子了。” 向众人皆行了一礼,顾柔嘉才闷闷的说:“谢陛下挂念。”皇帝纵然坐拥天下,但这般视色如命,女子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玩物,哪怕是姐姐,现在被他捧在手中,但若是姐姐有一日美人迟暮,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她的冷漠显而易见,皇帝犹似不觉,笑看着她。陆剑锋心里涌出稀薄的怒意来,只是他素来内敛惯了,并未表露出几分。皇后笑道:“陆将军怕是不识得,这是贵妃的嫡亲妹子,也是簪缨诗礼之族的姑娘,与贵妃一般,是个仪态万千的小美人。” 两人早就相识之事,放眼整个宫中,怕也只有沈澈一人知道了。因而听罢这话,陆剑锋向顾柔嘉行了一礼:“顾姑娘。” “陆将军客气了。”顾柔嘉还施一礼,皇帝便先行赐座。众人正待继续方才的话题,顾贵妃笑说:“事关宫闱,嘉嘉年龄尚小,又是外臣之女,还是先行回避的好。” “你的妹子,算不得外人。”皇帝“唔”一声,越看顾柔嘉越喜欢,如何肯让她再离了自己眼前,当即回绝了顾贵妃的话,“今日的事,小娘子可吓到了?” “不曾。”顾柔嘉摇头否认,眼前出现沈澈长发披散的慵懒模样,他的呢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心中像是被投下一块石头,一圈圈的荡着涟漪。 陆剑锋细细的望着她,自幼习武,他比常人耳聪目明得多,顾柔嘉脸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酡红,妩媚而多情,很是漂亮。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顾柔嘉抬头,正好对上陆剑锋深邃的眸子。和皇帝的热辣露骨截然不同,他的目光里温润中含着关切,就仿佛涓涓细流,滋润得很,让人全然想不到他是个驰骋沙场的悍将。 纵是因为沈澈之事闹得十分不豫,但现下见了顾柔嘉,皇帝心中烦闷一扫而空,更是生了要在顾柔嘉跟前展露出自己最富男性魅力的一面来。当即道:“去将太医院左院判叫来,朕有话问他。” 待左院判从抱厦之中过来,皇帝才一派威严的看着他:“老九究竟是中了什么毒?这毒可有甚大碍?” 作为唯一能够在后宫和前朝出入的外臣,太医们可谓是最为了解帝后和后妃们的了,皇帝对沈澈的态度,左院判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寻思着今日怕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陛下竟然关心起了九殿下来。只是做人臣子的,管住嘴舌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法子。因而左院判忙拱手施礼:“回陛下的话,九殿下所中之毒并不鲜见,从寻常药物汁液之中就能炼出。且分量极轻,九殿下年富力强,绝非如此轻微的药量能够断送性命,只是九殿下中毒甚久,只怕已有好些年。” “好些年?”饶是陆剑锋修养极好,但还是免不得惊了惊。作为安定长主的孙儿,他自是听说过宫中险恶,却也不想险恶到如此地步。从几年前便给沈澈下毒,这是何等用心!分明要让沈澈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已然有好些年了。”左院判忙转向了陆剑锋,“几乎是每一日都有接触到此毒,否则,药性绝不会积累到如此地步。此药大辛大热,毒发之时如同高烧,手足皆麻,重则出现昏迷之症,甚至呼吸暂停而亡。” 左院判说得很快,每一个字传在耳中,顾柔嘉都觉得身子凉了一分。正月初一那日,沈澈何尝不是在她面前昏迷,而后高烧? 他并非普通的风寒热症,而是因为毒性发作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脸儿顿时发白。勿怪他看来这般病弱,脸色白得病态,原来早已被毒性侵蚀,如何能健康起来?悔意顿时袭上心头,倘若她能够仔细一些,沈澈只怕不会待到今日身受重伤之时才发觉中了毒。 她脸儿陡然发白,落在皇帝眼中,只当她是因为被唬住了,心中万般怜惜,纵十分不喜沈澈,但到底不愿让顾柔嘉以为自己是挟私报复的人,加之陆剑锋在侧,到底不敢做得太绝,当即沉声道:“此毒可有解?” “回陛下的话,此毒并不难解,只需多加调养一段时日,定能解毒,只是九殿下中毒时间颇长,即便是痊愈了,这身子病弱,一年半载怕也无法调养复原了。” “尔等尽力救治就是。”皇帝惺惺作态的吩咐,复令吉祥去将旺儿传唤而来。旺儿进来之时,行止间妥帖至极,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只是眼神淡漠非常,颇有几分沈澈的风范。甫一进了门,他便一一行了礼,坦然的站在殿中,迎着皇帝的目光:“敢问陛下有何吩咐?” “你素日里伺候在老九身边,可觉他有何不妥之处?”一直以来,皇帝都十分厌恶于沈澈,纵然碍着陆剑锋在,不得不过问沈澈的情况,但是否心甘情愿,一眼便知。 “回陛下的话,我家殿下素来独来独往惯了的人,素性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旺儿笑得恭敬,“至于一应用度,皆是殿中省送来,更不该有什么不妥之处了。” 殿中省乃是宫中掌管一应用度的机构,下设六局分管各处事物。旺儿独独提到殿中省,让人生疑也是难免。皇帝纵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复道:“将老九的随身物件都取来。” 自有人去了,本以为定然要捧来不少物件,不想也不过一二件单薄的衣裳,成色很旧,想是旧物,好在还有几件厚实的御寒之物,不必细想,定然是顾贵妃照拂之下,殿中省才肯送去的,几根发带,一个针脚虽细,但看得出有些粗糙的香囊,正是顾柔嘉给他做的。 这是堂堂皇子的随身之物?!只怕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都胜过他不少! 陆剑锋笑道:“九殿下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的。”今日的一切,可谓是让人大开眼界,谁能想到,对于沈澈这个弟弟,皇帝所作所为,不仅仅是让人齿冷而已。哪怕是宫中得眼的内侍,这换洗衣裳c随身配饰也比沈澈多上许多。 在皇帝眼里,他这弟弟还不如一个奴才! 这话之中的讽意皇帝怎能听不出?心中不豫又不好言明,只令左院判一一上前查看,顾柔嘉只摇头微叹,沈澈不得人待见,尚衣局又怎会像伺候主子一样日日去取沈澈换下的衣物?说不定换洗之物皆是他主仆二人自行动手清洗,旁人能够做什么手脚? 能让一个人几年之内,不曾停止一日接触的,只有饭食! 因而,她佯作不解:“若真是找下毒之物,衣裳只怕才怪呢。除了夏日怕汗味不雅每日换洗之外,寻常时候皆是好几日才换,要是真有毒,也早就被风吹散了。”她歪着小脑袋,一派天真的样子,甚是灵动,“若是我要给人下毒,定然是下在饭食之中,这世上莫不是还能找到不吃饭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左院判笑道:“顾姑娘冰雪聪明,此言甚是。是臣疏忽了,还请皇后娘娘容臣看看九殿下的膳食。” 殿中省乃是司掌天家内务之所,自然是皇后统领。皇后笑得雍容:“这又有何难?只是宫中膳食皆有定则,待主子们吃完后,或是分由下人,或是直接送去销毁,只怕找寻不易。”她说着,又转向了身边的掌事女官,后者笑道:“旁人的许是好找,但九殿下胃口不好,每一次也只吃很少的一些,还特特嘱咐过尚食局少送一些饭食去,每每去收碗碟,都是吃完了的,这点旺公公可以作证。” “这话甚是,我家殿下素来是吃多少,要多少,从不留下剩菜剩饭。”旺儿含笑,又似想起一事,笑道,“唯独今日,殿下正用午膳之际,陛下派吉祥公公前来通传,说是要与陆将军比剑,殿下未曾吃完,还特特嘱咐奴才,将饭食留下,待殿下回来后再吃,若是院判大人需要,奴才立即回去取来。” 他说得极为妥帖,皇后脸色微微一僵,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让顾柔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如此甚好,且派人去才是” “臣同旺公公一道前去。”陆剑锋起身笑道,“臣今日也十分纳罕,不过是想要见一见九殿下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不想牵扯进了天家密辛,实属臣的不敬,还请陛下恕罪。”他说着,深深一揖,“九殿下伤于臣手,臣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未免给幕后之人得知,闹出飞抢剩菜之事来,臣愿随旺公公一道前去,也好尽早还九殿下以公道。” 他说罢,向旺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顾柔嘉清清楚楚的看到,皇后的脸不自觉的抽了抽,转瞬没入了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怪物 旺儿和陆剑锋一路往沈澈的寝殿而去, 众人在重华殿静候之时,也就各自松懈了许多。皇帝很有些日子不曾见顾柔嘉,觉得她小脸圆润了几分,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让他很是爱不释手, 切切的目光恨不能将顾柔嘉灼出一个洞来。顾柔嘉何尝不知他看着自己, 愈发觉得恶心,坐立难安, 抬头之余,对上皇后雍容的脸庞, 又想到她方才一闪而过的变色。 若说上次相见, 顾柔嘉只是明白了温和的从容的皇后实则是个阴鸷之人, 那么这次她就彻底明白,皇后为何能屹立不倒。她心思深沉远胜于皇帝, 在皇帝都气恼非常的时候, 她能够恰到好处的掩饰自己的情绪, 而后提点皇帝,让他别忘了根本。 众人皆是各有所思, 顾贵妃不多时就起身领了顾柔嘉出去, 说是想说说体己话, 皇帝倒是欣然应允。立在主殿之外,顾贵妃长叹一声, 旋即道:“这样多日子了, 他还贼心不死也就罢了, 连陆剑锋在跟前,他也敢露出这等神情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又安慰妹妹,“你不必害怕,他如今纵然垂涎,但姐姐敢断定,在安定长主即将回京的现在,他不敢将你如何。” 看着姐姐坚定的面容,顾柔嘉自然没有分毫怀疑,只是,皇帝这般昏聩之人,当真会服了安定长主?因而,她止不住心中好好奇,问道:“长主当年骁勇非常,只是久不回京中,且年岁大了,哪怕手中握有兵权,当真能让他服服帖帖?要是让他觉得功高震主,岂不是惹祸上身?” 不想妹妹长得这样多,顾贵妃一讶,旋即笑道:“你这小脑瓜想得倒是许多。你说得虽有理,但他敬着长主,并非是因为兵权。”她压低了声音,“安定大长公主手中,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虽不知是何内容,但这些年他行事昏聩无能,众人皆是看在眼中,有这两道遗诏,再加上长主在军中多年积威,倘若惹急了长主”说到这里,她也就不再说了,顿了顿,方问道,“嘉嘉方才出了主殿,去了哪里?” 她问得很轻,顾柔嘉眼珠儿一轮,摇头说:“嘉嘉在宫苑中逛了一圈罢了。” “是逛了一圈,还是去探望九殿下了?”顾贵妃含笑问道,本是试探之语,却见妹妹脸儿顿时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顾贵妃怎能再不明白?声音愈发低了:“嘉嘉心仪他?” “才不心仪他!”顾柔嘉好似惊弓之鸟,好像自己的小秘密被人戳穿了,摇头否认:“九殿下孟浪得很,谁会心仪他呢?”她一面说,一面想到沈澈的带着消息的黑眸,心窝里好像藏了一只小兔子,随时都要跳出来了。 她羞红了脸儿,小模样忸怩至极,顾贵妃焉能不知妹妹浑然欲盖弥彰?止不住的生出担忧来。嘉嘉自幼被捧在掌中,纵然这些日子气度变了不少,但心思怎能和自幼长在宫中的沈澈相比?沈澈自幼不得待见,能平安长到现在,若没点心机手段怎能做到?况在宫中已久,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顾贵妃愈发的对沈澈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了。 更不说,如今的沈澈,拿什么来保护嘉嘉? 越想越不看好沈澈,顾贵妃正待说话,远远的见陆剑锋和旺儿进了宫苑,忙拾掇了心绪,不再说话。 待陆剑锋和旺儿提了食盒回来,顾家姐妹也就回去,皇后似乎是被皇帝呵斥了,低头默默不语,只是神色如常,连委屈之意也看不出。众人重回重华殿之中,旺儿将食盒中的食物一一取了出来,那些菜早就凉透了,更所剩无几,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菜,只是其中鲜少有荤腥,不知是沈澈刻意要求的,还是尚食局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 左院判只将碟子捧起,嗅了嗅后,又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恕臣无状。”用手捻了一些纳入嘴中。他嚼得很慢,眉头蹙起又舒展,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他反倒是愈发的慢了,如法炮制的将各个碟子里的都尝了一些,这才尽数吐出,擦干净了嘴才说:“回陛下,膳食之中都被下了毒,只是分量极轻,臣险些也没有尝出,九殿下乃是不通医理的人,更不可能吃得出了。如此分量,长久累积下去,必将败坏体质,待毒发之时,就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皇帝脸色阴沉,转头看了一眼皇后:“你素日里怎么管着殿中省的?”他说罢,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陆剑锋一派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让皇帝愈发觉得脸上挂不住,怒道:“素日里谁负责老九的膳食?!” 眼见皇帝发了怒,众人皆不敢怠慢,慌忙去将尚食局两位奉御和直长等人领了来。殿中省六局之中虽各设奉御二人,但其中叶知秋为皇后一手提拔,另一位奉御怎敢与之争锋?待众人一来,只觉得老脸异常挂不住的皇帝怒极,想也不想,就将刚奉上来的热茶摔在了其中一位奉御叶知秋身上:“你当得好差!” 叶知秋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妇人,生得很有几分姿色,年轻时候定然是个美人。热茶劈头盖脸的浇在了身上,烫得她连叫也不敢叫,只能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看得出受惊不轻。 “连宫中的膳食之中都能混进毒来,你好生能耐,还是仗着皇后提拔于你,便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皇帝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虽不是因为沈澈,但想到药物混进了尚食局中,他就止不住的生气,何况当着陆剑锋的面,颜面荡然无存,这口恶气要是不出了,皇帝觉得自己就像是炮仗,随时都能炸开。 看着伏在地上发抖的叶知秋,顾柔嘉抿了抿唇,原来这位叶奉御,是皇后一手提拔的。想到皇后方才一闪而过的色变,顾柔嘉默默的看着她,半晌不语。 如何不知他是迁怒,若真是恼怒,两位奉御谁都该罚,他却独独发作自己一手提拔的叶知秋,分明是在给自己难堪!皇后起身低声道:“是臣妾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她说罢便行了一个大礼。大燕之中,帝后一体,她当众如此请罪,已是极为罕见,皇帝即便真的气昏了头,也不得不顾念许多。因而只能摆手:“下面人玩忽职守,岂与你有关?” 皇后起身,脸色悻悻,虽坐在皇帝身边依旧淡然,但无端让人觉得有些不妥。殿中再次安静如许,叶知秋脸上挂着茶叶,好不狼狈,一语不发的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皇帝现在正是窝火,既不想彻查此事,又碍于在陆剑锋和顾柔嘉见了这种事,何等没脸!因而他现下着实有些迁怒之意,咬着牙怒道:“尚食局一应吃食呈奉,均是由两位奉御c五位直长亲自试吃,确认无毒之后,才敢送至各宫各殿,今日作甚还会闹出如此事端?!” 尚食局七位掌事之人被传唤而来,已然明白了是什么事,现下听皇帝森然的语气,皆是心胆俱寒。宫中谁不知道陛下为了今日接风之事煞费苦心,偏生闹出这种事来,陛下这心里只怕恨死了尚食局众人。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另一位胡奉御咬紧了牙,大着胆子抬头:“陛下,奴婢有一话辩解。”见皇帝并未反对,她咬牙说,“奴婢虽和叶奉御同为尚食局掌事,但叶奉御素来刁钻跋扈,素日里不将奴婢放在眼中。依着惯例,不拘是送至哪座宫殿的吃食均应试吃后,确认无毒方能送出。只是叶奉御行事尖刻c跟红顶白,对于如九殿下之流许久不见陛下的主子们阳奉阴违,从不尽心尽责。如今九殿下吃食之中闹出这等事来,难保干净!” 她话里全是对于叶知秋的指责,叶知秋神色大变,转头便啐:“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你敢胡乱攀咬我?!”她尚未说完,身后伏着的一位直长也附和说:“胡奉御所言毫无偏颇,叶奉御在尚食局中素来是嚣张跋扈且跟红顶白,胡奉御多次劝诫也执意不听,九殿下的菜品非但自己不曾试吃,也从不让奴婢等人试吃,奴婢等如何敢与叶奉御争执?奴婢等人是女人家,身子定然不比九殿下,若是奴婢等人事先试吃过,只怕早早毒发,也免得让九殿下遭此恶果。毒发再难受,也好过现在背上了失职之罪。” 一席话下来,剩下四位直长皆是神情愤愤的称是。顾柔嘉看在眼中,心中直冷笑。现下皇帝盛怒,众人也都知道是什么情况,推诿责任倒也是寻常,但叶知秋为皇后亲自提拔,咬出她就意味着来日可能被皇后记恨。胡奉御和五位直长仍是将她咬了出来,可见叶知秋在尚食局是多不得人待见,以至于现下墙倒众人推。 脑袋上挂着茶叶,叶知秋脸颊也给茶水烫得绯红,急切的叫着:“你们胡说!你们胡说!”皇帝眉头一蹙,吉祥会意,上前一巴掌抽在了叶知秋脸上:“叶奉御,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他出手又快又重,将叶知秋抽得伏在地上。她不顾尚在御前,这般急切的高呼,让人难免生了怀疑。皇帝转头看了皇后一眼,眼中全是不耐烦和愠怒,皇后反倒是报以一笑,前者嘴角抽了抽:“来人,去将叶知秋的屋子给朕抄了。” 叶知秋闻言变色,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脸色已然苍白,只将目光投向了皇后,后者只笑不语。吉祥当即带了人往外面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有人回来,手中捧了不少东西,一一放在了左院判跟前。叶知秋脸色便是更白,浑身都轻轻的颤抖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漏子。皇帝只淡淡说:“院判且好生看看,这贱婢如此藏不住,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得了准话,左院判这才一一查看起了送来的东西。顾柔嘉坐在座位上,只觉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望了一眼叶知秋,见她神情死一样的平静,顾柔嘉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 她总觉得这件事和叶知秋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左院判已然取了一个羊脂玉瓶在手,那玉瓶很小,小到了女孩子一只手都能将它握住。左院判轻轻扯开塞子,放在鼻下一嗅,神情立时大变:“陛下,这玉瓶中的汁液” “有人陷害我!”尚未说完,叶知秋已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非常,只是这话,俨然的欲盖弥彰。她一面叫,一面膝行,“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住口!”皇后神色立时变得阴沉,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叶知秋,隐隐觉得几分威压,“九弟乃是陛下的弱弟,本宫的小叔,枉费本宫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做出毒害九弟的事来,本宫怎能容你?还不从实招来,免得拖累了旁人!” 她“旁人”二字咬得极重,叶知秋身子剧烈一颤,声音像是梗在了喉中,再也发不出来。 如何听不出这话,顾柔嘉抬头看着皇后,见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似是十分懊悔自己竟然将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提拔上来,看着她如此神色,顾柔嘉心中骤然涌出恨意来——只怕这指使叶知秋的人,就是皇后! 叶知秋骤然颓败下来,半晌不语。皇帝望了妻子一眼,神情愈发冷凝:“如此说来,当真是你?” “是。”叶知秋全然不见方才的凄厉呼声,镇静得让人啧啧称奇,“是我一人做的,我既然下了毒,定然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若是旁人率先毒发,那我定然不能杀掉他,如此功亏一篑。”她说到这里,看向了陆剑锋,“若非陆将军阴差阳错,我定然” 在场之人谁又是傻子,皇后说完话后,叶知秋的态度便是一番天差地别,说与皇后无关都无人会信。陆剑锋一直保持着沉默,忽的轻笑出声:“九殿下乃是皇子,叶奉御则是尚食局掌事女官,这两种人之间能起梁子不曾?不知叶奉御又为何对九殿下动了杀心?” 叶知秋脸色十分难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陆剑锋也不再言语,皇帝脸色更为难看,看得出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目光中有意无意看向了皇后,叶知秋抬头,怔怔的望了皇后半晌,忽含笑看着陆剑锋:“陆将军问我为何要他命?因为他是怪物!他们母子俩都是怪物——” 她后面的话已然听不真切,皇帝陡然起身,猛的一脚正中叶知秋胸口,生生将她踹出一丈有余,叶知秋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殿门前忽的投下一片阴影来,抬眼看去,沈澈不知何时已然强撑着走出偏殿,阳光从他身后射/入,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甲。他的容颜正好藏进了这一片晦暗之中,显得阴鸷非常,唯有一双乌泱泱的眸子,仿佛透着彻骨的寒意,就这样看着叶知秋,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那头的皇帝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怒喝道:“来人,将这贱婢给朕拉出去,当庭杖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机锋 皇帝话音一落, 立马有几个粗使太监来,将叶知秋紧紧压住往外拖。她挨了皇帝一脚,正吐血,哪里还有力气去求饶。沈澈立在殿门前,神色冷凝非常, 看着叶知秋, 唇角勾了勾,浮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 虽不知他在想什么, 但顾柔嘉心里一凉,忽的觉得叶知秋只怕会比杖毙惨上十倍。 皇帝一番盛怒, 让殿中的气氛愈发的诡异, 不拘是帝后还是顾贵妃, 脸色都极为难看,仿佛是被人扒光了所有的遮挡物, 这样赤/身/裸/体的扔在了场面上。更何况, 在场诸人谁不知皇帝极不待见沈澈, 对这弟弟是死是活尚且不甚在意,可是, 当叶知秋骂他是“怪物”, 说他母子二人都是“怪物”之时, 皇帝却骤然发怒,一脚过去将叶知秋踹到吐血。 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顾柔嘉怎么也想不明白, 叶知秋为何大骂沈澈母子都是“怪物”, 皇帝又为何大发雷霆?前后两世,顾柔嘉都从未听过关于沈澈母亲的只言片语,唯一的印象,便是沈澈正月初一昏迷之时,呓语的“母妃”。 眼看叶知秋便要被拖出去,经过沈澈身边之时,他忽的一笑,也不进来,只是淡淡望着皇帝:“今日是陆将军的接风宴,皇兄何必如此动怒?还请皇兄收回成命吧。” 他站在殿外,身披阳光,衣裳并没有换过,还是那件带血的玄色衣袍,隐隐还有几分血腥味,只是因为颜色深,看不出来殷红的血色,只是都看得出,他左手极为僵硬,分明是因为肩上重伤所致。他说得风轻云淡,并不带任何感情,只在说罢之后,目扫了一眼叶知秋,满眼的冷冽。 皇帝冷冷的望了他一眼,已然冷笑起来:“朕问你话了么?”说罢,劈头道,“拉下去!直接打死!” 被一番呵斥,沈澈神色不依旧如常,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顾贵妃柔声道:“陛下息怒,如今才刚出正月,万物回春,比剑之事在先,本就见了血色,何苦一日之内再见血光?反倒是不美,何况九殿下言之有理,陆将军甫一进京,兄弟之间闲话家常才是正理,陛下如此大动肝火,气坏了龙体,让臣妾这心里”她声音低下来,隐隐带了几分哭腔,像是担心皇帝的身子。皇帝原本暴怒,听得顾贵妃的声音,倒像是忽然被安抚的狮子,渐渐平复下来:“既然你也如此说”将叶知秋拖到殿门前的粗使太监忙停住,静候皇帝旨意下达。 从沈澈出现在门前开始,顾柔嘉的心思便分毫不在皇帝身上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精神不大好,肤色比素日里更白了,淡然的站在门口,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方才他连站一会儿都支持不住要坐下,现下这样怎么撑得住? 顾柔嘉心里又酸又疼,低头沉默不语。众人一时间都是沉默,或有心知肚明的,或有纳罕皇帝何以会维护沈澈的。叶知秋挨了皇帝一脚,方才便吐了血,现下如同死狗一样伏在殿门前,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表明还是个活物,定然有人会觉得她死了。 为着安定大长公主回来的事,皇帝可谓是费尽心机,不想沈澈比肩受伤,竟然引出这样多的事,都被陆剑锋尽收眼底,只怕安定大长公主得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因而皇帝心中愈发的恨沈澈和叶知秋,恨不能将两人齐齐拉下去处死的好,他心里更是悔恨,早知如此,这样多年就不该妇人之仁,留了沈澈一条性命,更给自己留了祸端! 深深地吸了口气,皇帝转头看向了陆剑锋,努力和颜悦色:“今日让陆卿扫了兴,本就是朕的不是,陆卿觉得,这贱婢应该如何?” “叶奉御再有诸多不是,也是宫中掌事女官,臣虽蒙陛下隆恩,但到底是外臣,实在不便对宫闱之事作出评价。”陆剑锋神情如常般温和,向皇帝行了一礼,俨然是要置身事外之意。顾柔嘉心中暗笑,皇帝分明是要给陆剑锋示好才会这样发问。但陆剑锋是长主亲自教养的,言行有度c行止合礼,这等不知尊卑的话,自然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一面说,陆剑锋一面抬眼看了一眼沈澈,平心而论,与沈澈初次相见之时,陆剑锋便觉他气度逼人,只怕并非寻常人家的公子,辗转打听到他的身份之后,也就生了要与他比试的心思。虽说这是主要缘故,但若说没有私心是不能的,而这私心么,自然就是顾柔嘉了。 此刻沈澈虽是憔悴,但气度反倒是愈发的清贵无华,连皇帝与他同场而立,都显得像是一个土霸王。陆家乃是武将世家,因而陆剑锋几乎从未在过招上吃过瘪,偏生沈澈胜了他,让他着实有几分欣赏。唇角扬了一扬,陆剑锋旋即说道:“只是,臣是个粗人,若当真要说,九殿下身为受害者,理应由受害者自行裁夺。” 他话中之意让皇帝登时一怔,旋即抬眼看向了沈澈。若依了他,现下活劈了沈澈的心都有了,遑论将叶知秋交给沈澈处置了。一直瑟缩在殿门前的叶知秋听罢这话,蓦然抬头,刚一张口,一口血便涌了出来:“陛下c陛下杀了奴婢吧,奴婢不愿落在他手上——”她尚未说完,忽觉背后一寒,抬眼便对上了沈澈的眸子,她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额上汗如浆出,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陛下的意思”沈澈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憔悴非常,皇后眼中扬起一抹冷凝来。叶知秋在尚食局掌事多年,即便生性嚣张跋扈,但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沈澈一个眼神便能将她吓成这般她暗自思忖,面上还是一番雍容。皇帝转头望了她一眼:“皆是你驭下不严闹出来的!”皇后并不辩解,只垂首称是。 因失血过多加之体内带毒,沈澈极为疲倦,不过是强撑着罢了,旺儿上前去将他扶着,以免他支持不住倒下去。想到今日的接风宴全然被毁,皇帝焉能不气,后槽牙都咬酸了,但是他主动询问陆剑锋的意见,后者既是说了,他怎好强硬着打陆剑锋的嘴?因而心中再恨,皇帝也只能颔首:“既是如此,叶氏便交给老九处置就是。或打或杀,但凭你做主。” 顾柔嘉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对上了沈澈乌泱泱的眸子。脑中骤然想到前世,他高坐城楼之上,看着皇后长发披散c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凄厉呼喊,而后吐出“杀无赦”三个字的场面。皇后的死相,是前世顾柔嘉的噩梦之一,她想到这里,目光滴溜溜转过皇后的脸,脸上已是一片苍白。 落在了沈澈手上,叶知秋只怕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得了皇帝的话,叶知秋浑身剧烈一颤,却连哭都没有力气哭,额上的汗水缓缓滑落,再没有方才哭喊的力气。沈澈轻描淡写的看着她,面容淡然得很,摇头道:“不必打杀,今日挨了皇兄一脚,我不必咄咄逼人,赏几十板子,废去官职,扔出宫去,自生自灭吧。” 他声音不大,顾柔嘉瞪大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微微张着嘴,想要发问,却也碍于众人都在场中,实在不便开口,只好将满腹疑虑藏在心中,安分的跟在姐姐身边,不言不语。 得了沈澈的话,几个粗使太监忙不迭将叶知秋拉下去,扒去了裤子,绑在长椅上打板子。她本就挨了皇帝一脚,伤了肺腑,这才咳血,哪里经得起受刑,不过二十板子便昏迷了过去。本要将其泼醒后继续行刑,沈澈却摇头制止,并不十分在意。陆剑锋笑道:“九殿下宅心仁厚,这份以德报怨的心,倒是让人敬佩。” 沈澈神情如旧漠然,乌泱泱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情绪:“宅心仁厚?我不喜欢这个词,陆将军的话中,我还是最喜欢的那句‘狠心人’。”他说到这里,对陆剑锋欠了欠身,以示敬重。 “殿下自然是狠心人,杀伐决断,绝非池中之物。”陆剑锋笑得温和,身上却肃杀之意平显。两人皆是举世无双的俊美男子,这般并肩而立,好似连重华殿中都多了几分生机。他二人声音很低,顾柔嘉听不清,目光只是游移在他二人身上,陆剑锋轻声道:“顾姑娘莫非怕陆某伤了九殿下?” “怎会如此?将军是君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是再放心将军不过了,只是九殿下身上有伤,我与他相识一场,难免多关注些。”说到这里,她想到今日沈澈热辣的话语,脸儿便有些发烫。念及他不喜自己和陆剑锋接触太多,顾柔嘉还是退了一步,和陆剑锋拉开距离。 “说来,陆某着实有些羡慕九殿下。”如何注意不到她细小的动作,陆剑锋看着她,笑意温存。顾柔嘉不解的睁大了眼睛,这话似乎已然是今日第二次听到了,忙笑问:“将军乃是长主的亲孙子,更是官拜正三品云麾将军,年轻有为c位高权重,不知九殿下有什么值得陆将军羡慕?” “就凭顾姑娘肯将他放在心尖尖上,已然让人羡慕得很。方才和九殿下比试之时,便见他手上套着一串佛珠,连受伤也不愿取下来,看着甚为眼熟,像是顾姑娘在相国寺求来的。”他轻声说,那日见顾柔嘉那般虔诚的自己穿手串,他就知道对方定然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即便能够猜到其中一个是闺中密友,但另一人却是始终猜不出。 不想,那个他始终猜不出的人,竟然是沈澈。 听他提到这个,顾柔嘉小脸忽然拉了下来,半晌后才苦笑:“怕是我的心还不够诚,还是没能保住九殿下的平安。” “是陆某一时兴起,让九殿下飞来横祸,好在最后因祸得福,解决了中毒之事。”见她似是不豫,陆剑锋无声叹息。皇帝今日分明气得三尸神暴跳,面上还不得不装出一派仁君的样子,正转头邀陆剑锋前去御花园赏花,陆剑锋只应了一声,对顾柔嘉拱手一揖,旋即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心中挂念着沈澈,顾柔嘉故意留在了最后,沈澈今日受了伤,却也只有旺儿一人将他扶着。见顾柔嘉单独留下,他扬了扬唇角:“你笑得这样美,当真心悦他?” 顾柔嘉大惊失色:“才不是!” “那你是心悦我?”沈澈勾着唇角,见她惶急的叫出来,心中骤然多了几分恶意。说话间,顾柔嘉就像是被煮了的虾米,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咬了咬下唇,旋即摇头:“更不是!” 她愈发的忸怩,让沈澈心情很好,素来冷淡的面容上也多了些笑意。顾柔嘉搓了搓自己的小脸,怎不知他是故意笑话自己,本想啐他一口,对上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浮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殿下早就中了毒,今日又受了大损伤,可要多多保养才是。” “算不得什么大损伤。”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左肩,因为虚弱,声音比平素更多了几分低沉磁性,“不过是得到某些结果的必经之路罢了。” 他声音极轻,让顾柔嘉浑身一激灵,当即想到皇后一闪而过的色变,忙说:“殿下可要当心皇后——”尚未说完,沈澈看她,他眼睛那样好看,好像有什么在里面似的,要将顾柔嘉给吸进去了,怔怔的望了他半晌,顾柔嘉才回神,哼了一声,摇头再不看他。 她这般娇俏的举动落入沈澈眼中,让他立时多了柔和的笑意:“难得你能发现,皇后阴鸷惯了的人,面上却又是一派高贵典雅,阖宫上下,又有几人不被她所骗?”他说到这里,咳了几声,“只是我也未必是傻子。” 顾柔嘉一怔,脑中骤然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惊呼道:“你c你是故意的——” 沈澈忽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手段 沈澈不得帝后待见, 这件事在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宫人们也都了然于心,自是有恃无恐,上至掌管一切内务的殿中省,下至宫女内侍, 人人都敢对沈澈不敬, 全然不将他当做主子来看。但闹出了沈澈受伤c中毒的事后,皇帝大呼自己忽视了弟弟, 才让弟弟被如此苛待,当着陆将军的面罚了好些有体面的掌事太监c掌事女官, 补品和赏赐更是流水一般的送了过去, 态度之热切, 仿佛换了个人。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九殿下过得还不如寻常得眼的内侍, 偏生还当着陆将军闹出中毒的事来, 这事儿想要再瞒也是不能了。既推说是“忽视”, 闹出了这些事后,若还无半点“重视”, 这话可就说不过去。 因而, 下人们个个尽心竭力, 唯恐慢了半步,再得皇帝一顿惩罚。 而叶知秋那日挨了皇帝一脚, 伤了肺腑, 又被二十廷杖打昏了过去, 尚未醒转,便被皇帝下旨扔进了慎刑司之中。所谓慎刑司,乃是宫中所设的机构,专司宫中刑罚之处。明面上说来何等体面的地方,但实际上宫中人都知道,但凡进了慎刑司,就算是不死,出来时身上怕也没有一块好肉了。 在慎刑司中待了足足三日,叶知秋本就有伤,这些日子,春雨绵绵润物,让她一到了夜中便疼得睡也睡不着,白日又有重刑伺候,短短三日,她便再不复当差尚食局时的风光,整个人消瘦c颓废,如同女鬼一般。被人押入凤仪宫之时,叶知秋早就失了三日前的嚣张气焰,如同死灰槁木,被人扔在地上,也不过轻轻的哼了一声。 面前的皇后一派雍容,虽然上了些年岁,但她保养很好,加之浑身透着一国之母的宝相庄严,让人觉得不过三十许人。她懒洋洋的倚在软榻上,端了茶来喝。良久,叶知秋才抬头,声音很轻很小:“皇后娘娘c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她尚没有说完,皇后眉梢微微一扬,身边的掌事女官已然上前,扬手便是一巴掌抽在了叶知秋脸上。这几日接连受刑,叶知秋早已没有力气惊呼了,只是怔怔的看着皇后。 徐徐吹开茶末,皇后冷笑道:“你还是这样沉不住气,枉费了本宫的一番栽培苦心。”她把玩着茶盏盖子,全然没有往日的从容,看着叶知秋的目光冰冷如刀,“不过,九弟有如此能耐,倒是本宫低估了他。本宫还险些以为,他真是这等无欲无求,只能食能果腹c衣能蔽体的神仙性子,不想他这心思很深,倒是有些意趣。” 皇帝视色如命,身为储君之时也好,贵为天子时也好,女人总是不会缺的。皇后能这样多年屹立不倒,自然跟权谋是分不开关系的。三日前,从沈澈主动将自己的左肩由得陆剑锋刺了个对穿之时,皇后便觉得哪里不对了,只是不曾想,会牵扯出来中毒之时。叶知秋是个没什么成算的人,一追查到她身上,皇后便知道要坏了事。若非皇后当机立断,以威胁堵住了叶知秋的嘴,否则,只怕自己也摘不干净。 皇后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更不相信在沈澈受伤的当日,他的饭食正好那样巧的剩下了一些。只怕沈澈在听闻陆剑锋要与他比剑之时,就已经定好了后面的计划。故意一步险棋胜了陆剑锋,自己身受重伤,顺势引出中毒之事,再有自己剩下的饭食,更能作为证据,矛头直指尚食局。叶知秋素来不知收敛,自己也没成算,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墙倒众人推之下,先乱了阵脚。 想到沈澈白得病态的脸c淡漠的神情,皇后笑了笑,神色阴鸷片刻,低头看着叶知秋:“罢了,陛下都没有要你的性命,本宫何苦咄咄逼人。你既然能熬过慎刑司的刑罚,便是你的造化,出宫去吧,本宫只当从未见过你这个人。” 在慎刑司挨了三日,度日如年,每一日叶知秋都盼着自己能够从慎刑司之中出去,哪怕是伤筋动骨她也认了。甚至于被陛下赐死,也好过这无止尽的折磨。现下得了皇后的话,叶知秋仿佛是得了赦令,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半晌后,才好像重新有了活力,重重的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她挣扎着起身,皇后含笑,示意身边的掌事女官将叶知秋送出凤仪宫。和叶知秋的兴奋相比,掌事女官满脸的鄙夷,将其送出凤仪宫宫苑后,便折了回去。皇后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安详如同二八少女。掌事女官回来复过命,便低声说:“娘娘,真的要这样放过她?” “不放过,又能怎样呢?”皇后眯着眼睛,似乎十分惬意,掌事女官反倒是急了:“娘娘,叶知秋这等性子,若是不除去,来日若是攀咬上来,必成心腹大患!” 皇后盈盈含笑:“你以为她还能活?”说到这里,皇后脸上的笑容忽的荡然无存,神色冷冽,加之半张脸埋进了晦暗之中,显得愈发的阴森,“你以为陛下和沈九,谁会放过她?” “这倒是。”掌事女官颔首称是,旋即又压低了声儿,“婢子有一事不解,当年先帝宸妃何等受宠,听闻先帝陛下更是许诺封其为后,怎的一夜之间就失了宠,更是牵连了她所出的九殿下?” “你想知道?”皇后尾音微微一扬,不等掌事女官点头,她笑着,轻抚掌事女官的脸颊,“知道这件事原委的人,几乎都给先帝赐死了,像叶知秋这样能活到现在的,本就不多,你真的想知道?” 掌事女官顿时色变,低头不敢再说。 那头的叶知秋从宫中出来之时,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了。只是她却觉得无比的欢喜,在宫中待久了,她愈发的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桎梏,没有半分自由。作为奉御,她有的是机会接触到旁人所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主子们的赏赐,她早已拿了赏赐,在离京城很近的豫州买了一处院落,剩下的钱虽不多,但供她养老,却也是绰绰有余。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未来是一条康庄大道,叶知秋脚步轻快,但因为身上的伤,让她走不上几步便放缓了步子。她一面咳,一面绕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之中,见四下无人,这才将一块地砖小心翼翼的移开,露出其中的钱袋子来。大燕女官并非妃嫔,因而并不限制出宫,偏生叶知秋是个不放心钱庄的人,除了那处院落,这便是她所有的银两。 她蹲在地上,愈发谨慎的将钱袋子贴身放置,尚未等她起身,身后忽的伸出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叶知秋大惊失色,只当对方是求财,想挣扎却又触碰到伤口,疼得她双手撑地,后面的人将她的嘴捂得更紧。面前却落下一片阴影来,一只脚狠狠的踩着她的手,叶知秋愈发痛,死活挣不开那人的脚。她抬头,慢慢看去,却见阳光之下,对方满脸的冷漠,仿佛千丈不化的寒冰,一双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冷冽而渗人的光辉,两人目光相对之时,他却缓缓眯起眼,露出一个冷笑来,白森森的牙在阳光下愈发的渗人。 叶知秋背脊一凉,臀下已渗出淡黄色的液体,连挣扎也忘了。沈澈立在她跟前,脚尖用力,恨不能将她的掌心踩穿:“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怪物。”他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我这怪物的手段,叶奉御好好消受才是,只怕比慎刑司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龙抬头那一日从宫中回来,顾柔嘉便有些心神不宁,有时托腮坐在榻上,便一脸的悲苦,谁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明月贴身伺候在她身边,对这个感觉便是尤为明显的,问了数次也只是得了含糊的回答,明月唯恐自家姑娘出了什么岔子,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 这日里,顾柔嘉躺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小憩,窗外枝头萌出了新芽,又有几只雀儿清啼,一片的生机盎然。明月蹑手蹑脚的给顾柔嘉掖好薄被,又听门响了一声,旋即见温含芷探进小脑袋。 因前些日子被温家人气伤了身子,温含芷一直病着,连小脸都瘦了一圈,一直尚在床上养着。她张望一眼,见顾柔嘉睡着,也就笑着对明月招了招手,后者会意,忙去了外间,又将帘子放了下来隔音:“温姑娘身子可大安了?昨儿还有些咳嗽呢。” “已然好了,”温含芷笑着说,又张望了一眼,“方才书院里派人来,说明日休沐,鸿哥哥一会子便能回来,明儿傍晚再去书院就是。太太分/身乏术,我便来知会嘉嘉一声儿,她久不见鸿哥哥,想必心中也是想的。”她笑,手中团扇微微扬起,遮住了发红的脸儿。 纵使是推说嘉嘉想念,实则她知道,她才是更想念顾鸿影的人。 “大爷要回来了?”明月顿时笑起来,温含芷一面点头,一面打了帘子进去,坐在罗汉床的脚踏上,看着顾柔嘉的睡颜,轻轻说,“咱们嘉嘉这般貌美,来日也不知道谁这样有福,能将她娶回去。” 她声音很轻,但睡梦中的顾柔嘉似乎听见了,微微的蹙起了眉头,飞快的说:“你忍心留我一个人?”她说得又急又快,但温含芷还是听清了,和明月面面相觑,低头见顾柔嘉小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倒像是谁给她了委屈受。她皱着小眉头,撅着嘴,连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我再不理你了。” 她委屈到了极点,直到睁眼,脸儿都皱成了一团,睫毛上带了许些晶莹,险些顺着眼角流入鬓中。只是微微晃神之后,温含芷和明月惊恐的神色映入眼中,她小脸骤然漫上酡红,烫烫的好不尴尬:“你们——” 自打从宫中回来,顾柔嘉便时常心神不宁,脑中翻来覆去全是沈澈由得长剑贯穿自己左肩的场景,鲜血顺着他玄色的衣袍落下,一片血红。她每每想起,便觉得心里又酸又痛。方才睡去,便又梦见沈澈向着剑刃而去,她情急之下喊出第一句话,但沈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脚下并没有停。顾柔嘉又气又疼,就赌气说,再不肯理他了。 定然是他那日说了孟浪话,才让自己对他这般放不下心来。 谁曾想睁眼便见温含芷和明月惊恐到诡异的脸色,让她顿觉尴尬,将薄被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你们吓唬我。” “我们可没有吓唬你。”温含芷笑得腼腆,想到好友方才的低呼那般急切,心中便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玩笑之意,偷偷捏住被角,她猛地将被子从顾柔嘉脸上拉下来,指着她通红的脸儿:“这小脸好红,莫不是发了烧?”她故意伸手去探,旋即笑着说,“嘉嘉难道是想郎君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心悦 温含芷本是调笑之语, 也不过就是想诈一诈顾柔嘉。然而顾柔嘉心中本来就藏着事,一听完这话,眼前立时浮出沈澈那瘦削的身形,那清癯冷淡的面容,好似在挥之不去, 就在眼前打着旋。本就胀红的脸一下子更红, 软绵绵的啐了温含芷一口:“你才想郎君了。” 温含芷何等敏感细腻的人,一听这话, 捂着肚子直笑,半晌后伏在罗汉床上揉肚子:“欲盖弥彰, 说的就是你。”她一面笑, 一面坐起身, “我就不知,你如今对轶哥儿愈发冷淡, 又能对谁如此上心?莫非是那日在人群中救下你的九殿下?” 正月初一那日, 若非沈澈及时将她从人群中拉起, 只怕顾柔嘉早就死了。温含芷对于沈澈也是十分感激,但想到沈澈那冰冷的目光, 让温含芷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不等顾柔嘉反驳, 便摇头道:“那九殿下可真是个可怕的人,我那日不过与他对视一眼, 便给他唬住, 这辈子可都不敢再看他了。” 沈澈气度清贵无华, 却又是个冷漠到了极点的男子。遑论温含芷,便是她自己,在知道他就是前世的摄政王之时,也是害怕到了极点。直至后来,她发现沈澈并非是不近人情之人,与其说是不近人情,不如说,他身边并没有一个能让他近人情的人。 而这一点,在陆剑锋的接风宴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宫中亲情极为淡漠,连哥哥都对他漠视至此,遑论别人。若非沈澈走了一步险棋,险胜陆剑锋,更是当众闹出了中毒之事,只怕皇帝也不会对他改变态度。 她忽的不说话,温含芷难免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顾柔嘉却是一笑:“他的确挺渗人的。”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让明月给自己更衣。坐在罗汉床上看她梳妆,温含芷微微肃敛眉头,心里隐隐觉得,嘉嘉只怕当真是喜欢上那九殿下了。尽管对于天家的私事不甚清楚,但她也知道,沈澈并不得皇帝待见,听说这些日忽的变了态度,但总让人有些放心不来。 她暗自沉思着,顾柔嘉也自行梳妆,屋中安静如许,窗外传来雀儿的清啼,生机盎然。门忽的响了一声,旋即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是说阿芷在嘉嘉这里?好端端的,怎的这屋中一声不闻,难道两人齐齐的哑巴了?” 这声音两人都是熟悉得紧,温含芷怔了片刻,忙起身笑道:“鸿哥哥!” 因顾鸿影入了衡山书院,因而每月只有一日能够回家来,甫一相见,顾鸿影便将妹妹的小脸结结实实的捏了一顿,让顾柔嘉皱着脸儿再不肯理他。一家子坐在一起说了半下午的话,待吃过晚饭,顾老爷便又考量了儿子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大有几分长进,更是老怀甚慰,当即问儿子是否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顾鸿影笑道:“儿子才入书院不久,先生说还有长进的余地,暂且不急,待夏日再看看儿子的能耐,若是入得先生眼,也就许了儿子去参加秋闱。”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妹妹,露出了几分得意来,“总不能辱没了书院和咱们顾家的名声。” 他这得意的样子,让顾柔嘉和温含芷轻轻的咬起了耳朵,直说这厮又翘起了尾巴,只怕要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谁想这话又给顾鸿影听去了,当即将妹妹的小脸捏得通红,气得顾柔嘉当即躲到了母亲怀里,还不忘做了个鬼脸。 自顾鸿影正月十六入了衡山书院,便一直不曾回来,因而这短短的一日也十分珍惜。一夜好梦后,春/色正好,众人也就齐齐往京郊踏青去了。 虽不比京中繁盛,但京郊的景色却也是极好,加之二月正是盛春之景,官道旁的草地仿佛上好的绒毯,上面点缀着正怒放的各色花卉,时不时有几只雀儿落在草地上,连啼声也透着几分喜气。官道另一侧的运河也透着波涛滚滚,在阳光的折射下,粼粼波光,仿佛一河碎金,河上飞着一些捕鱼的禽鸟,偶尔有行船经过,又聒噪的飞起。虽是吵闹,但却无端让人觉得安详非常。 这般春回大地的景象,自然是惹了不少文人墨客出京踏青,赋上几篇华美的文章歌颂,也是极为常见的。顾老爷今日也特特告假,陪着妻子小辈一起游玩,一家子在一起,好不热闹。纵然顾家二老从不说,但从未这样长时间和儿子分离过,难免对顾鸿影热切了些,顾柔嘉并不上前去与哥哥争锋,只是留在后面和温含芷作伴。 两人脚步很慢,很快就拉开了一些距离。顾家二老和顾鸿影的声音被风吹得也有些听不清了,温含芷方看着顾柔嘉,嗫嚅说:“我昨儿个就想问你,你是当真心悦那九殿下了?”顾柔嘉瞪大了眼睛,心里小鹿乱撞,想了好久,还是摇头:“才不喜欢他。”话虽如此,但她却免不了有些心虚,低头遮去自己稍微有些发红的脸。 纵然身边不乏献殷勤的男子,但顾柔嘉真正切实放在心上c父兄以外的男子,也不过郑轶和沈澈罢了,可是两种放在心上是截然不一样的。前世她和郑轶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她从小便有一个念头——轶哥哥待自己好,自己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所以长大了嫁给他是理所当然的事。被郑轶落井下石之后,她很快就绝了这个念头,并恨上了郑轶。可是对沈澈,她说不出的感觉,她并非是出于某种理所当然,而是心里有一股子迫切。 她记得沈澈说过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日他微微噙了笑意看她,说出“喜欢”和想要娶她为妻的话来,短短数十个字更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至今想来,心里都是甜的。 和顾柔嘉从小一处长大,温含芷怎能不知她的秉性,看着她的脸儿愈红,姣美的容颜更是妩媚了许多。今日春光好,在京郊踏青的不在少数。不少尚未及冠的少年也都邀请了朋友一起出行。顾柔嘉本就是个容色倾城的小美人,现下满脸妩媚的样子更是吸引了不少少年郎,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干脆向着两人走来,似乎想要搭话。温含芷摇了摇顾柔嘉的手,拉着她向前走了几步,追上了顾家二老的步伐后,才压低了声音:“可不许瞒我,脸儿红得能烧起来了,若不是心悦是什么?” “你问得这样孟浪,是个女孩儿都要脸红,况且c况且九殿下那般英俊的男子,你可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顾柔嘉不紧不慢的反问了温含芷一句,将她噎得愣了愣,这才笑起来。何尝不知顾柔嘉的坏心思,温含芷本就腼腆,被她坏心的一激,脸上忽红忽白:“他模样再好,但却唬人得很,谁c谁敢对他生出那等心思来”她声音渐次小了,想到了沈澈那渗人的目光,一股脑儿的摇头。她一点也不喜欢如此冰冷渗人的男子,她还是心仪鸿哥哥这样随和的少年。 自幼一起长大,温含芷都不知道她何时对顾鸿影生出这样的心思,她只知道,只要每一日都能见顾鸿影,她就会很欢喜。这一份心思,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埋在心中,连嘉嘉都不曾告诉。鸿哥哥一直是很好的人,虽是有时不羁了些,但是一旦遇到了什么事,总会在第一时间将嘉嘉和她护在身后,从来舍不得她二人受到半点伤害。 她想着,难免羞赧了几分,望着顾鸿影的目光甚是热切。正与顾老爷从容对大,顾鸿影转头便感觉到她的目光,倒也不疑有他,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阿芷怎么了?是不是有话对鸿哥哥说?” 这一下虽不重,但温含芷肌肤何等娇嫩,额头登时起了一道红印。温含芷轻轻的叫了声,忙躲到顾柔嘉身后,撅着嘴看着顾鸿影,后者朗声大笑,颇有几分没心没肺。顾柔嘉心下叹惋,自家哥哥的秉性她再清楚不过,对阿芷好,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作为表兄,理应照顾表妹,如此而已。阿芷生性敏感多思,若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不知得伤感成什么样。 她暗自想着,不觉众人已然行至一片桃林之中,现下桃花正是烂漫,不少人皆是立于桃林之中,或是赋诗c或是吟诵诗词歌赋,极为风雅。这一树的粉红让人极为喜欢,顾柔嘉只和温含芷作伴,在桃林之中转着,十分欢喜。温含芷小心翼翼的将一朵完整的桃花贴在顾柔嘉的眉心,她肌肤雪白,和桃色相衬,显得愈发的气度不凡,美得如同从画卷之中走出来的仙子,冰肌玉骨,不食人间烟火的。 细细端详着顾柔嘉的脸儿,温含芷只觉得这妆容很好,又说:“非是我多嘴饶舌,只是我听闻老爷和太太有意和陆家结亲。我那日病着,不曾去宫中,但多少人嘴里的话都传了出来,说是陆将军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行止之间更是温润至极,全然没有武将的狂野不羁,是个如玉的谦谦君子。这京中不知多少人动了心思想跟陆家结亲呢,只是我不知你是如何作想的,加之你对九殿下似乎的确特别了些” “这话倒是不假,只是我对陆将军无意,他不是我这等人能够配得上的。”顾柔嘉摇头,陆剑锋的确很好,位高权重,又没有半点世家子的纨绔骄横之气,况且对人极为温和,但凡嫁给他,即便不曾倾心相待,但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倒也是幸事一件。早在顾老爷提出这件事的时候,顾柔嘉心中便有些抗拒,如今虽然愈发的了解陆剑锋,但那股子抗拒之心愈发的盛了。 自己不过和陆剑锋说上几句话,沈澈就要恼,要是给他知道父亲想让自己嫁给陆剑锋,指不定他要气成什么样呢。 见她似乎当真对陆剑锋无意,温含芷沉吟片刻,试探问:“那你心悦九殿下?”温含芷并非是傻子,前些日子,顾柔嘉做了香囊c又寻了美玉来打络子,那些可都是男子的物件!况且正月初一那日,沈澈救下顾柔嘉后,两人似乎关系并非仅仅是相识这样简单,方才顾柔嘉脸儿顿红的样子,更是让她心中生了几分笃定的心思来。 顾柔嘉沉默片刻,复摇头:“我怎的知道” “你怎的不知道?”温含芷一时好笑,拉了她的手,向着前方人多的地方去,“你心里如何想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你若是会想他c会念他,连做梦都梦见他,想无时无刻都跟他在一起,甚至动了心思想嫁给他c为他生儿育女,你自然是心悦他的。”她说到这里,指着顾柔嘉的心口,“他高兴你也会高兴,他难过你也会难过,他若是受伤或者流血了,你这里会很疼,你会哭,还会恨不能替他受了这苦,那你就是心悦他的。”见顾柔嘉僵了僵,尽管小脸发红,但她坚定了语气,“心悦,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喜欢一个人,甚至只是因为你习惯他了,生出了依赖的心思,可是心悦我觉得没什么理由,就是忍不住将他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 顾柔嘉咬着下唇,看着面前被自己的言语羞得小脸通红的温含芷。她一向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子,又因身子不好,行事说话皆是娇滴滴的,甚至懦弱,但不想她竟然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浅显的话语便将“心悦”二字阐述得分明。 听罢阿芷的话,再细细一想,她应该是心悦沈澈的。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顾柔嘉反倒有些心乱如麻的意思了,心不在焉的牵着温含芷往前走。耳边微微有些嘈杂,几声惊呼之中,又有人的声音传来:“唉,这乞婆也太可怜了些” 骤然一激灵,顾柔嘉回神,见桃林深处不少人,或是走出,或是围着指指点点,皆是面露不忍之色。两人纳罕之下,忙不迭上前去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婆躺在桃林深处,不少文弱书生和姑娘们看清她之后,皆是惊叫连连,惨白着脸往后退,神色惊惶如同见了鬼。那乞婆看来蓬头垢面极为狼狈,但肤色白皙细腻,想来不过三十余岁,只是再一看清,顾柔嘉脸色顿白,紧紧掩住嘴才不叫出来。 她双眼不知被谁刨去了,只留了两个血淋淋的黑洞,手脚也都被人砍去,剩手腕和脚踝,光秃秃的如同冬日的树枝,看得出皆是新伤,还淋漓的淌着血。有个少年郎面露不忍,强忍着惊惧,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乞婆身上,免得血味引来了昆虫啃咬。谁想刚一搭上外衫,乞婆便像是受惊一般哀哀嚎叫,声音极为难听,她张嘴之时,嘴里什么都没有,连舌头都给人拔去了。 顾柔嘉咬着下唇,死死的止住自己要出口的惊呼声,一丝理智尚存,慌忙转头呵斥说:“阿芷别过来!”她仓皇的要往后退,只是脚下一软,已然摔了地上,挣扎着站起,慌忙拉了温含芷远离此处,心中惊惧难平。 她重重的喘着粗气,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心中愈发后悔自己不该做这个好事之徒,因为除了那乞婆模样着实可怕之外,她还发现了一件更让她后怕连连的事。 那是叶知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风寒 自从知道叶知秋向沈澈下毒的事后, 顾柔嘉心中就对叶知秋生出了恨意来。沈澈那样瘦削,面色白得病态,未必不是因为被下毒所致,想到这些,顾柔嘉恨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让她也尝尝被毒性腐蚀身子的感觉。 但恨归恨, 顾柔嘉到底也就是个小姑娘,见了叶知秋如此模样, 怎能不怕? 除了沈澈,谁又会将她折磨成这样? 早在前世, 顾柔嘉就明白沈澈的秉性了, 他杀伐决断, 注定了会成为至高无上的人。在鸩杀废帝之后,他就以雷霆手段对朝中大臣展开了清洗, 多少重臣被抄家夺爵下狱, 或是流放, 或是受极刑而死,这等事不胜枚举。那时顾老爷日渐年迈, 顾鸿影偏生始终不能高中, 顾家早已淡出了权力的中心, 因此得以保存全家的性命。 他是何等的善于隐忍,分明早就知道叶知秋向他下毒, 但他并不声张, 一直静候时机。殿中省宫人称他不要许多食物, 何尝不是为了减少食量,以免身子撑不到时机到来之时?直到安定大长公主回京,陆剑锋亮明身份,他明白时机已经成熟,当即走了一步险棋,顺理成章的除去了叶知秋,也逼得皇帝不得不善待于他。 念及此,顾柔嘉心中五味陈杂,因为受惊而惨白的小脸更是白得毫无血色,将顾家上下惊得不成,也顾不上许多,忙不迭要回家去。 今日本是踏春的好日子,不知多少人见了叶知秋的惨相,有些不知内情的人义愤填膺,便告到了京兆府去。京兆府倒是并未坐视不理,但叶知秋双眼已瞎,口不能言,手脚也被人砍去,况衣衫褴褛,追查不出半点线索。京兆府接了这案子也实属无奈,只能不了了之。 回到顾家,顾柔嘉受惊不轻,大夫来开了一剂酸枣仁汤安神压惊。温含芷也暗自后悔自己不该起了心思往人多的地方去,不然也不会让嘉嘉见了如此可怕的一幕,也就留在了顾柔嘉屋中,要等她醒来。顾柔嘉睡得很沉,临到了未时,又发起高烧来,隐隐还有些说胡话。顾鸿影一壁要回书院,一壁挂心着妹妹,急得他眼圈都有些发红,还是顾老爷令他早些回书院,以免耽误了学业。 一直到了夜半时分,顾柔嘉的高烧才渐渐退下来。她着实受惊不轻,每每闭上眼睛,前世皇后被沈澈下令杖毙c那一身鲜血的样子和今日叶知秋的样子始终在梦里挥之不去,她睡得很不安稳,看来纵然尚好,但眼底的乌青遮也遮不住。宫里和各府上都陆续送了滋补的补药来,陆剑锋更带了千年的雪参来看了她一回,顾柔嘉只笑:“陆将军未免客气了些,何苦如此破费?” “顾姑娘生了病,陆某心中挂念,不过一点心意,只盼着顾姑娘能早些好起来。”陆剑锋还是含着温存的笑意,英武不凡的样子那样的惹眼,进来奉茶的小丫鬟胀红着脸看他,又飞快的出去,跟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咬耳朵,不忘大肆夸赞了一番陆剑锋。他说到这里,又一笑,声音轻了一些:“祖母也特特嘱咐,让陆某不能慢待了顾姑娘。” 不想安定大长公主也关心自己的病情,顾柔嘉登时红了脸,小脸上透着喜气。她何等崇敬安定长主,能够得她关心,于顾柔嘉而言何等欣喜若狂,她抿着嘴笑,旋即问:“实则我有一事不明,长主早已到了京中,现下c现下又住在何处?又要这样不露面多久呢?” “祖母尚有些事需要料理。”陆剑锋含糊其辞,“待料理清楚了,自然会在众人跟前露面,顾姑娘不必急于一时。”他笑,“祖母很喜欢顾姑娘。” 顾柔嘉直笑,心中乐开了花。 两人说了不多时,陆剑锋也就起身告辞了,顾老爷亲自将其送出门后,便拘了女儿到跟前说话:“自入京以来,陆将军几乎时时要事缠身,鲜少有闲下来之时,今日来看望嘉嘉,实属不易。嘉嘉和陆将军在为父不知之时便有了交情?” “不过是见陆将军面善罢了。”顾柔嘉焉能不知父亲想说什么,随口说了一句,“陆将军许是觉得我无甚心眼,这才愿意结交。” “倘若你二人真能结交,也是好事。”顾老爷叹了一声,“为父上次与你所言的话,你可还记得?陆将军家世人品相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嘉嘉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 因为欣喜而发红的脸儿立时就变白了,顾柔嘉抿着下唇,沈澈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好容易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是心悦沈澈的,陆剑锋英俊c温和,行止间全然是君子的风度,更是个惊艳才绝c体贴入微的男子,可是他不是沈澈,沈澈再狠c再坏,顾柔嘉还是心悦他的。沉默了好久,顾柔嘉才摇头:“嘉嘉对陆将军着实没有这个心思,还请爹爹改了主意吧。” 顾老爷沉吟片刻,见女儿发白的小脸,也不便再说什么:“罢了,你且回去好生歇息,待好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顾柔嘉当即应下回了自己的院子,父亲已然是第二次说出这话来了,诚然父亲的顾虑并非无理,陆剑锋也的确是个很好的男子,但顾柔嘉舍不得沈澈,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 算来,哪怕是前世,她应了郑轶的提亲,但她那时也只是喜欢,并非是心悦。她只是习惯了郑轶在身边,习惯了和他日日在一起,哪怕的确是动了心思要嫁,却也并非是那等迫切的意愿。就像是他二人青梅竹马,从小就有人调笑,让他二人长大了成亲,久而久之,顾柔嘉也接受了这个说法,似乎真的对成亲期待了起来。 沈澈是她第一个心悦的男子,他也喜欢自己,想要娶自己为妻,顾柔嘉怎能舍了他嫁给别的男子?! 她坐在罗汉床上闭目沉思,呼吸清浅,好似睡着了一样。外面似是传来小丫鬟的低语:“唉,咱们二姑娘病了之后,这各府的公子小姐们,个个都来得好生殷勤,方才那年轻的将军才走,说是二门外又来了一个郎君,模样一点也不比方才那将军差。” “咱们家二姑娘神仙一样的女孩儿,这些公子们心里不知多喜欢呢,要我说,他们都是想娶二姑娘回去的,可是想娶咱们二姑娘,凭得他们什么劲儿,贵妃娘娘不点头,那也不好使。” 几人声音轻轻的,很是得意,顾柔嘉暗笑不止,睁眼说:“明月且去看看是谁,若是那起子纨绔,就说我睡下了,不便待客。” 明月含笑称是,出去便笑着啐了小丫头们一口:“你们呀,也是在姑娘院子里,要是给太太知道了,让你们吃一顿板子,还不赶紧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小丫头们闻言皆是去了,明月也自行往外面去,不多时又折了回来,笑道:“姑娘,是九殿下来了。” 自正月初一沈澈救下顾柔嘉开始,明月便深深懊悔自己往日不该对沈澈那样坏,现下见了沈澈,虽不说亲昵,但却是带了切实的尊重。顾柔嘉一怔,忙坐直了身子:“他怎的来了?” 接连几日不曾相见,沈澈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神色还是如常般淡漠,他眉目如画c鼻梁英挺,长发被束起,不见上次相见时的慵懒,身上那件铁灰色窄身窄袖袍子像是新做的,他手上套着那串佛珠手串,腰上则挂着顾柔嘉亲自给他做的玉佩和香囊,看来愈发的贵气十足,彷如谪仙。 甫一见到他,顾柔嘉脸儿便有些发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笑得十分乖巧。沈澈目光在她脸上一转,见她消瘦了些,眼底乌青更是遮也遮不住,他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只是夜里还睡不安稳。”顾柔嘉乖乖一笑,明月奉了茶进来,她虽不知自家姑娘的心思,但知道两人早已相识,还是很知趣的关上了门,独留两人相对,自己则在外等候吩咐。沈澈神情不大好,似是有些心虚,取了一个锦盒出来:“你受了惊吓,我给你送些茯苓膏来,闲来无事,也就吃上一些,免得身子支持不住。” 那只锦盒很小,小小巧巧的极为可爱。顾柔嘉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多谢九殿下” “你不嫌弃么?”沈澈望着她愈发红艳的小脸,嘴角勾出自嘲的弧度来,“陆剑锋来过了?说是送了你一支千年雪参补身子,我只领了这样寒酸的物件来。” “心意到了就是,我若是大病,急等着雪参吊命的,我自然更感激陆将军一些,但我只是受了几分惊吓,倒是茯苓膏有压惊之效,反倒是好些。”她说着,粲然微笑,脸儿更红了。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即便沈澈是空手来的,她也会很欢喜,比陆剑锋来了更欢喜,“殿下肯来,我就很欢喜了。” “嘴甜了不少。”沈澈扬了扬眉梢,面庞柔和了许多,方才他进了顾家,便听着有人低声说话,说是陆剑锋来过了,让他心里酸楚难当。就算陆剑锋素日里温润,但同为男子,沈澈很清楚,唯独在看向自己心仪之人的时候,男子的神色才会那般温柔。偏生这小丫头好似从不知道陆剑锋的心意,傻乎乎的样子乖得要命。 他不喜欢有男人在顾柔嘉身边,谁也不行。 这屋子并不大,一切都小巧可爱,和顾柔嘉很是符合。两人离得近,她身上的清甜香气幽幽飘来,让沈澈颇有些心猿意马。他内敛惯了的人,脸上惯常是没什么表情的,顾柔嘉哪里读得出他的心思,只是笑着。不想沈澈倒似乎有些心虚,沉默了好久,他才开口:“你” “殿下”不想顾柔嘉同时开口,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顾柔嘉笑道:“殿下是客,还是殿下先说吧。” 他似是有些疲倦,因为受伤而无法随意活动的左手搁在扶手上,手背青筋虬结。沉默了半晌,他低沉的嗓音淡漠而艰涩:“你也会觉得我是怪物么?” “我从未当你是怪物!”顾柔嘉慌忙摇头,想到那日叶知秋的话,不想他竟然将此记得如此之深,心里愈酸,“我怎会当你是怪物?” 他白得病态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乌泱泱的眸子望着她,仿佛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海,只是其中犹似夹杂着深切的悲哀,伸手轻抚她的脸:“别怕我,嘉嘉,别怕我。” 他知道顾柔嘉是为了什么而生病,更知道,她见了叶知秋的模样,不可能想不到是他的手笔。他什么都想到了,独独没有想到,顾柔嘉会撞见人不人鬼不鬼的叶知秋!想到两人初识之时,顾柔嘉每次都好像受委屈的小鸡仔一样,可怜巴巴的站在他跟前,想走却不敢走的小样子,让他心痛如绞。 他不想回到那个时候,好不容易,她会真心的对他笑c对他好,将他放在心上。天下人怕他c当他是怪物都可以,唯独顾柔嘉 哪里想到他会唤自己的小名,低沉的嗓音让顾柔嘉心中狂跳,他冰冷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旁,凉凉的,却让她的脸更为滚烫。她心里就好像擂鼓一样,愈发的不知如何自处,沉默了好久,她才抬头,对上那双含了几分悲切的黑眸:“沈澈,我不怕。” 每每见了他,顾柔嘉总是万分知礼的叫着“九殿下”,这个分明含了嘲讽的称呼,她叫出来却那样自然,并没有半点不妥之处。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叫他的名字,让沈澈心中一荡,默默问:“当真?” “自然当真。”顾柔嘉伸手,抚上他的手背,“我往日的确是怕你的,可是我后来就不怕了,我现在不会怕你,往后更不会怕你。”她说到这里,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沈澈,我不是傻子,我明白的,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我相信你。” 她语调软软的,温柔至极,沈澈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心中一松,笑了笑,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声音很轻:“我母妃不是怪物,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子,不适合在宫里。” 若说不恨叶知秋是不可能的,沈澈一直在静候时机,要一举除掉叶知秋。但不想,她那日竟然会高呼,称母妃和他都是怪物,沈澈怎能不怒?心中想除掉叶知秋的心登时变了,他要让叶知秋生不如死,如此方能消减心中恨意。 “那太妃娘娘”前后两辈子,顾柔嘉从来没有听说关于沈澈生母的只言片语,难免有些好奇。沈澈面容柔和了许多,只是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含了几分阴郁:“她死了,十五年前,被父皇赐死了,且玉牒除名,不得再有关于她的任何话语。我是看着她被父皇身边的督太监绞死的,白绫缠在脖子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含着泪对我摇头,让我不要记恨父皇。” 他语调那样平静,仿佛沉闷的鼓声,一声声敲在顾柔嘉心上,让她心里又酸又痛,一时眼泪已然盈眶。她良久不语,沈澈转头则见她含泪的样子,伸手拭去她的眼泪:“不哭,都过去了。” 十五年前,沈澈不过五岁,看着父皇的贴身内侍将母亲绞死,不知对沈澈是何等的伤害。 “听话,不哭。”见她这般孩子气的哭鼻子,沈澈心中一软,低沉的嗓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温存,“傻丫头哭成这样,一会子可怎么哄你呢?” “谁要你哄了。”顾柔嘉辩了一句,又犹似气苦的拍他吗,“都是你招得我,现下反倒是笑起来了。”她并未用力,却不慎拍到了沈澈的伤处,他闷哼一声,紧紧蹙着眉,吓得顾柔嘉忙站起来,一叠声就唤明月去讨些伤药来。 院子里一下又给搅动起来,沈澈不喜旁人碰自己,自行上了药,这才对哭丧着脸的顾柔嘉摇头:“无碍的,别放在心上。”说到这里,他悄悄凑近顾柔嘉,他的脸近在咫尺,五官看来愈发的英气逼人,顾柔嘉脸儿一红,正要退开,他扬了扬眉,嘴角抿出柔和的笑意:“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试探 纵然已然认清了自己, 但自相识以来,顾柔嘉何曾和沈澈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他几乎要贴上自己,他是那样的英俊,眉目如画,鼻如悬胆, 他素日里何等冰冷, 但现下薄唇紧抿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呼吸间带出的冰凉气息徐徐喷在顾柔嘉脸上, 带出好闻的味道来。他高了自己太多,顾柔嘉只能仰着脸儿看他, 连退开都忘了, 脸上酡红一片, 忸怩的转头:“又拿孟浪话臊我,我不理你。” 话虽如此, 但她心窝里甜腻腻的, 就像吃了蜜一样。 她的喜色已然漫上了眉梢, 却还是嘴硬不肯承认,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那般的诱人。沈澈细细端详着她, 面上那层阴霾荡然无存, 微微俯下身子, “呵”一声轻笑出来:“小丫头当真不肯理我了?” 他声音像是含着魅惑,低沉磁性, 让顾柔嘉浑身都有些发麻, 加之他俯下了身子, 脸便是更近,他身上的味道并非是香料,但却好闻得很,让顾柔嘉脑子昏昏沉沉的,险些站不住,嘴上却还兀自不饶,点头表明了自己的坚决:“那必须得当真!” 她声音娇娇的,听来软乎乎的没什么力度,沈澈心中格外受用,连素来淡漠的眸子里都染上了一层暖意。这是他视如珍宝的女孩儿,她的眼里也是有自己的。沈澈独来独往惯了,但方才,顾柔嘉说出“相信”二字的时候,他忽的觉得,哪怕前路再黑暗,在回头之时,能看到顾柔嘉的笑脸,如此就够了。 或许,老天并没有薄待他。 他心中极为受用,垂眉之际,见她撅着嘴儿,小模样甚是坚决,惹得沈澈心内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肃敛了眸中暖意,冷清磁性的嗓音也似乎重新带上了淡漠:“你既已决定,我不必硬来。” 他背过身去,只留了一个背影。不想他当真不理自己,顾柔嘉心中一酸,委屈得要命,存了几分好强赌气的心思:“不理就不理,你既然不愿理我,何苦来看我,白让我空欢喜一场?”她说到这里,委屈得眼底泪意浮动,当即就要叫明月送客。 殊不知沈澈却是噙了笑意转头:“当真要撵人了?”顾柔嘉见状,怎能不知他是故意捉弄自己,脸皮登时紫涨,气道:“我真不理你了!”她只顾赌气,哪里去看沈澈,偏生又气急,想了几次,转头啐了他一口,“黑心鬼,你就是故意气我。” 她还没说完,沈澈忽的一笑,顺势将她逼到墙角。顾柔嘉那样娇小,被他遮得严严实实,还是踮着脚很不服输:“黑心鬼!黑心鬼!” “我心是黑的,你今日才知道?”他乌泱泱的眸子里满是狡黠,将顾柔嘉堵得哑口无言,他俯身看着顾柔嘉,眸中闪烁着狡猾,“今日我这黑心鬼运气倒是很好,抓到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她的小脸越来越红,沈澈心中十分受用,她曾明说过,待自己好是因为利益,可是从未有人这样相信过他,更没有一个人这样处处为他着想。纵然知道不该,但还是止不住的渴望顾柔嘉的好。他一直很有自制,直到陆剑锋的出现。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儿,他自然要去争! 沈澈一向都是个自制的人,方才他说出喜欢二字,原就是试探之意,若是顾柔嘉无动于衷,沈澈便会就此歇了这个念头,他不会忘记顾柔嘉的照拂之恩,但也不会再记得现下渴望她的心思。只是顾柔嘉给了他回应,她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喜色,她心里是有他的,所以对于他的“喜欢”,才会喜上眉梢。 那么沈澈微微肃敛,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再也不会放开这小丫头了,他会永远将她保护在身后,终有一日,他会给顾柔嘉至高无上的地位,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他眼神深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缩短了距离。顾柔嘉抿着唇,以为他要亲自己,心里一荡,身子都软了。谁知他只是凑在她耳边,冷清的声音撩拨得很:“可不知道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好不好吃。”他一面说,一面端详着顾柔嘉,“呵”的一声轻笑,“倘若小娘子肯只将我一人放在心上,再不想着别人,我就放了小娘子。” 他的声音那样好听,顾柔嘉本是赌气,现在有气也使不出了,哼了哼不理他,谁想沈澈单手就将她抱了起来,顺势扛在了肩上,声音愈发的邪气:“小娘子既是不愿,那我这黑心鬼可就将你扛回洞中,吃抹干净了吧。” 顾柔嘉娇娇的叫唤了一声,气得直拍他:“硌着疼呢,你坏死了。”沈澈不为所动,当真要出去,吓得顾柔嘉花容失色,生怕给人看了去,慌忙改了口:“往后心里眼里都只有你,再不容旁人了。” 他一声轻笑,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顾柔嘉双脚一落地,便颇有先见之明的躲得远远的:“黑心鬼,这话做不得数。” 看着她娇俏的小模样,沈澈面庞柔和,心里如同被小猫爪子挠了,痒酥酥的。不觉扬了扬嘴角:“这事可依不得你。小娘子若是忘了,仔细我这黑心鬼哪日得了闲来,当真将你掳到洞府去吃抹干净了。” 他面容邪里邪气的,还露出了几分狐狸一样狡猾的神色,还轻轻舔了舔嘴唇,说不出的邪魅。 廊下的窗格忽然轻轻的响了一声,就像是被谁合上了。 有句老话说,京城的石头会说话。在京城的世家之中,几乎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今日发生的事,过不了许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而云麾将军陆剑锋前去探望顾柔嘉的消息,在当日下午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让多少贵女银牙暗咬,恨不能将顾柔嘉碎尸万段才好,更有些心高气傲的更是亲自前来顾家,美其名曰探病,实际上是格外不服输的想来跟顾柔嘉比上一比,看看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连齐雅静来看望她的时候都说:“这小丫头可算是捡到宝了,这京中都说,陆将军待你这样好,怕是动了心思想讨你回去做将军夫人呢。还有些好事之徒去问陆将军如何看待与你,陆将军皆说你是很好的女孩子,只怕当真动了这个心思。小丫头好福气,可惜这京中不知多少人想将你生吃了。” 那日陆剑锋在宫中惹了多少姑娘家的目光,顾柔嘉心知肚明,加之还有齐雅静的话,心中便止不住的不安起来。每每相见,陆剑锋都是温柔似水的模样,似乎从来不会做出失礼之事,更不会生气,又生得英俊,这般完美,按着理儿,被京中贵女倾慕也实属常事。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纵然回绝了父亲的提议,但顾柔嘉从未想过,陆剑锋是否也存了和父亲一样的心思?他待自己那样好,为了自己一句话,始终恪守君子之道不去伤害沈澈——哪怕时至今日,顾柔嘉也不知道陆剑锋为什么要和沈澈比试。在听罢齐雅静的话后,她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来,这其中她不曾知晓的缘故,莫非是因为她?! 被这念头给唬了一跳,顾柔嘉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了。陆剑锋是真君子,不会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但他若是真的存了绮念,自己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 这日里,顾柔嘉和温含芷一同坐在顾夫人院子里说话,三人才说笑了不多时,就听门房处有人通传,说是温家的老爷太太带着温三姑娘来了。 一听是温家人,温含芷小脸顿时拉长了。纵然温霆和温夫人是她嫡亲的大伯伯娘,但对于他们,温含芷并没有半点感情。她自幼父母双亡,若非老太太回娘家之时,见她可怜,将她带回了顾家,只怕她早已给好大伯好伯娘磋磨死了。 她脸色忽红忽白,坐在榻上一语不发,浑身都透着不豫。顾夫人望了她一眼,旋即说:“罢了,嘉嘉和阿芷先自己去玩,这里有我呢。” “太太”温含芷心中不痛快,又怕温夫人撒起泼来让顾夫人吃了亏,忙唤了一声。后者笑道:“阿芷且去吧,都是自家女孩儿,何苦客气呢?况且你伯娘那样子我未必不知,她即便不与我面子,你晏如姐姐的面子,她也不敢轻易拂逆的。” 自顾贵妃进宫之后,温家对顾家百般讨好,当年老太太还在,他们若闹,老太太倒还给几分情面。但老太太没了之后,他们也知道顾老爷说一不二,着实安生了几年,直到上次安定长主要回来的消息传来,温家人便又骚动了起来。 对于温家人素来无甚好感,顾柔嘉也懒怠见他们,当即引了温含芷去自己的院子。心里有事压着,温含芷一丝笑容也无,沉闷不已,一直回了屋中,明月奉上来茶,她这才勉强露出笑容来:“他们总是这样阴魂不散,让我心里好恨。当日如何待我c如何闹顾家的,今日又怎敢涎着脸来?”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儿,能说出这般恨恨的话,想必已经恨到了极点。顾柔嘉笑道:“这世上多的是这样钻营的人,顾家风光了,他们是与有荣焉,顾家若是落败了,只怕他们便要墙倒众人推。”顿了顿,又劝,“你何苦自找不痛快?为了这起子人置气?” “我怎不知这话?只是我这心里”她说至此,眼中隐隐有了稀薄的泪意,“我心里恨急了,却也不知该恨谁,但凡我自己硬气一点,他们谁敢?” 对于这个自小的朋友,顾柔嘉的心思也是极为复杂。因父母双亡之故,温含芷心思敏感细腻,加之伯父伯娘皆是苛待她,让她愈发柔弱,敢怒不敢言。正因如此,前世她被温家人接回去,嫁给一个纨绔后不久,便被磋磨死了。若是可以,顾柔嘉多想她不再有这样的结局。 前路未知,哪怕沈澈终有一日手握权柄,顾家可以不遭到前世的恶果,可是变数太多了,她真能将阿芷永远的保护起来么? 两人皆是心中有事,一时相顾无言。院子里隐隐传来了几声嘈杂,旋即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虽美,但颧骨一高便有几分刻薄之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转过顾柔嘉和温含芷,便撇嘴笑着:“倒是很有些时候不见顾妹妹了,自打妹妹病后,可成了这京中的大人物,多少人都说,妹妹要当将军夫人了。今日好容易得了闲,跟着爹娘来,本想看看未来将军夫人的神采。”她话中酸意都快喷出来了,心中暗自恨着,下撇的嘴角愈发的撇着了,目光转过温含芷的小脸,话中立时带了几分刻薄,“原来妹妹不见我,竟是跟她在一起?非是我嘴上不饶人,这自幼就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妹妹还是少与她往来,以免沾染了晦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保护 这话何等的刁钻刻薄, 温含芷的小脸在一瞬间就变得苍白毫无血色。父母早亡是温含芷一辈子的心结,正因为父母早亡,她跟着伯父温霆过活,但温霆是个心狠的,对弟弟唯一的骨血不管不顾, 但凡是他多过问半句, 当日顾老太太也不会觉得温含芷可怜,做主将她接到顾家抚养。 她本就敏感多思, 现下被温家三姑娘温怀瑾说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无疑是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心里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怔怔的如同魔障了一般。 休说温含芷是她的堂妹, 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该如此毫无教养的说出这等伤人的话。看着温含芷发怔的样子, 顾柔嘉敛眉, 抬眼望着立在碧纱橱的少女, 后者容色虽美,但看来那般的面目可憎。 见温含芷脸色不好, 温怀瑾如同出了一口恶气。因温含芷父母双亡, 往日在温家之时, 也就是由得她磋磨的份,后来顾老太太将温含芷带走, 温家当时还额手称庆, 心想总算是扔掉了一个祸害。谁想过不了几年, 顾晏如便入宫封了贵妃,连带着顾家也水涨船高。温家这才后悔,起了多少心思想用温怀瑾换温含芷去,谁想都给老太太断然回绝了。温怀瑾嫉妒之下,就恨上了温含芷,每一次相见,总是竭尽所能的将温含芷踩在脚底,巴不得将她气得一命呜呼才好。 是以现在见了温含芷小脸惨白,嘴唇都微微颤抖的样子,温怀瑾心中得意,眉梢都扬了起来,放了帘子正要进来,顾柔嘉“嗤”的一声笑起来,顺手便将杯中茶水泼到了温怀瑾脚边,春日的衣衫鞋袜都不厚,那滚烫的茶水骤然泼出,不少溅在了温怀瑾脚上,烫得她抖了抖,旋即抬眼看着顾柔嘉:“顾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柔嘉笑盈盈的说道,“大清早就听了乌鸦聒噪,给她冲冲水,也好去去晦气。” 前世顾柔嘉对这个表姐一直是诸多不喜,温家虽算不上世家,但也是大燕之中有名望的大族,温家老太爷是个何等儒雅的人,这一代不如一代。温霆冷硬心肠,对侄女不管不问;温夫人钻营奸猾,想着要踩着顾家和陆家结亲;温怀瑾更是粗鄙饶舌,如同个村野妇人一般善嚼舌根,那刻薄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官家小姐? 焉能不知她绕着弯儿骂自己,温怀瑾脸都气得变了色,何况上一次温夫人再次提出要将温含芷带回温家,是这丫头斜喇里横了出来,将温夫人气得倒仰。温怀瑾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她想住在顾家,以此更多的接触到安定长主,以她相貌,说不准还能嫁到陆家去。现下落了空,她自然将这事尽数算到了顾柔嘉头上,加之陆剑锋在京中声名鹊起,更是对顾柔嘉示好,让她气得要命,认定这素来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打压自己,就是为了吸引陆剑锋的目光。 只是,她就是恨不能将顾柔嘉生吃了,面上也得敬着,否则,给顾贵妃知道了,莫说是她,就是整个温家都别想摘干净! “顾妹妹要真想去晦气,就该撵了那祸害。”温怀瑾心中极为不平,这口气却也只能撒在温含芷头上,只能佯作不曾听见,“这有些人,天生就是防人克人的主儿,我二叔二婶那样年轻就去世了,也不知道是谁克的。我听说,小时候克父克母的,来日必将克夫克子,是天煞孤星,到了哪里都讨不了好的。晏如姐姐是祥瑞之人,如此才能压得住这祸害,不然只怕连顾家都要遭殃呢。”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温含芷一眼,“妹妹还是听我一句劝,趁早撵了祸害,免得害人又害己。” “你——”早些年在温家就没少受温怀瑾的气,现下又听她这等刻薄的话,温含芷气得浑身直哆嗦,颤巍巍的指着她,“你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该当着嘉嘉说这等疯话!” “我怎敢对你不痛快?”温怀瑾好笑,“你这拣了高枝儿飞的姑娘,我巴结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对你不痛快?我往后的日子,还过是不过了?”她说着,话中愈发轻蔑,温含芷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不多时就咳了起来,单薄的身子如同风中残烛,可怜得要命。 结结实实的出了口恶气,温怀瑾很是得意,心说就算是温含芷得了顾老太太青眼又如何?到底还是个连还嘴都尚且不敢的可怜虫,一旦离了顾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想到这些,她心中就生气,自己处处都比温含芷强,偏生老太太视而不见,看上了这一个痨病鬼,也不怕这混账丫头哪日一命呜呼,死在了顾家,白白又添晦气。 她兀自得意,不想顾柔嘉一笑:“你既然不敢对阿芷不痛快,那就是冲我来的是不是?”她今日心里有气,说话便是极为不客气,“你温家养在本家的姑娘都是好样的,一进门便多嘴饶舌,说什么祸害。往日阿芷在家里,从没有这话,你一进门便有了。指不定谁是祸害,想闹得别人家宅不宁。” 她姣美的小脸上带了几分因为愠怒而起的戾气,非但没有半点消减美貌,反倒是多了些妖艳。温怀瑾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三姑娘,温霆和温夫人都是极为顺她的心意,连两个哥哥都不得不让她,被顾柔嘉这样一说,顿时皱起了眉:“顾妹妹什么意思?我才入了这屋中,便说我是祸害?顾家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这话很是好笑!”顾柔嘉冷笑连连,她本就对温怀瑾诸多不喜,遑论她现下将温含芷气成了这样,“可不知是谁进门便说有祸害,又说不是对阿芷不痛快,那你就是对我不痛快了。亏你有脸问我顾家的待客之道,进门便骂主人是祸害,这就是你温家的为客之道?你这等客人,我顾家消受不起,明月,还不送客!” 方才顾柔嘉一直没有开口,温怀瑾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但不想,她几句话出来,条理清晰,且句句在理,让温怀瑾想反驳也无从说起。明月飞快的上前请她出去,温怀瑾只觉得好像脸皮给人撕下来扔在地上踩,气鼓鼓的指着顾柔嘉:“到底是往后要做将军夫人的人,现下已然这样轻狂了,可不知陆将军知道了你的本性后,可还会不会对你青眼有加?”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就去,听得她脚步声远了,顾柔嘉才重新续上茶,看着咳得小脸通红的温含芷,劝道:“别怕,你在顾家,谁也不敢欺负你。” 因为剧烈的咳嗽,温含芷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咬了咬下唇,不免垂泪:“我知道自己没用,每一回都要你护着我。” “说这些岂不是生分了?”顾柔嘉无奈笑道,让人拿些琼玉膏来,化在水里端给她服下后,秋水似的眸子含笑望着她,“今日换了是你,你也会这样站出来维护我的。咱们自幼同吃同睡,何等的情分,你说这些,岂不是让我心中难受?再没有这话了,有我在一日,定然替你周旋着。” 温含芷含泪称是,擦去眼泪后,又有些放心不下:“她那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若是当真说了出去,你可怎生是好?若是陆将军知道了,可会” “怎的连你也说这话来气我?你明知我对陆将军无意。”顾柔嘉忙不迭捂住她的嘴,“尚且是你教我要何为喜欢c何为心悦,怎的转头就忘记了?莫非那日的话,都是空话不成?” “当然不是空话,只是c只是若是因此坏了你的名声,我心里怎过意得去?”她一脸的苦涩,咬着下唇悲苦不已,“顾家上下都待我好,若是因为我让你受了非议,被抛上风口浪尖,我这心里,难免难受。” 心中暗笑,顾柔嘉不动声色的摇头:“如今早就在风口浪尖了,还怕什么?”自那日陆剑锋亲自来探望之后,来顾家的贵女还少了不成?来得时候,一个个小脸拧得生紧,小腮帮子酸得一鼓一鼓的,脸上就差写着“你抢走了我的心上人”这样的字样了,让顾柔嘉好笑之余,心里愈发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接受陆剑锋的好,倘若他当真存了结亲的心思,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面目堂而皇之的占着他的好?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温含芷今日咳了,唯恐一会子受寒,顾柔嘉便要亲自送她回去。才说笑着出了垂花门,就听得细小的说话声。现下正是临近午时,各处的丫头婆子小厮们都各有各的事做,怎可能这般惫懒在此处闲聊?再近了些,则听见是两个女子的说话声,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清楚。 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柔嘉便牵了温含芷,蹑手蹑脚的往声音的发出点去了。离得近了,才见是温怀瑾和她的贴身侍女。今日阳光很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无端显得几分说不出的阴暗来。那小丫头神色犹自愤愤不平,娇声骂道:“这顾二姑娘未免欺人太甚了些!她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子,咱们姑娘难道不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偏生说出这般不给情面的话来。给四姑娘听去了,心中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呢。别看四姑娘素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实际上心是最狠的,二老爷二太太就是给她克死的,偏生一点不知耻,非要赖在顾家,还占了咱们姑娘该得的好处。” 温含芷在温家排行第四,这四姑娘指的自然是她。这话听在耳中,顾柔嘉难免生气,身边的温含芷苦笑道:“是呀,我爹娘八成是给我克死的,我也真是个心狠的人,明知自己不详,还要留在顾家。可是你们待我那样好,我舍不得” “不许胡说,不然我可恼了。”顾柔嘉转头啐了她一句,屏息凝神,继续听着那头,温怀瑾笑得冷冽:“我可懒怠与温四计较什么,顾家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辈子。我恼着顾柔嘉呢,仗着自己生得很有几分颜色,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将陆将军迷了去。我那日虽不曾进宫,但京中传得神乎其神,说陆将军生得极好,拳脚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为人谦谦君子c温润如玉。我说顾柔嘉当日为何竭力阻止我替了温四住下,原来打得是这个如意算盘!”她愤愤不平,哼了哼,“不过她今日这样拂我脸面,我倒也不必给她什么情面,将今日的事散出去才好,最好传到陆将军耳中,让陆将军知道,这顾家小娘子是个何等咄咄逼人的人。” “三姐姐好主意。”不想她当真打得这个主意,顾柔嘉难免好笑,当即笑着走出来,“只是有些主意,还是不要在别人家里说的好。” 温怀瑾本就是蠢到了极点的女子,见四下无人,便急着想出方才的一口恶气,谁想正好被顾柔嘉和温含芷撞破。她脸色忽红忽白,看着顾柔嘉,眉头蹙得生紧:“你c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明月,后者会意,上前笑道:“姑娘放心,今日温三姑娘的德行如何,婢子会一字不差的传出去。大燕就算是民风开化,却也无人敢娶这等饶舌善妒且全然不知反省的女子。到时候别说陆将军,只怕寻常男儿见了三姑娘,也只能绕道而行了。” “顾柔嘉你敢!”温怀瑾立时急了,饶舌的话传出去,自然无人再敢问津,她若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可怎生是好?她素日里何等心高气傲,看着顾柔嘉微笑的脸儿,不肯服输,愈发觉得气恼,“你和温四蛇鼠一窝想要害我?温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算我被毁了,你也别想讨得了好!”被骤然提到,温含芷一抖,脸色便是愈发苍白了:“我没” 她尚未说完,温怀瑾骤然转头,看着顾柔嘉,已然气红了眼:“我饶舌又如何?总好过你这生性放荡的女子,仗着容色倾城,就不知引诱了多少男人!” 她本是气急之言,只想着要将顾柔嘉威慑住,让她有所顾忌,以免将今日的事说出去。方才温含芷话被堵在了喉中,不想温怀瑾竟然能胡诌出这话来,脸儿顿时更白,气得浑身发抖,小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她苛待c磋磨自己也就罢了,怎能还想毁了嘉嘉的闺誉!? 将下唇咬得几乎要沁血,温含芷哆嗦着,指着温怀瑾,狠狠的说:“流云,掌嘴!打得她再不能说出话来为止,天塌下来,自有我去顶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自立 温含芷素日里何等柔弱, 哪怕是自己受了委屈,也只会独自垂泪,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谁又能想到,这样柔弱的温含芷,竟然会让流云掌温怀瑾的嘴。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一般,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温含芷身上。一直以来, 温含芷从未与温怀瑾起过争执,有什么事都是自己独自承受了。可是温怀瑾竟然变本加厉, 要坏了顾柔嘉的闺誉。 自己一个给她磋磨还不够么?她凭什么对嘉嘉下手?! 是以,温含芷娇嫩的小脸冷硬了不少:“流云, 我使唤不动你了?” 作为贴身侍女, 流云怎能不知温含芷在温家日子艰难?但姑娘自己都不说, 她做人奴才的又怎好说什么?现下见自家姑娘硬气了起来,流云心中大喜, 忙应了一声, 扬手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脆响。温怀瑾飞扬跋扈了这样多年, 何曾受过谁的气,遑论现在被人掌嘴, 扬手恨声道:“你敢打我?” “你站在顾家府上都敢大放厥词, 我怎么不敢打你?”温含芷声音如常般娇滴滴的, 但却透着说不出的狠劲,“总归我不拘在哪里c做了什么, 你都要磋磨我, 我一直生受着, 只是你你竟然还想欺负嘉嘉,我不必再忍你,不如跟你撕撸干净,免得连累了嘉嘉!” 温含芷是什么性子,温怀瑾清楚得很,加之她无依无靠,才会让温怀瑾愈发的变本加厉。只是现下她浑身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戾气,让温怀瑾难免生出一股子惧意来。尚未说话,流云第二巴掌已打了过来,“啪”的一声,将温怀瑾脸上打得火辣辣的疼,通红一片。 接连挨了两下,温怀瑾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抓住流云的手,怒道:“你可别得寸进尺!” 殊不知流云对她诸多愤恨,若非自家姑娘柔弱不愿生事,流云是早早便想让她长长记性。因而虽是右手给她抓住,但左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她脸颊上:“婢子只有四姑娘一个主子,主子说话,婢子自然听从,绝没有得寸进尺之说。” 挨了结结实实的三个巴掌,温怀瑾双颊一片通红,气得连声命自己的侍女打回温含芷出气。顾柔嘉冷笑道:“三姐姐别说我没提醒你,顾家一向和你不甚亲近,你的丫鬟要是在顾家打人了,打得就是我顾家的脸面,打了顾家的脸,那可就是打了我姐姐的脸,你大可以试试。” 那小丫鬟本是横冲直撞的要上前,顿时僵在了原地。顾柔嘉看着她,心中愈发的厌恶起温怀瑾来,冷冷的笑道:“这京中但凡出了任何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全都算在你头上。别以为嘴皮子一碰,便由得你编排我!” 温怀瑾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来。往日里顾柔嘉纵然有时娇纵,但大多时候乖得跟小猫一样,就算是挠人了,那也软绵绵的无甚力道。可是现在她像是换了个人,从容不迫,条理清晰,更是利用自己的优势,轻而易举的制衡别人。 顾柔嘉变得再多,但生性温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若是顾贵妃知道了有人中伤她最为钟爱的妹妹 这样温暖天气里,她生生打了个哆嗦,脸色白得再无血色。 唬得厉害了,温怀瑾握着流云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力气,流云见状,右手顺手打下,又给了温怀瑾一记结结实实的嘴巴。温怀瑾被接连抽了好几下,脸色红得几欲淌血,咬着下唇静默不语。 见震慑住了她,顾柔嘉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方才心口胡诌之时,怎的全然不见你如此惊惧?分明是欺软怕硬的小人!温家乃是大燕有名望的大族,总不能个个都如你这般不知礼数。”她说到这里,看向明月,“你好好教教温三姑娘,现下到底应该怎么做。” 明月笑得乖巧,上前说:“温三姑娘礼数不够周全,且容我教教姑娘,姑娘跟着我做才是。”她说到这里,向顾柔嘉和温含芷各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是我失了礼数,血口喷人,还请两位宽恕些,再没有下次了。” 这样的行止落在温怀瑾眼中,不亚于方才挨了结结实实的耳光。她眼前金花飞舞,看着顾柔嘉那姣美的小脸,咬紧了牙,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个迸出来的:“你做梦!”且不说顾柔嘉如何,温含芷在府上只能由得她磋磨的份,要她给温含芷赔不是,怎么可能! “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顾柔嘉并不强求什么,拉了脸色微微发白的温含芷,“你不过是打量着阿芷脸面薄,不会与你计较。只是我却不是那样好相与的人。我和阿芷这就去太太那里,正好问问温家表叔表婶,看你们家的教养,是不是真的好到了在别人家里诽谤别家姑娘名声的地步。” 眼见两人当真要走,温怀瑾顿时大惊,要是这件事给顾夫人知道了,那就是纸包不住火。一旦给宫里知晓,顾贵妃势必发怒,到时候整个温家都要吃挂落!想到这里,温怀瑾额上冷汗簌簌,忙叫道:“回来!” 只是顾柔嘉今日安了心思要整治温怀瑾一番,哪里肯听,难得的是,素性柔弱的温含芷今日也是格外硬气,憋了一口气在心中,连头也不回,让顾柔嘉欣慰非常。温怀瑾见状,心中愈发没底,咬着牙,语调艰涩:“回来!是我c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二人大放厥词。” 每说出一个字,她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眼前金花乱飞,好似连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她嘴唇哆嗦着,如同掉进了寒潭刚被捞出,面前的两人倒是停了脚步,她咬紧了牙,行了一个大礼:“是我错了,我不该猪油迷了心窍,对你二人说出那样的话来,再没有下次,还请两位妹妹宽恕我这一回吧。” 她何等嚣张跋扈的女子,浑然是将面子扔到了地上。顾柔嘉轻声一笑,倒也不回头:“既然三姐姐真心悔过,我二人也不便再说什么。三姐姐自己好自为之吧。” 温怀瑾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两人离开,小丫鬟才敢去扶自家姑娘,谁想还不曾碰到,便被温怀瑾一巴掌打在脸上,将她打得眼前金花乱飞:“姑娘” “没用的东西!”温怀瑾长这样大,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心中哪有不气的,只是,她又怎么敢声张?不仅是让自己没了脸面,更是触怒宫中的顾贵妃!如此想着,如此想着,她紧紧咬牙,恨恨的看着顾柔嘉和温含芷,“风水轮流转,你切莫太得意!” 一路无话,直至行出老远,顾柔嘉笑着掬了温含芷:“你今日很好不是?你要知道,旁人若是欺负了你,你就该这样打回去,她下次就再不敢犯了。有些人天性如此,不是你一昧退让能够善了的。你既是养在顾家,就跟我是一样的,谁也不能欺负你。” 温含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顾柔嘉如何不知她诸多顾忌,纵然顾家从不将她当做外人,但她来顾家到底是记事的年纪了,心里怎么连一根刺都没有?因而在她开口之前笑道:“你倘若真是有什么顾及,今日怎又忽然硬气起来了?往后也该像今日这样,谁让你不痛快,你更要让他不痛快。别说什么你一己之身,老爷太太何等疼你,你都忘了?你受了委屈,顾家上下谁不心疼?你既肯为了我硬气起来,那老爷太太和哥哥你就不管不顾了?” 听她提到顾鸿影,温含芷脸儿微微发红,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我c我往后不会让人随意欺负我的。”她说到这里,又有几分羞赧,“老爷太太和鸿哥哥也都会担心我么?” 如何不知她话中重点是顾鸿影,但自家哥哥似乎对阿芷并无男女之情,但阿芷生性敏感,顾柔嘉怎能对她说出这话来?因而只能含糊的笑道:“哥哥虽是个孟浪人,但他怎会不担心你?上一回表婶的事,你也是看得真真的,是不是?” 想到上一次顾鸿影对温夫人放出的狠话,温含芷只觉得心中腻腻的泛着甜,点头笑道:“我往后会坚强一些,不再让你们担心了。谁要是欺负了我,我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顿觉心安了不少,倘若阿芷能够自己立起来,难道不比顾家护她一辈子来得强?她想着,将温含芷的手拉得更紧,不觉见顾夫人的贴身侍女何妈妈迎面而来,念及温家人在顾夫人那里,顾柔嘉忙道:“何妈妈,不知娘那里可还好?有些人可有闹腾?” “瞧二姑娘说的话,太太掌了多少年的家了,就是当年老太太还在,温家人也不敢在太太跟前大放厥词,遑论现在了。况二姑娘也知道,温家老爷见了咱们家老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哪里敢放肆?”当然知道顾柔嘉孝心可嘉,何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心说二姑娘愈发的懂事了,着实是招人疼得很,“太太让我来知会姑娘们一声,说是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五花朝节,姑娘们且好生玩,待过了花朝节,太太想去山上的寒山寺拜拜佛,小住几日,要两位姑娘陪着去呢。” 所谓花朝节,传闻是百花的生日,在这一日里,不少风雅之士都会在今日出门踏青游玩,有雅兴的还会赋上些篇章称颂今日。至于姑娘们则是赏红拜花神c行花令,或是往京郊去种花,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从京中出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好些相识的官家小姐,可惜为着陆剑锋对顾柔嘉与众不同的事,多少人心里恨着呢,见了顾柔嘉还是那副腮帮子都给气鼓了的样子,惹得顾柔嘉好笑之余,还是不去与她们过多的接触,只和温含芷抱了自己的花种往京郊去。 花朝节有说法是女儿节,因而京郊的姑娘们着实不少,个个拿着小花锄,连裙裾沾染上了泥都不顾,个个笑得极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花种种下,祈求来年如愿发芽,自己也能像盛开的花卉一样生机活力。这样多女儿家同聚一处的盛况可是着实不多见,不少适龄的少年郎也纷纷出门游玩,以便结识自己心仪的姑娘,说不准来日还能得一门好姻缘。 将花种细细的埋在土中,顾柔嘉方才一笑,小心翼翼的掩好了土,又就着水囊浇了水在上面,神情慈爱得很:“真希望来年能开出好看的花来。” “开得出的。”温含芷一笑,因她体弱,鲜少这样剧烈的行动过,额上渗出了一些薄汗,取了手巾来擦去后,四下里一望,见不少人皆是如痴如醉的看向顾柔嘉,少年自然是被她过人的容貌所吸引,至于姑娘们,与其说是吸引,不如说是嫉妒。 这京中是没什么秘密的,只怕连陆剑锋自己都没有想到,好心的探病,会给顾柔嘉引来这样的祸事。 将花种埋好,温含芷笑道:“你呀,要是心中对陆将军无意,还是趁早说清了的好,免得陆将军一颗心吊在你身上,这京中的女孩儿都能将你生吃了。” “我有分寸呢,待下一次见了陆将军再说不迟,况且长主仪仗要进京了,陆将军哪里有时间顾得上我?”顾柔嘉神色如常,想到正月初一那日听到的苍老声音,心中愈发的纳罕起来。她不明白,安定大长公主早已进了京,却始终不愿意露面,巴巴的瞒了所有人,要不是那日机缘巧合,自己未必会遇见安定长主,也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她想着,手上倒也不停,安定长主此次微服进京,必然是有自己的缘故,这点毋庸置疑。但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不和孙子在一处,反倒是让顾柔嘉有些捉摸不透了,心中更是担心安定长主的安危来。 就算年轻那会儿骁勇善战,但老太太也是七十余岁的人,要是出了一些事,那可怎生是好? “你倒是不急,只是九殿下不知急不急呢。”见她似是心不在焉,温含芷抿着嘴笑,挤了挤眼,故意拿顾柔嘉开心,后者回神,脸儿顿时一红,“阿芷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你?九殿下那样渗人的人,要是给他知道了,我可就难了。”温含芷捂着嘴直笑,她和顾柔嘉那样亲密,早早便看出她心中那人是沈澈,这才引导她认清自己的内心。顾柔嘉哼了一声,将小花锄扔在地上:“连见一面都艰难,哪里还顾得许多?” 如此想来,她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见沈澈了过几日跟着母亲去了寒山寺,只怕就更看不到他了。 “那你想法子见他不是?即便隔了宫墙,想见还是能见到的。我听闻陛下这些日子待他极好,俨然是想要弥补往日的忽视,现下只怕也没人敢拦着他如何了。”温含芷点着小脑袋,旋即咬着下唇直笑,伸手刮着顾柔嘉的脸皮,“才只是说说,你就脸红成这样,看来当真是喜欢他得很了,要是见了面,脸儿不得烧起来?” “去,分明是被你给臊得!”顾柔嘉跺脚啐了她一口,心中如小鹿乱撞,不免想到元春那日,沈澈曾带她去了京郊的山谷之中。那山谷之中葬了一个人,虽不知是谁,但想来是沈澈极为重视的人,今日乃是一时生了几分心思,从地上拾起小花锄,拉了温含芷笑道:“阿芷,我有一个地方想去,你先行回去,在老爷太太跟前替我斡旋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你这人真可气,方才还与我好得很,现下也不知为了谁,连我也不要了!”温含芷笑着骂她,又佯作气恼的点她脑门,“你可仔细着,要是给人抓走了,非得要了老爷太太的性命不可。” 顾柔嘉含笑称是,两人当即各去各的。此处离那处山谷并不十分远,但因为当日坐在马车之中,顾柔嘉记不清路,在京郊连绵的小山中绕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那处山谷,比起官道两侧,此处可谓是静谧极了,唯独溪水潺潺c雀鸣阵阵,偶尔有风轻轻吹拂,带来几分湿湿的凉意。 沿着小路往山谷之中走,雪化了之后的小道和初一之时全然不同,山壁上的藤蔓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一个个如同小巧可爱的铃铛,挂在山壁上,花虽不多,但点缀着黝黑的山壁,极为契合。小道旁也有不知名花朵盛开,此处虽是向阳,但还是有些找不到太阳的地方长出了青苔,嫩绿绿的,全然透着生机盎然。山谷的尽头,依旧是那座小屋和坟茔,四周竟然盛开了不少花丛,好看得很。看得出坟茔不久前才添过土,想来是沈澈数日之前来过。 他左肩伤重未愈,左臂不能使力,也不知是怎么添土的。 如此想着,顾柔嘉拿了小花锄刨出不少新土来,格外谨慎的添在了坟上。又在花丛之前找了处空地,自顾自的佝偻着身子挖出浅浅的小坑来,将花种撒了进去。 哪怕是此处姹紫嫣红,但她很想在沈澈喜欢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来。 挖小坑挖得不亦乐乎,顾柔嘉哪里注意到了有一道影子被阳光拉得好长,缓慢的像自己移动着,直到温暖的阳光被人尽数遮去,她才惊觉有人靠近还没等站直了身子,一只冰凉的大手便从后面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则搂了她的腰儿往跟前一带。虽然看不见,但覆在眼上的大手凉凉的,连此刻,顾柔嘉背上靠着的坚实胸膛也凉得很,透过春日单薄的衣衫传了过来。他的身子那样冷,但熟悉的温度让顾柔嘉羞了起来,连脖子都羞成了粉嘟嘟的颜色。 他似乎伏低了身子,冰凉的唇附在她耳边,声音低醇如酒:“看看我抓到了什么?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容我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花朝 眼前被冰凉的大手遮得严严实实, 冰冷的触感让顾柔嘉肌肤起栗,腰间大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耳边低沉的笑声撩拨着心弦,他好闻的味道铺天盖地般笼罩,让顾柔嘉愈发的心醉神迷, 羞得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娇娇的骂他:“好凉呢,你坏死了。” 他笑:“还有更坏的。”沈澈俯低了身子, “让我尝尝这小娘子的味道。”他低沉冷清的音色故意带上了几分淫靡,轻轻将唇落到她光洁白皙的脸颊上。她的肌肤如才出生婴儿一般细腻, 粉嫩嫩的透着少女的娇俏。纵然看不见, 但他的唇那样软, 又夹杂着几分湿意,顾柔嘉还是一瞬就明白了过来, 僵在原地, 脸颊漫上灼热的温度来。 耳边传来沈澈低低的笑声:“小娘子倒是美味, 热热的,更好吃。”他笑, 轻轻咬着顾柔嘉光洁的脸儿, 牙齿坚硬的触感传来, 让顾柔嘉愈发的肌肤起栗,他呼出的气息里透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让顾柔嘉有些腿软, 在他怀里愈发靠得紧了。 他细密的吻落在脸颊上, 让顾柔嘉颇有几分意乱神迷,乖顺的任他抱着,耳边雀鸣阵阵,她都好像听不到了,小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大手,好像一撒手就会支持不住软到地上去一样。不觉眼前的大手已然抽开,沈澈双手将她抱得更紧,浅啄她的脸儿,她清甜的馨香闻来诱人至极。沈澈抱着她,脸儿和她相抵:“傻丫头,今日不怕了?” 方才他一进来,便发觉有人来了,本想着只怕是迷路之人进来扰了清静,谁想进来见坟茔被人添了新土,一个娇小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儿正佝偻着身子,拿着小花锄挖土。他没想到顾柔嘉会独自一人来这里,她那样胆小,上次一只灰兔都能让她吓得脸儿变色,今日竟然这般勇敢的自己来了这里。这山谷外面岔路也多,也不知这小丫头到底是怎么找到正确的路的。 他的脸有些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顾柔嘉心跳如同擂鼓,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心里又甜又酸,甚至希望时间就在此刻静止,哪怕沈澈的怀抱发凉,她也是喜欢的,撅了嘴说:“我才不怕呢。”她一面说,一面将自己脸儿移开了一些,转头看着他的侧颜。虽是透出了几分冷硬,但他英气十足的眉,乌泱泱仿佛夜色苍茫的眸子,英挺的鼻梁,紧抿着的唇,完美得让人找不出半点缺陷来。顾柔嘉越看越觉得心中一圈圈的荡着涟漪,丰润的双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嘟囔说:“我不知道在哪里去找你” “想我了?”她的吻如同蜻蜓点水般轻盈,沈澈唇角微微扬起,眸子里也多了几分笑意,感觉到顾柔嘉小脸儿滚烫,“呵”的笑出声来:“傻丫头” 顾柔嘉哼了哼,挣开他的怀抱,将落在地上的花种袋子拾起来,仔细埋在了土里,这才拿着小花锄将土重新盖上去,这才转头仰着脸儿看沈澈:“我就想在这里种花。” “喜欢就种吧。”顾柔嘉容色何等娇俏,让沈澈心中一暖,面容柔和,勾了勾唇,随她的心意去了。顾柔嘉笑得很美,将花种一一种下,才笑道:“可要记得时常浇水,若是枯死了,可浪费了我的心意。” 谁知沈澈眉梢一扬,负手立着,神情淡淡的:“我可记不住,你若有心,就该自己照顾。” 不想他这样堵自己,顾柔嘉顿时不乐意了,鼓着小腮帮子,一脸委屈的看着他。见沈澈不为所动,气得蹲在地上,裙裾被泥土染脏了也不管,随手捡了支小木棍,在地上戳来戳去:“黑心鬼!你坏死了!” 她声音糯糯的好听,沈澈心中好笑,面上一派淡然,不动声色的行至她身后,见她气得在地上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鬼,顿时一笑,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你不愿照料这些花?” “谁不愿意了?”她说着委屈,转身拍他。沈澈也不躲,由得她小巴掌怕打,只是忽的皱起了眉,闷哼一声,他脸色本就苍白,这样蹙眉,顾柔嘉只觉是自己碰到了他肩上的伤,忙不迭扶住他,懊悔非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不想沈澈一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若是见我呢?你愿意不愿意?” 顾柔嘉脸儿一红,知道他是故意讹自己,咬牙骂道:“黑心鬼!黑心鬼!” 还没等第三声说出来,沈澈忽的展眉一笑,旋即俯身将她扛在右肩上,冷清的声音便多了几分轻佻:“罢罢罢,我这黑心鬼,便将小娘子扛回洞府里,做我的鬼新娘就是了。”他说罢便将顾柔嘉往小木屋中扛去,顾柔嘉脸儿臊得通红,偏生他消瘦,肩头硌得顾柔嘉生疼,气得小姑娘拍了他一把:“黑心鬼!我再不理你了!” 一直被他扛进了屋中,屋里并不大,不过内外两间房,都是用木板固定过的,外间的木屋还有一口小灶,正在蒸着什么东西,咕噜噜的蒸腾出热气来,内间则是一张不大的床铺,一张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卷画,甚是风雅。 被沈澈托着后脑放在床上,床褥很软,似乎全是他好闻的味道,顾柔嘉脸儿滚烫,眸子里闪烁着水光,妩媚得要命。沈澈喉结一滚,旋即坐在床边,俯视着她羞得小脸滚烫的样子,她现下滑稽得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紧紧的捏着叠得整齐的被子,好似恨不能将被子紧紧盖在身上。 这小模样沈澈乌泱泱的眸子缓缓将她从上打量到下,右手手背轻轻摩挲她的脸儿,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沈澈扬了扬唇角,目光幽深了不少。 这可怜的小模样,可当真是想让人将她欺负死呢 这心思一浮了上来,沈澈便扬了扬唇角,旋即俯身,看着她眸子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来,她脸儿那样烫,好似连沈澈都要跟着烧起来了一样。他鼻尖轻蹭她的,低醇的声音含着魅惑:“嘉嘉好香” 他低声呢喃出自己的乳名,让顾柔嘉身子顿软。离得那样近,顾柔嘉只觉得脑子不能思考了,虽然沈澈这样孟浪,但她却是说不出的喜欢。 唯独他这样对待自己咬了咬下唇,顾柔嘉轻轻的争辩了一句:“沈澈,这样不好。” “怎个不好?”沈澈坐起,噙了几分笑意,那冷漠的面容也显得几分邪魅,“莫非嘉嘉心里,全然没有我?” 顾柔嘉瞪大了眼,慌忙摇头。她心里怎会没有沈澈?!她分明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她如此惶急的摇头,沈澈心情愈发的好,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语调缓慢:“你心中既然有我,我也喜欢你,和喜欢的人做喜欢做的事,却又有何不对?” 这话似乎也并非无理,顾柔嘉皱着眉,自幼伦常教养,女子贞洁都看得极重,顾柔嘉自然也是如此,哪怕是沈澈,她也不会轻易将自己交托了出去,咬了咬下唇,胀红着脸儿:“你坏” 殊不知她软软的嗔怪听得沈澈心都快化了,他勾着唇一笑,又一次俯身。顾柔嘉只以为他当真要做那事,羞得脸儿滚烫,下意识要滚到墙角去,不想给他按住:“傻妮儿还想去哪里?” “沈澈,这样不好。”顾柔嘉摇头,心里骤然升腾起害怕来。诚然她是心悦沈澈的,可是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渴望心上人风风光光的迎娶自己,夫妻礼成那日,再将自己交托给他。但现下沈澈似乎等不及,强硬的将她禁锢在怀里,让她心里有些发凉,紧紧闭上眼,脸儿也白了起来。 不想柔软的双唇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的嘉嘉真是个傻丫头,哄你几句便当了真。”他话里似是带了无奈,顾柔嘉睁眼,见他坐在床边,略含了笑意。她甫一睁眼,沈澈便轻叹道:“傻妮儿怎的这样好骗?我怎舍得你无名无分的跟着我?” 顾柔嘉一怔,明白方才是他故意捉弄自己,枉费自己吓成了这般,气得脸儿都鼓了起来,背过身去不肯理他。沈澈笑道:“嘉嘉?” “你坏死了,我再不肯理你了。”顾柔嘉恨恨的说,身后沈澈淡淡说,“今儿可已经是第二回再不理我了。” 顿觉脸上挂不住,顾柔嘉转头哼了一声:“这次是真的不理你了!”说罢,便死死的抱着被子,一派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头的样子。 她自顾自抱着被子,或许是沈澈用久了,被子上全是他干净的味道,让顾柔嘉安心到了极点。身后良久没有声音,顾柔嘉转头,见沈澈已然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急,坐起身来正要寻找,便见他端了一碟花酱蒸糕回来,那香甜的气味让顾柔嘉食指大动,本想去迎,但转念一想自己还在赌气,又躺在床上,格外拧巴的佯作不见。 焉能不知小丫头是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沈澈上前,不由分说便将顾柔嘉抱了起来。他左肩伤口未愈,本就不能使力,顾柔嘉再轻也不能这样久了。他索性将顾柔嘉抱在腿上坐定,附在她耳边呢喃:“我错了可好?下次再不敢如此唐突顾姑娘了。” 顾柔嘉不依不饶:“你这黑心鬼!”沈澈心狠手辣她是知道的,但并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顽劣,心里到底不痛快,啐了他一口,沈澈面容依旧淡漠,见她气鼓了腮帮子,忽的扬起一个笑容来,整张脸顿时多了几分生气,俊得让人移不开眼。顾柔嘉略有些发怔,还未说话,他已然吻了上来,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轻咬着顾柔嘉的唇瓣,舌尖灵活的游走在她的唇齿间。顾柔嘉头脑昏昏的,由得他凉凉的双唇舔吮自己,好像要将自己拆卸入腹一般。他的大手紧紧的托着顾柔嘉后脑,让她退无可退。直至将一口气都用尽了,沈澈方才心满意足的放开顾柔嘉,后者呼吸急促,柔嫩的唇瓣隐隐有些发红,看来更是惹人怜惜。 虽然险些窒息,但她心窝却甜得发腻。 “嘉嘉好香。”沈澈神色如旧,仿佛根本不是他使坏一般,取了碟子在手,将蒸糕沾满了花酱,这才送到顾柔嘉唇边,“临近午时,别饿着了。” 原本还在生他的气,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用尽了力气,顾柔嘉一点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眼前的花酱蒸糕香气扑鼻,让她很有几分心动,乖乖张嘴,由得沈澈将蒸糕送入口中。蒸糕不过是普通的糯米糕,但花酱酸甜的味道让糯米糕口感增色不少。顾柔嘉最喜欢这种酸甜的食物,接连吃了两块,才笑眯了眼睛:“好吃得紧。” “喜欢便都吃了吧。”沈澈望着她,虽是如常般淡漠,但眼底却是深切的笑意,抚着她的辫子,“丰腴一些,反倒是更为好看。” 顾柔嘉吃得欢喜,顺口问道:“不知这是哪一家的手笔,我回去了也让明月去买些回来。” 沈澈摇头,伸手擦去她嘴角的花酱:“那人不外卖,只给心上人做。” 这话之中的意味,让顾柔嘉立时紧了眉头,话中陡然酸了:“是个倾慕你的姑娘?”见沈澈静默不语,她心中是愈发笃定,气得连声问道:“她很好么?行止如何?容貌如何?可曾配得上你?” “她很好,行止自是有度,更是容色倾城,自然配得上我。”沈澈慢条斯理的回答,每一个字都让顾柔嘉暗自神伤,咬着下唇,颤巍巍的问:“那你也喜欢她?” 沈澈深深地望着她,忽的扯出笑容来:“我自是喜欢她。” 仿佛晴天霹雳,顾柔嘉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沈澈若和别人两情相悦,那她算什么呢?这对自己又亲又抱的男子,竟然转脸儿就说和别的女孩子两情相悦?! 她气急了:“你们沈家的男人,都是色胚!” 她说着便要跳下来,沈澈却是一笑将她抱在怀里:“傻妮儿醋了?”又屈指弹在她额头,“这花糕只给心上人做来吃的,你既吃了,何苦问我?” 顾柔嘉本是生气,听了这话,便有些纳罕:“是你所做?” “自然是我,这山谷之中,我还能去哪里寻一个姑娘家为我做花酱蒸糕?”沈澈面容柔和,吻了吻她因为羞臊而发红的脸颊,“傻妮儿,都吃了吧,别饿着了。” 两人分食了一碟蒸糕,只是这蒸糕太好吃,顾柔嘉多吃了一些,现下撑得直发困,被沈澈搂入怀中后,便自顾自的找了个最舒服的,懒懒的问道:“是谁教你做的这蒸糕?” “不过是照着记忆之中做的,若真要说谁人所教,便是我母妃。”她娇小的身子软乎乎的,抱着那样舒服,沈澈一向冷面,心上人在跟前,那冰冷似乎也有些融化之意,“我还记得,我母妃极善厨艺,做的花酱蒸糕尤为好吃,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吃。” 提到母亲的时候,他话里也雀跃了几分,浑然不像他素日冷静的样子。顾柔嘉抬眼望着他,心里忽然有些钝钝的疼,又朝他怀里钻了钻。 若是宸妃不曾因不知名的缘故触怒先帝,现在的沈澈,也该如寻常天家子弟一般鲜衣怒马c快意人生,而非今日这样,要以自己重伤为代价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良久无话,沈澈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问道:“若是有一日,我如你所愿,青云直上c手握权柄,你c你可愿意——” 怀中的顾柔嘉像是小猫一样蹭了蹭他,低头,却见她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又可笑。 沈澈无奈,只能将剩下的话咽回去,浅啄她的额头,沈澈贪婪的吮吸了一口她独有的馨香,望着她安详的睡颜,他的神色也出奇柔和,轻声叹道:“我的傻嘉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寒山 这一觉睡得太香, 一直睡到了日薄西山,顾柔嘉才醒来。看着陌生的环境,她还有几分恍惚,隐隐觉得脸儿靠着的东西又硬又凉,她不满的抬头, 却见沈澈合眼似乎睡着了, 呼吸有些深,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看来睡得很香。 她还记得,方才吃过蒸糕, 沈澈便抱了她靠墙而坐, 本是说着话, 只是她本就发困,鼻尖全然是他好闻的味道, 脑子更是愈发的昏沉了, 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想到方才枕着沈澈的肩睡得那样沉, 顾柔嘉脸儿顿时滚烫,抬眼细细的望着沈澈的容颜, 心中甜腻腻的。 尽管是在睡梦之中, 他也将自己抱得那样紧。 红着脸将小脑袋枕在他肩头, 顾柔嘉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环住沈澈的腰。他很瘦, 却并非皮包骨, 腰腹肌肉硬硬的。大着胆子环紧了他的腰, 顾柔嘉眸子亮晶晶的,仰着脸儿看向沈澈,他似乎并没有醒来,呼吸深沉。顾柔嘉抿着嘴笑,枕在他右肩,轻轻说:“沈澈你真好。” 梦中的沈澈轻声“唔”了声算是回应,顾柔嘉愈发欢喜,软软的说:“可是你坏起来的时候,我好想打你。”说到这里,她又放轻了声音,“不过,我舍不得,我喜欢你只对我一人坏” 这话到底太过热辣,顾柔嘉说罢,脸儿已然快要烧起来了,将脸儿埋在他怀里,想要让温度降一些下来。她自顾自的埋着头羞赧,不想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那嘉嘉有多喜欢我坏?” 顾柔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中暗骂沈澈装睡,更是臊了,僵硬着偎在他怀里,下意识闭眼装睡。沈澈眸子里全然是笑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顾柔嘉抱在怀里:“嘉嘉?”半晌没有回音,沈澈低头,见这小妮儿紧紧闭着眼,一派还未曾醒来的样子,他目光顿时深了,冷清的声音带上了温柔,抚着她的小脑袋,慢条斯理的问:“嘉嘉醒了么?” 低沉磁性的声音让顾柔嘉浑身都有些发软,也不睁眼,轻轻说:“还睡着呢。” 她似是还没有睡醒,小奶音又软又糯,听得沈澈心头痒酥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的发,带了几分疼惜,话虽如此,但他极快低头,浅啄她的额头,见她不为所动,他扬了扬眉,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他那样轻柔,让顾柔嘉微微扬起嘴角,尚未笑出来,唇瓣已经被他吻住。他双唇冰凉,动作却轻柔得很,舌尖缓缓游走。在她的唇齿间,顾柔嘉脸儿胀红,伸手捧住沈澈的脸,他的脸凉凉的,顾柔嘉却愈发觉得迷醉,阖上眼,由得他去了。 直到因呼吸不畅而分开,两人唇齿间还牵出几丝暧昧的银丝来,顾柔嘉抿了抿唇,隐隐觉得嘴唇有些发麻,双唇只怕已然肿了起来,沈澈勾着唇,在顾柔嘉羞怯的目光之中,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似是意犹未尽,丰润的双唇顿时泛出略显淫/靡的光泽来。 脑中轰的炸开,顾柔嘉小脸就如同被煮了一样,红得几乎要淌血。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沈澈扬了扬眉梢,心情大好。他素来睡得极浅,方才顾柔嘉略一动,他便醒了过来,只是想再抱抱她,便不曾睁眼,谁想听了这小丫头含羞带怯的话,心中一荡,当即不再装睡,只想抱她在怀里,好好的亲一亲。 她臊红了脸的样子极为诱人,沈澈难免又生出想要欺负她的心思来,笑得十分淡然,行至她跟前,阳光斑驳,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不真实,好像踏云而来的仙人,随时都可能会踏着云雾而去。顾柔嘉羞得满脸通红,他修长冰冷的手指轻抚她的唇瓣,复眯着眼,很是促狭:“这小嘴滋味真好”他一面说,一面作势欲亲,顾柔嘉唬得忙抢下床来:“你坏死了,明儿若是肿了起来,我一张嘴怎的说得清?” 她跳下来太快,腰儿撞上了床边的桌案,案上摆着的一幅卷轴受了力,咕噜噜的滚下来落到地上,露出卷上的内容。顾柔嘉轻声叫了一声,低头之际,却见卷轴上画着一个容色倾城的少女,立在梅树下盈盈含笑,她笑得很乖,容色间带了几分纯真,连发间落了梅花也兀自不觉,静谧安详,看得出作画之人极善绘画,将人物画得这般呼之欲出。 这画上画得是她?顾柔嘉怔了半晌,蹲下身子拾起这画,端详着,一颗心如落到了蜜罐子里才笑道:“画得真好,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 “画得再好,也是死物罢了,看得见摸不到,更不会给予我半点回应,怎及你能够日日见你笑?”沈澈淡淡摇头,顾柔嘉歪着小脑袋:“你倘若这般嫌弃,不如送给我吧”又自觉格外有理,“既是我的画像,你又不喜欢,我要了去,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不是?” 不想这小丫头竟然讨价还价起来,沈澈扬了扬眉,乌泱泱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似有些不愿,顾柔嘉撅了小嘴,将卷轴卷起,索性撒起泼来:“你这黑心鬼,瞒着我偷偷画了我的画像,指不定对我存了什么孟浪心思呢。现下被我撞破,你不老老实实交出画来,反倒是跟我扯皮。”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得很,转头看着沈澈,“你还不——” 尚未说完,沈澈忽的一步上前,剩下的话都未曾说出口,顾柔嘉便被沈澈牢牢地压在了床上。他大掌托在她后脑和腰间,生怕自己力气太大伤了她。两人离得那样近,他呼出的淡淡薄荷香气让顾柔嘉心慌意乱:“你要作甚” “你不知道?”沈澈话中多了几分嘲笑,左手轻轻摩挲她的小脸,“嘉嘉说得都对,我就是对你存了孟浪的非分之想,你又能如何?”他一面说一面俯身,低沉的嗓音,“我还想让嘉嘉给我生好多小黑心鬼呢。” 顾柔嘉不免气苦,红着脸笑骂道:“你这脸皮厚似城墙拐角处的孟浪鬼!” 一直临近申时,沈澈才一路将顾柔嘉送回了顾家,此时人虽不多,但两人容颜何等出众,何况一个气度冰冷却清贵无华,一个笑容浅浅且容色倾城,一路上虽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但不知引得多少人侧目。 而顾柔嘉大半日不归,温含芷早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为她打圆场,早已愁着找不到由头,便听明月说她回来了,不免大喜,忙不迭的迎了出去,拉了顾柔嘉连连呼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瞒不住啦。”一面说,她一面将顾柔嘉引进门去,又觉得她似乎小嘴有些红肿,张了几次口,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让人去取些细碎的冰块来,用手帕包上给她敷在唇上,试探问:“今日莫不是给虫子咬了不成?” 顾柔嘉难免胀红了脸,哼哼唧唧的点头:“是呢,一只好大的虫子,又坏又凶。” 只是温含芷敏感细腻,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憋了好一阵子,还是选择不言不语,心中却直怨沈澈忒狠了些,竟然将嘉嘉的嘴都给亲成了这般。 第二日是顾夫人前去寒山寺礼佛的日子,顾柔嘉和温含芷早早被告知要前去,也双双起得很早,陪着顾家二老用膳后,也就动身往寒山寺去了。 不同于相国寺是太/祖皇帝敕命修建,寒山寺则更多是由僧侣自发凑成的香火钱修建而成。因而寒山寺在离京城十里外的嵯峨峰上,虽是高寒之处,香火鼎盛不亚于相国寺,不少香客慕名而来,在禅房之中小住,晨钟暮鼓,让人心惊开阔不少。 前世顾柔嘉便不好佛,重生之后,对于鬼神之说愈发的捉摸不透,反倒是生出几分敬畏之感。一直到了嵯峨峰寒山寺前,她便下了车,自有小沙弥前来迎接顾夫人,顾柔嘉和温含芷跟在后面进了寺门。看得出,这些日子住在寒山寺的香客并不在少数,一时也是佩服起这些人的虔诚来。由了小沙弥安排好禅房,顾夫人便前去大雄宝殿听监寺大师讲经,顾柔嘉和温含芷索性留在了寺中,与小沙弥闲聊。 两人皆是容貌过人的女孩子,前来迎接的小沙弥不过才剃度三四月,难免定力不够,在心中默念了好几次佛号,这才双手合十向两人施礼:“两位小施主有何指教?” “指教反倒是谈不上,我方才来时,似乎见寺中有不少香客住下?”顾柔嘉也施了一礼,这才问道,“寒山寺之中,素来都是这般热闹?” “倒是不是时时都这般热闹,年里的施主们自然是少了许多,但也不乏一些心诚的施主在寺中住下。”小沙弥笑道,“十五才出了年,便有许多施主上了山,要与主持探讨佛法,自那时起,才渐渐热闹起来。”小沙弥一面笑,一面叹,“只是以小僧的见解,有些施主上山来,与其说是信佛,不如说是利欲熏心前来求佛,个个排场极大,众生平等之理,在佛祖面前更为如此。倒是有年迈的女施主,看来也是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只是心诚万分,连小僧都很是佩服。” 他说得很是轻快,不想身后忽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了尘,出家人不可妄语。” 小沙弥一怔,神情顿时羞臊,转身双手合十一拜:“方丈,弟子有罪。” “出家人抛却俗世是非,不妄语c不妄言,如此为佛。”寒山寺的方丈是一位老人,虽是辨不出年龄,但眉毛c胡子皆是雪白,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看便是极为和蔼。小沙弥脸色胀红,惹得顾柔嘉和温含芷也不好意思起来,若非她二人搭话,小沙弥也未必会说了这样多。因而温含芷忙说:“还请方丈大师不要责怪小师父,是我二人不好” “小施主言重了,佛前众生平等,贫僧与了尘并无高低之分,贫僧所言,不过是要了尘切莫忘记,何为佛c何为佛法。”方丈笑得格外和蔼,小沙弥愈发羞愧,胀红了脸,忙不迭要去诵经,先行下去了。 顾柔嘉和温含芷二人倒是局促起来,方丈数着佛珠,笑得慈悲:“两位小施主不必为此抱歉,了尘遁入空门不久,定力不够,也是寻常的事。”说到这里,又笑,“反倒是两位小施主年轻,能够诚心来寺中,已然是不易。”他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沉默片刻,笑道:“两位小施主莫不是顾家女施主的家眷?” “正是家母。”顾柔嘉忙说,方丈轻声“哦”了一声:“贫僧有缘,曾见过顾家女施主的长女,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虽是不曾见过小施主,倒也合了几分眼缘。”他说到这里,又念了一句佛号,“小施主很有贵妃娘娘的品格,一般的命格奇贵。” 顾柔嘉一怔,脑中隐隐觉得,“命格奇贵”四字,似是在何处听到过,只是许久想不起来。温含芷脸色也变,忙追问了一句:“大师这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虽是命格有些离奇,但却奇贵无比,甚至比贵妃娘娘还贵重几分,来日是有大造化的。”方丈双手合十一笑,却让顾柔嘉浑身一颤,自重生后,她对于神佛之说到底多了几分笃信,现下方丈称她命格离奇,是否是指她重生而来的事?她脑中轰的炸开,心说这世上难道真有神佛不成?张口欲问,却被温含芷拉住。转头,温含芷冲她摇头,她陡然回神,忙不迭向方丈道谢:“愿借方丈大师吉言。” 方丈只笑不语,顾柔嘉道谢后,便和温含芷一道回了禅房之中,心中不甚宁静。坐在桌前沉思了许久,才隐隐想起,“命格奇贵”四字,似乎是有人如此形容过姐姐,只是那时,她年龄太小,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姐姐就被皇帝看中,硬是聘入宫中为妃 她脑中忽然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骇得小脸顿白,温含芷似也有些心神不宁,坐在她身边,托腮低声道:“晏如姐姐命格奇贵,已然是贵妃了,你比她还贵重几分,难道是皇后不成?”她说到这里,脸色愈发的难看了,“今上什么年岁了,若让你去做他的皇后,我情愿你死了,倒还干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东宫 当年顾贵妃入宫之时, 顾柔嘉和温含芷年岁都还小,但随着年龄增长,两人愈发的明白,这世上哪个女子对未来夫君没有自己的绮念?要下定决心逢迎一个年龄能做自己父亲c做自己爷爷的男子,不知做出了何等的牺牲。 温含芷的气苦自是有道理, 见了皇帝纵情声色后的样子, 任凭是哪个女孩儿都对他生不出好感来,即便真有好感, 那也是权欲熏心,和皇帝本人毫无相干。但经历了前世, 顾柔嘉深知, 不拘皇帝现下如何防备c打压沈澈, 最终,沈澈还是会手握重权, 在皇帝死后不过三个月, 便轻易的废了新帝。 不知方丈大师所指自己命格奇贵, 指得可是沈澈? 想到这里,她耳根子热了几分, 忙拉住气得脸儿煞白的温含芷, 低声道:“你切莫着急, 兴许c兴许方丈不过一句玩话,当不得真的。”尽管自小一起长大, 但诸如重生而来的事, 顾柔嘉还是决定深埋心底, 绝不说出,否则一旦吓到了温含芷,难保自己不会被当做妖邪入体,二则,若是给有心之人听去,得知沈澈未来会手握权柄,势必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到时候,可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可不信是大和尚的无心之言。”温含芷摇头,“这话咱们埋在心中就是,可万万不能说出去。他本就对你动了心思,要是知道这话,不敲锣打鼓的将你也迎进宫去?”她越说越气,恨恨说,“我不明白他如何作想,他将晏如姐姐迎进宫去,现下又对你动了心思,若真得了手,只怕你和晏如姐姐为此反目,他心里还得意自己颇有魅力,能让你二人为他捻酸吃醋至此。真真是贪得无厌,让人好生厌恶!” 见她如此愤恨,顾柔嘉不免好笑,点她脑门:“平素里见你柔弱腼腆,怎的沾了这些事儿,便什么都敢说了?这话给有心之人听去,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了。”一番话让温含芷有些臊,皱着小眉头说:“我这是为谁担心呢,你无事还臊我作甚?”她一面说,一面起了身,打开门往外面去。 寒山寺在山里,本就是十分静谧,现下正值春日,伙房僧侣正在准备今日素斋,似乎今日是有大人物在此,才让伙房如此忙碌。从禅房出来,顾柔嘉和温含芷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这嵯峨峰的景致,也就从角门出去了。嵯峨峰并不十分高,但却格外的清幽,山间流水潺潺,枝间新绿簇簇,道边繁花似锦,透着说不出的清静,的确十分适合清修。才出了寒山寺,顾柔嘉便觉得此处甚好,一路往溪水畔去,因寒山寺不远处有一处小瀑布,阳光盛时,还能见彩虹,因而瀑布对面,尚有一处观景台,供前来小住的香客们小憩赏景。 甫一登上观景台,顾柔嘉便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上刻龙凤呈祥的纹路,看模样应是哪个男子腰间佩玉。这玉佩入手,纹路也尚且有些不够清晰,想必是心爱之物,时常握在手中摩挲的。现下观景台上并无旁人,也不知是谁落下的。 静默片刻,顾柔嘉便从怀中取了锦帕来将玉佩包好,放在了荷包之中。总归她也不知道是谁的,不如一会子回去交给方丈,由方丈裁夺,免得她毫无头绪,指不定丢了玉佩的人多么着急。 观景台离瀑布虽是不远,但借着风力,溅起的水雾也飘荡荡的飘了过来。山中本就阴冷,两人哆嗦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行回去了。尚未走出观景台,却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衣着极为华贵,锦衣金冠,浑身贵气十足,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面如冠玉,眉眼间和沈澈有几分相似。见两人转头,笑了笑,神情温和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虽然尊贵,但却沾染了几分俗气。 温含芷并不认得他,下意识便要擦肩而过,不想给顾柔嘉拉住,正是不解,就听她说:“太子殿下政事繁忙,今日也有空来寒山寺?” “母后娘家长辈在寒山寺设有灵位,孤前来替母后上一炷香。”沈奕含笑,颇为风雅,单手负立于二人跟前,将顾柔嘉从头打量到了尾。上一次在宫中,他本欲一亲芳泽,谁想竟然给沈澈坏了好事。偏生那日是陆剑锋的接风宴,他实在不敢去得罪安定大长公主,挨了沈澈一脚都不敢声张。偏生沈澈那脚踢得极重,让他直到现在,腹部都阴疼阴疼的。 他本就对顾贵妃容貌诸多垂涎,虽不敢违逆皇帝,但见了顾柔嘉,那龌蹉的心思自然就转了过来,愈发的想要将顾柔嘉收入自己的后院之中,好好将无法对顾贵妃发泄的欲/望在她妹妹身上发泄出来。 他笑容温润至极,温含芷并不知他秉性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兴许太子比皇帝好上了许多,只是行了一礼,要走却被顾柔嘉死死拉住,迟疑之下,也不免多了几分怀疑。 沈奕笑得何等温存,行止间全然是天家男子该有的风度:“数日不见,顾姑娘似乎比上一次见面美了不少。宫中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定然也十分欣喜。”他顿了顿,笑道,“顾姑娘年近十五,也是快要及笄的人了” “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女自有分寸。”他目光露骨,让顾柔嘉浑身隐隐发抖,还是不卑不亢的说道。沈奕无声一叹:“这位是温姑娘?和顾姑娘年岁相近,倒是极好。” 若说方才顾柔嘉的态度疏离,让温含芷尚且不知是何缘故的话,现下她就彻底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和皇帝一般的色中饿鬼!她心里有气,又浮出那怕人的念头来,心说这父子二人,哪个都不是良配,脸色难看了许多,皱着眉望了沈奕一眼,并不言语,心下全然是鄙夷。 她脸上虽透了几分厌恶出来,但沈奕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将顾柔嘉又一次打量了一番,越看越爱,那一腔的邪火恨不能现在就发泄出来。只是面上倒还是一派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沈奕缓步行至两人跟前,放柔了声音:“孤今日在寒山寺,听得方丈说了一句话,心中觉得很是有趣,想说与顾姑娘听听。”他顿了顿,也不待顾柔嘉拒绝,便笑道:“说是顾姑娘的命格,比贵妃娘娘还贵重几分。贵妃娘娘侍奉父皇多年,是宫中仅次于母后的存在,原来是因为有命格贵重的缘故在其中。不知顾姑娘是如何理解这话的?” 他张口便说出方才的话,顾柔嘉心中大呼不好,方丈看来佛法高深,绝不像是随口泄露此事的人,只怕是方才沈奕就在禅院之中,将这话听了去,现下便来要挟顾柔嘉了。 顾柔嘉心中深恨,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玩话罢了,太子殿下莫不是当真了不成?” “这可算不得玩话,世人皆知,寒山寺方丈佛法高深,极善批命。既说顾姑娘命格奇贵,那顾姑娘自然是有一番大造化的。”他说到这里,笑得愈发的浓烈,望着顾柔嘉美艳的脸儿,心中一荡,“顾姑娘只怕是凤命,要嫁给真龙天子的。” 这世上天家子弟虽多,但能称上真龙天子的,只有皇帝。东宫太子乃是储君,只要不出大的变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勉强也能称是真龙天子。他说出这话来,意味再明显不过。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柔嘉,俨然是恨不能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顾柔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前世沈奕登基不过三个月便给沈澈废了,他也配冠上“真龙天子”四字?只是这话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当即佯作不解,反问道:“太子殿下当了真?觉得臣女该是一国之母?”她说到这里,鄙夷藏也藏不住,“殿下可别忘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可是殿下的生身之母,殿下这般言语,不怕皇后娘娘知道了心寒么?” “顾姑娘何必与孤装傻?”沈奕轻笑,朝着瀑布的方向行了几步,水汽弥漫,他也像是镀上了几分仙气,“父皇他老人家和母亲感情笃深,更有贵妃陪伴左右。孤虽不敢妄称真龙天子,但对顾姑娘一片真心,顾姑娘当真视而不见?顾姑娘既是凤命,自该嫁给配得上凤命的人。” “原来是如此。”顾柔嘉一派恍然大悟状,心中对于沈奕愈发的厌恶。前世沈澈手段何等凌厉,让顾柔嘉对皇后母子还有几分同情。但这辈子切实接触过之后,她才发现,皇后生性阴鸷且心机颇深,沈奕虽罪不至死,但成王败寇,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也不该同情。如此想着,她便冷冷一笑:“殿下早已大婚,和太子妃更是情好日密,朝中传为佳话。现下太子殿下却说对臣女一片真心,和太子妃之间的夫妻情深,莫不是都是做戏?” “孤与太子妃年少夫妻,孤自然爱重于她。”只当她是小女儿家的矜娇,甚至有些吃醋之感,沈奕心中十分欢喜,语调轻柔,“只是,这份爱重,与孤对顾姑娘的心意是全然不同的。孤待顾姑娘,乃是出自肺腑的男女之情,绝不能混为一谈。” 莫说顾柔嘉觉得膈应,就连温含芷都给他这厚颜无耻的言语唬了一跳。大燕民风开化,并不禁止男女之间互诉衷肠。但互诉衷肠,大多是爱重对方,想要真心嫁娶,双方都是平等。但沈奕却是带了几分哄骗之意,分明想让顾柔嘉去做妾,怎能让人生出好感来? 妾是物件,甚至能够买卖的,从一开始就是地位上的不平等。哪怕是顾贵妃盛宠至此,见了皇后,也一样只能执妾侍之礼,不能有半点不恭顺。 “太子殿下还请听清楚了,”顾柔嘉怒火滔天,看着沈奕,神情愈发冰冷,“臣女是正经八百的世家贵女,对做妾之事,没有半点兴趣。” 沈奕脸色顿时一僵,身为东宫,他的太子妃自然是给皇后精挑细选过,家世容貌无一不是上乘之选,能够给他提供无比的助力。他对于顾柔嘉本就是垂涎,加之想要抒发对顾贵妃多年的欲/念,与其说是爱重顾柔嘉,不如说是将她当做宠物。要他为了顾柔嘉与太子妃和离,必将引来朝臣不满,这样多年苦心经营怕要毁于一旦。因而,他还是笑得一派深情:“顾姑娘须知孤待你情深如许,定然会将顾姑娘放在心尖尖上,定是千依百顺,绝不会有半点的拂逆,顾姑娘若是心中有孤,何苦去顾念这些俗世的名分呢?” 他自诩风流俊俏,东宫之中的女子皆是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中,哪怕他再绝情,也会有女子相信他对自己用情至深。顾柔嘉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只要多哄上一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想到自己对于顾贵妃的多年夙愿总算是能够在她妹妹身上实现,沈奕神情便是温柔似水,含笑等着顾柔嘉的回答。只是才一露出这般温柔神色,不想顾柔嘉已然抡圆了小手,“啪”的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她力气不大,但沈奕身为中宫嫡子,连皇后都从未打过他嘴巴,顿时暴跳如雷,怒吼道:“你敢打孤!” “太子觉得自己的混账话不该打?”顾柔嘉冷笑道,她往日只觉皇帝父子好色,厌烦得要命,但不想沈奕竟然是如此道貌岸然,满口“深情”,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兽/欲,更说出什么不必顾念俗世名分这等引诱的话语来。倘若她当真对沈奕有半点动心,说不准已然给他哄得团团转,作出有损名节的事来。 这世上的男子,谁肯让自己心悦的女孩儿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己!? 沈奕这恶心的嘴脸,甚至比皇帝更让人厌恶! 沈奕在人前素来是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但他这般温润自然是有缘故的,自小及大都不曾受过气,自然能够温和如常。但现下顾柔嘉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连同上一次被沈澈踢了一脚的事一起涌上心头,气得三尸神暴跳,当即便要扬手,温含芷惊叫一声,慌忙要挡在顾柔嘉跟前。顾柔嘉却将她死死按住,将脸儿迎了上去,冷笑道:“臣女不是受了委屈还会憋在心中的人,自然会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呈给皇帝陛下知道。陛下什么秉性,殿下比臣女更为清楚,不必臣女多说。” 她将“秉性”二字咬得极重,沈奕骤然一怔,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父皇什么性子,沈奕怎可能不知?皇帝惯好声色,尤爱美人,当年顾贵妃便是最好的例子。顾柔嘉容色并不亚于其姐,难保皇帝早就对她动了心思,只是到底给顾贵妃几分情面,不曾说破。 要是让父皇知道,自己对顾柔嘉动了心,甚至拿方丈的话引诱她,只怕自己凶多吉少。更何况,顾柔嘉和顾贵妃容色相似,一旦父皇起了疑心,觉察到自己垂涎顾贵妃 当朝天子,怎可能容忍儿子垂涎自己的妃嫔!到时候顾贵妃可能会给皇帝赐死,而他自己,必然也会被夺了储君之位,甚至圈禁一生! 沈奕当即僵在了原地,呼吸粗重。顾柔嘉无声呼出一口气来,她本是在赌沈奕诸多惧怕皇帝,这才动了手,现下来看,好在自己赌对了,否则沈奕恼羞成怒,后果便不堪设想。 试问沈奕这伪君子,怎敢让父亲知道自己垂涎他先看上的女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余瀑布的流水声,沈奕僵了半晌,牙都咬酸了,扬起的手也不敢打下去,目光一深:“原来顾姑娘如此有勇有谋,勿怪父皇也喜欢。” “殿下不说,臣女也不说。”顾柔嘉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沈奕和郑轶不同,他位高权重,乃是储君,即便今日走了险棋打了他,但不得不握住他的把柄,以免他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也只能自己倒霉。打定主意回去便写信将此事告知姐姐,若是沈奕日后挟私报复,也有人在第一时间将事情知会皇帝,让这父子二人自行狗咬狗。 想到这里,她向沈奕行了一礼,拉了温含芷要走。沈奕独自立在观景台上,看着顾柔嘉的背影,愈发觉得窝火。生平第一次栽在了女子身上,他脸上何等挂不住,心中的征服欲便空前盛大起来。 这种手握他把柄的女人,要么彻底征服她,要么彻底消灭她。 如此想着,沈奕神色愈发的阴鸷,静默的跟在两人身后,双手同出,俨然是要朝着两人颈后去,那处何等脆弱,一旦被人击中,轻则出现短暂昏迷,重则一命呜呼。只是他的手尚未接触到两人柔嫩的肌肤,忽有一个中年女子进了观景台。 不想有人进来,沈奕只能悻悻住了手,心中暗恨。那女子盈盈含笑,满是亲和力,问道:“不知三位,可曾见到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长主 那中年女子甫一上了观景台, 便露出亲和的笑容来,她衣饰并不华贵,但由她穿在身上,便觉得十分的妥帖,甚至散出了几分大家主母才有的风范。她笑盈盈的看向了沈奕, 似乎对他片刻的僵硬视而不见, 直到后者悻悻放了手,她才再次笑道:“不知三位可曾见过一枚羊脂玉佩, 上刻龙凤呈祥的纹路,已然很有些年头了。” 本想将顾c温二人打昏带走, 永除后患, 但不想给这中年女子打断, 沈奕心中暗恨,负手立在两女身后, 面上倒还是一片温润的样子, 浑然的翩翩佳公子。在京中这样三步一公五步一王的地方, 皇亲和世家之间姻亲甚多,势力盘根错节, 饶是沈奕贵为一国储君, 却也不能行事太过, 开罪了一个世家,极有可能得罪一连串的人, 其中难保不会有足以撼动他东宫之位的人在。这中年女子行止有度知礼, 气度更是卓尔不群, 沈奕虽不识得她,但也明白不必放肆之理。 而顾柔嘉和温含芷更不知沈奕存了暗算她二人的龌蹉心思,听罢中年女子的话,顾柔嘉笑道:“我方才确实在观景台上拾到了一枚玉佩,本想待一会子回去交由方丈大师处置,现下便有人寻来了。”她一面说一面从荷包之中取出那枚玉佩来,“这玉佩成色极好,想来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尊驾既是寻来,自该物归原主。” 她拿在手中一晃,中年女子当即露出笑容来:“的确是我家老主子的东西,多谢姑娘了。”她说到这里,目光滴溜溜在两女身上一转,抿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我家老主子对此物看得甚是要紧,姑娘捡拾到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烦请姑娘纡尊降贵,随我到禅房之中,我家老主子必要当面谢过姑娘。” “不过是捡拾到了罢了,何苦劳师动众?”顾柔嘉笑道,寻思着这玉佩只怕当真是对方的心爱之物,否则,也不会因为只是捡拾到了就要当面谢过。对方却掩唇直笑:“姑娘这话可就是折煞了我,若是老主子知道我这般不懂感恩之道,定然是一顿好骂,姑娘且随我去吧。”她笑得何等亲和,让人生不出心思再拒绝第二次,和温含芷相视一眼之后,顾柔嘉也觉得再拒绝反倒是失礼,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方这才笑起来,眼珠儿一轮,斜斜的看着沈奕,笑道:“这位公子和两位姑娘是一路人?” 她话中试探之意十分明显,沈奕蹙了蹙眉,淡淡说:“不过是与两位姑娘相识,即是尊驾的主人要答谢,在下也没有跟去的道理。” “既是如此,公子自便就是。”中年女子一笑,又向顾柔嘉和温含芷行了一礼,示意两人跟上。顾柔嘉转头看了沈奕一眼,见他神色隐隐有些不甘,心中便有些爽快之意:“沈家大公子还请好生在此欣赏风景,我等便先行走了。” 如沈奕一般的人,比皇帝更为恶心,摆出这伪善的面目,口口声声说着“真心”,实则全然为了自己的邪欲,倒还不如彻头彻尾的真小人! 看着三人翩然离去,沈奕脸色铁青,重重的砸了一下观景台的护栏,心中的邪火便是更盛了。 这小丫头竟然敢威胁自己待他登基之日,哪怕她真的嫁为人妇,也势必要将她姐妹二人齐齐收入自己的掌中,再不让她二人逃离! 跟在中年女子身后,一路离开了观景台,瀑布水声也渐渐听不见了,只剩了枝间雀儿清啼,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生机盎然。方才遇到沈奕的事还让温含芷有些放心不下,拉了顾柔嘉在后面走得很慢,心中对这中年女子也生出几分怀疑来。 在这寺庙之中的人也不全是好人,不过是冲着嘉嘉捡拾到了这一枚玉佩,就说要当面谢谢,别也是个包藏祸心的人才是。 她这样想着,不觉中年女子已然停在跟前等着两人,温含芷微微色变,下意识拉住顾柔嘉,后者并不知她什么意思,狐疑的看着她。中年女子则笑,意有所指:“两位姑娘不过将笄之年,又都是如花似玉的年岁,还是多些防人之心才好。” 顾柔嘉忙颔首称是,那中年女子瞥了温含芷一眼,倒也没有半点隐瞒:“这位姑娘莫不是把我当做坏人了?”不想她轻易看出自己的想法,温含芷脸色顿红,忸怩着摇头,对方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当真将我当做坏人,却也无可厚非。”她说到这里,又笑,“非是我要请两位姑娘去见我家老主子,只是这礼数总得做周全了,顾姑娘捡拾到了我家老主子的玉佩,自然应该请回去。” 她张口就说出自己的称谓,顾柔嘉一怔:“咱们曾经见过?” “虽不曾见过,但今日顾家夫人来了寒山寺的事,我倒也知道些。”女子笑道,“我名唤飒敏,方才见了顾姑娘容色,便知道定然是顾家的姑娘了。”她说到这里,狡黠一笑,“以顾姑娘的容色,这男人见了有几个不心动的?” 她话中之意,像是将方才沈奕的行止都看在眼中,这才会说出要领着两人去见老主子的话,为两人解围。顾柔嘉顿时心安,向飒敏行了一礼:“多谢飒敏姑姑。” “姑娘可不要道谢,该是我向姑娘道谢才是。”飒敏说着,又往前走,别看她已人至中年,在山路上倒也是健步如飞,英姿飒爽的样子,和她的名字颇有几分契合。她行至转角处,立着等两人追上来,笑道:“姑娘不知道,这玉佩本是我家主子的遗物,老主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儿子在世时的玉佩贴身珍藏,现下丢了物件是小,若是让老主子伤了心,上了年岁的人,如何经得起?哪怕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顾姑娘捡拾到了这玉佩,就是宽了老主子的心,我自该谢谢顾姑娘。” 她走得实在太快,让顾柔嘉和温含芷跟得吃力,待回到寒山寺中,脸儿已然通红,透着几分热气。飒敏抿着唇直笑,请两人往禅房去了。不知何故,耳边是寺中僧侣的诵经声和敲打木鱼的声音,却让顾柔嘉生了几分说不出的肃穆之意,跟在飒敏身后,见她行至一处禅房,敲门笑道:“主子,我回来了,玉佩找着了。” 屋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嗯”声,听来中正平和:“进来吧。”短短三字透着说不出的稳重,隐隐觉得这声音些许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了,顾柔嘉静默的看着飒敏进去,不多时又折了出来:“老主子说,多谢顾姑娘捡拾到了玉佩,老主子心中十分感激,还请两位姑娘随我进去吃茶,老主子想当面谢过两位。” 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生,顾柔嘉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三人一前两后的进了禅房。寒山寺的禅房都是一般的格局,此处除了环境更为深幽之外,和顾柔嘉的禅房并无二致,因阳光散了几分,显得屋中些许晦暗,有一个老妇人坐在木桌之前,数着数珠。她看来七十岁上下,倒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神色一派清明,含笑的样子愈发的和蔼可亲,她独自坐在屋中,但无端让人觉得肃穆庄严,甚至隐隐透出杀伐之意来,转头之际,纵然十分慈祥,但顾柔嘉仍旧觉得有些逼人,脚下发软,立在门前,竟不知该不该进去。 这种肃杀之意,她只在陆剑锋身上见过,只是他待自己素来是温存的,哪怕这等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肃杀,也几乎从不会出现。 似是看出她二人的窘迫局促,飒敏掩唇笑道:“两位姑娘请,我家老主子是顶好的人,可不要害怕。”她一面说,一面引了两人进屋,又去给两人沏茶。顾柔嘉和温含芷皆是局促,还是大着胆子给老太太行了一礼。 “本是老婆子向两位道谢,两位不必拘礼,请坐。”老太太搁了数珠,笑得十分和蔼,方才那杀伐之意,像是并不是从她身上露出来的,“这玉佩虽也算不得十分贵重,可惜是老婆子那去世独子的遗物,这才一直戴在身上的,若是今日不曾被两位捡拾到,老婆子这心里只怕很是过意不去。” “能够捡拾到老太太的玉佩,未必不是有缘,实在不配让老太太挂齿,反倒是让我过意不去。”她敛去了那肃杀之意,顾柔嘉稍稍放松了心思,勉强笑了笑,身边的温含芷也是白了脸,坐在顾柔嘉身边,倒像是落到冰窟窿里了,微微打着寒战。老太太含笑看着两人,见二人虽然是吓到了,但还是维持着相应的礼数,可见家教很好。她笑得愈发的真切了:“顾姑娘和老婆子倒也的确有缘,老婆子也是很喜欢像顾姑娘这般宅心仁厚且行止有度的女孩子。” 她声音十分缓慢,但顾柔嘉却听得愈发的耳熟,脑中隐隐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脸儿忽红忽白,但到底没能问出来。老太太苍老的眸子似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微笑说:“顾姑娘与人方便c与己方便,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子了。”顾柔嘉咬紧了下唇,怔怔的看着她,心中的那个念头呼之欲出,后者却笑起来:“你这样乖巧招人疼的孩子,顾家倒是很有福气。”顿了顿,她望向顾柔嘉的目光一片慈爱,“初一那日,顾姑娘的善意之举,老婆子还未曾当面向顾姑娘道谢。” 顾柔嘉本是端着茶,听罢这话,身子剧烈一颤,滚烫的热茶生生合在了身上,茶水顺着裙裾缓缓流下:“您c您真是安定大长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钟爱 对于安定大长公主, 顾柔嘉一直是无比崇敬的,不仅是因为她老人家骁勇善战,为大燕的江山立下赫赫战功,更因为有了她的存在,大燕的女子的境遇才会远胜于前朝, 得以读书写字c出门游玩, 而非只能关在后院之中,做个等吃c等嫁c等死的睁眼瞎。 因而, 在知道自己收留避雪的祖孙是安定长主和云麾将军之时,顾柔嘉心中无比激动, 只盼着能够亲眼见安定大长公主一面。 可是, 这亮明身份的第一面, 她就太为失礼了些。 一盏热茶尽数合在了身上,茶水淋漓的沿着裙裾流下, 还有些茶叶挂在裙子上, 狼狈得很。纵然震惊, 被茶水烫了一下,顾柔嘉到底还是回神, 窘迫的胀红了脸, 拧着被热茶烫得发红的小手, 更是不知所措。 温含芷也是瞪大了双眼,脱口道:“不是说长主尚在路上”她说到这里, 对上老太太慈爱却含了威严的苍老眸子, 还是忙不迭住了口。 安定大长公主只是含笑, 飒敏则上前为顾柔嘉清理衣裳,笑道:“我家老主子久不回京中,难免想念了些,因而早早便动了身,在京中颇有些时日,也好看看这京中的风土人情。”顾柔嘉一盏热茶从胸口浇到了裙裾,她也擦不干净,忙不迭笑道:“不知顾姑娘可带了浆洗的衣物来?” 胀红了脸儿,顾柔嘉点头,起身便要回去换,又生怕老太太对自己生了误解的心思,愈发的局促。安定长主笑盈盈的看着她:“去吧,山上冷,别冻坏了身子。” “长主,臣女c臣女不是故意的”她窘迫得要命,只想尽力挽回在长主对自己的印象,只是这话一出口,反倒是显得怪异。她脸色顿时紫涨一片,尴尬得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见她又羞又恼,姣美的小脸愈发妩媚,安定长主盈盈望着她,心中反而生出了无尽的怜爱:“傻孩子,老婆子虽是老了,但眼睛倒还亮着,你最是知礼的人,今儿被老婆子吓到罢了,与你无尤。”她说着,又令飒敏续茶。 见顾柔嘉要走,温含芷便是踌躇,安定长主细细看过她,见她似有怯弱之姿,是个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虽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但这羞怯的样子,比之顾柔嘉的行止,便逊色了不少。沉默了片刻,安定长主笑道:“素闻温家的幼女养在顾家,这便是温姑娘吧?待二姑娘去更衣,温姑娘便陪老婆子说说话吧。” 不想安定长主会主动让自己留下,温含芷小脸顿时一红,含羞带怯的点头称是,轻声对顾柔嘉说:“你早些回来。” 顾柔嘉颔首称是,告辞之后,赶紧回了自己的禅房。明月四处寻两人不见,正是着急,便见她回来,还是如此狼狈模样,一时更为急迫,一面取了干爽的衣物来,一面急切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温姑娘去了哪里?” 顾柔嘉脸儿依旧发红,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匆匆提笔写成一封信,递给明月道:“你想法子将这信带下去给红鸾姐姐,请她替我转交给九殿下。” 根本不知顾柔嘉今日怎么了,只是她如此惶急,明月又伺候在她身边多年,明白她绝非轻易就能慌了手脚的人,忙接了信在手,转头则命家生的车夫下山去送信了。 看着明月命人下山,顾柔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并非是傻子,既然安定长主肯以真实身份告知,那么必定即将出现在公众面前。若是能让沈澈早些知道,那么他也能够更早的做出部署。 只有手握太/祖皇帝和先帝遗诏的安定大长公主才能够压住皇帝! 抿了抿唇,顾柔嘉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将自己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这才往安定长主的禅房去了。行至长主的院子时,却见一身材颀硕的男子抬手正向房门走去,他背对着顾柔嘉,身材健硕有力,几乎可以想见他薄衫下喷薄的肌肉,衣着并不华贵,但唯有他才能穿出这等英姿勃发。 顾柔嘉微微一怔,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不觉踢到了一粒小石子儿,声音几不可闻。只是这声音于对方而言,自然是清晰非常,踌躇中对方已然转头,目光凌厉,直至看清是顾柔嘉,才笑得温存:“顾姑娘。”见她似乎有些尴尬,忙行了一礼,“抱歉,是陆某太粗暴了,吓到了顾姑娘。” “陆将军客气了。”顾柔嘉笑了笑,还施一礼,“将军上山来长主当真是要下山去了?” 陆剑锋温和的神情微微讶异:“顾姑娘已知祖母在此?”旋即,他微笑,“也罢,祖母在寒山寺中已然有些日子,顾姑娘聪慧,未必想不到。”他说着,飒敏已然从屋中迎了出来,笑得极为可亲,“我说似是听着了将军的声音,却迟迟不见进来,原来是见了顾姑娘。”她说至此,咬唇直笑,又忙去迎了顾柔嘉,“老主子正和温姑娘说话,等着姑娘呢。” 顾柔嘉“嗯”了一声,迎上陆剑锋温和的笑脸,愈发觉得应该与他说清楚,请他不必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只是飒敏出来,若是说出,反倒尴尬。因而只能跟着飒敏进了屋,便听安定长主的声音:“在顾家养出来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很好的。” “这可就又来了一个好的。”飒敏笑着引了顾柔嘉进去,又让羞赧的温含芷更是脸红:“飒敏姑姑不要取笑” “姑娘莫臊,老主子很少夸人,既然夸了姑娘,自然是当得起的。”飒敏笑道,“我说听着了将军的声音不是,主子还不肯信我。”她引了顾柔嘉坐下,陆剑锋才进来,拱手施礼道:“祖母。” 这些日子陆剑锋在京中声名鹊起,多少人对他暗自倾慕。温含芷从未见过他,今日一见,心中暗叹这世上竟有这般出众的男子。论身材颀硕,不少武将比他更甚;论相貌英俊,沈澈胜过他不少。但他立在这里,无端让人觉得他就是天生的上位者,应该被万众瞩目的。 温含芷心中暗叹,又想到这些日子京中多少人都说陆剑锋对嘉嘉有意。可惜嘉嘉早已心有所属,不然这陆将军倒真是个良配。 “锋儿来了。”安定长主含笑,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又笑道:“我今日险些丢了你父亲的玉佩,还是顾姑娘将玉佩捡拾回来。”她顿了顿,笑得落寞,“要是真丢了,我这心里” “祖母节哀。”陆剑锋飞快的劝了一句,又向顾柔嘉行了一个礼,“多谢顾姑娘。” “陆将军客气了。”顾柔嘉避而不受,更是还施一礼以示尊重。前世陆剑锋何等浓墨重彩,他的父亲虽不比他,但顾柔嘉倒也隐隐记得。当年在和北戎一场战事中,陆剑锋的父亲和祖父双双出战,以双双殉国的牺牲为代价,打垮了北戎的精锐之师,是以这二十年中,北戎始终不曾犯边。 屋中一时哀伤,安定长主却笑着令顾柔嘉来身边。顾柔嘉何等崇敬她,坐在她身边,脸儿发烫:“长主有何吩咐?” 安定长主越看顾柔嘉越觉得喜欢,如她这般容色的少女,家中更有正值盛宠的姐姐,不知有多少人早早的飞扬跋扈起来。她却是始终谦和待人,并无半点骄娇二气,如此已然难能可贵,况她行止自有一番气度,让安定长主十分喜欢。她现下眸子里的孺慕之情毫无虚假,让安定长主心中暗笑。 这顾家小囡囡倒是十分的纯粹,半点不像某些钻营的世家女。 “怎能有什么吩咐?不过是看你喜欢得很。”安定长主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这辈子不曾有过女儿,心中极为歆羡。若是如你这般的女孩儿,倒是格外招人疼。” 一番夸赞让顾柔嘉脸儿通红:“长主这话”她心中狂喜,脸上烧乎乎的,眼中一片潋滟,小手轻抚脸儿,显得愈发的羞赧,妩媚的样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春水一般。陆剑锋静默的望着她,忽的一笑,那笑容几乎要晃花人眼,顾柔嘉一怔,愈发觉得尴尬,恨不能将小脑袋埋入桌子下面去。 “锋儿。”安定长主微微斜了孙儿一眼,后者立时敛了笑意,眸子亮晶晶的仿佛繁星,低声道:“抱歉,陆某并非取笑顾姑娘。” 他从未见过顾柔嘉这般羞臊的样子,心里喜欢得很,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多时便到了午时,因今日沈奕在,为避人耳目,安定长主与陆剑锋都不曾去饭堂。顾柔嘉和温含芷与顾夫人吃了中饭,又伺候了顾夫人睡下,两人也就要回房睡觉。 今日见了最为崇敬的人,顾柔嘉极为雀跃,惹得温含芷轻笑不止:“你瞒我瞒得好苦。”她说到这里,摇头,“我说怎的陆将军对你诸多不同,原来你二人早已相识。” 顾柔嘉忙拉住她,示意她声音小些,低声说:“你也知道,长主虽然早就在京中,但对外宣称在赶路。若是说破了,岂非有一层欺君之罪?反倒是让长主和陆将军都下不来台。”虽然不知什么缘故,但顾柔嘉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安定长主虽然不在京中,但却像是俯视众生的仙人,京中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一样。 “那九殿下知道么?”温含芷纳罕不已,问道,见好友脸儿一红,便撅嘴说:“看你这模样,定然是知道的了,前些日子京中都说,陆将军对你有意,想娶你回去做媳妇呢,我猜呀,九殿下就算是面上不说,心里也酸得很,恨不能将陆将军打死才是。” 听她这样说,顾柔嘉忙剖白道:“他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只是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是胡说,暗自寻思着自己说了瞎话会不会被天打五雷轰。沈澈若是大度,那这世上可就没有小气人了。就为了自己和陆剑锋说了几句话,他就一派要吃人的模样,还说了好些混账话。要是像阿芷这样心窄的姑娘,只怕早就给他气得郁结于心,哪里还会理他。 “我才不信他大度呢。”温含芷撅嘴说,“他那样渗人,哪一日要是真的大度了起来,只怕就是心里没有你,你才要仔细。” 顾柔嘉抿了抿唇,想到沈澈,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泛着甜,偏又有些挂不住脸,啐了温含芷一口:“呸,成日说些有的没的,总说这话,好似你对男人了解得很,还未出阁的姑娘呢,又从哪里学来的御夫之道?” 一番话将温含芷说得面红耳赤,哪里肯依,当即就要追打,顾柔嘉嬉笑着要躲,偏生刚转过转角,迎面走来一人,顾柔嘉刹不住,当即撞了上去,对方人高马大,哪里是她娇小的身材能比的,险些要跌倒,尚且是对方眼明手快拉住她的手腕,这才免得她摔下去。 春日的衣衫并不厚,隔着薄薄的衣裳,顾柔嘉能感觉到他的手传来灼热的温度。胀红着脸儿站好,顾柔嘉立马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低声说:“多谢陆将军。” 她的手那样小,柔若无骨,好像稍微用些力气,就会将它生生折断。陆剑锋笑了笑:“顾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温含芷跟在后面,险些唬白了脸,也忙上前来给陆剑锋道谢,后者摇头笑道:“才吃了中饭,姑娘家身子不比男人,还是莫要如此打闹,免得一会子肚疼。”他一面说,一面,默默看向了顾柔嘉,见她脸儿胀红的样子别有一番风情,心里就像是有个小人狠狠的踢了一脚,又酥又麻。 他从来都是坦荡荡的人,自然也不会无视自己的心。他喜欢眼前的小姑娘,喜欢看她笑,看她露出小女儿情态的一面来。 相对无言,顾柔嘉望了温含芷一眼,两人自幼默契十足,后者立时会意,当即笑说自己先行回去,独留顾柔嘉和陆剑锋相对而立。顾柔嘉神情有些怔忡,陆剑锋是个很好的男子,家世人品相貌风度,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可是,她又能以什么面目占据陆剑锋的好呢? 只是这话,又该如何开口? 她正是踌躇,陆剑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顾姑娘是不是有话对陆某说?若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也不要紧,缓一阵子再说也不迟。” “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顾柔嘉声音很轻,看着陆剑锋,“不知陆将军心里,是如何看待我的?” 不想她忽的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陆剑锋一怔,旋即笑得温存:“顾姑娘是很好的女孩子,容色倾城,行止有度,更要紧的是宅心仁厚且生性纯粹,不似有些人一般钻营。以祖母的话说,便是招人疼得很。” “其实我没有这样好,”顾柔嘉轻声说,盈盈望着陆剑锋,两人之间是那样的静谧,好似静静流淌的溪水,安详得很,“京中这些日子的传言,陆将军想必都听说了,这流言甚嚣尘上,很有些势头。” “抱歉,让顾姑娘难做了。”陆剑锋自然是知道这些日子的流言的,说他看上了顾柔嘉,想要将她娶回去做夫人。 诚然,他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 顾柔嘉摇头:“不是让我难做,而是我让将军难做了。将军是很好的男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更是大燕正统的世家子,京中不知多少贵女对将军一见倾心,这些将军想来都是知道的。”她说着,忽的一笑:“我并不知将军对流言是如何作想的,只是我c我是个小女人,不懂男子之间的事,只知道我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装一个人,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心里再也装不下去别的男子。若是将军真如流言所说对我有意,还请歇了这个心思吧,我实在是不配将军如此挂念。” 她说得很慢,温温柔柔的样子很是可爱,陆剑锋面上还是波澜不兴的笑容:“顾姑娘心中的人是九殿下吧?”看着她眸子里带上了几分羞涩,陆剑锋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仍是笑意谦和,宠辱不惊,“只是顾姑娘许是误会了什么,陆某待顾姑娘好,并非是存了那种心思,不过是将顾姑娘当做最钟爱的小妹妹罢了。” “当真?”顾柔嘉问,她本是觉得对陆剑锋不起,心中愈发愧疚,但抬眼对上陆剑锋灿如星海的眸子,他一片淡然,似乎并没有半点勉强,笑得依旧温存:“自然当真。” 顾柔嘉心中稍霁,多了几分忸怩:“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 “无碍的。”陆剑锋的声音愈发轻柔,“回去歇息吧,别累着了。” 顾柔嘉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转头看着他,轻声说:“陆将军也歇息一二吧,这些日子,应酬不断,怕也累坏了。” “好。”陆剑锋轻笑,目送顾柔嘉渐行渐远,才无声吁出一口气来,接风宴上被沈澈捅伤的腹部又有些隐隐作痛。那是怎样的男子,才会走那样的险棋,以洞穿左肩的代价刺伤自己呢? 沈澈说得不错,不会输,也不能输。 所以,输的人,就只能是他陆剑锋,从开始,就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小九 将心中积压的事说了出来, 顾柔嘉浑身都爽快了起来,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梦里还梦见了与沈澈相见,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待睁眼已然是申时,温含芷坐在她身边, 笑着指她:“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傻乎乎的笑。” “才没有梦见什么。”顾柔嘉含笑,明月笑着来伺候她更衣, 温含芷撇嘴直笑:“是呢,也不知是谁‘沈澈沈澈’的, 叫得好不欢喜。” 顾柔嘉脸色陡然一红, 旋忙不迭去掩她的嘴, 温含芷笑得肚子疼,一面躲一面笑道:“不过诈你一诈, 瞧瞧这脸儿, 是不是全招了?” 这话才是捅了篓子, 顾柔嘉哪里肯依,两人顿时滚作一团, 互相呵痒直到双方都伏在床上再不动了, 明月和流云这才去扶两人各自起身, 又给两人重新梳妆。 已是日薄西山,夕阳昏沉, 透出几分猩红色的光来, 好似山上更冷了几分。纵然有些挂念安定长主, 但顾柔嘉想到今日和陆剑锋说的话,难免尴尬了起来。哪怕真的是她自作多情,对陆剑锋说出那话后,她心里安生了不少,只是再想坦然面对安定大长公主却也是不能。 只是不知,安定长主会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 越想越觉得心中难熬,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心头,连吃饭之时,也都有些心神不宁。顾夫人问起,她也只说自己受了寒,慌得顾夫人忙不迭令她回去休息。 回自己禅房之时,途经安定长主的禅房,如今天色已晚,却不见房中掌灯,顾柔嘉心中纳罕,想了想,还是往禅房处去。却见一个身着僧衣的小沙弥立在薄暮冥冥之中,正是白日险些被方丈呵斥的了尘。他立在夕阳下,一面数珠一面诵经,神情好不虔诚。见顾柔嘉迎面而来,他忙双手合十:“小施主。” “小师父独自一人在此诵经?山上风大,不知怎的不去大殿之中?”顾柔嘉笑道,又不免望向了禅房,的确毫无灯火光辉,心中莫名的涌出一个念头来,问道:“这禅房中的老太太,莫非下山去了?” 了尘笑道:“是呢,今日陆老施主的孙儿亲自上山来,请陆老施主下山去了。小施主也认识陆老施主?” 不知如何回答,顾柔嘉还是颔首:“是,陆家老太太是很好的老人家。” “陆老施主周身都透着贵气,更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又是个十分虔诚的人,想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了尘笑着,又想起白日方丈的话,忙低头道:“罪过罪过,贫僧又忘却了根本,不该妄议是非。” “不知陆老太太何时下山的?”顾柔嘉看着漆黑一片的禅房,怅然若失。她并不后悔和陆剑锋阐明心中所想,也想到了可能安定长主会认为自己不识抬举,但现下成了真,她倒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约莫是未时,陆老施主临走时说,最迟傍晚,便有人会问起她,请贫僧代为转达,说是有缘自会再见,当面道别,反倒是显得伤悲。”了尘神情淡然,“原来陆老施主所言是指小施主,勿怪老施主神色慈爱,如同待自己的小辈。” 顾柔嘉一怔,脱口问:“如此说来,老太太并未恼我?” 了尘哪里明白她这话何意,沉默片刻后,纳罕问:“老施主说这话之时,神色慈爱,一如看向自己的孙儿,怎有半点恼了的模样?小施主又怎会说这话?” 他说得极为真诚,顾柔嘉怔怔的望了他半晌,忽又问:“果真如此?”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怎会欺瞒小施主?”了尘忙说,看了顾柔嘉半晌,又问,“陆老施主极通佛法,更是修身养性,言辞间看得出对小施主的喜爱,不知小施主怎会以为老施主恼了自己?” 心里的大石头一瞬间便落了地,顾柔嘉呼吸都透着几分惬意。只要安定长主不曾恼她,如此就够了。想到这里,她便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夕阳余晖洒在她脸上,脸红红的透着几分妩媚艳丽:“不,是我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让小师父见笑了。多谢小师父向我转述这话,也好让我心中好过一些。”她说到这里,向了尘行了一礼。 她容色何等艳绝,了尘低头默念六字佛号,还了她一礼,她这才脚步轻快的要回禅房去。 身后的夕阳余晖渐沉,反倒是露出了几分血一样的猩红。 在山上不过住了三日,便有消息传来,说安定长主已然入了京城所在的雍州。消息一出,皇帝立马命礼部着手操办,各项礼数无微不至,更令有头有脸的朝臣务必携命妇在城门相迎。顾夫人无奈只能下山去,谁想这旨意才下,当日下午安定长主就命人传话,称一切从简,切莫劳师动众。皇帝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好不尴尬,只能尊了安定大长公主的意思,令朝臣命妇不必再到城门相迎。 顾柔嘉这几日在山上受了几分寒,回来便嗜睡了许多,每一日都睡到巳时时分。这些日子百无聊赖,她日日坐在榻上看书后就只能发呆。偏生又有几日不曾见到沈澈,想念万分,却又不知如何联系上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如何去联系他。 这日里刚起身,顾柔嘉坐在榻上看书,忽听窗户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笃”的一声,顾柔嘉懵了懵,旋即推开窗户,见窗沿上立着一只呆头呆脑的灰鸽,方才那声音只怕是撞上了窗户,现下羽毛都炸了开来,疼得“咕咕”直叫唤,七荤八素的,好像吃多了酒一样。 见这小东西这样好笑,顾柔嘉伸手将它捧住,这小灰鸽咕咕直叫,大有想要挣脱之意,只是被撞得发昏,哪里挣得开。顾柔嘉好笑得很,让明月去小厨房拿些米粒来喂它。这炸毛的小东西眼睛都眯了起来,一派小可怜的样子,让顾柔嘉慢慢抚顺它的毛,却见它腿上绑着一只小桶,里面还装着一个纸卷。顾柔嘉一怔,顺手摸出来瞧了一眼,却见上面写着“小山谷”三字,字迹虽是潦草,但苍劲有力,还隐隐透着几分疏狂。 顾柔嘉心中一奇,脑中便涌出一个念头来,仔细看过那小小的纸卷,恍然大悟,对取了米粒进来的明月粲然一笑:“备车马,我要出门去。” 作为皇帝亲自立起来的“牌坊”,沈澈这些日子纵然说不上万众瞩目,但比之往日,可谓是天翻地覆,尤其是在现下安定长主已然入了雍州的时候,沈澈的存在便显得愈发重要。 毕竟,这可是皇帝“知错就改”的最好证明。 如今渐渐临近夏日,空气中也带了几分晴暖的气息。山谷中十分静谧,只有雀鸣阵阵。沈澈独自一人,负手立于山谷的坟茔之前,他那样安静的立着,清贵无华,如同仙人之姿,乌泱泱的眸子静默的看着孤坟,连略显潮湿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层哀伤。静默了好久,他伸手,轻抚并未刻字的墓碑,冷清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骨节分明的手动作十分轻柔,犹如对待最亲密的人,轻轻抚着墓碑。有微风吹拂起他垂下的几绺头发,慵懒得很。 隐隐的,山谷外似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来人似乎非常着急,已然是小跑过来。转身,却见顾柔嘉手里捧着那只呆头呆脑c还在炸毛的灰鸽,跑得小脸儿微红,一见沈澈立在山谷中,顿时欢喜,手儿一松,那呆鸽子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放手,扑棱棱的落到地上,“咕咕”的叫。 有几日不曾见她,沈澈心中想得很,淡漠的俊脸上柔和了不少,尚未说话,她已然撞进了自己怀里,她那样轻巧,被沈澈稳稳托住身子的同时,小手伸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将脸儿埋入他的颈窝,瘦弱的双肩微微抖动着,倒像是哭了一般。沈澈不明所以,心中一痛,揽着她低声问:“谁欺负你了?”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儿,怎能容人欺负?! 谁知怀中状似哭泣的顾柔嘉摇头,声音闷闷的透着委屈:“想你了,好想你,却不知怎么才能见你。”她抬起头,委屈得眼圈儿都发红,“我不知道怎么见你,本是还在踌躇要不要来这里等你。可是你要是一直不来,我可怎么办,别人会笑话我的。” 她撅着小嘴,模样诱人至极。沈澈无奈一笑,轻抚她的长发,将她抱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淡漠的声音低醇如酒:“我若是始终不来,嘉嘉若是变成了望夫石可如何是好。” “谁要做望夫石!”顾柔嘉哼了哼,气得张嘴咬他,贝壳似的小牙齿轻咬他的肩,像是学习如何捕猎的小兽,只是她力气小得可怜,不仅不疼,反倒是痒酥酥的。她又羞又恼的样子颇有几分风情,沈澈抱着她,忽的笑出声来,微微俯低了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呢喃:“你可知我也想你?” 顾柔嘉身子一颤,心窝里涌出蜜一样的甜腻来,转头细细看着他的侧脸,深沉如海的眸子,英挺的鼻梁,微微抿出笑意的唇,俊美得仿佛谪仙。顾柔嘉就像是吃了酒,醉得有些迷离,小手抚上她看不见的那半张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你想我,就跟我想你是一样的。” 两人离得那样近,她柔嫩的唇瓣轻轻触及自己的唇角,沈澈都能感觉到她细腻嫩滑肌肤带着的温热,勾唇一笑,大手便压在她后脑上。顾柔嘉顿时一怔,看着眼前被放大的脸,本能的觉得不好。沈澈唇角弧度愈发的大了,冷清低沉的声音满是魅惑:“心悦的女孩儿主动送了上来,嘉嘉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他呼吸间带出清凉的薄荷香气,顾柔嘉皱着脸儿要拒绝,他已然轻轻吮住自己的小嘴,舌尖探入,勾着她的舌,颇有几分蛮横。顾柔嘉无力的哼哼着,由得他紧紧抱着自己,小嘴被他吻得发麻,呼吸也渐渐有些不畅。 直至他意犹未尽的松开自己,顾柔嘉当即便软了下去,若非扶着他的手臂,只怕非要摔下去不可。沈澈将她抱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全然是安抚之意,顾柔嘉瞋了他一眼,哼哼着啐他:“色胚。” “嘉嘉喜欢不是么?”沈澈笑着搂紧她,指尖摩挲她有些发红发肿的唇瓣,勾唇微笑,眼里又闪现着狡黠的光辉,吓得顾柔嘉忙不迭抽身离开,吓得啄食地上小石子的呆鸽子扑棱棱的飞出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两人说笑间便进了屋,屋中陈设依旧十分简单,但却无端温馨非常。顾柔嘉坐在桌案前,看着灰鸽从外面飞到桌案前的窗户上站定,自己梳理着羽毛。她托着腮,静静的看着,倒像是陷入了沉思。知她爱吃点心,沈澈自取了些桂花金糕卷来,回来便见她躲在桌案前看灰鸽的样子,不免好笑,搁了点心,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嘉嘉在看什么?” “我不过在想,这只灰鸽呆得很,你作甚还要令它送信?”他好闻的味道将自己包裹,顾柔嘉将脸儿贴在他的脸上,软软的撒娇,“若是它迷了路,送到别家姑娘那里去了,可怎生是好?你这样谨慎的人,怎会养一只呆鸽子?” “倒是有些呆。”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定,沈澈取了一块桂花金糕卷喂给顾柔嘉,见她吃得香甜,轻吻她的脸颊,她细腻的肌肤透着香气,让沈澈迷醉之余,心中起了逗逗她的心思,“只是这灰鸽呆头呆脑的,总让我想起嘉嘉,心中难免怜惜了些,也就养了它。”见她瞪大了眼睛看自己,沈澈一本正经的将她耳发掖好,乌泱泱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笑意,“嘉嘉犯傻之时,比这呆鸽子聪慧不了许多。” 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顾柔嘉将自己手中咬了一半的金糕卷塞入了沈澈嘴里。他也不嫌是她吃过的,吃得很慢,斯文优雅,又吻去她唇角点心的残渣。他亲昵的举动臊得顾柔嘉面红耳赤,小小的心里倒是生出了报复的意思来。当即搂着他脖子c指着呆鸽子问:“那你也不曾给它起个名字么?” 沈澈眸子里透出了然的笑意来,摇头说:“不曾。” “它这样呆头呆脑的,又不聪明,我倒是有个好名字给它。”想到自己的怀计划要得逞,顾柔嘉声音里很是雀跃,喜滋滋的说,“就叫它小九吧。”一面说,心里一面促狭的窃喜,让他坏,让他取笑自己,这回哼哼! “小九?”沈澈扬了扬眉,语气倒是依旧淡漠,看着笑得促狭的顾柔嘉,反倒是不说话。呆鸽子“咕咕”直叫,好似在对这个名字表示附和。沈澈懒洋洋的将顾柔嘉抱紧了些:“当真要叫小九?” “自然当真了!”顾柔嘉卖力的点头,一派懵懂天真的样子,“它又呆又傻,这名字和他甚是相衬。” 沈澈“呵”一声轻笑:“嘉嘉这促狭鬼”他声音轻柔,听得顾柔嘉身子一软,还没等来得及得意,便被沈澈抱到了床上。他唇瓣轻轻蹭着她的:“我要怎么样奖赏嘉嘉呢?” 心中暗叫不好,顾柔嘉忙说:“沈澈,好沈澈,我再也不做促狭鬼了,你不要打我” “我怎舍得打你?”沈澈无声一叹,她撅着嘴的小模样甚为灵动,让他怜爱之余,想好生欺辱她一番。他一面说,一面坐起身,大手脱了她的鞋袜。她的脚丫子又白又嫩,像是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似的,雪白一片,仿佛能掐出水来。就算是大燕民风开化,但女子的脚也几乎只给夫婿看的。他大手凉凉的,握着她的小脚丫把玩,羞得顾柔嘉遮住脸儿,娇娇的叫道:“凉呢,你坏死了。” “还有更坏的。”沈澈握了她的小脚丫,脸庞柔和非常,也不知道捏了哪里,一股子又酸又麻的感觉从脚心蜿蜒而上,顾柔嘉要躲,但沈澈哪里肯依,只揉着她脚心,由得她躺在床上扭动着身子,也始终不放开她的脚丫子,冰凉和酸麻齐齐袭来,让顾柔嘉颇有些受不住,撒着娇告饶,他也始终不为所动:“嘉嘉还坏不坏了?仗着我疼你,就敢拿我开涮了?” “你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先取笑我的。”顾柔嘉不服气的顶了一句,沈澈“嗯”了一声,轻笑:“还敢顶嘴,该罚。”说罢,照着她白嫩的脚心一捏,那酸麻的感觉便更甚了,她扭着身子,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哭腔,娇娇的告饶说:“澈哥哥c九哥哥,嘉嘉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质问 这声“澈哥哥”无疑是击中了沈澈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少女的嗓音本就软糯,现下更是含了哭腔,听来如同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猫,让人禁不住想将她抱在怀里百般怜爱,以求小猫咪再次高兴起来。 顾柔嘉委屈兮兮的用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儿, 只露出一双眸子来。天才晓得他捏了哪里, 又酸又麻的感觉让她欲哭无泪,偏生沈澈这黑心鬼坏得很, 定要欺负她。 将她白嫩的小脚丫放回被子里,沈澈俯身将她遮住脸儿的被子拉开, 鼻尖轻轻蹭着她的, 低沉冷清的嗓音含着无尽的蛊惑:“嘉嘉乖, 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他们离得那样近,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 顾柔嘉觉得他眼睛像是小漩涡, 要将她魂儿都给吸进去了。抿着唇, 顾柔嘉羞赧的遮住脸:“我不” “真的不?”沈澈撑在她身边,修长的手指摩挲她的脸庞, “嘉嘉又不乖了。” 生怕他再捏自己小脚丫, 顾柔嘉飞快的将双脚藏到被子下面:“使不成坏了吧。” 她这样孩子气, 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俯身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他呼吸声就在耳边, 还夹杂着淫靡的吮吸声, 她胀红了脸儿,哼哼着要推他,只是哪里推得动,声音便愈发的透着媚意:“你坏死了!” 他却一笑,舍了她的耳垂,唇舌一路蜿蜒到了她的脖子,他轻轻啃咬着颈窝的嫩肉,顾柔嘉身子都软了,嘴上还是不服输:“你坏死了,坏死了。” “你今儿才知道我坏?”沈澈勾唇,浑然不将顾柔嘉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抬头,他一面说,一面浅啄顾柔嘉的脖子,声音里全然是促狭,“好想在嘉嘉身上留些我的印记。” 顾柔嘉大惊,生怕他在脖子上留下红印来,哭丧着脸儿:“澈哥哥,好哥哥,饶了我吧。”她说着,小手讨好的捧住他的脸,小心翼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再不使坏了,真的。” 沈澈淡淡的望着她,他那样好看,顾柔嘉心跳如擂鼓,脸上烧乎乎的,似乎脑子都不转了。鼓足了勇气,她轻轻吻住沈澈的唇,舌尖轻扫唇瓣,他唇舌间带了薄荷的香气,顾柔嘉意乱神迷,抱紧了他的脖子。沈澈只是抱着她,并不过多的动弹,由她像是懵懂小兽般亲吻自己,直到她胀红着脸儿放开,他才笑问:“喜欢?” “才不喜欢。”哪里读不出他的戏谑,顾柔嘉红着脸顶了他一句,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不过,我喜欢你不,嘉嘉心悦澈哥哥,想跟澈哥哥永远在一起。” 她不喜欢几欲窒息的感觉,但是如果是沈澈,她会尝试着去喜欢。 她眸子清亮如水,又有些羞。沈澈望着她胀红的脸儿,抿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来。她从未说过“喜欢”,哪怕两人已然如此亲密。今日她含羞带怯的说出“喜欢”和“心悦”,沈澈心里一荡,对上她清亮如水的双眸,唇角已然抿出了无比柔和的弧度来:“你呀” 他话里既是无奈,又含了说不出的柔和,翻身坐起后,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温香满怀,沈澈心中欢喜非常,细密的吻落在她发顶c额头,神情虽如如常淡漠,但心中涌出不可名状的狂喜。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出心意来,她和自己的心思是一样的,想要永远的在一起。 长臂将她抱得愈发的紧了,好似她是丢了便再也找不回来的宝贝一样。蹭在沈澈怀里,顾柔嘉尚且羞赧,一语不发,轻抚他受伤的左肩。虽然他提也不提,但他行动间都能看出,他左臂不能使力。想到那日他的左肩被长剑贯穿,顾柔嘉紧紧阖着眼,心中痛得要命,轻轻的叹了一声。她声音再轻,沈澈却也捕捉到了,浅啄她的眉心:“别叹,我不疼。” “少哄我,疼不疼我还不知么?”顾柔嘉啐了他一口,又靠在他肩上,“往后c往后不要走这样的险棋了,就算你不肯顾念自身,好歹是顾念我几分。” 前后两辈子,唯独遇到了沈澈,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心悦”,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既是决定了,那么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和沈澈在一起,哪怕是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她眸子里全然是担忧,甚至隐隐浮出泪来,足以见得那日自己受伤对她的打击多大。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微微一黯,旋即将她抱在怀里:“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顾柔嘉仰着脸儿看他:“你既是保证过了,若是再走险棋,我就再不理你。”她说罢这话,又觉得好似并无威慑力,毕竟这“不理你”三字,也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因而她微微胀红着脸,强调说,“这话可是当真的,我就真不理你了。” 她现下说这话,并非是无心之语,只是安定长主即将在京中露面,沈澈蛰伏许久,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到时候不知又会在京中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和沈澈诉情之后,她又怎能愿意沈澈再像上次一般,以重创自己的代价博得安定长主的认可? 她孩子气似的强调,惹得沈澈轻笑不止,啄了啄她丰润的双唇:“我保证。” 这才安了几分心,顾柔嘉靠在他怀里,也不去问他打算怎么做。对于沈澈,顾柔嘉虽然还说上足够的了解,但她知道,沈澈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因而,如果他决定去做了,就算是如前世一般的废帝摄政,顾柔嘉都是支持他的。 只要他不再以自身安危为代价。 小屋中氤氲着无比温存的意味,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地面也像是镀上了一层旖旎的昏黄,只是这片昏黄之中,还有一个正在炸毛的小阴影——一只站在窗沿咕咕叫着,抖着身子想将羽毛理顺的灰鸽。只是窗沿上撒了一些米粒,灰鸽一面顺毛,一面不忘啄食米粒,呆头呆脑的样子好笑得很。顾柔嘉怔怔的望了它一会子,旋即笑道:“这呆小九” 话甫一出口,她便听见沈澈“呵”一声轻笑出来,顿时回过神,暗骂自己欢喜过了头,忙不迭的将小脚丫裹在被中藏好,便靠在沈澈怀里,一脸无辜的样子惹人怜爱得很。沈澈指尖勾勒着她眉眼,动作轻柔至极,状似不经意的问:“嘉嘉方才说什么?” “嘉嘉什么都没说,澈哥哥听错了。”顾柔嘉一面讨好的笑,一面捧了他的手。他的手凉凉的,如同他脸色一般,有几分病态的苍白,骨节分明,好看得紧,顾柔嘉生了几分玩心,将他的食指送到嘴中咬了咬。沈澈扬了扬眉,如浓墨染成的眸子里露出柔和来,就势将带了几分湿意的手点在她鼻尖:“澈哥哥的手指好吃么?” “好吃。”顾柔嘉讨好的笑着,乖巧万分,扭糖似的缠了上去,“最喜欢澈哥哥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顾柔嘉很是明白,在这黑心鬼捏自己小脚丫之前,可要将他哄好了,才免得自己受一番罪过。 沈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隐隐闪烁出了几分危险的光芒来:“嘉嘉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声音里似乎也透着淡漠,让顾柔嘉慌忙掀开被子,屈膝坐在腿上,脚丫子被小屁股牢牢压着,这才笑得得意:“知道呀。” 尚未说完,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她已然被沈澈轻巧的压在床上,雪白的小脚丫又一次落入他冰凉的手掌中,气得顾柔嘉端了枕头打他:“你日日都欺负我。”由得她将枕头扔到自己身上,沈澈并不说话,把玩着她的小脚。大燕女子并无裹脚习俗,但她的脚又小又嫩,让人禁不住想好好欺负一番。 静默了片刻,沈澈无声一叹,低声叹道:“罢了,你若喜欢,那就叫它小九吧。”见顾柔嘉瞪大了眼,他也露出笑意来:“促狭丫头,如此可满意了?”他一面说,一面将她垂下来的耳发掖到她的耳后,神色温柔至极:“往后,你若是想我了,就将它放出来,我会知道的。” 从京郊回到宫中之时,已然是日薄西山了,为了安定长主入京的事,殿中省忙着宫中的一应用度,唯恐哪里出了错,让皇帝再罚一顿。在宫中做了近二十年的透明人,沈澈是否在宫中,素来是无人过问的,如今虽然是一反常态得了皇帝的青眼,但依旧无人去关心沈澈今日去了哪里,亦或是遇到了什么。 纵然今日见了顾柔嘉,让沈澈餍足,但他依旧淡漠,走得很慢。如今春日,御花园各色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别有一番滋味。他寝殿十分偏远,御花园几乎可以说是必经之路,甫一绕过假山,就见太液池畔的桃花正开得绚烂,一树桃色,只是在夕阳光芒下,如同沾染了一层血色。在桃树之下,立了一个身量窈窕的女子,这身影便有几分熟悉了。 沈澈半点不怀疑,对方是在这里等他的。 垂眉略一沉思,他还是上前,施了一礼:“贵妃娘娘。” 顾贵妃转头看来,露出一个从容的笑:“九殿下才从宫外回来?” 平心而论,顾贵妃和顾柔嘉的容色是十分相似的,虽然一个清丽一个艳丽,但她转头的那一瞬间,沈澈几乎能够想见顾柔嘉这般年岁时的样子。正因为眼前的女子是顾柔嘉的嫡亲姐姐,他才更愿意以礼相待。 两人想相对沉默,顾贵妃摇头一笑:“是我孟浪了,不该问殿下行踪如何。”她说着,又转头,凝视着映射在太液池上的夕阳,残阳如血,在水面上晕开,猩红的一片。她歇了好久,才笑问道:“殿下出宫去,是与嘉嘉在一起么?” 沈澈目光微敛,看着顾贵妃的背影:“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九殿下是聪明人,本宫也不必藏着掖着,反倒是显得不够真诚。”顾贵妃转头背光而立,在晦暗之中,她的脸上全然是坚定,那样看着沈澈,气度浑然不减,雍容无比,“嘉嘉被顾家呵护得太好,如今虽是变了不少,但到底有些不谙世事,更疏于对人设防。九殿下于权谋心术颇为擅长,敢问九殿下一句,与嘉嘉相交,是出于什么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状告 斜阳沉沉, 暮色苍茫,又有南归的大雁从夕阳前飞过,好似要冲入太阳之中一般。余晖洒在太液池水面,像是染上了一层血色。顾贵妃背着夕阳立在太液池畔,静静地看着沈澈, 从容不迫, 温和之中透出了几分威压来。 沈澈负手立在她跟前,倘若是旁人, 他现下定然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他独来独往惯了,行事自有自己的章法, 从来不屑于向谁解释什么, 哪怕是皇帝的宠妃也是一样。 可是, 这是嘉嘉的亲姐姐。 沉默了许久,沈澈方才淡淡问道:“贵妃觉得我是出于什么缘由?” “我不知, 这才来问。”顾贵妃一派坦然, 并不因沈澈话中的肃敛而退缩, 相反愈发的坦然,“九殿下极善隐忍, 更是有志之人, 倘若殿下有心, 便是一百个嘉嘉都只有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 她话中全然的不信任,沈澈无动于衷, 话中依旧冷淡:“贵妃就这般笃定, 我会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话中净是嘲讽, 顾贵妃置若罔闻,只是看着沈澈。他眉眼深邃,鼻梁英挺,薄唇紧抿出一个冷硬的弧度,浑然是个英俊得不可多得的男子。顾贵妃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后,摇头:“本宫不能笃定,却也不能因为无法断定就害了嘉嘉。” 自小被呵护太好,嘉嘉一直没什么心眼,如今虽是变了不少,但到底是个天真的主儿,如沈澈这般心机,若是真心也就罢了,但凡有一点恶意,嘉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她最钟爱的妹妹,她所经受的东西,不能再让妹妹经历一次,她不能拿妹妹去赌。 静默的看着她,沈澈俊脸上满是淡漠,道:“害她?你这般保护,是她想要的么?”他负手立着,如同气度清华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白得病态的脸上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蜡黄非常,“你护着她,顾家上下皆是护着她,可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他说到这里,微微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来,“我这等遭弃之人,自然不配和她走近了,若是近了,便是我居心叵测,欲置她于死地。”他说到这里,迎上顾贵妃的目光,“在贵妃和顾家人眼里,唯有如陆剑锋一般的世家子,方是值得她结交的。” 提到陆剑锋,他心中陡然不是滋味起来。纵然嫉妒得发狂,但他不得不承认,陆剑锋是当得起如今的声誉的,完美得不真实,顾家人喜欢,也是常事。 可是,沈澈并不打算将自己喜欢的女孩拱手让人,嘉嘉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哪怕顾家人不喜欢他,他也会尽最大努力试着让顾家人喜欢。可谁要是夺走嘉嘉,他就要了那人的命! 他满脸淡漠,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负手立着,掌中摩挲着顾柔嘉送他的佛珠手串。顾贵妃在宫中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竟觉得沈澈浑身都透着逼人的气度,让人心生寒意的同时,生出了想要仰望的心思来。 这沈澈,来日绝非池中物! 顾贵妃蹙着眉头,不免想到了嘉嘉当日苦口婆心劝说要善待沈澈的事,微微一叹:“你在嫉妒?” 沈澈肃敛了眉,并不说话,看着顾贵妃,半晌之后,摇头:“你说呢?”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更知道我的父母双亲想给她什么。”说到这里顾贵妃一叹,“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她于我而言,远比‘妹妹’两个字重要。” 在宫中待久了,顾贵妃看人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妹妹和沈澈之间暗涌的情愫她都看在眼中,只是始终隐忍不言,正因为知道,所以她并不逼妹妹接受陆剑锋。哪怕顾家二老都十分中意这位年轻的云麾将军,顾贵妃也始终不曾在妹妹跟前提起过父母的期盼,说希望她和陆剑锋结为连理。 就算是父亲早已表露过意思,顾晏如也不愿自己逼迫妹妹做不愿意的事。她不曾得到的东西,希望嘉嘉能够得到。 顾贵妃满脸的坚决,看着这和顾柔嘉相似的脸,沈澈不觉沉默。对于顾柔嘉这个妹妹,顾贵妃一直是全身心的疼爱,将她捧在掌中如珠如宝,否则也不会仅仅因她一句话,就出面照拂自己。因而,沈澈对于顾贵妃也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敬重,略缓和了语气:“若是贵妃担心我对她不利,便是杞人忧天了。我不会利用她,更不会害她,我会用自己的命来保护她,谁要是伤她半点,我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他的声音并不带什么波澜,如同茶前饭后的消遣之语,只是由他说出来,无端让人笃信非常。顾贵妃眯了眯眼,沈澈却是抬手向她施了一礼,旋即要走,顾贵妃忙道:“九殿下这话,本宫能信几分?” “信或不信,贵妃自行斟酌就是,与我无关。”沈澈并不想过多的解释什么,眼前又浮现出顾柔嘉的笑脸来,他唇边漫出温柔的笑意,他走得很慢,掌中的佛珠手串在手中快速摩挲着,只给顾贵妃留了狭长清瘦的背影。看着他渐行渐远,身形在夕阳下显得寥落,顾贵妃伫立夕阳下,守在一旁的红鸾望着她,低声说:“娘娘,可要我将此事回了老爷和太太?” “不必了。”顾贵妃轻叹着摇头,“他二人什么情形,我未必不知,今日本就是为了诈沈澈一诈。”说到这里,她看着沈澈的身影,“我本是不敢笃定,今日一见,方知他是真心待嘉嘉的。” 若是假意,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了,不管他是如何伪装的。 见自家主子似是有些被说动了,红鸾大急,忙行至她身边,压低了声儿:“且不说老爷太太更为属意陆将军,光是家里还有个轶哥儿呢,二姑娘虽然是改了心思,但老爷那头可也喜欢着轶哥儿。”说到这里,红鸾压低了声音,“况且c况且先帝宸妃那事儿不是婢子多嘴,这九殿下是宸妃所生,万一真是个怪物可怎生是好?即便他不是,皇帝陛下对二姑娘诸多垂涎,以他现下的光景,怎么护得住二姑娘?” “莫欺少年穷。”顾贵妃摇头道,心中也是惴惴难安,“沈澈绝非池中之物,咱们陛下自诩圣明,却始终不曾对沈澈赶尽杀绝,只怕有一日追悔莫及,却也是晚了。” 在安定长主仪仗入京的一日,京中热闹非凡,涌动着看热闹的人。安定大长公主的盛名,在大燕国中人尽皆知,加之陆家一门忠烈,更是极为热闹。京中人潮涌动,繁盛一时。沿途的酒楼茶肆人满为患,不少既富且贵的人纷纷坐在二楼,细看着盛况,道上几句长主当年的潇洒轶事。而另一面的,早在长主入京前就动了心思要好生巴结的人伺机而动,纷纷前去驿馆拜会,谁想长主称舟车劳顿,一概不见,只令陆剑锋出面回绝,让多少人碰了一鼻子的灰,反倒是激起了这些人的好胜之心,各色补品好似流水一般,一一往驿馆送去了,生怕自己送得慢了,有怠慢之嫌。 只是这“一概不见”,独独除了顾柔嘉和温含芷二人了。 沉默的坐在紫檀木公座椅上,飒敏笑盈盈的奉茶来,顾柔嘉忙接了在手,偷偷望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安定长主和陆剑锋,心中愈发的尴尬了。当日在寒山寺,安定长主不告而别,让顾柔嘉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直到听到了尘说长主并未怪罪,如此,心中的忧虑才消减了些。 虽是如此,却不代表着她可以坦然的和陆家祖孙对坐,尽管陆剑锋称自己将她视为钟爱的小妹妹,但顾柔嘉事后越想越觉得何处不对,心中愧疚难当,愈发的不敢见陆剑锋了。 缓缓地呷了一口茶,安定长主笑道:“今日温姑娘怎的不一起来?” “回长主的话,阿芷这几日受了些寒,咳嗽些,免得过了些病气给长主,这才不曾前来。”顾柔嘉忙说,不自觉的看了陆剑锋一眼,见他笑得如常温存,让她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了。安定长主“哦”了一声,颔首:“上一次在寒山寺中,便见她似是有些不足之症,闲话几句,又觉得似是个多思的姑娘,身子不好也是常事。”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顾家倒是很好,对故去老太太的侄孙女儿尚且能够如此照拂,勿怪能教养出这般宅心仁厚的小囡囡了。” 她一番夸赞,让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笑得万分腼腆,端茶喝了一口,却也止不住唇边笑意。她这般情态,陆剑锋望着她,心里愈发涌出欢喜来,只是转念想到那日她在寒山寺所言,又难免有些心酸。只一眼,安定长主便看出孙儿心中所想,唇边笑意越浓:“老婆子倒是觉得,自己不曾看错过顾姑娘。你是个有决断的人,女孩儿遇事果决一些,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才不敢轻看你。”顿了顿,她又笑,“我大燕堂堂的太子,也是愈发的不入流的。” 听了这话,顾柔嘉当即明白她所指乃是沈奕在寒山寺观景台想要戏弄自己却被自己掴了一耳巴子的事,微微红了脸,辩解道:“那日臣女情急之下,实在是” “你做得很好,别让男人觉得,咱们女儿家是该给他们戏弄的。”安定长主噙了一抹冷笑,那杀伐之意立时铺天盖地的席卷来,驿馆仿佛也变成了战场一般,“老婆子这辈子也是在男人堆里混出来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英雄见过,软蛋也见过。生平最恨的,便是这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就想对女孩儿不轨的轻狂之徒。” 这些日子,陆剑锋早已和京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触过了,对他们的秉性也几乎都了解得七七八八。这位太子殿下于政事上虽是有些才能,但架不住的确是个好色之人,让人极为不齿。劝了祖母息怒后,抬眼又见顾柔嘉一派深以为然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怜惜:“顾姑娘往后还是多小心一些才是。” “谢陆将军提点。”顾柔嘉忙欠了欠身以示尊重,纵然心中深恨沈奕,但她是绝对不会随意说出来的。一来是尊卑有别,她不必做此落人口实的事,二来安定长主能骂沈奕,是因为她姓沈且辈分高了沈奕足足三辈,骂也就骂了,但若是旁人贸然开口,保不齐长主还是有些维护这位曾侄孙儿的。因而,她才不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正想着,外面忽又有人通禀,说是宫里又命人送了补品来,供老太太调养身子。陆剑锋忙亲自出去迎接以示尊重,飒敏笑道:“老主子上了年岁,倒是贪玩了些。这陛下恨不能一日三问候的来请安了,老主子偏说自己身子不爽,既不进宫,也不待客。将咱们这位圣人急得是抓耳挠腮,这补品可是送得愈发殷勤了,累得咱们将军一日要谢恩三四回。老主子也忒沉得住气,不知何时才进宫去见见您这位侄孙儿?” “他那些混账事儿,老婆子这些日子听得还少么?”安定长主犹似答非所问,笑了笑,“他如此贪图享乐,可真真是败坏了老婆子扶持他父皇登基的情谊。”说罢,又笑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到底是九五之尊,总被老婆子这般晾着,未免太失了威严。”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对折回来的陆剑锋笑道:“既是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老婆子也想好好进宫去看看,咱们这位圣人是如何治国的,可有他祖父的半点能耐。” 既得了这话,驿馆里立时搅动了起来,飒敏率先跟着前来送补品的黄门内侍进宫去了,陆剑锋则在后扶持着安定长主。见一行人皆要进宫,顾柔嘉忙起身行了一礼:“既是如此,那臣女先行告辞,待长主得了闲,再来与长主说话。” “柔嘉回来。”她转身欲走,却被安定长主唤住,忙转身笑道:“长主还有吩咐?” 安定长主笑着理她的鬓发:“没有吩咐,不过是想着,你怕也有些日子不曾见你姐姐,与我一道进宫去吧。” 听她提到姐姐,顾柔嘉耳根子一热。和姐姐也有好些日子不见,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但现下安定长主进宫去,她又以什么面目一起跟进宫去?况且这些日子京中盛传陆剑锋对自己有意,若是如此大辣辣的跟着祖孙俩进宫,只怕是更让要坏事。故而,她强忍着想见姐姐的冲动,笑道:“臣女还是不去了。” “你不想你姐姐?”安定长主笑道,旋即望着她,“莫怕,有我在,我不信他父子二人能翻了天!” 寻思着长主是真的想不到,还是故意装傻,顾柔嘉咬了咬下唇,实在不敢说是为了避陆剑锋的嫌,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直至上车前,她尚有些心神不宁,陆剑锋不知何时已然行至她身后:“顾姑娘不愿去的缘故,是因为陆某?” 因寒山寺之事,顾柔嘉本就对他有愧,现下又听他这样问出,一时更不便说出实情:“怎会?陆将军多虑了。” 她含愧的神情更让陆剑锋心中酸楚,本想让她不必再去,偏长主招手令顾柔嘉与自己同坐,也只能歇了这个念头。陆剑锋在前策马,安定长主和顾柔嘉乘车在后,更有御林军随侍左右,一路浩荡行至宫门之前,飒敏已然等在了门前,一见陆剑锋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忙迎了上来。 从安定长主进了雍州开始,皇帝便是一片恭顺,现下的长主进宫,竟然不曾亲自来接,实在是怪异。顾柔嘉纳罕之余,顺口问了一句,飒敏便抿唇直笑:“陛下被绊住了,如何脱得开身?”她说着,扶了安定长主下车,“这宫里可热闹着呢,我方才听了一耳朵,说是淑妃在凤仪宫里告顾贵妃,非说贵妃娘娘与人私通,吵闹着要定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奸/夫 姐姐与人私通?! 如同脑中炸开一声惊雷, 顾柔嘉身子都给震哆嗦了,牢牢的看着飒敏,喝道:“怎么可能!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哪怕皇帝实非良配,甚至可以说配不上姐姐,但姐姐是诗书礼仪之家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即便心中再厌恶皇帝, 不得不虚以委蛇,她也不会做出红杏出墙的事。 定然是淑妃胡乱攀咬, 要置姐姐于死地! 她小脸通红,气得直哆嗦, 安定长主转头看了她一眼, 神色十分淡然, 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略略一笑:“今日宫中当真热闹得很。” “可不就是热闹么?”飒敏飞快的接了一句, “那老主子是要去瞧瞧, 还是咱们就此回去了?” “皇帝一片孝心, 老婆子不见他就走,岂不是目中无人, 慢待了君王?”安定长主不着喜怒, 但身上迸出的威压明显透着不豫。饶是顾柔嘉满心焦灼, 但也不敢贸然发声,唯恐此刻触怒了安定长主。 尽管安定长主言辞间透着对她的喜爱, 但现下已是涉及到天家秘事, 不管谁贸然开口, 都可能会触到长主逆鳞,何况此事涉及到姐姐,顾柔嘉更不能随意开口,否则一旦给姐姐招致灭顶灾劫,只怕悔之晚矣。 飒敏轻快的应了一声,身后跟着的吉祥等人这才敢上前给安定长主请安,安定长主瞥了一眼吉祥,道:“我记得,你是皇帝身边的督太监?” “回长主的话,奴才正是。”吉祥笑得万般妥帖,行了一礼,感觉到长主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背后立时起了一层薄汗,脚底隐隐有寒意升腾。吉祥早就是妥帖惯了的人,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还是恭顺:“敢问长主,现下是去何处?” “去凤仪宫。”安定长主微笑,“我很有些日子不曾见过陛下和皇后了。”她说到这里,又携了顾柔嘉的手,见她脸色忽红忽白,更是安抚的拍拍她:“况且,我答应了柔嘉,带她来看看她姐姐。” 吉祥忙应了一声,请长主等人上了辇车,他一甩廛尾,高声唱道:“长主起驾。”自有白净的粗使太监推着辇车往凤仪宫去。跟在辇车边上,吉祥虽是笑得得体,可这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今日淑妃忽然对贵妃发难,偏生还长主进了宫来,正巧撞上。皇帝陛下本就想讨好这位姑祖母,竟是好死不死的遇上了这事儿,想要再善了却也是不能。 甭说现下还不知贵妃那事儿是真是假,即便是假的,让安定长主看了去,陛下这脸,可就是扔到地上给人踩了。再者,这长主入京后谁也不见,不知何时和顾家小娘子这般亲厚的。总不能吉祥脑中顿时浮出这些日子京中盛传,说陆剑锋想将顾柔嘉娶回家去的流言,心中顿时就明白了。 这顾家小娘子国色天香,自然当得陆将军这等男儿,说句不敬的话,就是那不得圣心的先帝九皇子,和陛下一比,也是良配呀。陛下这般年岁了,还垂涎着别人家小姑娘,这可真是 静默的腹诽着,吉祥跟在辇车旁,一路往凤仪宫去。凤仪宫乃是皇后寝宫,此处宝相庄严,颇有雍容之感。顾柔嘉是绝对相信姐姐的,因而心中愤愤难平,还只能强忍着。飒敏笑着拉住她,絮絮的劝着。由得孙儿将自己扶住,安定长主轻声问:“锋儿觉得此事如何?” “孙儿不敢妄言,”陆剑锋低声说道,转头看了一眼怏怏不乐的顾柔嘉,“不过,贵妃生性温婉柔和,更是仪态万千的女子,并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的女子。” 安定长主微微一笑:“当真如此作想,还是因为她是嘉姐儿的姐姐?” “当真如此作想。”陆剑锋笑道,“祖母常说,辨明是非,绝不能被蒙蔽了双眼,哪怕是自己亲近的人也是一般,孙儿一直记在心中,不敢或忘。” 安定长主微笑,并不再说什么。凤仪宫坐落在数丈玉阶之上,众人正要上玉阶,一众人已然簇拥着帝后迎了出来,皇帝脸色发黑,若非敬着安定长主,只怕绝不会如此迎出来,皇后笑得雍容,气定神闲得仿佛根本没有今日告发的事一样。安定长主目光粗略一扫两人,也就向两人欠了欠身:“陛下,皇后。”慌得皇帝赶紧亲自来扶:“姑祖母,使不得。”身后跟着或是跟有宫人,或是跟有妃嫔,皆是行礼不提。 顾柔嘉刻意望了一眼,见其中并无姐姐,一时心都凉了几分。绿帽子这等事对于任何男人都是无比的羞辱,更不说皇帝贵为天子,哪里会忍这窝囊气?莫非姐姐已然给发落了?她不免心中发酸,想到前世自己到死都不曾再见过姐姐,眼中愈发酸楚,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众人寒暄片刻后,皇帝笑着要迎安定长主往御花园去,后者却是笑起来:“今儿甫一进宫,便听飒敏说起,说是今日宫中出了些变故?”她说着,目光望向了皇帝,“这天家的事,老婆子可不得不多问一句了。” 皇帝神情陡然更加难看,心中对淑妃和顾贵妃恨得要死。他本是想演一出孝心可嘉的戏,谁想淑妃会在今日告发此事,让自己丢了大脸!他脸色黑如锅底,不觉皇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他这才回神,语气生硬:“非是朕推脱,只怕污了姑祖母的眼。” “我见腌臜事儿见得还少么?”安定长主盈盈一笑,却带着不容回绝,“真说这污了眼,十五年前便污了。” 沈澈曾说过,十五年前,先帝下令绞杀了宸妃。 皇帝无可奈何,心中愤恨,身后跟着少数几个妃嫔皆是低服做小,生怕触怒了6皇帝。众人先后进了殿中,顾柔嘉落在最后,低声问飒敏:“不知十五年前是什么事?” 眼珠儿一轮,飒敏笑道:“姑娘还是莫问这话,不是我故作高深,只是这其中的缘故,就是老主子也不能贸然提及。” 顾柔嘉神情大变,心中愈发惶恐,低声问:“可是事关先帝宸妃?” “不知,姑娘也再不要提及此事。”飒敏笑着掩她嘴,“我只能说,这事儿闹出来的时候,先帝赐死了不知多少人,姑娘还是切莫再问了。” 顾柔嘉只得悻悻住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殿中。凤仪宫主殿极为奢华,不少从未见过的珍惜玩件琳琅满目。而殿中三个身影惹眼得很,两个娇弱的女子跪在地上,一个清瘦的男子立在一旁,虽看不见神色,但从背影便能察觉淡漠非常。 两人何等亲密,顾柔嘉怎能不知这是沈澈,加之见了姐姐和另一个人跪在地上,她心中愈发酸楚,一时竟不知先看向哪边。 待众人落座,顾柔嘉方才看着跪在地上的姐姐,她脸上红了一片,清晰可见的指痕,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狼狈得紧。迎上妹妹的目光,她还伸手掩了掩嘴角,生怕叫妹妹看去了。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般神态,顾柔嘉心中一酸,险些淌下泪来。 只怕前世,姐姐所受的未必比现在强。 沈澈负手立在殿中,一脸的冷漠,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见顾柔嘉眼中带泪,眯了眯眼,还是静默不语,只是他浑身的气度一瞬间便冷凝了起来,冷冷的瞥了一眼跪在顾贵妃的女子。 那女子跪在地上,她模样中上之姿,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感,眼泪将落未落,一派我见犹怜。见了皇帝回来,她眼泪滚珠儿一般落下,梨花带雨。 被皇帝请到主位坐下,安定长主略略扫了一眼或立或跪的三人,旋即一笑:“陛下的妃嫔倒都是天姿国色。”她一面说,一面将目光停在了沈澈身上,她当即愣了愣:“你——” 沈澈向她行了一礼:“姑祖母金安。” “这就是小九么?”不过一瞬,安定长主立时回过神来,笑得颇有几分神秘,“我上次见你,你还不过是个娃娃。” 沈澈垂眉:“谢姑祖母挂念。” 长主“嗯”了一声,旋即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顾贵妃和淑妃:“今日是怎么了?惹得陛下大动肝火,还亲自动手了不成?” “朕着实是气狠了,姑祖母莫怪。”皇帝目光冷冷的扫过顾贵妃,“这贱妇,朕待她诸多优容,她竟”皇帝说到这里,气得再不知说甚,狠狠地“哼”了一声。 “既是如此,淑妃何在?”安定长主粗略一望殿中各色女子,跪在顾贵妃身边的淑妃忙膝行上前:“臣妾在。” 安定长主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懒懒的靠在案几上:“原来是你。”她声音极轻,眼中冷光迸射,淑妃身子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安定长主吃了一口茶,才扬了扬脸:“说来听听。” 淑妃给唬得几乎断气,脸色苍白如纸,声音虚浮:“是c是贵妃深受天恩,却不知体恤,甚至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来。”她说到这里,微微拔高了声音,指着顾贵妃说,“这□□几乎是被陛下专宠,却始终不知足,竟背着陛下,和九殿下勾搭成奸,做出这没人伦的事情出来!” 殿中一时静默,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陆剑锋微微敛眉,旋即看向了顾柔嘉,目光全然是担忧,不觉一抹冰冷彻骨的目光投来,陆剑锋转头去看,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他反倒是一笑,并不理他。顾柔嘉白着脸,险些脱口叫出来。 淑妃这疯妇胡乱攀咬,竟还将祸水引到了沈澈身上! 她不知是怒是悲,小牙齿咬得生紧,几乎都要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私通 顾柔嘉兀自生气, 脸儿拉得老长,殿中众人也或低头沉思,或蹙眉不语。皇帝恨恨的看着顾贵妃,想到曾经对她的宠爱,愈发觉得心中膈应, 只后悔方才应该让人将她和沈澈一起拉下去乱刀分尸, 也好过现在叫安定长主看了笑话。 面对淑妃的污蔑,顾贵妃跪在地上并不言语, 沈澈则望了淑妃一眼,目光几乎能将人冻上, 淑妃身子晃了一晃, 仗着帝后都在, 以张狂来掩饰心虚:“你c你瞧我做什么!你和这淫/妇做出这事来,你对得起陛下待你的一片心意?” 她说得何等冠冕堂皇, 一派情深义重的样子, 沈澈看了她一眼, 脸色发黑,冰冷得如同不化的寒冰, 又如同戮仙, 浑身都弥漫着不豫, 只是他一语不发,反倒是勾起一个笑来。淑妃触及这个笑容, 顿时恍如雷击, 险些软在地上:“你c你这——” “飒敏, 教教淑妃娘娘规矩。”安定长主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些疲倦,飒敏轻快的应了一声,旋即上前,一巴掌便抽到了淑妃脸上。既是安定长主的贴身侍女,她也是练过武,这一下哪里是身娇肉贵的淑妃受得住的,当即被打得伏在地上半晌才抬起头,心知是长主的侍女,也不敢轻易辱骂,只能捂着脸垂泪不止。 “淑妃娘娘是陛下的妃嫔,更是四妃之一,如此高位,行止间更是皆要以天家脸面为重。”飒敏一反素日亲和的常态,板着脸的样子颇有几分刻板,现在淑妃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即便贵妃娘娘罪大恶极,但一日不曾定罪,贵妃娘娘就还是四妃之首,尊卑高低之理,还请淑妃娘娘知晓得分明。至于九殿下,哪怕九殿下再有不对,也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管教,与淑妃娘娘并无半点关系,娘娘切莫忘了根本,当着外臣闹出这等笑话来。” 淑妃捂脸直哭,但也不敢说出反驳之理来。飒敏微微一笑,退回了长主身边。长主起身,环视在场众人,淡淡说:“比起你们,老婆子早就老了,只是诸位听好了,既然进了宫,就切莫忘记自己是天家的妇人,万事该以天家脸面为重,一旦违了,那就不仅是你们的脸面,整个天家都没了脸。” 一时间,众人皆是称是。顾柔嘉看着安定长主,她依旧气定神闲,只是身上溢出的杀伐之意铺天盖地,仿佛要将这里吞噬,一直以来,顾柔嘉都是无比崇敬安定长主的,但现下才像是真正认识了她一般,这般从容自信,寥寥数语间便是不容回绝的铁腕。 静默的望了一眼皇帝,顾柔嘉心中微叹,幸而安定长主并无甚野心,否则,这大燕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呢。 见众人皆是诺诺,安定长主看了皇帝一眼,后者赶紧令人将顾贵妃和淑妃带下去整理。掐了掐眉心,长主方才看着沈澈,他眉宇深邃阴郁,鼻梁英挺,薄唇紧抿出冷硬的弧度来,宛如谪仙的气度让人想要忽视都难。早就从孙儿口中听过沈澈的名字,安定长主本就有些欣赏他的杀伐决断,现下见了,更是让她想到了一位故人,因而生了几分说不出的好感来。纵是恨不能将沈澈乱刀砍死,但见安定长主似乎对他很有几分喜爱,皇帝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笑道:“是朕气糊涂了,险些跌了天家的份。” “陛下又何必自责?”安定长主笑了笑,态度平淡而疏离,“只是以我看,这好歹涉及到了四妃之首和陛下的弱弟,还是好生查证一番,待水落石出了,再行发落几人不迟。”她说到这里,又引了顾柔嘉来跟前,“人老了,身子也差了许多,嘉姐儿给我揉揉肩。” 顾柔嘉忙应了,一面揉肩一面看着沈澈,他气定神闲,似乎根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一时间更是心酸难当。她知道姐姐和沈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沈澈接连被这般针对,让她心疼得要命,只恨不能自己替他受了这些非议才好。似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沈澈报以安抚的轻笑,并不说话。 皇帝神色极为复杂,看着顾柔嘉半晌,才强笑道:“原来姑祖母早就见过顾姑娘了。” “见过一回,这孩子很是可心,我喜欢得很,恨不能将她讨回去,做个孙女儿才好。”安定长主若有若无的看着皇帝,“这顾家的女儿都是貌美,我倒巴不得将她天天带在身边,免得给那起子视色如命的混账觊觎。”她一面说,一面转头对顾柔嘉一笑,“嘉姐儿放心,若是真有无耻之徒敢纠缠于你,你来告诉我,我和你陆哥哥都会为你做主,非要打断那厮的腿不可。” 焉能不知长主是指桑骂槐,顾柔嘉心中暗笑,见皇帝脸色黑如锅底,忙乖巧的应了。不多时,顾贵妃和淑妃便折了回来,两人皆是挨了一巴掌,脸上浮起清晰可见的指痕。顾柔嘉心疼姐姐,几乎要冲上去,被安定长主按住小手,这才稍微忍耐,长主复笑道:“锋儿,你陪嘉姐儿先出去,这后面的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还是不要再听了。” 张了张嘴,顾柔嘉还是点了点头。方才长主来凤仪宫,未必不是看在自己的份上来救姐姐,带自己来的缘故,也不过是让自己宽心罢了。淑妃今日胡乱攀咬,若无倚仗,她也不敢如此,才开了个头,便能说出诸如“荡/妇”之类的话,一会子可不知道会骂得多难听,自己若真是听了个十成十,急性子一上来,要是闹出了什么,姐姐就愈发无法善后了。何况这天家的事儿,知道得越多越要坏事。 从沈澈和顾贵妃身边行过,顾柔嘉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狂躁,跟着陆剑锋出去了。 待两人出了主殿,安定长主方才笑问皇帝:“当年贵妃入宫之时我虽不在京中,但也略有耳闻。淑妃可有何凭据,若是红口白牙诬告贵妃,这可是重罪。” “臣妾绝非诬告!”淑妃忙争辩说,又看向了贵妃,“贵妃乃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素来极得陛下欢心,吃穿用度一律与皇后娘娘比肩,原本事情已过许久,也不该再提,但臣妾去岁便知,贵妃在冬日之时,曾令殿中省做了男子的衣饰,再一深问,便说是贵妃特意下令送与九殿下。”她说到这里,愈发觉得自己所言非虚,耀武扬威的意思便有些露了出来,“况且前几日里,臣妾的侍女看到贵妃身边的红鸾前去找了九殿下,更是送了一封信,臣妾也曾看到贵妃和九殿下在太液池畔互诉衷肠。他二人如此行事,置天家威严于不顾,对不起陛下,更是对不起祖宗家法。” 方才安定长主的话倒是让她学了个十成十,长主挑了挑眉,并不过多言语。淑妃见状,以为她是附和自己,声音便是愈发的高亢起来:“陛下和长主且想,贵妃素来深受陛下宠爱,多年无所出,已然是大罪一件,竟然还对九殿下如此示好,只怕早就是勾搭成奸,做这对不住陛下的不忠之徒!” 皇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方才因为安定长主到来而强压住的火苗子腾地又窜了上来,看着沈澈和顾贵妃,恨不能将两人杀死在当场。虽然淑妃不曾言明,但皇帝很清楚,自己已然年迈,而顾贵妃正值盛年,和同样年富力强的弟弟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这是皇帝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但现在这件事几乎成了事实,因而,皇帝这才会止不住愤怒,亲自打了自己专宠了数年的顾贵妃。 因而,又听到这话,皇帝怒极反笑,死死瞪着两人:“你二人还有何话说!朕的好弟弟!朕的好贵妃!” “皇兄气糊涂了。”沈澈淡淡开口,相比皇帝的盛怒,他可谓是冷淡到了极点。方才顾柔嘉泫然欲泣的样子还在眼前萦绕,何况现下她和陆剑锋独处,想到这些,沈澈又妒又恨,就这样望着皇帝,低声问道,“就凭淑妃红口白牙的污蔑,就能定了臣弟和贵妃的罪了?” “九殿下何苦自欺欺人?那日陆将军的接风宴上,殿下所穿的玄色衣衫,不就是贵妃令殿中省送来的?”淑妃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如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脑袋仰得高高的,“若非你二人私通,贵妃作甚要如此看重于你?” “贵妃看重于我?”沈澈尾音一扬,“呵”一声笑出来,他冷清的声音让淑妃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强作镇定的看着他,“贵妃会待我好,不就是因为有淑妃这样的人么?” 迎上皇帝阴鸷的目光,沈澈的语气愈发冷淡:“皇兄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许多,如此也是情有可原,皇兄只知殿中省玩忽职守,却不知去岁冬日,臣弟还穿着夏日的单衣吧?送来的炭更是湿的,点不着不说,反倒是烟尘颇重,刺鼻难闻,将整个寝殿中熏得如同火场般,若非贵妃得知此事后,令殿中省送来御寒衣物和炭火,只怕臣弟早就在去年活活冻死了。” 不想他当着安定长主说出这话来,皇帝脸色陡然难看非常,直怕长主认定自己毫无孝悌之心,牙咬得生紧。沈澈心中嘲讽,唇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臣弟是正经八百的皇子,殿中省若无倚仗,怎敢作出这等苛待皇子的事?皇兄皇嫂是臣弟的至亲,贵妃出面照拂,自然都不会如此,那么试问,还能有谁尊贵到了能授意殿中省苛待堂堂皇子?” 除了帝后以及顾贵妃,宫中最为尊贵的人,便是眼前一口咬定顾贵妃和沈澈私通的淑妃了。后者也明白了这话,脸色苍白:“九殿下莫要混淆视听——” 沈澈并不与她争执,只是平静的看着皇帝。对于苛待沈澈的事,皇帝一直推说是忽视了弟弟,那么现下,沈澈当着众人的面,说殿中省是有倚仗的,且这倚仗还是宫中极有权势的人。换言之,不拘如何,淑妃必定要背了这个黑锅,但凡皇帝有半点维护,就是他毫无孝悌之心,授意殿中省苛待幼弟。 当着安定长主的面,他敢么? 被沈澈反将一军,皇帝怒不可遏,却也不敢发作,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也不能说什么为自己辩解。沈澈心中恨不能飞到顾柔嘉身边去,面上倒还气定神闲的看着淑妃:“淑妃既是一口咬定,贵妃差家生侍女红鸾私下里送了我书信,还请皇兄命人去搜,但凡搜出了贵妃所写的只言片语,臣弟认了这罪,甘愿请皇兄责罚。”他说到这里,复冷笑,“至于淑妃说看到我和贵妃在太液池畔互诉衷肠,敢问一句,淑妃是告发者,这告发者自行作证,能有几成的可信度?即便我当真在太液池遇见了贵妃,说了几句话,就成了互诉衷肠?贵妃照拂我一场,我见了贵妃理应拔腿就走,如此才是君子所为的话,这君子之道,不遵也罢。” 安定长主从头至尾都是静默的听着,忽的一笑。沈澈虽然语气极为淡然,但几乎是含着不容辩驳的魄力,让原本因为得意而张狂的淑妃此刻已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白着脸,张了几次嘴都不曾说出半句话来。 她见过这样的人,从容不迫c自信十足,天生就该是上位者,应该高高在上,睥睨苍生的。 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似乎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和沈澈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安定长主无声的笑了,转眼,他已经去世那样多年了 殿中忽然又一次沉寂了起来,自方才沈澈说出自己被苛待一事,在场的妃嫔便皆是低下头去。若说苛待二字,这宫里说是人人有份都不为过,谁都知道沈澈极不受皇帝待见,就算欺辱了他,也不必担心皇帝会因此发怒。而这宫里,不平的事太多了,久而久之,怨气累积,沈澈便是最好的出气筒。 直至他得了陆剑锋的认可,让皇帝不得不重视他之后。 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皇帝当即令吉祥去搜沈澈的寝殿,复冷冷的看向了顾贵妃:“你素来心细,朕与皇后都疏忽了,你反倒是能注意到,更是这般热切的照拂老九,当真没有一点私心?” 进宫多年,顾贵妃早就对皇帝的秉性摸得十足,今日挨得这一耳光本就是皇帝的正常反应,何况她从未对皇帝抱有希望,因而也无绝望。听罢皇帝这话,她瞪大了眼睛,眼睛因为酸涩迅速涌出泪来,颤巍巍的包裹在眼眶之中,可怜至极:“臣妾伺候陛下多年,陛下当真半点也不明白臣妾的心?若非九殿下是陛下的弟弟,臣妾又怎会对其上心?”她说到这里,泪珠颤颤的落下,洇入了衣襟之中,“殿中省如此慢待九殿下,若叫外人知道了,如何看待陛下?臣妾蒙陛下厚爱,理应为陛下分忧,怎忍心陛下背上这毫无孝悌之义的名声?” 她泪如雨下,本就是清丽绝伦的容颜看来更如雨后娇花一般,让人顿时生出了无尽的怜惜之心来。皇帝一时静默,顾贵妃一直在他身边伺候,这样多年从未有过半点不恭顺,也一直是温婉动人的性子。纵然将此事推到了殿中省头上,但宫中谁不知道,苛待沈澈之事都是帝后默许了的,这才敢明目张胆的进行。 而顾贵妃的话,也未必无理——被言官知道了也不必害怕,但若是让百姓知晓当今天子是个毫无友爱兄弟之心的人,一旦让百姓失了对天子的信任,民变可就是一触即发的事了。 正值踌躇之际,吉祥则从外面回来,对在场诸人打了千后,恭顺的立在一旁:“回陛下,奴才在九殿下挨着查过了,并无书信之类的物件。” 淑妃一时恍如雷击,沈澈淡淡望了她一眼,话中嘲讽:“如淑妃所言,我与贵妃情难自禁,勾搭成奸,甚至恬不知耻的在人来人往的太液池畔互诉衷肠的话,她若真给我什么书信,我会不好生收藏?”他说到这里,语气陡而急转直下,冷得如同随时都要将人冻上:“分明就是你恶意诬告,欲置我和贵妃于死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威仪 凤仪宫主殿中俶尔安静下来, 众妃嫔无一不是面露难色互相看着,尽管神色皆是犯难,但并没有人说话,殿中静默如许,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旦翻了浪, 便连粉饰太平也做不到了。 自方才说了话后,沈澈就一语不发, 淡漠的看着在场众人,如同此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淑妃额上冷汗涔涔, 脸色白如金纸, 嘴唇也褪去了所有血色, 只是梗着脖子,一直不曾言语。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皇后盈盈含笑:“如此看来, 似乎的确是淑妃误会了什么。贵妃宅心仁厚, 见陛下被蒙蔽,出面照拂九弟也是有的, 此事也是本宫疏忽了, 还不曾好好谢过贵妃。”她话中大有转圜之意, 让场面缓和了不少,众妃嫔皆是松了口气。岂料皇后话锋一转:“只是有昔日照拂之恩, 九弟维护贵妃也是常事, 不知你二人在太液池畔说了什么, 会让淑妃以为你二人在互诉衷肠?” “正是!”淑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倨傲的神色又露了出来,“你二人一会子笑,一会子板着脸,嬉笑怒骂,全是情愫涌动。” 在太液池畔那日沈澈从外面回来,顾贵妃当即问他关于嘉嘉的事,她只恐沈澈害了嘉嘉,难免不查。况且在太液池畔说话,再为正常不过,谁知淑妃见缝插针,硬是攀咬了上来。 皇帝对嘉嘉贼心不死,若是知道沈澈和嘉嘉之间的事,只怕要坏事!如此想着,顾贵妃望向了皇后,后者笑得温和,全然看不出半点阴谋。 到底是阴鸷惯了的人,如何会露出马脚来? 她一时不语,淑妃愈发的得意:“贵妃若是问心无愧,何苦连说也不敢说?只怕当真说了些污耳朵的,这才不敢说话。” 一时间,殿中静默非常,顾贵妃在宫中浸淫多年,涵养功夫早就炉火纯青,片刻便回过神来,正待找个说辞推说,不想沈澈率先开口,瞥了淑妃一眼,旋即淡淡说:“不过是我在宫外遇见了顾家二姑娘,心知贵妃和二姑娘姐妹情深,既是见了顾姑娘,向贵妃通秉一声她的情形,想必也并不失礼。” 顾贵妃又怎能想到沈澈会半点不掩饰的说出这话来,心中暗叫不好。皇帝垂涎嘉嘉美色多时,一旦恼怒,只怕就是覆水难收,别说沈澈和自己,就是嘉嘉也难逃此劫。因而她正欲开口辩驳,沈澈看了她一眼,语气愈发淡漠:“与其寻些由头,反倒是让人生疑,倒不如实话实说,贵妃何苦瞒着藏着?” 顾贵妃沉默万分,知道他连自己的后路也给断了,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一壁佩服沈澈应变能力之强,一壁恼怒他会因此害了嘉嘉。正值踌躇,皇帝目光已然凌厉起来:“当真如此?” “是”顾贵妃无可奈何,只能顺着沈澈的话说下去,“那日在太液池畔,我的确是与九殿下说关于舍妹的事。” “我倒是奇了,既然只是说顾姑娘,那贵妃何必藏着掖着?”淑妃不以为然的哼了哼,“只怕是推了顾姑娘出来做挡箭牌,还想姐妹情深一把?” “淑妃不怕闪了舌头?”顾贵妃冷冷的看着她,哪怕方才自己被污蔑,她也不曾这般恼怒,但一旦涉及到妹妹,她心中便升腾起怒意来,当即出言斥责淑妃,“我在宫中不比外面,再关心妹妹也不过只能从旁人口中知道一些。九殿下好心同我说妹妹的情况,我心中虽是感激,但也不愿给妹妹惹来事端。” 纵然大燕民风开化,但这男女之间总是有些规矩不能破。若是从男子口中听说女子的事,难保有心之人不会认定男子对这女孩儿有意。顾贵妃对妹妹诸多保护,唯恐有人误解妹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淑妃笑得尴尬:“顾姑娘天姿国色,就算九殿下青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知此话一出,皇帝骤然大怒:“你成日说什么疯话?!” 不想皇帝出声,淑妃唬得脸色苍白。皇帝死死的看着她,顾贵妃对妹妹何等宠爱,皇帝也是知道的,未免有人非议妹妹,她会有此反应也是常事。但皇帝对顾柔嘉起了色心,今日又被安定长主指桑骂槐教训了一番,心中正恼着,偏巧淑妃撞到了刀刃上来,怎有不被砍下来的道理? 他勃然大怒,让淑妃噤若寒蝉,安定长主缓缓看了他一眼:“陛下何必恼怒?”皇帝忙颔首称是,长主又笑道:“这话听来虽是合情合理,只是空口无凭,飒敏,你去偏殿问问嘉姐儿,几日前,是不是当真遇到了小九。但凡有半句虚言,莫说陛下,我先不会轻饶。” 飒敏称是,转身出去。安定长主慢慢吁了一口气,看着不敢发声的淑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今日这事闹了很有一会子了吧?若非老婆子进宫来了,只怕还要再闹上一会子。陛下赏罚分明,若是确凿,贵妃该罚,可若是诬告”她不再说下去,笑容愈发浓烈,杀伐之意铺天盖地般袭来,“你可要明白,我大燕之中,僭越可是重罪。” 淑妃身子一颤,险些软到地上,皇帝兀自生气,看着在场的妃嫔,无一不是觉得碍眼得很。顾贵妃垂眉含泪,并不刻意为自己申辩,反而激起了皇帝的保护欲。方才惊觉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恨渐渐歇了,倒是愈发觉得顾贵妃不像是会红杏出墙的人,只是沈澈与她站在一起,两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让皇帝才歇下去的怒意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个好弟弟,只有让他彻底消失了,自己方能高枕无忧吧 众人各怀心思,飒敏不多时就折了回来,笑盈盈的向众人行了个礼:“顾姑娘说,那日里的确和九殿下在一起说话,九殿下还请姑娘吃了好吃的点心,姑娘现下想着,嘴还馋呢。” 她声音十分轻快,复盈盈看向了皇帝:“想来九殿下和贵妃娘娘这话非虚,那日的确是在说关于顾姑娘的事。” 虽只是转述,但沈澈眼前似乎出现了顾柔嘉含笑盈盈的小脸,娇俏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萦绕,他乌泱泱的眸子里立时涌出暖意,唇角抿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转头看了一眼淑妃,他神色一瞬便冷了下来,迫视着淑妃:“不知淑妃娘娘还有何话说?” 淑妃脸色苍白,被他看着,几乎要软到地上去:“你c你” “淑妃好手段,”沈澈露出一个冷笑来,“一番诬告,便让皇兄先入为主的恨上了贵妃,若是不加详查,只怕听信了淑妃的鬼话。”他说到这里,神情愈发的疏离冷漠,死死的看着淑妃,好似恨不能将她扎穿一般,“我这遭弃之人,还能让淑妃这般利用来中伤贵妃,如此争宠的手段,倒是让人佩服。” 他甫一说出“遭弃之人”四字,安定长主目光微微一敛,自正月伊始,她便在京中,这京中的风土人情也好,机要秘密也好,她都是知道的,包括沈澈日子过得很难这件事。因而她只是见怪不怪,懒洋洋的笑着,如同寻常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般。 “我没有!你二人本就——”淑妃忙不迭叫了起来,全然不再像是方才倨傲,全然是手足无措。尚未说完,沈澈目光一凛,淑妃立时觉得好似头皮给人抓住了,声音阻断在了喉中。沈澈淡淡的看着她:“淑妃如此诬陷贵妃与我,意图利用皇兄,搅得宫中不得安生,切莫忘了,这大燕历代先帝都看着呢,淑妃不怕遭报应?” 淑妃脸色登时惨白,身子一晃险些摔在地上。在场众人又有几人不信鬼神,更无一人敢再说什么,心中皆是明白了几分——这淑妃八成是诬告,须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污蔑先帝皇子,哪怕沈澈当真不受待见,那也是沈家自己个儿的事,没有让一个妃子欺辱的道理。 殿中一时更为静默,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如同鹰準盯着猎物一样,不给淑妃半点逃脱的机会。他浑身都透着显而易见的阴郁,俊朗的五官像是隐在了晦明变化之中,平添阴沉:“淑妃素来是个行事桀骜,但却明白何为明哲保身。今日既然大喇喇的站出来肆意污蔑我和贵妃娘娘,想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我二人置于死地。你既无确凿证据,除非是攀上了什么倚仗,否则,怎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诬告四妃之首和先帝皇子有染?” 随着他话音落下,淑妃的脸已然褪去了全部血色,青灰如同死人。她身子有些许颤抖,下意识竟然往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笑得如常雍容,对她毫无生机的目光报以从容微笑,浑然一派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样子。但这几不可见的举动落入了沈澈眼中,让他顿时扬了扬眉梢,目光微微紧了一些。 这般滴水不漏,除了皇后,还能有谁呢? 触及皇后温和目光之时,淑妃却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迅速移开了目光:“九殿下不必胡乱攀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说到这里,脸上浑然写着决绝,苍白着脸,身子微微发颤,只是牙咬得很紧,恨意几欲喷薄。 看着她愤恨万分的神情,沈澈不动声色的抿紧了唇,目光之中如同带了碎冰,冷得彻骨,被他的目光看着,淑妃身子如同筛糠一般颤抖起来。她并非是初识沈澈,但今日的沈澈,浑身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仪,这份威仪,甚至比身为天子的陛下更为渗人,只一眼,就能让人的防线全部崩溃。淑妃哆嗦着,皇后的名字几乎都已然浮到了嘴边,皇帝却陡然变了脸色,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震得几上两盏热茶弹跳一下,生生倒了,滚烫的茶水沿着案几缓缓流了下来,飒敏忙扶了安定长主起身,吉祥也慌忙令人前来整理。 皇帝脸色何等难看,随时都要怒吼一般,黑着脸,负手起身,瞪着淑妃道:“来人,将淑妃褫夺封号,关在寝宫之中,听候发落。”自有人称是,淑妃张了张口,尚未说话,皇帝便是怒喝道:“闭嘴!吉祥你是死了不成,还不赶紧拉下去!” 他忽的暴跳如雷,在场众人谁敢触怒天颜,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淑妃被带了下去。沈澈淡漠的看着皇帝,心知他是故意跳出来维护皇后的。哪怕皇帝时常给皇后没脸,但在这样的时候,倒委实是“夫妻情深”,不惜一反常态的跳出来维护这并不爱重的发妻。 沈澈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今日的变故,本就是他不曾料到的,更不曾料到,嘉嘉会随了安定长主一同进宫来。想到她方才又酸又怒的神色,再一念及她现下是由陆剑锋陪在身边,沈澈拢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饶是脸色愈发的淡漠,但心中却涌出无尽的暴戾来。 “陛下失态了。”重新端了一盏热茶在手,安定长主徐徐吹开了茶末,呷了一口茶,苍老的眸子里全然是笑意,“为了一件腌臜事,何必如此动怒?反倒是小题大做了些。” “姑祖母说的是。”看着淑妃被拉了下去,皇帝方才收起了方才的怒意,向安定长主欠了欠身,面带歉意之余,又冷冷的扫了一眼皇后,后者只是含笑:“陛下龙体为重,还是不要如此大动肝火的好。” “朕自有分寸,皇后不必置喙。”皇帝没好气的啐了皇后一口,端茶喝了,又看着默默垂泪的顾贵妃,心中愧意大作,亲自将她扶起:“今日是朕不查,让你受了委屈。”顾贵妃忙摇头:“臣妾不敢怪陛下,陛下也是受人蒙蔽。”虽是如此说,但她始终不曾抬头,皇帝自觉有愧,垂垂老矣的面容上透出温柔的申请,轻叹道:“晏如莫非还与朕置气不成?抬头叫朕看看。” 推脱了几次,顾贵妃终究是抬起头来,脸上已然肿起了清晰可见的指痕,她脸儿不过巴掌大小,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可见皇帝方才那一巴掌打得有多狠。安定长主蹙了蹙眉,目光登时冷了不少,语气陡然一寒:“贵妃伤成了这样,还是传太医来看看才是,这样倾城的容色,可别坏了。” 皇帝心中暗悔,见顾贵妃含泪,模样愈发的楚楚可怜,那点子色心愈发的蠢动,当即令红鸾扶了顾贵妃回寝宫去。安定长主看着顾贵妃的背影,嘴角抿了抿:“陛下是个男子,妃嫔身娇肉贵,如何受得住?下次真有错处,让人责罚就是了,自己动手,失仪不说,打坏了还是陛下自己个儿心疼。” 当了十几年的天子,皇帝何曾在被人如此说过,心中怎能服气,但安定长主辈分高,手中还有大燕三分之一的兵权,更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遗诏,皇帝怎敢贸然开罪,忙颔首称是。安定长主“嗯”了一声,只是眯眼笑,那杀伐之意又一次展露无疑,让皇帝不觉屏息,心底生出了惧意。 如何不知皇帝难堪,皇后忙笑得恭顺:“姑祖母,此事臣妾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定长主笑得温和,只是说出的话甚是威严:“皇后若真有此觉悟,倒是极好。皇帝乃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后宫琐事。为皇后者,该将后宫料理好,若是事事皆要皇帝亲自过问,要皇后何用?” “臣妾有罪。”老太太寥寥数语,满是不容回绝。皇后年近五十,沉浮了这样多年,心术远胜于常人,自然明白长主是在敲打自己——方才老太太虽是一语不发,但将所有的事都尽收眼底,包括淑妃看向自己的惊惶目光。 老太太当年杀伐决断,驰骋沙场,多少悍将皆是她的手下败将,这大燕三分之一的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比心术权谋,哪怕是太/祖皇帝在世,也未必能胜过安定长主许多。 这般睿智清明的老太太,又怎会不知她的手段?! 皇后脚底寒意升腾,冻得头皮发麻,安定长主觑着她的反应,笑得慈爱:“你是一国之母,国之根本,老婆子不过说上一说,往后只要不再犯这般的错,也就是了。”她的笑容越来越浓,按住皇后的手,声音低沉而缓慢,“老婆子老了,可这双眼睛还没有瞎呀。” 仿佛置身于沙场之上,皇后头皮直发麻,慌忙应下。安定长主这才直起身子,望着立在殿中的沈澈,低声笑道:“今日闹了小半日,小九也先去更衣,再来与我说话。”沈澈颔首欲走,看着他的背影,安定长主浮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沈澈,绝非池中之物。 静了静,安定长主笑得从容,令人去将陆剑锋叫回来,又笑道:“我久不回宫中,也几乎忘了宫里的模样了,陛下和皇后且带我祖孙二人好好去看看这宫中如何?”顿了顿,“有些事,待小九回来,再说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喜欢 凤仪宫外的阳光浓烈得刺眼, 沈澈立在层层玉阶之上,俯视着金顶红墙的皇宫,心中骤然有几分恍惚之感。 终有一日,他会立在这世上最高的地方,睥睨苍生。 他一时沉思, 不觉身后有人无声靠近, 待察觉后,对方已然立在他身边了。沈澈也不转头, 低沉的嗓音全然是疏离:“陆将军。” “九殿下和贵妃娘娘今日险些遭了无妄之灾。”陆剑锋声音润泽,颇有金玉质感, 负手立在沈澈身边, “九殿下知道是陆某?” “行动间不出半点声音, 放眼这宫中,除了陆将军这等练家子, 还能有谁?”平心而论, 沈澈对于陆剑锋很是欣赏, 如这般完美无缺的人,无论在哪里, 都耀眼得仿佛是太阳一样。但另一面, 陆剑锋对顾柔嘉有意, 这让说沈澈十分愠怒,自然对陆剑锋生出了无尽的警惕之意来。 唯独嘉嘉, 沈澈不会退让半点, 谁要是敢抢走嘉嘉, 他就要了那人的命! 他白得病态的面容在浓烈的阳光下显得蜡黄,如同病入膏肓的人,更像随时都要咽气一样。陆剑锋只是笑着,隐隐的露出几分肃杀之意来:“九殿下如今洗脱了罪名,陆某尚且不曾恭喜九殿下。” “多谢陆将军挂念。”沈澈淡淡说道,转头看了一眼陆剑锋,见他笑得温和,唇角愈发抿紧了,乌泱泱的眸子含了浓重的威慑之意,见顾柔嘉不在他身边,心中稍霁,目光却愈发冷了。陆剑锋分毫不怕,笑道:“顾姑娘担心姐姐,跟贵妃一起去了。” 沈澈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复板着脸不言语。陆剑锋笑得从容,并不说话,两人皆是举世无双的俊美男子,并肩站立的样子更是让往来的宫女们皆是脸色胀红的低下头去。正是如此对立之时,飒敏从其中出来,笑道:“将军,老主子请将军进去呢。” 陆剑锋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沈澈,见他苍白的脸上全然是淡漠,不觉一笑:“有时陆某还当真羡慕九殿下。” 他语气颇为暧昧,所指的自然是顾柔嘉。沈澈转头看着他,唇角浮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陆将军再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陆剑锋只是一笑:“是么?”话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转头,跟在飒敏身后,往殿中去了。独留沈澈伫立玉阶之上,静默的握紧了拳,不觉伤势未愈的左肩刺痛,隐隐有热流淌下,他却半点不理。 他不会让,也不能让! 甫一跟姐姐回了寝殿,顾柔嘉便接了红鸾找出的化瘀膏,用火折子烤化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敷在姐姐的脸上。顾贵妃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肌肤也娇嫩非常,挨了皇帝一巴掌之后,脸颊迅速浮出一指高的红肿来,看着怪异之余,让人心疼万分。 可笑前世,顾柔嘉还以为皇帝是真心待姐姐的,否则怎会一路专宠,并且优待顾家。直到真正见到了皇帝,才知道在他眼里,姐姐不过就是个长得漂亮的玩物,和别的妃嫔没什么区别,一旦姐姐美人迟暮,也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皇帝弃如敝履。 姐妹俩相顾静默,顾柔嘉给姐姐上了药,便坐在一旁不言不语,顾贵妃轻抚伤处,笑着拉着妹妹:“好端端的,怎么连笑也不肯笑了?” “嘉嘉笑不出来。”顾柔嘉摇头,苦闷之余,对皇帝难免生恨,“早就听闻最是无情帝王家,却也不想,咱们这位陛下,事情尚未确凿,他便如此冷硬的对姐姐下这种狠手。” “他当久了天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何苦在意旁人如何作想呢?总归就算谁对他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说出来。”听出妹妹话中苦闷,顾贵妃反倒更为淡然,仿佛挨这一巴掌的并不是她一样,白皙娇嫩的手抚上了脸颊,“无碍的,我从未对他有过希望,自然也不会有绝望。” 她故作轻快,让顾柔嘉愈发的心疼姐姐。当日顾贵妃选择进宫,本就是想要让顾家的日子更为好过,世人只当贵妃风光万分,连带着顾家也水涨船高,但这其中的苦闷,未必是外人能够体会到一二的。 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的样子,顾贵妃一时好笑不已,将妹妹揽到怀里,低声笑道:“成日说些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沈澈也是天家的儿子,你不也心悦他么?” 不想姐姐张口便说出这话来,顾柔嘉瞪大了眼,忸怩得将脸儿埋进姐姐怀里,低声说:“谁心悦他,我才不心悦他。”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在旁人跟前袒露自己的心意,并不只是因为顾家二老更为中意陆剑锋,更因为皇帝对自己动了色心,若是他知道自己心悦沈澈,若是给沈澈招致灾祸,那顾柔嘉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相较于自己是幺女只需承欢膝下,姐姐这长女便贴心为父母分忧了。爹爹娘亲的意思那样明显,姐姐又是否一样的只中意陆剑锋呢?实在不愿从姐姐口中听到让她试着去接受陆剑锋的话,顾柔嘉抿了抿唇,还是说了违心之语。 “当真一点也不心悦他?”顾贵妃笑着拍拍的妹妹的背,得了她含着委屈的“嗯”声,又笑,“这脸儿可忸怩红了,滚滚的,隔着衣裳都感觉到了。” 顾柔嘉好似惊弓之鸟般,忙不迭抽身离开姐姐怀抱,小手抚上脸儿,惊觉指尖烫得惊人,小脸更是烫了起来:“明明c明明是姐姐臊我” “你是我带大的,你眼睛一动,我可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顾贵妃笑道,深深的看着妹妹,“你心里那人明明就是沈澈,否则,爹爹曾向你提过,想与陆家结亲,你为何断然拒绝?咱们家的女儿虽不能轻易委屈了,但陆将军家世人品相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嘉嘉以为配不得你?” 顾柔嘉忸忸怩怩的,摇头又是点头,声音悲苦万分:“姐姐,我不想嫁给陆将军,姐姐不要和爹爹一样劝我好不好?” “我劝你做什么?”顾贵妃颇有几分惊讶,方才还以为她是小女儿情态,羞得发慌,不想原来是害怕自己当说客,也是笑起来,“我犯不着劝你,你也是要及笄的人了,心里要什么c想什么,你也有自己的念头,何苦让别人左右你。”说到这里,她笑道,“你若是真的心悦他,那就更要好好珍惜,要去争取让爹娘点头,更要争取让皇帝不敢阻挠你们。”她一面说,一面握紧了妹妹的手,“我这辈子都陷在宫里了,我不曾得到过的东西,自然希望嘉嘉能够得到。只是你要想好,沈澈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心思缜密,手段又极狠,来日指不定能爬到何等高位,你可有万全把握降服得了他?” “他待我很好,我也信他会一直待我好。”顾柔嘉坚定的点头,想到沈澈见了自己才会露出的温和笑意,心中一暖,“我相信他,也愿意陪他一起熬。” 顾贵妃笑着“嗯”了一声,将妹妹的耳发掖好后,叹道:“沈澈虽是生性阴鸷,但却是个格外有魄力,相较之下,轶哥儿虽与你自小一处长大,但以我看来,并非良配。倒是鸿哥儿生性天真,即便来日能够金榜题名,也需要一个贤内助,不然指不定给人诳了去,倒不知哪家的千金合适。” 想到自家哥哥那天真得有些傻的性子,顾柔嘉也是心中好笑。不拘如何,这辈子,她一定要将哥哥看好了,让他不再被郑轶那混账东西所蒙蔽。好在哥哥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决心好生钻研功课。可以他那性子,到底需要一个压得住他的女孩儿,免得他头脑发昏,又干出蠢事来。 可是温含芷那一片芳心 念及此,顾柔嘉难免犯了难,还是强撑着和姐姐说了一会子话,不多时,顾贵妃便称要休息,顾柔嘉应了一声,心中倒是思念起沈澈来,今日一日了,她也不曾好好与沈澈说上一会子话。顾贵妃似是看出了妹妹的心思,道:“红鸾,你且陪二姑娘去瞧一眼九殿下。” 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红鸾忙说:“娘娘三思才是,今儿才因为九殿下闹出这种事来,若是由我领了去,岂不是更让宫中非议?” “她们不敢非议,今日才闹出这事来,最后我与沈澈皆是清白,淑妃更是因诬告被褫夺了封号,谁敢再堂而皇之的说我与沈澈有染?”顾贵妃笑着摇头,全然是从容,“因而咱们就是去了,也是行得正坐得端。况且你忘了,淑妃称在太液池见了我和沈澈说话,是因他遇见了嘉嘉,这才与我说起妹妹的近况。倘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今日给沈澈招致无妄之灾,嘉嘉觉得心中有愧,想去赔不是,这就是了。”她说到这里,笑得愈发的了然,“况且,现下安定长主在宫里,若真有人乱嚼舌根,不知得有多不开眼,才敢去触陛下的霉头,让他再在长主面前丢脸。” 听完这话,红鸾神色稍霁,也就领了顾柔嘉往外面去了。才闹出了淑妃诬告之事来,宫中所有人皆是谨言慎行,无一敢莽撞,免得又开罪了皇帝,招来无妄之灾。因而一路上,几乎都不曾遇见什么人,醒了约莫一刻钟,方才行至一座小宫殿前。顾柔嘉从未到过沈澈的住处,只觉此处实在是很小,和宫中大部分宫室都不一样,孤零零的坐落在一处,连门槛都是陈旧不堪,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朴肃穆,从门往其中望去,虽说是清扫得干干净净,但看地面和抄手游廊,都是很有些年头不曾修缮了。 看来,虽然皇帝碍着安定大长公主不得不善待沈澈,但这善待,到底没用什么心。 跟了红鸾踏入宫门大门,其中安静得很,除了枝间鸟雀清啼,不闻半点声音,都快要行至主殿前,才有一个老嬷嬷迎上来:“贵妃娘娘使不得,怎的亲自来了咱们这里?传出去只怕让人说闲话的”她颇有些年岁了,眯着眼看着顾柔嘉,后者不知她底细,忙迎上去要扶,她才看清顾柔嘉,“哎哟,不是贵妃娘娘,姑娘生得好,和贵妃娘娘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是顾姑娘?” 顾柔嘉颔首称是,又问:“九殿下在么?” “在呢。”老嬷嬷笑道,颤巍巍的往主殿去,一面去一面念叨,敲了敲门,其中才传出一声淡淡的:“怎么?” “殿下,顾姑娘来了。”老嬷嬷说道,其中立时响动起来,还有清脆的撞击声传来,顾柔嘉心中大骇,寻思着难不成沈澈这里有什么异动,当即压不住心中担忧,将门推开。却见沈澈和旺儿两人在其中,一个忙慌慌的收拾着瓶瓶罐罐,一个忙慌慌的穿衣裳,桌上还扔着好几团带血的纱布,那鲜血淋漓,几乎将纱布都给浸湿了。 旺儿手上还捏着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见顾柔嘉立在门前,只能笑着迎上来:“顾姑娘,殿下有些不方便,姑娘还是先行出去罢?” 顾柔嘉半点不理他,看着沈澈,他才穿好衣裳,脸色依旧白得病态,满脸的淡然如冰,薄唇略有些苍白,但抿得很紧,好似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加之那几团染血的纱布,顾柔嘉就是傻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一股脑儿避开迎上来的旺儿,叫道:“你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沈澈,你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吃醋 沈澈无比静默的坐在桌前, 薄唇抿得生紧,桌上散乱着好几团带血的纱布,殷红的血色衬得他的脸愈发白得病态,迎上顾柔嘉似怒非怒的小脸,他默默的转头不看她, 喉结上下一滚, 并不言语。 顾柔嘉一脸的急切,哪里去管他这般冷淡的姿态, 当即便要上前,旺儿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 只是含笑, 向两人打了个千, 便关门出去了。 自小就伺候在沈澈身边,旺儿明白他得很, 别瞧自家殿下一脸淡然, 好似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一般, 但旺儿可知道,他的淡然不过是用来掩饰心虚罢了——要是自家殿下敢让顾姑娘知道自己伤口裂开的事, 这才是奇哉怪也! 不过, 他才不去管这些呢, 一会子要是拦得急了,顾姑娘淌下泪来, 殿下必然发怒, 那可就两头不讨好。因而, 非是他不厚道,这殿下自己惹出来的事,还是自己跟顾姑娘撕撸干净去吧。 门甫一关上,顾柔嘉忙行至沈澈身边:“让我看看。”她急昏了头,当即伸手去碰到了沈澈的左肩,后者哼了哼,别过脸不看她,只握住她的手:“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你很好?这血是我流出来的不成?”他的手似乎比往日更凉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裂开之故,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见他态度如此疏离冷淡,心中委屈,愈发强硬,“不许逞强,让我看一看。” “我说了我没事。”沈澈嗓音微微拔高了几分,低沉的声音中全然是不容回绝,甚至含了几分威慑。他一面说,一面将桌上散乱的染血纱布团好,却又半晌不曾听到顾柔嘉的声音,愈发的心烦意乱,信手将纱布扔到了一旁。抬眼,见她呆呆的立在原地,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全然透着颓败和悲凉,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足以看出她心中委屈至极,还强忍着不说出来。 “嘉嘉”不想她竟然哭了,沈澈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嘉嘉不哭,是我不好,我不是凶你,我只是c我只是” 他不知如何解释才好,英气的眉紧紧的蹙了起来。他不愿意让顾柔嘉知道自己伤口裂开的事,更不愿让她为了自己而担心,因而被她撞破自己上药的时候,他还心虚的想要掩饰,可是嘉嘉却哭了,他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顾柔嘉兀自委屈,哪里肯理他,哭得伤心极了。自定情以来,沈澈何时这样凶过,顾柔嘉也习惯了他的温柔,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凶自己。她越哭越凶,沈澈无声一叹,心中后悔不已,只单手将她抱在怀里,冰凉的薄唇细细的吮去她脸上的泪,低醇如酒的嗓音柔声哄她:“嘉嘉不哭,泪多伤身,澈哥哥错了好不好?嘉嘉想怎么出气都好,不哭。” 他如酒般醇厚的嗓音仿佛含着无尽的蛊惑力,顾柔嘉沉醉其中,本还在抽噎,倒也渐渐止了哭泣,由得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轻轻的吻着自己额头,他的唇那样凉,呼出的气息带有薄荷的清凉香气,让顾柔嘉贪恋之余,还是赌气说:“你凶我,我往后再不肯喜欢你了。” 抱着她的手一僵,顾柔嘉顿时得意了,仰着脸儿耀武扬威的看着沈澈。往日总是沈澈这黑心鬼仗着力气大便欺负自己,今日还凶自己,顾柔嘉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定要在嘴上讨回公道不可。感觉到沈澈一瞬间的僵滞,她满意极了,若是有小尾巴,只怕现在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沈澈一直将顾柔嘉看得极重,他此生,唯一得到的真心,便是来自顾柔嘉。他喜欢这个女孩儿,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在宫中浸淫久了,沈澈见惯了太多尔虞我诈。但顾柔嘉和别人都不一样,纯粹得让人怜惜。沈澈不是傻子,他看着顾柔嘉从一开始的惧怕,到后来的真心关切,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的温热,她眼里也渐渐只有自己的影子,让沈澈欣喜若狂。 还有什么比心仪的女孩儿心中只有自己来得喜悦? 可是,若是嘉嘉当真不再喜欢自己沈澈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鸷,低头见怀中小丫头哪有半点坚决的样子,反倒是眉飞色舞c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他立时明白这不过是一句气话,勾了勾嘴角:“也好,我喜欢你就够了,先将你扛回去成了夫妻,再让你喜欢我也不迟。”他说着,便俯身要去捉她,顾柔嘉哪里不知他想做什么,被他接连扛过两次后,顾柔嘉深明还是他凉凉的怀抱舒服,忙不迭搂住他脖子,几乎挂在他身上:“澈哥哥,好哥哥,硌得疼呢。” 她痴缠的小模样让沈澈格外受用,搂着她的腰儿,将她紧紧贴在怀里:“那嘉嘉往后还喜不喜欢澈哥哥?” “喜欢。”顾柔嘉紧紧搂着他,深深的呼吸着,沈澈干净的味道中混杂着血腥味,他流了那样多的血,不知道左肩伤口疼成什么样呢,偏偏他憋着一口气,死活不肯让自己看越想越觉得心疼,顾柔嘉将脸儿埋入他颈窝,清浅的呼吸徐徐喷在他肌肤上,“嘉嘉会永远喜欢澈哥哥的。” 她软糯的嗓音全然是娇俏,少女独有的馨香将他包覆,香甜得要命,沈澈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身子也起了异样的反应,愈发的渴求她。将她抱紧,沈澈不动声色的吻了吻她的小耳朵:“澈哥哥也会永远喜欢嘉嘉。” 两人温存了好一阵子,顾柔嘉才抽身离开他的怀抱,小手轻轻抚着他左肩伤处,另一只小手则点着他的胸口,娇娇的撒起娇来:“澈哥哥让嘉嘉看一看好不好?”她说得极为乖巧,清亮如水的大眼睛全然是讨好,让沈澈很是哭笑不得,乌泱泱的眸子里露出温柔的暖意:“澈哥哥没事,嘉嘉不要担心,笑一个给澈哥哥看看。” 顾柔嘉只摇头,小手勾着他的衣襟把玩,沈澈弯了弯唇角,压着她的后脑将她一张小嘴送到自己唇边,狠狠的吻了下去。顾柔嘉哪里想到他忽然要吻自己,茫然的被他深吻。偏生沈澈此次十分粗暴,凶狠的啃咬着她的唇瓣,像只饿了好久的小兽。好半晌后,两人才气喘吁吁的放开,沈澈犹似不满足,舌头舔了舔嘴唇,俊朗冷清的面容顿时添了几分邪佞:“当真想看?” 只当他是闹气,顾柔嘉卖力的点头,喜滋滋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当真想看。” 抿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沈澈引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腰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唇瓣,低声说:“从未有女孩子见过我赤/身/裸/体的样子,嘉嘉若是见了,可是要负责的。” 他话音一落,腰带仿佛变成了一团烈火,烧得顾柔嘉立马收回了手,脸儿也迅速滚烫了起来,暗骂自己急昏了头。方才她担心着沈澈,只想看看他的伤势到底如何,并没有想那样多,现下才反应过来此举何等出格,她愈发的羞赧,恨不能钻进地下去,恨不能将方才说出的话给收回来才好。偏生沈澈含了几分玩味的笑容,搂着她笑道:“嘉嘉想好,若是当真要看,我便解了衣裳。” 顾柔嘉皱着脸儿,本是害羞,又觉沈澈太坏,竟然故意笑话自己,踌躇好一阵子,还是仰着脸儿啐他:“下流!” “是嘉嘉想要看我,怎的成了我下流?”沈澈一派无辜,目光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大掌轻轻摩挲过顾柔嘉红得快要烧起来的小脸,心中好似被填满了一样满足,他还想结结实实的欺负顾柔嘉一顿,让她哭出来。随着自己指尖的移动,她脸上的肌肤如同涂上了最好的胭脂,愈发的红艳,沈澈笑盈盈的刮了刮她的鼻尖:“总归今日什么难听的话,淑妃都说尽了,嘉嘉不比她饶舌多话,想是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今日的事,你倒是很得意了?”顾柔嘉本是羞臊万分,忽听他说这话,心中就像是点燃了一把火,又酸又烫,贝壳似的小牙齿顿时咬上了他的右肩,他很瘦,骨头硌得顾柔嘉牙疼,但她满腹火气,哪里肯依,卖力的撕咬着,咬着他的衣裳,含糊不清的说,“我姐姐那样好,便是你没那个心,其实心中也是欢喜的,是不是?” 今日听说淑妃诬告姐姐和沈澈有染之后,顾柔嘉便气得要命,姐姐入宫本就是顾家的伤心事,偏生淑妃还这般诬告,更是扯上了沈澈,顾柔嘉怎有不气的?而还有一层的缘故,她便有些难以启齿了。姐姐生性温和从容,行止间全然是完美的大家闺秀,又善解人意,不拘是谁来说,都是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心疼姐姐,可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现下沈澈玩笑间说出这话来,让顾柔嘉顿时涌出酸意来。 自己和姐姐相比,便是哪里都不如了,若是沈澈真的喜欢上姐姐,那可怎生是好? 小小的心里自顾自的发酸,醋意都快喷出来了,她又酸又气,愈发卖力的撕咬着沈澈的衣衫,见他良久不说话,气得直哼哼:“被我说中了,你就是喜欢姐姐,嫌我不如姐姐好,这才不说话,是不是?”还未说完,沈澈大手忽的轻轻拍了一把她的小屁股,并不疼,但让顾柔嘉身子随着动作颤了一颤,眼圈都红了起来,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你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被我发现了还打我” “愈说愈不像样了,该打。”沈澈脸色极为难看,语调轻柔非常,让顾柔嘉不免生了几分惧意,悻悻的坐好,嘟囔说:“做贼心虚”尚未说完,又被他抱在怀里,大掌顺势又轻轻打了她的小屁股,柔声说:“嘉嘉还要胡说?” “不胡说了。”迫于他的淫威,顾柔嘉撇着嘴,心中还是酸酸的不是滋味。见她委屈,沈澈一笑,旋即引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隔着衣裳,顾柔嘉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十分有力。将她揽到怀里,沈澈低声叹道:“你这小脑瓜里,成日都想些什么?这世上值得我放在心上的女子,只有你一个人,你姐姐再好,与我什么干系?”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道:“莫非,嘉嘉以为,我是那等视色如命的人?” 沈澈自然不是这种人,哪怕他不得皇帝待见,但以他过人的皮相,就算真有性子叛逆的世家女想要献殷勤也并非说不过去。但哪怕是前世,他自立为摄政王之时,也不曾听闻他身边有女人的踪影。坊间还甚至有传闻,称摄政王要么是有隐疾,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好男风的人。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不管别的女孩子再好,你都不能喜欢她们,不然我就不依。” “没有女孩子会比你好。”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儿,沈澈贪婪的吮吸着她的清香,“嘉嘉,若我有一日如你所愿,青云直上c手握重权,你,愿不愿意”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后说出来的,只是还没说完,就听外面忽然传来旺儿的声音:“殿下,方才陛下令人来传,说殿下换好了衣裳,便去太液池畔,安定长主等着要和殿下说话呢。” 这一番打断,沈澈的话便只能咽了下去,顾柔嘉正听得仔细,他却不再说下去,忙追问道:“愿不愿意什么?” “没什么。”揉了揉她的发,沈澈笑意柔和,轻轻在她额上吻了吻,“嘉嘉,别离开我,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封爵 细密的吻落在顾柔嘉脸上, 沈澈行止轻柔得如同她是易碎的珍宝一般。他方才的话并没有说完,让顾柔嘉心中难免有几分纳罕,虽然极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但旺儿已然来催促,她也不好再详问, 挠了挠他的手心儿:“你去吧, 别让长主等急了。” “晓得了。”沈澈轻声应了,唇舌小心的移动着, 冰凉的吻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顾柔嘉浑身都痒酥酥的, 轻轻推他:“别闹, 让长主等急了, 仔细陛下又给你小鞋穿。” “他不敢。”沈澈含糊的说了一句,吻上她的唇角, 细细的吮吸了片刻, 好似要将她丰润的小嘴给吞下腹中。唇上刺痛, 顾柔嘉哼哼着推开他:“不许胡闹,不然我恼了。”尚未说完, 沈澈便伸手, 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瓣, 笑道:“可怜见的,若是吻肿了可怎生是好?” 不想他说这种话, 顾柔嘉胀红了脸, 小手拍他:“下流, 是你要吻,我由了你的性子,反倒是让你嘲笑我。”沈澈抿出温和的笑容来,将她压在怀中抱了一阵子,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换了件衣裳,两人便齐齐往外面去了。红鸾和旺儿皆是守在宫苑之中,见两人出来,双双迎了上来。 今日和安定长主一起入宫,本是想要见姐姐,谁想撞破淑妃诬告姐姐和沈澈,虽是后来回避了,但皇帝指不定心里不安生呢,还是不要再去他跟前讨嫌了。因而顾柔嘉只称不去,又唯恐沈澈吃亏,嘱咐说:“你要仔细,长主是极有威严的女子,虽是慈眉善目,但魄力只怕不逊当年。光是今日命人掌淑妃的嘴,便可见一斑。你更要好生小心,可不要再牵扯得伤口裂开了,要是以后坐下病根儿来” 沈澈心中一暖,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柔和笑意,面上反而淡漠如常:“知道了,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他说到这里,便与顾柔嘉并肩出了宫门,因太液池和顾贵妃寝宫是两个方向,出来之后,两人便各去各的。顾柔嘉行出几步,本想再看看他,谁想转头,他还负手立在宫门前,目光温存的看着她离开。顾柔嘉脸儿一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心窝泛出甜蜜来,只是自行往顾贵妃的寝殿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红鸾笑道:“九殿下虽是个心狠的,但若真心悦姑娘,也未必不是良配。” 被她说破心中所想,顾柔嘉更是脸红了:“红鸾姐姐” “是我说错了话,二姑娘可千万莫臊。”红鸾笑盈盈的携了顾柔嘉,“大燕之中,既富且贵的人家以结亲将彼此联系起来,这才有了现下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顾家本已势微,可出了个娘娘,就变了不少。现下京中谁不知道,顾家盛产美人,加之姑娘快要及笄,不知多少人动了心思。老爷太太虽是好意,但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是最要紧的。” 暗自想着姐姐与自己说的话,顾柔嘉颔首称是,愈发的下定决心,此生要和沈澈相守,她重生一世,本就是要将前世的遗憾补救回来,前世错识了郑轶,便是顾柔嘉至今想来的锥心之痛。这辈子既然认定了沈澈,便不能再错过了。 立在宫苑前,目送顾柔嘉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顾柔嘉了,沈澈这才转头往太液池去了。才进了太液池,便见吉祥恭顺的立在入口,笑道:“九殿下可算是来了,陛下和安定长主都等着殿下呢。”说到这里,他向沈澈行了礼之后便要领了他进去。太液池乃是前朝和大燕数代帝王经过多次修缮整理而成的,其间假山错落,奇花异草,更有清流急湍,水中游鱼,甚至于在其中饲养了诸如仙鹤等有美好寓意的动物,显得仿佛仙境。 而临湖处便有一处水榭,胜在小巧别致,尚未进去,便听见其中有笑声传来,想是帝后和安定长主祖孙聊得十分热切。安定长主的底细如何,沈澈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纵然疼爱嘉嘉,但嘉嘉身为外臣之女,身为女孩儿不能入朝为官,老太太没有必要算计她。但他和皇帝貌合神离,安定长主便显得尤为重要了,若是能够争取到老太太的欢心固然最好,若是争取不到,也决不能让她生厌。 因而,沈澈肃敛了面容,只跟在吉祥身后进去。水榭三面环水,帝后和安定长主对坐,陆剑锋负手立在长主身后,正是一片其乐融融。长主笑得合不拢嘴:“如此说来,我不在京中这些年,倒是发生了好些趣事,这回可要多留些日子,可就是叨扰陛下了。” “姑祖母这样说,就是折煞朕了,若是姑祖母喜欢,便在京中住下就是,驿馆到底不便,不如朕格外令人收拾出一座府邸,供姑祖母下榻如何?”皇帝赶紧凑上去献殷勤,一派孝顺的样子,让人直叹孝心可嘉。沈澈则恭顺的立在一旁,向三人行礼,他肩上有伤,却始终维持这个姿势,好似并无半点不妥。安定长主听罢皇帝的话,只是笑,转头看了一眼沈澈:“小九来了?” “姑祖母。”沈澈唤道,长主“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皇帝瞥了弟弟一眼,心中陡然涌出愤恨来,但为了自己明君和友爱兄弟的名声,只能硬着头皮令人搬来了绣墩:“老九身上有伤,免了这礼吧。” 沈澈淡淡谢了,只是坐在绣墩上,他双腿微分,坐得很直,并无半点京中纨绔坐无坐相的样子。安定长主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我才入京便听锋儿说,小九是个极有魄力的人,今日才是真正见了小九,怎的这般病弱之姿?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果然问起缘故来了!皇帝暗自庆幸自己亡羊补牢,否则接连给长主问上几句,不露馅儿都难,当即笑道:“是朕的不是,国事太忙,竟然忽略了老九,殿中省玩忽职守,待发现之时,老九已然是这般了。朕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觉得愧对先帝。” 沈澈冷眼看着他一排痛心疾首,心中冷笑。这宫中谁不是戴了一张面具,分明是他默许之事,现下他倒是成了受害者。只是沈澈怎会去掀开皇帝的假面,只是不动声色:“皇兄受人蒙蔽,也是难免的,还请皇兄不必自责,皇兄一片心,臣弟能够感觉到,多谢皇兄。” “陛下何苦呢?”安定长主笑了笑,便不再看沈澈,一派疏离冷淡的样子,“陛下勤劳国事,劳苦功高,一时不查也是有的,可恨下人们玩忽职守,你又何必觉得对不住你父亲?先帝九泉之下,当然明白这些,此事不必再提,说多了,难免让兄弟之间生了嫌隙。” 原本就是担心着安定长主为了沈澈的事发难,皇帝逼不得已只能善待沈澈,现下长主轻描淡写便将此事揭过,让皇帝心中安生,看着沈澈的目光也微微泛着冷光。他本就不甚在意这弟弟,往日只是对他冷淡非常,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但今日闹出了诬告的事,皇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纵然后悔掌掴顾贵妃,然而这一切都给他归罪到了沈澈头上,心里只恨不能将这弟弟给乱刀砍死才好。 他目光泛冷,安定长主苍老的眸子里全是了然,端茶吃了一口:“虽说是宫人玩忽职守,但陛下到底还是要多多善待小九才是,别让人觉得,咱们天家当真是净出些兄弟阋墙的事来。” 皇帝只能颔首称是,心中的杀意愈发的止不住,因纵情声色而苍老不已的面容冷冽了许多,长主只做不见。场面顿时僵滞了起来,皇后笑得雍容,打圆场说:“姑祖母不知,自打知道殿中省玩忽职守后,陛下自觉对不起九弟,九弟的衣食住行,全是陛下亲自过问的。” “陛下做得很好。”安定长主轻描淡写的赞了一声,“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还是多多费些心思,皇宫是陛下的家,连家里都混进毒/药这等事了,可是大大的不妙,为了陛下的安危,皇后多费些心思,若再出这种事,皇后可就当真对不住先帝了。” 老太太笑得极为温和慈祥,但皇后脚底寒意升腾,微微白了脸,强笑着称是。安定长主今日已然敲打自己数次,只怕早就对自己诸多不满,况她对宫中的事了解得这样清楚,让皇后愈发觉得不妥起来。哪怕是得罪了皇帝,也比得罪了安定长主强上许多,这等渗人的威仪,让人仿佛身处肃杀的沙场之上,就算是善于隐藏的皇后,也难免生出惧怕的心思来。 沈澈端坐于绣墩之上,只作壁上观,并不去接话,只是静默的看着安定长主的反应。方才在凤仪宫,他便见识到了老太太的威仪,这般杀伐决断,若当真有心,哪里轮得到皇帝做这天子? 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安定长主不过十三岁稚龄,跟着哥哥南征北战,为大燕打下了三分之一的疆土来。后国中安定,太/祖皇帝登基不过三年,旧伤复发,在不惑之年驾崩,朝野动荡难平,先帝根本无法弹压朝中老臣,还是这位尚不满二十岁的大长公主以雷霆手段料理朝中叛乱,迅速扶持先帝登基,而后,便退居幕后,鲜少再回京中,先帝为表感激之情,特意下旨,许长主兵符,足以调动兵士。 传闻老太太手中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虽不知是何内容,但绝对是能够压住皇帝的,否则,以皇帝的性子,怎会如此恭顺?只是长主今日不拘是对谁,都表现出了疏离和冷淡,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来。 虽是如此想着,但沈澈还是静默,这样多年以来,他早就学会了避人锋芒,不和别人相争,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大放异彩,因而他安分的坐在一旁,一脸淡漠。不觉长主眼角余光瞥向他,脸上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年近七十,这一辈子见了不少人,唯独沈澈一个,像极了一位故人,杀伐决断,从容不迫,让她想要忽视都不行。 如此善与隐忍,怎能是池中物? “说来,今日让小九过来,是老婆子有一句话想与陛下说说,总归与他有关,让他来听听也未必不可。”安定长主语气骤然变慢,作势要起身,陆剑锋忙伸手去扶,老太太慢慢的行至湖边护栏,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湖面偶尔有饲养的仙鹤飞过,颇有几分仙气。安定长主静默的看了一阵子,复笑道,“陛下十二年前登基之时,小九还是八岁的孩子,如今想来,已然是弱冠之龄了吧?陛下是长子,小九是幺儿,虽说是弟弟,但说是当儿子看顾长大的也不为过。只是再舍不得,陛下也该考虑让小九出宫建府的事了。陛下以为呢?” 皇帝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就他而言,即便沈澈这弟弟死在眼前了,他也不会有半点的伤感,甚至拍手称快,遑论容他出宫建府赐爵。但安定长主今日刻意将沈澈叫来说这事,明摆着是要给沈澈讨一个爵位。皇帝心中后悔不迭,那日就不该容了陆剑锋和沈澈比剑,他胜了陆剑锋,得了不知多少人的称赞,更引得长主也对他青眼有加,现下长主开了口,自己怎好公然拒绝。反倒是让自己下不来台。 “姑祖母所言,朕也不是没有想过。”皇帝强定心神,勉强笑道,“姑祖母对老九的一片心,朕也是十分动容。只是朕觉得亏欠老九良多,想要好生补偿他一番,封爵建府之事,想等到给老九赐婚之后再行封赏。” “陛下思虑良多。”被皇帝将话抛了回来,安定长主也不恼,笑吟吟的转头看他兄弟二人,只是那温和的笑意之中,杀伐之意陡然铺天盖地而来,让做了十几年天子的皇帝都为之色变,额上生生渗出冷汗来,“不是老婆子多嘴,思虑再多,总也追不上变数。今日淑妃能诬告小九和贵妃有染,明日或许又会有人说出小九和哪位娘娘关系非同寻常,长此以往,败坏了兄弟情谊不说,更让后宫之中不得安生。陛下可要想好,成年的皇子都要搬出宫去,以此来避嫌,即便陛下对小九并无嫌隙之心,但这流言蜚语可是软刀子,杀人最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历练 倘若不曾有今日淑妃诬告的事, 皇帝兴许还能义正言辞的解释一番,称自己的后宫妃嫔并非是胡乱嚼舌根的妒妇,但才发生在大长公主眼前的事,皇帝也做不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打脸之举,张了几次嘴, 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一口邪火憋在心中,直想将淑妃的舌头给连根拔了, 方能一解今日之气。 沈澈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并不对这话发表任何意见。皇帝对于安定长主诸多忌惮, 偏生对方辈分c地位都摆在那里, 皇帝纵然恼恨也只能将老太太敬着。但要是他贸然发声,性质便截然不同了, 须知安定长主命人将他请来, 就是为了逼迫皇帝赐下爵位来——倘若只是和皇帝商议, 商议之事,又有几件会将当事人传唤至跟前商议的? 安定长主分明是正月初一便到了京中, 这两个月之中, 她老人家早就将京中的一切都给摸透了, 如此才肯现身。可笑皇帝毫不自知,还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其实老太太早已洞悉所有, 自然也包括皇帝漠视沈澈生死, 却又不得不亲自将他竖起来当牌坊的事。 沈澈需要一个爵位,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嘉嘉,哪怕会引来皇帝事后报复,他也甘之如饴。他面上虽是如常,但心潮澎湃,左肩裂开的伤口又一次隐隐作痛。若非当日走了一步险棋,让陆剑锋承认了自己,现下安定长主眼里又怎会有自己这个人呢? 水榭之中寂静万分,几声鹤唳远远的传来,让人心旷神怡,又有池鱼越出水面后楼落下,美得如同一卷将展未展的画卷一般。 场面似乎降到了冰点,皇帝蹙着眉头似乎还在沉思是否要应下这件事。安定长主笑盈盈的重回绣墩前坐下,陆剑锋自行给祖母续上热茶,老太太呷了一口,惬意得连眉眼都舒展开了,只是那周身威压分毫不见,脸上纵然含笑,但一点温度也无:“这不过是老婆子的粗鄙之见罢了,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小九也是陛下的弟弟,说到底,和老婆子无甚关系。” 在场之人谁不是人精,老太太显而易见的不豫让皇帝眉头蹙得更紧,转头冷冷的瞥了沈澈一眼:“老九既是在这里,你又是什么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凭皇兄和姑祖母做主。”明知皇帝是刻意问自己,沈澈心中冷笑,白得病态的面容上全然是冷淡,好似对这爵位并无半点热络的心思,一派听天由命的姿态。他掩饰得极好,虽然冷漠,但无端让人觉得他似有恭敬之相,皇帝本想发作他,但他态度疏离而淡漠,皇帝张了几次口,也始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悻悻的板着脸,阴沉着脸色半晌不语。 场面再次僵硬了起来,陆剑锋目光在沈澈身上一转,笑得温润:“许是陛下有自己的打算也不一定,祖母若是不欢喜了,陛下和九殿下岂不是难做?” 皇帝忙称是,沈澈也进言劝安定长主莫要置气,皇后只笑道:“为九弟封爵之事,陛下也曾与我说起过,姑祖母方才也说了,陛下是长子,九弟是幺儿,这名为兄弟,却如同儿子一般养大,自然是情非泛泛。先帝驾崩之时,九弟才是八岁的孩子,陛下难免看紧了些,总是觉得九弟还小,这才不肯轻易放他主一府的事,只是这转眼,九弟都是弱冠之龄的郎君了,陛下和我都还当九弟是小孩儿呢。” 沈澈扬了扬眉,垂眸不说话,这话可当真虚伪到了极点,偏皇后说得情真意切,倘若是不查,只怕还真能给她哄了去。沈澈只是静默的听着,看着皇帝黑如锅底的脸色和皇后温和从容的笑脸,他扬了扬唇角,神态愈发的淡漠了。 若是没有这位极富心机的皇后娘娘,皇帝实则根本成不了气候,正因为如此,尽管再不喜皇后,皇帝仍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动用天子的威仪,将皇后牢牢的护在身后。 虽没什么脑子,但总还是识得人的。 “正是,朕也以为,老九现下封王还早了些,再不济,也该等他历练历练才好。”深明皇后是出来打圆场的,皇帝忙不迭便将话头接了过去,“待历练些日子,有了些功绩,再行封王。” “若有了些功绩,陛下可要论功行赏,封小九做亲王才是。”安定长主似笑非笑,谈笑间便又给皇帝挖了一个坑,皇帝不免气苦,但又不敢表露出半点,气得额上青筋都快鼓出来了,也只能勉强笑着,那气得好似虽是要吐血的样子,让沈澈心中暗笑,在皇帝目光触及自己之时,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弧度来,皇帝骤然恼怒,张口欲骂,皇后却状似无意般,将白嫩的手按在他手背上:“陛下心中不也是这个意思么?既是姑祖母提出来了,陛下索性依了吧,前些日子陛下忙于政务,疏于对九弟的照料,也算是对九弟的补偿吧。” 皇帝何等难堪,转头横了皇后一眼,几欲发作,皇后的手便按得更紧了,笑盈盈的看着皇帝:“陛下以为呢?”后者早已气得三尸神暴跳,奈何也明白皇后是对的,只能憋得面红耳赤的“嗯”了一声。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安定长主的目光骤然深沉起来。并非不知道皇帝对于沈澈的诸多偏见,但也不想回严重到如此地步。身为历经三朝的老人,长主的心思可比一般人通透得多,也明白皇帝厌恨沈澈的缘故。 只是,再厌恨,这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何况这天下臣民都看着,竟然连半点样子也不愿做,颇有些上不得台面。 反倒是沈澈,淡然之中自有一番清贵气度,如谪仙般。长主一面想,一面看向他,他垂眉不语,那安静的样子,仿佛融进了一片景色里,并没有半点突兀,让人很难注意到他。 即便是那人在世,只怕也做不到如此掩盖自己锋芒。这九小子倒是十分能耐,让人心里惦记。 因而,老太太抿唇微笑,复看向了气得脸色发青的皇帝:“不知陛下想让小九如何历练?” “历练”之说本是搪塞之语,皇帝压根没有当真,现下安定长主却拧了上来,很有几分逼人之意。皇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额上青筋一鼓一鼓的,好似随时都要背过气去。陆剑锋心中暗笑,早在接风宴那一日他就看出皇帝极不待见沈澈的事了,转头便与祖母提出此事了,祖母倒一派意料之中的事,只让陆剑锋怀疑这其中只怕有些自己不知道的阴私,只是他又何苦问出来? 而现在,自家老太太小孩儿心性犯了,刻意整治皇帝呢,也好让皇帝明白,别将人当傻子哄。 皇帝目光游移在长主和沈澈之间,若依了他,现下将沈澈拖出去砍死才是正理,休说给他如何历练。本还指望皇后为自己打圆场,但转头则见皇后低头不语,忽的想起此事算是政事,若是皇后开口,必然惹得长主不满。饶是气得快要喷血,皇帝仍只得维持着略有些讨好的笑意:“不妨让老九去户部或是刑部历练。” “陛下说得有理,户部司国之赋税,刑部掌天下刑狱,都是极好的地方。”安定长主不动声色的赞了一声,复看向沈澈,“你皇兄这样疼你,倒是很好。”话至此处,长主话锋一转,苍老的眸子里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冷光来,“只是在这户部和刑部这等不缺肥差的地方历练,便想得了亲王的爵位,昔年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的同族兄弟们只怕就要委屈死了。” 原本皇帝正恼着安定长主作甚这般偏爱沈澈,出言为他讨爵位不说,还非逼着自己封其为亲王。正兀自委屈呢,忽听长主话中之意,皇帝大喜过望,忙追问:“那姑祖母的意思是” “老婆子虽老了,却也不是瞎子聋子,一路上见多了听多了,倒也明白几分。”安定长主目光如炬,扫过沈澈后,扬起一个笑容来,“这陇右道大旱,西南悍匪盛行,吴越之地贪腐严重。若真要历练,这三个地方里选出一个来,如刑部c户部一类的地方,算得上什么历练?” 这三个地方,说是现下国中最为严峻之处也不为过。不想老太太张口便令沈澈三选一,这等问题,多少人去了都不能解决,怎是沈澈一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能够解决下来的?皇帝大喜,故作开明的看向了沈澈:“姑祖母言之有理,老九,你是如何作想?” “但凭皇兄和姑祖母做主。”沈澈满脸淡然,如对此事根本不上心,惹得皇帝愈发得意,心说到底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这三处都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不是一人之力能够轻易解决下来的,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定了沈澈办事不力的罪名。 越想越觉得心中轻快,皇帝神态再不如方才紧绷。吉祥笑盈盈的上前:“陛下,杨太傅在御书房静候陛下。” “不见。”皇帝忙不迭摆手,今日安定长主在此,他怎能贸然离去,反倒是不美,况长主态度模棱两可,也不知是向着自己还是向着沈澈,未免生出变故来,皇帝更不能离去,免得让老九这贼小子得了便宜去。 “陛下,天地君亲师,太傅既是陛下的老师,陛下更该尊重才是。”安定长主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今日老婆子不请自来,本已然耽误了陛下和皇后的功夫,不必多加理会,且去吧。” 帝后哪里肯依,长主出言又劝,皇帝这才无可奈何去见杨太傅,临去前又专程嘱咐皇后好生招待安定长主。皇后含笑盈盈的令人又添了瓜果来,笑道:“陛下政事繁忙,也是难免的,姑祖母莫怪。” “陛下勤于国事,乃是大燕之福,岂有怪罪之说?”安定长主笑盈盈的望向了皇后,“皇后掌后宫诸事,也是劳苦功高。” 今日被长主接连敲打,皇后忽的得了赞许,心中也是如释重负:“这是臣妾的本职,不敢称功。” “皇后是一国之母,陛下子息也有些艰难,不过只有三个儿子,太子虽好,皇后可也要多多管束一二。”安定长主笑道,“可别闹出什么坏名声的龌龊事来,别说皇后脸上无光,就是整个天家都觉得面上无光。” 沈奕是中宫嫡子,皇后怎会不知他和皇帝如出一辙的好色。现下安定长主语焉不详,让皇后心中陡然升起寒意来,忙笑道:“臣妾自然会多加约束太子,不让他犯浑。” 安定长主只是笑,并不再说什么。沈澈自然也知道沈奕纠缠顾柔嘉的事,暗想当日顾柔嘉与他说长主在寒山寺的事,心中顿时一凛,莫非沈奕这登徒子在寒山寺中对嘉嘉动手动脚被长主撞破了? 他眉宇间立即漫上阴鸷来,低头,乌泱泱的眸子透出杀意来。他浑身立刻透出威压来,安定长主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低声说:“你且回去吧,小九陪我出宫去,咱们说说话。”皇后神色一僵,暗想为何长主会如此重视沈澈,只是她一语不发,只垂头称是,又笑盈盈的嘱咐道:“九弟好生与姑祖母说话。” 沈澈“嗯”了一声,直至皇后转身离去,他这才行了一礼:“多谢姑祖母肯为我斡旋。” “斡旋?”安定长主冷笑,“陇右道大旱,西南悍匪,吴越贪腐,没有一件是一人之力能够降服,你不恨老婆子?” “姑祖母偏爱,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沈澈一笑,神色十分恭敬,“虽难降服,但若是降服了,便是实至名归的有功,不仅有功,更能笼络一方民心。” “有些见识。”安定长主笑了笑,示意陆剑锋扶自己,“你是个好的,到底比你那好哥哥强上了许多。”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你让老婆子想起了一位故人,他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很想他。” 不想她这样坦诚,沈澈一惊,并不去深问,只是笑了笑:“谢姑祖母如此厚爱。” 能让老太太挂念至此,也不过只有那寥寥数人而已。不管那位故人是谁,这都是他得天独厚的资本,绝不能轻易浪费。 两人坐在一处说话,老太太上了年岁,不多时就乏了,令飒敏去将顾柔嘉带来,又让沈澈先行,陆剑锋送了他几步,旋即笑道:“九殿下慢去。” 沈澈应了一声,转头深深的望着他,神情如常淡漠。陆剑锋负手,笑得愈发温润:“九殿下敌视我也是应当,只是有一话,陆某还是想告诉殿下,陆某是真心想交殿下这个朋友的。” 他说得极为恳切,沈澈神情有些许的缓和,复向其拱手施礼:“我也是真心想交陆将军这个朋友,只是,我绝不会将心悦的女孩儿拱手让人。” “陆某也一样。”陆剑锋只是笑,又向沈澈行了一礼,转身回去。沈澈目光冷冽,看着陆剑锋的背影,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 他是极为敬佩陆剑锋的,只是,他绝不会放开嘉嘉,绝对不会。 陆剑锋自行回了长主身边,见老太太有些精神不济,笑道:“祖母对九殿下这样偏爱,让陛下知道,恐怕心里不服呢。” “他不服便不服,成日也不知闹些混账事出来,我还不曾与他算账。”安定长主没好气的哼了哼,“行事这般小家子气,天家的脸都快给他丢尽了。” “祖母不要动气,气坏了自己身子就不好了。”陆剑锋笑着劝长主宽心,“九殿下绝非池中之物,祖母口中那位故人” “你不曾见过他。”原本还是恨铁不成钢,安定长主一听这话,神情柔和了许多,隐隐露出几分敬慕,“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陆剑锋只称是,便不再提了,安定长主忽的一笑,低声说道:“今日的事只怕淑妃活不过今日了。” “陛下要杀人灭口?”陆剑锋低声呼道,忽又一笑,“不是孙儿想岔了。” 安定长主一笑:“你知道自己想岔了就还好,到底是谁想杀人灭口还不一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走水 因沈澈被安定长主请了去, 顾柔嘉不便再和皇帝打上一个照面,也就自行往顾贵妃的寝宫去了。姐妹俩自幼感情就好,坐在一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直到飒敏来找,顾柔嘉无奈, 只能依依不舍的向姐姐告别, 跟着飒敏往外面去了。 “方才不是说,长主邀了九殿下去说话, 这样快便结束了?”顾柔嘉有些不舍姐姐,但又啄食好奇长主和沈澈说了什么, 思索片刻, 也就出言问了一句。飒敏转头看她, 笑得极为轻快:“姑娘也算不得外人,问上一问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今日淑妃那事儿, 长主惦记着呢, 向陛下进言, 说是该让九殿下出宫建府了,为此拘了九殿下去说话。” “让九殿下出宫建府?!”顾柔嘉低声呼道, 耳根都热了起来。皇帝对于沈澈素来漠视, 就凭沈澈已是弱冠之年还不曾出宫分府这点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天家的皇子素来是到了十五岁便封王出宫, 以此来避嫌。皇帝始终漠视沈澈, 这才招致了今日的祸事, 说穿了,这些事都是皇帝一意孤行造成的。 顾柔嘉至今都不明白,皇帝是为了什么这般敌视沈澈,是为了宸妃?可若真是为了宸妃,为何当日叶知秋大骂沈澈和宸妃都是怪物之时,皇帝会勃然大怒,甚至亲自一脚过去,将叶知秋踹得吐血? 太多的事想不明白,顾柔嘉咬着下唇,半晌不说话。沈澈的不受宠背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真相了,甚至于牵扯到先帝一朝的事,实在不是顾柔嘉一己之力能够轻易理顺的。因而,她挥去心中的念头,笑道:“陛下对长主一片孝心,想是允了此事,要给九殿下封王了吧?” “陛下舍不得九殿下离宫,哪里能那样轻易就答应了?”飒敏笑盈盈的反问了一句,顾柔嘉哑然,若是连安定长主的话都压不住皇帝,那沈澈难道真的只能拿着“九殿下”的名头,一直要到皇帝驾崩之时不成?顾柔嘉不太清楚前世沈澈是如何奋起的,但从这辈子的境遇来看,他定然是受了不少的挫折,这才能够成为前世的摄政王。 她为难惆怅的神情被飒敏尽收眼底,后者好笑万分:“虽说没有立即应下,但陛下说,等九殿下历练历练,再说封赏之事。”她说到这里,轻笑着携了顾柔嘉的手,“姑娘就不要担心了,我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老主子鲜少为人如此斡旋,姑娘就放宽了心思,九殿下的爵位定然不会飞了,陛下就是想要不认这话,也自有老主子跟他计较呢。” 她话中玩笑之意颇重,几乎将顾柔嘉的心思给点明了,顾柔嘉顿时觉得脸儿发烧,低头搪塞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问,飒敏姑姑倒像是笑话起我来。” “姑娘随口一问,我也是随口一答,怎是笑话姑娘?”飒敏的笑容中很有些高深莫测之意,让顾柔嘉愈发的羞臊,想到沈澈,她更是臊了,恨不能钻进地里去,心窝却细细的泛着甜蜜。 待回到顾家时,已然是申时时分了,天色渐晚,残阳如血,在天边挂着,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的火轮一样。向顾家二老请了安,顾柔嘉也就要回自己的院子去,不想给顾老爷叫住:“嘉嘉,实则为父想要问你,安定长主自入京来谁也不见,怎的偏生只见你与阿芷?长主对你二人如此特别,可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起先京中便盛传陆剑锋对顾柔嘉情根深种之事,现下安定长主又对女儿如此特殊,让顾老爷的心思愈发的重了——皇帝对嘉嘉生了色心,除了让女儿早些嫁人之外别无他法。陆剑锋人中龙凤,更是长主的亲孙子,有长主弹压着,皇帝定然翻不出什么浪子来。 可是嘉嘉似乎对陆剑锋无意,让顾家二老着实有些伤神。 “嘉嘉也不知道。”虽然早就见过长主,但顾柔嘉很明白,若是贸然说出,便是给安定长主惹事,因而她掩饰得很好,“许是听陆将军说起,长主并无孙女,又念及我二人年岁小,这才肯破例相见。” 顾老爷“唔”了一声:“你自幼便崇敬长主,当真对陆将军没有心思?” 他的脸在夕阳下显得十分蜡黄,仿佛病重的老人。怎会不知爹娘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顾柔嘉也是深深感念的。可是,她这样小心眼儿的人,心里除了沈澈,还能装下谁呢?因而,顾柔嘉只是摇头:“爹爹,嘉嘉着实生不出这个心思来,还请爹爹不要再提了。” 顾老爷欲言又止,长长地叹了一声:“许是我与你娘多虑了吧,当年逼不得已送你姐姐入宫,让我与你娘至今想来都是锥心之痛。只愿嘉嘉不再像晏如一般嫁入天家,这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亘古以来都是如此,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是我区区顾家能够为你张目的。” 提到顾贵妃,他喉中一哽,已有些说不下去了,顾柔嘉脸色如冬日白雪一样,迅速的失去了血色,看着顾老爷,半晌不知说甚才好,声音全被堵在了喉中,只余满心仓皇。 爹爹和娘亲不愿自己嫁入天家,自然也不会同意自己嫁给沈澈的! 白着脸儿,顾柔嘉觉得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了,顾老爷长叹一声,又难免有些担心顾柔嘉的身子,便令她早些回去休息。这夜里,顾柔嘉睡得极不安稳,脑中翻来覆去都是父亲那句“只愿你不再嫁入天家”,沈澈和双亲的身影不断在眼前交错,光线也在眼前时亮时暗,晦明变化中,让顾柔嘉有些捉摸不透,想逃却不忍扔下任何一方。 从噩梦中惊醒,顾柔嘉还有些难以晃神,她额上汗水涔涔,连贴身的小衣都给打湿了。听得响动,明月便绕进屏风来伺候顾柔嘉起身:“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怎的出了这样多的汗?” “不打紧的,不过是魇着了。”顾柔嘉勉强笑了笑,想到这一夜之中的经过,一时间也是有几分恍惚。外人看来顾家何等风光,但只有顾家人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苦果。尝过这样的苦果之后,顾家二老不愿意顾柔嘉再踏上顾贵妃的老路也是情有可原的。 纵然明白父母的担心极有道理,但想到自己和沈澈来日可能会被父母所阻挠时,顾柔嘉还是觉得欢喜不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她便也就去向母亲问安,才一进了屋,就见顾夫人和温含芷在说什么,两人神情都有些许凝重:“倒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出了这等事,也是难免,只是现下春日,也算不得天干物燥,不知怎么就走水了。” 顾柔嘉唬了一跳:“哪里走水了?” “不是家里,是宫里。昨儿个晚上二更时分,不知怎的,就走水了。”顾夫人笑着令女儿坐到身边来,又令人端了菱粉粥给她吃。一听是宫里,顾柔嘉宽心了不少,顺口问道:“可有伤亡之事?” “现下也只有传闻,听说是淑妃娘娘的宫殿起走水,火势冲天,从主殿蔓延到偏殿,不多时一座宫室全烧了起来。”顾夫人摇头说,“说是宫室全给烧毁了,可见火势逼人。待守宫侍卫前去救火,据说淑妃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然给火烧伤了,眼睛和嗓子都给烟尘熏坏了,好好一个人,只怕凶多吉少。” 顾夫人是吃斋念佛的人,说到这里,还是摇头直叹,看得出是真心同情淑妃的。但顾柔嘉听在耳中,自是一番心惊肉跳。昨日淑妃诬告姐姐和沈澈有染,让皇帝在安定长主跟前丢了大脸,当场便被褫夺了封号,更被禁足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晚上便闹出走水的事来。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些。 或许是皇帝杀人灭口! 顾柔嘉浑身一震,旋即抿紧了唇。在她眼里,皇帝虽不说是一事无成的草包,但也绝对是个昏君,他没有凌厉的手段,甚至没有炉火纯青的涵养功夫,有些事若非有皇后这心机深重的女人在侧斡旋,他早已自乱阵脚,他所有的,也不过是那仗着身为天下之主能够为所欲为的报复心罢了。 如此想着,顾柔嘉对皇帝便又生出几分鄙夷来,故意岔开了话题。顾夫人笑着和两个姑娘说了一阵子的话,又细细嘱咐说:“既然安定长主喜欢你们,就是你们的福缘,可不要轻易辱没了这份喜欢。” 两人忙颔首称是,何妈妈又领了各处的管事来回话,顾柔嘉和温含芷也就起身先去了。才出了院子,温含芷便说:“你昨儿个回来,说长主带你进宫去了,进去时可曾见到了淑妃?” 淑妃遭此灭顶之灾,说不准就是为了昨日的事呢。身为外臣之女,得知昨日那事本就很是尴尬,现下要是再说出来,一旦传出去,只怕顾家也难逃此劫。因而顾柔嘉只笑着摇头:“不曾,我昨儿个不过去见了姐姐。” “我才不信你只见了晏如姐姐,难道没有去见九殿下?”温含芷对于她的话很是怀疑,笑得促狭,斜着眼睛看顾柔嘉,见她红了脸,这才掩唇笑道:“你瞧,被我猜中了不是,你那点心思,我怎有不知道的?”将顾柔嘉笑得耳根子都发红了,她才正色说:“也幸而你不曾见到淑妃,昨日见了还好好的人,今日就被火烧伤,眼睛c嗓子全废了,这心里想好过都难。” 这话说得很是,纵然昨日恨死了淑妃,但现下听得她成了这样,顾柔嘉也难免生了几分同情,脱口说:“说不准是给人杀人灭口了。” 温含芷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谁敢在宫里杀人灭口?况且又有谁杀人灭口会留对方一条命的,你说是有意报复,我还信些,只怕就是普通的走水罢了。” 报复?顾柔嘉转头看着好友,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个怕人的念头来。若真是灭口,那就应该以烧死淑妃为目的才是,但淑妃保全了性命,坏了容颜,甚至于嗓子和眼睛全废了。身为皇帝的妃嫔,没有了封号,容颜也受到了损伤,甚至于眼睛和嗓子都废了。 与其说是灭口,不如说是故意留她在世上,极尽所能的折磨,如同当日的叶知秋 想到叶知秋当日的样子,顾柔嘉还是有些头皮发麻,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怀疑。昨日才闹出那事,晚上就走水了,知情人大多会将这是归罪到皇帝头上,但谁也不敢明说。皇帝即便有所怀疑,但未免昨日的事传开,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这事推说是事故。 沈澈也必然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的。 并非第一次见沈澈这般凌厉的手段,顾柔嘉竟生出了习以为常的感觉来。她前世就知道,沈澈并非是什么好人,他手段狠辣且睚眦必报,招惹到他就如同惹上了活阎王,再者,叶知秋的事在前,顾柔嘉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要怪就怪淑妃咎由自取,惹到不该惹的人头上了。 跟温含芷一起看了半日的书,吃过午饭之后,顾老爷身边的小厮便过来了。他极为伶俐,向两人打了个千:“两位姑娘好,老爷打发小的来向两位姑娘通禀,说是杨太傅今儿命人送了帖子来,再过几日便是太傅他老人家的寿辰了,请两位姑娘和老爷太太一道前去。” 眼前仿佛又出现杨江篱那双自带媚意的眼睛,顿觉膈应,脸儿立时拉长了不少。小厮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忙不迭的要走,说是回去复命。温含芷望了顾柔嘉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问道:“实则有一话,我一直想问你,你往日和轶哥儿c杨家那小妞妞都是无比亲厚的,怎的忽就改了性子?你与鸿哥哥说看不上轶哥儿靠着顾家,这搪塞之语,我半点不信。你今日倒要与我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让你忽的恨上了他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杨家 温含芷声音很轻, 望着顾柔嘉,目光全然是探究。自幼一起长大,她对于顾柔嘉的秉性十分清楚,虽然顾柔嘉数次说郑轶不值得顾家看好和帮助,但往日嘉嘉和郑轶何等亲厚, 就算她这样说, 但温含芷还是将信将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怕并非是这些个缘故, 而是轶哥儿和杨江篱同时做出什么事来,这才让顾柔嘉心中不喜的。 顾柔嘉被她看着, 难免有些尴尬, 张了张嘴, 到底不敢说出自己重生了一世的话来,只能咬着下唇不语。温含芷沉吟:“若你真的不愿说, 只当我没有问过就是了。” “并非我不愿说, 只是”顾柔嘉迟疑了片刻, 婉转了语气,“他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前世郑轶和杨江篱一起落井下石的事, 让顾柔嘉现在想来都觉得气愤难平。直到遇到了沈澈, 她愈发的明白前世对于郑轶不过是一种得过且过的迷恋, 因而也渐渐歇了重生之初的恨意,但却改变不了她依旧讨厌郑轶和杨江篱的心思。 “他二人不似面上看来这般无害。”温含芷轻声说, 复拉了顾柔嘉, “有一话, 往日我不敢说,现下你既然对九殿下生了爱慕之心,我就是说了也不打紧了。杨家那小妞妞一见了轶哥儿,便矫揉造作了起来,你往日不肯疑她,我却是看得真真儿的。” 只怕杨江篱早早就对郑轶生了心思,不然,在前世郑轶翻脸退婚之后,她何苦前来顾柔嘉的病榻之前耀武扬威,不就是为了彰显自己得偿所愿,以及羞辱顾柔嘉么? 念及此,顾柔嘉顺口说道:“我虽对这些事不甚上心,但也未必是傻子。他二人若真是王八看绿豆了,我何苦去受这份闲气?” 温含芷这才恍然大悟,心说原来嘉嘉早就明白这其中的几分原委,勿怪忽的疏离了轶哥儿和杨江篱。想想这两人,也着实可气,一个还仰仗着顾家呢,一个更是格外亲厚的唤着“顾姐姐”,谁想这骨子里都是这样狠的心肠,还想白让嘉嘉受气。 且不说温含芷本就不喜杨江篱,现下得了这话之后,便对两人都生了嫌恶的心思来。 直到杨太傅寿辰的那一日,京中便是格外的热闹。杨太傅不仅是皇帝的老师,更是桃李满天下,不少在朝为官的大臣早早的便去了杨家为老师贺寿,皇帝虽然不曾亲自前去,但也令太子送了贺礼,此举无疑是引得更多的朝臣如流水般亲自前去,杨家何等繁盛,颇有几分盛况。 因今日寿宴,连在衡山书院的顾鸿影和郑轶也齐齐告假,前来赴宴。在衡山书院念了两个月的学,顾鸿影似乎连气度都变了不少,虽然依旧天真得可爱,但他行止间的气度成熟了许多,饶是还是天真得可爱,但顾柔嘉对于哥哥肉眼可见的变化,心中还是一番动容的。 只要哥哥能够立起来,顾家便再也不会踏上前世的旧路。 顾柔嘉如此想着,只觉得心中欣慰非常,不觉郑轶已然到了自己面前,他今日特特换上了新制的衣衫,笑得带了几分卑微的讨好:“嘉妹妹。”这些日子顾柔嘉的疏离让他愈发的觉得害怕,纵然在书院里他和顾鸿影形影不离,但他知道,在所有人眼里,他和顾鸿影是不一样的,因为顾家是世家,因为顾鸿影有个做贵妃的姐姐。 他不想再受别人的白眼了,只有搭上了顾贵妃,利用顾家的威信,他才可能青云直上,才可能彻底变成人上人。 顾柔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静默的和温含芷并肩而行,郑轶再次碰了一鼻子的灰,让他顿感挫败。他不明白,自打她从温泉庄子上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对自己再无往日热络之心,反倒是愈发的冷淡。握了握拳,郑轶忍住想要拉住她质问一番的心思,只和顾鸿影一道往里去。 将妹妹的反应尽收眼底,顾鸿影也是满心纳罕。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但妹妹生性纯真,即便真有骄纵时候,也不可能会恼怒一个人长达数月之久。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当真做了什么让嘉嘉记恨的事。如此想着,顾鸿影看向好友的目光也深了许多,好似要将他穿透一般。 为着杨太傅寿辰,杨家今日热闹非凡,甚至于不少天家王爷都纡尊降贵亲自前来相贺。为表示对来宾的敬重,杨太傅亲自在门前待客。他一把美髯,看来还是那样的儒雅,言行举止更是无疑不透出风雅气度来,浑然是一位集大成的老学究。但经历了前世,顾柔嘉可不敢再将杨太傅看得那样的清白了。 他要是真那样清白,何以前世沈澈对朝中展开清洗的时候,先帝老臣或死或废,唯独杨太傅这先帝的老师如鱼得水,甚至还能如愿教出个郑轶来?况且,顾家危难之时,他不曾伸手搭救,这点顾柔嘉并不怪他,但纵容女儿去昔日好友之女的病榻前羞辱,杨太傅这心未免太毒了些。 她兀自想着,杨太傅已然迎了上来,正笑着与顾老爷寒暄,见顾柔嘉和温含芷分立顾夫人左右,也是笑道:“这京中可有不少的话,陆将军昔日忙碌,倒是只抽空见了二丫头,更说安定长主进京来,谁也不见,独独见了二丫头和温丫头,我还不曾祝贺顾兄。”他话中之意何等明白,顾老爷只是笑,复转头看了女儿和温含芷一眼,心中虽是发苦,但还是笑着与杨太傅打着哈哈。 哪怕安定长主当真想从两个丫头之中选一个出去,也够得顾家二老愁的。接连几次,嘉嘉都说对陆剑锋无意,为人父母的也不好强逼,芷丫头虽好,但性子柔弱且体弱多病,光只在这绵延子嗣上便是一个问题,陆家偏偏又陆剑锋一脉单传,安定长主心里能没有计较么? 只是这些话,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笑着看向顾老爷,杨太傅目光忽的变深了几分,旋即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老骨头,也未必要去多担待。况鸿哥儿和二丫头如今都渐渐成人,顾兄和嫂夫人这心里总该宽些了。” 两人自是又一番笑语,那厢又有人下马而来,杨太傅说不得便只能舍了顾家人和郑轶先去迎着,顾老爷倒也不恼,只领了家人往其中去,自有下人引了男女各自往待客区去。刚绕过转角,郑轶忽急急的追上两步,似是伸手想拉她:“嘉妹妹,方才太傅那话” “与你什么干系?”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转而与温含芷自行去了。郑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顾柔嘉决绝的娇小背影,心中骤然一阵悲凉。他还是不明白,何以往日黏自己的小姑娘,今日会对自己疏离冷淡到了这个地步。直至顾柔嘉的背影看不见了,郑轶这才放下手来,转头则见顾鸿影望着自己,他忽的惨笑:“顾兄说,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嘉妹妹?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尚且不知,我又怎会知道?”顾鸿影语调也有些艰涩,望着郑轶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嘉嘉不是那等记恨与人的女孩儿,遑论记恨郑兄这青梅竹马的小哥哥几个月了。郑兄到底什么地方让嘉嘉记恨这样久,自己心里还没个数么?” 本想请顾鸿影替自己斡旋一二,谁想得了这话,郑轶剩下的话憋在了喉中,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到底没好说什么,方才杨太傅的话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安定长主若真想在两人之中选出一个孙媳妇,温含芷身子孱弱便是致命的缺陷,是以最有可能的便是顾柔嘉。 陆剑锋人中龙凤,若是让他捷足先登,那还有自己什么事么? 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郑轶望着顾柔嘉离去的方向,静默的握紧了拳头。 并不知郑轶如何作想,顾柔嘉也不愿去多想,只和温含芷并肩跟在顾夫人身后。才到了花园之中,顾夫人忽回头笑道:“轶哥儿方才又说了混账话?”自那一日闹出了郑轶要闯顾柔嘉闺房的事之后,顾夫人对他便没了好感。 “我也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见了他便觉得厌烦,更不愿听他说了什么。”顾柔嘉撅嘴说了一句,想到郑轶那张脸,便觉得心中烦闷,“只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让我不要记恨于他。” “好端端的,又有什么能让你记恨的?”顾夫人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若非不愿顾老爷违背了对昔日朋友的诺言,顾夫人现下便要做个恶人,让顾家彻底断了和郑轶的来往。 母女俩各怀心思,温含芷引了顾柔嘉,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女眷所在本就是花园之中的小筑之中,此时正值暮春时节,花园之中不如三春时的盛况,但也是生机盎然之所。还未踏入小筑中,已有人笑道:“顾家的太太和姑娘们来了。”话音一落,便有命妇和贵女们迎出来。顾柔嘉和温含芷一一唤了人,惹得不少命妇皆是笑盈盈的引了她去看,好似在看什么奇货可居的宝物,而立在一旁的贵女们虽是含笑,但目光或是歆羡或是嫉恨,嘴上却也一叠声的夸赞,皆道上一句不逊于顾贵妃的风范。 顾柔嘉环视了一圈迎出来的命妇贵女,心中直有些犯嘀咕。顾家因为姐姐带来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又不是今日才有的,即便该露出羡慕或是嫉妒的神情,也不该今日这般展露。正如此想着,却见其中小筑之中响起一个轻快的笑声:“老主子,当真是顾家的太太和姑娘们来了。” 此声一出,在场之人方才那或羡或妒的神色荡然无存,皆是齐齐转头去看。循声看去,飒敏扶着一个年近古稀之年的老太太出来,那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气度何等雍华从容,让人一看便生出无穷的敬意来。顾柔嘉和温含芷一激灵,忙笑道:“长主。” “好孩子。”安定长主笑着招收令两人到前,一边一个拉住她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老婆子久不回京中,独独只识得你们两个小辈,心中惦记,便来得早些,谁想你二人都不在,让老婆子更是惦记啦。” 她说出这话,状似孩童,让顾柔嘉和温含芷兀自羞赧,只是转头之际,却见有些人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或羡或妒的神色来,阴鸷得不像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敌意 早在安定长主入京之前, 就不知道多少人动了心思想跟陆家结一门亲了,加上陆剑锋甫一入京便大放异彩,引得不知多少贵女暗自倾慕,那想要嫁入陆家的心便是空前盛大了起来。但是陆剑锋与谁结交都是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姿态,让多少人又是苦闷又是无奈。 但唯独顾柔嘉, 陆剑锋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关注, 安定长主更是独独只见了顾柔嘉和养在顾家的温含芷,怎能让这些命妇贵女们心中舒畅, 越想越觉得不就是顾柔嘉有个好姐姐么,那点子嫉妒心便空前盛大了起来。 就算温含芷养在顾家, 那到底是温家的女孩儿, 长主要真动了心思, 当然是和身为世家的顾家结亲啊,因而, 在场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顾柔嘉身上, 哪里去管温含芷。 纵然并没有太过深沉的心机, 但顾柔嘉未必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凭长主祖孙都对自己特别这一点,就不知道引来多少人的嫉恨了。 安定长主只是笑, 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少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到了顾柔嘉身上, 只笑着望向顾夫人:“这两个丫头是极好, 我看了很是喜欢,前些日子又在宫里见了贵妃, 那便更好。顾家的家教极严, 这是好事, 能教养出三个这般可爱的女孩儿。” 老太太接连几个“好”字下来,让多少人不免都冷了目光,齐齐望向了顾夫人。后者倒是处变不惊,笑道:“怎当得起长主这般称赞?顾家也不过是让女孩儿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若是做本分都能让长主这般赞扬,那京中不知多少女孩儿比我们家几个丫头出挑了。” 这话本就是试探之语,见顾夫人行止有度,且不因夸赞而昏了头,安定长主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便引两个女孩儿进屋。小筑之中还端坐着一个约莫八十余岁的老妇人,虽然早已是满头银丝,但精神倒是极好,打扮得十分庄严,见安定长主回来便笑骂道:“老货,我说你忽的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去接这两个小囡囡了。这倒是,与其对着我这张老脸,自然还是她们这些小姑娘脸嫩,看着让你心中舒畅了。” 安定长主在大燕之中是什么地位,便是皇帝都不敢这般和她说话,眼前这位白发老妇不知是何缘故,竟以这种语气和安定长主说话。徐徐端详她一二,顾柔嘉忽的恍然大悟,忙不迭行礼说:“见过寿王妃殿下。” 昔年太/祖皇帝开国,同辈兄弟大多跟随,个个都是威慑一方的能人,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善战的王爷将军们大多已经去世,还活在世上的便也只有安定长主和寿王了。这寿王和寿王妃皆是年近九十,身子骨还十分硬朗,精神也好,这样的长寿在天家可不多见,加之辈分极高,就连皇帝也不得不给这位爷爷辈的王爷优容颇多。 若是寿王妃,对安定长主以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话,便是再正常不过了。 温含芷闻言一怔,还是飞快的向寿王妃行了一礼:“见过寿王妃。” 几个和顾家交好的命妇便都笑起来:“怪道是长主待二丫头好呢,倒是个灵醒的姑娘,王妃殿下不爱出门,小辈之中见过她老人家的倒也不多,二丫头一眼便认出来了,这眼睛好尖,可让我好生瞧瞧。” 顾柔嘉难免窘迫,由得几个伯娘婶子玩笑,胀红了脸儿愈发妩媚。在场的命妇虽说心中有所不平,但大多是当家主母,不过一瞬便调整好了姿态,含着温和的笑意随侍一旁。但贵女们则没有这样好的涵养了,几个暴炭性子兀自不平,轻轻啐了一口“下作”后,便生闷气坐到一旁去了,强逼着自己不去听这头的笑声。 “我说看来眼熟,和贵妃像了七八成,这伶俐劲儿也像极了,不过打量我一眼,又是怎么瞧出我是谁的?”寿王妃含笑道,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柔嘉,似是对她极为满意,引她坐在身边,笑得合不拢嘴,极为亲切的问道,“小丫头可要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不少人皆是笑出声来,顾柔嘉尴尬之下,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只是笑着对自己点头,她也是抿唇微笑起来:“不过是见了王妃和长主姑嫂之间的亲昵,这才大着胆子说出来的。况且,王妃乃天潢贵胄的身份,身上自带出尘贵气的,臣女虽不济,但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 寿王妃笑道:“这小嘴好甜,让人听了就喜欢得很,我说这老货怎的这样喜欢你,若换了我,我可比她还来劲儿。可惜我们府上最小的小子都成亲了,不然,我非要将你讨回去做孙媳妇。”这话很是孩子气,让众人皆是笑起来。顾柔嘉臊得面红耳赤,眼前又出现沈澈那双乌泱泱的眸子来,心中顿时泛出甜蜜来,笑得便是腼腆:“王妃拿臣女开心,臣女不依了。” 在场之人又有几个不是人精,纵然对于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喜爱顾柔嘉之事心中不忿,但谁敢表露出来,皆是笑着附和寿王妃的话,将顾柔嘉闹成了大红脸,安定长主这才笑道:“罢了罢了,将嘉姐儿闹得一会子恼了,我瞧你们如何是好。两个丫头且自己去玩,不必在此作陪了。” 顾柔嘉和温含芷如蒙大赦,这才起身往贵女们之中去,身后还传来寿王妃的笑声:“这老货莫不是恼了,休以为我不知道,你打量着要从这两个丫头中选出一个给你家锋哥儿,是也不是?” 纵然嘈杂,但这声十分清晰的传进了顾柔嘉的耳中,她心中顿觉仓皇,不动声色的咬紧了下唇。温含芷自幼敏感,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想劝她宽心,齐雅静已然喜滋滋的迎上来,一边一个拉住她二人:“这可了不得,我可想知道,这两个小囡囡,到底谁以后会变做将军夫人,先让我好生讨好一番才是正经道理。” 她话中全然玩笑之意,但让顾柔嘉听来更不是滋味,温含芷忙不迭去掩齐雅静的嘴:“齐姐姐不要胡说才是。”虽然长主看来对她和嘉嘉并无二致,但温含芷知道,长主中意的是嘉嘉而非自己,更要紧的是,她很清楚,陆剑锋每每望向嘉嘉的目光都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除非是面对自己心仪之人,不然怎会露出这种眼神来? 齐雅静只是一笑,便不再说话,引了两人去坐。不少贵女方才便恨得要死,此刻见两人过来,便隐隐多了几分嘲讽:“你二人这样得长主和寿王妃的青眼,只等来日青云直上了,竟然不惜纡尊降贵和咱们一起玩?” “既能得长主和寿王妃喜欢,那也是各自凭本事。”不想两人一来便弥漫出了火星儿,齐雅静本就是武将之女,天生喜欢打抱不平,当即笑道,“既是各凭本事,你若是心中有不服,只管去长主和寿王妃跟前,若你能得两位老人家青眼,我们绝无二话。” 在贵女之中,齐雅静本就相对年长,偏生又自有武将之家的飒爽英气,可谓是说一不二,她既是发了声,也再无人敢对着她干,只能悻悻住嘴,低声骂上一句,却也不敢让人听去了。作为主人,杨江篱也少不得出来打圆场,她在人前素来是乖巧惯了的,当即笑道:“都是相熟之人,又何苦说些生分的话?顾姐姐和温姐姐得长主与寿王妃欢心,我也是欢喜的。”她说着,那双自带媚意的眸子里全然洋溢着关切,行至顾柔嘉跟前,隐隐又有几分得意:“若是安定长主当真想要姐姐嫁给陆将军,姐姐倒还真是有福。陆将军那样好,不知多少人羡慕姐姐,退一万步说,即便陆将军再不好,只要真心疼爱姐姐,总比那些上不得台面还白白惹人厌弃的人强。” “惹人厌弃”四字一出,顾柔嘉脑中那根弦立时绷紧了不少,转头紧紧盯着她:“你什么意思?”她似是意有所指,就仿佛是冲着沈澈去的一般。 杨江篱生性阴毒且惯于装乖巧,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和沈澈的关系,只怕沈澈定然是要给人害了的! “阿蓠没有什么意思。”杨江篱乖得如同一只小猫,眼睛都笑眯了,只是那眯起的眸子里隐隐透出几分寒光来,“不过是恭喜顾姐姐,还有些替轶哥哥惋惜罢了。” 她二人离得那样近,众人都只当她二人感情笃深,并未多想什么。顾柔嘉望着杨江篱笑得一派乖顺的样子,脑中千回百转。今日乃是杨太傅的生辰,即便杨江篱当真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在父亲的寿宴上闹出事来,因此,至少在今日之中,她不必担心任何事。如此想着,顾柔嘉心中一松,旋即低声道:“你何苦为郑轶惋惜?你待他的那些心意,当我是傻子,全然不知道?” “姐姐说什么呢,阿蓠真的听不懂。”不想顾柔嘉当真知道自己对郑轶的感情,杨江篱心头一慌,但她素善隐藏,当即便不动声色的笑道,“阿蓠和两位姐姐还有轶哥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为姐姐和轶哥哥惋惜却也是寻常的事不是?” 两人一时颇有些剑拔弩张之意,那厢齐雅静拉了温含芷玩笑,偏生温含芷脸皮薄,很快就给齐雅静臊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齐雅静这才抚掌大笑道:“咱们今儿人也差不多齐了吧?这样多人在一处,只乖乖坐着反倒是不美,杨家的花园这样大,不知可能让咱们捉迷藏?” 杨江篱飞快的转身,乖巧的点头:“来了都是客,哪里有能不能的说法?齐姐姐要是喜欢,只管去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又格外亲昵的看了一眼顾柔嘉,“顾姐姐,咱们也一起去玩吧。” 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贵女们一听顾柔嘉要参加,不少人皆是小脸一拉,哪里肯动。齐雅静倒也不恼,只引了少数几人在花园之中捉迷藏,又劝顾柔嘉:“你也知道,自打陆将军进了京,这些小妮儿的心思便全吊在了陆将军身上,并非是刻意针对于你。” “齐姐姐宽心就是,我不是这样小气的人。”顾柔嘉焉能不知众人的心思,为着陆剑锋对自己与众不同这件事,她早已明白会有此恶果。不过人这一生,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这般神,可不知道会将自己伤成什么样呢。她只是笑,复和齐雅静一起跟上了其他人的步伐。 因参与捉迷藏的人并不多,齐雅静自告奋勇先捉人,待她蒙上眼,几个小姑娘便作鸟兽散状,各自朝着自己认为好的地方去了。杨家的假山林立c错落有致,前世还未曾跟杨家翻脸之时,顾柔嘉那时年岁小,生生的在这些假山之中迷失了方向,彼时小小的心里顿时陷入了惶急,蹲在地上哭了好久,才被闻讯而来的姐姐救出来。从此之后好多日子,她也不愿意再踏足杨家的假山里了。 现下既是在这花园之中,顾柔嘉自然想到了这处假山,当即欢欢喜喜的往其中跑去,才藏好了身子,外面便听齐雅静的声音:“可都藏好了?我可来抓人了。”顾柔嘉心中暗笑,又将身子朝假山中躲了躲,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不多时便听人笑道:“齐姐姐是不是耍赖了!怎的这样快就找到了我?” “你这人没意思,我找到你便是我耍赖了。”齐雅静好气又好笑,才安静了一会子,则又听她笑道:“这可又抓着一个,让我瞧瞧,你们一个个都躲在什么地方呢。” 顾柔嘉屏息凝神,不动声色的挪动着小身子,恨不能自己化成假山的一部分,免得让齐雅静找到了。耳边只余风声沙沙,连半点声音都不曾听到,顾柔嘉愈发的紧张,尚未见假山入口露出齐雅静的脸儿来,外面就有人笑道:“陆将军来了!”随着这一声,本是不闻任何声响,忽然便嘈杂起来,齐雅静笑道:“罢了罢了,大伙儿都出来吧,这捉迷藏可是玩不下去了,好些人心思再不在咱们身上。” 明白陆剑锋一来,贵女们又有几个不被他吸引了去?因而顾柔嘉只得妥协,正欲从假山之中出去,不想身后却响起一声轻笑,她浑身一颤,已有一只大手从后伸出,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腰儿往自己跟前一搂:“这回,你可逃不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假山 骤然被人捂住了嘴, 顾柔嘉骇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外跑,不想腰上的大手搂得生紧,几乎将她死死的压在怀里。对方并不是十分强壮,只是也绝非她能轻易挣开的, 顾柔嘉惊恐万分, 将自己的对头在脑中过了一遍,始终不知此人是谁, 心中却是愈发的惶急起来。 莫不是又横空杀出来一个恶人? 她脑中千回百转,身子僵硬得几乎要动不了。假山外因为陆剑锋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 想也知道, 现下不知多少贵女向他投去倾慕的目光, 又有几人能注意到自己不见了? 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顾柔嘉不免有些想哭, 用小脚丫死命的踩着对方的脚背, 后者却始终不为所动, 大手反倒是将她朝怀中压了压,顾柔嘉“呜呜”叫唤着, 只是嘴巴被捂住, 声音也传不出去。对方却是一笑, 将她压在怀里,舌尖轻轻一卷, 就将她小巧的耳垂卷入了口中, 湿冷的触感顿时袭了上来, 顾柔嘉忙不迭缩起了脖子。却隐隐听得外面齐雅静和温含芷的声音:“嘉姐儿哪里去了?方才还欢天喜地的玩着捉迷藏,怎的现下陆将军来了,她反倒是不见了踪影?” “齐姐姐,嘉嘉对陆将军从没有那心思”温含芷似是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含糊的说了,“怕是为了避嫌,这才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她对陆将军无意,倘若真是有意,便不会这样苦恼了。”齐雅静只是笑,“只是她避嫌作甚?反倒是显得心中有鬼了。” 温含芷的声音渐渐含糊:“怕是c怕是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吧” 听得两人细细的声音,顾柔嘉如蒙大赦,当即开始挣扎,身后的人紧紧将她抱着,轻笑说:“你以为她们救得了你?不知你那情郎见了你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百般怜爱的样子,心里会如何作想,嗯?”他声音沙哑,听来隐隐有几分熟悉之感,顾柔嘉对陆剑锋无意,自然也不会十分在意陆剑锋如何看待自己,哪里会听这人的?还未曾等她挣脱开,耳边沙哑的声音又“呵”一声笑出来,大手轻轻抚着她腰间的软肉,“我说的不是陆剑锋,你知道是谁。” 顾柔嘉仿佛是被扇了一耳光,眼前金花直飞。她不在意陆剑锋会如何看待自己,但不能不在意沈澈。若是沈澈知道自己被人压在假山之中上下其手她越想越觉得伤心,连挣扎也小了许多,似乎捂住自己嘴的大手愈发的凉了,假山外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顾柔嘉更觉伤心欲绝,深切的无助感顿时涌了上来,她心里悲凉又绝望,不觉已然淌下泪来。 她眼泪滚珠儿一般落下,洇入这人的指缝之中。对方一怔,捂着她嘴巴的手移开,只双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略有些冰凉的唇落在她脸颊上,细细吮去她的眼泪:“别哭。” 他的声音再不像方才那样刻意做出的沙哑,低沉得如同醇酒一般,细密而冰凉的吻落在脸颊上:“嘉嘉” 纵然心眼并不多,但顾柔嘉可不傻,此刻若还不明白,便是她自己蠢,怪不得别人。窘迫和方才的惊恐同时涌了上来,她只觉气恼无比,还挂着泪珠儿的小脸都气红了,小爪子狠狠的掐着他的手腕,指甲都快陷入他的肉里也不松手,张牙舞爪的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手腕被她指甲硌得生疼,沈澈叹了一声:“指甲折断了可怎生是好?”说罢,将她抱得更紧,轻轻吻她光洁的脸颊加以安抚。顾柔嘉气得要命,转头一口便咬在他未曾痊愈的左肩上。沈澈闷哼一声,顺从的任她撕咬,大掌温柔的抚着她的发。 贝壳一般的小牙齿死命的咬着沈澈的肩,顾柔嘉如同发怒的小兽,狠狠地咬着口中的皮肉,直至嘴里隐隐弥漫出几分腥甜味,她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不免又担心起沈澈来,悻悻的松了嘴。 “消了气?”沈澈并不在意肩上被她咬出了血,揉了揉她的发,乌泱泱的眸子里尽是温柔,和方才他沙哑声音中透着的狠截然不同。顾柔嘉心中还有气,劈头说:“不曾!” 她何等气恼,看得沈澈展眉一笑,托着她的脸儿,蹭着她哭得发红的小鼻子:“既是不曾消气,便再咬上一咬,消了气再说旁的。”顾柔嘉张牙舞爪的,沈澈笑道:“免得硌坏嘉嘉的牙,不如换个软些的地方咬。” 顾柔嘉一懵,还未问出哪里比较软,唇便被他覆上,他的唇又软又凉,几分清凉的薄荷香气让顾柔嘉心醉神迷。她太过小巧,踮着脚都快站不稳了,沈澈微微一使力,便将她抵上了假山,大手还托着她的后脑和腰儿,生怕撞疼了她。 身后有了依托,顾柔嘉总算站稳了身子,加之心中有气,她一改素日的被动,很有些咄咄逼人,踮着脚勾住沈澈的脖子,一张小嘴卖力啃咬着沈澈的唇,直至因窒息而脸儿发红,她这才哼哼着丢开沈澈,靠在假山上,阳光从缝隙中投射进来,显得她一张小脸发红,愈发的妩媚。 相比她的呼吸急促,沈澈全然是气定神闲,他身子一半在光中,一半在晦暗中,俊脸显得愈发邪佞,只是目光依旧温柔,仿佛一汪池水,溺进去,就再也浮不起来了。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脸儿,沈澈勾了勾唇,略有些红肿的唇瓣蹭了蹭她的:“嘉嘉消气了么?”他说着,轻吻之中透着无尽温存,呼吸间带出的微冷气息让顾柔嘉心头狂跳,脸儿更红了。她目光飘忽,羞得满脸通红,沈澈目光一黯,唇向她压了压,舌尖轻盈的在她唇瓣上一转,复轻舔自己的唇,淫靡得要命:“嘉嘉别与我闹气可好?” 外面人声鼎沸,时不时有人在笑着交谈,又有人笑着称陆将军,假山之中则是一片的安静,阳光斑驳的洒在身上,带来一阵懒洋洋的暖意。看着紧贴自己的笑脸,顾柔嘉脑中仿佛炖了一锅浆糊,沈澈是何等冰冷淡漠的男子,只是现下,他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只属于自己的温柔,冷漠的俊脸也染上了几分柔和,变得鲜活而极富吸引力。怔怔的望了他半晌,顾柔嘉抿了抿唇,声音极低的说道:“不,谁让你吓唬我?” 方才她当真以为是有歹人埋伏在这里,就是想要劫了她,将她唬得那样厉害。谁想到竟然是沈澈故意戏弄自己!越想越觉得委屈,顾柔嘉用力推开他,气得身子直抖:“黑心鬼!黑心鬼!我再也不肯喜欢你了!” 沈澈只是笑,引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如今已然是暮春时节,衣裳本就单薄一些,掌下是他用力跳动的心脏,每一次起伏,顾柔嘉都能轻易的感觉到,仿佛自己的心跳和他的重合在了一起,连呼吸也是一样,正值失神之际,沈澈笑着勾了勾她的下巴:“那嘉嘉要不要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纵然是玩笑之语,但话中之意并不好。若是有一日,有人捧出了沈澈的心来一触及这个念头,顾柔嘉浑身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前世目睹了顾家的落败,她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顾家所有人她都想护住,更不想沈澈有半点事。偏生这笑话戳中她最害怕的事之一,方才因为被戏弄而来的气恼一瞬间荡然无存,猛地扑进了沈澈怀里:“我不看,你也不许说这种话,我害怕皇帝和皇后,哪个是善茬?他们都恨你,你还说这样的混账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傻丫头,我不会有事的。”虽说着再也不理他,但她却朝沈澈的怀中又钻了钻,沈澈心中一暖,只将她抱紧,浅啄她的额头:“傻嘉嘉,我现在有了你,怎舍得死?”只是怀中的小丫头似乎被这话吓住了,身子微微颤抖,让沈澈心疼不已:“嘉嘉乖,是澈哥哥不好,澈哥哥往后再不使坏了,嘉嘉别怕。” 杨太傅作为皇帝的老师,他本是懒怠和此人结交,但今日是安定长主做主,令陆剑锋去迎他。纵然不愿和杨太傅往来,但沈澈无奈也只能从了安定长主的话。换言之,他和陆剑锋实则是一道来的,只是脚程比陆剑锋快了一些,因而便先进了花园,偏生又见自家的小丫头贼头贼脑的躲到了假山之中,这才起了几分戏弄的心思。 只是不想,嘉嘉竟然哭了起来,让沈澈后悔不迭。纵然心中一直怀有将嘉嘉欺负哭的龌蹉心思,但若是嘉嘉真的哭了,他却最是舍不得。 他喜欢看嘉嘉笑,只要见了她的笑容,好似这世上什么烦恼都不再有了。 温存了好一阵子,顾柔嘉才平复了心情,撅着嘴瞪他:“你若再这样坏,我就再也不理你。” 沈澈俯低身子和她平视,她双唇红艳,娇嫩得如同雨后娇花,他一笑,亲了一口后笑道:“这话嘉嘉是第几回再也不肯理我了?” “你——”顾柔嘉脸儿一红,伸手揉着他的脸,娇声骂道,“黑心鬼!若不是知道我心悦你,你敢这样笑话我?” 沈澈顺从的任她捏着自己的脸,笑意之中带了些说不出的溺爱,复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将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低醇如酒的嗓音轻声呢喃:“我这黑心鬼,并非是因为知道嘉嘉心悦我才敢笑话嘉嘉的。”见顾柔嘉不解,他展眉微笑,俊脸逆光之下,仿佛能生出光来,他俯身,不过片刻,顾柔嘉觉得天旋地转,已然被他扛在了肩上,“因为我这黑心鬼,要将嘉嘉扛回洞府去做媳妇,还要嘉嘉给我生好些个小黑心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倾覆 纵然有力, 但沈澈到底清瘦,顾柔嘉更是娇小,被他轻而易举被扛了起来,柔软的小腹抵在他略有些瘦削的肩上,顾柔嘉娇娇的哼了哼, 软乎乎的说:“疼呢, 你最坏了。” 因几乎倒挂在他脸上,顾柔嘉脸儿很快就充血了, 红艳艳的媚态十足,嘟囔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旁人都是用抱的, 独独你坏, 非要扛我”沈澈一语不发的听着,忽抬手, 轻轻拍了她的小屁股, 顾柔嘉轻叫一声, 又不敢再惹他,只得在心中赌咒发誓不理他了。 假山外面热闹非常, 时不时有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豪爽的笑声传来, 虽不曾见到, 但也能够明白,不知多少人现下都围在陆剑锋身边, 或是倾慕或是歆羡。 兀自想得出神, 顾柔嘉小脚丫一晃一晃的, 浑然透着惬意。她娇小的身子又香又软,让沈澈不免沉醉,大手抚上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儿,低声笑道:“旁人都是用抱的这样说来,便当真有旁人抱过嘉嘉了?” “才没有!”顾柔嘉立时嚷了起来,“你坏死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还说要将我杠回去做媳妇,我都依了你,你还疑心我!” 何尝不知顾柔嘉并非那等朝三暮四的女人,沈澈也不过出言玩笑一句罢了,见她娇声嚷着,愈发觉得可爱,大掌轻轻拍她的小屁股,抿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澈哥哥怎舍得疑心你?不过我的嘉嘉既然不曾被人抱过,不知从哪里知道的?” 他此话一出,分明感觉到肩上的小丫头僵了一僵,沈澈淡漠的俊脸上愈发露出玩味的神情来,大掌摩挲她的腰儿,痒酥酥的感觉让顾柔嘉忍不住扭着身子,软乎乎的叫道:“不告诉你” “嘉嘉瞒着澈哥哥什么?”他笑,愈发的揉捏着顾柔嘉的小腰儿,惹得她扭得更厉害,嘴里哼哼唧唧的:“没c没瞒着” “说谎?”沈澈声音陡然一冷,大手抚上顾柔嘉的腰身,“既是如此,澈哥哥可就要帮嘉嘉长长记性了。”他一面说一面扛着她要出假山。现下外面净是人,要是这样被扛出去,脸又该朝哪里搁?她又是窘迫又是羞赧,嘴里不迭的告饶:“澈哥哥,好哥哥,嘉嘉不想出去”她声音又软又糯,听得沈澈心都酥了,脚步停下,顺势将她从肩上放下来。她脸儿红得充血,低着头一派羞涩,云娇雨怯的样子让沈澈喉结一滚,微微使力,将她压在自己和假山之间,又唯恐自己力气太大碰伤了她,还将她搂在臂弯里。顾柔嘉似有些不满,也不看他,小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推着他:“沈澈,不要闹了” 她哼哼着,尚未说完就被沈澈吻住了双唇,她“呜呜”的叫唤着,沈澈这才松开她,顾柔嘉正欲啐他,他又一次吻住她。如此几次之后,顾柔嘉气喘吁吁,都有些站不稳了,扶住沈澈坚实的臂膀,娇娇的告饶:“澈哥哥,不要了” “嘉嘉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沈澈不依不饶,见小丫头面露羞赧,更是低头要吻,唬得顾柔嘉忙叫道:“是c是前些日子我闲来无趣,令明月给我寻了一本折子戏来” 那折子戏很是有趣,让她爱不释手,偏生里面的故事很好,极大的让顾柔嘉的小心思得到了满足,这才如此的喜欢。只是其中到底有些亲密的话语,纵然大燕民风开化,但说出来到底不好,何况是当着自己心上的男子,她说罢这话,脸儿已然滚烫。 半晌的沉默,两人之间静得只剩呼吸声,甚至假山外面的热闹也被无限拉远。沈澈眯着眼看着低头羞赧的小丫头,唇角抿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原来嘉嘉成日躲在家中看这等淫/书。” “才不是淫/书!”顾柔嘉红着脸儿争辩了一句,“那折子戏精彩至极,不过就是c就是其中某些语句露骨了些却也不过是人物间搂抱罢了,没有见不得人的话。” “只是搂抱?便是像我待嘉嘉这般?”沈澈眯着眼,目光颇有几分玩味,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有没有这样?或是”他一面说,一面浅啄顾柔嘉柔嫩的唇瓣,“这样呢?有没有?” “没有”焉能不知他是故意戏弄自己,顾柔嘉胀红了脸儿,偏着头不敢看他,又轻轻的啐了他一口,“色胚,满脑子不入流” “嘉嘉看那淫/书,反倒是我不入流。”沈澈勾唇,笑得极富魅惑力,又将她抱在怀里,大手游移在她软乎乎的身子上,“嘉嘉这小脑瓜里才是不入流的腌臜心思。且好生说,你看那淫/书之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c没想什么”顾柔嘉哼哼着说道,还未说完,沈澈自行坐到假山上,又抱她在自己怀里坐定,大手旋即剥了她的鞋袜,不紧不慢的捏着她脚心的嫩肉,“当真没想什么?” 白嫩的小脚丫甫一见了风便微微颤抖,沈澈冰凉的手指更是凉得出奇,顾柔嘉脸儿滚烫,轻声说:“沈澈,不要了” “到底想什么了?”沈澈噙了一抹笑,作势要吻她,顾柔嘉哼哼着,忙不迭抱住他的脖子,红着脸说,“想你,想你还不成吗?” 沈澈抿出一个笑容来,伏在她耳边,低醇的嗓音循循善诱般诱惑着她:“想我什么?” “想你c想你也那样抱着我”顾柔嘉脸儿就要烧起来了,红得如同要淌血,越说越觉得挂不住,声音便是更小了。 顿时满意,沈澈“呵”的笑出来,慢条斯理的给她鞋袜穿好,又抱她起身。顾柔嘉脸红得很,小拳头锤了他一把:“你坏死了。”不想沈澈轻巧的接了,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柔声说:“我每一日都在想你,每日午夜梦回,我都想你就在我身边。” 他一直睡得很浅,大多夜里都要醒来,每每午夜梦回之际,他就渴望顾柔嘉就躺在自己身边,能够将她抱在怀里百般怜爱。 顾柔嘉脑子里都成一团浆糊了,只是小步上前,倚在沈澈怀中:“你满脑子都是不入流的心思。” “我只对你有不入流的心思。”沈澈一笑,将她抱得更紧,“我巴不能现下就” * 两人在假山之后温存了好半晌,这才先后从两头各自去了。温含芷本就在找她,见她出来,忙不迭迎出来:“阿弥陀佛,我以为你不见了踪影,可吓坏了。”她急得小脸都红了,紧紧拉着顾柔嘉。后者只是一笑:“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 “我可怕你有事,杨家那小妞妞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害你” “她即便真有害我的心思,也绝不会在此时此地害我。”顾柔嘉展眉一笑,看着正被几个贵女围着的杨江篱,微微一笑,“今日是她父亲的寿辰,若是现在害我,就是打了她父亲的脸。” 陆剑锋正被一众世家子围住,好些倾慕他的贵女也在一旁望着他,目光极其缱绻。因被现下京中传言越演越烈,顾柔嘉并不想和陆剑锋再有过多纠缠,一时间只是往里面去。才一进了小筑,她便十分乖巧的回了顾夫人身边,偏生寿王妃笑盈盈的引了她在身边:“我还说这丫头去了哪里,这不就回来了?”又冲着顾夫人笑道,“锋哥儿儿时是个皮的,现下也是个独当一面的男子了,倒很有他祖父和父亲的风范。况锋哥儿这般孝顺,更是难得非常了。” 陆剑锋的人品如何,在场的命妇贵女无一不知,着实当得起寿王妃这般夸赞,只是这话分明是冲着顾夫人去说,这其中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安定长主微微含笑,不置可否的姿态让顾柔嘉更是心中发凉,几个气性大的贵女更是气得直接转身就走,让场面略显得尴尬。 既是世家的当家主母,顾夫人又怎会丝毫不通俗物?听了寿王妃的一番话,当即明白了几分,又望向了女儿,见女儿神情说不出的惶恐,心下一叹。纵然嘉嘉从不在她跟前说起,但她又怎会不知女儿的心思,连晏如也令人捎信回来,领不必再强逼嘉嘉,更不说顾夫人本就对小女儿心疼到了骨子里,得知她对陆剑锋无意后,也不肯再逼迫女儿点头同意这桩婚事了。当即含笑道:“小子们怕都是如此,臣妇那儿子,直至现在还有些天真劲儿呢。若有朝一日,他能像陆将军这般独当一面,臣妇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母亲不动声色的就将这话给转圜了去,顾柔嘉顿时松了口气,寿王妃掩唇直笑,苍老之中透着惬意来:“我早些时候在宫中见过贵妃,今日又见了你家二姑娘,你们家的教养,我极是放心。也不知哪个小子有福,能将你家二姑娘娶回去。”她说到这里,笑着去啐安定长主,“老货,你也不肯为你孙子做做说客?” 安定长主只是一派气定神闲,苍老而睿智的目光在顾柔嘉脸上微微一扫,已然露出笑容来,却也并不去接寿王妃的话,只对顾柔嘉招了招手。顾柔嘉心中一片仓皇,恨不能如此哭将出来,若是长主当真开口,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何敢拂了长主的面子?但是转念又想到了沈澈恨不能当场昏过去才好,顾柔嘉无可奈何,还是只能起身往长主跟前去。长主笑着携了她的手:“我也是极为喜欢嘉姐儿的,宅心仁厚又知礼懂进退,让人见了就喜欢得很。”随着她说出每一个字来,顾柔嘉脸儿都更白了一分,直至此处,她的脸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 不觉陆剑锋也负手立在小筑入口,从此处看去,顾柔嘉正好能够看清他的脸。他立在阳光之下,好似镀上了金甲,器宇轩昂,让人禁不住生出钦慕的心思来。这般美景,却让顾柔嘉愈发的遍体生寒,场面安静如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定长主身上。后者却话锋一转,拍着顾柔嘉的小手:“可惜老婆子命中无女,连孙女儿都不曾有。也不怕当着顾家太太,若依了我,当真恨不能将嘉姐儿和芷丫头一并带回去做孙女儿,承欢膝下,倒也热热闹闹的。” 众人只当安定长主要亲自出面讨顾柔嘉回去做孙媳妇了,皆是屏气凝神,不想她说出的却是这话。话中虽是喜爱,但却也看不出有半点的不妥来,世人都知安定长主极为喜欢顾柔嘉和温含芷,现下还是这般的话,更让人不知她到底更为中意谁。几个大胆的也是窃窃私语起来,想要辨明真伪。陆剑锋负手立在小筑入口,只是向顾柔嘉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自行往外面去了。 几乎被唬断了性命,顾柔嘉长长的松了口气。安定长主便也拉了她和温含芷在跟前,絮絮的说着话,见众人目光皆是落在自己这里,她笑盈盈的,语气陡然一缓,杀伐之意立时露了出来:“这京中这般的捕风捉影,我大燕的世家,倒是个个都成了这般不入流的光景?” 这话一出,谁又再敢恨不能将眼珠子扎在顾柔嘉身上了?皆是去做自己的事,不多时,场面便也渐渐热闹起来。齐雅静和几个贵女在一起玩起了行花令,一时间好不热闹,顾柔嘉本是心痒难耐,被安定长主笑着压住了手,说:“你又何苦去行花令呢?寒山寺方丈说你命格奇贵,不必再去要那一句批语了。” 顾柔嘉一怔,知道那日在寒山寺上,主持方丈说自己“命格奇贵”的事给长主知道了,一时更为惶恐。直至午时,众人方才移驾往厅中去。顾柔嘉故意放慢了脚程,落在了所有人最后,她不愿意遇上任何人,也不愿意再被或羡或妒的目光给死死的看着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她怀着心事走得很慢,不觉身后一声低叹:“顾姑娘今日平白受了委屈,是陆某的不是。”循声看去,陆剑锋并没有陪在长主身边,而是与她一样落在了最后。他只是行礼,俊脸颇有些愧疚之意。顾柔嘉摇头说:“不是陆将军的错,人多口杂,难免就是如此。” “许是如此吧。”陆剑锋笑意温存,徐徐打量过顾柔嘉。虽然并不明显,但若是细看,还是能够发现她的双唇比往日更为丰润,甚至有几分红肿,分明是激吻之后才会有的现象。陆剑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方才定然见了沈澈,心中怅然若失,面上还是一片温润,“顾姑娘不要露出这般无助的神情可好?这话许是有些孟浪,只是陆某还是更想见顾姑娘的笑。” 顾柔嘉长叹一声,也明白若是自己拉长了脸儿去用膳,家人也都会担心的,因而她还是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陆将军。” 陆剑锋笑意温存,只向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自行退到她三步开外,保持着有礼的距离,顾柔嘉这才觉得自在一些,又觉若是无言甚是尴尬,只得无话找话:“今日陆将军不曾和长主一起前来?” “不过是有些事绊住了。”陆剑锋淡淡一笑,见顾柔嘉面露不解,也是低声说,“顾姑娘可知陇右道大旱之事?” 陇右道地势险峻,更是风沙弥漫,本就有些苦寒之意,出现大旱实属常事。因而顾柔嘉只是点头:“我知道一些,只是到底是离得太远,再要明白,也是不能了。” “陇右道两年少雨干旱,今年格外严重,自入春以来,没有下过一滴雨,井水枯竭,河道干涸,土地龟裂,粮食种不下去,为着缺水之事,路有尸骨,听说旱情严重的地方,整个村子都没了人,或是渴死了,或是经不住远走他乡。”陆剑锋声调十分缓慢,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顾柔嘉知道他是不开心的,也不知从何劝起,只问道:“朝中没有派人赈灾救济?陇右道缺粮缺水,州府和朝廷都没有半点动静?” 她似是着急,陆剑锋却是露出笑意来:“怎的没有动静?只是陇右道地势崎岖,沿途不少人因干旱之故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运水运粮的车往往走不了多远便被人截了去。何况地势艰难,昨儿个州府上书,说是运水运粮的车不慎落入了山道之下,便是荡然无存了。” 顾柔嘉倒吸了口冷气,紧紧的看着陆剑锋。后者对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英挺的眉拧在了一起:“九殿下不曾与顾姑娘提过?” “提过什么?”他说起沈澈,顾柔嘉眉心一跳,忙不迭问道。 “当日在宫中,祖母曾向陛下进言,请封九殿下为王。只是陛下说,这王爵的爵位来之不易,要九殿下好生历练。”她何等急切的追问,陆剑锋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还是不动声色的笑,“祖母索性提出了三个历练,陇右大旱c西南悍匪c吴越贪腐,许是要选其一,也或许是要三者并行。” “长主是要断了九殿下所有生路么?!”顾柔嘉声音一哑,失声叫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移情 陇右道长年干旱少雨, 且道路崎岖,很多地方更是风沙漫天,加之现下不少人落草为寇,自是又添了许多风险;西南悍匪横行无忌已有数十年,加之倚仗如蜀道山峦等地势天险, 让百姓深受其扰, 朝廷数次围剿也收效甚微;吴越贪腐之风盛行,数位钦差前去也是杯水车薪。 这三处地方, 没有一个是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的,加之沈澈不受待见甚久, 在朝中无甚根基, 无论去了哪里, 都是授之以柄。帝后恨沈澈入骨,一旦沈澈离了安定长主的视线, 再想做手脚就是易如反掌。 一时间, 顾柔嘉额头冷汗都渗了出来, 直直的盯着陆剑锋:“这三处地方,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她惨白着脸色, 柔弱的样子让陆剑锋极为心疼, 英挺的眉头微微蹙起:“是” 今日安定长主将沈澈带了来, 消息立即就会传到皇帝耳中,更不说长主主动为沈澈请封, 自然更让皇帝恼怒。他不管去哪里, 亦或是三处都去, 皇帝势必不会让他好过,如此一来,便是回天无力了。 心都凉了半截,顾柔嘉咬紧了下唇,还是勉强笑了笑:“既是再无余地,我便不再说了。多谢陆将军告知,也多谢长主为九殿下斡旋。” 她笑容浅浅,一派乖巧的样子,却让陆剑锋心中愈发酸楚,轻声道:“还请顾姑娘明白,祖母是为了九殿下好” 他略有些艰涩,让顾柔嘉微微一怔,只是摇头:“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九殿下不得陛下待见,长主若不是真心为他,何苦去得罪陛下呢?”她说到这里,想到方才的话,脸儿顿时发红,向陆剑锋行了一礼:“方才是我慌不择言,并无对长主不敬之意,还请陆将军海涵。” “顾姑娘关心则乱,陆某是明白的。”陆剑锋无声轻叹,只是负手,两人立在廊下,他身后阳光正好,几只雀儿从枝间扑棱飞去。顾柔嘉便有些局促,只是往前去,又轻声问:“长主何以这样待沈澈?” 她猜不透安定长主的心思,但是她明白,若是沈澈真能解决这些事,他在国中的声望便会迅速拔高,皇帝也不得不重视这个弟弟。现下沈澈唯一的倚仗便是安定长主在京中,皇帝不敢太过分。但若是长主离开了呢? 唯有沈澈自己强大到了旁人再无法撼动的时候,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这样的历练风险太大,动辄叫沈澈死无葬身之地,因而顾柔嘉愈发的不解,她不知这是长主的厚爱,还是长主另有打算。 “陆某不知,祖母只说,九殿下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陆剑锋轻笑,顾柔嘉愈发的不解,歪着头参详了半晌也不知这说的是谁。如今临近午时,纵然心有挂念,但顾柔嘉的肚子仍是极不争气的叫了一声,纵然声音不大,但陆剑锋耳聪目明远胜常人,怎能听不见?她的脸立时红到了脖子根儿,一时讪讪不敢去看陆剑锋,后者望了她半晌,竟是笑出声来。他一向是温润知礼的男子,现下这样坏心的笑出声,几乎是从不曾有过的。顾柔嘉抿紧了唇,颇有几分气恼:“陆将军” “是陆某失礼了。”陆剑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掩不住的笑意,“顾姑娘既是饿了,还是先去用膳吧,不要饿坏了身子。” 顾柔嘉含糊的应了一声,纵是对陆剑锋并无任何心思,但这样丢脸的样子给他看了去,一时也觉得面子上很是挂不住,几乎是夺路而逃,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的。陆剑锋含笑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可爱至极,只是转念,又想到沈澈,心中顿觉酸涩,面上的笑容却还是如常般温润。 要是他先遇到顾柔嘉,会不会她心上的男子就是自己了? 从陆剑锋身边一路逃开,顾柔嘉总算是松了口气,方才一番发窘,她现下委实觉得饿了,偏生众人早已进去,如今厅中已然涌出阵阵酒肉香气,闻来让人食指大动。顾柔嘉只能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燕虽是民风开化,但男女不同席的礼还是守着的,官客们在外,中隔了一道碧纱橱,其中才是女宾的宴席。顾柔嘉脚步匆匆,却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看去,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她心中骤然一安,咬着下唇投去一个温柔的眼神,沈澈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此刻沈澈正被几个世家子围着敬酒,因上次险胜陆剑锋,引得这些小子们个个生了崇敬的心思来,偏生九殿下极少与人结交,让好些人扼腕不已。现下沈澈既是来了,这些猴小子们都是抓着这个机会,个个都挤了上来,也不顾沈澈还顶了个“九殿下”的尊号,非要要跟他吃酒。 前些日子沈澈左肩伤口才裂开,现下又怎能吃酒?唯恐对他伤口不好,顾柔嘉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去,一时伫立在碧纱橱外不言语,不觉有人打了帘子出来,正是飒敏:“姑娘怎好端端的在这里不进去?温姑娘寻不见姑娘,还说姑娘是不是走丢了,急得险些垂泪呢。” 含糊的应了一声,顾柔嘉却也放不下沈澈,张望了他一眼,心中愈发为难了。她面露为难之色,飒敏当即抿唇一笑,旋即舍了顾柔嘉。窈窕的身形在官客之中显得极为出众,快步行至沈澈身边:“几个哥儿都是好兴致。” 自安定长主入京以来,便始终在驿馆之中,谁也不见。后皇帝赐下府邸来供长主居住,前去拜访的人就更多了,但长主依旧闭门不见,让多少人都觉得吃了瘪。今日杨太傅寿辰,长主竟然亲自前来,让多少人喜出望外,巴结的心思就更重了。自然连带着对飒敏也万分敬重。此刻见了飒敏出来,原本或站或坐吃酒行酒令的官客们不约而同的歇了声音,将目光齐齐的落在了飒敏身上。 那几个端了酒杯敬沈澈的世家子即便再年轻气盛,感觉到厅中气氛的不同寻常,也是缩了缩脖子,极为恭顺的唤道:“飒敏姑姑。” 飒敏笑得极有亲和力,目光徐徐打量过几个世家子,笑道:“今儿杨太傅寿辰,哥儿们兴致都好。”她笑到这里,目光徐徐移到了沈澈身上,后者满脸淡漠,右手托杯,杯中酒却一滴未少,看得出他也不愿吃酒,只是他神色如常,坦然的迎上了飒敏的目光,好似什么事都不足以让他烦心一般。 “方才老主子还与我说,今日喜庆,让我出来嘱咐九殿下一声儿,肩上伤口未愈,就不要吃酒了。我本来寻思着,殿下颇有自制力,想来应是不吃酒的,谁想也是胡闹。”飒敏撇嘴笑着,看似嫌弃,但话中埋怨之意十分亲昵,让几个世家子面面相觑,齐齐缩了缩脖子,“殿下只管胡闹,可不是我不曾提醒殿下。若让老主子知道了,殿下可就自己仔细着。” 沈澈神色如常,搁了酒杯,摇头道:“让姑祖母费心了,劳烦飒敏姑姑跑上一趟。伤势未愈,我自不会吃酒。” “这才是了。”飒敏含笑,向沈澈行了一礼,“若是殿下真的伤了身子,老主子定然是要生气的,还请殿下多多保重。须知道,老主子将殿下放在心尖尖上,和将军没什么差别的。” 这话分量极重,在场众人听在耳中,多少人更是直直的打量沈澈,好似从来不曾认识这位九殿下一般。沈澈不被待见之事,在京中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不想安定长主竟然这般喜欢他,只是想想,却也就是这个理儿。长主昔年跟着太/皇帝打天下,何等骁勇,自然喜欢骁勇的男子。当日九殿下孤注一掷,以重伤自己的代价险胜陆将军,就是得了长主欢心也是实属正常的。 朝臣们谁不是精得跟猴儿似的,在心中合计片刻,对沈澈投去的笑容便多了不少热度。待杨太傅出面转圜气氛之后,不少眼高于顶的朝臣也纷纷起身向沈澈敬酒,沈澈以茶代酒,一一回敬,以示敬重。 方打了帘子进去,内室中也是一片热闹繁盛之景,好些人正行酒令,顾柔嘉低声道:“飒敏姑姑当真是个妙人儿,我方才还想着,九殿下肩上伤重,吃了酒可怎生是好,不想给姑姑三两句便转圜了回来。” 飒敏笑道:“这哪里是我转圜回来的?若非打了老主子的旗号,谁又识得我是谁?总归让九殿下不必吃酒,姑娘也心安了不是?”她吃吃的笑,让顾柔嘉顿时红了脸,摇头说:“我心安什么” “姑娘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的不知道我说什么?”飒敏笑着反问她,让顾柔嘉脸儿愈发红了,嘴上倒也逞能:“我不知飒敏姑姑说什么,我也不愿知道,姑姑不要拿我开心。” 飒敏笑得厉害,转头则要回安定长主身边,顾柔嘉忙道:“可是,方才飒敏姑姑拿长主作筏子,这外面人也不少,若是传到了长主耳中,会不会” 她颇有些焦急,飒敏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帮沈澈解围,少不得用了长主的情面。长主慈爱不假,但若知道了飒敏以自己的名头弹压京中朝臣,若是累得飒敏被罚可如何是好?她脸儿忽红忽白,就这样瞧着飒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怔怔的瞧着。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飒敏忽笑起来,偏内室中几个姑娘闹成一团,显得她的声音愈发小了:“姑娘当真不明白?” 顾柔嘉有些发懵:“姑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老主子的意思。”飒敏展眉一笑,依旧是那样的富有亲和力,但无端让人觉得透着威压,“老主子闭门谢客多日,今日何以亲自来给杨太傅祝寿了?姑娘真的以为是老主子来了兴致,想要热闹热闹?” 顾柔嘉陡然一震,声音像是哑在了喉中:“莫非,长主是为了——” “姑娘既是明白了,我也不必多说。”飒敏笑着,引了顾柔嘉往安定长主身边去,温含芷见她迟迟不来,现下眼圈儿还是红的,直至见了她才破涕为笑。一一给同桌的命妇请了安,顾柔嘉才坐在安定长主身边,后者笑道:“嘉姐儿这是去了哪里?再不回来,芷丫头可就要哭了。” 方才和飒敏的一番话,让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越看长主越觉得心中温软一片。这位昔日里奠定了大燕河山的老太太,她的心胸和眼光,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磨平,她还是当年那个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英武女子c还是那个在兄长驾崩之后以雷霆手段扶持侄儿登基的镇国长公主。 老太太的确是钟爱沈澈的,哪怕仅仅是因为沈澈让她想起了那个故人。 宴上吃了几杯酒,老太太不多时便来了睡意,顾柔嘉忙不迭和飒敏一起扶了安定长主去客房睡下。飒敏只是望着顾柔嘉笑:“姑娘且回去再吃一会子,本就去得晚,一会子饿坏了,老主子也是要心疼的。” 从正月初一收留长主和陆剑锋在庄子上避雪之后,长主每每见了自己都是夸赞有加,更称自己宅心仁厚。可是现下想一想,长主未必不是存了想要结亲的心思,哪怕陆剑锋当日说他对自己只是兄妹之情,但顾柔嘉又不是傻子,兄妹之情和男欢女爱,她是分得清的。 念及此,她叹了一声:“我或许不值得长主待我好。” “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飒敏叹道,“姑娘年轻,说这话也就罢了。老主子好佛,自然也看得分明,这世上万物皆有缘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姑娘遵循自己本心就是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老主子喜欢姑娘和温姑娘,那可不是因为两位能给什么。” 听罢她的话,顾柔嘉应了声,这才从客房之中出来。现下酒过三巡,整个杨家安静得如同画卷一般。前世她是很敬仰杨太傅这个世伯的,但现下,意味可就全变了。 自顾自的往厅中走去,才出了垂花门,忽的听见身后有人的脚步声,顾柔嘉忙不迭转头去看。却见郑轶独自跟在她身后,半个身子埋在了晦暗之中,显得整个人阴森森的透着难以言喻的阴鸷气息。顾柔嘉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紧紧的看着郑轶。 只是她这样的举动似乎是触怒了郑轶,他像是一头处于愤怒边缘的狮子,猛地抬起头,眼睛竟也有些发红,语调阴森而艰涩:“你是不是当真移情别恋c喜欢上陆剑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挚爱 郑轶声音何等艰涩, 听来格外悲凉,他眼睛微微有些发红,隐隐透出几分狼狈来,就这样看着顾柔嘉,目光中既是期待又是痛心, 见顾柔嘉半晌不语, 又一次问道:“你当真喜欢上陆剑锋了?” “你什么意思?”顾柔嘉极不客气的反问道,但他一反常态, 让顾柔嘉难免多了几分警惕,又一次退了一步, 看着郑轶的目光甚是防备。何尝读不出她的意思, 郑轶只觉心中怒意滔天, 恨不能将陆剑锋给乱刀砍死方能解恨:“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么?陆剑锋今日和你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你红着脸要从他身边逃开?” 哪怕在衡山书院中闭门读书, 但外面的事他也并非全然不知。京中早就将陆剑锋对顾柔嘉诸多不同的事传得神乎其神, 几乎人人都以为陆c顾二家即将结亲。郑轶很清楚, 哪怕是有顾老爷的照拂,但没有顾柔嘉的欢心, 他就不能再享受来自顾贵妃的庇护了。若是顾柔嘉当真和陆剑锋成了亲, 那么他一步登天的助力只得荡然无存。 只有彻底的利用顾柔嘉, 他才能在飞黄腾达之前,以顾家来清扫所有的障碍。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也始终觉得, 自己不能错失一个好机会。直到方才, 他见了顾柔嘉和陆剑锋在一起说话,陆剑锋看来那般俊逸沉稳,望着顾柔嘉的目光温存而溺爱,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顾柔嘉忽的胀红了脸,而后飞也似地从陆剑锋身边逃开,那娇俏可人的样子,落入郑轶眼中,仿佛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心窝子一阵阵发酸,酸得他几欲发狂。 他和顾柔嘉青梅竹马,顾柔嘉这般的小女儿情态,本都应该是属于他的。为什么到现在全变了,到底是什么缘故,这个一向缠着他的小姑娘连一个笑容也吝啬给他? 眼前的郑轶浑身都弥漫着颓败,顾柔嘉忽的想到了前世,那时的郑轶高中状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说:“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死了,就再也不会碍我的事了。” 念及此,看着眼前苦涩至极的郑轶,顾柔嘉心中陡然涌出报复的快感来,冷笑道:“你以什么立场质问于我?你我之间并无任何瓜葛,我与谁说话,说了什么,也没有向你禀报的道理。” 这话中何等疏离,让郑轶恍若雷击,骤然惨笑出声:“是以你是当真喜欢上陆剑锋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得已,不得已顺从着顾柔嘉的痴缠和娇蛮,但现下,他想杀了陆剑锋,想让陆剑锋彻底从世上消失,这样,顾柔嘉眼里c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对不对? “我说了,与你无关。”顾柔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知他今日极为反常,此刻还是走为上策。郑轶愈发的仓皇,看着顾柔嘉转身欲走,心中恨得发苦:“嘉妹妹往日说过,待长大了,是要嫁与我为妻,现下全都不作数了么?” 如同是听了什么笑话,顾柔嘉对郑轶便愈发的厌烦起来。前世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满心惦念着终有一日能够嫁给郑轶为妻,可是现实给了顾家上下一个脆响。偏生他现下还敢主动提出这话来,想到往日的屈辱,顾柔嘉只恨不能将郑轶给生吃了。咬着牙,她本欲转身啐郑轶,谁想后者忽的向她行了一步,灼热的目光愈发逼人:“哪怕是往日曾说过喜欢二字,你都忘了,是不是?” 他何等痛心疾首,顾柔嘉咬了咬牙,心知郑轶此时恼怒非常,若是在贸然激怒,只怕会让自己愈发的被动,因而她只是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微微缓和了语气:“你有话好好说。” “我好好说,你会听么?自你去岁从京郊的庄子上回来,就始终躲着我,还是从那时起你就喜欢上旁人了?”郑轶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中迸射出来的一般,他不甘至极,想到顾柔嘉这些日子的疏离八成是源于喜欢上陆剑锋了,他就又恨又妒,心中暴虐的升腾起要将顾柔嘉彻底绑在自己身边的念头,“嘉妹妹,我会用功念书,待我高中之日,咱们就成亲可好,别躲我c别躲我” 若不曾重活一世,顾柔嘉许是还会动容,但现下顾柔嘉除了厌烦对郑轶再无别的感觉。倘使不是怕激怒郑轶让自己被动,她现下定然拔腿就走,哪里会听郑轶说这些有的没的。 纵然脑中千回百转,但到底没能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顾柔嘉愈发沉默。她骤然安份下来,让郑轶喜出望外,心中立时升腾起希望,若非顾柔嘉心里还有他,又怎会这般乖顺的听他说话?他细细看着顾柔嘉的小脸,她似乎变美了许多,双颊带着少女独有的酡红,妩媚多情的样子,让人见了便心生喜欢。 他今日才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哪怕顾贵妃再不能给他任何庇护,他也绝对不会放顾柔嘉离开自己了。 虽不知郑轶在想什么,但他愈发热切的目光让顾柔嘉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念头来,她小手握得越紧,脸儿也因为这怕人的念头给微微发白,下意识退了一步,郑轶则抿紧了唇:“你怕我?想躲我?”他一直生活在顾家的照拂之下,因而愈发的自卑,他想要有一日凌驾于顾家之上,所以迫切的想要改变,为此他不得不忍受了顾柔嘉的小性子。但为何到了现在,顾柔嘉对他愈发疏离,他却反倒离不开顾柔嘉了。 “嘉妹妹往日不是说过,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么?”他伸手,欲轻抚顾柔嘉的脸庞,顾柔嘉如临大敌,她慌忙要退开,抬眼却见一只大手紧紧扣住郑轶的手腕,那只手很白,骨节分明,好看得很。顺着这只手看去,来人身穿玄色衣裳,周身萦绕着冰冷而清华的气度,哪怕是站在阳光底下,也显得极为冷清。他面容清癯,面色如同手一样白得病态,只是生得极为好看,剑眉星目,只一眼便觉得英气逼人,那双眸子更是如同夜色苍茫,又如同浓墨,化也化不开。 待看清是谁,顾柔嘉心里那点子仓皇顿时变作了惊喜,她笑得很甜,微微发白的脸儿也迅速漫上了喜色,妩媚至极:“九殿下。” 他肤色那样惨白,看来比病弱的书生还不如,只是现下面容紧绷,怒意和眸中的寒意如同巨兽,随时都要将郑轶吞没。他乌泱泱的眸子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崖深处,更是透出几分深沉的杀意,让郑轶忽觉自己好似落入了冰窟窿之中,浑身都透着惧意。 但今日的郑轶,何尝不是带着愤怒和嫉妒而来的,因而,他冷笑:“怎么?我和嘉妹妹青梅竹马,在这里说说话,是碍着九殿下什么事了?” “青梅竹马?”沈澈勾了勾唇角,抿出一个略有些嘲讽的笑容来,他语速很慢,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郑轶骤然惨叫起来,循声看去,他的手被沈澈扣住,此刻已然呈诡异的角度弯折起来,好似再用一分力气,他的手就会受不住而生生折断。 相比郑轶的剧烈挣扎,沈澈愈发的气定神闲,扣住他手腕的大手一直不曾动过,凭得郑轶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眼看着郑轶额上汗如浆出,胀红着脸,狼狈万分的样子,沈澈目光便是愈发的肃然,“呵”的一声轻笑,他指间一动,只听“咔”一声,郑轶绯红的脸迅速白了,张大了嘴好似濒死的鱼,却是半点声音也不曾听见,但那被沈澈放开的手仿佛面条一样,软软的垂了下去。 他的手被沈澈生生折断了! 因为剧痛,郑轶蜷缩在地上,死死捂着自己的断臂,好半晌后才听得惨叫声。沈澈负手,乌泱泱的眸子全然是淡漠,对郑轶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冷清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威压:“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你c你这”郑轶何曾想到沈澈会如此凶狠,在臣子府上便对自己施暴,张口想骂,谁料沈澈缓步上前,一脚便踩上了他的断臂,痛得郑轶将骂声梗在了喉中,只余惨叫。沈澈脸色冰冷,踩在他的断臂上,另一只脚如雨点一般落下,只朝着郑轶浑身的要害处踏去。 虽不如陆剑锋这等练家子,但沈澈的功夫也不容小觑,他用了大力气,绝非郑轶这文弱的书生能够招架得住的。痛得郑轶在地上翻滚着,一身衣衫全是尘土,狼狈得可笑。他分明正在施暴,却还是那样出尘的清华气度,沾染不上半点俗气的,直至将力气都用尽了,他才拂了拂衣袖,气定神闲的松开了郑轶,后者早已痛得失了神,脸色青灰的躺在地上,想来是昏了过去。 早知沈澈手段极狠,只是顾柔嘉到底没想到他会让郑轶活活疼昏过去。自相恋以来,顾柔嘉自认对沈澈的脾性还是十分了解,本能的知道他不高兴,忙上前关切问道:“你今日这样大动作,肩上伤口疼不疼?” 她软嫩嫩的声音听来极为好听,沈澈脸色紧绷,转头看了她一眼,唇抿得愈发紧了。顾柔嘉有些窘迫,讨好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愈发的软糯:“九哥哥不要不理嘉嘉”这含了几分委屈的撒娇让沈澈心里好像被小奶猫的爪子挠了挠,微微缓和了神情:“不疼。” 顾柔嘉这才露出笑容来,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牵他。他手掌骨节分明,凉凉的,顾柔嘉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掌心,与他十指紧扣。她小手柔若无骨,沈澈不动声色的握紧她的手,引了她要往回去。顾柔嘉忙问:“咱们就这么走了,任由他躺在这里?” 她并非是担心郑轶,只是现下郑轶已然昏了过去,方才沈澈用力极狠,到底伤成了什么样还未可知。若只是昏迷也就罢了,若是伤重闹出人命来,就又给了皇帝发落沈澈的机会。只是话音一落,沈澈目光顿时漫上怒意来,低头看着顾柔嘉,唇角扬起一个狞笑来:“你这么喜欢他?你在这世上最喜欢他,你来日还要嫁给他,那我算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哄夫 几乎是吼出这话来, 沈澈白得病态的脸上浮出几分带着怒意的红晕来,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他心中怒意澎湃,眼睛也有些许发红,神情狰狞得如同野兽。 他这样愠怒, 仿佛暴怒的狮子, 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将顾柔嘉的脖子拧断。沈澈不喜欢陆剑锋, 纵然恼怒,但他知道, 嘉嘉心里的人是他, 是以哪怕对陆剑锋万分痛恨, 却也没有想过将他千刀万剐。 因为沈澈很清楚,郑轶和陆剑锋是不一样的。自幼跟郑轶青梅竹马, 两人自小的情谊, 郑轶见过的嘉嘉, 或许是他从未见过的,嘉嘉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如现在这样乖巧, 还是娇蛮, 或者是个喜欢胡闹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日子里,郑轶或许跟嘉嘉同吃同睡, 他们一起长大c亲密无间, 而自己, 如同一个插足之人,面对两人自幼的相处时光,唯有满腔嫉妒。 这一切都让沈澈恨得发狂,尤其是郑轶说,待他高中,要去嘉嘉为妻,更说,嘉嘉说过最喜欢他。若非不愿让嘉嘉见了血,他方才就要了郑轶的性命,而绝非将他打晕这样简单。 他胸口不住起伏,看得出已然盛怒,顾柔嘉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抚他心口,指尖全然是温柔的安抚之意。沈澈伸手捏住她小巧的手腕,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他薄唇抿得那样紧,好似刀锋一样,透着寒意。坦然迎上了他的目光,顾柔嘉修长纤细的手指在他胸膛点着,很是顽皮,沈澈不为所动,捉了她的手,目光愈发的渗人。顾柔嘉抿唇一笑,在他素白的手上吻了吻,软糯糯的撒娇道:“澈哥哥不要生气了。” 沈澈板着脸,半晌不语。顾柔嘉倒是愈发的痴缠,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要澈哥哥抱。”她一面撒娇,一面用小脸蹭着他坚实的胸膛,春日衣衫相对单薄,他冰凉的体温从衣衫透了出来,顾柔嘉拱了拱身子,娇娇的唤着:“澈哥哥,九哥哥” 她一声声极为好听,听得沈澈心都要化了。只是转念,他又生出妒意来——她往日,是不是也这样小鸟依人的拉着郑轶,唤着“轶哥哥”?如此想着,他眯着眼,甚是逼人,顾柔嘉只是望着他,一派懵懂的样子,沈澈眯着眼,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她身材娇小,被这样抱起来,双脚根本碰不到地面,娇娇的嗔了一声:“会有人的看见的” 还没说完,沈澈将她压得更紧:“别动。”顾柔嘉不敢怠慢,只得乖顺的伏在他胸口,他虽然清瘦,但手臂那样的有力,紧紧的箍在顾柔嘉的腰儿上,俊脸绷得很紧,看得出,他很不开心。 一直行到了杨家花园中的小竹林,他才停下。顾柔嘉是认得这里的,儿时她和杨江篱时常在这里捉迷藏,此处鲜少有人来,更不说现下正是用膳之时。小树林中的落叶也积了不少,顾柔嘉踩上去,枯朽的落叶发出脆响来,安静至极。行出几步,身后的沈澈浑身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豫,顾柔嘉笑得愈发乖巧,上前笑着勾了勾手指:“澈哥哥,嘉嘉有话对你说。” 沈澈板着脸,半晌不说话,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心却像是融化的雪水,那口气想发也发不出来,只得俯低了身子:“什么?” 顾柔嘉摇头,继续勾着手指:“你太高了,再低一些。” 他只是照做,直至和顾柔嘉平视后,迎上她望向自己的温柔目光,沈澈喉头一滚:“说什”还未说完,顾柔嘉已然捧住他的脸,将柔软的双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她动作很是笨拙,小贝壳似的牙齿轻轻的咬着沈澈冰凉的唇。他呼出的气息带有薄荷的清香,让顾柔嘉愈发的喜欢,小舌头蛮横的挤开他紧闭的双唇,喜滋滋的深吻着他。 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沈澈并没有多想,何况他也想听听,小丫头想如何解释。哪怕她只说一句,只说她心里是有自己的,沈澈都是愿意的。谁想小丫头什么也不说,就吻了上来,神态餍足得如同吃了鱼的小猫。沈澈目光一黯,喉结上下浮动,不过须臾间,就将顾柔嘉压在石桌之上。唯恐她撞疼,沈澈大掌护在她脑后,细密的吻落在她脸颊上。顾柔嘉闭着眼,嘴角弯出甜美的笑容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不要生气了。” “我不生气。”沈澈将脸埋在她颈窝,贪婪的吮吸着她清甜的香气,话虽如此,但他浑身都迸着寒意,好似要将人冻上了。顾柔嘉一笑,抱着他低声说:“我的确是对郑轶说过喜欢的,也说过想要嫁给他这样的话” 还未说完,沈澈骤然抬头,乌泱泱的眸子里透出无穷尽的威慑之意来,仿佛连小树林中都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杀意,静默的看了顾柔嘉片刻,他冷清的嗓音多了嘲讽和怒意:“是了,你与他青梅竹马,来日还是要做夫妻的,这份情谊怎是我这遭弃之人能够比拟?偏生我自不量力,还坏了你二人的好事!” 他呼吸深沉,脸色也极为难看,如盛夏之时几欲倾斜的暴雨。顾柔嘉反而笑起来,姣美的样子让沈澈愈发动怒,俯身惩罚似的咬她,顾柔嘉愈发的顺从,待气喘吁吁的分开,她才说:“我往日也是以为我心悦他的,”因为忸怩,她胀红了脸,望着沈澈的目光却是愈发的缱绻,“我往日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悦,小时候的我,单纯的依恋着郑轶,以为那就叫做心悦。可是后来,我觉得不是这样了。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总是冷冰冰的,也不喜欢笑,我每每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我那个时候很怕他的。”她说到这里,伸手去抚沈澈未曾痊愈的左肩,“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冷心冷肺,后来他受伤了,我很难受,我恨不能代他受了这伤。”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心悦了。心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这一瞬间的滋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在我心里,他比我自己都还重要。若是哪一天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真是比死了还难受。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是不管我遇到什么,只要知道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她说到这里,目光渐渐清明,伸手捧住沈澈冰冷的脸颊,低声道:“沈澈,我心悦你,我离不开你,我c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纵然早已和沈澈定情,但她如此热辣的表露出自己的心迹,还是羞得脸儿滚烫,良久不曾听到沈澈的声音,她便是愈发的忸怩起来,正待收回小手。沈澈却“呵”的轻笑出声,翻身坐起,将她抱在怀里,大手顺势按住她想要抽开的小手,她那样娇小,软乎乎的何等舒服,软软的声音又羞又糯,沈澈心都快化了,低头轻吻着她:“你呀,动辄说出这话来” 顾柔嘉忙跨坐在他身上,很是局促:“你不喜欢?” “喜欢。”她好似受惊的小鹿,沈澈愈发怜惜,将她抱在怀里,“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 他独来独往惯了,自母妃被父皇赐死之后,他就一直如同透明人一样的存在,无人问津,直至嘉嘉出现在他眼前。她说的每一句话c露出的每一个神情,沈澈都记在心中,在夜深人静思念她之时,再细细的回想一番。 不是顾柔嘉离不开他,是他早就离不开嘉嘉了。 念及此,他温柔唇舌愈发温柔,复有些别扭,轻轻用鼻子蹭着顾柔嘉的小鼻头:“往后,你眼里心里,都得只有我一个人。” 纵然素日里看来极为淡漠,但在面对顾柔嘉之时,沈澈的心眼比针尖儿大不了许多。因而他现下这样孩子气的宣告主权,让顾柔嘉很有些好笑,舌尖在他唇上一滑,旋即笑道:“从始至终,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她笑着,向下亲吻,一路吻过他光洁的下巴,见那喉结上下浮动,甚是不安分的样子,当即张着小嘴,贝壳似的小牙齿轻轻咬着他的喉结,温热馨香的气息徐徐喷在他脖子上,沈澈骤然觉得小腹窜上一团火,身子立时起了异样的反应,脸上随即漫出诡异的红晕来:“嘉嘉,别闹。” 他说着便要起身,顾柔嘉忙不迭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唯恐她撑不住摔下来,沈澈忙托住她的小屁股。顾柔嘉露出乖巧的笑容来,在他唇上吻了吻:“嘉嘉最喜欢九哥哥了。” 为着前世的事,她本就对郑轶深恶痛绝,若是再让沈澈和她离了心,顾柔嘉真恨不能将郑轶给生吃了。 她自顾自的想着,回神则见沈澈惨白得病态的脸上似有几分诡异的红晕来。上一次她脸带酡红,便是发了烧,顾柔嘉忙不迭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莫不是又生病了?” “别动。”她才伸了手,便被沈澈死死的按在了怀里,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揉碎在怀里。顾柔嘉吃痛,却也不敢动弹,伏在他肩头,委委屈屈的说:“疼呢” 沈澈这才惊觉自己力气太大,忙不迭放轻了力气。挂在他身上,顾柔嘉愈发的委屈了,伏在他肩头哼哼着:“你坏死了。”她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要落地,只是行动间,她却隐隐觉得一个硬硬的物什戳在小屁股上,她怔了怔,见沈澈抿紧了唇静默不语,旋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嘉嘉乖,别动。” 虽然前后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人事,但顾柔嘉也不是全然懵懂不知事的孩子,哪里不明白这是什么。被沈澈压在怀里,他体温凉凉的,但让顾柔嘉愈发的面红耳赤,又想装作不曾有这回事,却又抵不住满心的羞臊,咬着牙啐道:“你这色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琴箫 从小树林中出来的时候, 沈澈依旧将顾柔嘉抱在怀里。缠在他身上,顾柔嘉脸儿烫得几乎烧起来,紧紧的将脸埋在他怀里,心里既是甜蜜又是埋怨。她脸上滚烫的温度通过衣裳穿了过来,沈澈轻笑:“嘉嘉小脸好烫。” 不想他竟然笑话自己, 顾柔嘉气得一口咬上他的肩, 一面咬一面含糊不清的说:“你坏死了,都是你这色胚惹出来的, 竟还拿我开心。” 他“呵”的轻笑,细密的吻落在她发顶:“好, 都是我这色胚惹出来的。”他唇舌何等温柔, 如蜻蜓点水一般, 几分冰凉的气息让顾柔嘉脸儿更红,哼哼着不理他。沈澈托着她的小屁股向上举了举, 附在她耳边呢喃道:“嘉嘉不知道, 我这色胚每夜都在想你, 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他声音低沉如酒,哪怕说着这样淫靡的话, 也让顾柔嘉心儿一酥, 羞得满脸通红的偎在他怀里, 咬着下唇,小手锤了他一把:“色胚, 你坏死了” 如何不知她矜娇, 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 由着她缠在自己身上,一直这样出了小树林,他才将顾柔嘉放下来,见小丫头脸皮紫涨,羞得好似恨不能钻进地里去,沈澈轻笑,淡漠的面容因而变得颇有几分柔和,大手轻轻揉着她的发:“傻嘉嘉。” 两人温存了一阵子,也就先后往外面去了。如今临近未时,厅中人渐渐散开,顾柔嘉也就自行往上午的小筑去了。才进了花园,众人依旧成群的说笑着,酒饱饭足之后,神色愈发的餍足,不少人晒着太阳眯着眼,惬意至极。 方才被沈澈引得情动不止,顾柔嘉脸儿红艳艳的透着妩媚。她也不愿让人追问,只是努力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只隐隐听得人低声说:“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杨家簪缨诗礼之家,按理儿怎会将客人扔在花园里,杨家小妞妞理应出来作陪才是。” “不知呢,方才有人来说了几句话,杨家小妞妞便去了,不多时太傅也去,想是有什么要事。”又有一人说道,只是话到此处,她掩唇轻笑,“只是你们也知道,太傅是陛下的老师,今儿又热闹,连长主都来了这里。陛下是个孝顺人,说不准也来了此处,若是如此,太傅去迎,也是再合理不过。” 她自顾自的说着,惹得同伴接连笑起来,另有一人笑着啐她一口:“你就成日往好了想,以为谁都像你,成日便喜欢玩乐?陇右道如今旱情愈发的严重,连赈灾的粮食都没了,陛下哪里有心思来为老师贺寿?连贺礼都是令太子殿下送来就是了,你方才用膳,可曾见了太子殿下?只怕早早回宫,与陛下商议国事了。” 似是不依此人说自己喜欢玩乐,起先那人便笑着说:“是是是,我哪里如安姐姐你这般胸有沟壑?我们这些小女孩儿,不像安姐姐你是要做大事的。”她一面调笑,一面去刮安家姑娘的脸皮,让后者胀红了脸,扬手就要打她。几人嘈杂声渐起,女孩子独有的娇软声音充斥在几人之间,顾柔嘉本是想听几句,也听不清,只得自行进了小筑。温含芷忙迎了上来:“长主睡下了?你方才去得早,也不曾吃多少东西,齐姐姐令人给你留了攒心盒子,你多少吃一些,垫一垫肚子,免得一会子饿了。”引她坐下后,温含芷又笑道,“你这脸儿怎的这样红?” 顾柔嘉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磕磕巴巴的说:“才没有红。” 她这般欲盖弥彰,温含芷顿时明白,挤了挤眼:“是,可没有红,我说你一直不回来,天才知道你见了谁。”见顾柔嘉愈发的羞赧,温含芷抿唇一笑,旋即面露歆羡,“实则我也是羡慕你,不管如何,他心里有你,你心里有他,哪怕再不好,也是好的。” 她似是羡慕似是悲凉,顾柔嘉张了张嘴,还是不曾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来:“何苦羡慕我?说不准你来日比我更为有福。”想到温含芷对自家哥哥的心思,顾柔嘉心中就一阵憋闷。两人若是真能在一起自然是好的,但自家哥哥天真已极不说,看来更对阿芷并无男女之情,这话一旦说开了,只怕让两人不知如何自处,顾柔嘉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我可不敢跟你这命格奇贵的女孩儿争福。”全然不知顾柔嘉的心思,温含芷笑着点她脑门,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小脸顿时白了起来,旋即压低了声音:“等等,那日寒山寺的方丈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大有你来日必晏如姐姐更为尊贵的意思。难道c难道九殿下以后会” 顾柔嘉忙去掩她的嘴:“阿芷,好阿芷,可不要胡说,会惹事的。”前世她死时,沈澈已然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了,离称帝也不过一步之遥。这辈子她或许能够有缘得见沈澈登基称帝的一幕,想到沈澈来日或许会站在最高位上睥睨天下,她不免心儿一热,旋即笑了笑:“许是方丈的一句玩话,不必当真的。” “我可不觉得是玩话。”温含芷摇头,“我宁愿他就是个常人,免得你去受委屈。”见顾柔嘉不解,温含芷皱着脸说,“他们天家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晏如姐姐什么光景,你也不是没有看到。要想拗过礼法,便是极为不易的,为王为君者,又有几人不在意后世人如何看待自己,少不得让你受委屈。” 见温含芷面露难色,顾柔嘉不免心中一荡,想到若是来日有一日,她要将沈澈亲手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去,她心里就如同针扎一般,还是只得强笑。在场的命妇们大多陪着寿王妃说话,几个讨巧的贵女也坐在一旁细细的听着,正是一片其乐融融,忽听不远处飘来琴音和箫声,这琴声似是含了万钧的杀伐之势,每一声琴音听来都像是带了杀伐之意,如同战鼓锤在耳膜上,而那箫声格外肃穆,甚至透出了几分凄凉,让人如置冬日,只觉身边杀意阵阵,肃杀而冰凉,这暮春时节的花园,仿佛变成了生死纵横的战场,让人不免胆寒。 小筑中静默了半晌,便有人纷纷起身往声音的发出地看去。那处与小筑遥遥相对,看得出人影浮动。几个眼尖的凭栏而望,忽有人尖声叫道:“抚琴的是陆将军!” 在场多少姑娘对陆剑锋倾慕有加,一听这话,皆是伸长了脖子去看,望了一阵子,才纷纷笑道:“真是陆将军” “陆将军这琴弹得真好,与这箫声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吹箫的人又是谁?” 顾c温二人早就被贵女们挤了出来,站在一旁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对面人影浮动,但那立在抚琴之人身侧的男子持箫在手,身形清瘦而淡漠,身子却透出难言的清华气度,好似谪仙一般,没有半点俗气。 只一眼,顾柔嘉就认出了是谁,她顿时笑了,怔怔的望着对面,只觉心中暖意纵横。 哪怕是险胜陆剑锋大放异彩之后,沈澈也并没有过多的出现在公众眼前,因而几乎无人识得他,不少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的议论着他是谁。寿王妃盈盈含笑,令自己贴身侍女往官客那头去,笑道:“去好生瞧瞧,这人究竟是谁,瞧清楚了再回来同我说话。” 那侍女转身就去,不多时折了回来,笑道:“回王妃的话,吹箫那人生得面生,我一问才知是九殿下。” 寿王妃“哦”了一声:“这小九倒有些能耐,竟能和锋哥儿同奏,气魄也半点不减。”听得是沈澈,那几声窃窃私语更是大了,更有暴碳性子的轻声说:“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他。上一回就用了卑鄙手段胜了陆将军,这回还敢和陆将军同奏,当真是不知廉耻,可恶至极。” 顾柔嘉顿时不乐意,横了此人一眼:“那日连陛下都说了,刀剑无眼,死伤不论,自是各人凭本事说话。陆将军君子雅量,尚且佩服九殿下行事果决,对其称道有加,何须你这小肚鸡肠的拧巴此事。” 那人气得脸色忽红忽白,跺脚冷笑道:“我小肚鸡肠,哪里比得上你这陆将军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可别仗着长主和陆将军的青眼,就在沟里翻了船!” 哪里去管她的泄愤之语,顾柔嘉不再言语。对面的琴箫合奏,杀伐之音铺天盖地般涌来,寿王妃抚掌笑道:“锋哥儿如此倒也罢了,这小九倒也能耐,养在深宫里,竟还有如此气魄,不知是怎样养出来的。” 听得寿王妃夸赞,在场的命妇贵女少不得也是连声夸赞起来,或真或假,谁又辨得清呢。不少贵女神情痴缠的看着对面的陆剑锋,倾慕之意显露无疑,另有人对顾柔嘉一番深恨,只是顾柔嘉始终不曾放在心上,并不去理她们。 不一阵子,对面的琴箫之声渐渐歇了,人影浮动,更有男子的笑声传来,听得出在夸赞。沈澈独来独往惯了,素来是个淡漠人,今日肯与陆剑锋合奏已然是难得,更何况是当着各家各府的公子。 顾柔嘉心中温软一片,又有几分喜滋滋的,寿王妃笑着引了顾柔嘉坐下:“你以为这琴声好,还是箫声好?” “琴声杀伐如战鼓擂动,箫声肃穆似寒风肃杀,两者相辅相成,合在一起才有如此气魄,臣女也说不上来谁更好。”顾柔嘉眼珠儿一轮,哪怕陆剑锋再好,依了她还是更喜欢沈澈的,只是到底不能太过明显,还是选择了这样两头都不得罪的话来说。 寿王妃笑道:“我看这琴声更好,既有魄力,起承转合处却也有温和,是再好不过了。”她说到这里,轻声笑着,附在顾柔嘉耳边,“锋哥儿是个很好的男孩儿,既是喜欢你,会一辈子待你好的。”她说到这里,笑着拍拍顾柔嘉的手,旋即说,“我是信得过那老货的眼光的,你多多考虑一二就是了。” 顾柔嘉身子都僵了,含糊的支吾几声,也就借故从小筑中离开。外面阳光虽好,晒在她身上却觉一阵寒冷。今日寿王妃既然说出这话来,势必是得了安定长主的首肯,否则怎能说出这话来?安定长主没有亲自来逼自己已然是很好,但有些事,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便不知该怎么才能再糊上了。 她一时局促非常,脑中千回百转,不知该怎样将事情揭过去,不觉已然行至湖边,此处绿树成荫,从此处看去,不管是官客所在还是堂客所在,都能见得一清二楚。顾柔嘉立在树下,隐隐还能听见男子粗犷的嗓音,虽不知在说什么,但想来还在称赞两人。沈澈的背影清瘦,气度清华出尘,偏生身边那正与他说话的人竟是哥哥顾鸿影,想到自家傻哥哥,顾柔嘉不免露出笑容来 陆剑锋很好,可是他再好,他也不是沈澈。 素来是独身一人,沈澈并不十分习惯被人簇拥的感觉,尤其是眼前这略带了些天真气的少年同自己说话格外热络,让沈澈更不习惯。只是这是嘉嘉的哥哥,他也不敢怠慢,只得耐心的对答。隐隐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之际,便对上顾柔嘉的小脸,心中顿时一暖,唇角也抿出柔和的弧度来。 偏生顾鸿影毫不知趣,顺着沈澈目光看去,见妹妹立在树下,当即笑着对她招手,笑道:“九殿下应是知道嘉嘉吧,这小妮儿大了,愈发的心思重了。” 沈澈“唔”了一声,并不言语,顾鸿影却兀自好笑,抱胸犹似自言自语:“我如今在书院里,和妹妹也不如往日亲厚,只听得京中传言,心中本还不甚相信。只是现下一见,她若当真对陆将军无意,也不会立在此处看这边吧。” 他声音极轻,仿佛喃喃自语,沈澈不免眯了眯眼,手上青筋都有些鼓起来了。 若非他是嘉嘉的亲哥哥,沈澈现在就得将他扔到湖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偷听 沈澈骤然沉了脸, 周身都透出几分威压来,好似一个冷面阎王。顾鸿影虽觉沈澈不快,倒也不知所为何事,还是笑着与沈澈说话。殊不知沈澈心中妒火烧得猛烈,面上虽还是淡漠, 但目光却是愈发的渗人了。 纵然不知屋中光景, 但顾柔嘉心中松快,立在树下, 她本是容色倾城的美人,眼角眉梢皆带笑意, 看来容颜愈发的艳丽逼人, 让人止不住的生出遐想来。陆剑锋素来耳聪目明, 自是极快便注意到了顾柔嘉的存在,见她笑得这样美, 不免心中一荡, 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存, 好似她是易碎的珍宝,只该被温柔呵护的。 且不说陆剑锋和沈澈一场合奏, 让在场的少年郎们佩服至极, 即便没有这缘故, 各府的世家子年岁也都相仿,皆是好事儿的年龄, 陆剑锋甫一移开目光, 众人便都觉察出来, 顺势看去,见顾柔嘉立在树下笑得美,艳丽逼人的容色因为这笑容显得愈发妩媚多情,直引得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咽了一口唾沫,几个尚能自持的人免不得调笑道:“难怪陆将军舍了咱们,原来是因为见了顾家的小娘子。” 陆剑锋笑了笑,望向顾柔嘉的目光愈发温存,并不否认此事。自然引得少年们各是笑起来。不少人也爱极了顾柔嘉的容颜,但也不敢去与陆剑锋相争,只得在嘴上轻薄了两句,几人笑道:“早就知道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容色倾城的主儿,贵妃自不必提,眼前这小囡囡也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就是个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若能一亲芳泽,怕是死了都甘愿。” 陆剑锋神情一凛,话中淡淡的充斥着不满:“用这等荤话轻薄未出阁的姑娘,当真是好教养。” 本是嘴上过过瘾,谁想到却触怒了陆剑锋,此人神情讪讪,本想赔不是,陆剑锋则自行和顾鸿影一同说话,再不理此人。 早知道嘉嘉不知给多少男人觊觎着,但沈澈也着实不想竟有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这样肖想嘉嘉,他脸色黑得厉害,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后者本就尴尬,忽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他顿觉脚底寒意升腾,连脸都白了起来,直至对上沈澈那双淡漠的眸子,他更像是喉咙被人掐住了一样,脸上再没有半点人色。 撇了此人了不顾,屋中不多时便又一次热闹起来了。顾柔嘉在树下立了一阵子,并不知道其中变故,不多时也就自觉无趣,自行离去了。好些个本看她的少年郎见状,一时间也是扼腕叹息,还有些好事之人索性凑上前,笑着问顾鸿影说:“听闻顾姑娘当真对陆将军情有独钟?” 顾鸿影为人天真,加之大燕民风开化,便是当真喜欢,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因而他只是笑,复说:“我不知妹妹的心思,也不好贸然说,女儿家的心思,我哪里说得上来?”这番话免不得又引得好些人动了心思,少不得又是一番萌动。 并不知自己的心上人已成了这些公子哥儿最关心的事,顾柔嘉只从树下离开,惹得这些公子们一番叹息不提。从众人视线中离开,顾柔嘉只是百无聊赖的向前走,往日她和杨江篱交好之际,时常在杨家做客,因而对于杨家还是十分熟悉的。如今虽是暮春,但空气中已然多了几分夏日才有的热度,在阳光下行了一阵子,顾柔嘉微微有些发热,只寻了个僻静处坐下,此处万分安静,微风拂过,带来几分热气,顾柔嘉舒惬的眯着眼,懒洋洋的靠在石椅上,好似一只慵懒的小奶猫,乖得要命。 她懒懒的伏在石桌上,因为有些热而脸儿发红,眯着的眸子也显得亮晶晶的透着春情,妩媚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爱不释手。不知过了多久,她呼吸愈发清浅,好似已然睡了过去,她闭目小憩之时,阳光照在身上热烘烘的,让她睡意禁不住涌了上来。不觉一个凉凉的东西楼了上来,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顾柔嘉顿时大惊,耳边便听沈澈轻笑道:“瞧瞧我这运数,随便走走也能捡到一个睡着的小美人。” 他体温本就低于常人,顾柔嘉现下正热,当即扭糖似的缠了上去,一面朝他怀里钻一面口是心非用小拳头锤他:“色胚,你还敢轻薄本姑娘。” “既已是被我轻薄了,如何不嫁给我?”她那样娇小,身上热热的,沈澈将她用力抱在怀里,大手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这小屁股软乎乎的”不想他还要说出来,顾柔嘉胀红了脸儿,忙伸手去掩他的嘴,后者却是一笑,吻了吻她白嫩的指尖,低低的笑了:“嘉嘉浑身上下都好软,抱在怀里好舒服。” 顾柔嘉哼哼着将脸埋在他怀里,吮吸着他干净的味道,听得他有力的心跳,她心儿又酥又麻,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娇娇的嗔他:“你坏死了,又说混账话轻薄我,我才不要嫁给你呢。”饶是如此说,但她却是愈发心热起来。 待到她披上嫁衣的那一日,沈澈可否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 沈澈拉长了声音“哦”一声,大手骤然放开,低沉冷清的嗓音喜怒难辨:“既是不愿嫁,你又何苦再让我轻薄?总归你那哥哥以为你对陆剑锋情根深种,就差他出面做说客了。”他说到这里,迎上顾柔嘉惊恐的眸子,修长的指尖轻抚她丰润的唇瓣,自己则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陆剑锋哪里都比我好,是不是?” 失了他的怀抱,顾柔嘉心里难受的要命,当即抱紧他不肯撒手:“不,我就喜欢让你轻薄。”她嚷着,又觉委屈至极,小嘴咬着他的衣襟,“你坏死了,我恨死你,时至今日你还要说混账话来气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还不明白我心里是谁?” 沈澈脸色淡漠,语气也愈发寡淡,对她这痴缠的姿态也无动于衷:“你许是闲来无趣,这才与我逢场作戏一番,许是来日你想明白了,大燕民风开化,陆剑锋又疼你如珠似宝,你腻了我,转头嫁他也不一定。” 天才知道顾柔嘉气得都快冒烟了,她知道沈澈鲜少相信别人,但也不想他连自己都不信,气得她一把放开沈澈,跺脚骂道:“呸!你这倒打一耙反咬一口的黑心鬼!”她愈发生气,踮着脚将自己拔高,“我今日应了你又如何?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当真应了?”沈澈略一笑,见她踮着脚快要站不稳的样子,伸手将她揽到怀里,“先说好,嘉嘉是不是当真应了?” 他忽的笑起来,清癯英俊的面容好像是在发光一般。顾柔嘉哪能不知他是故意诈自己,当即胀红了脸,挣扎着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还不忘剜了他一眼:“黑心鬼!你就是仗着我心悦你,才敢这样捉弄我!” 懒洋洋的笑起来,沈澈轻巧的将她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低语:“是了,若不是仗着嘉嘉心悦我,我还当着不敢如此捉弄嘉嘉。”他嗓音低醇如酒,加之附在耳边,冰凉的气息徐徐喷出,顾柔嘉肌肤起栗,偎在他怀里只撅嘴:“你坏死了” “你不喜欢?”她脸儿的滚烫温度透过衣衫传了过来,沈澈一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嘉嘉告诉我,喜不喜欢?” 纵然想卯足了力气啐他,但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顾柔嘉心都酥了,他的眸子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又像是招魂幡,将她魂儿都快吸进去了。因而,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喜欢。” “既是这样喜欢澈哥哥,那嘉嘉愿不愿意”见她羞得脸儿通红,沈澈笑得愈发温柔,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尚未说完,忽有一声极轻的滚动声,像是碎石子的声音,沈澈神色一变,抬头却见一个黑影飞快的朝一旁跑去。此处何等僻静,加上众人皆是在湖边或坐或立,哪里会有人来这里,何况会做出如此诡异的反应。 只怕是谁蓄意跟过来的,若不是冲他来的,就是一定是冲着嘉嘉! 念及此,沈澈忙不迭抢了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跑得飞快,风风火火的样子,好似随时都要飞起来了一样。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立时漫出寒意来,俯身拾了一颗碎石子,他状似无意般将手中石子扔出,那颗石子破空而出,好似利剑一样朝着那娇小身影激射而去,正中后者脚踝,那娇小身影顿时趔趄,猛地摔在地上,如折翼的蝴蝶,再也没了生机。 一切变故来得太快,顾柔嘉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见沈澈拦下了一个少女,心中也大抵明白了几分。大燕民风开化,她从不认为自己和心爱之人亲密有甚不对,但想到给外人看了去,到底还是觉得有些挂不住,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张望了一眼那少女,她生得娇小极了,现下脚踝被石子打中,已然有些红肿。她伏在地上,始终不曾抬头,饶是如此,顾柔嘉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免屏息凝神:“你怎么在这里?!” 竟是杨江篱! “这话奇了,这是我家,顾姐姐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被顾柔嘉认出,杨江篱也不再躲藏,索性抬头,坦然的看着顾柔嘉。她一向极善伪装,就算对自己又妒又恨,但也总是一派乖巧可人的样子,脆生生的唤着“顾姐姐”,但现下,她那双自带媚意的眸子里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充斥着冷漠和嫉恨。 经历过前世之后,顾柔嘉再也不怕杨江篱那故作亲昵的姿态,但现下她颇有几分鱼死网破的狠戾,甚至于连伪装也不愿意了,让顾柔嘉心中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警惕来。 “我方才去看轶哥哥了。”许是觉察到顾柔嘉眼底的警惕,杨江篱冷笑,眸子里的怨恨便是愈发的重了,“轶哥哥手臂给人生生折断了,全身也有不同程度的伤,才令大夫来看过,说是要卧床休息好些时候,如此才免得留下病根儿来。”她说到这里,目光缓缓打量过沈c顾两人,语调缓慢非常,“顾姐姐你说,轶哥哥这伤怎么回事?” 方才为着郑轶质问自己,沈澈醋怒交加之下,动手狠狠的揍了郑轶一番。他身手虽不比陆剑锋,但也绝不是郑轶这等文弱书生能够经受得住的。纵然对郑轶厌恶至极,顾柔嘉却也没有脸面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自己跟此事无关的话来。 场面一时静默,杨江篱深深的吸了口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姐姐是个能耐人,轶哥哥一直倾慕姐姐,姐姐能弃他不顾,反倒是传出什么陆将军对姐姐一往情深的流言来。他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压根儿就只是利用陆将军去博得长主的欢心罢了。” 抿了抿唇,顾柔嘉倒是明白今日杨江篱何以如此失态了。她一直都喜欢郑轶,更因为郑轶的缘故恨上了自己。只是杨江篱现下到底只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儿,再如何善于伪装,面对重伤的心上人,若能做到心如止水才是奇哉怪也。 只是这一番指控,顾柔嘉连解释也觉得多费唇舌了,只是冷冷的一笑:“我行事如何,不必他人置喙,况且此事与你何干?” “此事自然和我无关。”似是不满顾柔嘉的态度,杨江篱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娇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怒的。想到重伤的郑轶,就好像有铁锤重击胸口,让她痛得厉害。她知道这件事和顾柔嘉还有沈澈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轶哥哥重伤卧床,他二人却能风生水起的活着?! 因此,杨江篱神色肃敛,好似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死死的看着顾柔嘉和沈澈:“我说了,姐姐是能耐人,一壁吊着轶哥哥,一壁吊着陆将军,姐姐就在中间,和九殿下两情相悦,可真真是一石三鸟。只是顾姐姐,你不要太得意了,若是长主知道,你二人早就纠缠在一起,又会如何作想。”她说到这里,扬起巴掌大的小脸,“我早就看到了,在你那日害了风寒之时,我就看到你二人搂抱在一起!” 她咬牙切齿的说出这话来,让顾柔嘉登时一怔。当日叶知秋被沈澈做成了人彘,她受惊之下害了风寒,那日里陆剑锋和沈澈先后来看她,也正因如此,才会传出陆剑锋对她有意的说法。而那一日,也是沈澈第一次向她表露心意。 她还记得,那一日里,的确是听到了窗户轻轻响动,她以为是风,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怕那个时候,就是杨江篱在偷听壁角! 一时沉默不语,顾柔嘉并不惧怕杨江篱将此事捅到长主跟前去,她和沈澈两情相悦,并不以此为耻,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陆剑锋什么。何况长主是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必然不会因此怪罪。 但长主不会,皇帝也不会么?皇帝色中饿鬼不说,心眼更是出奇的小,若是知道弟弟捷足先登,不挟私报复才有鬼呢!更不说长主为沈澈开出的三个历练个个都是要命的活计,倘若皇帝当真安心要了沈澈的性命 她沉默下来,面容上露出几分为难,杨江篱忽觉扬眉吐气。她早在心中下定决心,定然要顾柔嘉和沈澈付出代价,因此,她说做便做,当即就要往长主跟前去。尚未行出几步,不想沈澈大步上前,横在她跟前。 他是那样高大,杨江篱立在他跟前,如同一只小鸡仔,只用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沈澈俯视着她,乌泱泱的眸子微微眯起,须臾间便透出威慑之意来。作为杨太傅的独女,杨江篱也是见惯了风浪,何尝见过如此渗人的眸子,脚踝上被他打中的地方又疼了起来,踉跄的退了一步:“你c你要作甚?” “我既然敢在贵府将郑轶打成重伤,那就不怕再做些疯事儿。”沈澈扬了扬唇角,不等杨江篱说话,他大手伸出,掐住了杨江篱的脖子,生生将她提了起来,眸中寒光闪现,看着杨江篱,如同她只是一具尸体,“我这辈子最恨威胁,更恨有人威胁我心悦的女孩儿。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的,你说呢,杨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威胁 被沈澈死死得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因为呼吸不畅,杨江篱巴掌大的小脸已然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她双手紧紧拉着沈澈的手腕,想将掐在脖子上的大手挣开,只是无疑是杯水车薪。指甲在沈澈惨白的手上留下发白的抓痕, 沈澈却始终无动于衷, 大手愈发收紧,杨江篱渐渐没了力气, 好似随时都要这样死过去一样。 今日主人不在,客人们都十分知趣, 大多只在花园之中玩乐, 鲜少有人四处走动, 更不说此处本就偏僻,更少有人来。看着手中因为窒息而翻白眼的少女, 沈澈神色愈发淡漠, 如同握在手中的并非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哪怕杨江篱当真将这事捅开, 对于沈澈也是无关痛痒的事,他对嘉嘉本就是真心, 因而即便被人非议, 也是行得正坐得端。只是杨江篱对嘉嘉一番威胁, 让沈澈立时生出怒意来。 嘉嘉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儿,绝不能给任何人欺负去, 谁要是欺负她, 那就该死! 他手上力道越大, 杨江篱通红着小脸,连舌头都微微探出,泪水涟涟的样子,好似下一刻就要彻底没命。何尝不知道沈澈是动了怒,顾柔嘉踌躇的立在一旁。她并不十分在意杨江篱的生死,但今日在杨家将郑轶打成重伤本来就是铤而走险,现下若是再要了杨江篱的命,杨太傅怎会与沈澈善罢甘休?因而她忙不迭要拦,不觉有人轻快笑道:“我说九殿下和顾姑娘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躲在这里玩乐,可要早些回去,走丢了可不许哭。” 这声音极富亲和力,即便不看也知道是飒敏,顾柔嘉转头,见飒敏立在身后,正笑盈盈的,神态之松惬,仿佛不曾见到被沈澈掐在手中的杨江篱。顾柔嘉一怔,忙道:“长主醒了?” “自是醒了,四处找不见姑娘,又找不着九殿下,心说你二人定然一同玩去了。”飒敏笑得轻快,复望了一眼沈澈,“老主子叫我与九殿下说,在别人家里呢,可不许胡闹,这要是过了头,老主子就要生气。” 她说得何等亲昵,几乎也能想见到长主说这话时的慈爱神情。沈澈沉默片刻,只是依言放了杨江篱,后者骤然落地,重重的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幼娇生惯养,杨江篱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伏在地上,惊恐的挪动身子,想要尽可能的远离沈澈,她惊恐的喘/息着,状似魔怔,她脖子上清晰可见的指痕,可怜得要命,看得出受惊过度,她一面远离沈澈与顾柔嘉,一面惊恐的望向了飒敏,伸出小手拉着飒敏的裙裾,喃喃如同梦呓:“救我c救救我” 飒敏盈盈看着在地上蠕动的杨江篱,笑得处变不惊,俯身将她扶了起来:“九殿下下手也忒狠了些。” 杨江篱早就被沈澈唬破了胆,现下被飒敏出言救下,浑然将她当做了救命稻草,吓得连哭都哭不出,紧紧的拉住她的手腕,唯恐她将自己扔下。 她这被吓破胆的样子落入沈澈眼中,后者负手而立,愈发的淡然:“她该死。” 他声音低沉,对杨江篱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杨江篱浑身一颤,好似随时都要哭出来:“别杀我c救我” 她这般状似疯癫,让顾柔嘉扬了扬唇角,心中陡然有了几分扬眉吐气。她做不到如沈澈这般辣手,但也不可能对前世的仇人表露出同情来。 “杨姑娘冷静些,谁要杀姑娘?”飒敏笑着反问,杨江篱惊恐不已,颤巍巍的看着沈澈:“他c他” 飒敏一笑:“没有人要杀姑娘,九殿下不过是与姑娘玩笑呢。”她说到这里,又望向沈澈,后者愈发淡漠:“飒敏姑姑有何指教?” “九殿下误会了,我不过是来找殿下和顾姑娘,并没有什么指教。老主子也说,杀伐决断是好事。”飒敏掩唇微笑,目光滴溜溜转过顾柔嘉,带了几分玩味在其中。顾柔嘉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一时脸儿涨得通红,良久不知该说什么。飒敏微微一笑,并不再深问此事。杨江篱瑟缩在一旁,拉着飒敏的手,摇头说:“他想杀我,飒敏姑姑,他想杀我,真的,他们怕我告他们,他” “杨姑娘还不明白?没有人要杀杨姑娘。”飒敏拔高了声音,盈盈微笑,仿佛没有撞破任何事,“还请杨姑娘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天家的的事,为人臣子,若是枉自非议,触怒天颜,姑娘自己知道什么后果。”她一面说,一面笑起来,“老主子说,杨姑娘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孩子了,有些事点到为止,姑娘自己明白。”她说着,又笑,“今日是太傅生辰,九殿下情急之下粗鲁了些,老奴代殿下向姑娘赔罪。只是姑娘还请听清楚,老主子心中,九殿下和将军是一样的,若是这京城里有半句不利九殿下或是非议顾姑娘的流言,就定然是姑娘传出去的,老主子知道了生气,自然会亲自与姑娘说话。” 她笑眯了眼睛,还是一派亲和可人的样子,但话里话外的已然露出威胁之意来,她分明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但对沈c顾二人全是维护。纵然被吓破了胆,但杨江篱很明白飒敏代表着谁,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什么,眼泪簌簌而下,可怜得很。 一路往湖边去,飒敏本就是习武之人,在前面走得飞快,顾柔嘉跟得吃力,也就按照自己的脚程了。沈澈在她身边,步伐也很慢,纵然神情如常淡漠,但顾柔嘉本能的觉得他不高兴,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愿你杀人的,今日杨太傅生辰,他女儿若是死于非命,自然是惹来了无穷的祸端,到时候覆水难收,杨太傅桃李满天下,咱们怎么应付得来?” “我知道。”沈澈淡淡说道,将顾柔嘉的小手纳入掌中,他修长而冰冷的指尖轻轻捏着顾柔嘉掌心的软肉,两人本就离得近,顾柔嘉脸儿一红,见飒敏已然行至前方拐角处等待,一时也是胀红了脸,向他行了一步,将小手藏在他宽大的衣袖下面。他似是不豫:“飒敏知道了你我之事,姑祖母自然也会知道,你不怕辱没了她对你的喜爱?” “怎个不怕?”顾柔嘉反问了一句,小手便动得愈发卖力了,与他十指紧扣后,小脸红艳艳的透着春情,“我敬佩了长主一辈子,自然不愿意惹她不喜。但若是一定要我作出一个决断来,我还是先要你的。”她一面说,一面讨好的摇了摇沈澈的手,他喉结一滚,好似无动于衷,顾柔嘉再摇,他眼底才渐渐出现了一层雾蒙蒙的笑意,虽有些不真切,但如同拨开浓雾的阳光,渐渐清晰了起来。 随飒敏一路回了小筑之中,便见好些命妇正坐在一处摸骨牌,各家的姑娘们也各自给母亲拿着主意,安定长主也玩得尽兴,身边温含芷正忙不迭的出着主意。飒敏回了长主一句,也引了她坐在长主另一侧,安定长主眉开眼笑的望了她一眼,笑道:“来得正好,我手气旺着呢,你和芷丫头好生瞧瞧,让我大杀四方,赢来的物件全都给你二人。” 和安定长主同坐一桌,寿王妃手中还摸了一张骨牌,听了这话,当即笑骂道:“老货,寻了两个知冷知热的丫头来给你拿主意,可是欺负我们家清姐儿生病了不曾跟我一起来?” “不瞒嫂子,我还当真存了这个心思。”安定长主大笑道,“往日总在我跟前说清姐儿知冷知热,现下总该叫你羡慕一番了。如何,这两个小丫头,哪个比你清姐儿差不成?” 两人一时斗嘴斗得欢腾,顾柔嘉暗笑不止,被寿王妃拉到了她身边去坐定:“你这老货,别以为这世上什么好的都归你!罢罢罢,我不与你相争,顾丫头今儿归我,别仗着温丫头在,反倒是欺负起我来。”她说到这里,转头笑道,“顾丫头可要帮我杀杀这老货的锐气。” 顾柔嘉笑道:“王妃不知,我极不善此道,只怕要辱没了王妃的一番厚爱。” 只当她是推脱之语,寿王妃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接连几盘儿下来,一把金瓜子给安定长主尽数赢了去,寿王妃才摆手笑道:“不成了不成了,顾丫头若不是真不擅长,便是我拉了一个小奸细过来。”顾柔嘉一时羞臊,惹得众人只笑不语,安定长主索性也称自己乏了,便也不再继续摸骨牌,笑着引了顾柔嘉到一旁,问:“方才当真与小九一同去玩了?” 不想安定长主这般问出来,顾柔嘉心中也是很有几分窘迫的,她一直认得清自己的心思,她此生非沈澈不可。但陆剑锋龙凤一般的人物,家室c才能无一不精,何况是长主的孙儿。顾柔嘉难免有些支吾,还是轻轻点头,只是脸儿忽红忽白,局促得要命。 不想长主微微一笑:“小九是个很好的孩子。”她说到这里,苍老的眸子慈爱非常,像是能够看进人心里,“嘉姐儿以为呢?” “他c他很好。”顾柔嘉支吾起来,想到沈澈,她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神态柔和至极,长主眼底精光乍现,笑得了然,并不再言语。顾柔嘉愈发局促:“长主” “人这一辈子,知道自己要什么之后,就该去争取。”安定长主笑着拍拍她的小脸,“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难道要等到老婆子这等年岁后,才知道后悔不成?” 她意有所指,顾柔嘉一怔,正欲问出,寿王妃便过来,笑骂了长主一句:“老货,独自引了顾丫头在此说些什么?”顾柔嘉忙起身要让,寿王妃摆手令她坐下,“这老货分明是包藏祸心,独独锋哥儿一个孙儿,嫌膝下寂寥了是不是?这些日子也不知搜罗了多少小的,又是宫里的小九,又是这两个丫头。”寿王妃一面说一面笑,“啧啧,我要是你,趁早给锋哥儿娶了亲,叫孙媳妇给你生几个大胖曾孙,让你好好乐一乐。” 想到寿王妃同自己耳语的话,顾柔嘉身子一颤,愈发的沉默了。安定长主只笑不语,寿王妃也是笑,复道:“说来,我也有几分好气,锋哥儿芝兰玉树,有他珠玉在前,那小九怎的就能入你的眼?可是为了当日他险胜锋哥儿的事儿?”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安定长主并不言明,嘴角噙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飒敏,去请九殿下来,给王妃瞧瞧。” 飒敏应了,不多时就折了回来,身后正是沈澈。在场大多是命妇贵女,见忽有男子过来,也都是窃窃私语。上一回见到,他离得尚远,今日确实切切实实近了,他英俊比之陆剑锋不遑多让,加之如今皇帝不得不善待他,自是今非昔比,让不少贵女微微红了脸。 沈澈只是一派宠辱不惊的模样,坦然的行至安定长主和寿王妃跟前,向两人施了一礼。顾柔嘉坐在安定长主身边,望着沈澈,心中止不住的悸动,已然露出了乖巧的笑容来。 “小九是个好孩子,当得起我待他好。”安定长主令沈澈再近一些,眸子里涌出笑意来,更是隐隐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嫂子看呢?” 寿王妃将沈澈上下打量了好久,已是起身,她一直是爱玩笑的人,现下眼中竟生生涌出泪来,望着沈澈,略有些佝偻的身子轻颤,似是想要触碰他,口中喃喃自语:“难怪!难怪!”她说到这里,只劈头望向端坐一旁的安定长主,见后者气定神闲得太过刻意,这才含泪笑骂了长主一句:“老货,你瞒我瞒得好紧,别说是你肯全心待他好,就连我也”她喉中忽的一哽,似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宸妃 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加之身份贵重,在场不知多少人想要逢迎巴结。自沈澈一进来,两人的反应皆是诡异,不免让在场之人生了几分莫名的心思,望向沈澈的目光便是诸多考究, 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柔嘉亦是纳罕不止, 纵然知道长主待沈澈好是源于沈澈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但这位故人到底是谁, 顾柔嘉百思不得其解。现下寿王妃也是面露如此神情,只怕这位故人, 她二人都是识得的, 甚至于两人而言, 都是极为重要的人。 寿王妃上了年岁,又哭又笑难免伤身子, 顾c温两人免不得上前劝老太太止泪, 又捧了蜜饯来请她吃, 寿王妃笑着赞她二人,末了, 又细细的看着沈澈, 笑容倒是热切了不少:“这小九是个好的, 我只依稀记得,你儿时最是好动, 又淘气, 现下已然是弱冠之龄的少年了。”说到这里, 她又笑问说,“你皇兄打算几时给你封王呀?” 在场谁不知道沈澈原本极不受皇帝待见,若非为了他得了安定长主祖孙青眼,皇帝不得不在长主面前卖乖,这才善待起沈澈来。至于这有多不待见上次安定长主亲自为沈澈请封,也给皇帝搪塞了去,现下寿王妃问起这话来,又让人不知如何回答了。 沈澈倒是淡然:“一切但凭皇兄做主,为人臣者,不敢揣度上意。” “这话倒是。”寿王妃含笑,望着沈澈的目光很是亲昵,又转头与安定长主笑道,“你说这小时候胖乎乎的男娃,长大了竟是个这样清瘦颀长的少年郎。”顿了顿,复问,“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带着病呢?” “不曾,谢叔婆关心。”沈澈神态如常,态度疏离而恭敬,似是对谁都热络不起来。顾柔嘉眼波盈盈的看着他,听罢寿王妃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寿王妃转头去看:“顾丫头笑什么?” 众人目光皆是集中到自己身上,顾柔嘉难免羞赧,咬了咬下唇,止不住的笑意,望着沈澈,笑得愈发的玩味了:“原来九殿下小时候胖乎乎的”想到面前清瘦颀长的沈澈儿时竟然是个圆乎乎的小胖墩儿,顾柔嘉就止不住的想笑,迎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她抿紧了唇,笑得愈发开心了。 “这丫头倒是个促狭鬼,不许笑话小九。”寿王妃笑着点她的脑袋,复说,“过几日我令人送些补品来,你好生将息一二,瞧这清瘦的样子,让人心里怪不好受的。” 沈澈平静的谢了,见顾柔嘉坐在寿王妃身边笑靥若花,既是无奈又是喜欢。他喜欢嘉嘉这样的笑脸,他渴望每一日睁开眼,都能第一眼看到嘉嘉,无论是她的笑容,还是她安详的睡颜。 他乌黑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暖意,只是望了顾柔嘉一眼,并不说话。 小筑之中一时欢庆,不觉时间流淌,为着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对顾c温二人的偏爱,让多少贵女恨得银牙暗咬,只是谁也不好说出来,白白让两位老太太更不喜自己,旁人也就罢了,几个贵女兀自不平的坐在一起,轻声抱怨着此事,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进来,还未说话,便给这几人拉住:“等一等,你家姑娘呢?到底什么事绊住了,半晌不曾来陪咱们?” 那侍女正是杨江篱的贴身丫鬟,听了这话,忙笑道:“正是为了这事,太傅打发我来知会各位太太姑娘们一声儿,我家姑娘今日玩开心了,方才有些咳嗽,大夫来诊,说是害了风寒热症,太傅特特让诸位好生玩,姑娘便不出来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各位太太姑娘们。” 杨江蓠在人前素来是乖巧惯了的,因此已然有几人起身要去看她,那侍女忙不迭笑道:“今日本是咱们家里待客的日子,姑娘害了病,说不得不能出来相陪,已然是过意不去,怎好再败坏了诸位的雅兴?还请太太姑娘们好生玩,我家姑娘那头一切尚好,现下吃了药已然睡下了,多谢诸位关心。” 众人这才只能作罢,还是询问了几句表示关心。方才杨江篱险些死在沈澈手中,她那惊恐的神情现下还在顾柔嘉眼前晃荡,只怕是受惊过度,这才害了病。杨太傅倒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轻易开罪安定长主,这才推说杨江篱是风寒热症。念及此,她抬眼看了一眼沈澈,后者的神情如常,微微垂着眼帘,似乎不曾听到这事一般。顾夫人和各府的太太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让侍女记下,明日送些补品来。 原本是一番其乐融融,但杨江篱害了病,难免有些影响众人兴致,场面也凉了下来,直到申时,众人转去饭厅用饭,陆剑锋前来扶长主,引得贵女们脸红耳赤c望着他的神情万分痴缠,尽显小女儿情态。陆剑锋只做不曾见到,从顾柔嘉手中接过安定长主,又笑得温柔,向她一揖:“多谢顾姑娘照顾祖母。” “将军客气了,是长主一直照拂于我。”顾柔嘉向他还施一礼,以示尊重,两人一番见礼,让多少姑娘银牙暗咬,恨不能个个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撕开。沈澈望着陆剑锋的目光极为不善,似乎眼看着就就要发作。安定长主笑着对陆剑锋摆手:“去,跟小九玩去,老婆子要跟嘉姐儿说说体己话,男子就不要听了。” 陆剑锋应了一声,自行去与沈澈并肩而立。两人都是一般俊逸的男子,一个温润沉稳,一个阴郁淡然,如截然不同的风景,引得不少贵女频频张望。沈澈淡淡望了一眼陆剑锋,并没有说甚,陆剑锋也只是笑,纵然气氛怪异,但两人却像是有无穷的默契,如多年好友。唯恐他二人有什么不妥之处,顾柔嘉连看几眼,被安定长主按了按手:“嘉姐儿担心锋儿对小九不利?” “陆将军是正人君子,怎会如此?”顾柔嘉摇头,忙否认了,“只是c只是”陆剑锋为人正派,绝不会做什么挟私报复的事,沈澈虽也不会对陆剑锋如何,但他一直对陆剑锋诸多敌视,让顾柔嘉难免担心两人会不会因此爆发冲突。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安定长主笑得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他二人实则互相欣赏,只是谁也不肯先说罢了。锋儿也就罢了,小九是个难得的硬骨头,加之有你的缘故在其中,他更不肯轻易对锋儿服软。” 哪里不明白安定长主话中的意味,顾柔嘉脸儿一红,心中愈发的忐忑不安。她和沈澈相知相恋无愧于心,但想到可能会因此开罪长主,她心里也有些难受。两人一时沉默,安定长主特特放慢了脚步,令陆剑锋和沈澈先行一步后,这才笑起来:“嘉姐儿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方才便说了,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别等我我这年岁再来后悔,不值得。” “长主”顾柔嘉有些怔,情知安定长主早已知道自己和沈澈的事,只是一直没有说透,一时更是局促,引得老太太大笑不止:“老婆子往日还说你蕙质兰心,今日倒是傻了不成?我是真心喜欢你,在我眼里,小九更和锋儿是一样的,并无什么差别。你们这些小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我不管,也不会过问。” 听罢这话,顾柔嘉心中陡然升腾起希望来,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多谢长主体谅。”安定长主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宅心仁厚又行止有度,便不是为了那个缘故,我也想将你带回去做个孙女儿呢。” 顾柔嘉一时羞赧,红着脸低头,半晌之后,又想起一事来,沉吟片刻才大着胆子问道:“今日寿王妃陆将军曾说,九殿下叫长主想起了一位故人,寿王妃殿下也识得这位故人是么?甚至于,也是为了这个故人,今日才这般失态的?”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发问,安定长主扬起笑容来,其中隐隐含了几分杀伐之意:“柔嘉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便不必多说了。”她说到这里,抬眼,苍老的眸子里既是笑意又是威慑,“你以为这位故人是谁?” 抿紧了唇,顾柔嘉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先帝的宸妃娘娘么?”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顾柔嘉愈发后怕,冷汗几乎打湿了贴身的小衣,额上也冷汗浮动,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半晌后,才听安定长主叹了一声,话中惋惜之意大作:“宸妃好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她一面说,一面露出一个笑容来,“转眼宸妃都死了十几年了,现下想想,先帝那样多妃嫔,到头来最得我们这些老货欢心的,还是宸妃了。当年先帝对她宠爱至极,离皇后之位可就一步之遥了,若非出了变故,现下还指不定是谁做皇帝呢。” 先帝的原配皇后膝下只有一女,若宸妃为后,沈澈就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大燕一朝立嫡立长,有了嫡子,长子存在的意义也就算不得很大了。顾柔嘉不免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难怪皇帝如此针对沈澈,他的皇位,可差一点就是沈澈的了。 “能得长主欢心,想来宸妃娘娘是很好的人了。”纵然为沈澈不平,但顾柔嘉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开。她知道沈澈很想念母亲,所以,她也想要尽可能的了解宸妃,哪怕是为了往后可以跟沈澈一起缅怀。 安定长主“唔”了一声,那股子杀伐之意铺天盖地而来,顾柔嘉顿觉压迫,强自镇定着一语不发。良久,长主才轻轻开口,愈发的惋惜:“她是个好人,不适合宫里。” 纵然不曾见过宸妃得宠的光景,但安定长主是何等睿智的老人家,几乎可以做到洞察世事,能对宸妃予以如此高的评价,想来沈澈的母亲,的确是一个当得起先帝宠爱的女子。 可是,又是为了什么,决定了要立宸妃为后的先帝会亲自下令绞死她? 百思不得其解,顾柔嘉扶了安定长主往厅中去,她皱着小眉头暗自思索,不觉沈澈迎了上来,后者似乎也是心中有事,英俊清瘦的面容愈发阴郁,向长主行了一礼:“姑祖母。” “你想好了?”安定长主笑着望向了沈澈,苍老的眸子里全然闪烁着从容和自信。沈澈颔首:“想好了,是以,烦劳姑祖母,明日进宫,为侄孙儿做个见证。” 他二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让顾柔嘉不明所以,目光游移在两人身上。沈澈望了她半晌,乌泱泱的眸子里涌出柔和的笑意来,低语如同羽毛轻抚:“傻丫头。” 为着杨太傅的寿辰,今日朝中泰半朝臣都前来相贺,一直到了一更时分,众人才渐渐散去,杨太傅待完客,这才往女儿的房中去了。白日被沈澈吓破了胆,又给飒敏一番威胁,杨江篱没过一阵子便因心悸胆寒而发起了高烧来,昏昏沉沉了一下午,让杨太傅心疼得要命,却碍于面子,不能贸然发作。 刚给杨江篱换了一张湿帕,那小丫鬟忙不迭起身向杨太傅行礼,后者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掌下灼热,分明还没有退烧。杨太傅咬紧了牙,问道:“可吃了药?” “姑娘方才醒过,吃了一盏药,便又睡了过去。”那小丫鬟面带担忧之色,说不出的为难,“只是烧得厉害,一直说着胡话呢。”她话音刚落,像是要附和她一般,杨江篱微微张口,哆哆嗦嗦的说道:“别杀我c别杀我,爹c爹,救我” 杨家夫人去世得早,独留了杨江篱一个女儿,杨太傅一直将她捧在手中全心宠爱,现下见了自家宝贝女儿成了这样,哪有不心疼的?忙握住女儿扑腾的小手:“阿蓠,爹爹在这里,别怕,没人敢杀你。”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女儿白皙脖子上清晰可见的指痕,儒雅的面容在昏黄烛火下显得阴鸷,眸子里似乎也有火苗跳动。 “既是如此,索性就遂了陛下的心意,不必再留这沈九在世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自请 并不知道沈澈和安定长主之间有什么约定, 顾柔嘉满腹狐疑,连用晚饭之时也心不在焉。临到分别,人多眼杂,她也不好去贸然问沈澈,只能勉强试探了长主一句:“不知长主要给九殿下做什么见证?” 夜色苍茫, 杨家门前的灯笼映出昏黄的光线来, 照在长主脸上,平添了几分蜡黄, 她的神情看不大真切,只是看得出含了慈爱的笑意:“连我也不曾知道, 只是他既让我进宫为他做个见证, 他是个好孩子, 不会做出格之事,我索性依了他。” 顾柔嘉半信半疑, 安定长主德高望重, 就是皇帝也不敢随意拂逆了老太太面子, 不知沈澈是有什么决断,要请安定长主去做个见证。这样想着, 顾柔嘉愈发的心神不宁起来, 鼓足了勇气要去问沈澈, 谁想几个世家子又将沈澈给团团围住,顾柔嘉无奈只能放弃这个念头, 立在一旁, 满心担忧。 似是明白她的心思, 安定长主微微一笑,轻拍她的手:“小九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又担心什么?” 能在皇帝的漠视之下平安长到至今,沈澈的心术或是手段自然都是极好的,况且明日有安定长主在,即便是皇帝想要发难,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因而顾柔嘉心中稍霁,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不,我不担心。” 甫一说完这话,她转头则见沈澈立在一群世家子之中,正看着自己。昏黄的灯光之下,他乌泱泱的眸子里仿佛有烛火跳动,盈盈透着温柔的暖意。他的目光素来都是冷冽的,只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才会染上温和来。顾柔嘉兀自甜蜜着,唇角便也浮出温柔的笑意来。 及至上马车之时,顾柔嘉还见自家哥哥似乎在与温含芷说些什么,温含芷脸皮本来就薄,在灯火下显得更是红了。在心中啧啧称奇,回了顾家之后,两人钻一个被窝,顾柔嘉按捺不住心中的狐疑,问道:“今日哥哥与你说什么了?将你臊成了那般模样?” “鸿哥哥自己一肚子坏水儿,还想让我背黑锅。”黑暗中,温含芷的声音闷闷的,好似有些不平,她背过身去,声音愈发的沉闷,“他定要我问你,是不是当真喜欢陆将军。我若不知也就罢了,可惜我知道你早已有了心上人,若再问出这话来,岂不是我自个儿讨打?” 自家哥哥素来呆头呆脑的,只怕是今日和各家小子们一同玩耍之时听了风言风语,也就信以为真了。想到他竟然会让温含芷来旁敲侧击,顾柔嘉好气又好笑:“哥哥这人真是——” 还没说完,温含芷忽的转身,愤愤不平的附和说:“鸿哥哥就是一肚子坏水儿,怕你臊了不理他,就想让我背黑锅。”她说完,仿佛生气了一样,将被子一股脑儿蒙在了脸上,声音也瓮声瓮气的,“哼,我才不上这个傻当呢!” 自安定长主在京中露面之后,皇帝的日子便是愈发的中规中矩起来。即便是再沉迷声色,皇帝也不得不摆出明君的款儿来,每一日都勤劳政事,唯恐引得长主不满。连后宫之中也格外的安生,仿佛再也起不了波澜。 尽管如此,沈澈仍然成了皇帝心中一根刺,让皇帝如鲠在喉。对于这个弟弟,皇帝现下只后悔往日对沈澈不闻不问,若是他心一横,早早杀了沈澈,现下也就少了许多事。只是谁又能想到,沈澈竟有如此造化,得了长主和陆剑锋青眼不说,长主更亲自为他请封,让皇帝只觉头大,只后悔不曾早日解决掉这个祸害。 尤其是那日,为了淑妃诬告之事,皇帝怒极打了顾贵妃,这一切的由头全被皇帝归罪到了沈澈头上,对这个弟弟是愈发的痛恨了。 这日里沈澈只草草吃了早饭,便自行坐在了桌前看书,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手串。自五岁起便受尽白眼,沈澈早就不信神佛了,求神拜佛无非是求得心安而已,亦或者是寻求一个精神寄托,但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唯有靠自己,神佛都出不了任何力。只是这串佛珠是顾柔嘉为他求来,这样多日子,他一直贴身珍藏,从不曾离身。 如今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外面虫鸣阵阵,又有鸟雀清啼,一片生机盎然。才看了一半,门便被人推开,旺儿闪了进来,向沈澈打了个千:“殿下,长主已然进宫来了,陛下和皇后已然亲自去迎,怕是往御花园去了,殿下也该动身了。” 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沈澈将桌上的书合上,自己则往外面去了。初夏的阳光浓烈得刺眼,他眯了眯眼,立在外面半晌,也就往外面去了。自打当着陆剑锋的面闹出了中毒之事,加之淑妃诬告,这宫中人对于沈澈是愈发的恭顺起来,再没有人敢给沈澈一丝一毫的脸子,个个极为恭顺。 一路行至御花园,阳光倾泻,假山嶙峋c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浑然一卷画卷。方行至御花园前,已有御林军将沈澈拦下:“九殿下留步,陛下有旨,长主鲜少入宫来,任何人不得出入御花园,不可扰了长主雅兴。” 御林军乃是皇帝亲卫,此刻能令他们来守御花园,可见皇帝对安定长主的重视。沈澈负手而立,并不与其争执,却也不退回去。那御林军似是为难,又道:“还请九殿下不要为难臣等。” “我不为难你,你也切莫为难我。”沈澈淡淡说道,那御林军本要再说,不觉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一时如置寒冰之中,仿佛连骨缝都透出寒意来了,他立时白了脸,再不敢说什么。身后却响起一声轻快的笑声:“御林军不过奉命行事,九殿下又吓他们作甚?” 循声看去,飒敏笑得万分轻快,对沈澈招了招手:“九殿下且进来吧,长主方才还问殿下怎的还不来呢,不想是被绊在了这里。” 见沈澈要进,方才出言拦人的御林军兵士顿时急了眼,脱口说:“陛下有旨,谁也不能进去。”沈澈横了他一眼,他虽唬了一跳,却也白着脸,半点不肯退让:“为人臣者,自该听令。” “你是个榆木脑袋?”飒敏当即笑着反问,将对方说的一愣一愣的,“你若要坚持,要不要咱们一同到陛下跟前去撕撸一番?长主要见九殿下,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敢拦着,偏你不开眼的要拦着。”她说到这里,索性拍拍手,一派不管不顾的样子,“即使如此,九殿下也不必进来了,容他先去回过陛下,免得咱们也都安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那兵士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窘迫到了极点,飒敏又笑道:“你既是坚持原则,你便去回陛下就是,我绝无二话。长主迟迟不见九殿下,若是恼了,要如何收场,可就是你的事!” 安定长主可是连陛下都要敬着的人!这其中利害关系分明,兵士哪里还敢拦着,只得道:“是臣拧巴狠了,九殿下请。” 一路往御花园之中去,一路上安静如许,仿佛一个人也没有,直到行到湖边凉亭,才见其中人影浮动,正是帝后与安定长主。飒敏快步上前,笑盈盈的说:“老主子,九殿下可来了,方才给一个榆木脑袋拦在了御花园外面,可费了不少唇舌才肯放进来的。” 凉亭之中,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沈澈甫一踏上凉亭,帝后的目光便齐齐的投来,皇后自是温和从容不必提,皇帝的目光却很是怨恨,如同沈澈是他的仇人一般,理应被千刀万剐的。 相反,沈澈气定神闲,气度清贵无华,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小九来了?昨儿可还玩得尽兴?”安定长主目光轻轻一扫,将帝后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笑容如常般波澜不兴,“我还说呢,分明是你请老婆子进宫来,怎的自己半晌不见踪影,惹恼了老婆子,往后可再不帮你了。” 沈澈忙一揖:“让姑祖母久等了,是小九的不是。”见皇帝脸色着实难看,心中暗自冷笑。皇后生性阴鸷且极善隐忍,更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点醒皇帝,反观皇帝纵为天子,却如同不曾长大的孩子,喜怒都是摆在脸上的,全然不如皇后心机深沉。 淡淡的看着皇帝,沈澈佯作关切之姿:“皇兄是遇上什么烦难之事了?” “与你无干。”对于这个弟弟,皇帝只觉碍眼无比,奈何安定长主很是喜欢他,让皇帝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早开始盘算待长主离京之后,要让这弟弟无故暴毙,如此才能消减自己心头的恨意。 “是臣弟孟浪了。”何尝不知皇帝是对自己深恨,沈澈面上一派恭顺,实则内心对皇帝不齿已极。先帝在时共有九个儿子,除去那些夭折的,也足足有五六人之多,论才能,皇帝绝非其中出类拔萃的,若非占了个长子的名头,得了朝中老臣的支持,现下这天子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 “陛下,九弟也是一片关切之意。”皇后盈盈含笑,望着沈澈的目光极是温和,“况且九弟也是大人了,再过些日子,也能为陛下分忧了不是?” 皇帝极为不耐的横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全然是愠怒,皇后只做不曾见到,笑得雍容。皇帝素爱美人,皇后如今上了年岁,不比年轻之时了,自然惹得皇帝生厌,若非育有太子沈奕,加之总能为皇帝转圜,只怕皇帝早就闹着要废后了。偏生两人在臣下前还总是夫妻情深的模样,虚伪的姿态令人作呕。 饶是被呵斥,沈澈还是面色如常,负手立在皇帝跟前,也不曾落座,低声道:“今日臣弟请姑祖母来,是想为臣弟做个见证。”他说到这里,目光愈发的平静,只向皇帝行了一礼,“臣弟自请前往陇右,还请皇兄应允。” 他声音不大,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散一般。皇帝牢牢盯着他,目光如鹰準般锋利:“你要去陇右?你可知道如今已然是初夏了,再过些日子,便是雨季,陇右旱情自解,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差事。” 他话中全然是讥讽,沈澈只做没有听明白:“陇右道常年干旱少雨,此次旱情何等严重,土地龟裂,粮食颗粒无收,即便当真到了雨季,只怕稀少的降雨量于旱情而言也是杯水车薪。今日的旱情严峻,致使百姓饿死者不在少数,换言之,百姓并无存粮,由此可见,陇右道旱情并非今年一年之事,而是年年都有。正因如此,催生了百姓落草为寇,利用陇右地势复杂占山为王。”他每说出一个字,皇帝的脸色便多了一份阴沉,死死的看着沈澈,那脸色黑如锅底的样子,好像但凡沈澈再说一个字,他便要跳起来,将这弟弟亲手掐死一样。 然而沈澈神色愈发的淡然,浑然无视了皇帝的脸色,反倒是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当日姑祖母向皇兄进言,给臣弟三个地方作为历练之所。今日也是当着姑祖母,臣弟自请往陇右道去平旱情,还请皇兄应允。” 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复冷笑道:“陇右道灾情严峻,又有人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你当真要去?”沈澈只颔首称是,皇帝却沉默下来,转头去看安定长主:“姑祖母以为呢?” “小九既是要去,便容他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出门历练也是好的。”安定长主笑得和蔼可亲,只是眸子露出几分诡诈的光芒来,那股子杀伐之意又一次露了出来,在这样晴暖的天气之中,让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三个月,若是无法缓解陇右的旱情,亦或者是料理不完这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依老婆子说,小九你也就不必回京了。” 陇右道何等光景,皇帝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本暗自埋怨安定长主偏心,但却出了这样的反转——陇右道的情形,哪里能是三个月之内能够料理的?皇帝心中暗笑,沈澈负手,微微仰起脸,淡淡道:“不。” “你不愿去了?”安定长主扬了扬眉,笑容中的威压仿佛要将人给尽数吞下去,“小九,你难道以为,大燕的亲王之位是那样好得的?” “姑祖母误会了。”沈澈勾了勾唇角,略显阴郁的眉宇间全然洋溢着从容不迫。“我只要一个月。” 皇帝抽了口气:“你只要一个月?!” “是,我只要一个月。”沈澈微笑,成竹在胸,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让皇帝顿时生出了几分嘲讽来——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以为只靠嘴皮子便能解决么?“若是我一个月无法解决,凭皇兄如何处置。” 皇帝大喜,但凡沈澈一月之内无法解决陇右道的事,就是将他杀了,安定长主也说不得什么。何况一月之内无法解决,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因此,皇帝应得十分痛快:“依你就是。” “多谢皇兄。”沈澈半个身子照在阳光之中,仿佛披上了金甲,显得英气非凡,他低沉的嗓音全然透着沉稳,迫视着皇帝,“只是还请皇兄下旨,许臣弟摄陇右道军政要务,有便宜行事之权。” 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安定长主望着他,良久不曾说话。自从那人死后,她一直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有如此的雄心与气魄了。沈澈的从容不迫还有自信十足,都与那人像了十成十,这种人天生就该是上位者,应该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睥睨着天下苍生。 老太太毫无声息的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求婚 为着温含芷夜中愤愤不平之事, 顾柔嘉好笑得很,偏温含芷气恼,又翻身与她呵痒,足足闹了半夜,两人才渐渐睡去, 再醒来便已临近午时, 顾鸿影已回了衡山书院,让两人一番惋惜。 许是早上睡久了, 顾柔嘉午觉睡得极不安稳,沈澈的影子就萦绕在眼前, 可是无论怎么靠近, 都无法触碰到他, 她急得直哭,沈澈却像是听不到, 一直那样瞧着, 全是无动于衷和漠然。 从梦中醒来之时, 顾柔嘉汗水涔涔,额上的碎发都腻腻的绞在了一起。明月打了热水来给她擦身子, 顾柔嘉匆匆穿上衣裳, 问道:“呆小九呢?” 明月笑道:“这几日吃得肥肥的, 都不敢将它放出去了,生怕一个呆劲犯了就给人抓去烤来吃了。” 自那只呆灰鸽“小九”被沈澈送给顾柔嘉之后, 顾柔嘉见将它养了起来, 一直给它碎米粒吃着, 养得肥肥的。听罢明月的话,顾柔嘉直笑,只令明月去将呆小九带来。被提来的时候,正眯着眼睛打盹儿。看来这些日子,这呆鸽子日子过得极是惬意,圆乎乎的,好似飞不起来了。顾柔嘉笑得直打跌,从笼中将它取出来后,这才写了一个小纸卷装在它腿上的小桶中,笑着给它顺毛:“你可要好好的去,别给人抓去吃了。” 呆小九“咕咕”直叫唤,惹得顾柔嘉笑盈盈的将它放飞了。它飞出去的一瞬间,还一个趔趄,顾柔嘉忙要抢过去,却见它扑棱棱的飞腾起来,愈发稳健,直至看不见这呆鸽子,她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笑道:“备车马,我要出京去。” 她挽了个飞仙髻,换了一件浅桃色的衣裳,显得青春灵动,这才笑道:“我去知会太太一声儿,大抵酉时回来,你们不要担心。” 她说罢便往外面去了,才到了正院,沿着抄手游廊往其中去,尚未进门,则听其中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似乎正是父母双亲。顾柔嘉心中一喜,正要进去,便听母亲的声音:“依老爷的意思,陛下是故意答应九殿下的请求?” 不想母亲会提到沈澈,顾柔嘉屏息凝神,脚步也停了下来,娇小的身子贴在门边,唯恐听不真切。顾家二老哪里知道小女儿正在当贼,顾老爷掐了掐眉心,低声说:“九殿下才多大的人,往日从没接触过政事,自然不知陇右道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向陛下自清一个月内解决陇右道旱情和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事。”说到这里,顾老爷沉沉一叹,“这芝兰玉树似的人物,可惜了” 沈澈要去陇右道?! 如同被人扔了个炮仗,顾柔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她前后两辈子都不曾离开过京城,也不知陇右道是什么光景。但此前已从陆剑锋口中听说过一些,知道陇右道的旱情绝非一人之力朝夕间可以解决,更何况还有那些干着打家劫舍买卖的人。 她咬着下唇,只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腾,让她浑身都透着寒意。其中又听得顾夫人的声音:“老爷似乎很喜欢九殿下?” “不过寥寥数面,又谈何喜欢?”顾老爷摆手,又是一叹,“这九殿下杀伐决断,若是假以时日,绝非池中物。长主又这样喜欢他,今上哪里会容?只是不想,陛下竟借着九殿下懵懂无知,让九殿下往坑里跳。” 顾夫人不以为意:“兄弟阋墙之事,这家里见得还少了?陛下这心思,可当真是绝了。分明知道长主在京中,还这般料理九殿下,也不怕长主吃心。” “长主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心术诡谲,谁又能知道她老人家是不是真心疼爱九殿下的?况且现下圣旨已经下了,我可不信安定长主不知此事。”顾老爷似是有些计较,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顾柔嘉在外面愈发的听不真切,心却如同擂鼓一般,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腔。 不消细想,她也顾不得向母亲辞行,转身便往外面去。 坐在马车上一路出了京城,顾柔嘉按捺不住心中惶恐,只恨不能差上翅膀飞到沈澈身边去。如今天气愈发的晴暖,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几分闷热。直至到了京郊连绵的小山外,方能觉得一丝凉意。顾柔嘉飞快的从马车下来,便小跑着往小山谷之中去了。山谷外溪流潺潺,和虫鸣声混杂在一起,浑然的生机盎然。 自幼娇养着,顾柔嘉没跑出多远便是一阵气喘吁吁。沿着细长的入口进了小山谷,迎面则见那座孤坟,看得出这些日子才被人添了土,想来沈澈最近来过这里,离坟茔不远处,自己在花朝节种下的花也抽出了细嫩嫩的绿色来。她便自顾自的取了小盆去打了一盆水,细细的浇在了那抹新绿上。 除了虫鸣和风声,山谷中不闻半点声音,想来沈澈还没有来。想到他要去陇右道,顾柔嘉心中伤感,只进了小屋。屋中一尘不染,空气里都仿佛带着沈澈的气息,她小心翼翼的趴在床上,将脸儿埋入枕头之中,贪婪的吮吸着沈澈留下的味道,四肢死死的抱住被子,好似一松手,就再也没有依凭的东西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呼吸也慢了许多。小山谷中本就比外面凉了一些,她紧紧抱着被子,背心渐渐泛出寒意来。她只将脸儿埋得紧紧的,并不去理这股子寒意。谁想床板忽的往下一沉,唬得顾柔嘉以为床塌了,还未叫出声,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起来。埋在枕头里久了,她小脸已然通红,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一激,险些落下泪来。 背上贴上一个坚实而冰冷的东西,头顶旋即传来沈澈的低叹:“傻嘉嘉,将脸儿埋进枕头里,若是闷坏了可又怎生是好?”他低声说着,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唇舌蜿蜒至她的眼窝,沈澈忽又一笑:“才不过半日,嘉嘉便想我了?” 既向皇帝请了旨,他自是着手准备前往陇右道的事了,而正是此事,这呆头呆脑的灰鸽小九便飞了回来,又一次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窗格,疼得炸毛成了一个球。沈澈一时好笑万分,让旺儿抱了它去顺毛,自己则取了小桶中的纸卷来看。见上面以无比娟秀的字迹写着“小山谷”,沈澈便知,定然是顾柔嘉想自己了。 他也正好想告诉嘉嘉,自己要去陇右道的事。 轻笑之中带了几分揶揄之意,只是顾柔嘉一脸凄苦,皱着小脸,如同扭糖一样手脚并用的缠在了沈澈身上。她小脸埋在沈澈的颈窝,馨香混杂着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肌肤上,沈澈抿紧了唇,身子也绷得有些紧:“嘉嘉怎么了?” “你昨儿与长主打哑谜一般说着什么要请她老人家做个见证,就是指你今儿自请要往陇右道去的事?”顾柔嘉声音闷闷的,想到昨日她还兀自不解,以为沈澈与安定长主打什么哑谜。现下想想,长主那时只怕早就知道沈澈的意思了,这才会问他是不是“想好了”。 想到皇帝何等仇视沈澈,陇右道又形势严峻,若是皇帝想要挟私报复,沈澈又怎能招架得住?何况陇右道的形势,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左右。只怕不必等到皇帝要如何,沈澈半道上便能给山匪拦了去路 越想越觉得心中担忧,顾柔嘉心下一片死寂,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她所说过的话,每一个字,沈澈都是嚼碎了牢牢记在心中,她的声音早已刻在了沈澈脑中。如今她声音之中带上了细微的哭腔,沈澈怎会听不出?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柔声道:“我的嘉嘉这样美,哭花了小脸可怎生是好?” 前世的沈澈,杀伐决断c手握权柄,顾柔嘉早就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再次如前世一样,站在世间的高处,睥睨天下。而前往陇右道,只是其中的一步罢了。沈澈不是池中物,所以顾柔嘉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但这次历练,却是凶多吉少,让她实在无法释怀。 她无声的啜泣着,愈发的酸楚。沈澈只捧了她的小脸,见她哭得双眼红肿,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心疼,唇舌细细的吮去她脸上的泪:“不哭,嘉嘉听话,笑一个给我看。” 他嗓音清悦低沉,如同香醇美酒,含着蛊惑力,让人经不住想要靠近。顾柔嘉心儿一酥,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我舍不得你” “既是舍不得澈哥哥,那待澈哥哥回来之后,嘉嘉就跟澈哥哥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他冷清淡漠的脸上含了温柔的笑意,如同墨色染就的眸子好似招魂幡,将顾柔嘉的魂儿紧紧的吸了进去,轻轻的嘟囔了一句,顾柔嘉点了点头,引得沈澈笑得更浓,捧着她的小脸,声音轻柔如同春风:“若我如你所愿,青云直上,甚至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嘉嘉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皇后?” 他说罢了这话,望着顾柔嘉的目光有些局促。他早想对嘉嘉说出这话来,可惜足足三次,不是被人打断,便是嘉嘉迷糊劲犯了睡着了,今日总算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他微微抿唇,神情肃敛,只等着顾柔嘉的回答。 不想他会对自己说出这话来,顾柔嘉胀红了脸,心中如同打翻了蜜罐子,甜得发腻。她兀自甜蜜,咬着下唇笑得腼腆:“我下个月及笄,这才能够嫁人。你待你从陇右道回来再告诉你。” 她脸色绯红,眸子里透着无尽的妩媚,让沈澈爱不释手,纵不曾得到她的回答,但沈澈已全然明白。勾了勾唇角,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那若是我回不来呢?” 怀中娇小的人儿小脸迅速就白了,惊惶的样子让沈澈心中顿时涌出促狭的恶意来,他想要结结实实的欺负怀里的小丫头,甚至将她弄哭,但每每见她撅嘴委屈的样子,又心疼得不忍下手。全然不知沈澈心中所想,顾柔嘉伸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语调惨淡:“那我就将你忘了,这一辈子也再不想起你。我往后就与陆剑锋朝夕相处,我总会喜欢上他。” “嘉嘉好狠的心。”沈澈无声一叹,她的语气全是悲凉的绝望,身子些许颤抖。将她抱得更紧,沈澈无声一叹,轻吻她的耳垂,“我以为你会恨我。” 顾柔嘉“哼”了一声,啐了他一口:“你都舍得将我一人抛下,我何苦恨你,反倒是巴巴的记着你了。”话虽凌厉,但她仰着脸儿,小嘴轻轻的咬他。她很轻,贝壳似的小牙齿轻轻的咬着他光洁的下巴,痒得很。沈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转头便将挂在自己身上的顾柔嘉压在了床上,大手轻捏她腰间的软肉:“还要闹么?” 顾柔嘉娇娇的叫了一声,小手捧住他的脸。他是那样清俊,如仙人之姿,染不上半点俗气的。越看越觉得好看至极,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口中便是愈发的轻柔:“沈澈,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娶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母妃 明白沈澈不日便要启程去陇右道, 顾柔嘉很是不舍,和将脸儿埋在他怀里,良久不发一语,却四肢并用,扭股糖一般缠在沈澈身上, 将脸儿紧紧埋在他怀里。她抱得那样紧, 生怕他如梦里一样,只要自己一放手, 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这般痴缠,沈澈也全是纵容, 大手抱着她, 清浅细密的吻落在她额头。想到要与顾柔嘉分离, 沈澈心中也酸楚不是滋味,何况怀里的小丫头亲口说愿意嫁给他。若是可以, 他只想将顾柔嘉带在身边, 不管去哪里, 也不再与她分离。 但他很清楚,此行必将凶险非常, 他不仅不能将嘉嘉带在身边, 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和嘉嘉之间的关系, 否则,难保嘉嘉不会被人所害。 因而, 他只是忍住满腔挂念, 轻柔的吻她:“傻嘉嘉” “我舍不得你。”顾柔嘉朝他怀里钻了钻, 脸儿埋得更紧了,声音软糯糯的透着不舍,很是孩子气的嘟囔道,“若是能与你一起去,我才欢喜。” 她一面说,一面蹭着沈澈的胸膛,好似一直没睡饱的小奶猫,行止间全是无赖的撒娇。沈澈抿唇笑了笑,抚着她的发,乌泱泱的眸子里闪过笑意来,缓声说:“我有个妙宗儿,嘉嘉要不要听一听?” 本是赌气才说的话,顾柔嘉明白沈澈是绝不可能将自己带去的。只是他忽然说出这话来,她心中一喜,忙抬头看他,一叠声的叫着“澈哥哥”。他如夜色染成的眸子里含着雾蒙蒙的笑意,顾柔嘉愈发的卖力,痴缠着要他说出来。沈澈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轻轻一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修长冰凉的指尖轻抚她的小脸,复笑道:“嘉嘉现下就嫁给澈哥哥,做了澈哥哥的夫人,自然能随澈哥哥一起去。” 他口中呼出薄荷的清凉香气,顾柔嘉微微脸红,偏过头不肯看他。沈澈笑得低沉,唇舌落在她脸上:“嘉嘉都应了我,早些或是晚些又有何妨?”他唇舌又软又凉,被他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被火烧了一样,顾柔嘉极是羞臊,哼哼着表达自己不满:“黑心鬼,三书六礼一个没有,你就想哄我做你夫人,美得你。” 沈澈“呵”的一声轻笑:“我这心本就是黑的。”他说着,将顾柔嘉压在怀里,平躺在床上。这床并不很大,但容两人躺下倒也足够。偎在他怀里,鼻尖全是他干净的味道,顾柔嘉难免心猿意马,偷偷的咽了一口吐沫,咬着下唇朝他怀里拱着。沈澈却笑起来:“馋了?”她不解,还未说话,沈澈笑着翻身,勾着唇笑得有些邪佞,“这咽唾沫的声儿,可好似打雷一样了。” 不想他竟然听到了,顾柔嘉只恨自己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憋得面红耳赤,迎上他隐隐带笑的眸子,顾柔嘉咬牙说:“既是知道我馋了,还不给我尝尝?” 她一直都是很乖的女孩儿,纵然会耍赖,但从未这般火热过。沈澈略有些讶异,俯身蹭着她的小鼻子:“来了。” 顾柔嘉立时吻了上去,双臂紧紧搂着沈澈的脖子。想到许久不能见沈澈,她心里便酸泛不是滋味,现下浑然是要将这一个月不能相见的债先要回来,分明因窒息而面红耳赤了,缓了口气便又亲了上去,足足三四次后,她累得再没有力气,这才躺在床上,轻喘道:“累死了,下回再吃。” 低眉看着她,沈澈抚上她的双唇,轻叹:“嘉嘉好生贪嘴,这小嘴都肿了起来。”他指尖冰冷,顾柔嘉只觉双唇舒服至极,索性将他指尖纳入口中轻咬,直到他指尖都被她的小嘴焐热了一些,她才吐出来,轻声道:“你可不许忘了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 “好。”她万分娇憨,惹得沈澈又怜又爱,将她抱起身,“说来,嘉嘉这是第几回再也不理我了?” 顾柔嘉小脸一红,扬手要打他,惹得沈澈轻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往外面去。顾柔嘉气得不肯理他,侧身躺在床上,引得沈澈连笑不止,将她抱在怀里:“傻丫头,你若是当真不理我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背后是他坚实的胸膛,顾柔嘉本就是赌气,此刻早已将方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乖顺的偎在他怀里,轻声道:“沈澈,我不会不理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不让你孤单一个人了。”她一面说,一面转身,捧着沈澈的脸,看着他那双好似能够夺人心魄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会死在你后面,不会让你再一个人。” 她何其郑重,让沈澈喉结一滚,心中顿时涌出暖意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傻丫头,我又怎舍得留你一人?” 自小及大,他便是被人漠视的,皇帝对他一直听之任之,让他得了很多自由,却也没了许多。譬如,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若没有遇到嘉嘉,他也不知他会如何,他还是会利用能够利用的所有机会,还是会有法子让安定长主站在自己这边。 但那样,他的生活里就再也没有嘉嘉了。 何等乖巧的被他抱着,顾柔嘉心下也是悲凉一片。她并不知道当年先帝为何赐死宸妃,但是她知道,若没有这一场变故,沈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背负这样多,哪怕依旧不是皇帝,但他也会像寻常天家子弟一般,鲜衣怒马c快意人生,而不是接下陇右道这样的烂摊子,去换亲王的爵位。 她想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谁都是讳莫如深,连问也无从问起。 闭上眼,她低声道:“沈澈,你恨先帝么?” 屋中顿时沉默了起来,仿佛时间都静止了,窗外透进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地板上,白森森的。良久,沈澈轻叹,将她抱得更紧:“我还记得儿时,他领我在御花园之中散步,我有八个哥哥,只有我能牵着他的手,只有我能听他讲故事,也只有我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称赞。”他语调很慢,艰涩而悲凉,“他都死了十几年了,早就烂成了一团泥,我又何苦恨他。” 虽不曾知道当年的事,但从这只言片语,不难看出先帝待沈澈很好,这份好未必不是源于爱重他的母亲宸妃。可是暗想后来的事,顾柔嘉好像被人重击胸口,难受得想要大叫。一时间,顾柔嘉抬头望着沈澈,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澈脸绷得很紧,乌泱泱的眸子里也全然是摄人,低头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沈澈面色这才柔和了一些,低声道:“我依稀记得,当时母妃有了身孕,说要给我弟弟,那时父皇高兴坏了,说待母妃生下弟弟后,便要立她为皇后。我那时太小,又被宠得无法无天,也并未留心。只知道后来赐死的旨意来得突然,甚至当着我的面,也要立即将母妃绞死。” “宸妃娘娘死时怀着身孕?!”顾柔嘉陡然大惊,看着沈澈,全然不敢置信。自古便有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先帝既然能爱重宸妃到了愿意立她为后,更独独疼惜她所生的沈澈,那又该是什么缘故,才能让他连自己的骨血都不顾了? 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平静,将惊得脸儿煞白的顾柔嘉抱在怀中,他低沉的嗓音全然是安抚:“都过去了,不要紧的,没事了,别怕。”他早能够平静的提到母亲的死亡,他不是神,已经发生的事,他无力再改变,能改变的唯独未来的一切。 何况,母妃也不会愿意他消沉下去。 他的声音就像是透着魔力一般,能够安抚于人。顾柔嘉只觉得被安抚了,狂跳不止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虽不曾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顾柔嘉却领会到了另一件事,这宫中何以对宸妃之事讳莫如深。能让先帝不惜绞杀怀有身孕的爱妃,这其中的缘故必然非同小可! 顾柔嘉顿觉心中发寒,半晌不语,沈澈只起身为她做了一碟翠玉豆糕来吃。两人心照不宣,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屋中再次安静下来,沈澈将顾柔嘉抱在怀里,低声道:“实则叶知秋也并未说错,宫里都是怪物,父杀子c子弑父,连我” “你不是怪物!”顾柔嘉忙掩住他的嘴,将脸埋在他怀里,“你不是怪物,你是沈澈,是我顾柔嘉来日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沈澈忽的笑了,心头一荡:“你这小嘴,怎的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因吃了一碟豆糕,顾柔嘉不多时便困了,偎在沈澈怀中渐渐睡去。待她睡得熟了,沈澈才悄悄起身,为她掖好被角后出了门。如今阳光正浓,只是也渐渐西沉了,山谷中晦明之间泾渭分明,一般如置黑暗,另一半如同镀上了碎金,美得要命。沈澈缓步行至那座坟茔前,半个身子在明,半个身子在暗,让他整个人看来格外的阴郁,他浑身气度偏又清贵无华,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孤傲得很。 那座坟茔低矮,沈澈伸手轻抚无字的墓碑,轻柔得很。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渐渐艰涩。 “我过几日便启程去陇右道了,一个月便回来。可惜我那位皇兄,必不会让我这样好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对了,嘉嘉今儿说,待我从陇右道回来,便要嫁给我,我很高兴。嘉嘉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我未来的妻子,你也会喜欢她的,对么?” “母妃,澈儿很想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泛舟 那日将顾柔嘉送回顾家, 两人又免不得一番温存。因两人接连亲吻,顾柔嘉回去之时,丰润的唇瓣已然肿了起来,将明月唬了一跳,张了几次嘴也没说什么, 只令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去冰窖里取冰块出来, 捣碎了给顾柔嘉细细敷上。 也不过几日,沈澈便启程往陇右道去了。皇帝是做足了姿态, 更亲自在城门践行,又少不得许沈澈摄陇右道军政要务之权。满朝文武谁不知陇右道什么光景, 见皇帝如此惺惺作态, 皆是一派作壁上观的模样——这陛下分明是要送九殿下往鬼门关去呀! 只是做人臣子的, 谁又会去点破,虽在心中为沈澈捏了把汗, 但皆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初夏的天气难免闷热了起来, 顾柔嘉本就怕热, 午觉睡得极不安稳,偏又梦见沈澈, 便更不安稳了。从梦中醒来之时, 额上已然起了一层薄汗, 匆匆沐浴之后,她这才散开濡湿的长发, 坐在软榻上出神。 往日也有和沈澈长时间不见的时候, 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懒洋洋的打着扇子, 顾柔嘉望着枝间跃动的鸟雀,满脑子都是沈澈的音容笑貌,他那样冰冷淡漠的男子,唯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最温柔的一面来。 想到沈澈附在耳边的低语,还有他温柔的唇舌,顾柔嘉脸儿微红,好似又热了一样。明月忙去摇动风轮,转出风来,又问:“不如让下面送些冰盆过来?” “不用了。”顾柔嘉摇头拒绝,好似自己心中所想被明月看去了一样,脸上就更红了,哼哼唧唧的拒绝后,又有人说温含芷过来,顾柔嘉忙起身去迎,谁知温含芷一见她便急急的伸手过来探自己额头:“这天虽热,你也不该这样脸红才是,莫不是发热了?” 她话音一落,顾柔嘉脸儿立时烫了起来,支吾了一句:“不曾,不过是方才沐浴,让热气给熏得。”她支支吾吾,温含芷如何不明白,笑盈盈的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嘉嘉想了什么污秽事呢。” 她笑得暧昧,让顾柔嘉顿时脸红,抿着唇不说话。明月伺候在她身边多年,对她的秉性也明白,暗想上次她与沈澈一同外出回来后的样子,那小嘴肿得让明月险些以为她给什么毒虫叮了。 两人坐下后,明月端了茶来,温含芷这才絮絮笑道:“你这人我还不知?你眼珠儿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还什么被热气蒸腾的,分明就是想郎君了。” 想到沈澈,顾柔嘉脸上温度便又热了几分,温含芷便笑得更是开心,端茶吃了一口,这才笑道:“说来呢,四月你便及笄了,晏如姐姐从宫里递话回来,说要与你好生操办一场呢。” “总要到这个年龄的。”顾柔嘉摇头,前世她及笄之时,也是娇羞万分,想着可以嫁给郑轶了,但郑轶彼时只称殿试之后再行娶她。再后来,郑轶殿试夺魁,变成了人人歆羡的状元郎,顾柔嘉也仿佛冷水浇在了头顶,再也没什么意趣。 因而,顾柔嘉并不对这个特殊的日子有什么过多期待,才端了水。明月直笑:“待及笄了,二姑娘就能嫁人了。” “这话说得很是,待你家姑娘及笄了,便给你找个俊俏的姑爷回来。”温含芷笑盈盈的,见顾柔嘉胀红了脸儿,又掩唇笑,“定然是个再俊美不过的姑爷了。” 哪里不知话中的底细,明月也是笑起来。纵然曾不喜沈澈,但自从沈澈救下顾柔嘉后,明月便觉沈澈是个好人,何况,姑娘神仙一样的人物,既然喜欢九殿下,明月也信九殿下有过人之处。 被她二人拿着一番开心,让顾柔嘉又羞又恼,扬手要打,却也不知先打哪一个。温含芷笑得直打跌,好一阵子才揉着肚子站起身来:“你瞒得过旁人,难道瞒得过我和明月?自沈澈走后,你便时常心不在焉,若是现下老爷太太容你跟去,你怕是拔腿就跑,连细软也不备了是不是?”她说着,将顾柔嘉拉起来,“你呀,成日魂不守舍,还能瞒住谁么?趁着现下只是初夏,还不是很热,且与我好生出去玩玩。” 本是要拒绝,但温含芷难得的强硬,也只好应了。两人只乘车往京郊去,如今阳光浓烈非常,晒在身上隐隐有些疼了。明月和流云各自举伞为自家姑娘撑起一片阴凉来,一路到了京郊的运河渡口,阳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金灿灿的好看至极。顾柔嘉慢吞吞的下了车,温含芷只笑道:“还不赶紧呢,咱们今日在运河上泛舟,引你散散心,别当真丢了魂儿。” 一时间,顾柔嘉只含笑,两人并肩行至渡口,见此处已然有不少人正要乘船。大燕通行便利,不仅有陆路,更有水路。而这运河之上,也不乏有达官显贵出游赏景,因而轻舟c画舫c乌篷船均有。围在此处的或是有事要上轻舟的,或是外出游玩的。围作一团,好不热闹, 两个小姑娘并肩行至渡口,从两人行止c衣饰皆是出挑,还有侍女随侍左右,一眼便能看出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加之顾柔嘉容色倾城,因为天气炎热,她双颊漫上了酡红来,显得妩媚至极,艳丽的容颜便愈发的逼人起来。渡口处人太多,她不知人群中有何变故,微微探着身子打量的样子更是娇俏万分,惹得不少公子哥儿皆是含笑,目光便热切了起来,更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与她搭讪。 自有船翁上前,见两人衣着光鲜,全然不像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之人,忙笑道:“两位姑娘是要泛舟游于运河之上?可不知还有没有旁人?” 温含芷笑道:“不曾,只有我二人和贴身的侍女罢了。” 得了这话,船翁笑说:“既然只有四个姑娘,那一艘小画舫便也就够了。赶巧也只有这一艘小画舫,便与了姑娘们吧。”顿了顿,他又笑问,“不知姑娘们要用多久?” 和温含芷相视一眼,两人自小就在一起,默契远非常人能比,因而不过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顾柔嘉笑道:“天黑前就回来。” 船翁听罢,笑道:“如此,一钱银子也就使得了。”明月闻言便要取钱袋,人群中已不乏有人笑道:“也不过就是几个姑娘,何必再包一艘画舫?几个姑娘人少,也难免无趣。不如来我这画舫上,一船人热热闹闹的,也容我等好生与几位姑娘说说话。” 循声看去,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折扇轻摇,一派风流俊俏的样子。见顾柔嘉转头看来,几人还格外的挺了挺胸膛,好似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出来。温含芷粗略的打量了一眼他们,见他们眼神露骨,微微红了脸,伏在顾柔嘉耳边笑道:“要是九殿下知道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看你,怕是连招子都得给他们剜了。” “去,别总拿我开心。”顾柔嘉笑着啐了她一口,“别以为我没法子治你。”不等温含芷回过神来,她又笑着催促明月,明月只取了一钱银子给船翁,还不曾等船翁接过,人群中便又有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等等!既是只有一艘,也该给我,她们算什么?” 这声音太过娇俏,脆生生的透着几分跋扈来,好似这世上什么好东西都该是她的一样。面对明月伸出的手那船翁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望着那发声的地方,见一个衣着十分华美的少女翩然而来,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眼睛也圆溜溜的可爱至极,她小鼻子挺得高高的,隐隐透出一股子傲气来。再一看,她身后跟了一个彪形大汉,如同铁塔一般,脸色黑如锅底,如此见了,生生的透出了几分寒意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怕是有好戏要看了,个个都驻足不前。在渡口多年,船翁也是个人精,知道这些姑娘们怕都是惹不得的主儿,说不得只能陪笑道:“这位姑娘,咱们行事,也总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儿,这两位姑娘先来,总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那华衣少女慢慢的重复了一次,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与我说规矩?我就是规矩,那小画舫我要定了,你敢说不?还是这两人敢说不?” 这话实在太过嚣张,让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京中世家子颇多,不知有多少世家子也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人,但也鲜少说出这等话来,不免有人暗自腹诽着华衣少女的身份。那华衣少女旁若无人,目光粗略扫过顾c温二人,打量过顾柔嘉时,她目光微微一紧,旋即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顾家的姑娘呀。仗着你姐姐在宫中做贵妃,就敢来与我争执?” “我不曾与姑娘争执。”不想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身份,顾柔嘉蹙了蹙眉,在心中过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是不认识这个女子的,也就坦然的说出这话来。华衣少女哼了哼,露出桀骜的笑容来:“你最好别与我争执,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说到这里,见明月伸出的手上还捏着一钱银子,撇嘴不以为意:“好歹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呢,原来都穷酸到了只给这一角银子的地步。”她说到这里,劈头望向身后的彪形大汉,“别让他以为我跟这些穷酸鬼是一路人。” 那彪形大汉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元宝来,看样应是十两的纹银。顾柔嘉一时静默,船翁也唬了一跳,忙笑道:“姑娘,这委实多了些” “怎就多了?”华衣少女叫起来,“我有时赏下人还不止这个数儿呢!”她说到这里,指着船翁道,“好呀,我给你的银两分明多些,你难道还要给她二人?这小画舫只得给我,否则,我若不依了,就将你的船给全砸了!” 船翁哑然,看着顾柔嘉的神色十分抱歉。顾柔嘉倒也没见过这等强横霸道的女子,心中不免有气,冷笑道:“姑娘好大的气性,先来后到的道理,难道从来没有学过?你若不依便要砸了船,我们两个难道就是棒槌,该给姑娘截胡的?” “顾二,你是想与我理论了?谁给你的胆子?”华衣少女冷笑连连,“休说我截了你的胡,就是现在将你扔到这运河里去,谁也不敢说我不对!” 华衣少女好似随时要暴起,让顾柔嘉愈发气盛。不知对方底细,温含芷唯恐顾柔嘉吃亏,当即便要拉她,顾柔嘉却展眉一笑,如冰雪消融一般:“姑娘既不愿理论,我也不理论。姑娘许是尊贵人,我却也不是自轻自贱的,姑娘既知道顾家是世家,也该知道这世家女不是随便就能给人欺负的。姑娘若要耍横,只管回家去,我也懒怠在这里听乌鸦叫唤,白白让人觉得晦气。” 不想顾柔嘉将自己比作乌鸦,华衣少女顿时暴跳如雷,纤细的手指一扬,一叠声叫道:“齐虎!齐虎!你死了不成?还不将她给我扔到这河里去!”随着她的叫唤,她身边的彪形大汉立时缓步上前,跟他相比,顾柔嘉娇小得如同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全然毫无反抗之力。 温含芷唬得厉害了,忙要挡在顾柔嘉面前,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也觉华衣少女太过分,纷纷要为顾柔嘉抱不平:“你到底是哪家的?青天白日的就开始耍横,先来后到的理儿,你要是不守着,那就自己再开一条运河出来,在这里充谁的主子呢!” 那华衣少女便是更为恼怒,气得都快要跳起来了,又是一叠声的催促:“齐虎,我使唤不动你了?还不将她给我扔下去!”眼看齐虎就要动作,自是更惹得群情激愤,双方剑拔弩张,似是要打起来了。华衣少女脸色绯红,似是心虚似是恼怒,正闹哄哄的,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女声:“我说这里怎的围成了一团动也动不了。小四!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在这里惹是非!” 这声女声温柔婉转,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年岁也不大,但那华衣少女原本还通红的脸顿时变白,连方才的气焰也消减了下去,变得唯唯诺诺起来:“清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荣安 华衣少女嚣张的气焰立时熄了下来, 唯唯诺诺的样子和方才的模样大相庭径,顾柔嘉心中纳罕,转头去看,身后立着一个女子,她看来不过及笄的年岁, 身量高挑, 容色极美,虽只是俏生生的立着, 但无端让人觉得浑身都有一股子出尘气度。她粉面含怒,看着华衣少女半晌不语, 让后者愈发萎靡, 好似枯死的树枝, 恹恹没有生气。 “清姐姐,我没有惹是非。”华衣少女憋着嘴, 看得出有些怕眼前这个女子, 嘟囔着说了一句, 后者横了她一眼,“你还没有惹是非?要将谁扔进河里?” 华衣少女瑟缩一下:“谁让她与我争执, 还说我是乌鸦”她说到这里, 愈发委屈, 拉着那女子说,“清姐姐, 我被人欺负了, 你不向着我, 还说我。” “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那女子反问,“还不赶紧赔不是,别让人笑话咱们家。” 华衣少女哼了哼,撅着嘴梗着脖子,低声说:“我偏不!” 她梗着脖子的样子引得在场多少人窃窃私语,不少世家子既是愤慨,又是想在顾柔嘉跟前博个眼球,一派要为顾柔嘉和温含芷出气的样子。 “是了是了,你一点也不上心。”女子见她不应,徐徐打量过在场众人,笑了笑,“你既是不上心,那我也不上心,若是哪一日在婶子跟前说溜了嘴,婶子知道你在外面惹事” 她并不生气,那华衣少女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直跺脚,还是只能蔫了,闷闷的说:“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相争,更不该逞凶要将你扔到河里去。” 她方才气焰嚣张至极,现下又萎靡起来,让在场之人都是好笑,更有好事之人抚掌大笑:“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顾柔嘉细细打量过眼前的两个少女,见两人无论是衣饰c举止,无一不是上乘,况且华衣少女如此刁横,除了府上太过宠爱之故,家世应也是一等一的上乘。方才顾柔嘉不过是要争一口气,并非当真要与华衣少女撕破脸,现下对方既然服软,若是再拧着不放,不仅是自己气量狭小,更无意之中再开罪了出面斡旋的女子,因而她只是一笑:“姑娘客气了。” 华衣少女哼了哼,似是不满,嘟囔说:“瞧这狐媚的样子”她还没说完,便给身边那“清姐姐”横了一眼,唬得再也不敢言语。 那“清姐姐”横过她之后,便对顾柔嘉笑道:“我这妹子素来娇纵惯了,无意冲撞顾姑娘,还请顾姑娘海涵。”她说罢,又转头望着华衣少女,“今儿的事,你可别想善了。” 华衣少女立时急了,忙拉着她:“清姐姐,我错了,姐姐不要告诉我父亲和母亲,我往后定然就不能出来玩啦。” “既是如此,你现下就回去反省,过几日交一篇切结书与我。”她慢条斯理的说着,一双眸子虽是温婉,但含了几分狡黠,隐隐有些似曾相识,“我可不听半个不字,要是说不,我可就告诉叔叔婶子。” 华衣少女哭丧着脸,转头剜了顾柔嘉一眼,悻悻称是。走出几步,又转头,气得直跺脚:“齐虎,你还不跟上!” 铁塔似的汉子“唔”了一声,只是快步跟了上去。华衣少女气得直哼哼,又劈头瞪着他:“你不许笑我,更不许告诉任何人今日的事。” 那齐虎神色莫测,声音却是清润:“我不笑,也不告诉任何人。” 声音随风远远的送来,都有些不真切了。顾柔嘉顿时好笑,看来齐虎对这少女虽是无奈,却也是纵容的。看着两人渐行渐远,顾柔嘉笑道:“多谢姑娘了。” 那“清姐姐”笑了笑:“哪里,是我这妹子太过了些。她在家里娇纵惯了,难免的,还请诸位海涵。”她一面说,一面打量过温含芷,“顾姑娘和温姑娘既是出游,不如和我一道?” 眼看华衣少女走了,不少心思活泛的公子哥儿便想邀请顾c温二人同行,谁想给眼前的“清姐姐”截胡,个个都是不甘。顾柔嘉和温含芷不免纳罕,相视一眼:“姑娘认识我二人?” “不认识,只是顾姑娘这般容色,就是想不认识却也难。”她笑了笑,又一次邀请,“那两位姑娘要不要与我同去?” 纵然眼前这少女行止有礼,且看来不像是坏人,但顾柔嘉也不敢掉以轻心。现下沈澈往陇右道去了,指不定会造成什么变故,况且皇帝虎视眈眈。若是给有心之人得知自己和沈澈的关系,将自己抓去用以要挟沈澈 因而她只是婉拒:“谢姑娘美意,不敢劳烦。”她说着,便令明月抵了一钱银子给船翁,却被那姑娘托了手,附在耳边笑道:“我姓沈。” 她飞快的说完,对顾柔嘉狡黠一笑,这笑容之中的俏皮,顾柔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见她沉思,对方笑盈盈的引了她和温含芷的手。温含芷本要挣扎,但见顾柔嘉似乎并不排斥,一时间也是勉强忍耐。在场诸人有多少垂涎顾柔嘉美貌的,本想邀美人一同游玩,谁想给另一个美貌少女截了胡,心中叹惋非常。那“清姐姐”却不顾,引了两人想渡口那艘极大的画舫上去了。 那艘画舫很大,船舱甚至有几分雕栏画栋的美感,离得近了,上面飘出阵阵香风来,让顾柔嘉都有些恍惚,打量了一眼,却见不到其中的场景。“清姐姐”也不过率先登上了画舫,含笑看着顾c温二人:“两位请。” 明月和流云分别扶了自家姑娘上船,甫一站定,顾柔嘉看着眼前少女的侧颜,柔美之中又有几分强硬。画舫上已然有侍女恭顺的行礼,虽然人数不少,但不闻半点杂音。她们的声音极轻,顾柔嘉屏息凝神,这才能勉强听清,对方口中的称呼全都是“郡主”二字。 她既是郡主,自然是沈家的人。沈清c沈清顾柔嘉暗自沉吟,不觉轻轻咬着下唇,一派深思的样子,惹得沈清浅笑不知:“二位怎的驻足不前?还疑心我要害你们不成?” “不。”顾柔嘉笑盈盈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复低声道,“姑娘是寿王府的荣安郡主吧?” 她还记得,在杨太傅寿辰那日,寿王妃与安定长主打趣之时,还提到了自己的小孙女“清姐儿”。想通了这一层,越看越觉得沈清那有些狡黠的笑容和寿王妃颇有几分相似。 而这位荣安郡主,身为寿王世子之女,最多也不过只是个县主,但她生得着实赶巧,和太/祖皇帝同月同日所生,先帝亲自封其为郡主,更依照皇子的字辈,赐名为“清”,极得宫中宠爱。 面前的姑娘掩唇一笑:“不怪祖母对顾姑娘称赞有加,顾姑娘的确是当得起的。”她说着,引了两人进了舱房。隐隐的,便听见寿王妃含怒的声音:“老货,你可也真够狠心的,你可别说我没事先说好,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可先与你这老货急!” 顾柔嘉微微屏息,就听沈清笑道:“祖母,姑祖母,我回来了,瞧瞧我在外面遇到了谁。”她说着,一手一个牵了顾柔嘉和温含芷往声音的发出点去。 舱房里很大,布置得也如同达官显贵的卧房一般,绒毯铺地c绸缎为帘,甚至连多宝格上也摆了不少哥窑瓷器,看来极为奢靡。顾柔嘉徐徐望过此处,帘子后面又传来一个苍老而平和的笑声:“能叫清丫头这样兴冲冲的,还大有向你我二人卖乖之意,自然只有嘉姐儿和芷丫头二人了。” 顾柔嘉忙笑道:“长主这样厉害,可让人怎么活呀?”她一面说,一面拉了温含芷跟在沈清身后。才打了帘子,就见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坐在桌前,此处凭栏,风带进来几分凉气。待见了顾c温二人,安定长主笑得合不拢嘴:“如何?我说是这两个丫头不是?”她一面说,一面招手令两人来身边,一手一个拉住两人,笑盈盈的说:“今儿倒是赶巧,你们也来了运河泛舟,如此极好,我本想着要去请你二人,奈何今日嫂子做东,我倒不好开这个口。” 寿王妃兀自生气,此刻听了安定长主的话,紧绷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缓和,笑骂道:“去,我也是顶顶喜欢她二人,又岂会不愿她二人前来。”说罢,又令人上茶,复笑道,“清姐儿怎的遇上了顾丫头和温丫头?” “倒也没什么,就是孙女儿甫一上岸,便见晋王叔家的小四在渡口耍横呢。”沈清笑了笑,“那时我不知是顾姑娘,只是见小四耍横,心中便不舒服,当即说了她几句,将她哄了回去,这便请了两位姑娘上来,想来祖母和姑祖母都很是喜欢的。” 安定长主“哦”了一声,又问:“晋王府的小四?” “你不识得,是个娇蛮至极的小丫头。”寿王妃摆手直笑,“说穿了,还是给宠坏了,再长大些,怕也就明白这些了。她素来信服你,今日既是得了你的话,想来会收敛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引了沈清到顾柔嘉和温含芷跟前,“今日咱们就一起好好玩儿,我最是喜欢你二人,心里巴不得清姐儿和你二人多多结交。” 顾柔嘉笑着称是,又深深的望着沈清。她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深刻的诠释了何为最是无情帝王家,因而,她心里也是很怕,怕眼前的少女想要利用自己要挟沈澈。 直到明白她是寿王府的荣安郡主后,顾柔嘉心中的大石头才彻底落地。只为那日寿王妃见到沈澈之时那泫然欲泣的神色,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寿王府的小郡主,是绝对不可能想要害沈澈的。 画舫在运河中缓缓前进,顾柔嘉立在甲板上,看着运河两岸的景色,浓烈的阳光洒在身上,让她起了一层薄汗,才转身要回阴凉处坐定。沈清却不知何时在身后站着笑着端了一碗清风饭给她:“如今这天越来越热了,顾姑娘倒是往阳光下站,不怕热?”她笑着,自顾自的舀了一勺清风饭吃,“我那日害了病,不曾去杨家,也不曾见到顾姑娘的风采,今日一见,才知道顾家盛产美人这话并非是空穴来风,顾姑娘和贵妃都是容色倾城的美人,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郡主也是难得的美人,又何苦说这话?”顾柔嘉笑着说道,谁知沈清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顾姑娘不要与我谦虚,我虽在王府之中,却也不是瞎子聋子,这京中传了多久的话,说陆将军对顾家二姑娘情根深种,要娶回去做媳妇的。” 又一次听到这话,顾柔嘉心中陡然涌出惶恐来,强定心神笑道:“不过是茶前饭后的闲话,郡主可不要信,我与陆将军君子之交淡如水,绝非那种关系。” “我不信就是了。”见她似是为此感到困扰,沈清也就不再说此事,催促她吃清风饭后,“说来也是好笑,那呆子小时候好笑得很,既顽皮又笨,遇着事了还要哭鼻子。如今年岁大了,倒成了京中人人称道的陆将军。” 顾柔嘉也生了几分兴趣:“郡主和陆将军儿时便认识了?” “岂止是认识?小时候时常在一处玩,只是姑祖母后来鲜少进京,便也少了许多联系,他高中武状元之时,还将我唬了一跳。”沈清笑道,似是有些不以为意,“自他此次回来,这京中倒是愈发热闹,各色消息漫天飞舞,或是说你和他,或是说九哥,热闹得很。” 她口中的“九哥”,自然是指沈澈了。想到沈澈,顾柔嘉心儿一荡,立时涌出甜蜜来,嘴上却也轻描淡写:“不是说,九殿下往陇右道去了?” “是往陇右道去了,现下也进了陇右道的地界。”并不知顾柔嘉和沈澈的关系,沈清只当她是好奇,笑得依旧温婉,“说是他向皇帝哥哥自请一月之内解决陇右道久旱之事,即便九哥是个神仙,想一月之中解决,却也是不能的。” 前世顾柔嘉便知道沈澈的能耐了,加之此生和他心心相印,听罢沈清的话,她心中难免有些不满,还是耐着性子说:“郡主怎知不能够?” “你可知道,在通往陇右道治所鄯州的路上,山路纵横,便埋伏着许多落草为寇的山匪,干着打家劫舍的买卖?”见顾柔嘉似是不以为意,沈清神色凝重,连带着的微笑也荡然无存,温婉的双眸中好像藏着担忧,“听祖父说,前些年朝廷派遣钦差大臣往陇右道去,也是为了平息旱情。可你猜怎么着?才进了陇右道,连鄯州都还没到呢,钦差大臣一行,便给陇右道的山匪截了去,钦差卫队训练有素,便是和御林军开战也未必落败,但却也给这群山匪借着地势之险全歼了。后来,这山匪便要陇右道采访使用钱去赎钦差。钦差是代表陛下c代表朝廷来的,采访使怎敢怠慢,忙不迭用了九千两白银去赎。” 不想曾经出过这样的变故,顾柔嘉心头一跳,小脸渐渐褪去了血色,颤巍巍的问:“如此说来,九殿下也是凶多吉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焦土 顾柔嘉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血色, 变得苍白,如同病入膏肓之人。沈清不知她什么变故,只是关切的看着她:“顾姑娘怎么了?” “不过被唬了一跳,让郡主担心了。”顾柔嘉勉强抿出一个笑容来,示意沈清不必担心自己。只是她的笑容太过牵强, 沈清狐疑的望了她一眼, 温婉的眸子涌出不解来,“照理儿, 咱们都不该知道这些的,不过是我好奇, 听祖父祖母说过。今儿吓到了顾姑娘, 是我的不是。” 她话里温和从容, 听来如沐春风。顾柔嘉摇头连连,又问:“那九殿下往陇右道去, 现下” 沈清笑道:“你何苦再问?再给唬上一跳?”又闭口不言, 只引了顾柔嘉进船舱去歇息, 又让人端了瓜果来。顾柔嘉心神不宁,心中惦记着沈澈, 连素日里爱吃的瓜果也吃得不甚香甜。沈清目光微微一转, 轻声问道:“顾姑娘和九殿下颇有交情?” “不曾。”顾柔嘉摇头, 白着脸露出一个笑容来。沈清眸子里似有几分怪异,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将碟子推到顾柔嘉跟前, “如今天热, 顾姑娘多吃一些,也好解解暑气。” 满心惦念着沈澈,顾柔嘉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她虽知陇右道山匪横行,但却不料他们嚣张到如此地步,皇帝本就想要沈澈的命,若是沈澈落入他们手上,皇帝又怎会让人去赎沈澈?! 她愈发担心,想到方才进了舱房,听得安定长主和寿王妃的对话。寿王妃素日里何等孩子气的人,竟然会以那样的言语说若是有了意外便要恼了长主。 是沈澈已经出了事?! 这样想着,她几乎要昏过去,好似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血液。沈清只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并不言语。纵然顾柔嘉矢口否认,但一个女子,怎会无缘无故的对此事表示无比的关心?都是年岁相仿的女孩儿,沈清未必不知顾柔嘉的心思,只是见顾柔嘉神色不安,也并不点破。 画舫晃悠悠的在运河中前行,沿途不少人都借着最后的春色游玩,如此熙和之景,在顾柔嘉看来却是残败不堪,更觉心中惶恐难当。 她知道沈澈是什么人,她也相信沈澈,但她不相信皇帝,何况还是这样想要沈澈性命的皇帝。 她沉默万分,浑然的悲怆。沈清淡淡一叹,伸手握了她的手:“顾姑娘听说过一个故事么?听闻在边塞地方,小鹰学会飞行之前,会被老鹰折断翅膀扔下山谷去,只有忍住剧痛飞起来,才能活下去。” 顾柔嘉自然是听过这个故事的,当日她用小鹰比作沈澈,将这话告诉过沈澈。只是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指望沈澈青云直上后能够庇护顾家,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她点头:“我知道。” “顾姑娘相信,九哥是鹰吗?”沈清笑了笑,“我不曾与九哥接触过,但是我相信祖母和姑祖母的眼光。”她将顾柔嘉的手捏得愈发用力,有些发凉的手却让顾柔嘉顿时心安起来,迎上她温婉而狡黠的笑容:“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沈清只是颔首,便不再说话,不多时温含芷过来,三人年岁相仿,坐在一处不多时便笑成了一团。沈清和顾柔嘉一般,皆是老来女,上面的哥哥姐姐个个大了她十几岁,同龄的却又隔了房不亲厚,因而现下见了顾柔嘉和温含芷,只觉得格外投缘,和两人坐在一处聊得火热,连安定长主和寿王妃过来也并不停下。喜得寿王妃直笑:“如何?我说清姐儿和两个丫头投缘不是?现下热热闹闹的,可好过你我两个老货说笑。” “三个丫头都是极好,如此倒也极为妥帖。”安定长主眼波盈盈的望过三人,触及那双苍老却含着威仪的眸子,顾柔嘉顿时想到了沈澈的事,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后怕,她想问长主和寿王妃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又怕问清楚之后,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答案。这种矛盾的情绪让顾柔嘉脸上忽红忽白,像是窘迫,又像是惊恐。安定长主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也并不点破,令飒敏给自己搬了椅子来坐。 三人坐在一起玩九连环,本是离船舷近,画舫前行时拨开水的浪花声听来沉闷,寿王妃只与安定长主坐在一旁说话,只是方才寿王妃动了真火,现下倒像是闹起脾气了,爱理不理的与安定长主说着话,孩子气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好笑。轮到顾柔嘉解九连环,她挂心沈澈现状,心不在焉,小手胡乱解着,偏因为没有拿稳,九连环“啪”的摔在了地板上,所幸是镀了银的,也不至于摔坏。 和顾柔嘉自小一起长大,温含芷很明白她,见她好似丢了魂儿一样,不消细想便晓得怕是沈澈出了什么岔子。虽和沈澈无甚交集,但温含芷也难免担心了起来。顾柔嘉俯身将九连环捡起来,对沈清歉意一笑:“郡主见谅。” “无碍的。”何尝不知顾柔嘉心中有事,沈清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含笑。那厢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已然投来关切的眼神:“怎么?嘉姐儿不舒服?” “休息一会子便好,让长主与王妃挂怀了。”顾柔嘉只是歉意一笑,话已然浮到了嘴边,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安定长主的目光便是愈发深了,起身抚着顾柔嘉的小脸:“嘉姐儿若是有话要问,待回去之时只管发问,老婆子知无不言,如此可好?” 心知安定长主是明白自己的心思,顾柔嘉反倒是一阵脸红,沉闷的“嗯”了一声,身边沈清嗤一声笑出来:“顾姑娘这羞臊的样子,倒很有几分灿若春华c皎如秋月的意味。这顾家盛产美人,倒还真不是说说。” 哪里不知她打趣自己,顾柔嘉更是羞赧:“郡主才是舌灿莲花,要是个男子,定然被好些女孩儿所追捧。”她说到这里,又笑,“定然比如今的陆将军还甚呢。” “我还以为顾姑娘要说谁,原来是他。”沈清撇着嘴笑,似是对陆剑锋不以为意,“这些日子,他在这京中,那可是出尽了风头,可惜我要是个男子,凭得多少女子心悦我,我只要我心悦的那人,旁的如何,与我何干?” 她依旧笑得温婉,话中却透着坚持。这样多日子,谁提起陆剑锋不是赞不绝口,称他家世人品相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优秀,加之行止温润谦和,自然更得众人追捧。现下沈清话里却像是对他有些嫌弃,让顾柔嘉难免有些不解,再转念一想,两人自小便相识,沈清更是见过陆剑锋小时候呆呆的模样,会说这话,倒也并非是说不过去的事了。 如今天热,顾柔嘉难免添了几分睡意,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安定长主只令她先去歇息,明月扶了她去舱房之中睡觉,屋中布置极为华美,颇有几分富贵逼人。 此处离水极近,听得水声阵阵,又传来凉意,顾柔嘉很快就睡着了。水声似乎还到了梦里,她静静的躺着,似乎沈澈就在身边,他只是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脸庞,指尖温度冰凉,让顾柔嘉愈发的痴迷。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小山谷里,沈澈还将她抱在怀里时。只是耳边嘈杂声渐起,明月更是轻轻的推她:“姑娘,姑娘,可该醒了。” 顾柔嘉还有几分朦胧,睁眼看着明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已然快要午时了,长主那头要传饭,姑娘也该去了。”明月飞快的给她更衣,又笑道,“方才画舫靠岸,陆将军也上船来了,现下正和荣安郡主并温姑娘说话呢。” 轻轻的“嗯”了一声,顾柔嘉只管穿衣,又暗自想起方才的梦,只觉痴迷不已。她往日从不觉得这样的难熬,沈澈这一走,仿佛有人抽走了自己的骨血。她更衣后,便自行往外面去了。 因寿王妃和安定长主传饭,甲板上自有侍女在忙碌,顾柔嘉无奈只得选了另一侧甲板往方才的两位老太太身边去。才行出不远,则听有人细碎的说话声:“你今日自己返回宫中,将姑祖母一人扔下,就是为了这事?” 这女声语调温婉,只一句便知定然是荣安郡主沈清,与她说话之人怕是陆剑锋。顾柔嘉并不十分愿意听人壁角,更何况她与陆剑锋相见难免尴尬,因而,她只转身欲走,那处又传来陆剑锋温润的声音:“纵是事出有因,也的确是我弃祖母于不顾,还劳烦清儿替为兄的照看祖母。” “这样多年不见,你这样客气,好像我扑着赶着要与你陆将军搭上几分关系似的。”沈清话里好似酸溜溜的,虽看不见,但顾柔嘉都可以想见她脸上的温婉笑意。顾柔嘉微微咬唇,脑中胡乱便蹦出了一个念头来,当即微微探出小脑袋。立于甲板上的两人,果真是陆剑锋与沈清。陆剑锋一身铁灰色常服,他负手而立,气度沉稳非常,衬得身材愈发健硕,饶是沈清身量高挑,立在他跟前也显得娇小得很。她身着浅绿色衣衫,清爽之中又全然是她才有的婉约从容,她微微露出半张脸儿来,在金黄的阳光下,好似溢出了点点流萤,让她本就极美的容色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仙气。 顾柔嘉咬了咬下唇,无端觉得两人这样并肩而立,如一对璧人。 只是这个想法蹦出来之后,顾柔嘉心中暗笑自己满脑子不入流,正待走开,陆剑锋叹了一声:“清儿是郡主,天潢贵胄的身份,怎需与我这粗人搭上关系?” “粗人?谁敢说你是粗人,不得给这阖京贵女给活活撕了。你这人还粗人呢,越长大越迂,倒不如小时候亲厚些。现下你虽还叫我清儿,我却再不敢叫你呆哥哥了。”沈清话里全然是揶揄之意,笑得很是好听,末了,复又问,“倒也不说了,那九哥方才祖母和姑祖母吵了起来,我偷听一耳朵,隐隐知道是为了九哥。此刻你再一说,难道九哥昨儿当真给山匪掳了去?” 好似脑中响过一声闷雷,顾柔嘉整个人都懵了,又如同给人打了一耳光,眼前金花乱飞,脚下也酸软无力,险些栽倒在地,若非仅剩的神智促使她紧紧扶住墙壁,只怕此刻已然摔在地上痛哭了。 尽管如今已然是初夏了,但顾柔嘉现下遍体生寒,浑身都透着深切的寒意,她听不见陆剑锋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哆嗦着走出。她步伐何等沉重,刚一动作,陆剑锋便已厉声喝道:“谁!”待看清是顾柔嘉后,他神色立即柔和起来,但也不过片刻,英挺的眉又微微蹙起:“顾姑娘” “山匪这次又要价多少?”她抖抖索索的问道,不等顾柔嘉回答,又苦笑着摇头,“错了,陛下想要九殿下的性命,就是只要一两纹银,陛下也是不会给的。” 皇帝早就想要沈澈的命,不过是碍着长主在京中,他不敢放肆,现下只要顺水推舟,就能了结这个弟弟,还能不脏了自己的手,皇帝何乐而不为? 她如此凄苦,沈清忙去扶她。顾柔嘉平静得死寂,凄凉无比,好似死灰槁木般,再也不能逢春了。她此番光景,陆剑锋看在眼里,心下愈发又酸又痛,深吸口气,叹道:“不是不会,是不必。”顿了顿,他露出温存的笑意来,“今早的消息,是九殿下半道遇袭,随行之人尽数被山匪所俘。而方才,陆某来此之前,陇右道采访使八百里加急,称昨夜鄯州往东二百里处大火连绵。采访使当即领人去查看,大火烧光了整个山头,包括整个山寨与其中的山匪。” 顾柔嘉登时大惊:“那这火是” “放火之人杀伐决断,且心狠非常,顾姑娘知道是谁。”见她总算是有了些生气,陆剑锋心中一松,笑意便是愈发的温和,“陆某只能告诉顾姑娘,九殿下当机立断,下令不得负隅顽抗,因此一行无人死亡,不过被山匪所掳,受了轻伤,现已与陇右道采访使会合,正向治所鄯州而去。” 顾柔嘉心中大石忽的落地,只是转念,又怕陆剑锋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心儿又一次悬了起来:“此话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唯一 并非是顾柔嘉不信陆剑锋, 只因陆剑锋待自己诸多温存,若是因为不愿自己伤感而出言安抚,也未必是说不过去的事。顾柔嘉直直的看着陆剑锋,好像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端倪来,后者却一派淡然, 摇头:“陆某不会骗顾姑娘, 此事是否属实,顾姑娘大可回京之后问令尊, 令尊也是知晓的。” 沉默了片刻,顾柔嘉心中那块巨石好像落了地,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又觉一阵欣慰。陇右道山匪众多, 沈澈半夜能将一个山头烧光,那么其他的山匪未必没有得到消息。因上一位钦差被山匪掳走后索要赎金, 让这些落草为寇的人尝到了甜头, 而现在沈澈的举动必然打压了其的嚣张气焰, 陇右道百姓只怕早已深受其害,如今沈澈这番举措, 自然是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若是能够笼络到人心这样想着, 顾柔嘉耳根子一热, 面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来。见她笑了,陆剑锋蹙起的眉头才舒展, 心下却涌出一股子悲凉来。沈清本是扶着顾柔嘉, 只是笑了笑:“这就是了, 顾姑娘还是多笑笑得好,这样美的容色,死气沉沉的反倒是不美。” 何尝不知沈清聪慧,方才自己这般失态,即便当真不知底细的也该知道自己对沈澈的感情绝非“数面之缘”能够解释得了的。她胀红了脸,也不知该如何再沈清跟前转圜过去。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沈清笑了笑:“好啦,咱们不拧巴这些,你二人不饿么?我可是饿了,咱们先去用膳,填饱了肚子,咱们再一起玩。” 顾柔嘉颔首称是,跟在沈清身后要走,又颇有些歉意,深深地看了陆剑锋一眼;“是我失态了,陆将军莫怪。” “顾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陆剑锋笑得温存,徐徐打量过顾柔嘉,见她小脸胀得发红,平添了几分妩媚,陆剑锋喉结一滚,笑得极为温柔:“顾姑娘和九殿下感情笃深,着实令人动容。” 哪怕是他笑得没有半点牵强,但顾柔嘉心酸。就算陆剑锋是大家之子,行止间自有风度,但她很清楚,陆剑锋待她极好,甚至好到了溺爱纵容的地步。可是她什么也给不了陆剑锋,更没有立场占据他的好。 “陆将军其实不必将心思挂在我身上。”顾柔嘉摇头叹了一声,“陆将军一直待我很好,哪怕上次说,将我看做小妹妹,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不再心怀愧疚罢了。可是我无福,配不上陆将军。” 两人相对而立,水声潺潺,听来极为悦耳,两人之间愈发的静默,就如同平静的湖泊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可只要微风一拂,这份平静就会轻而易举的支离破碎。沉默了良久,陆剑锋忽的展眉一笑,笑出了声,目光转而投向了波光粼粼的运河:“陆某曾说过,很羡慕九殿下,到现在还是很羡慕。”他负手立在船舷旁,迎着正午的阳光,他的身材显得那样颀硕,如穿上了金甲,“是不是如果不是九殿下,不管那人再好,顾姑娘也始终不会有半点动容?” 他话中何等悲戚,让顾柔嘉愧疚之心大作,抿了抿唇,还是点头:“是。” 陆剑锋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笑了笑。顾柔嘉咬着下唇,她不愿骗陆剑锋,更不愿意陆剑锋吊死在自己身上,她没有那样好,也不能这样对陆剑锋。片刻后,陆剑锋无声一叹,笑得依旧从容:“如今已然是正午,顾姑娘怕是饿了,还是先去用膳吧。”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顾柔嘉颔首,只是率先去了,陆剑锋迟疑片刻,只跟在她身后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有礼的距离,一直到了舱房中,侍女们早已布好了菜,温含芷正与两位老太太盛饭,见顾柔嘉过来,也是乐开了花:“我还以为你睡过了头,正想去叫你。” 在场大多是女眷,都食量不大,顾柔嘉更是心中有愧,更不曾吃上许多。陆剑锋吃得很慢,动作斯文至极,只是他也没有吃多少,很快就搁了筷子不再吃。待各自吃好,沈清和陆剑锋分别扶了自家祖母去午休,顾柔嘉心里压着事,也就和温含芷自行去舱房之中。 才进屋,安定长主便笑盈盈的行至床边,淡淡笑道:“锋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祖母说的是。”陆剑锋淡淡的应了,神情肃敛,安定长主只是微笑:“你也是大人了,有些事儿你自己能明白的。你与清儿多年不见,可别耷拉着脸。” 陆剑锋“唔”了一声,叮嘱飒敏好生照料安定长主后,这才退了出去。阳光晒在肌肤上,似乎火焰一样,烫得灼人。自幼得祖母教导,他本就是个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但现下,他想去争c去抢,可是又能以什么面目去抢呢?他和顾柔嘉相识之时,沈澈就已经被顾柔嘉放在心尖尖上了,心尖不过那样一点的位子,哪里还能匀出半点给他? 在甲板上静默的立了片刻,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自幼习武,哪里有听不到的,因此分外凌厉的转头看去,却见沈清立在身后,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温婉的笑意让人看来都觉得心中暖洋洋的:“清儿不去休息?” “一会子就去。”沈清笑了笑,望着他,“从你进京来这一月中,我就听得这流言四起,说你对顾姑娘有意,想将她娶回去。现下亲眼见了,才知道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呆哥哥也会喜欢女孩子了,可喜可贺。” “清儿何苦拿我开心?”暗想方才的事,陆剑锋心中酸楚,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笑得温柔,“清儿也是及笄之年,莫非没有心悦之人?” “自然是有的。”沈清笑得温婉,慢慢行至陆剑锋身边,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望着两岸的风景。她俏生生的立着,陆剑锋不免想到她儿时小圆球的样子,和现在身量高挑的模样对比,当真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随口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等有福,能得了清儿的爱慕。” “我不告诉你。”沈清笑眯了眼,仰着脸看他,“我只告诉你,我喜欢了他十几年,从小我就告诉自己,长大了要嫁给他,他不答应也不好使,我这辈子赖定他了。”她眸子里波光潋滟,抬脸看着陆剑锋,笑得依旧温婉,“自己要的人或物,自己就要去争取,你说是不是?” 她目光如春日的朝阳透着温柔和活力,隐隐还有热烈夹杂其中。陆剑锋怎会读不懂这其中的意味,沉默片刻,复叹道:“或许他不值得清儿如此高看。” “我都不怕遇人不淑,你又怕什么?”沈清笑盈盈的反问了一句,将陆剑锋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无奈的叹了一声:“你呀,看着婉约了不少,实则还与小时候一样的古灵精怪。” 沈清“咯咯”直笑:“可是呆哥哥现在半点呆气也没有了,反倒长成了器宇轩昂的将军,这才是极为难得的不是?” 到达陇右道治所鄯州之时,已然是酉时时分了。为着今年大旱,粮食歉收,山匪的数量又一次成倍增长,因而鄯州早早便实行了宵禁,严防有山匪偷摸进城之时劫了百姓去。陇右道采访使将沈澈一行人迎入鄯州,便请他住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驿馆之中。又特特指了两个貌美的侍女过来伺候,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沈澈心中不免腻烦,淡淡道:“多谢采访使美意,只是我不喜多人伺候,身边也不过旺儿一个小内侍罢了,这两位,还请采访使带回去吧。” 那两个少女也不过将笄之年,生得貌美非常,又见沈澈俊得不像话,更是心思浮动,想着要将他伺候好了,来日能够留在他身边,也是很好的。谁想沈澈开口便要拒绝,两人齐齐跪下:“还请九殿下不要撵了婢子,婢子一定尽心竭力,将殿下伺候好。” 采访使也不免笑道:“九殿下被山匪掳去一场,难免受了惊,自该有人好生伺候着。念在她二人的一片心,殿下便收了吧。” “受惊?”沈澈冷清的嗓音带着几分玩味,尾音扬起,徐徐打量过两人,乌泱泱的眸子里立时涌出威慑之意来,望着陇右道采访使,“采访使像是不曾见到那些焦尸一般。我做主令卫队不得抵抗,是不愿有过多伤亡,这才进了那山寨,不知采访使何以认为我受了惊吓?” 不提也就罢了,沈澈刚一说完,采访使便浑身打了个哆嗦,暗想从火场中抬出来的焦尸,个个被烧得面目全非,不少人的尸身都给烤化了一部分,看来触目惊心,不难想象,这人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活活烧死的。眼前这位看来病弱的九殿下,可真是个狠角色,否则,谁又能将一营寨的人给活活烧死? 还不等他赔笑,沈澈勾了勾唇角,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不知采访使是要自己将两位姑娘带回去,还是我来料理?” 要是等沈澈来料理,只怕这两个丫头谁也别想活了!采访使也是个惯好怜香惜玉的人,哪里能让这两个美人无端惨死?寻思着将两人带回去自己收入房中,也只能讪笑道:“既然九殿下执意,那臣也就不再勉强了。今儿九殿下才到,明日臣再为殿下接风,并令陇右道治下各州刺史前来相迎。” 沈澈“嗯”了一声,采访使这才快步往外面去了。屋中只剩了沈澈和旺儿主仆二人,旺儿笑着取了一瓶金疮药出来,为沈澈左肩未曾痊愈的伤口上了药后,这才说:“殿下可要休息了?” “你看这陇右道之中如何?”沈澈答非所问,看向了旺儿,昏黄的烛火之下,他的脸看起来蜡黄非常,如同病空的人。后者笑得妥帖万分,眸子里带着狡黠:“殿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何苦问奴才呢?” 淡淡一叹,沈澈眸子里全然是冷漠,淡漠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笑:“待明日,再好好去会会这些各州刺史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盛宴 除治所鄯州之外, 陇右道治下还有秦州c河州等十九州,并安西都护府。沈澈临行前,皇帝许他统领陇右道军政要务之权,他既到了鄯州,陇右道下辖二十州刺史并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都得前来迎接。沈澈倒也并不急着见他们, 只是现在鄯州附近查看了一番, 这才慢条斯理的往堂中去了。 堂中早已立了陇右道采访使c节度使c二十州刺史和安西大都护,这些人都是一方长官, 对沈澈这般让众人久候颇多微词,唯独安西大都护极为不满, 嘴上已然嘟囔。饶是远离京城, 但作为一方封疆大吏, 谁又不知沈澈极不得皇帝待见,因而也存了几分轻慢的心思, 但前日那场将一个山头烧光了的大火, 众人还是知道的, 皆是给沈澈的手段唬了一跳,不约而同的赶了早, 生怕给沈澈寻到了霉头一顿发落。 再怎么不以为意, 这位九殿下可是带了圣旨来的, 轻慢狠了,那可就是打皇帝陛下的脸。 但沈澈一直没有来, 如今已然临近午时, 让这些一方父母官有些焦急, 个个等得极是不耐烦,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见沈澈姗姗来迟,众人再有不满,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恭顺,齐齐向他行礼:“九殿下金安。” “免了。”沈澈淡淡说道,自行坐到主位,看过下方所立之人。众人都是身着官服,一派正经严肃的样子,出于下官之礼,众人都没有抬头与沈澈对视,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缓缓打量过自己,既为封疆大吏,这些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被目光扫到之时,身上还是起了一层薄汗,心说这九殿下,很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待看过众人之后,沈澈转头示意旺儿宣了圣旨,这才淡淡说:“我此次奉旨代天巡狩,暂领陇右道军政要务之权,只是我年轻,少不得要诸位多多担待。” 因沈澈放火烧光了山匪营寨,陇右道众臣谁不以沈澈之狠为担忧,个个都谨言慎行,唯恐给这位心狠手辣的九殿下找到由头发落了,但不想,沈澈甫一开口,竟是这般谦和,让众人都惊了惊,谁也不曾说什么,但有几个行事张狂的刺史心中已然暗笑。心说到底是个不曾掌过任何事的黄口小儿,哪怕此次统领陇右道,却也未必能闹出什么浪子来,更何况是一月之内缓解旱情而来的饥荒。 陇右道采访使昨儿便见识过沈澈的威仪,自是明白,只是笑着上前:“九殿下客气,臣等必尽心竭力辅佐殿下。”又转头,令各州刺史上前来自我介绍,旺儿含着笑,在册子上一一记了下来。 沈澈只是一派淡然的听完了介绍,这才道:“陇右道多年少雨干旱,诸位为了缓解饥荒,都是废了大气力的。今年自入春来,便是一滴雨也不曾落下,土地龟裂c粮食歉收,饥荒席卷整个陇右道,这几日虽然下过几场雨,却也是杯水车薪。我初来乍到,不知民生艰苦,听闻前些日子从外调来的赈灾粮食在道上落入万丈深渊之中,可是如此?” 采访使忙道:“回九殿下的话,的确如此。陇右道本就常年干旱少雨,种粮极为不易,若遇着了少雨之时,便是粮食歉收,不少农户不得已落草为寇,今年更是一滴雨也不曾落下,粮食颗粒无收,这才致使闹起了饥荒,臣等已命人搭棚施粥,只是库中存粮有限,只怕撑不过几日了,偏生朝廷从外运来的赈灾粮c水不是被山匪所劫,就是在半道落入悬崖之下,实在是”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采访使作为一方最高长官,本就该如此关心民生,可不要将心思动到别的地方去。”见他似是忧心忡忡,沈澈不动声色的说道,意指他昨夜送美人的事,让采访使老脸一红,还是强定心神,连连称是。 将他这窘迫的神情尽收眼底,沈澈心中冷笑,看着下面二十余位官员,屈指扣了扣桌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倒也怪不得诸位,我一会子写了折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之中,请皇兄再调些粮食来,总不能放任一道百姓活活饿死。” 方才他出言讥讽采访使,让这二十余人皆是提心吊胆,哪怕沈澈再不得皇帝待见,但携了圣旨而来,就是代表皇帝,又有几个敢跟君权撕破脸的?只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下沈澈既然轻轻揭过,众人也都是松了口气。采访使忙笑着给沈澈扣高帽:“九殿下宅心仁厚,此番举动,实乃陇右道之福。” 尚未说完,就被沈澈打断:“为官者上无愧天,下无愧民,至于给我扣高帽这些话,也就不必了。”顿了顿,他又说,“将各处呈到治所的折子搬到我房中,我要详加查看。” 节度使忙上前笑道:“九殿下勤劳王事,乃是天家之幸c陇右之幸,只是殿下才来陇右,臣等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请殿下移驾。” 众人也纷纷附和:“请殿下移驾。” “诸位盛情,我便却之不恭。”徐徐望过下方所立的陇右道众长官,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顿时寒意浮动,“正好,我也带来了些许特产,想请诸位好生品尝一番。” 从堂中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外面去了,转过穿山回廊,又进了垂花门,这才进了另一处堂中。屋中满室生香,一闻就知道是上等的沉水香,粗略扫过堂中,见各色长几c公座椅c绣墩,皆是紫檀木所制,华美得不像样,而长几上都已然摆满了龙肝凤髓,色香味俱全,香得要命。采访使和节度使笑盈盈的请沈澈坐下,沈澈也并不回绝,只是坐在了主位的长几上,面前的食物喷香扑鼻,他淡漠的面容似乎柔和了许多:“诸位有心了。” 这位九殿下虽然年轻,但这手段可半点不年轻,能将一山头的数百山匪给尽数烧死,这份狠心就是在场众人所无法比拟的。现下他总算是缓和了面容,让采访使和节度使齐齐松了口气,心说到底是不得皇帝待见的人,只要略一示好,也就是手到擒来,因而双双起身笑道:“如此薄酒,不成敬意。” 沈澈只笑:“诸位如此盛情,我也无以为报,特特也备了一些特产,请诸位享用。”他才说罢,旺儿已然闪出门去,不多时便有下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众臣也都依次坐好,等着看沈澈到底带了什么特产来让自己品尝。只是待下人将捧出这特产,却是一盒盒装得满满当当的黄土。 众人一时皆愣,安西大都护是个暴脾气,已然喝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诸位不知我什么意思?”沈澈冷笑连连,乌泱泱的眸子紧紧盯着安西大都护,后者立时觉得背后生出寒意来,仿佛现下不是初夏而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本是质问,现下顿觉气势短了一截,白着脸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采访使和节度使忙起身要解释,沈澈横了两人一眼,冷笑道:“两位身为一方长官,治下饥荒不计其数,既是连施粥的粮食都不够了,现下倒是有这等余粮来为我接风?可知陇右沿途百姓,已然有人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只能吃黄土了?” 桌上所布的菜肴,无一不是上上食材,且精美非常,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的。沈澈冷笑着,看向下面齐齐站起身称罪的陇右道众位刺史,眸子里寒意汹涌。从一进入陇右道,百姓的凄苦景象就让沈澈极为不平,陇右道连年干旱,今年旱情更是严峻,再加上有山匪纵横,百姓的日子便更是难过。昨儿个陇右道采访使送来美人之时,他心中便有了些计较,只是不曾言明,为的便是现下。 他这般动了火气,在场之人谁又是傻子,请罪之后便大气也不敢出,心中纵骂沈澈迂腐,却也不敢轻易撕破脸。采访使和节度使二人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相视一眼后,齐齐站起身来道:“九殿下明鉴,殿下远来是客,加之又掌陇右道之事,臣等不过是为表敬畏之心” “为表敬畏之心?”沈澈淡淡重复了一次,“外面路有饿死之人,诸位在这里聊表敬畏之心?既是如此,我也礼尚往来,还请诸位衣食父母官,都尝尝我从外带回来的陇右道特产,如何?” 陇右道常年干旱少雨,那一盒盒黄土颗粒细腻,称之为黄沙也不为过,这细沙和土怎么咽得下去?即便是再不警醒,也明白沈澈是故意的,采访使和节度使两人互看一眼,皆是面露为难之色,安西大都护更是嚷了起来:“九殿下切莫欺人太甚,臣等好心为殿下接风,殿下不应也就罢了,何苦如此捉弄臣等,这黄沙如何能够下咽?!” “诸位代天牧狩,掌一方民生,看来是浑然忘记了许多,百姓能吃,尔等就吃不得?”沈澈腾地站起身来,白得病态的脸上全然是寒意,将安西大都护惊了一跳,但他带兵之人,常年野惯了,如何肯服软,梗着脖子道:“臣敬殿下” “我不需你敬我!”沈澈冷冷的打断他,当即指着几个随自己同来的侍卫,“大都护既是不愿与民同苦,给我押着他,将这一盒子黄土吃尽了,再罢了他的官,由安西都护掌都护府之事。” 那大都护登时大怒,骂道:“你这黄口小儿!老子是皇帝陛下亲封的安西大都护,乃是从二品大员,你一无爵无秩之人,凭甚罢了老子的官?老子不服,要上书陛下!” 他嚷得极为大声,几个侍卫已然一脚踢在他膝窝,他当即跪在地上,嘴上还骂骂咧咧的。慌得节度使忙横了他一眼,采访使则赶紧求情:“殿下,大都护不过是个直肠之人,绝无冲撞殿下之意。” “他是直肠之人,我便是小肚鸡肠!”沈澈冷笑着反问一句,将采访使的话尽数阻绝在了口中,“你是不曾听到圣旨?皇兄许我掌陇右道军政要务之权,所至之处如圣上亲临。换言之,我在这陇右道之中,万事便以我的话为尊,休说此时让你吃尽这盒黄土,就是要了你的脑袋,也无人敢说我的不是。”他说到这里,冷笑连连,环视一圈在场众人,复冷冷的看着大都护,“你真以为我久居京城,就是聋子瞎子,不知半点陇右道的情形?如今整个陇右道缺衣少食,前些日子你的寿辰,大摆三日流水席,所杀家禽c生猪不计其数。上不承天恩,下不恤黎民,还有脸问我凭甚罢了你的官?”他语调愈发的亢奋,让在场之人无不色变,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澈进陇右道不过数日时间,竟然能将这些事摸得如此透彻清晰,实在是让人胆寒! 方才还梗着脖子怒骂的安西大都护现下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的样子可笑至极。沈澈冷冷的望着他:“大都护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还要上书到陛下跟前去告我?”他一面说,一面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诸位可还有哪个要上书往京城告我的,不如一道说了吧。” 陇右道远离京城,若说没有半点中饱私囊也是不能够的。因而在场众人皆是噤若寒蝉,连节度使和采访使也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恭顺道:“九殿下慧眼如炬。” 沈澈勾了勾唇角,冷冷的看着那安西大都护:“就凭你一个大都护,竟然如此奢靡,偏还在这样旱情严重闹饥荒之时。你还敢大言不惭的质问于我,甚好c甚好!来啊,传我的话,将这位安西大都护的府邸给我抄了!” 那安西大都护怎料如此变故,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骂人,已然被堵了嘴,一路拖了出去。沈澈自行坐下,旺儿给他斟了一杯茶,他只徐徐吹开茶末,神情闲适冷淡,似乎并未发落人一样。在场众臣谁不知道沈澈烧光了一个山头,现下亲眼见他说话间就罢了安西大都护的官,更下令抄家,浑然不怕开罪了陇右道官员。一时间也是额上冷汗频出,谁也不敢怠慢,唯唯诺诺的站在下面,一语不发。 静默了良久,沈澈方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抿了抿唇:“诸位是陇右的一方官员,我如今暂掌陇右之事,自然和诸位是一样的。身为衣食父母官,百姓如今食不果腹,我等又以何面目用膳?不如一道饿着,也好体会百姓之苦。”他说罢,当真令人将食物收好冰镇起来,众人从早上起便诺诺站到了中午,正是腹中空空,但又不敢再当出头鸟,只得称是。沈澈只令人将各处呈上来的折子放在跟前来看,又令各州刺史上前来讲解各处民生之事,唬得众人唯恐说错半句话,愈发的拘谨起来。 将小山一样的折子尽数看完,已然是临近申时,众人饿了一天,又一番提心吊胆,早已筋疲力竭。沈澈拿了最后一道折子在手中,复抬眼,看着脸色已然饿成菜色的采访使,道:“今日那接风宴,席上那些菜,到底值多少钱?若是用于采购粮食,又该买多少粮食?” 采访使和节度使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菜肴只怕在百两银子上下。” “百两?怕是不止。”沈澈略扬起笑容来,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压迫之意,“以我看,那些菜肴,千两银子不止。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诸位都是一方刺史不是?” 众人哪里是傻子,明白沈澈是要变着法子让他们交钱出来,如若不然,只怕那安西大都护就是自己的下场。因而众人虽是心中怨愤,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成州刺史只得道:“九殿下体恤民情,臣深以为是,愿出一千两纹银,将今日的菜肴买下来,分给受饥荒的百姓,聊表心意。” “三千两如何?”沈澈笑得慵懒,将那成州刺史噎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心中恨不能将大燕的历代先帝拉出来骂上一番。见他半晌不应,沈澈笑意渐渐失了,迫视着他:“若刺史当真愿意,我会在折子中详加叙述,为刺史请功,若是” “殿下说得是,三千两就三千两,为百姓做实事,臣愿意。”成州刺史立马改了口,一派恭顺的模样,好似没有半点不情愿,全不管同僚只骂他讨巧。沈澈这才笑了笑:“我替陇右道的百姓谢谢刺史大人了。” 成州刺史擦了擦汗,只称是。沈澈又缓缓看过另外二十余人:“既有人出钱,便令人往关内道去采办粮食,而后快马加鞭运回鄯州。” “殿下,这山匪”节度使赶忙道,“若是半道给人劫走,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前几日才烧光了一个山头,不仅你们看到了,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沈澈淡淡摇头,“即便要寻仇,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他们必然会有所收敛,此时若不运粮,便也就错过了。”他说到这里,似乎若有所思,“至于这钱若是不够我离京之时,姑祖母特特嘱咐,钱粮不够,多抄几处家,也就都够了。” 他略有些孩子气的话,唬得众人额上冷汗频出。这话若真是安定长主所言,只得说明长主是支持他的,安定长主手中兵符,那可是足以调动大燕三分之一的兵力!为此,节度使和采访使慌忙道:“成州刺史身先士卒,臣等惶恐,愿各出三千两纹银,派人赶赴关内道采办粮食,暂解燃眉之急。” 各州刺史也纷纷道:“臣府上尚有部分存粮,愿效仿九殿下,与百姓同累同饥,只愿能够让施粥之举延续,若能让更多百姓免遭饿死,臣等心中甚是欣慰,还请九殿下应允。” 沈澈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动容:“诸位能如此体恤,实乃大燕之福,我必奏明陛下,一一为诸位请功。” 回到下榻之处,已然是酉时了,天色渐晚,沈澈长长的松了口气,就着送来的稀粥吃了半碗,这才闭目养神。旺儿只立在一侧为他揉肩,静默了好一阵子,沈澈才睁眼,似有些怔忡,旺儿笑道:“殿下若是想顾姑娘了,不如修书一封,奴才令信得过的人转交给顾姑娘就是了。” “不必了。”沈澈摇头,前日里他被山匪掳走,这消息一旦传到顾柔嘉耳中,定然让她担心。可是他不能贸然与顾柔嘉联系,以免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好。”旺儿笑了笑,“总不过一个月,待殿下回去之后,再见了顾姑娘,奴才可就要改口唤王妃了。” 沈澈横了他一眼,本是凌厉,到底掌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奸猾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及笄 这初初一次见面, 沈澈便如愿震慑住了陇右道各州长官,这些刺史交钱交粮,一派心系苍生的模样,虚伪到了极点。只是沈澈并不去管这些人的本意如何,他要的只是结果。 一处处施粥的棚子被搭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难民纷纷到鄯州领粥。跟在沈澈身边, 粗略的巡视了一遍城中,陇右道采访使笑得略有些谄媚:“若是顺利, 前往关内道购粮的人明日便能回来。只是殿下真能笃定,山匪不会来劫?若真给他们得手了去, 咱们也就罢了, 这陇右的百姓可等不得啊。” “他们不敢, 若是当真来劫,定然是有内鬼走漏了消息。”沈澈说到这里, 淡淡看了一眼采访使, 目光愈发的冷冽, 寒意闪烁,“他们既不给陇右道百姓活路, 我也不必顾念他们是为情势所逼, 不得不落草为寇, 索性一一放火烧山,将这陇右之中烧成一片焦土, 大家一起死, 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沈澈也不过弱冠之龄, 若依了往日,陇右道采访使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但眼前这位主儿,在自己被山匪掳走的情况下尚能将整个山头烧成一片焦土,行动间更是将从二品安西大都护轻易发落,行事手段又狠又野,要是一个不慎,保不齐给他寻到什么由头发落了。因而陇右道采访使不得不打起十二万精神,笑道:“九殿下深谋远虑且杀伐决断,是臣目光短浅,让殿下看了笑话。” 沈澈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采访使大人可不是目光短浅,大人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了。” 他话中讥讽之意让采访使顿时尴尬,半晌后才笑道:“殿下这般高看,臣怎受用得起?臣必然会多多约束陇右上下官员,齐心同力,为平复陇右道饥荒出力。” 他言辞恳切,沈澈倒也不再说甚,只是率先回了下榻之处,将各处送上来的折子一一看了,这才歇下了。 不几日,往陇右道采购粮食的人回来。那日沈澈和陇右道采访使c节度使并鄯州刺史c长史一并在城门迎接。看着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喜得鄯州百姓欢喜非常,夹道相迎。 待粮食入库之后,沈澈又令人立即放粮施粥,巡视过之后,便坐在桌前,一语不发的继续看各处呈上来的折子,从中拣出要紧的现场决断后。末了,他如同才注意到两人一般,抬头道:“两位大人有事?” 他本是气度逼人的男子,这般坐着,愈发清华出尘,两人对视一眼,如何不知沈澈故意晾着自己,但也不敢说甚,只强笑道:“如今饥荒解决,可喜可贺。不知臣等接下来” “散粮施粥乃是治标不治本的举措,往后都叫你陇右道治所自行承担这从外采办粮食的费用,两位不得跳脚?”沈澈含笑反问,引得节度使和采访使面面相觑,皆是静默。沈澈的语调则是愈发寡淡,“况且旱情一日不解,这山匪便会愈发盛行。若是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要追责,两位可是难逃其咎。” 两人深以为然,心中反倒是感激起沈澈来。要说清廉二字,众人也都差不离,但要是年年闹饥荒,年年都由治所付钱,别说他二人,治下刺史c县令谁不得急眼。因而沈澈提出这话,两人皆是附和,又问:“那接下来” “黄河流经陇右道,如何不可修沟造渠,引水灌溉?况陇右道多年干旱,早该建蓄水池,雨季来临时蓄上水,虽未必能有许多,但总是能一解燃眉之急。”沈澈满脸漠然,好似根本不上心,目光徐徐扫过两人,让两人背后寒毛顿时立起,只得讪笑,寻思着这位久在宫中不曾掌事的九殿下,可当真比那些朝中要员更可怖。采访使只得笑道:“九殿下有所不知,臣等早已想施行修沟建渠之事,只是陇右道地广人稀,如今更是旱情严重,青壮年大多拖家带口离开陇右,所剩净是老弱妇孺,臣等怎能忍心让这些人再出力气?” 沈澈静静的听他说完,淡淡开口,语调凉嗖嗖的:“要人还不容易么?那些山匪,不个个都是青壮年劳力?” 自沈澈往陇右道去后,顾柔嘉的日子就愈发的无聊起来,加之如今入夏,她又生性畏热,也就缩在了屋中不肯出门,偏生沈澈连一封书信也不给她寄来,温含芷那日问了一句,顾柔嘉气得赌咒发誓说再也不理沈澈了,但还没过完那日呢,她便令明月想法子打探到沈澈的消息,让温含芷笑了好久。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沈澈的消息也一日日的递了回来,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主动与山匪谈判,竟将这些落草为寇的山匪尽数劝降,现下正与各州青壮年一同挖沟建渠。前些日子陇右道下了一阵雨,虽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新挖出的小型蓄水池之中,到底蓄了些水。 这消息甫一传回京中,引得朝臣纷纷纳罕不止,皇帝板着脸极为不豫,让朝臣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众人心中都有数,谁也不说出来罢了。陇右道多年干旱,本就引起饥荒,加之山匪纵横,谁都知道是个烫手山芋,不想沈澈轻易就将山匪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众人都十分佩服。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顾柔嘉听在耳中,心中欢喜非常,只数着指头,盘算着一月期限。 四月初七乃是顾柔嘉十五岁的生辰,大燕之中,女子十五岁及笄,意为可以嫁为人妇。这些日子顾柔嘉每日都盼着沈澈回来,只是迟迟没有听到消息,眼看着一月期限将近,顾柔嘉免不了生出担心来。 即便当真缓解了饥荒,也降服了山匪,但皇帝那头若是有心制裁沈澈,那可怎生是好?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柔嘉也恹恹的,每日懒洋洋的坐在榻上看折子戏,往日那些戏文总让她浮想联翩,幻想着沈澈那样待自己。可是沈澈不在,连这些也都没了滋味。 伏在案几上百无聊赖,顾柔嘉一叠声让明月去端清风饭来,明月在廊下应了一声,声调极怪,又半晌不曾进来。足足歇了半柱香,她才端了清风饭进来,只是双眼红红的,一派委屈的模样。顾柔嘉笑道:“怎么?跟哪个小丫头拌嘴了不成?”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明月眼泪就下来了,哭得好不伤心。顾柔嘉心中狐疑,忙问道:“你别哭,有话好好说,谁欺辱了你,我替你出气难道不好?” 明月哭得愈发凶了,顾柔嘉顿觉心中有些不好的滋味,拔高了声音:“你这样哭,一句也不曾说,我怎么知道?!” 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细细的:“姑娘,陛下c陛下令人将九殿下杀了——” 如同从云端跌落谷底,又如同胸口遭人重击,顾柔嘉额上汗水陡然渗了出来。连叫都叫不出,一时间眼泪迷蒙,连呼吸都不畅起来。四周立时陷入了黑暗,让她愈发的难熬。尚未说话,耳边已传来温含芷柔柔的声音:“嘉嘉,醒醒,嘉嘉——” 从梦中陡然醒转,顾柔嘉额上全是汗水,冷汗洇入鬓角,腻腻的难受至极。天光熹微,温含芷只着了寝衣,神色关切:“是不是魇着了?一直叫着沈澈?” 怔怔的打量过屋中陈设,顾柔嘉这才反应过来是做了噩梦,只是梦中太过清晰,让顾柔嘉还没能回神,拉着温含芷问:“沈澈呢?沈澈没事么?” 温含芷见状,愈发笃定她做了噩梦,只点头:“他在陇右道风生水起,怎会有事?待回来,可就是亲王了。” 顾柔嘉这才勉强宽心,只是病恹恹的,始终提不起劲来。 今日本就是顾柔嘉及笄的日子,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又心疼她,便派人来请顾夫人和温含芷一同到浮云山上的玉照山庄去,一来为避暑,二则亲自主持顾柔嘉的及笄礼,顾家二老大喜过望,宫中顾贵妃也命人带了不少样式精美的头饰给顾柔嘉。 只是早上一场噩梦,让顾柔嘉精神短了,连沈清上了车,也只是说笑,还是恹恹的没有任何活力。一路到了玉照山庄,众人下车,沈清才引了温含芷到一旁:“顾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温含芷张了张嘴,一时也是含糊:“早上发梦魇住了。” 沈清心细如发,加之早已知道顾柔嘉和沈澈的事,顾柔嘉现在如此失魂落魄,定然是和沈澈有关的。沈清只是抿着嘴笑:“要不要令人拣一副酸枣仁汤来?” 浮云山离京城数十里,和寒山寺所在的嵯峨峰遥遥相对,玉照山庄自大燕开国以来就在,一直为达官显贵所追捧,即便是寻常游玩,也极爱来此。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天潢贵胄,山庄的主人自然欢迎至极,早早的就为来人都准备了房间。顾柔嘉拣了一处小院子,环境清幽宜人。 古来及笄礼都是由约请的女宾为少女加笄,意为女子成年,可以嫁人。此次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齐齐为顾柔嘉全了及笄礼,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因而顾柔嘉也难免有几分局促,由得两位老太太将自己的长发挽成髻。她本是容色倾城的美人,梳好发髻后,便显得颇有些成熟的风韵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顾柔嘉只转头对身后两位老太太笑道:“多谢王妃,多谢长主。” 寿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这丫头实在是貌美,又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要不是家里那些小子都成了家,我非要涎着脸向你爹娘讨要你回去不可。如今及了笄,便是大姑娘了,过些日子,可就该嫁人了。” 提到嫁人之事,顾柔嘉难免想到沈澈,不觉一阵心酸。早上那梦太过真实,让她几乎真的以为沈澈死了。若是沈澈当真死了顾柔嘉脸儿陡然变白,握紧了拳头,并不说话。 她忽然就变了脸色,此举被安定长主尽收眼底,只是老太太沉默不语,笑着引顾柔嘉起身:“好了,咱们且一道出去。往后嘉姐儿可就是大姑娘了,这时间还当真快,我初初识得你之时,才不过是几月前的事呢。” 顾柔嘉回神笑道:“我也是有缘法,才能和长主相识。” 正月初一那日,谁又能想到在庄子上避雪的祖孙俩竟然是安定长主和陆剑锋。倘若顾柔嘉那时知道自己最崇敬的老太太被自己收留避雪,只怕要高兴得昏过去才好。正因为这样,顾柔嘉往日想也不敢想,安定长主竟然会亲自为自己主持及笄礼。 这样想着,她心中激动难耐,方才的难受也微微消减了一些。见她脸色好转,安定长主笑了笑:“咱们出去吧。”一面说,她一面携了顾柔嘉,率先走在了前面,惹得寿王妃笑骂了一句:“老货,见了可心的小丫头,就连嫂子也不要了。” 玉照山庄本是极大的地方,主人游历过大江南北,几乎将各处具有标志性的景致搬来了山庄之中,让这山庄浑然成了汇聚天下美景的另一处景致。安定长主引了顾柔嘉在前走着,低声道:“嘉姐儿有心事?” 顾柔嘉点头,复摇头:“也算不得什么心事。” “是为了小九?”安定长主笑问道,“眼看着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小九迟迟不回,且饥荒已解,旱情却还差一把火候,你半点不担心?” 见长主轻而易举便点破了自己心中所想,顾柔嘉叹了一声:“臣女今儿早上做了个梦,梦见九殿下给陛下杀了。” 那梦太过真实,让顾柔嘉现下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寒。从沈澈往陇右道去了之后,她每一日都是担惊受怕,既怕沈澈被山匪劫去,又怕陇右道官员不听号令,更怕皇帝暗算沈澈。现下归期将至,她更是担心到了极点。 纵然不曾说出口,但顾柔嘉心里到底还是渴望沈澈能够在自己身边,她渴望她的每一个大日子,都有沈澈陪在身边。她渴望她在加笄之礼后,能够以这样略显成熟的样子偎在沈澈怀里,告诉他自己已经成年了c可以嫁人了。 可是沈澈还远在陇右道,甚至可能像梦里一样,被恼羞成怒的皇帝杀了。 “往日还说你这丫头聪明,现下怎的愚昧起来?”安定长主忽的笑了笑,示意顾柔嘉将自己扶去坐下后,这才淡淡说,“你知道,为什么老婆子要亲自为小九请封么?又知道为什么,老婆子要亲自塞给小九烫手山芋么?”见顾柔嘉不解,安定长主笑得高深莫测,那股子杀伐之意顿时袭了上来,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竟然透出了冬日才有的肃杀。“小九解决了饥荒,更劝降了山匪,如今在陇右道威望极高,他不敢杀小九,除非想激起民变,他虽是昏聩,但这些事,还是拎得清的。” 顾柔嘉颔首称是,见安定长主噙着笑意,苍老的双眸里满是不能忽视的精明强干。纵然上了年岁,但安定长主还是那个为大燕打下三分之一江山的女将军,还是在太/祖皇帝驾崩后c以雷霆手段扶持先帝登基的长公主。 怔怔的望了安定长主半晌,顾柔嘉像是没有头脑一般,脱口问道:“敢问长主,太/祖皇帝和先帝留给长主的遗诏,到底写了什么?” 一行六人在玉照山庄便是一番游玩,顾柔嘉心中虽有事,但和安定长主说过话之后,心中也舒畅了许多,和沈清c温含芷躲在溪间钓鱼,小鱼篓里装了好几条银色的小鱼。众人玩得格外尽兴,加之天色渐晚,也就索性歇在了玉照山庄之中,待第二日再下山去。 今日累了一夜,顾柔嘉睡得很早,山上的气候不比山下,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顾柔嘉便睡了去。夜中她睡得极香,却隐隐觉得床变窄了,稍微一翻身,额头已然撞上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她嘤咛一声,又觉不太痛,下意识朝另一侧缩了缩,像是一只小毛虫。她滑稽得可爱,那“墙壁”一声轻笑,长臂一展,将顾柔嘉整个搂在怀里:“小娘子这样贪睡,就是被人吃抹干净,只怕也不知道吧?” 饶是半睡半醒,但听得耳边有人声,顾柔嘉神智迅速恢复了过来,唬得她险些跳起来,当即要叫出声。这样黑的环境,对方却似看得见,略一低头,唇舌已然封住了她的小嘴,舌尖灵巧的在她唇齿间游走,力道之大,好像要将她吞入腹中。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夜中醒来之时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顾柔嘉被吓得几乎心胆俱裂。只是他的唇舌吻上来的时候,那熟悉的冰凉触感让她顿时安心下来,小手不自觉的抚上他的脸,掌下肌肤的体温比常人低得多,好似将死之人,在这样的黑夜之中显得很是渗人。但顾柔嘉轻抚他的脸,热泪却顺着眼角落下,洇入鬓中不见。 两人贴得近,她眼中泪珠的温度传来,对方舍了她的唇舌:“吓到了?” 尚未说完,顾柔嘉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眼泪全糊在他肩上,摇头哭道:“想你了” 她孩子气的话让沈澈好笑,紧紧将她抱入怀中,细密的吻落在她耳根,如同梦呓般的呢喃:“傻丫头”他贪婪的吮吸着顾柔嘉的清甜香气,“嘉嘉,我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流萤 黑暗里, 顾柔嘉根本看不清看不清沈澈的神情,但耳边是他呼出的冰凉气息,还有他熟悉的怀抱,让顾柔嘉愈发的痴迷,卖力的朝他怀里钻着, 生怕他如同白日的梦一样, 一旦醒来,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细微的举动让沈澈好笑至极, 抱着她重新躺下。夏日衣衫本就单薄,顾柔嘉更是只穿了一件寝衣, 缩在沈澈怀里, 倒像是不着寸缕。她香软无比, 沈澈将她抱得更紧,难免心猿意马, 低声调笑道:“嘉嘉这样香软, 澈哥哥若是忍不住又该如何?” 他说得极为轻佻, 听得顾柔嘉心神一荡,轻轻说:“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他唇角扬了扬, 大手顺势勾着她的腰带:“既是如此, 那咱们” 见他似是要有所动作, 顾柔嘉慌忙扯了衣裳:“呸,满脑子不入流!若没有三书六礼, 我就不嫁!” “我什么也没做, 可不知道是谁不入流。”她如此娇俏, 让沈澈喜欢得了不得。往日无数个夜晚,他都渴望顾柔嘉就躺在他怀里,他可以轻柔的吻她,在她醒来的时候,可以将她抱得更紧,听她小奶猫一般的细语。 这样想着,沈澈唇边浮出温柔的笑意来,翻身让顾柔嘉伏在自己胸口,呢喃道:“嘉嘉,我好想你,我每一日都在想你” 他声音低醇如酒,含着无尽的魅惑,让顾柔嘉沉醉了下去,她伏在沈澈怀里,低声道:“你想我什么?” “想你尽快成为我的妻子。”沈澈笑着抱她,大手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冰凉的手指每触碰一处,便引得顾柔嘉浑身起栗,将脸儿埋在他颈窝,羞得脸上滚烫。沈澈却尤嫌不够,附在她耳边轻笑:“我想要你” 他说出这样淫靡的话来,却正经得很,让顾柔嘉脸上几乎沁血,咬着沈澈的衣襟,含糊不清的说着:“你坏死了。” “我坏你今儿才知道?”沈澈一笑,轻吻她的脸儿,“今日是嘉嘉的生辰,更是及笄礼,嘉嘉想要什么?” “天上的星星。”顾柔嘉笑盈盈的说道,将脸儿贴在他凉凉的脸上,“九哥哥给我么?” 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揉着她的长发:“正好,九哥哥今日什么也没带,唯独带了天上的星星。”他说着,便坐起,从衣架上取了衣裳给她披上,这才抱了她往外面去。 如今正是半夜,明月当空,玉照山庄之中静谧万分,只余阵阵虫鸣。山间的冷风吹拂,顾柔嘉将衣裳裹紧了些,双手环住沈澈的脖子。他走得很慢,大手托在她臀下,抱得很稳,见她搂上来,还故意一颤,好似要抱不动她一样,唬得顾柔嘉将他缠得更紧。他顿时好笑,乌泱泱的眸子在月色下泛出异样的光辉来:“缠上来一个好生貌美的小姑娘,容我带回去做媳妇可好?” 顾柔嘉哪里不知他是故意捉弄自己,哼了哼,顾柔嘉卖力的咬着他的喉结,贝壳似的小牙齿尽力逞凶。她温热的呼吸徐徐呼出,让沈澈难免心猿意马,小腹一片火热。故意板着脸说:“再胡闹,往后可再也不抱了。” 从两人相恋以来,沈澈左肩便受了伤,用不得大力气。现下他从陇右回来,伤势日渐痊愈,此刻将顾柔嘉打横抱起,顾柔嘉伏在他肩头,望着他俊朗的侧脸,借着月光,他的脸似乎是蒙上了一层浅蓝,让顾柔嘉心儿一圈圈的荡出涟漪来,甜得发腻。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想象着沈澈将自己抱起,每每想来,她都羞得发慌。他怀抱虽然凉凉的,但让顾柔嘉喜欢得很。现下听得他说什么再也不抱,顾柔嘉顿时急了,抱着沈澈脖子叫道:“不,往后还要抱,我就要你抱。” 她这般痴缠,让沈澈受用非常,默默将她抱紧了些。顾柔嘉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凉风习习,她略打了一个哆嗦,哼哼着在他胸口画圆圈:“星星呢” 常言道月明星稀,现下明月高悬,星星也几乎看不见。知道沈澈不过为了哄自己欢心,顾柔嘉还是很不怀好意的问出来,惹得沈澈一笑,旋即将她抱出了小院。 院外假山嶙峋,一道清溪在月光下蜿蜒流淌,泛出粼粼的光辉来。在院子外,一片流萤飞舞,以缓慢的速度上下移动着,如同星星落到了人间,萦绕在了这玉照山庄之中,那些星星点点的萤光被溪水倒映,仿佛银河落在了清溪之中,瑰丽得要命。 顾柔嘉怔怔的看着眼前美景,扑腾着想下地。见她眼睛都亮了,沈澈笑着抱她进了这流萤群之中,纵然流萤受惊后迅速散开,立在那里,如同置身于星海。顾柔嘉伸手想去碰那一点点萤光,在快要触碰的一瞬间,又怕那点光芒烫手,忙收了回来,一派担心的样子,让沈澈含笑连连坐在一旁的山石上,让她坐在自己膝上,顺势将她的小脚丫纳入自己怀里:“嘉嘉喜欢这星星么?” “喜欢。”顾柔嘉笑得极美,那星星点点的萤光映在眼中,显得她一张小脸美艳动人至极,望了一阵子,她转头,迎上沈澈浓到化不开的目光,她伸手,指尖徐徐抚过沈澈的面容,“我更喜欢你。” 他眸子里闪了一闪,旋即与顾柔嘉额头相抵,声音愈发魅惑:“好巧,我也更喜欢嘉嘉。” 为了顾柔嘉的及笄之礼,沈澈今日特特从陇右道快马加鞭赶回来,待转回京城,才知她往玉照山庄来了。一路上,沈澈捉了不少萤火虫,只盼能博顾柔嘉一笑。现下得了她的“喜欢”二字,沈澈心窝里泛出甜蜜来,不动声色的将袖口向下拉了拉,遮住小臂上被植物划出的伤痕。 顾柔嘉笑起来,他冰凉的呼吸徐徐喷在她面颊上,让她脸上灼热的温度渐渐平复下来。两人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他乌泱泱的眸子近在咫尺,被萤光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辉,俊朗的面容都多了几分邪气。顾柔嘉抚上他的脸,抿了抿唇,带了几分祈求:“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不对?” 这些日子,她总算是体会到了相思的滋味,好似骨头里钻进了一条虫子,每一日都在咬她,咬得又疼又麻,只是一点也不能缓解。往日曾读过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她还笑,心说这相思怎会入骨,直至此次经历过,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 她娇软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涌出笑意来,吻上她的唇。他力气并不大,如同顾柔嘉是一个易碎的珍宝,乖巧的将唇舌送到他跟前。只是沈澈唇舌不过一转,也就抽离了她,急得顾柔嘉忙不迭要去亲他,沈澈笑道:“那嘉嘉几时嫁给我?” 顾柔嘉本是急切,谁想他忽然说这话,脸上也渐渐烧了起来。沈澈倒也不急在一时,将她朝怀中抱了抱,看着舞动的流萤,笑得愈发的寡淡,细密的吻落在她耳边,缱绻非常。顾柔嘉任他亲吻,羞赧不已,说:“你什么时候来提亲,我就什么时候嫁给你。” 因为羞涩,她的小脚丫从沈澈的衣裳中钻出来,一晃一晃的透着局促。沈澈只一眼便见了这情景,大手顺势握了她白嫩的脚丫子:“好不听话的小脚,外面这样凉,冻坏了可怎生是好?”说到这里,他指尖捏了捏顾柔嘉的脚心,又酸又麻的感觉顿时袭了上来,顾柔嘉哀叫一声,小心翼翼的将脚丫子藏好,又举起小拳头捶沈澈:“你坏死了,大半夜不让我睡觉,还欺负我。” 沈澈轻巧的接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我不曾见过你小时候的模样,只是你往后的日子,我想有我的影子在其中,我想永远陪着你。”他说着话,大手把玩着顾柔嘉的青丝。他低沉如酒的声音轻声呢喃,让顾柔嘉愈发的沉醉,低声笑道:“我也一样,我想永远陪着你,不再让你感到孤单了。” “傻丫头。”沈澈淡淡一笑,素日里淡漠的脸上也漫出温存来,浅啄她的额头,右手却抬起,顾柔嘉正狐疑,忽觉发中刺入了一个硬硬的物件,她一怔,忙伸手去摸。却觉自己披散的长发不知何时绾了起来,虽是简单,但绾得一丝不苟,她顺手将发中物件取了下来。 那是一支凤头簪,通身赤金,顶部想牵着两颗浑圆的鸽血红,在这样的月色流萤下红得几乎要滴血。顾柔嘉在掌中把玩片刻,抬眼喜道:“送我么?” 见她面带欣喜,沈澈“唔”了一声,顾柔嘉喜不自胜,美滋滋的要再戴上,沈澈望了她一眼:“收了,可就没有还的道理了。” “给我就是我的,我作甚要还?”顾柔嘉很是不解,迎上沈澈的目光。后者笑得高深莫测,一派促狭的样子:“收了我的簪子,可就是愿意做我的妻子。” 自古以来,便有“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这样的定情诗,大燕之中更有“簪赠爱妻”的说法,意指当年太/祖皇帝与皇后的事。因而现下沈澈既送她金簪,换言之,便是将她视作妻子。 顾柔嘉的脸顿时就烧了起来,含着笑意,转头横了沈澈一眼:“色胚,满脑子不入流。” 沈澈眉梢带笑,将顾柔嘉抱在怀里:“那嘉嘉更要乖,待我这色胚来娶你可好?” 山间到底凉了,唯恐顾柔嘉害病,不多时,沈澈就抱了她回屋去,柔声哄了她睡觉。如今本就是夜中,顾柔嘉很快便睡了去,只是小手拉住沈澈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开。沈澈无奈,只得和衣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她偏不解,腻在沈澈怀中睡得香甜,温香在怀,沈澈免不得一番心猿意马,只是强忍着小腹火热,让顾柔嘉在自己怀中安眠。 及至顾柔嘉醒来,却不见沈澈,仿佛昨夜的沈澈c流萤都是她做的一场美梦。连明月进来,她都急急的拉住明月:“沈澈回来了么?” 自沈澈去了陇右道,顾柔嘉便时常梦见他,明月只当她又发梦了,笑道:“九殿下在陇右道好好的,姑娘就不要担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长主又那样喜欢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可是,昨夜还抱着自己百般怜爱的人,又怎会在陇右道呢?只是这话,顾柔嘉不敢说出来,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明月只笑着扶她起身,又叹道:“这支簪子是姑娘的?我怎的不记得? 循声看去,明月手中捏了那支赤金嵌鸽血红凤头簪,顾柔嘉一怔,顿时回过神来,一时喜得发狂,从明月手中接了那支簪子:“这自是我的,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她喜滋滋的梳好妆,更将这支簪子戴上了,草草吃过早饭,这才去寻温含芷和沈清等人。自浮云山上下来,山下便有些热了,顾柔嘉昨夜没有睡好,歪在车上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回了顾家,已然是午时了,又和顾夫人一道去向父亲请安。对于女儿及笄礼由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亲自操办之事,顾老爷也是极为满意,又对顾夫人笑道:“咱们嘉嘉也是大姑娘了,也可以嫁人,芷丫头年岁也不小,夫人不如寻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好生为两个丫头教授德容言功。” 顾夫人连声应了,又叹了一声:“往日嘉嘉才出生,也不过一个小肉团,现下都及笄可以嫁人了。”她说到这里,又抹了抹眼角,“可惜晏如在宫里,不能亲眼见你及笄。说句不敬的话,这天家再富贵,骨肉间也不能一全亲情,莫说天伦之乐,就是想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嘉嘉如今既然能够嫁人,少不得各家公子要命人提亲,为了你姐姐的缘故在其中,只怕天家子弟也不在少数。现下想想,天家虽好,只是有晏如的例子在前,我这老骨头说什么也不许你嫁到天家去,宁肯你嫁给走卒贩夫。” 顾柔嘉的脸顿时就白了,她知道父母双亲对陆剑锋观感很好,也曾说过不愿自己嫁入天家,但始终不想母亲竟然这般厌恶天家。念及沈澈,她心中骤然一酸,低头再不言语。顾老爷看了一眼女儿,神色莫测:“嘉嘉,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你且下去吧。” 顾柔嘉颔首称是,只向外面去。甫一出了门,她便觉脚底好似灌了铅。若是母亲不同意自己和沈澈的事,又该如何开口呢?姐姐为了顾家选择了入宫,她就更应代替姐姐承欢双亲膝下,但若是母亲心意已决,她又怎能放弃沈澈? 心乱如麻,顾柔嘉脚步很慢,隐隐便又听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我看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不拘是为了什么缘故,陛下这般行事,可是赤/裸裸的打安定长主的脸!” 顾柔嘉一惊,忙退到一旁去听父母的对话。屋中顾夫人也浑然是被惊了一跳:“老爷这话” 顾老爷声调愈发轻了:“夫人和两个丫头在浮云山上,自是不知,今日陛下忽的发了狠,要杀了九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节度 顾柔嘉本是失魂落魄, 想着要如何规劝父母双亲接受沈澈,不想骤然听到屋中的父亲说上这样一句话,顾柔嘉的心顿时提上了嗓子眼,连骨节间都迸出了几分寒意。 尽管早就知道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沈澈,但顾柔嘉又怎能想到, 为了一句“发了狠”, 他就要杀了沈澈! 屋中顾夫人也是诸多纳罕,看着丈夫, 惊呼道:“好端端的,作甚要杀九殿下?即便是为了立下的军令状, 但九殿下一月之内便缓解了旱情带来的饥荒, 更将山匪劝得归降, 只消得无山匪作乱,赈灾所用水粮能进陇右道, 那饥荒也就不足为惧。”她说到这里, 又蹙着眉头, 喃喃自语,“明眼人都知道, 陛下实则不待见九殿下, 现下九殿下如此出色, 莫非陛下想” “休要胡言!”顾老爷忙喝止顾夫人,神色愈发怔忡, “陛下时有昏聩, 这事不假;待九殿下尖刻, 这事也不假,但现下安定长主在京中,陛下怎敢诸多放肆?实在是九殿下此次行事太过火,怨不得陛下如此盛怒,今晨才说九殿下入了雍州地界,只怕现下,御林军已然冲到驿馆之中抓人了。” 自皇帝登基以来,纵情声色,行事昏聩,这都是看在眼里的,引得如顾老爷这等廉臣对皇帝诸多不满。现下顾老爷竟然为皇帝说话,让顾柔嘉屏息凝神,心说难道沈澈当真触及皇帝的底线不成? 顾家二老哪里知道女儿就在外面,只是神情怔忡,顾夫人又道:“咱们与九殿下接触不多,只是上次远远看了一眼,只觉得像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这次陇右道一行,也足以看出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可别是陛下见势不好,故意挟私报复。” 顾老爷急得直叹:“哪里那样简单,你可知道,九殿下此去陇右道,到鄯州的第二日便罢了安西大都护的官c抄了安西大都护的家,将陛下气得七窍生烟,若非此人的确是巨贪大恶,只怕当即就要发落九殿下。昨日里更是过火,竟让人将陇右道节度使推出城门斩首示众了!”顾老爷声音里全然是压抑的叹息,“即便他暂领陇右道军政要务,接连对封疆大吏罢官抄家,现下更是直接斩首,陛下怎能不迁怒于他?” 大燕之中,州以上便是道,而各道的最高军政长官便是节度使,统领一道军政,是实至名归的封疆大吏。此次沈澈轻易令人将其斩杀,在皇帝看来,自然是藐视自己的权威,哪里会轻易放过沈澈? 皇帝一旦动了杀心,除非是安定长主出面,否则再无转圜余地! 想到沈澈或许会给皇帝杀了。顾柔嘉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则令人驱车往安定长主的府邸去了,甫一到了门前,她急吼吼的跳下车,一路往里去。才一进门,便撞上了沈清,急得她忙不迭拉住沈清:“郡主,长主呢?” 她何等急切,小脸都急红了,沈清极是不解:“方才飒敏姑姑回来,与姑祖母说了什么,姑祖母当即令呆子扶她进宫去,不多时我祖父祖母也去了。”她说到这里,又笑得温婉,“姑祖母临走前,令我在这里等着,说一会子你就得来,你还当真来了。” 顾柔嘉无心说笑,忙问:“长主已经与寿王殿下夫妇进宫去了?” 沈清称是,见她这般提心吊胆,心知必然是为了沈澈,也不再笑,引她进屋坐下,劝慰说:“你何苦担心呢?祖父祖母和姑祖母一道去了,必不会有事的。” 安定长主自不必说,寿王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两位爷爷辈的齐齐出面,皇帝即便想要推,也总该顾念许多。 这才勉强放下心来,顾柔嘉坐在沈清身边一语不发。后者只是微笑:“我不劝你,若我是你这般处境,未必比你强。” 顾柔嘉转头看她:“郡主” “谁又没有心悦之人?”沈清笑着反问道,眼神温柔如水,只一眼,就能看出她对心里那人重视到了极点,“我虽不知更多的内幕,但想来也知道几分。若是哪一日我心悦之人有了事,我未必比顾姑娘强。”顿了顿,她笑起来,“也不怕顾姑娘笑话,若是谁敢害我心仪之人,我便是玉石俱焚,也定要了那人的性命。” 她素日里何等温柔,说出这样带着狠劲的话来,别有一番英气。顾柔嘉隐隐想起那日见了她和陆剑锋立在一起说话的样子,仿若一对璧人。顾柔嘉不免一笑,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也一样。” * 在大燕之中,采访使和节度使是一道之中的最高长官,沈澈甫一到了陇右,便对当地高官又罢又斩,连知会也不曾,皇帝自然是怒不可遏,恨不能亲自动手杀了这个弟弟。 因而,甫一听说沈澈已然踏入了京城所在的雍州,皇帝便令御林军前去抓人。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妇一同赶进宫中之时,沈澈才被扭送到御书房中。他并不行跪礼,只是立在皇帝面前,神色如常淡漠,好似连即将到来的死亡都无动于衷。 皇帝早就气得额上青筋一鼓一鼓的,死死的看着沈澈。在陇右道一个月,他肤色黑了几分,但依旧惨白,身形更加清瘦,只是举手投足间浑然溢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概。皇帝与之对视,竟生出几分短了一截的感觉,尴尬之下,皇帝腾地站起,要表达自己的权威:“你如今是反了天了!先是将安西大都护罢官抄家,现下又将陇右道节度使杀了,你行事如此刚愎自用,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无故残杀我大燕封疆大吏?!” 相比他一番盛怒,沈澈平静得很,淡淡的看他:“臣弟行事问心无愧,况皇兄忘了,曾许臣弟暂领陇右道之事,更有便宜之权,所至之处,如皇兄亲临。”他说到这里,语气愈发寡淡,“既是便宜行事,臣弟以为,这杀了陇右道节度使,也在便宜之内。” 皇帝三尸神暴跳,顺手将摆在案上的白玉镇纸拿了起来,那架势分明是要照着沈澈脑门上去,沈澈坦然的望着他:“皇兄以为臣弟不该杀了陇右节度使,只是臣弟有一言,还请皇兄明白,”他说到这里,眸子里寒意闪烁,分毫不惧的迎上了皇帝的目光,“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想他说这话,皇帝怒不可遏,下意识操起了案上的镇纸,那架势,分明是要向着沈澈脑门上招呼。沈澈坦然的望着他,冷清俊朗的面容上全然是淡漠,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好似皇帝就算是将他砸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有半点动容。 原本就看沈澈极不顺眼,皇帝令他去陇右道,就是想他死在那里,自他被山匪掳走的消息传来,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让他为了大燕的社稷“慷慨赴死”,谁想这弟弟竟然火烧连营,将一座山头都烧光了,让皇帝气恼非常。现下又接连发落了两个封疆大吏,让皇帝郁卒之下,对沈澈的杀意空前盛大起来——他行事如此果决,若再不除去,来日再成气候,必然威胁到自己! 哪怕是已然稳居皇位十数年,但皇帝可不曾忘记,若非宸妃之事,现下做皇帝的,可就是沈澈了。 因而,看着气定神闲的沈澈,皇帝厉声道:“你们都死了不成?还不将老九给朕拉下去,直接砍了!” 几个御林军一拥而上,眼看就要将沈澈拿下,吉祥从外面飞快的闪身进来,低声道:“陛下c陛下使不得,安定长主和寿王并寿王妃一道来了,现下正等在御书房外面呢。” 来的这三位,可都是爷爷辈的人,安定长主自不必说,寿王当年领兵打仗也是奇才,直至现下,军中威望都很高,不少握权的将军都是寿王殿下亲自调/教出来的,皇帝也不敢不敬着。他愤愤的望了沈澈一眼,冷笑道:“难怪你这般气定神闲,原来是有恃无恐。” 迎上兄长的冷笑,沈澈勾出一个嘲讽的笑:“皇兄说什么,臣弟委实不知。” 只得悻悻将手中的白玉镇纸放下,皇帝狠狠的剜了沈澈一眼,便往外迎了出去。只见陆剑锋扶了安定长主,另一壁则是寿王夫妇,寿王如今已然年近九十,头发都全白了,只是身体十分硬朗,负手站在那里,便是一派庄严肃穆。跟在皇帝身后,沈澈行得很慢,出门后方才给三位老者见礼。只是起身之时,寿王忽的扶住沈澈的手腕,细细的端详着他,苍老的面容上全然是不敢置信:“像c实在是太像了”他犹似自言自语,转头看着安定长主,“难怪你肯如此抬举他。” 笑得一派高深莫测,安定长主反问道:“那寿王兄觉得,小九值得我抬举么?” “你这人眼睛太毒,看人都是准的。”寿王回了一句,再次将目光落到了沈澈身上,张了张嘴,忽又苦笑,摆手道,“你是个好的。” 兄妹俩如同哑谜一般,沈澈静默的听着,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安定长主初见时的失神,寿王妃初见时的失态落泪,以及现下寿王的苦笑,都是因为一个故人,能让三人动容至此的故人。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让为大燕的建立立下赫赫战功的人这般失态动容? 独来独往惯了的人,沈澈早已明白何为明哲保身,更不会不开眼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出心中的猜测。只是立在皇帝身后,清癯的面容上全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就像是被雪塑造出来的男子,和这融融夏日显得格格不入。 兄妹俩打着哑谜,寿王妃则笑道:“怎么?难道你兄弟二人在御书房里抢茶吃打了起来?” 皇帝神情陡然一寒,冷硬着脸色:“叔婆说笑了。” “既不是抢茶吃打起来了,那陛下怎的忽然就要杀了小九?”寿王妃本就是爱说爱笑之人,现下话里话外满是玩笑之意,“小九尚且年轻,有些事思量不到也是有的。陛下若觉得做得不对,小惩大诫一番,一尽长兄之责。只是好好儿的,便说出杀人二字来,这兄弟之间岂不是生了嫌隙?” 从方才听闻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妇一道进宫之时,皇帝就知道,这三位爷爷辈的一起前来,就是为了保下沈澈的性命。皇帝对沈澈诸多愤恨,早已动了杀心,此次沈澈令人斩杀陇右道节度使的事更是让皇帝怒不可遏,愈发坚定了要杀沈澈的决心。因而,皇帝态度强硬无比:“非是朕自己不尊重,轻易说出杀人这等话来。实在是老九此次行事太过张扬,自到达陇右道第二日,便将安西大都护罢官抄家,昨儿又闹出将陇右道节度使斩首之事来。节度使作为一道之中军政长官,乃是实至名归的封疆大吏。老九虽暂掌陇右之事,却也无权杀他,此事传出去,天威何存?不知朝臣又该如何看待朕和整个天家?朝臣心中又会不会以为自己的性命毫无保障?何况老九拒不认罪,还巧言令色妄图为自己开脱,还请姑祖母和叔公叔婆不必为老九求情,他的命,朕今日是要定了!” 他话音刚一落下,身后的沈澈忽的“呵”一声笑出来,嘲讽之意显而易见。安定长主和寿王相视,双双将目光投向了沈澈。阳光下,沈澈俊朗疏离的面容好像蒙上了一层寒霜,望着皇帝的眸子也全然是寒意,他并没有说话,但是乌泱泱的眸子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这样晴暖的天气中,皇帝竟然活生生的颤了颤,仿佛四周变成了千丈深的冰窟窿,将人肌肤冻得起栗。 只是做了十数年的君主,皇帝极快的回神,怒道:“老九!你什么意思!” “臣弟敢问皇兄什么意思?”沈澈冷冷的反问道,他声音不大,冷清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压迫,他缓缓走向皇帝,面容绷得愈发紧了,隐隐还透出几分怒意来,“天家的威严固然重要,但皇兄身为天子,眼里最看重的居然是天威c面子,还有什么朝臣如何作想?那皇兄管不管百姓如何看待自己c如何作想?皇兄知不知道,若不是那节度使和山匪串联谋取水粮,那山匪不过一群落草为寇的百姓,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次次都能得知运水运粮的路线。是他害得陇右饥荒如此严重,更是他害死了不知多少押送赈灾水粮的兵士!如此恶贼,这朝中若有人敢说他死得冤枉,那就一并杀了,让这等食天子俸禄却不知勤劳王事的恶贼去阎罗殿伸冤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太/祖 沈澈一番掷地有声, 望着皇帝,浑身都散发着逼人的气度,竟生生将皇帝比了下去。看着面前因纵情声色而垂垂老矣的皇帝,沈澈抿紧了唇,乌泱泱的眸子里如墨色一般, 隐隐缀着杀意。 对皇帝秉性何等清楚, 因而沈澈在下令杀了陇右道节度使之时,便知道他的好哥哥会有什么反应了。只是他这般冠冕堂皇, 说什么怕辱没了天家威严,让朝臣们心中无依, 说穿了, 不过就是因为愤恨自己罢了, 仅此而已。 念及此,沈澈眯了眯眼, 盯着皇帝的目光愈发逼迫:“皇兄眼里, 到底是脸面重要, 还是民生更为重要?那就请皇兄明明白白告诉臣弟,是不是为了天家的脸面和威严, 这等枉顾民生的恶贼就该让他继续为祸一方?” 他劝降山匪之后, 便与山匪头领说起过这事。既是愿意归降, 那头领也不必多加隐瞒,说陇右官员之中有人与他们合谋。每一次运粮运水车队的行进路线都有人透露出来, 甚至连官军的布控图都能送来, 这才是山匪每一次都能大获全胜的缘故。只是头领说着这话, 还未曾说出是谁,便当场猝死了,让沈澈愈发笃定此事定然牵扯到重臣,否则绝不会有如此能耐。 直到顺藤摸瓜,将陇右道节度使牵出来。除了一方最高军政长官,谁又能那样清楚的掌握官军布控方位呢?因而,沈澈连夜提审了陇右节度使,果不其然,这人便是与山匪勾结谋取私利的元凶巨恶! 这等恶贼,若不除去,他沈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陇右受饥荒之苦的百姓?! 皇帝屏息凝神,望着眼前清瘦的男子。一直以来,他对于沈澈虽是深恨,但一直听之任之,从不曾下过死手。但自从安定长主回京之后,他才深刻的体会到,这弟弟不争不抢了二十年,连他都以为,沈澈已经被自己养废了,可是今日才知,他其实是在韬光养晦,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 现在他等到了,这才会有当日哪怕重伤自己也要险胜陆剑锋的事。 皇帝恨得牙根儿痒痒,只恨自己妇人之仁,不曾听从旁人的话斩草除根,若早早的除掉沈澈这祸害,哪有现在的事? 纵然恨不能亲自动手掐死沈澈,但当着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妇的面,皇帝不得不摆出姿态来:“他当真和山匪勾结?!” “采访使呈上来的折子,可是这话半句也不曾提到?”沈澈冷笑连连,“他二人不过一丘之貉,当日臣弟甫一到了鄯州,那采访使竟送来两个美人,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皇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纵然知道陇右只怕官员也没什么好东西,但不料节度使c采访使和安西大都护都是这等德行之人,何况当着安定长主的面,让皇帝如同挨了一个脆响,一时间尴尬至极,迎上安定长主投来的目光,皇帝不得不硬着头皮,怒道:“即便此人当真罪无可恕,你难道不知上报吗?!” “那山匪头领不过与我闲谈,须臾间便死于非命,若臣弟再等,不是自己死了,就是必有人能为那节度使脱罪。”沈澈神色寡淡,一双乌眸里全然是寒意,冷冷的扫过皇帝,“皇兄派臣弟去陇右,意在解决陇右饥荒和山匪纵横,臣弟虽也满腔热血,却也不愿死在了陇右,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越发冷淡,寥寥数语便能明白在陇右道的凶险,对方既能轻而易举杀了山匪头领,若是想要沈澈的命,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皇帝怒道:“你——” “够了!”安定长主骤然发声,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无尽威严,御书房前的空地瞬时弥漫出了杀意来,如肃杀的战场,皇帝声音卡在喉中,转头去看,迎上安定长主苍老而锐利的目光,他脸色微微发青,不再言语。 徐徐打量过兄弟二人,安定长主冷笑道:“小九,你扪心自问你是什么身份,身为幼弟c身为臣子,该与陛下起这等争执?!” 沈澈一派淡然,对忽然来的呵责无动于衷,躬身对安定长主行了一礼:“姑祖母说的是。” 早已在心中笃定长主偏心眼的皇帝骤一听到这呵责之语,顿觉扬眉吐气,心说安定长主到底还是将自己这个皇帝看得最重的,念及此,皇帝胸膛挺得高高的,浑然的自得和威仪。 只是尚未等皇帝自得完,安定长主便转向了他,目光极是锐利:“陛下也未免糊涂了,既然明白天家威仪之说,更该知道,当众与臣弟争执,是极为没脸之事,怎还能做得出来?” 被安定长主一喝,皇帝脸色发青,指节捏得咯咯直响,心知安定长主到底更为偏向沈澈。他本就极为恼怒不曾对沈澈下死手,现下安定长主甫一出声,他更是恼怒,强压着怒意,说:“如此说来,姑祖母以为老九目无君上是对的?陇右道节度使c安西大都护均是一方封疆大吏,即便要罚,也自有朕处罚,老九又有什么权力和面目让两人或废或死,姑祖母如此偏袒,实在让朕难以心悦诚服。” 一直以来,皇帝对于安定长主都是极为尊敬,即便是上次长主为沈澈请封都维持着良好的礼数,但现在他已然盛怒,自是摆出了自己身为天下之主的架势,浑然的盛气凌人。 安定长主“呵”的一声笑起来,拂开陆剑锋扶着自己的手,缓步走到皇帝跟前,仰着脸看着这个侄孙儿,苍老的面容上虽是含笑,但眼中冷冽一片,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肃杀之意空前盛大,仿佛一头巨兽,随时都要将在场所有人都吞下去:“偏袒?老婆子行事,素来是行得正坐得端,不需要偏袒谁。若当真是偏袒了,自然是那人有能耐值得老婆子去偏袒。” 她声音何等冷冽,如万丈不化的玄冰,哪怕皇帝盛怒,也被这话中的寒意激得浑身一颤。寿王等人立在一旁,皆是一片冷漠,仿佛不曾有此事一般。皇帝咬紧了牙,低喝道:“姑祖母未免僭越,须知朕乃天下之主,姑祖母虽有长辈之名,却也切莫——” “陛下原来还知道自己是天下之主!”安定长主朗声笑起来,声音高亢,“那陛下又知不知道君无戏言?当日是谁许了小九在陇右道有便宜行事之权?别说现下杀了那节度使c罢了安西大都护的官,就是将陇右道官员换个彻底,那也是便宜之内!陛下是要自己打嘴,让天下人都笑话陛下?”皇帝张口欲反驳,安定长主冷笑连连,纵然已上了年岁,但她站在那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刺眼得要命,恍惚间,那苍老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好似当年那娇俏的少女,披着金甲,一派的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逼视。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张口道:“便宜行事?朕才是天子,他的权力都是朕给的。朕要收回来,那就得交还回来,朕要他的命,他也得给!” “好呀。”安定长主笑了笑,环视一圈立在御书房周围的御林军,“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那就将沈澈绑了,拉出宫门,当街斩首!也好让朝臣和百姓都看看,陛下这位圣明天子,是如何对待有功之臣的。”她说到这里,冷笑,“还不将九殿下绑了!” 她极有威严,说到这里,目光扫过在场御林军,后者无一没有色变,踌躇半晌后,当真上前来要绑沈澈。沈澈并不反抗,由着几个御林军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皇帝气得三尸神暴跳:“混账东西!你们敢——” “陛下既然要小九的命,又碍着自己的名声,那老婆子来做这个恶人就是!”安定长主厉声打断他,“拉下去,直接斩了!” 不想安定长主骤然发了狠,偏生寿王夫妇和陆剑锋毫无劝解之意,沈澈更是如常的冷清淡漠,好似要杀的并不是他。皇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因为愤怒,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姑祖母,你就这样偏袒他?” “老婆子说了,不需要偏袒任何人。就是偏袒了,又如何?”安定长主笑得慈爱,那眼中寒意闪烁,轻声说,“莫说陛下了,就是你父亲甚至太/祖皇帝都不敢这样与我说话。” 皇帝浑身一震,眼前的三位老人,皆是跟随太/祖皇帝开国的大功臣。太/祖皇帝驾崩之时,安定长主不到二十岁,当即便以雷霆手段料理了朝中动荡,扶持先帝登基,听说那时,连京城中的风都带着血腥味。 安定长主老了,可是她还是当年那个野性难驯c手段凌厉果决的沈静华。 咬紧了牙,皇帝不得不服软,挥手示意御林军放开沈澈后,这才低声道:“姑祖母何时能如此袒护朕?” “老婆子一直是袒护陛下的。”安定长主神情又恢复了素日里的和蔼可亲,只是气度甚是逼人,“只是还请陛下明白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说到这里,笑得愈发从容,“陛下做了十几年的天子,不需要老婆子再教为君之道。今日进宫有些时候了,小九送送老婆子,陛下好生勤劳政事,来日便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她说到这里,转头对陆剑锋仰了仰脸,后者忙去扶住她,沈澈闻言亦是上前,寿王夫妇俩自然也是并肩而去。 几乎给气了个倒仰,皇帝恨不能大叫出声,胸口不住的起伏着,死死瞪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若依了他,现在他就要令人将眼前这几人给尽数杀了。他的怒意几欲喷薄,被他瞪着的几人好似感觉到了一般,安定长主忽的停下转身,皇帝连伪装尚且来不及,便给老太太看了去。然而老太太好似并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笑道:“陛下,君无戏言,小九现下解决了陇右饥荒,劝降了山匪,又令人修沟建渠,虽还无成效,但假以时日,陇右多年旱情定然能够得到改善,还请陛下不要忘了,曾许诺要封小九为亲王,也该着礼部为小九拟封号了。” 她说罢,又令陆剑锋和沈澈一边一个将自己扶出去,全然不管身后的皇帝脸色发青,好似随时都要因此而昏过去。 一路将安定长主和寿王等人送到了宫门,沈澈这才一揖:“多谢姑祖母与叔公叔婆前来相救。”尽管懒怠和皇帝分辩,但现下他无官无爵,皇帝想杀他易如反掌。纵然因为顾柔嘉的缘故,他至今无法对陆剑锋释怀,但自相识以来,安定长主也好,陆剑锋也好,都对他诸多照拂,他冷淡惯了,虽不曾言说,却一直记在心中。 只是三位老人相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寿王负手而立,隐隐有些叹惋:“你自然是值得我们来救的。”他说到这里,张了张口,又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安定长主接话笑道:“小九且收拾些细软,便与我去吧,直至你哥哥下旨赐封前,都不必回宫来了。你这哥哥,可是个一等一的生事高手,再在这宫里,可难保干净。” 既出了宫,众人便各去各的。陆剑锋在前骑马,沈澈则陪着安定长主坐在马车中。哪怕老太太身子骨硬朗远胜普通老者,但到底是上了年岁,今日和皇帝一番争执也废了不少力气,上了车便合着眼,好似睡着了。沈澈正襟危坐,神情冷清淡漠,直至见了老太太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儿,他忙去扶:“姑祖母。” “人老了,也时常发梦,方才又做了一个梦。”安定长主笑了笑,端详着沈澈,笑得慈爱,“小九是个能耐人,若非那年的变故,你本不该如此孤苦。” 骤然听到“当年”二字,沈澈眼波一动,片刻后便恢复了平静,清润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应了一声:“是。”他不愿意去提及当年,更不愿意趣回想,母妃当年,是被绞死在他眼前的,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是个多傻的女人,都要死了,还对年幼的他摇头,纵然没有一句话,但沈澈知道,母妃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恨父皇。 “我还记得,宸妃是个很好的女子,纤尘不染,娇艳又清丽,仿佛神仙一样。”安定长主又叹了一声,拍了拍沈澈的手,“有一句话我不曾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母妃,你不是很像她。” “姑祖母会善待于我,除了源自陆将军的举荐,也有几分母妃的缘故,但却不是最要紧的缘故。”沈澈英气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紧抿的薄唇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是因为我像极了一位故人,我起先不懂,后来见了叔婆c见了叔公,我想我懂了。”他顿了顿,低沉的嗓音里全然是自信,“是因为,我像极了太/祖皇帝,是么?” 安定长主的笑容骤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看着面前沈澈从容不迫c自信十足的脸,自陇右道回来,他举手投足间,已然添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概。细细的端详了他一阵子,安定长主轻声一笑,语调何等缓慢,娓娓动听,如同在讲述一个故事:“我是老来女,娘生了我之后便去世了,爹爹也死在了前朝战乱之中,我是哥哥带大的,他对我而言,亦兄亦父。后来哥哥说,他要这天下安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带着弟兄们一起闯荡,渐渐有了自己的兵士c自己的军队,我自小就在男人堆里长大,性子野得厉害,行军打仗,也从来不输于男子。再后来,哥哥如愿得到了天下,登基做了皇帝,封我做安定长公主。我以为什么事情都结束了,便也嫁了心仪之人,住在京城里,有时进宫去,与哥哥扯皮,日子倒也松惬。”她说到这里,神色渐渐的黯淡下来,“可惜好景不长,哥哥旧伤复发,死了。那时候我不到二十岁,看着那比我还年长的侄儿,在动荡中几乎保不住性命。我下令诛了好多人的九族,洗了三天三夜才洗去血色,我这辈子杀戮颇重,可是我一点都不怕。” “哥哥再也不能保护我,那就换我来保护他的子孙,这是哥哥的江山,我自然要替他守住。”她笑了笑,脸上露出和年龄截然不符的灵动神情来,恰如太/祖皇帝尚在之时,她还是那个娇俏的少女,只是那双苍老的眸子里隐隐有泪意浮动,“都五十年了,我真的很想他。” 沈澈眉头紧了又松:“姑祖母节哀。” 安定长主只是笑了笑。 从宫中回到长主的行馆,已然是日薄西山。顾柔嘉一直提心吊胆,若非沈清陪着她,她只怕早已按捺不住冲进宫去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便愈发的焦急,坐立难安。好容易听得门房处有人来通传,说是长主回来了,喜得顾柔嘉忙不迭的从堂中冲出,急得一路小跑,连沈清在后的呼喊也顾不上了。 直到在大门前停住,夕阳下,陆剑锋和沈澈正扶了安定长主下车,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又给三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殷红的血色。沈清上前代替了沈澈扶住老太太,复望着陆剑锋,笑道:“呆哥哥,今日进宫去,可将皇帝哥哥的笑话看了个十成十吧?” 陆剑锋“唔”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清儿,休要胡言。” 立在门前,顾柔嘉怔怔的望了半晌,沈澈抬头,那双乌泱泱的眸子里净是温柔和溺爱,顾柔嘉张嘴欲言,连一声也未曾发出,鼻子一酸,已然淌下泪来。 她哭得何等伤心,沈澈忙上前去,也顾不得许多,拭去她的泪:“嘉嘉乖,我没事,不哭。” 哭得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顾柔嘉眼泪越擦越多,最后一股脑儿将眼泪糊在他袖子上,举着小拳头打他:“讨厌死你了!”今日醒来,他就不见了踪影,旋即则是皇帝要杀了他的消息,让顾柔嘉恍如雷击,提心吊胆了半日,现下见了沈澈,哪里有忍得住的。 顺了她的心意,沈澈挨了几记粉拳,唇边浮出温柔的笑意来,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这才捧着她的小脸:“嘉嘉不过等了小半日便哭成这样,接下来可要等上好几月,你怎的受得住?” “等什么?”顾柔嘉没好气的反问道。 他笑得魅惑,声音低醇如酒:“等我来娶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九王 那日皇帝要杀沈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让多少人为沈澈捏了把汗,后皇帝当众宣布陇右道节度使和安西大都护皆是巨贪大恶,沈澈不仅无过,更是有功。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旋即有人大肆称赞皇帝知错能改, 乃是当世明君。明白人谁不是一笑置之,心中直叹皇帝愈发擅长这等掌控舆论了。 四月十五, 皇帝下旨,封沈澈为王, 以亲王之例, 赐汤沐邑三千, 又以有功为名,再赐汤沐邑一千, 浑然珍惜这弟弟的做派。虽是一派爱惜的模样, 但并未给沈澈赐下封号, 只称“九王”。 王府一直修了好几个月,及至七月流火, 方才建完。这日得了闲, 安定长主坐在树荫之下, 还笑道:“陛下倒是个能耐人,既摆出明君的做派, 又轻贱了你。”顿了顿, 老太太苍老的眸子里便多了几分逼人, “如今做了亲王,就更该知道,自己再不是往日的鱼肉了,老婆子只帮你到这里,要什么c想什么,你就自己去争取。” 沈澈沉默的“嗯”了一声,又起身向安定长主行了一礼:“多谢姑祖母照拂之恩。”为了得到安定长主的关注,他甚至不惜以重伤为代价险胜陆剑锋。但安定长主是何等睿智的人,如果她老人家不愿,哪怕沈澈翻出浪花来也没用。 何况,安定长主为了他,将皇帝的面子里子全扒了下来。 他行了一礼,安定长主只是笑,复阖眼躺在了软榻上,院中只余秋蝉的聒噪。良久,安定长主忽的一笑,问:“你几时向嘉姐儿提亲?” “约摸就是这些日子。”沈澈沉吟片刻,低声说。老太太既然明白他和顾柔嘉的事,那么必然也知道陆剑锋对嘉嘉有意,他没有粉饰太平的必要。他感谢安定长主祖孙照拂,却也绝不会将自己心仪的女孩儿拱手让给陆剑锋。 “你可要仔细。”安定长主睁开眼,迫视着沈澈,笑得高深莫测,“顾家有了个贵妃,要让二老松嘴再嫁一个女儿到天家,只怕就不容易了。” 寻常人只道顾贵妃风光,谁又知其中艰难?那日淑妃诬告他和顾贵妃有染,皇帝当即给了顾贵妃一耳光,将那巴掌大的小脸扇得又红又肿。沈澈对顾贵妃,不过一股子爱屋及乌,心中也登时多了几分怒意。 连证据都没有的东西,他便能对侍奉自己多年的顾贵妃下这等狠手。 和安定长主说了几句话,沈澈也就起身去了,才出了大门,则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一个妙龄少女正下车,见了他出来,笑得温婉:“九哥要去哪里?” “出门去罢了。”对于沈清,沈澈并不十分熟悉,不过借居在安定长主府邸的日子才与她接触多了起来,往日他只知寿王府的确是有这样一个族妹。淡淡说罢,对方笑道:“既是这样含糊,那我就再清楚不过了。”说到这里,她又向其中张望一眼,笑道:“九哥既有要紧事,那我也就不与九哥多说,且小心一些。”她说到这里,脚步轻快的往其中去了。 这些日子同处一个屋檐下,沈澈将许多事尽收眼底。譬如陆剑锋的确是个仁孝温和c礼义良善的君子,譬如安定长主威严之中,也有如孩子一般天真的一面,譬如这位荣安郡主是爱极了陆剑锋。 只是安定长主尚且不置可否,他生性淡漠冷清,又怎会将此事过多的放在心上? 从府上出来,沈澈只往外面去了。如今天气凉爽街上的人也愈发多了,沿途叫卖声此起彼伏。沈澈转过街角,径直往自己的王府去了。 经过三月的修缮,王府早已修缮一新,亭台楼阁c高墙横梁,皆是用上好的材质所造。因此处是王府,街上少有行人,沈澈独自立在王府大门前,一时恍如隔世。 去年的今日,他还不曾想见,能够封为亲王,能够拥有自己的王府。 他静静地立在门前,不觉一双小手从背后伸出,环在他腰上,小脸贴在他的背上,独属于少女的馨香也随之贴了上来。那双手小得可怜,又白又嫩,他将大手覆在小手上,低声道:“等久了?” “没呢。”顾柔嘉环着他的腰,小声撒娇说,“只是我来早了一点点。” 她声音软糯动听,沈澈抿出一个笑,大手轻轻挠着她的掌心:“想我了?” “呸,说这话害不害臊?”顾柔嘉哼了一声,挺着小鼻子啐了他一口,只是脸上却越来越红,贴上他的背,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裳传了过来,她觉得害臊,轻声说:“其实有一点想只有一点。” 沈澈顿时笑弯了眼,只一个转身,就将打横抱起:“当真只有一点?” “被人看去了。”顾柔嘉叫了一声,羞得忙捂住脸,这里并没有什么行人,不过只有她和沈澈二人罢了。沈澈笑声低醇如酒:“此处不过你我二人,又能给谁看去?况且看去就看去了,也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沈澈的王妃。” “谁是你的王妃了?”顾柔嘉叫道,又羞得厉害,他盛年男子独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虽然冰凉,但却让顾柔嘉格外依恋,搂着他的脖子,“沈澈,好沈澈,咱们不叫人看好不好?” 她羞得满脸通红,格外多了几分妩媚,沈澈喉结一滚,脸上却淡漠非常,看不出任何表情,清润的嗓音含着无尽的蛊惑力:“若不叫人看,可有什么好处?” 早就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又听这话,顾柔嘉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既是气恼,又唯恐有人经过见了这窘迫的样子,只能服了软,小心翼翼的亲了亲他。她小嘴又软又嫩,沈澈喜欢得很,本想再亲,顾柔嘉却是一口咬在他唇上:“你坏死了,若你我是夫妻,也就罢了,可你连提亲也不曾,给人看去了,便说是我不尊重,见你如今飞黄腾达了,便舍了陆将军引诱你。” “若有谁敢编排你,我就要了他的命。”她似是有些委屈,沈澈难免怜惜,将她抱得更紧,便进了王府之中。这九王府才竣工不久,殿中省连下人都来不及指派,亭台楼阁轩榭,无一不透着雅致,看得出极为用心,看来皇帝纵然忌惮沈澈,但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得不为沈澈修建出符合亲王仪制的王府。 只怕皇帝心中,早就已经恨得出血了。 顾柔嘉是第一次进到这九王府之中来,往日她会令车夫特特赶车到此,但也不过在外张望一眼后,自行去了。今日秋高气爽,才种下不久的植物苍翠欲滴,和这王府里的雕栏画栋的建筑相辅相成。好奇的打量了四周,顾柔嘉笑盈盈的看向沈澈:“放我下来可好?我想自己走一走,看上一看。” “早些看了也好。”沈澈冷冽的面容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神色,将顾柔嘉放下后,不等她自己走动,便从后将她抱了个满怀。他干净的味道顿时铺天盖地的笼罩上来,背后是他坚实的胸膛,他清浅的呼吸徐徐喷在她耳边,周围安静如许,顾柔嘉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样。沈澈紧紧抱着她,低叹,“到时候,我的嘉嘉若是在府上迷路了,那可怎生是好?” “你笑我?”顾柔嘉转身仰望他,嘴角似笑似怒,“我不依了,你来日说什么,我也不嫁了。”她本是赌气,满心满眼里指望着沈澈来哄自己,不想沈澈只是“哦”了一声,而后便低头看着她,冷清俊逸的面容上只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乌泱泱的眸子如同深渊,让人沉下去就别想再出来了。顾柔嘉兀自生气,嚷道:“我不依了,我明日就找个人嫁了,你说什么也不好使,我” 她孩子气的叫嚷着,尚未说完,沈澈已然俯身,吻住她正在叫嚣的小嘴。他的唇凉凉的,覆在顾柔嘉唇上,动作很是轻柔,剩下的话,也全被沈澈吞入了腹中,他长臂一展,将顾柔嘉娇小的身子圈入了怀中,他大手托住顾柔嘉的后脑,唇舌便是愈发的肆掠,舌尖长驱直入,在顾柔嘉唇齿间游走,勾着她小巧的舌头,好不热切。 骤然被沈澈吻住,顾柔嘉毫无准备,不多时便觉得呼吸不畅,纵想逃开,但他压在自己后脑的大手那样紧,顾柔嘉避无可避,小手却轻轻掐着沈澈腰间软肉,期盼着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她每每掐一下,沈澈的唇舌便更用力一分,他就如同饿了好些日子的人,要将她生吞入腹一样。 直至两人分开之时,因为窒息,顾柔嘉小脸已然通红一片,两人唇齿间还牵出几分暧昧的银丝来,若非沈澈紧紧抱住她,她现在已然软在地上去了。紧紧的靠在沈澈怀里,顾柔嘉大口大口喘着气,小小手无力的打他:“你坏死了,又欺负我” 见她好似暴风雨后被摧残的小花,沈澈一笑,将她打横抱起,低醇如酒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强硬:“嘉嘉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将嘉嘉让给任何人。” 他声音那样的好听,乌泱泱的眸子如同蒙了一层雾气,饶是不真切,但其中的坚持和威慑之意,顾柔嘉看得真真的,一时也是静默。沈澈并没有再说下去,抱着她走得很慢。沿着穿山回廊朝花园走去,一路上只余秋蝉聒噪,许有鸟雀飞过,清啼阵阵。顾柔嘉累得很了,只是环着沈澈的脖子,怔怔的,好似在想什么,小脸愈发的苍白。 九王府的花园也是极大的,假山嶙峋纵横,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泊新挖出的小湖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游鱼在水中游弋,或有一跳跃出水面,洒下一片水花来。望着此处的一片美景,顾柔嘉心情却是空前沉重了起来,看着沈澈的侧颜,他是那样英俊的男子,轮廓完美得找不出任何不足来。顾柔嘉细细的看着他,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掌心儿感觉到他冰凉的肌肤,顾柔嘉咬了咬下唇:“沈澈,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可是,你呢?你若做了皇帝,就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几乎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事,皇帝坐拥天下,什么都是他的,自然也包括女人。只要他想,振臂一呼便有无数的美人投入他的怀抱。顾柔嘉知道沈澈并非好色之徒,但这成百数千年的风俗,又怎是沈澈一人能够改变的? 她心眼儿那样小,小到容不下沈澈以外的男人,自然也容不下任何接近沈澈的女人。方才只是想到沈澈可能会与别的女人恩爱,顾柔嘉心中就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沈澈,要是有谁想要抢走沈澈,她肯定是要发狂的, 说出这话来,顾柔嘉的小脸愈发苍白了,迎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她惨笑说:“我是不是太善妒了?”哪怕大燕民风开化,但对于女子的要求自然远胜于男子,自然也包括女子不得善妒的话。 抱着她在小湖边席地而坐,地上湿冷,沈澈唯恐她受寒,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坐下。顾柔嘉一语不发,由得沈澈将自己抱在怀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心中愈发仓皇一片,小手紧紧抓住沈澈的衣领,委屈得要命:“我不想c不想你眼里有别人” “我眼里不会有别人。”她何等委屈,声音里也隐隐带了哭腔,可怜得要命。好似有一把锈钝的小刀狠狠的割着心脏,疼得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有一个痛快。沈澈无声一叹,细密的吻落在顾柔嘉脸上:“我心仪的女孩儿,往日那样怕我,后来,她会为我笑c为我哭,她说她心悦我,她说她愿意嫁给我我视若珍宝的女孩儿,我费尽周折得到的女孩儿,我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他说到这里,下巴抵在顾柔嘉额上,“嘉嘉乖,他们有后宫,我不会有。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一个人的。我心里不过只有两件事,其一是你,其二是天下,唯独还有一小片地方” 他声音低沉,说得极为缓慢,郑重而庄严,顾柔嘉方才的惶恐渐渐被安抚,乖顺的偎在他怀里。谁想沈澈声音渐次低了,顾柔嘉顿时急了,仰着脸看他,对上沈澈的眸子,更是急眼:“那一小片地方,你要留给谁?可是哪个女子?” 他眸子里的溺爱浓得几乎化不开,见顾柔嘉如此急切,故意不再说话,唇角抿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附在她耳边,“呵”的一声笑出来:“自然是留给咱们的孩子。” “什么孩子!”顾柔嘉忙不迭啐了他一口,脸儿渐渐烫了,“谁要给你生孩子” 知道她是羞臊,沈澈只做不曾听到,将她抱得更紧,喃喃自语一般:“只要是嘉嘉生的,我都会很喜欢的。我想要一个女儿,像嘉嘉的女儿。”他错过了嘉嘉十四年,他有时心中也是遗憾,他好想知道,嘉嘉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不知是个多么招人疼爱的小丫头。只是时光难倒回,若是能有一个像嘉嘉的女儿,他也能够补回那段和嘉嘉不曾相识的日子。 他神色那样神往,眸子里已然露出了几分难言的温和,顾柔嘉看在眼里,无端就觉得自己好似已然有了身孕,正和沈澈一起等着孩子的降生一般。偎在沈澈怀里,她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对未来的期待:“咱们成亲之后,肯定很快就会有孩子的。男孩都像你这样英俊,女孩儿就像我,来日承欢膝下”她越说越觉得甜蜜非常,笑得极为美艳。 浅啄她的额头,沈澈也笑了起来:“待咱们老了,什么事儿都扔给混小子,我带着你去游山玩水,咱们好好的去乐一乐,再不管这些小的” 微风轻拂衣袂,又有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溅起水光,荡出一圈涟漪来。顾柔嘉望着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忽觉心中安宁非常,静默的朝沈澈怀里钻了钻,她低声道:“沈澈,我好喜欢你,我好想现在就能嫁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甜甜 偎在沈澈怀里, 顾柔嘉只觉得时光静谧非常,只想将这时间完全留住。只是这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和起来,懒洋洋的洒在身上,热烘烘的让人直犯困。不多时, 她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 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困了?” “嗯”顾柔嘉点头,脑袋枕在他肩上, 舒服得直哼哼。沈澈唇角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浅啄顾柔嘉的额头:“我的嘉嘉好像一只慵懒的小奶猫, 日日贪睡得很。” “我才不贪睡, 我只喜欢在你怀里睡。”睡意上涌, 顾柔嘉软软的撒娇,嗓音里带上了几分惺忪, 听来勾人得要命, 沈澈喉结上下浮动, 大手将她抱得更紧。顾柔嘉睡意惺忪,笑得愈发轻了:“要是每日睁眼就能见到你就好了, 你去陇右道那些日子, 我每日都梦见你。” “梦见我什么?”怀中香软, 沈澈本就有些心痒难耐,听得她娇软的声音, 一时间更是心醉神迷, 当即笑问。顾柔嘉用小脸蹭了蹭他的胸膛, 闭着眼轻声说:“梦见你回来,抱我亲我,坏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瞧瞧嘉嘉这梦,才是不入流至极。”沈澈不觉唇边缀了笑意,低头看着她阖眼欲睡的样子,她脸上带着少女独有的酡红,因为被阳光晒得暖,她脸上红晕更重,妩媚动人至极。沈澈细细地看着她,只觉得喉中干涩非常,小腹一片火热,却又无处纾解,只是低头,亲吻她的小脸,极是温柔。 外面阳光太烈,沈澈索性抱了顾柔嘉往屋中去。九王府才修缮一新,所有用度全是新的,屋中并不是很大,临窗设有罗汉床,金桂月镶紫檀边落地屏风后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拔步床,上面铺了崭新的床褥枕头,沈澈只小心翼翼的将顾柔嘉放在床上,取了薄被给她盖上,自己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的端详她。 此次去陇右道,说凶险也着实凶险,当日被山匪掳去,若是有半点差池,只怕他早已身首异处,后来又是劝降c再闹出陇右道节度使之事,但凡他不当机立断,对方未必不会先下手为强,到时候两相对峙,对方既是封疆大吏,又在其管辖之地,谁又知道结局如何? 他自顾自的想着,不觉顾柔嘉已然睁开眼,她自幼畏热,如今虽是秋日,但这新制的被褥何等厚实,盖在她身上,难免让她起了一层薄汗,腻腻的难受,嘟囔着要将薄被掀开:“热呢。” 沈澈按住她的手:“盖了被子热,不盖又唯恐受了寒。”他声调沉稳,迎上顾柔嘉的目光,乌泱泱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了促狭来:“我有个妙宗儿,嘉嘉要不要试试?”顾柔嘉只是看他,他笑了笑,便掀了被子,躺在顾柔嘉身边,大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笑道:“如此,可不热了?” 他体温低于常人,靠在他怀里,的确凉爽了许多。但如此同床共枕,虽非第一次,但顾柔嘉还是红了脸,推他也不动,脸儿登时烫了起来。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沈澈附在她耳边,沉声笑道:“嘉嘉又何必羞臊?往后,你也是要入主此处的,咱们日夜相对,时间还长着呢。” “不许说。”顾柔嘉伸手掩他的嘴,臊得面红耳赤。待她嫁给沈澈之后,她自然是要住在王府上的,待那时,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沈澈身边,告诉天下人,她是沈澈的妻子。这样想着,顾柔嘉心儿一热,又羞又喜,连方才的睡意也似乎消减了一些。沈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冷清低沉的嗓音里全然是揶揄:“又不是第一遭同衾,嘉嘉何必害臊?” “都是你招得我,现下倒是说起风凉话了。”顾柔嘉哼了哼,背过身去,又点了点环在腰间的大手,“只许抱着,不许想别的,更不许不然我就不理你。”那日在杨家,沈澈动了情,那话儿便抵在自己小屁股上,羞得顾柔嘉现下都面红耳赤。 哪里不知道她说什么,沈澈“唔”了一声,到底舍不得再捉弄她,只将她抱在怀里,语调轻柔:“睡吧,我陪着你。” 屋中是那样的静谧,顾柔嘉合眼,耳边是沈澈的呼吸声,他呼出的气息里带着好闻的薄荷香气,凉凉的。躺在他怀里,顾柔嘉只觉得心中火热一片,他冰凉的体温又让这股子热气消减了不少。 梦里那火红的颜色,好像能将夜空都给灼出一个大洞来。沈澈还是如现在这样抱着她,只是他一身大喜的红色,他素来是冷清淡漠的人,但此刻,他眸子里的溢出的笑意和温柔几乎让顾柔嘉醉了,恨不能溺死在其中才好。 沈澈的笑容里含着无尽的溺爱,抱着她,沉声笑着:“嘉嘉往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顾柔嘉笑得如同得了糖果的幼子,满足得要命。 她在梦里便是一番笑靥如花,沈澈单手撑着头,侧卧在床上,望着她含笑的睡颜,心中一片温软。当日父皇下旨,将母妃绞死在他跟前后,沈澈变得沉默,也鲜少再相信别人,更不相信世间会有一个女子能让自己全身心的对待。若是没有遇到顾柔嘉,他依然会去争c去抢,待功成名就c君临天下之际,或许也会娶一个世家女为后,而后再如同大燕历代先帝一般,广纳后宫,为天家开枝散叶。 直到他有了顾柔嘉英气的眉宇间含了难以言喻的温柔,沈澈细细的打量过睡梦中笑着的顾柔嘉,她是那样容色倾城的女孩儿,艳丽逼人,让人一见便能生出喜爱的心思来。沈澈怔怔的看了她一阵子,心中愈发的柔软,俯身浅啄她的脸颊,又覆在她耳边,低声道:“嘉嘉可愿意,现下就做我的王妃?” 这话和顾柔嘉梦中之景不谋而合,她笑得很美,含糊的“嗯”了一声,呆呆的样子那样可爱。沈澈愈发喜欢,将她朝自己怀里拢了拢,又笑道:“既是应了我,往后可就是九王妃了。”他说罢,便轻声又唤了一次,顾柔嘉梦中正是此景,迷迷糊糊之间又应了声,沈澈愈发欢喜,好似找到了趣的顽童,一次次的唤着“九王妃”三字,偏生顾柔嘉梦境缱绻,每一次都应了声,让沈澈笑得更为恶劣。 只是顾柔嘉在睡梦之中,耳边传来沈澈的声音,渐次清晰了起来,梦中那穿着喜服的沈澈反倒是渐渐不真切。她略一怔忡,便又听沈澈冷清磁性的嗓音唤道:“九王妃?” 立时分辩出了现实和梦境,暗笑这好似冰雪做成一般的冷清人,今日竟然也这般孩子气,顾柔嘉阖着眼,笑道:“三书六礼一个没有,就想哄我做你的王妃?” “方才既是应了我,便自然要作数的。”心知她醒了过来,沈澈倒也一点窘迫之意也无,抱着顾柔嘉笑道,“方才梦到了什么,笑得这样欢喜?” 深明沈澈秉性,人前他虽冷言冷语,在自己跟前却如同换了一个人,要是他晓得自己方才梦到了他顾柔嘉脑中千回百转,还是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我不告诉你。” “这丫头好促狭。”沈澈失声笑道,只是将她抱到床边坐下,自己取了她的鞋袜来,她小脚丫那样白嫩,被沈澈握在手中,小小的好似一截白玉。沈澈蹲在拔步床前,动作轻柔的给她穿鞋袜,生怕弄疼他。见他专注至此,顾柔嘉不免一笑:“连穿鞋袜都是你亲自动手,我这心里倒是难安,要是有人笑话你为女人所累可怎生是好?” 不想沈澈微微一哂:“若真有人说这话,那便是他该死!为自己心悦的女孩儿穿鞋袜便是为女人所累?我只盼对嘉嘉千依百顺,若能将嘉嘉养得气性越大c越依赖我才是最好,如此嘉嘉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他虽是玩笑之语,但顾柔嘉听来极为窝心,沈澈何等自傲的人,现下竟然会蹲在自己面前为自己穿鞋袜,若非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又怎会说出这等话c作出这等举动呢?暗想前世飞来横祸,顾柔嘉心中愈发感念,前世她识人不清,才会被郑轶所蒙蔽,但这辈子遇到沈澈,足以弥补前世的任何遗憾。 因而,她猛地扑进了沈澈的怀抱,抱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沈澈,我是你的,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哪怕我死了,也要死在你后面,让你再也不感到孤单了。” 沈澈本是蹲在地上,重心不稳,她忽的扑进怀里,他清瘦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摔下去,还是强自稳住了。顾柔嘉将自己的脖子抱得好紧,沈澈抱着她,无奈笑道:“你呀,这般孟浪的撞进来,若是我稳不住,将你摔着了,又怎生是好?” “你才不会让我摔着呢。”顾柔嘉笑得脆生生的,小脸贴在他惨白得病态的脸上,“沈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脸上是她温热的肌肤,混杂着她才有的馨香,沈澈深深吸了口气,低低的叹道:“我的傻嘉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提亲 及至八月, 皇帝下旨,令沈澈出宫建府,号为“九王”,令其在吏部当差。一时间沈澈便从最不得人待见的九殿下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九王,又不知是谁翻出旧事, 说这爵位乃是安定长主亲自为其请封, 老太太心中何等看重,如此可见一斑。朝中谁又不是人精, 知道只要是安定长主喜欢,皇帝多少得给面子, 因而往九王府送礼之人多如牛毛。 皇帝命殿中省送去不少好物件, 以彰显天恩浩荡后, 转头倒下旨将陇右道采访使罢官抄家了,重新指派了官员前去陇右担任采访使和节度使。 这日里得了闲, 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妇在九王府做客, 秋高气爽, 寿王妃还笑道:“要我说,这陛下气量也太小了些, 不就是记恨着陇右道闹出事儿来, 这才逼得他不得不给小九封爵?” 安定长主只是笑:“这天下是他的天下, 要怎么做,也都是他的事。他若认为这事儿抹得平, 那便是抹得平。”安定长主说着, 又叹了一声, “咱们这位陛下,连太/祖皇帝和先帝的半点长处也不曾继承到。” 纵都是长辈,但寿王和安定长主相比,已然是疏不间亲,因而他不置可否,笑着说:“这小九是个很好的,宠辱不惊,很有皇兄当年的品格。” 沈澈如常淡漠,平静的谢了寿王的赞美。众人一时直笑,寿王妃转头则看向并肩立在树下的陆剑锋和沈清,懒洋洋的靠在绣垫上:“这清儿大了,心思也愈发会藏了,若不是你这老货领了锋哥儿回来,只怕连我和她祖父也不知道她的心思。”说到这里,她又笑望着安定长主,“你既然不愿勉强嘉姐儿,那我这孙女儿给你做孙媳妇好不好?” 往外看去,陆剑锋和沈清并肩而立,沈清虽是身量高挑,但在陆剑锋面前,也不过娇小可人。陆剑锋身量颀硕,又并非莽汉,负手立在沈清身侧,背影沉稳从容。不知沈清说了什么,陆剑锋转头看她,扬起一个笑容来,低沉如金玉质感的嗓音听不真切,却又含了几分说不出的纵容:“你呀” 好似一对璧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沈澈静默的看在眼里,心中忽的有些松了。他并非仇视陆剑锋,也并非厌恨于他,如陆剑锋想与他结交一般,他也是真心想与陆剑锋结交,只是有顾柔嘉的缘故在其中,他就自然而然的对陆剑锋生出了几分敌视来。 他兀自想着,安定长主只笑:“我不管这些事,你若真想得知,不如去问锋儿。” 寿王妃笑道:“这话也是,若是锋哥儿当真有意,他自然会主动提出。”复笑道,“说来,小九也是弱冠之龄了,可有心上人?如今既是封王,可该有个王妃入主王府了。” 眼前顿时浮出顾柔嘉的笑脸来,还有她娇软的小身子c软糯糯的嗓音,沈澈勾了勾唇角,神色柔和了许多:“自然是有的。” 寿王妃又笑:“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既是你心悦之人,想来也是极好的女孩儿。不知你几时去提亲?我们这几个老货,上了年岁最是无趣,也指着给小辈保媒过活啦。” 想到顾柔嘉,沈澈心中一片温软,只说:“多谢叔婆美意。”如今他地位日渐稳固,往日的担忧,也都不再是担忧了。因而,他的确应该去向嘉嘉提亲了。 暗自思忖,沈澈抬眼则对上安定长主苍老而睿智的眸子,两相无言,沈澈尚不曾说话,安定长主已然笑起来:“罢了,你总该自己警醒着,若是当真要提亲,我与你叔公叔婆,自然都会为你出面的。只是你怕也知道,这门亲事,未必那样容易。” 沈澈忙谢了,心中自有些计较。 如今已然八月,秋闱就在眼前,顾鸿影在衡山书院愈发的卖力气。自从七月起,得知自己是八月十五第三场秋闱后,连那一月只有一日回家的日子也免了。顾柔嘉尚能自持,但温含芷长久见不到顾鸿影,心里难免难受,偏又因换季害了风寒,起先还只是咳嗽几声,后来就躺下了。 随着沈澈声名鹊起,渐渐也有世家委婉的向他提过自家的女孩儿,意在结亲,沈澈虽都是婉拒,但这样的事多了,自然就瞒不住。那日顾夫人还在顾柔嘉跟前笑道:“说来这九王殿下可当真是个能人,皮相又这等出众,我前些日子还听几个交好的贵女言说,称自家委婉的表露了想要结亲的心思,全给九王殿下婉拒了。” 顾柔嘉脑中轰的炸开,难免有些生气:“好多人想与九殿下结亲?” “往日谁敢贸然和他亲近?现下既然知道他是个好的,又得安定长主欢心,有这般造化却是情理之中。”随着母亲的笑语,顾柔嘉怒意升腾,想到沈澈竟然给人觊觎,也不知多少人会像倾慕陆剑锋一样倾慕沈澈,她就觉得憋火,强压着火气听母亲的话。 顾夫人望了小女儿一眼,又说:“九王殿下看来冷漠非常,怕对男女之事也不甚上心。” 顾柔嘉“唔”了一声,低声说:“保不齐是殿下已有心悦之人了。” “这也说不准。”顾夫人笑着点头,又叹了一声,“总算是苦尽甘来,往后陛下就是再想拿九殿下撒气,也该顾念许多了。” 顾柔嘉只是应声,但心里又妒又怒,又不能说出口,只是转头向温含芷诉苦,让温含芷笑话了一顿。 为着秋闱之时,吏部这些日子格外忙碌,不少官员皆是挑灯夜战,沈澈既是掌吏部事宜,自是一同忙碌。及至八月十五第三场秋闱,朝上,皇帝似有些不痛快,又寻衅吏部,沈澈答得从容不迫,且条理清晰明快,一听便知是对吏部之事了如指掌的。不想沈澈这样快就能在吏部如鱼得水,他一时恼恨,正待再说,杨太傅已然出列,道:“陛下对九王殿下一片爱重之心,只是九殿下才到吏部,难免生疏,璞玉总需打磨,还请陛下多多栽培。” 作为皇帝的老师,杨太傅自然是有比旁人更多的面子,他说出这话,让皇帝沉默片刻,也不再拧着此事不放。沈澈睨了杨太傅一眼,有杨江篱的事在前,他很难相信杨太傅品行能够好到哪里去。况那日在杨家,杨太傅未必不知杨江篱是被自己惊吓成那副光景。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澈绝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待下了朝,顾老爷便要回家更衣,而后再去当差。今儿皇帝一番发作,谁不知是心里不痛快呢,这才如此寻衅沈澈。饶是沈澈现下贵为亲王,且汤沐邑远胜诸王,但也不过是日日如履薄冰罢了。 顾老爷些微一叹,便要回去。朝臣大多已经散了,皆明白不必多加言语的说法。才要出门,不觉身后有人道:“顾大人且留步。” 转头看去,沈澈面容清癯,白得病态的脸上从容淡漠,如同一个经历过无尽沧桑的老者,带着一股子肃穆威严。饶是顾老爷为官数十载,见了沈澈,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感。 这九王殿下绝非池中之物,只怕来日,绝不是一个亲王之位这样简单! 哪怕如此想着,但顾老爷还是分毫不乱的向沈澈行了一礼:“九王殿下金安。” “顾大人客气了。”沈澈忙扶住他,不受此礼,顾老爷略有几分迟疑,自己和沈澈并无私交,如今也只是同僚之宜,沈澈为人冷淡,又不知何故,竟会对自己如此礼遇。正因不解,顾老爷屏气凝神,笑道:“九王唤住臣,可有何要事?” 沈澈颔首,又露出一个笑容来:“此处不便,还请顾大人稍作歇息,承蒙不弃,请顾大人往寒舍去一趟,如此可好?” 他言行极为可亲,和他淡漠的外表颇有几分不符,顾老爷沉吟片刻,还是拱手施礼道:“九王这是哪里的话,既是殿下相邀,臣自然前来王府。只是容臣先行一步,换一件衣裳再行前来,如此可好?” 沈澈颔首称是,亲自将顾老爷送回顾家,便也等在了顾家外,将顾夫人惊了一跳:“今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怎的九殿下亲自送你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有事与我商议。”顾老爷匆匆换了衣裳,脑中千回百转,始终不解沈澈何以这般礼遇,这往日不受待见的九殿下一跃成了九王,顾老爷不是不佩服的,但佩服之余,也难免有几分戒心。 所谓无事献殷勤的道理,顾老爷怎会不懂? 叮嘱顾夫人看好家里两个丫头后,顾老爷便出去了。沈澈等在外,亲自请了顾老爷上马,神色恭顺得让陪同出来的顾夫人都顿觉纳罕。心中隐隐浮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她沉默着,转头看向了何妈妈,轻声说:“二姑娘这几日时常往外面去?” “是呢,想来是年轻,难免的。”何妈妈不疑有他,笑道,引得顾夫人愈发的狐疑,沉默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低声喃喃自语:“待嘉姐儿下了学,我再去问她。” 从不曾来过九王府,但顾老爷为官多年,去过的府邸太多,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甫一进门,便见旺儿领了几人过来,人虽多,却不闻一声,看得出规矩皆是很好。待沈澈更衣后,这才往花园去。 顾老爷已然在花园坐了约摸半柱香时间,抬眼则见沈澈缓步过来。他换了一件玄色宅身窄袖长袍,他本就清瘦,浑身都是清贵无华的气度,没有半点俗气,如仙人之姿,只是这身长袍色调暗沉,让人心中压抑,带上几分肃杀而非悲天悯人。 顾老爷忙起身笑道:“不知九殿下今日邀臣前来,可是有事?” “不为公事。”沈澈请他坐下,让顾老爷沉默了片刻,神情便怔忡了起来。不为公事,难道能为了私事?除却同僚之宜,顾家上下与这位九殿下的交集也是少之又少,又能有什么私事? 见顾老爷蹙眉不解,沈澈不觉一叹,神情愈发肃敛:“是为了贵府上二姑娘的事。”顿了顿,迎上顾老爷略有些惊讶的目光,沈澈忽的觉得局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日当着顾大人的面,我也不必藏着掖着,我想娶二姑娘为妻,不知顾大人可否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迟疑 顾老爷一直认为, 自沈澈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后,顾家上下和他一直只是点头之交罢了,甚至于,顾老爷根本想不起来自家小女儿和他有过任何私交,现下他忽的说出想娶顾柔嘉为妻的话, 顾老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道:“九王殿下这话” “我并非轻薄,而是真心求取贵府二姑娘为妻。”平静的看着顾老爷面露惊疑, 目光浮动如凌凌碎冰般闪现着莫名的光辉,沈澈只是一派恭谨, 平静的望着顾老爷。两人目光相接, 顾老爷心中惊疑更重, 难免有些心乱如麻的意味。 既然是点头之交,何以九王会忽然说想要求取自家小女儿?除非, 嘉嘉和这九殿下 脑中既是浮出这个念头, 顾老爷思忖, 世人皆知沈澈那日以重伤自己的代价险胜陆剑锋,如此赢得了陆剑锋在安定长主跟前举荐他的机会。但现下再一想想, 陆剑锋何以对沈澈如此上心?那日在场那样多青年俊彦, 陆剑锋谁也没有选, 只是令沈澈出来?若不是嘉嘉在陆剑锋跟前提及过,只怕再没有后面的事。 念及此, 顾老爷神情肃敛, 起身下拜道:“殿下恕臣无状, 小女才将及笄,又是老来女,臣和内子将她宠得无法无天,颇有几分言行无状,实在配不得贵为亲王的殿下,还请殿下三思。” 当年为了家族兴盛,顾家二老忍痛送了顾晏如进宫,旁人只当顾贵妃风光无限,但唯独顾家人才知道,侍奉于君前,再风光也不过日日如履薄冰,动辄牵连全家。 因而,不管说什么,顾老爷也不能再将一个女儿送到天家去,天家男儿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女人多了争斗便多,大女儿经历过的事,顾老爷绝不能再让小女儿步上她姐姐的后尘。何况若真如自己所想,沈澈不止于亲王,来日一旦做了皇帝,就算封嘉嘉为后又能如何?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宠幸别的女人,嘉嘉那性子,怎受得住这样的委屈? 女儿不懂事也就罢了,他这做父亲的,怎能再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他尚未拜下去,沈澈已然伸手将他扶住,顾老爷忙称不敢,沈澈说:“二姑娘是很好的女子,容色倾城c行止有度,连姑祖母也数度称赞,顾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见顾老爷面露为难之色,他抿紧了唇,似是有些不安,“我思来想去颇久,这才敢向顾大人提出这话。我是真心求取二姑娘为妻,还请顾大人应允。” 想到自己每每向女儿提出愿与陆家结亲的话,女儿总是抗拒至极,现下想想,未必不是因为早已与沈澈定情之故。越想越觉得顾柔嘉瞒得太紧,顾老爷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时间更是有些后悔自己太纵容这个女儿了。 晏如的光景看在眼里,嘉嘉怎的就不明白天家妇不是那样好当的?! 越想越觉得为难至极,顾老爷脸色难看非常,抬眼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那双如同墨色染就的乌眸,浓得化也化不开。他的眸子很好看,深沉之中又有威慑,如同漆黑夜幕之下的一点寒星,泛着凛冽的寒光。沈澈的目光极是深沉,但话里又含着柔和,全然是真挚,让顾老爷暗忖片刻,话中便多了几分委婉之意:“九王殿下人中龙凤,来日必有大功于社稷。当年贵妃入宫之后,承宠于陛下,更为顾家带来烈火烹油c鲜花着锦之态。然臣与内子多年思量,终因不能共享天伦之乐为憾,至于这最小的女儿,臣与内子只愿她能远离是非c争斗,平安一生。” 在天家之中,兄弟阋墙c姐妹反目,甚至父杀子c子弑父的事也不在少数。顾家二老都不愿意两个女儿都陷在其中,是以想要竭力促成顾柔嘉和陆剑锋的亲事。只是千算万算,还是不曾算到沈澈竟然会亲自开口求取顾柔嘉。 “顾大人一片爱女之心,会有如此顾虑也是常事。”纵然自己并不为顾老爷所信任,但沈澈也不恼,请顾老爷坐下后,语调冷清而坚决,“只是有一话,还请顾大人明白。我不需要贤内助,也不需要我的妻子去勾心斗角,哪怕她一辈子都长不大又有何妨,前路再难,也自有我去扫平。” 他不需要一个会为他斡旋c为他忍气吞声的王妃甚至皇后,不管有什么艰难,他都会自己去面对,只会留给嘉嘉一个可靠的背影,可以让她如现在一般,每一日都露出欢欣的笑脸来。 顾老爷抬眼,他立在阳光下,清瘦的身形如同散出了点点萤光,如梦似幻,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样,气度清华高雅出尘。顾老爷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眉头拧得更紧了,声音几不可闻:“九殿下” 沈澈只是笑着行了一礼:“我此刻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如得二姑娘为妻,我必会一生呵护她,绝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顾老爷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 待顾柔嘉下学之时,已然是日薄西山了,残阳如血,又有几只落单的大雁叫声哀哀,从斜阳前飞过之时,给这中秋又添了几分寂寥。全然不知沈澈今日向父亲提出了想要迎娶自己的话来,顾柔嘉只是如常般往正院去,要先行向母亲问安。 才一踏入垂花门,就见何妈妈快步出来,两人打了照面,何妈妈笑道:“太太方才还说姑娘该下学了,便令我来寻姑娘。现下老爷太太都在,要与姑娘好好说说话。” “今儿连爹爹都回来了?”顾老爷在朝中也算是要职,素日里交际应酬颇多,今日竟然会与母亲一起等自己回来,顾柔嘉喜得直笑,模样愈发乖巧。见她如此笑着,何妈妈暗想今儿白日太太似是有些不喜,沉吟片刻后,低声说:“姑娘可要仔细,今儿太太似是有些不快。” 不解母亲到底有何事不快,顾柔嘉也并不深问,只是跟在何妈妈身后进了屋。顾家二老一左一右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两人神情都有几分凝重,恰是应了何妈妈口中的“不快”二字。顾柔嘉不明所以,还是笑盈盈的迎上前去,向父母行礼问安后,笑道:“爹爹娘亲怎的都拉长了脸,莫不是谁让爹爹娘亲不快了?” 轻快的语调带了少女独有的灵动可人,顾夫人张了张嘴,向来慈爱的眸子里好似被人点燃了一小团火苗,那团火苗盈盈跳动着,好似随时都要变成燎原猛火。顾老爷只望着女儿:“传饭吧,嘉嘉便在这里与爹娘一道吃了就是。” 顾柔嘉颔首称是,不多时就有小丫头提了食盒鱼贯而入,喜鹊登梅c鱼肉馄饨c蜜姜丝还有一锅鸡丝肉粥,喷香扑鼻,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何妈妈忙给顾柔嘉搬来一只矮金裹脚杌子请她坐下。 看着女儿吃得香甜,顾家二老相视一眼,眉目中皆是万般担忧之色。顾老爷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自嘉嘉及笄之后,也有不少人前来提亲,想要将自家的小子说与你。” 当年顾贵妃被皇帝聘入宫中为妃后,京中便传顾家盛产美人,随着顾柔嘉年岁渐长,容色也日渐逼人,顾贵妃在宫中颇得圣宠,顾老爷在朝中也任要职,让不知多少人动了心思,何况现下安定长主对顾柔嘉赞誉颇多。 饶是京中也传陆剑锋对顾柔嘉有意,想要娶回去做媳妇,但良久不见安定长主提亲,好似当真只将顾柔嘉当做孙女儿看待,众人也都心思活泛起来,想要先一步为自家小子定下顾家的二姑娘,以免被人捷足先登。 因而,自四月以来,提亲之人没少前来,只是顾柔嘉一概不理,顾家二老也不愿拂逆了她的心意,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皱了皱小眉头,顾柔嘉撅嘴说:“好端端的,爹爹怎的又说这话?嘉嘉暂且不愿嫁人,也不愿嫁给这些人所谓的自家小子。即便他家小子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只怕也是个礼义良善的谦谦君子了。”话虽如此,但顾柔嘉眼前只浮出沈澈的影子来,甜蜜之中又夹杂着几分怨怼。 哼,若是他早早来提了亲,自己又何苦给父母爹娘这般逼迫? “今儿倒真有人向为父提亲。”顾老爷放缓了语调,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想要从她脸上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顾柔嘉撅嘴说:“既是在爹爹跟前提起,想是由同僚提出了?不知又是哪家的大人?” 对女儿的提问不置可否,顾老爷笑道:“那人是为了自己提亲,他说若能娶得你为妻,必将疼宠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有什么事,也会将你护在身后,绝不让你承担。” 尽管对于被提亲的事极为厌恶,但父亲略显怪异的语调让顾柔嘉抿了抿唇,试探问道:“不知是谁?” “嘉嘉以为是谁?”顾老爷只笑着反问,让顾柔嘉愈发的无所适从,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的低语:“是沈澈,定然是沈澈。” 但顾柔嘉不知应该如何说出这话来,姐姐的事在前,父母已然数度表示不愿自己再和天家有所牵连。纵然沈澈至今仍不得皇帝待见,但他是正经八百的皇子,这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事实。咬了咬下唇,顾柔嘉还是没有说出沈澈的名字,只能蹩脚的佯作不解:“嘉嘉不知道。” 顾老爷淡淡说:“是九王殿下。” 纵早知是沈澈,但父亲口中吐出“九王”二字之时,喜色顿时漫上了她的眉梢,几乎掩不住唇角的笑意,顾柔嘉只得轻轻咳了一声,好似无动于衷:“哦,晓得了。” “为父与你娘都以为,九王殿下并非良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顾家二老的心一分一分的提了起来,顾老爷只是轻声问道。好似给烈火烫了,顾柔嘉瑟缩一下,强自镇定,但话中维护之意顿显:“九王殿下可比这几月之中来前来提亲的世家子们强了不知多少倍呢,怎的爹爹反倒以为不是良配?” 听罢她的话,顾夫人登时面露痛楚之色,看着顾柔嘉便是一番痛心疾首:“咱们家里已然出了一个天家妇,其间心酸你未必不知,你c你难道还想走上你姐姐的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想要 当日不得已送顾晏如进宫去, 对顾夫人而言是碰也不能碰的伤口。哪怕大女儿说自己在宫中一切都好,但顾夫人也知道她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伺候一个能做爷爷的男人,哪怕是富贵已极,这心中总有几分不平的,何况宫闱之中, 风云诡谲, 皇后心思阴鸷毒辣,顾贵妃颇得皇帝眷顾, 只怕早就是众矢之的,容不得丝毫懈怠。 怀着这份愧疚, 顾夫人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 绝不再让小女儿嫁入天家。只要不是天家, 即便真遇到了夫家欺人之事,自己这把老骨头总能为女儿张目。 因而, 顾夫人从不提要与天家结亲之事, 但现在, 顾柔嘉对于沈澈的维护之意溢于言表,还不能说明什么? 若非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又怎会有这样下意识的回护? “你姐姐入宫之时你年岁还小, 也就罢了, 如今你年岁渐长,总看明白了几分, 怎还想走上她的老路?”顾夫人悲从中来, 想到大女儿的遭遇, 说什么也不愿让顾柔嘉重复一次,“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你懂是不懂?” 早知母亲不喜自己和天家有所牵连,顾柔嘉静默不语,转头看着顾老爷,期盼着父亲能稍微为自己转圜一二。迎上女儿带着希冀的目光,顾老爷垂眉片刻,还是低声道:“为父在朝中为官多年,天家凉薄,早已是看在眼里。晏如她为父对她不起,不愿再让你重蹈覆辙。” 二老说完,顾柔嘉如同落入了千丈冰渊之中,霎时间胆寒不已。她知道父母不愿自己嫁入天家,本来还有几分寄托,沈澈素来不得皇帝待见,或许爹娘不会反感于他,沈澈陇右道之行,爹爹对他赞许有加,或许会因此而接纳他可是现下听得双亲的话,顾柔嘉如大冬日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得骨缝都透着寒意。 顾柔嘉小脸泛青,垂首静默不语,顾老爷叹道:“为父和你娘绝无害你之意,九王殿下绝非池中物,这等险境之中尚能保存一己之身,如今飞黄腾达,贵不可言,来日必将更有大造化。可朝中波云变幻,但凡九王殿下有心,轻易就能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嘉嘉难道想被枕边人算计不成?” 顾老爷已然是近知天命的年龄,世事无常的道理更是明白。以他冷眼旁观这些日子,沈澈行事果毅,且手段狠辣,这般能耐,浑然是为王为君之才。哪怕现下他句句肺腑之言,甚至会做得更好,来日呢?天子c亲王谁不是三妻四妾,莺莺燕燕美人环伺,顾柔嘉若有半点在意沈澈,就不会忍气吞声。想到这素来乖巧的小女儿许是会变成满腹怨气的毒妇,顾老爷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双唇抿得更紧。 与其去赌,他宁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可能。 天色渐晚,窗外如血的夕阳也渐渐失去了最后的色泽,廊下已然掌了灯,昏黄的灯火透了进来,三人都笼上了一层朦胧光辉,都有几分不真切。迎着跳动的烛火,顾柔嘉轻轻抿唇,姣美柔弱的小脸上却带着截然不符的坚决神情:“自九王殿下进入众人视线后,他为人如何,爹爹多少也看在眼中。难道真的以为,他是这样背信弃义之人?” 顾老爷一时静默,休说是他,这阖京上下c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对沈澈表示关注的。他曾经是先帝最钟爱的小儿子,冷清淡漠,仿佛雪做的人一样,连对自己下手都能如此狠绝,在陇右道更是接连发落两个高官,让多少人为之哗然。如此强硬的手段,的确是值得安定长主等人扶持的。 明白沈澈绝非反复无常的小人,顾老爷陷入了沉默,脑中反复思量着许多,良久不发一语。 平静的望着父亲,顾柔嘉只觉得百感交集。她明白父母双亲不愿自己走上姐姐的老路,更不愿自己以后要像姐姐一样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还记得儿时,她还是懵懂不知事的年龄,在某一日家中来客的日子,她被一个贵妇抱在了膝上,那贵妇笑着指向不过半人高的郑轶:“嘉姐儿这样黏郑家哥儿,来日不如嫁给他怎么样?” 彼时她还不知何为嫁,只是乖巧的点头:“好。” 时光荏苒,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了。经历了前世之后,顾柔嘉深刻的明白何为惜取眼前。她好容易明白自己是心悦沈澈的,满心满眼里都渴望着有朝一日,她会十里红妆嫁给沈澈,名正言顺的站在沈澈身边,告诉天下人,自己是他的妻子。 这样想着,顾柔嘉抿紧了唇,清亮如水的眸子里透着坚持:“他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既然说出这话来,他就一定能做到。” 顾夫人身子颤抖着,发中珠翠也因此泠泠作响。哪怕是对郑轶,顾柔嘉也从未如此坚持过自己的意思,她向来是很乖的,乖得让人愈发觉得,她绝不会对父母说不。 顾老爷神色莫测,只是这样望着小女儿:“罢了c罢了,嘉嘉先回去,此事容我与你娘再想想c再想想” 乖巧的应了一声,顾柔嘉起身便要走。她纤弱的背影渐渐没入了阴影之中,好似随时都要给吞没。顾夫人看着她,无端就想到了顾贵妃入宫时的光景。那时,晏如也是这般光景,只留给家人决绝的背影,转头上了宫中来接她的贵妃仪仗。 顾夫人喉中一哽,看着女儿的背影,失声叫道:“嘉嘉,你又是如何作想的?” 母亲的声音之中大有哽咽之意,顾柔嘉忙转身,见烛光下,母亲眼中水光潋滟,好似随时都要落下泪来。顾柔嘉心中顿时一酸,立时明白了母亲的心,咬着下唇思忖了好一阵子,她才说:“嘉嘉自然是渴望爹爹娘亲能应下这门亲事的。” 她脸儿飞红,平添了妩媚俏丽,声调也多了些忸怩,细细的如同小猫:“嘉嘉心里,是想嫁给九王殿下为妻的。” * 八月十五乃是秋闱的第三场第一日,顾鸿影自考场出来,已然是申时时分了,自有人接他,他特特先行往郑家去了。 杨太傅寿辰那日,沈澈发了狠,将郑轶打成重伤,郑轶满腔怒意,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他如今只是下得床,但仍然不曾像以前那样。 为了此事,郑轶是彻底恨上了沈澈,更是被顾柔嘉的疏离激起了无尽的好胜之心,心中也浮出了不少龌龊的想法来。顾鸿影生性天真,几乎从不对人设防,兴致勃勃的探望过郑轶,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冷意。 若不是给沈澈那奸贼打成重伤,他何至于此? 只是顾鸿影又怎会想到,好友竟然记恨起自己能够参加秋闱,与郑轶说了几句话,顾鸿影也就自行回家去了。如今秋闱已过,在九月放榜之前,他都可以暂时待在家里,不必去书院念学了。 待顾鸿影回了家,哪怕神经大条如他,也觉得家里似乎有些奇怪,不管是爹娘还是妹妹,都好似心中有事,隐隐便有几分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对于父亲有几分惧怕,也就不敢去,问起母亲和妹妹,两人也只是含糊其词。碰了一鼻子灰的顾鸿影气得在温含芷病床前直叹气:“我不过就两月不曾回家,这家里好似没我这个人了一般,个个心里藏着事,个个心里都如同明镜儿似的,独让我做个糊涂鬼。” 温含芷久不见他,心里想得要命,此刻又是两人独处,小姑娘交了心上人,哪有不羞的,又听他自怨自艾,忙柔声劝说:“实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人向嘉嘉提亲,老爷太太和嘉嘉意见不和,仅此而已。” 听得这话,顾鸿影顿时好笑:“原是为了这个,我说嘉嘉那小丫头怎的脸儿拉得那样长,我寻思着自己也不曾得罪她。”顾鸿影又笑,“阿芷你可不能学那小丫头,也不知如何作想的。我以为她冷落郑兄是为了陆将军,她又矢口否认,若非为了陆将军,又怎会谁与她提亲都百般推诿?” 看着顾鸿影眉飞色舞的样子,温含芷心儿一荡,脱口说:“若是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也未必愿意。我总也想与我喜欢得人心在一起的。” “啊,你们这些小丫头都有了这样的心思,怎的将我瞒得这样苦?”顾鸿影笑道,“阿芷又是喜欢上哪家的小子了,说给我听听可好?” 温含芷哪里肯说,哼哼唧唧了半晌才道:“鸿哥哥别欺负人,你心里难道不曾有心仪的姑娘?” 顾鸿影抚掌大笑道:“好你个阿芷,敢拿我开心了?我成日在书院,哪里见得到女孩儿?”他又托腮想了想,“我倒也不急,倒是你这春心萌动的小丫头,也不怕给人笑话了?” 温含芷红着脸争辩道:“我又不曾四处说这话,分明是鸿哥哥惹得我。”顿了顿,她又叹息,“可不说我了,鸿哥哥不知道,这回和往日都不一样,并非是嘉嘉不愿,这回是嘉嘉愿意了,老爷太太不肯呢。” “老爷太太不肯?”顾鸿影惊道,“怎的就不肯了?” 温含芷面露为难之色:“是九王殿下。” 听罢,顾鸿影那英气的眉毛顿时蹙了起来,好似有些不快:“你说九殿下求取嘉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私奔 这几日为了沈澈向顾柔嘉提亲的事, 顾家上下气氛都有几分怪异。自小就在顾家被养大,温含芷很是明白,故而顾鸿影若是毫无反应,那才叫不正常。 顾鸿影皱着眉头半晌,又好似有些不解, 看着温含芷:“好端端的, 九王殿下和嘉嘉又怎的扯上了关系?爹娘不愿,嘉嘉难道愿意?” “他二人c他二人”温含芷立时窘迫, 嗫嚅说,“嘉嘉和九王本就是两情相悦” 顾鸿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低声道:“那京中都说嘉嘉和陆将军”温含芷脸皮本就薄, 听得这话哪里肯答, 憋得面红耳赤也没能说出什么来。顾鸿影脸色越发难看,温含芷脸儿胀红, 很有几分云娇雨怯的模样:“我c我不是有意瞒着的” “与你什么干系?还病着呢, 养好了身子再说旁的。”顾鸿影并不苛责, 叮嘱过她好生保养后,便起身出去了。他两月不曾回家, 不想回来就有这样的事, 他总是想找妹妹问清楚的。 沈澈的提亲已然是前几日的事了, 顾家二老迟迟不赢下,今儿又有人趁着八月十五前来提亲, 让顾柔嘉愈发心烦, 听得明月通秉说是顾鸿影来了, 忙将哥哥迎了进来。 甫一进门,顾鸿影神情有点阴郁,看得出很是不快:“这样大的事,谁也不肯跟我说。莫非我两月不曾回家,就不是顾家人了不成?” 他似是兴师问罪,又似是委屈,那素来活力飞扬的眸子也有些萎靡不振了。顾柔嘉张了张嘴,到底故作轻松:“这几月来,提亲之人少了不成?哥哥回来也时常撞见,又怎能算大事?” 顾鸿影哼了哼:“提亲之人虽不少,但可曾有一个入得你的眼?如今这个跟你两情相悦的,自然与众不同。” 顾鸿影哼哼着,浑然的不豫。接连几日,爹娘都对此事避而不谈,让顾柔嘉焦灼之余,心中愈发不安,语气艰涩:“就是太与众不同了,所以你们都不会允许的,是不是?你们既是都不许,那是否入得我的眼,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因沈澈是正经皇子,正因姐姐入宫的事情在前,才会让顾家这样抵触。顾柔嘉心中难熬,语调便也悲凉起来。 “爹娘不许自有爹娘的缘故在其中,只是我还不曾说话,你又怎知我许不许?”顾鸿影挑眉看着妹妹,话里又露出几分随意来,“你以为呢?” 顾柔嘉心中骤然涌出希冀来,呼道:“哥哥你难道”只是旋即,她又叹道,“只是就算你允许,也没什么用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他从陇右回来,咱们京中谁不钦佩他?他皮相又那样好,纵然众说纷纭,不少人说他心狠手辣,只是我以为,对付恶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拳头,杀鸡儆猴的道理,不拘到了哪里都是适用的。”顾鸿影笑得开朗,又抱臂说,“有姐姐的事在前,爹娘会有此反应也是常事。只是天家的男儿未必都是凉薄,总有几个例外的,我看九王殿下不像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一番话让顾柔嘉格外动容,哥哥素来天真,今日竟然能说出这话来,顾柔嘉正欲说话,顾鸿影话锋一转,抚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况姐姐宠眷颇浓,陛下未必对姐姐不好。” 才想对哥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他就又说出浑话来了。顾柔嘉心中扶额不止。若是不曾在宫中见到姐姐,顾柔嘉许是还能骗自己,说姐姐过得很好。但那日淑妃诬告姐姐和沈澈有染,尚未有定论,皇帝便给了姐姐一耳光,将姐姐打得半面红肿。 皇帝所谓的宠爱太不真实,就如同喜欢一个玩具,待玩腻了,就会随手丢在一旁,去喜欢新的玩具。 顾柔嘉不觉静默,望着哥哥:“若是陛下待姐姐好,总也有个盼头。哥哥真的觉得陛下对姐姐很好?” 她目光幽深,看得顾鸿影有些心虚,挠了挠头皮:“许是算不得好。”尴尬之后,他又正色,看着妹妹,“嘉嘉既然看得这样清楚,又何苦会喜欢上天家的男子?” 脸儿略有些发烫,顾柔嘉很有些羞臊,想了好一阵子,猜啊轻轻开口,声音细细的:“哥哥,哪怕他不是天家的男儿,我还是会喜欢他的。他敬我疼我,从不会像陛下那样,将自己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旁人于陛下而言都是臣下c都是奴才,包括皇后在内,沈澈绝不会这样待我。如今他为人所敬佩,世人都知九王手段凌厉行事果决,‘沈澈’二字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看着他走到今日的,也明白他的艰辛。”说到这里,顾柔嘉笑得很美,好像朝阳初升时的红霞,朦胧见如梦似幻,“哥哥,我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神情那样专注,让顾鸿影喉中一哽,看着妹妹说不出一个字来。在他的印象中,妹妹一直都是娇弱的,但现在,她眼中全然是不属于她的坚决,她此刻的笑容,是顾鸿影从未见过的,温婉c从容之中含着无比的幸福,双颊微微发红,那模样美艳至极。 妹妹是真的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人云亦云着要嫁给郑轶的小姑娘了。 无端就觉得心中一松,顾鸿影笑了笑,伸手捏着妹妹的小脸:“还不是孩子呢,瞧瞧你这小脸,又软又嫩,不是孩子是什么?” 哪里想到他会忽然来这招,顾柔嘉小脸给他捏得变形,大眼睛扑闪扑闪,看来滑稽而可怜。顾鸿影笑得愈发坏心,将顾柔嘉脸儿捏得发红,这才撒开脚丫跑了,顾柔嘉又急又气,奈何顾鸿影身高腿长,在前面跑得飞快,气得顾柔嘉跺脚,心说定要去爹娘跟前告他不可。 今日是中秋,临到黄昏,薄暮冥冥,一轮圆月已然从东方升起,只是现下暮色正好,那轮圆月在空中若隐若现,很有几分不真切。这几日顾柔嘉心里都压着事,难免精神短,坐在桌前怔怔发呆之际,忽听窗外有扑棱棱的振翅声。顾柔嘉一个激灵,忙抬头看去,却见一只灰鸽正往此处飞来,那灰鸽呆头呆脑的,看来好笑至极。不等顾柔嘉起身,它飞进来,一头扑在了桌上,“咕咕”直叫唤。 这呆鸽子,一看就知道是她和沈澈之间的信使“小九”。顾柔嘉将它抱起来,从它腿上解下来一个小巧的纸卷。明月一面喂它碎米粒,一面说:“瞧你从你主子那里回来,便瘦了一圈,现下想想,还是咱们这里好不是,每日让你吃得饱饱的,恨不能将你喂成一个肉球。” 呆小九叫着,似有附和之意。顾柔嘉不觉好笑,展开那解下来的纸卷,上面的字迹是熟悉得很了,一眼就知道出自沈澈之手。匆匆看罢这纸卷,顾柔嘉喜得转身就往外去,声音远远的传来:“我尚有些事,你且替我斡旋。” 呆小九带来的纸卷上分明写着“出门来”几个字,自提亲之后,顾柔嘉就再不曾见过沈澈,心中甚是想念。她行得很快,刚要到门前,不想迎面过来一人,她脚下不稳,险些撞上去,好在对方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二姑娘这样风风火火的往哪里去?” “红鸾姐姐。”不想是红鸾,顾柔嘉当即一笑,“红鸾姐姐今儿怎的回家来了?” “今儿中秋,娘娘在宫中想念家人呢,宫里小厨房的厨子做的月饼和桂花酒极是可口,娘娘称赞了好几次,特特请旨令我来送。”红鸾笑得妥帖,目光掠过顾柔嘉,见她似有些急切,也是笑起来,“姑娘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知道了我提了吃食来,便这样快的出来迎接了,是不是?” 顾柔嘉笑道:“红鸾姐姐又拿我开心,我可不依。”她一面说,一面张望着外面,从有限的角度看出去,只能见到空无一人的街道。顾柔嘉不免心中难受,亏得她这样快的动作,原来 自沈澈向顾老爷表示过想娶顾柔嘉的为妻的话后,她就再也不曾也见过沈澈了。现下正是满心思念,不想沈澈这一封飞鸽传书竟是并无此事,让顾柔嘉仿佛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得浑身发抖。 面前这张容色倾城的脸神情变得太快,几乎一个眼错,那雀跃的神态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红鸾掩唇直笑,也不再逗她,轻声说:“瞧瞧咱们二姑娘失魂落魄的小模样,那人在拐角呢。” 顾柔嘉并没有立即明白,脱口问:“什么?” “姑娘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红鸾笑了笑,朝着门外努努嘴,“今儿可是九王殿下将我送回来的。” 顾柔嘉脸色一红,姐姐是知道自己心悦沈澈的,红鸾知道也实属常事。对上红鸾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顾柔嘉小心翼翼的谢了她,复道:“红鸾姐姐,此事” 红鸾会意,笑道:“我不曾见过九王殿下。” 见她如此,顾柔嘉松了一口气,忙从角门出去了。府外的确没什么行人,但刚转过拐角,僻静的街道上,自有一个身材颀长清瘦的男子负手立在一辆马车旁,高雅清华如同山间雪。甫一见了顾柔嘉,沈澈眉梢微动,旋即张开了手臂,冰冷的面容上也浮出几分笑意来。顾柔嘉顿时欢喜,小跑着扑入他怀中,话里全然是委屈:“我好想你。” 爹娘不肯应下这门亲事,让顾柔嘉愈发仓皇,满心满眼里只盼着能与沈澈互诉衷肠。 她的小脑袋在怀里蹭着,沈澈唇角漫上宠溺的微笑来,微微发凉的吻落在她额头:“我又何尝不想念你?”他一面说,一面引了顾柔嘉上马车。后者才刚一坐定,便跟扭糖似的,紧紧缠了上去,偎在沈澈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两人相对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就算是如此,但两人之间,情愫横生,更弥漫出说不出的情谊来。 朝他怀里钻了钻,顾柔嘉这才看着他带来的马车。这辆马车很大,再容纳几人也不曾问题,虽是马车,但其中一应物件俱备,许是沈澈在其中坐久了,连马车中的空气都弥漫着他干净清爽的味道。顾柔嘉靠在沈澈怀里,低声问:“今儿怎么想着将马车赶了来?” 他“唔”了一声,喉中泛出低沉暗哑的笑声,附在顾柔嘉的耳边,徐徐呼出的冰凉气息让顾柔嘉有几分肌肤起栗,夹杂着薄荷的甘醇清凉:“我带马车来的意味,嘉嘉当真不明白?” “既是他们不同意,那嘉嘉随我私奔,如此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月圆 私奔?! 顾柔嘉脑中轰的炸开,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英气逼人的脸。他是那样英俊,眉目如画,鼻梁英挺,好看的薄唇抿出一个玩味的弧度来,整个人冷清之中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来, 如皎皎月光, 清冽而柔和。 若是私奔,她的确就可以跟沈澈在一起了, 尽管大燕民风开化,但私奔依然是伤风败俗之举, 如此辱及门楣的事, 她就再也不能见到爹娘哥哥还有姐姐了。 她心中悲凉无限, 小手紧紧握住沈澈的衣襟,语调艰涩:“沈澈, 我不能。”姐姐进宫之后爹娘如同只剩了她一个女儿, 即便内心渴望与沈澈在一起, 但她不能太自私,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将整个顾家的声誉毁了, 更不能自己逃之夭夭, 将烂摊子留给家人解决。 姐姐当日为了顾家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没有姐姐那样的勇气和魄力,但也绝不会给顾家惹事。 她何等伤感, 偎在沈澈怀里静默非常。沈澈忽的扬起笑容来, 轻吻她的小脸:“傻嘉嘉, 我不过一句玩话罢了,我早已说过,舍不得你没名没分的跟着我,又怎会让你与我私奔?” 枉费她一场天人交战,不想竟然只是一句玩话,顾柔嘉正待啐他,不想他低头直笑:莫非嘉嘉这小心眼当真想与我私奔不成?” “呸,谁想与你私奔?”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一颗心咚咚直跳。心说这人就想看自己笑话,若是自己当真应了,这人定然又要笑话自己。顾柔嘉脸上升腾起灼热的温度来,闷闷的将脸埋在他怀里,“讨厌死你了。” “我却喜欢死嘉嘉了。”焉能不知小丫头在闹气,沈澈轻笑,顺手取了几上的点心送到顾柔嘉嘴边,低笑道,“嘉嘉不与澈哥哥置气了可好?” 本在气头上,顾柔嘉还想啐他,但张口就闻见点心清甜的气味,顾柔嘉咽了一口唾沫,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清甜馥郁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喜得顾柔嘉眼睛都眯了起来,喜滋滋的缩在沈澈怀里。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余光投进车中,两人互相依偎着的身影投在车壁上,那样旖旎缱绻。哪怕他怀抱有些冰凉,顾柔嘉也依恋至极,望着车外如血的残阳,她心中好似压着一块石头,让心里沉闷至极。良久,她才婉转问:“你说,我几时才能嫁给你?” 这几日顾家对于此事都是避而不谈,顾柔嘉也不敢轻易去触爹娘霉头,只得忍着思念,乖顺的待在家中。只是现下沈澈既然就在眼前,她心中的不安一气涌了上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闷闷的问着。 “我的嘉嘉好生恨嫁。”比起顾柔嘉的心神不宁,沈澈似乎并没有过多的担心,顾柔嘉不免着恼,气得从他怀里抽身坐起,没好气的啐他:“是了,只有我才恨嫁,哪里像九王殿下一样省心,只在我父亲跟前提了一嘴,便再也不肯动作了,只让我去与爹娘撕撸,是不是?” 她有些动怒之嫌,沈澈伸出食指覆在她丰润柔嫩的唇瓣上,英气而惨白的容颜在渐渐消沉的阳光下映出些温和来:“嘉嘉又何苦着恼?顾大人与顾夫人本就因我是天家男子而诸多不喜,我若执意百般示好,二位未必不会以为我苦苦相逼。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你的双亲于我而言也是顶顶重要,我又怎能让二老误会我到如此?” 顾柔嘉哼了哼,还是不依:“你若当真如此有心,今日怎的让呆小九传话,哄我出来跟你相见?这里可是在顾家门外呢,被爹爹娘亲撞见了,爹爹只得以为是你引诱我,必然恨上你。” “可不知是谁引诱谁呢。”她轻易就讹上了自己,沈澈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略有些邪佞的笑容来,低头,乌泱泱的眸子微微眯起,霎时便多了几分迫人来,“嘉嘉若是心思再不正些,待我再坏些,我许是不会被嘉嘉引诱了。” 他低沉的嗓音喃喃说着情话,让顾柔嘉心窝里都像是淌出蜜来,笑盈盈的横了他一眼:“都说你是个再冷淡不过的人了,光知道说这些好听的拿我开心。” 沈澈“呵”的一声,泛出低醇如酒的笑声来,细细的吻过顾柔嘉的小脸:“自是要哄得嘉嘉开心了,不然怎舍得嫁给我?” 他的吻冰凉凉的,呼吸间带出了几分薄荷的清凉气息,顾柔嘉沉迷之余,含糊的哼哼着:“八字还不曾有一撇呢你若哄得了我爹娘回心转意,再说这话不迟。” 沈澈淡淡的“哦”了一声,大手将她抱得很紧,好似山涧清泉的嗓音透着难以言喻的魔力,让顾柔嘉立时安了心:“我很快就来娶你,我保证。” 和沈澈有好几日不曾相见,顾柔嘉并不愿跟他分离,但今日中秋月圆之夜,顾柔嘉实在没有退避的道理。因而,纵然心中不舍,顾柔嘉也只得和沈澈告别。直至下了车,还见沈澈并没有回王府的意思,顾柔嘉又催促了几句,沈澈懒洋洋的说:“嘉嘉且回去就是了,王府里独我一人,也怪冷清的,早回c晚回都没什么要紧,不如留在此处,好歹离你近些。” 他这话实在是酸楚,让顾柔嘉心中为难,几欲邀他一道进府。但转念一想,为了提亲的事,爹娘对沈澈本就不喜,现下自己要是贸然相邀,必然更为他惹来事端。也只好忍住这满心的不舍,自己独身进了府里。 中秋的习俗惯常是赏月吃桂花酒的,花园的小亭之中早就摆上了吃食和桂花酒,只等众人入座。未免父母生疑,顾柔嘉行得很快,生怕误了时辰,这中秋的夜里早已多了几分凉意,但顾柔嘉额上微微渗出了几分薄汗来,接着就皎洁的月光,甚至还泛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银白光亮来。 一路到了花园之中,离得尚远就见亭中掌着灯,别有一番雅致,其中人影浮动,依稀能辨认出顾家二老c顾鸿影和红鸾,顾柔嘉浑身一激灵,忙不迭迎上去。尚有几分距离,就听顾老爷问:“嘉嘉和阿芷呢?” 顾柔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爹爹猜到自己去见了沈澈,心跳如同擂鼓。红鸾的笑声远远飘了过来:“就知道老爷要问,明月和流云都打发了小丫头来,温姑娘今儿又咳嗽了,想是起不了身,怕是来不了。二姑娘今日午睡睡迷了,正在急急的起身呢。” “芷丫头又咳嗽了?既是咳嗽,便不要吃酒,这宫里的月饼很好,拣些给她送去。”顾老爷沉声吩咐,想了半晌,“嘉嘉当真是睡迷了?” 红鸾笑得极是自然:“那还能有假?二姑娘向来是贪睡的,这些日子凉了起来,二姑娘懒怠起身,窝在床上睡觉也是有的。” 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凭她的话语,顾柔嘉就知道她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她分明是知道自己去见了沈澈,却肯在父亲跟前为自己这样打圆场。顾柔嘉心中动容,正待往亭中去,便听顾鸿影笑道:“爹娘又何必这般紧张?休说嘉嘉在家中睡觉,即便当真出门去见了谁,又有何妨?” 他笑得清悦,话中天真之意平显无疑。顾柔嘉顿觉心惊,心说哥哥在爹娘跟前说这话,岂不是要引得爹娘更为厌恨沈澈?她心中一慌,慌得要入小亭去终止这个话题。顾老爷虽未生气,但语气已然僵硬了起来:“鸿儿你今日回来,未必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又有什么不明白?儿子虽不是个聪明的,却也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自我回来就知家中氛围极为怪异,心中也是明白几分的。”顾鸿影似是无所谓,继续说着,“不过是为了九王殿下想要求取嘉嘉为妻的事罢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顾柔嘉心中后悔不迭,哥哥生性天真,现下大喇喇的在父母跟前重提此事,一旦惹得双亲恼怒,到时候再想有所转圜,可就是难了! 顾夫人的脸色在听到“九王殿下”四字之时就阴沉了下来,好似随时都要倾泻暴雨的天空一般:“鸿儿,你既然明白了,就更该体谅我与你爹的苦心。” “儿子能体谅爹娘的苦心,更明白姐姐的事在前,爹娘是舍不得嘉嘉再嫁入天家,去受那可能受到的苦。”顾鸿影长长的一叹,不觉顾老爷已然抬头,目光如火苗子一样跳动着,微微哂笑道:“鸿儿素来心宽,这可不像鸿儿说出的话。” 听出父亲话里的取笑之意,顾鸿影怪叫道:“爹将儿子当做什么人了?”他说着,俊脸上带上了几分落寞,“儿子虽不聪明,却也不是全然的傻子不是?姐姐入宫已久,还是时时请红鸾姐姐带信出来,称一切都好。爹娘自然是明白,姐姐是报喜不报忧。并不是儿子心太宽,而是儿子很清楚,不管姐姐过得好不好,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分担不了,也不能将姐姐弄出宫。既然姐姐不要咱们为她担心,那儿子索性再不往深处想,就当做姐姐过得很好罢了。”他说到这里,拳头紧了又松,“姐姐若想粉饰太平,那儿子就信她粉饰出的太平,毕竟咱们也给不了姐姐什么了。” 他话中添了些哽咽之意,亭中顿时安静,只余风声细细。顾柔嘉怔怔的看着顾鸿影,她一直以为哥哥是个天真到了极点的人,他就好似是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从未想过,哥哥并非蠢钝之人,而是不愿意去拂逆姐姐的心意。 明月皎皎,凉风习习,亭中安静了好久,才听到顾夫人的声音,哽咽大作:“鸿儿既然知道这些缘故,那就更该知道,我与你爹不愿你妹妹再像你姐姐那样。天家男儿大多都是凉薄之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咱们何苦去赌?总不能往后的每一日,得了晏如一句‘很好’之后,再听嘉嘉一句‘很好’,实则她二人日日如履薄冰c如趟烈火。” “有姐姐的事在前,爹娘不愿嘉嘉重蹈覆辙也是情理之中。”作为幺女,顾柔嘉素来极得家中宠爱,现下这般情状也是在所难免,顾鸿影长长的叹了一声,“此前京中盛传,说陆将军心悦嘉嘉,这事儿子在书院里都听说了好几次,还暗自为嘉嘉高兴,心说陆将军何等人物,若真能结亲,也是一件好事。”他说着,双手抱臂,有些漫不经心,“今儿刚听说九王殿下向嘉嘉提亲,儿子这心里也不痛快得很,很是不明白,嘉嘉怎的就弃了陆将军和郑兄,却喜欢上了九王。” 顾老爷摇头:“九王性子冷冽且手段极狠,若是全心爱护嘉嘉也就罢了,只怕有半点心思加害,嘉嘉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爹觉得,九王待嘉嘉是真心假意?”顾鸿影很是纳罕,看着父亲青红交加的脸色,脱口问道。顾老爷皱眉,那日沈澈向他开口求取顾柔嘉之时,轻易便能看出他极为诚恳,想来是发自肺腑的。况且沈澈此人纵然辣手且极富决断力,但并未听说有半点滥杀无辜的名声出来。 只是未来变数太大,他绝不能再拿一个女儿去赌。 因而,顾老爷冷硬了舌尖:“真心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姓沈。” 顾鸿影怔了片刻,忽的抚掌大笑道:“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偏见呢!难道这世上薄情寡义的男子全都是沈家的?还是只要不是沈家的男儿,他就会一辈子待嘉嘉好?” 不想竟然给儿子嘲笑了一番,顾老爷嘴角抽搐:“你是愈发的无状了?” 顾鸿影好容易止了笑,向父亲行了一礼:“爹为官多年,看人不说十拿九稳,总也有六七分的功夫。儿子和九王接触不多,到底无权置喙。至于九王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爹爹心里总有一个衡量。” 立在暗处,顾柔嘉早已将这些话听了个十成十,心中一片温软,只目光切切的看着顾家二老。看着父母皆是复杂的神情,顾柔嘉驻足不前,又是祈盼又是害怕。 正值静默之际,红鸾无声一叹,旋即低声道:“既然大爷将这话头挑了出来,那婢子也就不瞒了。今儿婢子出宫来,本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来是奉娘娘的话,送些小厨房做的月饼出来,其二,就是为了二姑娘的事。”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顾家二老,笑道,“二姑娘和九殿下的事,娘娘早就知道了。” 顾老爷失声道:“晏如早就知道?!” “正是。若非怕老爷太太知道了吃心,娘娘也不会一直瞒着的。”红鸾迎上顾老爷略有些发青的脸色,深深一拜,“娘娘的意思九殿下虽生性阴鸷,手段又狠,但的的确确是真心待二姑娘的。”迎上顾家二老的神情,红鸾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为难:“二姑娘只有在提到九殿下之时,才会露出最为欢欣的笑容来,娘娘很喜欢这个笑容,免不得想到了自己当年因此,娘娘特特嘱咐婢子,向老爷太太带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向顾老爷和顾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娘娘说,还请老爷与太太许了这门亲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共度 月色凄清, 白森森的月光洒在花园中,好似结出了一层银白的霜花。此刻霜寒露重,风中好似也带上了几分寒意。花园之中一片安静,红鸾维持着行大礼的姿势,纹丝不动。 立在暗处, 顾柔嘉娇小的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 望着亭中的光景,只觉得窝心至极。当日姐姐入宫之时, 她年岁还小,有些事也记不清了, 但隐隐约约还记得, 在入宫之前, 姐姐似乎正与人议亲,只是连聘书都还没下, 皇帝的圣旨就来了。 现下听得红鸾的话, 顾柔嘉只觉得心酸至极, 知道姐姐当日,只怕是舍弃了自己喜欢的男子, 选择了入宫为顾家斡旋。 正因自己没有得到, 所以不想妹妹走上自己的老路。 眼中湿热一片, 顾柔嘉捂着嘴,以免自己哭出声来。亭中顾夫人听罢这话, 已是泪眼婆娑, 顾鸿影忙劝母亲止泪。顾老爷也板着脸, 虽不说话,但脸色极为难看,心里必然也是不好过的。 擦干了自己的眼泪,顾柔嘉才从暗处走出来,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她脸上并没有半点不妥之处,盈盈笑着,一派什么事都不曾有的样子上了小亭:“是我来迟了。” 她甫一过来,众人谁也不愿让她知道方才的谈话内容,皆是忙不迭拾掇了自己的心绪,阴郁一扫而空,继而一派其乐融融。顾柔嘉只喜滋滋笑着,取了月饼来吃,又吃了几杯桂花酒,一家子就坐在亭中说笑。明月当空,共享天伦之乐,好不欢喜热切。 坐在一处说笑了一会子,夜色渐浓,愈发的热了起来,顾夫人略有些冷,顾老爷关切道:“既是冷了,便先行回去更衣,或者让下人送件披风过来。” “中秋夜呢,也不必让他们过多忙碌了。”顾夫人含笑道,眼波盈盈的望过众人,复将目光落到了顾柔嘉身上,“嘉嘉陪娘回去更衣吧。” 顾柔嘉不疑有他,当即应了。一路往正院去,母女俩谁也没有说话,两人的身影投在一地月光之中,冷森森的。待回了正院,顾柔嘉率先掌了灯,又在柜子里取了一件藏青色褙子,转身之际,却见顾夫人坐在桌前,正怔忡的看着自己。后者神情是那样的怅然若失,顾柔嘉浑身一激灵,低声道:“娘?” 顾夫人并没有回答,好似失了神。她的脸在跳动的烛焰下显得蜡黄不堪,好似缠绵病榻已久的病人,随时都能摧枯拉朽一般倒下去。好像是给烛火烫了一样,顾夫人眼圈微微发红,看来支离憔悴。 母亲何等要强,更自矜自己出身世家,乃是正经八百的贵女,如今上了年岁,更是愈发尊重,何尝会轻易露出这等情状来。 若不是这次沈澈向父亲提亲,母亲感伤姐姐的事之余,又不愿自己也嫁入天家受苦,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见她露出这种情态来。 将褙子搭在手上,顾柔嘉并没有说话,静静地由了顾夫人看自己。母女俩相对静默,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样。烛台烧了许久,已然结出了烛花,忽听“啪”的一声,垂着的烛花爆开,在这寂静一片的屋中格外响亮。顾夫人这才回神,露出一个笑容来:“啊,嘉嘉叫我?” “娘更衣吧。”这般怅然若失落入顾柔嘉眼中,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顾夫人笑着起身,高挑的身影投射在墙上,纤瘦得很。顾柔嘉只给母亲更衣,无端就想到了前世死前,唯独只能见了母亲婆娑的泪眼。那时顾家落败,母亲也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家族落败c长女幽禁c次女病逝,都是何等的打击。 替母亲整理身后的衣衫,顾柔嘉心酸不止,几乎淌下泪来,吸了几次鼻子,才勉强忍住了泪意。顾夫人背对着女儿,双臂平托起,望着墙上和顾柔嘉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徐徐开口道:“嘉嘉,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顾柔嘉不解,顾夫人只笑说:“你如今也大了,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本能的觉得这话和沈澈的事有关,顾柔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让母亲更不喜沈澈,迟疑了许久,迎上母亲慈爱的目光,她到底不忍欺瞒,低声说:“嘉嘉要的很简单,惟愿爹娘能够颐养天年,哥哥能够独当一面,更愿有生之年,我们一家子能够真正的团圆”顿了顿,她愈发迟疑起来,顾夫人只是笑,向她投出鼓励的目光,闭眼,连烛光都不甚真切了,她才露出几分笑容来,“这些,嘉嘉所想的,更想这些事能和沈澈一起。” 闭着眼,她看不见母亲的神情,好像连那点子担忧也没有了,唇角扬起,笑得很美。顾夫人无声叹息:“嘉嘉当真想与九王殿下一起?” 顾柔嘉颔首:“是,我想跟他一起。” “嘉嘉当真这样喜欢他么?” 哪怕闭着眼,顾柔嘉脸上也红了,面前的人是她的生身之母,但她到底也是有了自己心思的怀春少女,羞臊了片刻,她依旧阖着眼,低声道:“是,嘉嘉当真这样喜欢他,再也不会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任何一个男子了。” 屋中又一次沉默了下来,顾柔嘉因为羞臊而胀红的脸也被这沉默给唬得渐渐失了血色,睁眼却见母亲取了银剪,将一截烛芯剪断了。她怯怯唤道:“娘” “你长大了,已经不是往日的小姑娘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顾夫人话里隐隐有些伤感,让顾柔嘉心中大恸,正待分辩,顾夫人忽的一笑,“我与你爹不愿让你走上你姐姐的老路,可是再一想想,当年你姐姐舍弃了自己心仪之人,为了顾家选择入宫去,我又怎能让你再为了顾家舍弃你心仪的人?!” 顾柔嘉不觉发怔,半晌不言语。顾夫人眼底泪意浮动,见她这般呆愣的模样,也是笑起来:“你今儿是当真在更衣,还是去见了九王?” 顾柔嘉脸上一红,忸怩得低头,再不肯说话了。 * 月上柳梢头,今日乃是团圆之夜,行人归家,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顾家临街的拐角处停着马车,沈澈坐在车辕上,姿势慵懒,长久一语不发,一身玄色的衣衫几乎要没入这夜色之中。他容颜英俊而冷清,好似能与这凄清的月色融为一体。 车旁垂手立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只劝道:“殿下,已然是二更了。” “不急。”沈澈淡淡回了一句,嗓音低沉淡漠,英气的眉宇动也不曾动一下,清冽的嗓音那样富有魅力:“何苦急呢?” “奴才糊涂了。”旺儿笑着附和了一句,沈澈横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你还糊涂?谁能比得过你奸猾?” 旺儿笑道:“谢殿下抬爱。” 他可知道,自家殿下今儿出门,可就不打算回去了。至于这如何不回去就看顾家二老何时松口了。 正想着,不觉顾家的大门响了一声,旺儿探着身子去看,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跑得飞快,好似要飞起来了一样。听得她脚步声,沈澈忙起身,不觉那娇小的女孩儿已然撞入他怀里,小手紧紧抱着他,脸儿也不住地蹭着他胸口。那依恋十足的样子,让沈澈不觉好笑,大手抚着她的小脑袋,一派不解其意的模样,柔声问:“怎的又出来了?” 顾柔嘉喜得脸儿红红的,仰起脸儿看着自己心悦的男子,雀跃之情映得她愈发眉目如画:“我爹娘请你一同赏月吃月饼呢。” 既是得了这话,沈澈应了一声,转头示意旺儿先行回去。后者会意,再不做停留。顾柔嘉和沈澈一前一后进了顾家,顾柔嘉按捺不住心情,连脚步里都带着说不出的喜悦,沈澈在她身后,看着她踏着月色前行,月光给她笼上了轻纱,沈澈只是笑,跟在她身后。才进了花园,离得尚远,就见顾家人齐齐迎出小亭,向他行礼道:“九王殿下。” 沈澈大步上前,虚扶一把正与行礼的顾老爷:“大人不必如此,我不请自来,已然是失礼,何况”他转头看了顾柔嘉一眼,后者笑靥如花,姣美的样子让他喉中一滚,心中也荡漾起来,愈发平缓:“这礼也应我向诸位行才是。” 他何等孤傲的人,竟当真行礼,顾老爷避之不受之余,免不得心中啧啧称奇。顾鸿影笑得厉害,招了妹妹到跟前,附耳笑道:“嘉嘉这人一点意思也没有,起先以为你喜欢郑兄,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影儿,再后来以为你喜欢陆将军可见嘉嘉半句真话也不曾有,亏得我白疼你一场。” 顾柔嘉笑盈盈的横了他一眼:“哥哥往日总说混账话,我不跟哥哥计较,反倒是被讹上了。”话虽如此,但她对于兄姐极为感激,若非顾鸿影一番力争,若非姐姐遣红鸾出宫一番剖白,现下爹娘定然还对沈澈避讳不已,怎会请他进府来? 顾家二老相视一眼,皆是请沈澈先坐,又令人添了些月饼来。才坐下不多时,温含芷也强撑着身子出来,抱着手炉的样子不胜娇弱。见沈澈竟然与顾家人同坐,她已然明白了几分,喜得连声叫道:“好,好,如今嘉嘉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是得偿所愿?”顾柔嘉红着脸反问道,转头看着正与顾老爷顾夫人说话的沈澈,见他神情冷淡之中透着恭顺,心里暖洋洋的透着喜气。温含芷伸手刮着她的脸皮:“既是八字还没一撇,那你这样欢喜作甚?你如今可算是要苦尽甘来啦。” 她说着,又将斗篷裹紧了些,顾柔嘉端了点心来请她吃,两人只坐在一旁自己捣鼓。沈澈与顾家二老说话,眼角余光还不忘关注顾柔嘉的动静,见她笑得欢喜,沈澈唇边也浮出温柔的笑意来。将此举尽收眼底,顾老爷清清嗓子,说:“那日九王殿下与臣所言,臣与内子商议了些日子,迟迟不给殿下回信,还请殿下见谅。” “顾大人客气,二姑娘是幺女早点,两位多心疼些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是我突然提出这话来,若是二位须臾间便回了话,这才是奇哉怪也。”沈澈神情柔和,清冷低沉的嗓子全然是对二老的敬重,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他身上,让他看来更像是高雅清华的仙人,没有半点俗气,“况且那日的话,也不过是想要先行征得二位意见,若是二位认为值得将二姑娘托付于我,三书六礼我自会备齐,绝不轻慢了二姑娘。” “便是九王殿下想轻慢也不曾,”顾鸿影今儿高兴,多吃了几杯酒,此刻微微眯起的双眼泛着几分说不出的醉意来,“可别以为,我这小妹妹是那样容易娶回去的。” 顾夫人一时好气,起身推了儿子一把:“鸿儿去与你妹妹玩,可不要说这话。” 顾鸿影给母亲推开,也不拧巴,行至顾柔嘉和温含芷身后,笑道:“你二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他身上稀薄的酒意很是好闻,温含芷忙要扶他坐下。顾鸿影笑道:“今儿我极是欢喜,嘉嘉若真能嫁得自己喜欢的人,我才更欢喜。”说到这里,他又笑道,“阿芷又要几时议亲?” 温含芷脸儿顿时就白了,这世上谁问这话都可以,偏生是顾鸿影问出,让她极难接受。顾柔嘉知她心事,忙要打圆场,她却一笑,摇头说:“我c我这样多病的身子,只怕别人以为我是痨病鬼,谁又肯” 她话中伤感,神情也悲怆,本就纤弱的人,白着脸更是楚楚动人。顾鸿影仗着酒意,极是不平:“谁敢这样说你?我打断他的腿!”温含芷似乎还是不快,顾鸿影叹了一声,伸手去捏她的脸,“你就是心窄,旁人饶舌生事说的话,你在乎做什么?休说这世上总有好男儿,即便这世上都是轻狂人,你也别说这话,待你哪日想嫁人了,就嫁给鸿哥哥好不好?” 温含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脸上陡然烫得惊人,心中好像被人凿开了一处蜜泉,甜蜜得发慌。 并不知这头的对话,顾老爷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澈,见他并无半点不妥,言行举止甚至较如今这位陛下都好了许多。想了半晌,他才笑了笑:“九王殿下恕臣无状,自贵妃进宫后,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看得紧些。实则犬子所言未必无理,哪怕今日不是殿下求取,臣也不会轻易将小女许配的。” 转头,顾柔嘉立在亭外,给哥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不知该喜该忧的样子何等艳丽,让沈澈心中一片温软,只想将她抱在怀里,永远不让她离开。他唇角漫上了温柔的笑意,起身向顾家二老行了一礼:“二姑娘于我而言,是稀世的珍宝,我若毫无诚意c毫无能力,休说顾大人与夫人,就是我自己,也不敢贸然求取二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解元 中秋之后, 天气飞快就凉了下来,鸿雁来宾,菊有黄华。 那夜里凉风习习,夜色凉如秋水,偏顾鸿影一番话让温含芷甜蜜之余, 羞臊到了极点, 胀红着小脸吹了一阵子,第二日便发起高热来, 躺在床上恹恹的,但脸上笑容却是鲜妍到了极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喜事。顾柔嘉与她作伴之际, 还笑话她说:“不知道的, 还以为昨儿个是你的心上人来提亲了,偏生有如此的反应, 可真真是让人好笑” 温含芷本就在病中, 因高热而脸色发红, 得了这话后,又愈发羞赧, 巴掌大的小脸生生胀成了猪肝色:“我还不曾笑话你, 你反倒是笑话起我来。”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 一双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你虽不说, 但我可不信你半点不知道” 她对顾鸿影的心, 顾柔嘉自然是知道的。可惜自家哥哥不解风情, 成日傻乎乎的,让温含芷一颗少女芳心几乎是付之流水。正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顾柔嘉才愈发想要取笑温含芷,只是这好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叹息来。 天才晓得自家哥哥昨夜的话是不是为了让温含芷宽心才说出来的。 不过温含芷欢喜到了极点,顾柔嘉又何苦去戳穿呢?两人继续含笑说着话,温含芷眼角眉梢全是欢喜,眼波盈盈的望着顾柔嘉:“如今老爷太太的心意到底转圜了些,再过些日子,只怕也就能改口称你九王妃了。” “那可不一定呢,爹爹娘亲只是不再大肆反对,却也不曾同意。”顾柔嘉笑道,心里就像是镜湖被投下了一块大石头,一圈圈的荡着涟漪,“这最后到底能不能成,还是看他的造化。” “老爷太太哪里舍得你受委屈?了不得刁难九殿下一二,也就再不肯如何了。”温含芷笑道,又咳嗽了几声,流云端了药来喂她吃,待吃了药,又喝了一口蜜水,温含芷这才笑得很乖,“依着我看,说不准这个月,就能定下这门亲事来。” 顾柔嘉一番羞赧,连夜里都梦见了沈澈请了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前来提亲,他心里喜滋滋的,别提多欢喜了。 及至八月十七,秋闱结束,前来应试的学子大多留滞京中,等着九月的放榜。沈澈忙碌之余,不忘亲自为其中家境贫寒的学子安排好食宿,解了不少人的燃眉之急。此举在学子之中广为称道,更有部分激进的学子写就文章,歌颂沈澈为君分忧c礼贤下士,是名副其实的贤王。 只是在皇帝看来,自然是这个弟弟居心叵测。 那日拘了沈澈和吏部尚书在跟前,询问过审阅进度后,皇帝还不忘威胁道:“这京中盛传,老九是个贤王,多少学子为你写的歌功颂德的文章都呈到朕的御案上来了,说你礼贤下士,贤中之贤。你倒是能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也敢结党营私,当朕瞎了看不见么?还是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皇兄这话委实折煞了臣弟,臣弟岂敢结党营私?”对于皇帝的秉性,沈澈早已了解个十成十,因此对于这番话,他眉毛也不曾动一下,态度恭敬而疏离,“学子都是天子门生,皇兄日理万机,难免顾念不到每个人,但这些家境贫寒之人,其中不乏有高才,来日必是国之栋梁。为官者上承天下启民,若有贤臣,实乃大燕之幸,皇兄之幸,黎民之幸。若皇兄认为臣弟结党营私,臣弟不敢叫冤,情愿领罚。” 这番话冠冕堂皇,皇帝恼怒之余,却也不敢贸然如何,否则现下京中学子聚集,又纷纷称沈澈极其贤德,倘若此刻发落了沈澈,让学子们以为自己是昏君,到时候群情激愤,可就说不准变数了。 这些学子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手上的笔杆子,极具煽动力。 因而,皇帝就像给人打了一闷棍,还不能叫疼,气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愈发愤恨当年妇人之仁,没有一举将沈澈置之死地,如今沈澈气候已成,外有陇右百姓c京中学子拥护,内有安定长主c寿王夫妻诸多照拂,且手段颇狠,将安插在九王府的钉子被一一拔出,再想除掉他,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自中秋后,顾柔嘉几乎再也不曾见过沈澈,有时只听得有人说他到了府上c正和顾老爷说话,还没等她过去,又有人说他已然走了。偏偏顾鸿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的对妹妹说:“知道的也就明白,九王是为了娶你而去讨好爹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九王对你浑然没有真心,只是为了要和爹爹商议国事呢。”顾柔嘉气得鼻子都歪了,小脚丫卯足了力气就要去踢他。 直到九月重阳,正是秋闱放榜的日子,顾鸿影早早的就要出门去,往顾夫人屋中请安回来,他还笑着逗妹妹:“今儿九王也要与学子们一同等待放榜,嘉嘉不如同我一道去?” 顾柔嘉气鼓了脸,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夫人便虎了脸:“今儿一群男子,你带妹妹去像什么样?你妹妹年岁小,若是给人伤了半点,你瞧九王会不会生吃了你。” 顾鸿影笑得腹痛,摆手道:“儿子不过逗逗嘉嘉罢了。”又去捏妹妹的小脸,“嘉嘉只管在家中待着就是了,说不准哥哥得魁,回来再与你细细分辩。” 天才晓得顾柔嘉给气成了什么样子,待顾鸿影一走,她顺势躲到了顾鸿影屋中,让小厮找了一件哥哥穿小了的衣裳来穿上,又用锅底灰将脸儿抹黑了些。她身材娇小,就算脸黑了一些,但容色依然出众非常。明月脸都拧到一块去了,嘟囔说:“哪有男人长这样漂亮的,又不是兔儿相公” 顾柔嘉气哼哼的:“谁让他总是对我避而不见的。”从中秋以后,她就在不曾见过沈澈了,越想越觉得这人肯定在躲自己,顾鸿影又故意气她,顾柔嘉气性一上来,也就生了这样的念头。 今日本就是放榜之日,沈澈和吏部尚书c侍郎商议之后,将等候放榜的学子们安顿在了京中的秋华园之中。秋华园里里外外都有学子或坐或立,热火朝天的议论着,更有不少人正朝其中去。顾柔嘉小心翼翼的下了车,努力模仿着男人的走路姿势,只是她实在娇小得可怜,引得多少学子转头看她一眼,已有好事的人笑道:“这位兄台好美,像个姑娘一般。” “这皮相这样好,指不定真是个姑娘,来找心上人的。”又有人附和着笑,让顾柔嘉尴尬到了极点,转头看了正笑说的两人,故意放粗了声音:“你俩说什么?背后嚼人舌根,是君子之道?” 那两人本就是贪好玩,不想给人听去了,一时也是无地自容,向顾柔嘉赔了不是,后者哼了哼,一派桀骜的样子,背着手往园子里走去,浑然的纨绔公子模样。园里一片嘈杂,众人或是成群说话,或是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场面极为和谐。才进了门,顾柔嘉就见了哥哥顾鸿影正与同窗说笑,几人笑得极为爽朗,她一激灵,忙低头远远的避开了。又听有人笑道:“咱们现下也不过都是秀才的功名,九王殿下这般礼遇我等,实在是难得。咱们大燕有这等贤王,这心里好生受用。” “今儿陆将军也来了,想来是安定大长公主的意思。听说九王殿下的爵位都是安定长主请封的,九王如此贤德,自然当得起亲王之位。当日在陇右道,可结结实实惩治了那群狗官,我虽不曾见到,却也觉得心中爽快至极。” 陆剑锋也来了?! 闻得这话,顾柔嘉忙在找寻起了沈澈和陆剑锋的身影,四下里找寻,却见陆剑锋与沈澈相对而立,两人神情皆是些许凝重,不知在说什么。近一月不曾见到沈澈,忽的见到他,他又清瘦了一些,却觉愈发的英俊。顾柔嘉只觉得好生委屈,这几日的思念之情涌上来,她也不多想,忙向两人走去。 园子里很是嘈杂,两人相对而立,对前来行礼之人皆是谦和。沈澈本是无意转头,却见那娇小的身影气鼓鼓的看着自己,她虽换了男装,但举手投足间都是熟悉的气息。他怔了片刻,旋即涌上薄怒,当即舍了众人迎上前去。陆剑锋自是也认出顾柔嘉,略有几分怅然,却也并未言语。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渗人,直直的看着她。她娇小得可怜,才不过刚到他肩头,哪怕脸上黑乎乎的,但脖子却隐隐露出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来,小手更是白嫩嫩的,哪有半点男人的样子。这秋华园里全是男人,总有人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家,她这样乖巧的女孩儿,要是这些男人对她存了龌蹉心思 沈澈屏息凝神,乌泱泱的眸子里杀意顿显。多日不见沈澈,顾柔嘉原本气愤,不想他竟然还质问自己,顾当即愈发的恼恨,仰着脸儿正要啐他,却见他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那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怯怯地看着他。沈澈当即道:“你给我过来。”说罢,便大步流星,朝着一间厢房去了。 直到两人都进了厢房,沈澈令人打水来,“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顾柔嘉唬了一跳,撅着小嘴,委屈得不想理他。沈澈深吸口气,道:“这里全是男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谁让你这些日子都不肯见我的?”顾柔嘉兀自委屈,黑乎乎的小脸卖力的在他胸口蹭着,想将黑灰沾上去:“你来我家,就只见爹爹,我是老虎能吃了你?你既然不想见我,我来日若嫁给你了,是不是每一日都要守活寡?”她越说越伤心,小脸上全然是怅惘,“不仅守活寡,还要看着你跟别的女人恩爱,还要替你和别的女人养孩子。” 她越说越不像样,沈澈气苦,扬手打了她的小屁股,虽不疼,但顾柔嘉眼圈立即红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是呢,的确是不喜欢你了。”沈澈板着脸,外面又有人敲门,沈澈起身去接了水进来,这才将顾柔嘉抱在怀里坐定,拧干湿帕将她脸上的黑灰擦去,露出原本白皙动人的肤色来。顾柔嘉撅嘴,背过身不理他:“谁要你喜欢!” 沈澈“呵”的笑出来,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冰凉的呼吸落在她脖颈处,激起一阵酥麻:“不要我喜欢就罢了,总归我这辈子是赖定了嘉嘉。谁要是娶了你,我就让他家破人亡,而后将你抢过来。” “你无赖死了!”顾柔嘉骂他,心中却一阵甜蜜,抚上他有力的清瘦手臂,将自己的小脸贴上他的,“你这些日子,就一点也不想我?” “自然是想你的。”沈澈无声叹息,嗓音带上了几分凉意,“只是我与顾大人有约在先,直至让他老人家满意之前,我不可时时见你。” 不想他和父亲有这样的约定,顾柔嘉哼了哼:“你这一肚子坏水儿的黑心鬼,现在又乖得跟兔子一样?” “那可是嘉嘉的父亲,我未来的老泰山,在他跟前,我怎能不乖?”沈澈笑着,将顾柔嘉抱得更紧,“往后可不许再来这种地方,你这般容色,那些男人,谁不对你存了龌蹉心思?”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顾柔嘉支吾了一声,沈澈轻笑:“都跟我似的?嗯?”顾柔嘉缩着脖子,心知这人又要欺负自己了,沈澈笑声那样好听,唇舌游移在她光洁的脖子上:“嘉嘉说对了,我满心满眼里全然是对你的龌蹉心思。” 他说着这样淫靡的话,顾柔嘉身子都软了,腻在沈澈怀里,软糯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媚意:“沈澈,你坏死了” “傻丫头。”沈澈笑道,不觉外面嘈杂声更甚,顾柔嘉狐疑不已,正要起身,沈澈便压住她:“再让我抱抱。” “外面吵闹什么呢?”顾柔嘉乖顺的待在他怀里,低声笑问,小手不自觉的握紧沈澈的衣襟。后者浅啄她的额头,低声笑道:“无非放榜了吧。”她歪着小脑袋,一时间很是纳罕,沈澈托了她的下巴:“不许想他们,只许想着我。” 被盛年男子的气息包裹着,顾柔嘉笑得很乖,轻声笑道:“我只想着你。”说罢,又将小嘴印在他的唇上,小心翼翼的吻他,感受他的气息。 这样多日子以来,沈澈的吻技是愈发的纯熟起来,往日的他如同一只不知餍足的小兽,只知狂热的舔吮啃咬。他很是轻柔,好像点了一把火在顾柔嘉身上,烧得她神智都有些不清了,恍惚间,残存的理智隐隐听得外面有人高声笑着,声音由远及近:“解元c亚元c经魁c亚魁都出了,我可看得真真儿的,解元是顾鸿影顾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娃娃 重阳那日放榜之后,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顾鸿影得中解元,在京中一时风光无限,如齐家这等与顾家交好之人纷纷登门拜访,以贺顾鸿影夺魁之喜。顾鸿影生性天真,又是个不知事的主儿, 顾老爷甚是担心儿子在学业上一知半解, 此刻得知他夺魁之事,不觉欢喜非常, 顾家上下都弥漫着欢欣的气氛来。 此次除顾鸿影得解元之外,亚元c经魁c亚魁皆是出自衡山书院, 叫衡山书院声望更是水涨船高, 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挤破了头想将自家小子送入其中念学, 好叫来日得了功名,再行延续家族兴旺。 那日沈澈得了闲, 到顾家来与顾老爷说话, 顾鸿影傻气又犯, 笑道:“九王如今掌吏部之事,九王爱重嘉嘉的心, 我未必不知, 这解元之位, 莫不是因此才归了我?” 彼时顾柔嘉立在哥哥身边,登时面露无奈, 她本以为哥哥总该长进了许多, 谁想竟然还能如此天真, 科举之事乃是吏部层层把关,岂是沈澈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 沈澈负手立在顾鸿影跟前,这样萧条的秋日,他浑身也透着几分阴郁,惨白得病态的脸色如常淡漠,反问道:“顾兄对自己的能力,心里一点底数也不曾有?”不待顾鸿影回话,他摇头:“我此生最恨贪官污吏,对解元花落谁家,无力去做,更无心去做。”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乌泱泱的眸子扫过顾鸿影:“明年便是春闱和殿试,直至在殿试高中,方是科举的最终结果。顾兄是顾家唯一的男儿,顾家的兴盛,说是寄在顾兄身也不为过。顾兄才加冠,此番在秋闱之中高调胜出,本就是难得非常。顾兄更该愈发奋进,否则,明年在春闱和殿试上吃了亏,不仅颜面无存,更是寒了顾大人和夫人的心。” 此次秋闱,沈澈诸多举措让学子们钦佩,加之陇右道一行更是让世人都看到了九王殿下的手段,如顾鸿影这类满腔热血的少年暗自敬佩之余,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也不为过。因此,放榜后留滞家中的日子,顾鸿影仍每日念书,顾老爷数度考究也能对答如流,让顾老爷老怀甚慰之余,听闻是沈澈奉劝顾鸿影勤勉学业,心知他是将顾家人都放在心上的,不免对沈澈愈发的满意起来,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昨儿个一场大雪下来,天地间都是一片素白,廊下的冰柱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锃亮的光辉,仿佛悬着一把把钢刀。自入冬以来,顾柔嘉嫌冷不愿动,成日抱了手炉窝在屋中,小脸圆了一些,显得愈发温婉,举手投足间都溢出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来。 将铁锈红织锦镶毛斗篷兜头罩住小脑袋,她这才出了二门,又上了马车,一路往九王府去了。哪怕如今天寒地冻,街上仍有不少小贩叫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浑然一派盛世河山c河清海晏的光景。自顾家出来,马车咕噜噜的将积雪压实,从街角进了王府所在的街,甫一进去,就觉人声小了许多,再行出不远,隐隐能见高墙之中雕栏画栋,上面积雪覆盖,生生的添了几分庄重。远远的就见王府大门前立了一人,他身着玄色衣袍,身披灰色斗篷,长身玉立,周身都带着几分冰凉的气度,好似能融入这冰天雪地之中一样。 其实顾柔嘉很清楚,若非父母双亲已然松口,以沈澈的性子,是定会尊重爹娘的决定,绝不轻易和自己私下见面。 马车在王府大门前停下,沈澈已然迎了上来,他脸色本是那样清冽淡漠,但见了顾柔嘉出小脑袋,他唇边立时绽出温柔的笑意来,只下了台阶,伸手拉她:“雪天路滑,仔细一些。” “正是雪天路滑,我冬日鲜少出门,大多躲在京郊的庄温泉子上避寒,今儿若非你邀我来,我才不肯出来。”顾柔嘉笑盈盈的说,将小手放在他手中,沈澈的手是那样凉,还带了一层薄薄的茧。哪怕他的指尖冰凉,顾柔嘉心中却泛出一层暖意,好似有糖吃的小孩儿,格外的满足,嘴上撒娇说,“我这样聪明又谨慎的女孩子,才不会摔——” 只是话音未落,她脚下正好踏上一片薄冰来,滑不溜丢的,让她身子一歪,顿时朝着车辕摔去。顾柔嘉唬白了脸,若非沈澈眼明手快搂住了她的腰儿,只怕她已然摔在车辕上,定然要伤筋动骨。靠在沈澈怀中,顾柔嘉惊魂未定,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将自己包覆,顾柔嘉平息着呼吸,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好似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到了一起。 “才说自己不会摔,就险些摔下去,像嘉嘉这样的笨丫头,离了我可怎生是好?”确认过她并未受伤后,沈澈心中的石头才落地,乌泱泱的眸子里涌出笑意来。抬眼和他目光相接,顾柔嘉顿觉羞臊,连话也不曾说完便给打了嘴,一时也是不依,娇娇的撒娇说:“不许笑!” 沈澈“唔”了一声,扬了扬唇角:“不笑就是了。”他眯着眼,低沉的嗓音里多了几分撩拨,“嘉嘉这些日子,丰腴了好多,澈哥哥抱不动了可怎生是好?” 大燕民风开化,颇有几分盛唐之景,但女子到底还是以纤弱为美。此刻听得沈澈说自己胖了,顾柔嘉顿觉惶恐不安,清亮如水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局促来:“当真胖了许多?” 她好似一个无措的孩子,咬着下唇的样子可怜至极。沈澈勾着唇笑,俊逸完美的脸上再不见平素里的疏离。他本不是个善人,每每见了嘉嘉,都想狠狠的欺负她,让她露出这可怜的小模样来,由得他百般爱怜。相对沉默,顾柔嘉哭丧着小脸:“那我胖了,你再抱不动我了,会不会就不再喜欢我?” 见她委屈得要哭一般,沈澈那点子坏心思满足得了不得,不忍再逗她:“我又不是好细腰的楚王,嘉嘉往日身子纤弱太过,丰腴一些才更好看。至于抱不抱得动”他声音渐次低了,仿佛浓墨研成的眸子透出温存笑意来,不消顾柔嘉发问,他已然将顾柔嘉打横抱起,“试一试不就知晓了。” 他的手臂那样有力,稳稳的将自己抱在怀里,并无半点勉强。顾柔嘉羞得慌,看着随行的明月和车夫,轻声道:“有人呢” 粗略扫了一眼两人,沈澈勾出一个笑容来,附在顾柔嘉耳边轻声呢喃:“他们谁不知道你来日是我沈澈的王妃?”感觉到怀中少女脸上烫得惊人,沈澈只笑了笑,抱了她往王府中去,一路上下人并不多,或是见了两人过来,忙转身面壁,唯恐伤了主子颜面。这样几次之后,顾柔嘉羞得脸都不愿抬了,搂着沈澈的脖子,轻轻的嘟囔:“你成日就只知道欺负我,真真是坏死了。” 沈澈脸色淡然,“呵”一声笑出来,低沉的笑声中蕴藏了几分冷清:“是了,我本就是这样坏的人。” 他似有自嘲之意,顾柔嘉撅嘴,将小脑袋枕在他肩上:“你再坏我也喜欢你,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坏。”他唇角弥漫着压抑的笑意,顾柔嘉蹙了蹙眉,心知他是在诈自己,一时着恼,重重的“哼”了一声。 一路被抱到了正院之中,此处顾柔嘉是来过的,上一遭来九王府,就是在此处午休,比之上次,此处的装饰更为华美,多宝格上也摆上了珍品,她识得那些,都是自己喜欢的物件。碧纱橱悬着珠帘,珍珠颗颗浑圆,散发出润泽的光辉来。将顾柔嘉放置在临窗的紫檀木卷心纹罗汉床上,见她撅着小嘴一派气恼的样子,沈澈笑道:“好好儿的,嘉嘉怎的又恼了我?” “你这人真坏,仗着我心悦你,就总是拿我开心。”顾柔嘉撅着嘴,浑然讨伐的小模样,气哼哼的看他,“若是旁的女孩儿,让你这样取笑,早早就与你翻脸,如何还能到现在?” 她哼哼着,仰着脸儿去看沈澈的反应,后者神色淡漠,好似顾柔嘉所言与他根本没有关系,只是目光相接之后,他俯身,与顾柔嘉额头相抵,轻声说道:“你早该知道我是这样坏的人,往日就不该招惹我。”他呼出的气息好闻至极,带着他独有的干净味道和几分薄荷的清香,让顾柔嘉脑子发懵,不觉腰儿贴上他的小腹,那硬邦邦的物什就这样戳着她的小腹,让顾柔嘉面红耳赤,啐道:“色胚,你就是仗着” 尚未说完,剩下的话已然被他吞入了腹中,多日不曾这样亲昵,沈澈想她得很,力道不受控制般粗暴,恨不能将她的小嘴吞入腹中,直至将一口气用尽了,他才放过那双柔嫩的唇瓣,唇舌却一路蜿蜒向下,舔吮着顾柔嘉白皙嫩滑的脖子。他的声音那样含糊不清:“嘉嘉这话说得好对,我本就是仗着你心悦我” 他的唇舌那样冰凉,每触碰一处,就让顾柔嘉浑身发抖,身子诡异的发烫。前后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人事,顾柔嘉对于这异样的感觉陌生到了极点,只觉情潮涌动,好似潮水一样,将她身子都给折腾软了,羞得声音都低到了尘埃里:“沈澈,别咬出印子来” 她嗓音软糯,引得沈澈呼吸一滞,抬眼见她满脸潮红,眸子里更是潋滟一片,含了几分春/情,妩媚至极。心知她给自己引诱得情动却不自知,沈澈扬起一个邪佞的微笑来,在她唇上一点:“傻丫头,我再不逗你。” 脸上早已如同火烧一般,顾柔嘉好久才将呼吸捋顺,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来。沈澈只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取过一个锦盒来递给她。顾柔嘉极是不解,打开却见其中卧着一对小巧的瓷娃娃,从衣饰上就能看出是一男一女,顾柔嘉在手中把玩一二,笑道:“给我么?” “自是给你的。”沈澈柔声叹道,“嘉嘉在我眼里,就如同这瓷娃娃一样,乖得让人不敢用太大力气,唯恐将你弄碎了。” “我才没有这样娇弱。”顾柔嘉笑着啐了他一口,心中却一圈圈的荡出甜蜜来。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顾柔嘉只寻了一张红纸来,神态专注的在上面写着什么。她本是艳丽逼人的女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举手投足间已带上了成熟女子才有的风范,妩媚而婉约。沈澈只行至她身后,见那张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她的字迹娟秀非常,写着“沈澈”二字,好似带上了希冀,直至写好了,才用银剪将“沈澈”二字剪下来,小心翼翼贴在那个男瓷娃娃身上。 不想她原来是生出这贪玩的心思来,沈澈无声一叹,只觉她愈发的惹人怜爱,索性抱她入怀,握着她的小手,写出“顾柔嘉”三字来,又如法炮制贴在了那女瓷娃娃身上。两人的字迹截然不同,一个妩媚秀美,一个苍劲疏狂,放在一同看却是无比的契合。顾柔嘉将这对瓷娃娃放在锦盒中锁好,喜滋滋的捧到沈澈跟前:“既是锁好了,便再不许打开,‘沈澈’和‘顾柔嘉’就给锁在了锦盒里,再不会分开。”她笑着,脸儿都红了起来,“愿你我也如这对瓷娃娃一般,永不分离。” 她胀红着脸,沈澈心中一喜,将她抱入怀中,握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句的在锦盒盖子上写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写到最后,字迹渐渐凝重起来,一团墨团洇入了锦绣之中。他像是用了大力气,待搁了笔,沈澈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贪婪的吮吸着她的香气:“嘉嘉,我过几日便请姑祖母和叔婆做媒,正式前来提亲。咱们成亲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纳吉 在九王府和沈澈说笑了一阵子, 屋中地龙实在是烧得太暖,顾柔嘉不多时便歪在床上睡了去。靠在软枕上,她睡得极为香甜,那恬静的样子,让沈澈乌眸中带上了笑意, 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也只有像嘉嘉这样傻气的女孩子才会在男人床上睡去, 若是我忍不住吃了你可怎生是好?” 睡梦之中听得他清冽低醇的声音,顾柔嘉蹙了蹙眉, 似是怪他扰了自己清梦。她盖着厚实的被子,小脸上早已飞上了红晕, 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窝, 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艳丽妩媚如同雨后娇花。去岁初见之时,她虽美, 却也不过是个尚未完全长开的小姑娘, 如今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蒙上了说不出的风韵, 独属于成熟女子的风韵。 现下不过才及笄便这样美艳,待到了花信之年, 可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子。 端详着她, 沈澈眸子里也渐渐笼上了暖意来, 伸手轻抚顾柔嘉的脸庞。因为太热,她额上已然渗出了一层薄汗, 反射出晶亮的光辉来。沈澈拨开她额上汗湿的碎发, 正要起身告诉下人不要再烧着地龙, 不想小丫头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尚在梦里也如同扭糖似的缠了上去,将小脸贴在沈澈胸口,他略有些冰凉的体温将那股子汗意压了下去,梦里的她舒服的哼哼了几声,睡得愈发香甜了。 怀中温香软玉,沈澈本要起身,又唯恐将顾柔嘉吵醒,只好重新躺下,由得她躺在自己怀里。她娇小的身子又香又软,好似多用一点力气就会将她揉碎在怀里。低头看着那妩媚动人的小脸,沈澈抿紧了唇,乌泱泱的眸子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色,显得有些阴鸷,他喉结浮动着,闭眼不再看她,只是那带着香气的呼吸徐徐喷在他颈窝,让沈澈难免有些暴躁。 怀中是自己心悦的女孩儿,哪怕是百事禁忌的和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顾柔嘉香梦沉酣,足足睡到了临近午时才醒来,见沈澈闭目养神,笑盈盈的将小脑袋埋在他怀里:“沈澈,我好喜欢这样,若是往后,我每日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我这心里才肯满意。” 她将将睡醒,嗓音软糯动人,沈澈“唔”了一声,旋即一叹:“嘉嘉说这样的话,让我今日怎舍得将你放回去?”他一面说,一面拉住她的香软柔荑,在唇边轻轻一吻,“我的傻嘉嘉。” 那日从九王府回去,已然是日薄西山了。落日斑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让万物都带上了一层血色,积雪盈盈泛着耀眼的光芒来。行到了顾家门前,沈澈率先下车,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顾柔嘉从车上扶了下来。顾柔嘉如水的眸子里全是促狭的笑意:“九王殿下竟然纡尊降贵做这等事,臣女怎的当得起如此厚爱?” 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揶揄之意,沈澈负手,一派淡漠雍容的模样,顺势说:“本王行事自有自己的章法,何须向你禀明?休说扶你下车,即便本王现下要强娶你为妃,你也只能俯首听命,本王不听半个不字。” 他待自己素来是温柔的,何时有这样霸道的一面,顾柔嘉心头小鹿乱撞,眉梢都带上了一层喜色,又笑道:“只怕殿下不必强娶,早日将三书六礼做全乎了,臣女嫁与殿下又有何妨?” 她含着柔和而期待的笑容,让沈澈心中一荡,不免愈发渴望每一日醒来都能见到她恬静香甜的睡颜,每夜都能将她抱在怀里百般怜爱。他静默的想着,目光浮上了一层暖意,轻声笑道:“好。” 白日睡了许久,到了夜中,顾柔嘉便有些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了大半夜,这才渐渐来了睡意,足足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她做了一个梦,沈澈就近在眼前,可是他轻薄得像是空气,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她又急又委屈,哭丧着脸,急急的唤着他,只是他听不见,只是留给了自己一个冰凉的背影。 她睡得迷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无力至极,哭得声嘶力竭,连呼吸都不畅了起来。如同从云端跌到了谷底,阳光稀薄的洒在眼皮上,顾柔嘉勉强回了神,只觉得什么东西捏着自己的鼻子,颤巍巍的睁眼,却见温含芷坐在床前,带了几分恶劣的笑容,笑得极为促狭:“这才是怀春呢,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总在梦里叫着沈澈。难道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过沈澈一人,不然怎从未见你梦到过他以外的人?” 饶是两人自小一处长大,但顾柔嘉还是胀红了脸,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温含芷笑得厉害,让明月领了下人进来伺候顾柔嘉更衣后,这才笑盈盈的指着她:“你猜猜,若是我将你今儿这事儿告诉太太,太太那样疼你,会不会当场便许了你嫁给九王殿下?” 顾柔嘉当即不依,起身就要追打温含芷,后者自然也不会傻站着,两人打闹了一阵子,也就自行吃了早饭,往外面去了。昨儿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才出了垂花门,门前树梢就承受不住一团积雪,呼啦啦的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砸到了温含芷头上,吓得她“哎哟”一声叫出来,顾柔嘉拊掌笑道:“这才叫现世报呢,叫你白眉赤眼拿我开心,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立马上前,为温含芷将积雪清理了,以免雪水融化了洇入衣裳里,让她害了病。 顾夫人素来是好佛的,一月之中定然有一日要去寺中听僧侣讲经。今儿顾柔嘉和温含芷一左一右陪了顾夫人往相国寺去。接连几场雪下来,京中早已严寒一片,但相国寺之中香客很多,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阵阵热浪,檀香馥郁的香气和诵经声c木鱼声混在一起,一股子古朴肃穆便如此荡漾开来。 在大雄宝殿的释迦牟尼佛像前上了香,顾夫人又捐了不少的香油钱,这才转头看着顾柔嘉和温含芷:“我这才要去披香殿听方丈大师讲经,你二人都还是如花似玉的年龄,怕也听不懂许多,也不必陪我,索性去禅房之中,倒还暖和一些。” 顾柔嘉不疑有他,和温含芷并肩往禅房去了。一路上香客那样多,大多是身着罗绮的中年人,看来非富即贵,顾柔嘉和温含芷两个及笄之年的少女行在众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何况两人一个艳丽一个怯弱,皆是极为美貌的少女,自然让更多人侧目。 才从大雄宝殿出来,温含芷拉着顾柔嘉的衣袖:“你可知道太太去披香殿作甚?” 她问得含糊,似乎话里有话,顾柔嘉很是不解,望着她低声道:“这话才奇怪,娘每一月都要听僧侣讲经,况且今日是在披香殿,定然是去听方丈大师讲经了。” 温含芷秀美的眉毛蹙起又舒展:“我就知道你一点风声儿也不曾听说,太太素来好佛,又笃信佛法之理。如今涉及到你了,自然要在佛前求个心安,否则又怎会轻易松口呢?” 见好友眉飞色舞的样子,顾柔嘉沉吟片刻,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来,轻声道:“难道” “若是你与九王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你猜老爷太太谁会许你二人成亲?”见她似是明白,温含芷笑得腼腆,双颊发红,也不知是羞是冷,“我昨儿个就知道,太太今日来相国寺,一来是为听佛,二来是为你和九王纳吉的。” 纳吉乃是三书六礼中的一项,意为合八字,倘若是八字不合之人,婚事自然只能作罢,提也不必再提。不想顾夫人今日来相国寺还有如此深意,顾柔嘉微微胀红了脸,羞赧道:“既然母亲肯为我与沈澈纳吉,那” 温含芷顺口接话笑道:“想来是同意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九王殿下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老爷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也信他是真心将你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能让晏如姐姐c鸿哥哥齐齐为他说好话,他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我如今好生羡慕你,我的心思你也知道鸿哥哥虽说了那话,但我c我又怎有脸开口请他娶我?况且我体弱多病,顾家又一脉单传,老爷太太怕也容不得我”她说到这里,一张小脸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紫胀成了猪肝色。 何尝不知温含芷对自己哥哥的心思,正因为她心思细腻又敏感多思,顾柔嘉才更不敢贸贸然相劝,唯恐哪一句话又勾出了温含芷的伤心事。顾鸿影对温含芷诸多维护不假,但这维护是基于自小的兄妹情谊还是男女之情。中秋那日顾鸿影甚至对温含芷许下若无人娶她自己就娶这等豪言壮语来,自然是让温含芷又是一番春心萌动。 自幼就在一起,顾柔嘉何尝不知温含芷秉性?她即便是欢喜,但心里总是有结的。 只是这个结的存在,要么让时间消化,要么由顾鸿影亲手解开,除了这两种法子,再没有任何办法。 本是想要分解劝上一二,但身边温含芷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小手紧紧拉住顾柔嘉的手腕,一派戒备的样子。顾柔嘉大惑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片冰雪之中,有一身披灰色斗篷的男子向两人缓步而来,他生得极为英俊,行止间很是沉稳,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只是和沈澈的清贵无华不同,他总像是带了一股子庸俗,哪怕是尊贵,也给这股俗气掩下去不少。 顾柔嘉屏息凝神,退开一步,浑然的警惕:“太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小人 如今早已是冬日了, 一地素白,相国寺中檀香袅袅,木鱼阵阵,氤氲出几分超凡脱俗。沈奕本就是极为英俊的男子,又因位处东宫, 自有一股雍容贵气, 立在这莹白的雪地中,很有些夺目。 在真正识得皇后与沈奕之前, 顾柔嘉对他母子二人还有几分深切的同情。两人都是世间最为尊贵的人,曾经的皇后与太子, 若没有横空出世的沈澈, 两人就还是站在世间权力顶端的太后和皇帝, 而非落得前世那般下场。 但这辈子和沈澈相知相恋,顾柔嘉很清楚, 沈澈手段狠辣这事不假, 睚眦必报这事也不假, 但他绝非滥杀无辜之人,否则前世的姐姐早就被他下令赐死了。而见识过皇后的阴鸷和沈奕的无耻后, 顾柔嘉愈发笃定, 定然是皇后和沈奕做了什么事触到了沈澈的逆鳞, 这才致使沈澈如此辣手。 那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 是怎么从沈奕眼前抽身离开。 沈奕的目光在两女身上转了转, 眸子里的热切如同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 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温姑娘和顾姑娘小小年纪,倒是格外喜欢佛法不成?” 他话中似有温柔之意,让顾柔嘉顿觉膈应,不动声色的讥讽:“我二人年岁尚小,对佛法一知半解,不过陪母亲前来礼佛。太子今儿又是假托皇后娘娘有旨,这才来了相国寺?” 这人能在寒山寺中引诱自己c要自己不计名分作妾,可见心术不正,当着神佛也敢大放厥词。因而,就算他说是皇后让他来礼佛,也只怕是将相国寺当成猎艳之所罢了。 何尝听不出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玉人儿什么意思,沈奕眯紧了眼,沉吟片刻后,露出一个温柔到极点的笑容来:“顾姑娘对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孤待顾姑娘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半点虚假。” “臣女谢太子殿下抬爱。”顾柔嘉行了一礼,全然是疏离。相国寺不同于寒山寺在山上,现下又是香客众多的时候,她笃定这位太子殿下还是要脸的,因而她方才略有些慌乱的心已然平顺了下来,不卑不亢的看着沈奕。 她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分明透着鄙夷和轻蔑,好像自己这位东宫全然入不得她的眼。自他长成以来,世家女见了他都是趋之若鹜,像顾柔嘉和温含芷这般嫌弃都是闻所未闻。沈奕心中无疑是有一股子邪火,烧得他愈发渴望征服顾柔嘉,以此来缓解自己心中对顾贵妃的欲/念。抿出一个温和的笑:“孤只抬爱当得起的人,顾姑娘自然是当得起的。” 他故作深情,顾柔嘉膈应非常,深吸口气,低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辉来,很有些刺眼。顾柔嘉眼里有些酸泛,眼前也白森森的只是她不想抬头,更不想去看沈奕那无耻的嘴脸。沈奕似叹非叹:“孤此生从未像对待顾姑娘一样对待过别人,顾姑娘在孤心中,自然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话里话外全然是怜惜和情深如许,让顾柔嘉背后汗毛顿时立了起来,不觉银牙暗咬,抬眼道:“烦请太子殿下自重,臣女不是那样的轻佻人,也无意与太子殿下有任何瓜葛。殿下若是自己不尊重,只管寻一个僻静之处自己不尊重去,可不要带上臣女和阿芷。” 她略拔高了声音,软糯的声音因为蓄了力气而音调高了不少,脆生生的甚是好听。相国寺之中也不少少年郎陪着家中老人前来上香,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孩儿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看,虽看不真切三人模样,但见了这般两女一男的场景,免不得让人想入非非,这番胡思乱想之下,几个好事之徒就来了兴致,或是转身,或是向三人走来,皆是面带不怀好意的笑。 作为东宫太子,且早已进入朝堂,认识他的人绝不在少数,保不齐这几个好事之徒里就有相识的世家子。当朝太子在佛寺之中轻薄臣女,这名声可不甚好听,更何况沈奕目光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看着顾柔嘉艳丽逼人的小脸,心中不免想到了皇帝,父皇贪恋美色比自己更甚,若是知道自己垂涎顾柔嘉的倾城容色,只怕当即就会生了废掉自己的心思。 一旦失了储君之位,下面的两个弟弟只怕就会心思活泛起来,到时候免不得一场恶战! 越想越觉得心中忿忿,沈奕目光越发深沉,死死的看着顾柔嘉,眼中一分温存也无,取而代之的是寒霜彻骨。 倘若真的对一个姑娘满怀赤诚,又怎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过是因为,只将此女当做是物件罢了。 顾柔嘉不免齿冷,只是望着沈奕,并不为他目光中的冷冽而害怕。几个或望或来的好事之徒也并不离得近了,只是笑着打量着此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高声叫道:“三位在这相国寺中只是相对站着,也不说话,是什么缘故?这位兄台莫不是带着两位姑娘出来,意在坐享齐人之福,结果半道上哪个姑娘吃起了醋不成?” 纵然大燕民风开化,对于这男女之事也并无前朝严苛,但这话里全然是揶揄的轻视之意,让顾柔嘉顿时蹙眉,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对方也不过是个面白无须的俊美少年郎,脸上带着暧昧至极的笑容,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情状。 温含芷更是羞得胀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愤懑难平,到底忍不住,啐了一口:“自己满脑子淫/秽,看别人都是淫/秽!” 那俊美少年郎原意是想羞羞三人,在嘴上占占便宜,谁想被这怯弱的小美人含羞带怒骂了回来,那人自知理亏,憋红了脸,反倒是引得让人大笑不止。 为着这笑声,纳罕之余往此处来的人就更多了。 这哄堂大笑,沈奕置若罔闻,只是这样看着顾柔嘉。随着年龄增长,顾柔嘉容色愈发美艳,甚至比当年顾贵妃更夺人眼球。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沈奕心中欲怒交加,嘴角轻轻一扬,压低了声音:“顾姑娘自有心上人,自然不稀得孤的心意。” 他说着,顾柔嘉眼前顿时浮现出沈澈的身影来,心中顿时涌出暖意来。她是那样喜欢沈澈,哪怕只是想到他,都觉得心中如此欢喜。只当沈奕所言的心上人是陆剑锋,顾柔嘉不觉松惬非常,对沈奕愈发鄙夷,不动声色说:“即便臣女没有心上人,也不敢稀罕太子殿下的心意。” “你自然不稀罕。”沈奕目光凛冽,好似恨不能将顾柔嘉给戳出几个洞来,只是和这渗人的目光截然不同,他竟然露出笑容来,“不知若是父皇知道顾姑娘和九叔之间的事,会不会也跟孤一样高兴。” 顾柔嘉神色陡然变了:“你——” 皇帝本就厌恶沈澈,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一旦给皇帝知道了,只怕他会痛下杀手。饶是沈澈早已今非昔比,但这种不知结局如何的硬碰硬,顾柔嘉怎能愿意沈澈去经历一次? 见她小脸陡然变白,更有我见犹怜的美感,沈奕忽的爽快,低声笑道:“不知顾姑娘可否说说,九叔是哪里比孤强了?” 两人距离忽的拉近,沈奕神情更是温柔似水,场面看来何等香艳,让围观者唏嘘不已。温含芷忙不迭拉着顾柔嘉退了一步,紧紧看着沈奕:“太子自重!” 沈奕“嗤”的笑出来:“顾姑娘当真看不见孤的真心?” 深吸了口气,顾柔嘉脑中千回百转,想了片刻,认定沈奕是诈自己,当即深吸口气,低声道:“臣女不明白太子殿下说什么,臣女看不看得见殿下的真心,又和九王殿下什么干系?” 沈奕不说话,目光渐渐压迫,好似顾柔嘉若是不答应,他就要以武力手段了。顾柔嘉强定心神,坦然的和沈奕对视。后者盯着他,弯出一个邪佞的笑容来,正欲说话,身后骤然有人过来:“阿奕,这样大的人了,还在这里淘气不成?” 这声音清悦温婉,转头看去,沈清身披赭石色斗篷,显得身量高挑非常,那艳丽的颜色在雪地里一站,仿佛春/光重回大地,粉嫩嫩的透着生机。她脸上含着笑,如常般婉转,目光滴溜溜的扫了一眼沈奕,笑容就更深了:“阿奕几时这样好佛了?” 不想会在这里遇到沈清,沈奕脸色实在是精彩,沉吟一二后,还是行礼道:“姑姑怎么在这里?” “我与祖母一起来的,这冬日天冷了,我也愈发的困乏,原本还不愿出来的。现下想想,要是真的不出来,只怕还见不到你这般模样。”沈清说着,掩唇吃吃的笑,但话里话外全然是讥讽,沈奕拢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紧,哪怕是想端出东宫之位来压她,也不敢贸然拂落寿王妃的面子。因而他只能笑道:“如此,我便去向老祖宗请安才是。” “祖母听方丈讲经去啦,阿奕你自便就是。”沈清笑道,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下回再假托给嫂子上香却跑去玩耍玩,我可要告诉你父亲。” 要是皇帝知道自己觊觎顾柔嘉沈奕脸上一抽,忽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脸色黑得几乎要落下水来。又深深的望了顾柔嘉一眼,她睫羽轻垂,一派姣美柔弱的样子,看来美得要命。沈奕咽了一口吐沫,喉结上下浮动,眼中全然是对于顾柔嘉的欲/念。自见到顾贵妃的那一日起,他几乎每一夜都会假想顾贵妃在他身边,由得他百般怜爱,这份垂涎的心思被他发泄在了不知多少女人身上。他早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待皇帝合了眼,他就想个法子令顾贵妃殉葬,而后狸猫换太子,将这个让自己挠心挠肝了数年之久的女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禁脔。 再后来,他见到了顾柔嘉,那份龌龊的心思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了顾柔嘉身上。 只是顾柔嘉百般疏离,让沈奕愈发气闷,只恨不能将她抢到身边才好。偏生那一日他手底下的人见了顾柔嘉从九王府中出来,看着沈澈和顾柔嘉行止亲密,也就回禀了他。沈奕自是恼怒非常,想到沈澈当日踢自己的那一脚,心中的怒意便滚滚而来,压也压不住。 看着立在沈清身边c神态愈发恬淡的顾柔嘉,沈奕心中的邪火愈发难熬,抿紧了唇,半晌后才道:“既是如此,我且先去了。姑姑保重。” 即使他得不到,自然也不能便宜了沈澈! 沈清轻快的应了一声,一手一个拉住顾柔嘉和温含芷往禅房去。及至到禅房里坐下,沈清才叹道:“我看他是愈发的能耐了,当着佛祖也敢拦住你二人的去路。这等德行的储君,来日做了皇帝,定然又是幽王之流。” “有其父必有其子!”温含芷忿忿不平,气得巴掌大的小脸一片火红,她素来是羞怯的女孩儿,今日竟然会说这话,可见的确是给气狠了,“他爹爹得了晏如姐姐,还觊觎上了嘉嘉,他也就是一丘之貉。” 沈清忙拉住她:“我的温姑娘,你在我跟前说这话就罢了,要是换了旁人,仔细惹来弥天大祸。”她说到这里,又拉住顾柔嘉,“你要小心,他比我那好哥哥更为可怕,素来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若是当真觊觎你,你可要当心。” 顾柔嘉点头,脑中千回百转,若是叫皇帝知道自己和沈澈的情谊她浑身一颤,抿着唇,半晌不语。 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大安生,顾柔嘉一直十分沉默,直到中午回了家,也一直心神不宁。到了半下午,顾柔嘉睡得也不安稳,总是梦见皇帝大发雷霆,要将沈澈置于死地。从梦中醒来之时,她额上已然全是汗水,屋中地龙烧得那样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顾柔嘉昏沉沉的,想到梦里的场景,她闭着眼,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洇入鬓角不见。 耳边忽的一声叹息,顾柔嘉一怔,已然被人抱在怀里,冰凉的体温让她稀薄的汗意迅速退了下去。沈澈略有些冷冽的脸庞贴上她汗津津的小脸,大掌抚慰似的轻抚她的后背,低沉的嗓音透着安抚:“嘉嘉,别怕,我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甜蜜 梦中的惊惶余韵尚且存留, 顾柔嘉浑身都有些发软,不想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就在自己身边,被沈澈抱入怀中的时候,她眼底的泪还是落了出来,洇入他的衣襟, 湿了小小的一片。 伏在他怀里, 暗想方才梦中的场景,顾柔嘉心中惶恐, 安静的伏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襟, 好似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 她身子好软, 沈澈将她抱在怀里, 总觉得稍稍用一点力气就会将她揉碎。屋中气氛静默而热切,感觉到怀中女孩儿在抽泣, 沈澈一叹, 抚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 带着凉意的大手全然是安抚之意,随着他的轻抚, 顾柔嘉心中的仓惶一分分的平复下来, 将脸埋在他怀里, 良久不发一语。沈澈笑得低沉,叹道:“嘉嘉梦见了什么, 魇得这样厉害。” 他虽清瘦, 但浑身的筋肉还是硬邦邦的, 埋在他胸口,顾柔嘉“嗯”了许久,才嗫嚅说:“我梦见皇帝要杀你。” 想到梦里鲜血淋漓的场面,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缩在沈澈怀里,可怜得要命。不想沈澈“哦”了一声,淡淡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我的嘉嘉是想守寡的。” “去你的!”顾柔嘉顿时恼了,抡着小拳头锤他,他浑身肉都硬邦邦的,她锤了两下,自己的手倒是疼了起来,背过身赌气,骂道:“是了是了,你说得都对。我满心满眼都想你死,你现在就该去死,还在我眼前碍着作甚?” “好大的气性。”见她气得不轻,沈澈心中那点恶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扬起一个笑容来,将她的小手放在掌中细细揉着,“傻丫头,下次可不要打我了,仔细手疼。” 顾柔嘉重重的“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又转头啐道:“你怎么进来的?进女儿家闺房这样熟练,是不是做惯了这采花的营生?” 他眉头一蹙,似是恼了,那乌泱泱眸子里暗潮汹涌,如同翻滚着巨浪的大海。顾柔嘉吓得一缩,白着脸儿与他对视,冷笑道:“被我说中了,你就瞪我——” 还没说完,沈澈已然俯身将她搂入怀里,冷清的嗓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嘉嘉既是一口咬定我是采花贼,我若不做些淫贼该做的事,岂非名不副实?” 屋中地龙烧得暖,顾柔嘉也只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被沈澈抱在怀里,仿佛不着寸缕。她羞红了脸,双手用力推着沈澈:“不许你上来,小淫/贼” 沈澈哪里理她,低头就埋在她颈窝,她肌肤细腻嫩滑透着馨香,仿佛凝脂般。沈澈低头轻吻,慌得顾柔嘉忙不迭告饶:“沈澈,好沈澈,我错了,你不是淫/贼” “不会咬出印子的。”沈澈嗓音有些含糊,凉凉的呼吸喷在顾柔嘉颈窝,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酥麻,他的牙齿轻轻拂过顾柔嘉的肌肤,顾柔嘉软得浑身无力,憋红了脸儿才止住浮到嘴边的娇糯声音,唯恐叫明月他们听去。 耳鬓厮磨了一阵子,沈澈这才放开了顾柔嘉,将她抱在怀里后,才躺在了床上:“我如今再不是往日那个沈澈了,他动不了我。” 顾柔嘉沉默着,只是将脸儿埋在了他怀里,半晌后才低声道:“他本就看你不顺眼,加之你如今能耐成了这般,陇右道也好,如今学子之事也好,无一不让他对你恨之入骨。”顿了顿,她抬眼看着沈澈,“你答应我,永远不会舍下我一个人。” 前世的识人不清,让顾柔嘉愈发珍惜现在的一切,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和沈澈分开。 她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深切的伤感,沈澈心知她定然是被梦境吓到了,否则也不会轻易说出这话来。静默的吻过她的额头,沈澈神情淡然,将她抱得愈发的进了,低声道:“我不会舍下你一个人的,即便哪日我当真要死”还没说完,顾柔嘉就叫道:“不许死!” 沈澈好笑万分,将她娇小的身子压在了怀里:“傻丫头,哪怕我真的死了,我也会让人陪着你的。”见小丫头不依不饶,沈澈笑得愈发溺爱,“哪怕我死了,也会让宝宝陪你的,咱们的宝宝,定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物。” 原本暗自气恼,但不想他说这话,顾柔嘉顿时红了脸,低声啐了一口:“你也不害臊,谁要给你生宝宝”话虽如此,但她脑中止不住的想着,来日她若是有孕,只盼能够有儿有女,凑成好字。只愿男孩儿像沈澈一般英俊有魄力,女孩儿就要像自己。 她越想越觉得期待,声音就渐次小了,埋在沈澈怀里想了一阵,脱口说:“女儿要像我才好看。” 待说出这话,她忽的反应过来,推了一把沈澈:“都是你招得我。” 沈澈笑道:“是我招得你又如何?这话总不是我说的。”见小丫头头顶上都快要冒烟了,他更觉爽快,翻身坐起,将放在衣架上的衣裳取下来,一派要给她穿衣的样子。顾柔嘉羞得厉害,伸出小手接了衣裳:“出去,不与看我。” 沈澈笑了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转身绕出屏风,听得其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后才见顾柔嘉红着脸儿出来,沈澈坐在软榻上吃茶,神情冷淡,端茶送到唇边,行止间全然是清华至极的风范,仿佛仙人般出尘无华,清贵到了极点。见顾柔嘉出来,他才仿佛被阳光照耀了一般,顿时扬起了笑意,屋中顿时亮堂了起来,含笑张开手臂,顾柔嘉心中一喜,扑进他怀里,轻轻的蹭着他坚实的胸膛,贪恋到了极点,小手却极不老实,在他胸口画着圈儿:“你还不曾告诉我,你今儿怎么进来的?” 抓了她作乱的小手,沈澈淡淡说道:“如今顾家上下人尽皆知,你是我沈澈未过门的妻子,谁敢拦我?” “你就只向爹爹提了一句,我就成你未过门的妻子了?”顾柔嘉哼了一声,还是朝他怀里拱了拱,沈澈只是笑,摸着她的小脑袋,“你既是应了我,从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说到这里了他将顾柔嘉打横抱起,后者轻声叫了一声,旋即伸出白嫩的小手拨开珠帘,那莹白光辉的浑圆珍珠仿佛还不如她的小手白皙。拨开珠帘后,她笑盈盈的抱着沈澈的脖子,由得他将自己抱出门去。 如今已然是冬日了,接连几场大雪下来,早已冷了起来。甫一出了屋子,顾柔嘉打了个哆嗦,搂着沈澈脖子的手撒了开来,嘟囔说:“跟个雪人似的,抱着怪冷的。” 沈澈转头看了她一眼,抿唇说:“如此就扔了吧。” “我偏不。”顾柔嘉摇头拒绝,哼哼着不要他撒手,“就是化成雪水了,我若不依,你还是得抱着我。” 沈澈眼中雾蒙蒙一层笑意:“我竟不知,嘉嘉竟是如此霸道的丫头。” “都是你惯出的。”顾柔嘉脆生生的笑着,重重的亲在他面颊,“现下竟然怨我霸道,我可不依。” 她双唇丰润,温温的好生舒服,贴在沈澈的面颊上,他眼中雾蒙蒙的笑意如穿过寒夜的阳光一样,渐渐清晰了起来:“就是我惯出来的,最好嘉嘉变成了悍妇,除了我之外,谁也消受不了你,再不会有人觊觎我的嘉嘉。” 顾柔嘉眸子里好像都在闪光,低声笑道:“以我家世相貌,就算是凶悍无度,觊觎的人也多着呢。”她一面说,一面搂住沈澈的脖子,“可是我只喜欢你,你说我作甚这样喜欢你?” 她痴缠一般的撒娇让沈澈心情很好,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足以看出几分欢喜来。院子里好像所有人都被遣散了一样,从出门就没有任何人跟上来。只是顾柔嘉还是羞赧,小脸红扑扑的,娇娇的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沈澈不答,只是抱着她下了抄手游廊,昨夜的雪堆了满地,如同缟素,院中的白须朱砂梅开得那样好,一树红艳,生生添了不少艳丽之景。一直行到了梅树下,沈澈方将顾柔嘉放下:“方才我进来,便觉这株梅花开得甚好。” “这是小时候,姐姐领着我们一起种的,第一年开花的时候,姐姐还摘了好多给我们,那时的花还很小,姐姐还给我和阿芷做了香囊。”顾柔嘉眉飞色舞,忽又想起顾贵妃,心中陡然难过起来,低头静默不语。 连她都已经及笄了。 正值伤感之际,沈澈伸手摘了一朵完好的梅花,贴在了顾柔嘉的额头,她肌肤如雪,贴上梅花后,妖冶得仿佛引诱人的妖女,容色倾城。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透出笑意来:“我初初见了这梅花,就想到了嘉嘉,想到去岁时,你吃醉了酒,在梅林之中,好像是个迷失的孩子,让人禁不住不愿设防。” 顾柔嘉一怔,旋即想到了去岁,皇帝寿辰之际,她吃了酒,有些醉,昏沉沉的在梅林之中遇到沈澈的事。她低头,带上了几分羞色,额上的梅花衬得她愈发娇嫩,颇有几分美艳至极的模样。沈澈只当她害羞,因而并不深问,两人相对无言,四周氛围静谧万分,纵不说话,但两人之间何等旖旎。静默了半晌,顾柔嘉才嗫嚅道:“你那日问我,是不是跟着你,我说不曾实则我并没有说真话,我那日吃多了酒,脑中千回百转,只有想见你一个念头罢了。我那时好想见你,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话来的,只是看着沈澈眼中略略流露出的惊喜:“你这丫头,说这样的话” 顾柔嘉笑盈盈的打断他:“我总该向你坦白。”说到这里,她歪着小脑袋,那梅花妆艳丽十足,姣美的容颜就更蕴藏着几分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沈澈蹙了蹙眉,又舒展:“嘉嘉很美。” 他忽然说这话,让顾柔嘉羞到了极点,又半带娇嗔的说道:“若当真好看,你日日为我画这梅花妆可好?” 沈澈“唔”了一声,清冽的嗓音透着几分玩味:“可有什么好处?” 顾柔嘉不免气结,正待啐他,后者则抿出一个揶揄的笑容来,低声道:“容澈哥哥先收一些利钱可好?” “我什么也不给——”不想他还与自己拧巴这些,顾柔嘉没好气的说,尚未说完,他已然吻上了自己,那冰凉的唇舌带着不容回绝,狂热的游走在自己的唇齿之间。 直到被吻软了身子伏在沈澈怀里喘气时,才听得沈澈冷清的嗓音中带着餍足:“这利钱很好。” 一张小嘴都给他吻得微微红肿,顾柔嘉正待骂他没正经,沈澈却扬了扬眉,将她举了起来转圈。耳边风声呼啸,顾柔嘉有几分害怕,风声中却夹杂着那如酒般低醇的嗓音:“我想好要什么好处了” “嘉嘉嫁给我,做我的妻子,让我一辈子为你描眉,如此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婚约 接连几场大雪后, 天气更是冷了,这一日天气极好,廊下的冰棱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盈盈光辉。自入了冬月,天气就愈发的冷了,顾柔嘉愈发懒怠动弹, 成日都捣鼓着要去京郊的温泉庄子避寒。顾鸿影临到了申时才从衡山书院回来, 心知妹妹这些日子定然是惫懒至极,笑盈盈的问她:“嘉嘉这样懒, 往后你嫁给九王殿下了,他要去上朝, 只怕你就不会有一日是醒着送他走的。” 若是沈澈要上朝顾柔嘉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久, 撅嘴不服输:“若是他要上朝, 我自然是要起身的。” 顾鸿影和温含芷相视一眼,皆是笑了。见两人均不信自己, 顾柔嘉憋了一口气, 心说定要让两人刮目相看。只是这念头想久了, 夜中失眠足足到了三更才睡去。待第二日睁眼,见晨光早已投入屋中, 顾柔嘉心道不好, 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早已巳时了。”明月看了一眼自鸣钟, 旋即笑道,“姑娘可要起身了?大爷在外间等姑娘呢, 已然坐了好久了。” 不想哥哥竟然来了自己院子里, 顾柔嘉顿觉尴尬, 忙起身更衣迎出去。顾鸿影只穿了一件湛蓝色锦袍,坐在软榻上气定神闲的吃茶,似笑非笑的看了妹妹一眼,虽不说话,但顾柔嘉怎不知他在笑话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重重的哼了一声。 “嘉嘉这些日子是愈发的不讲理了,定然是九殿下将你惯坏了。”顾鸿影笑了笑,话里全然是对妹妹的疼爱,见妹妹小嘴都要撅上天了,更是好笑,令明月带人布好菜后,叹道,“阿芷昨儿个吹了风,今日又咳嗽起来,她本就心窄,偏又多病,我时常不在,嘉嘉就多陪陪阿芷可好?” “哥哥还知道阿芷心窄呢?”顾柔嘉吃了一勺菱粉粥,清亮如水的眸子似是带了些不痛快,秀气的眉也拧了起来,“哥哥心里当真喜欢阿芷么?若是不喜欢,中秋那日说甚要娶她这样轻薄的话来,到时候你遇到心仪的女孩儿,要撇下阿芷了,她能不吃心?” 顾鸿影笑得傻气:“还心仪的女孩儿呢,我们那书院连蚊子都是公的,又上哪里去遇到女孩儿?我说要娶她并非是轻薄话,她心思重,身子不好,温家那表叔婶子又心黑,要是将她嫁给轻狂人,她受了气岂不更糟?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你舍得让她去受苦?她若愿意嫁给我,我自然去向爹娘陈情,肯定要娶她的。”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进了顾柔嘉耳中。只当哥哥是为了安慰阿芷才会说出那日的话来,但不想他竟然想了这样多,一时也觉得窝心非常。只是转念,温含芷待顾鸿影一片赤诚之心,自然不愿他牺牲婚姻和自己绑在一处,也未必会愿意嫁给他。 只觉得此事难以解决,何况顾鸿影话已然说出来了,温含芷也听了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时候一旦将这层浮华揭开,也不知道他二人要如何面对彼此。 越想越觉脑中如同浆糊,顾柔嘉索性不再想了,草草吃过早饭,也就先往正院去,要给母亲请安。今日顾老爷正好休沐,也在院中与妻子说话,见儿女齐齐来了,也就县考量了顾鸿影的功课,觉得满意之余又不忘嘱咐他:“年后便是春闱,你得了解元之位,不知多少人看着,若是春闱失利,这话可就不好听了。” 顾鸿影正色称是,顾老爷这才满意,一家子坐在一处说笑。顾老爷犯了棋瘾,取了棋来要下,父子二人对弈,父慈子孝,一片和睦。顾夫人只引了顾柔嘉在侧,低声笑道:“你爹和你哥哥两个臭棋篓子,还毫无自知之明,友人都顾念他二人颜面不忍明说,偏生他二人以为自己是英雄相惜” 母女俩笑得厉害,不觉门房处婆子进来,向众人行了一礼:“安定长主c寿王妃和九王殿下来了,现下入了门,还请老爷太太迎出去吧。” 这些日子,沈澈出入顾家早已是习惯了,但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万金之体,今日竟然齐齐来了顾家,整个顾家都给搅动了起来。顾家二老忙引了儿女迎出去,三人也刚过影壁,顾老爷施礼道:“长主和王妃今日莅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恕臣招呼不周。” “顾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安定长主笑道,“是我三人不请自到,本就是不速之客。况且顾家的家教我们都是知道的,怎会有招呼不周的说法?”她说着,招手令顾柔嘉来身边,“瞧瞧嘉姐儿,咱们可有些日子不见了。” 不想安定长主和寿王妃竟然会与沈澈一起来,顾柔嘉本就心中小鹿乱撞,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扶着安定长主的沈澈,他今日一身玄色掐金线锦袍,上绣团龙密纹,不难看出是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大衣裳,他本就身形清瘦颀长,这般穿着更显挺拔。在触及顾柔嘉目光之时,他白得病态的脸上竟然不自觉的漫上一丝诡异的红晕,抿唇低头,并不和顾柔嘉目光相接。让顾柔嘉顿时纳罕不止,竟然是忘了还被安定长主牵在手中。 顾老爷在朝中多年,哪里不知今日定然是有大事的,因而只是请贵客往东花厅去,待下人奉了茶之后,这才笑道:“不知长主c寿王妃与九王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大多时候都是盈盈含笑,相视一笑,笑容里全然是说不出的郑重:“我与嫂子两把老骨头,早年也是野惯了的,也就不与顾大人和夫人兜圈子了。”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沈澈,他紧抿着唇,似是有些局促,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安定长主不觉一笑,“还请二位容我与嫂子两把老骨头倚老卖老,替小九这侄孙儿求取二姑娘为妻。” 老太太中正平和的嗓音像是含了魔力,让顾柔嘉原本平静的心立时跳得飞快,脸上如同被火烤了一样,顿时漫上了灼热的温度。她瞪大了眼睛去看沈澈,勿怪今日沈澈行止间极为怪异,他素来是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又有几时会露出这样无措的一面来?咬着下唇,她心中暖意纵横,羞得低头再不敢去看沈澈。 厅中一时无话,沈澈紧抿着唇,即便他早已打动了顾家两位老人,但如今是他求了姑祖母和叔婆前来为自己提亲,除了迫切之外,更有几分担忧,生怕二老又不愿将顾柔嘉嫁给自己了。因而他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局促万分的站在安定长主身边。 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顾老爷看了妻子一眼,见她并未说什么,也是笑道:“原是这事,九王殿下待小女一片赤诚之心,老臣未必不知,只是现如今,老臣却不能应下这婚事。” “爹爹!”不想父亲会说这话,顾柔嘉顿时白了脸,父亲不能应下,那沈澈这样多日子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了? “住口!”顾老爷横了女儿一眼,起身向两位老太太行了一个大礼:“恕臣僭越,当日贵妃入宫,顾家富贵已极,鲜妍无比,只是终不能共享天伦之乐,老臣与内子引为毕生之憾。天家礼教森严,小女不如贵妃一般知书识礼,只恐无福。”他一字一句铿锵不阿,沈澈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只是面上依旧淡然,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嘉嘉的父亲,他尊重对方所有的决定,只是,要他放手,却也是万万不能!嘉嘉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若是此番不成,他自会再次努力,让顾家二老彻底松口。 看着沈澈眸子里的淡然,顾柔嘉白着脸,恨不能立即晕过去才好。她不明白,爹爹娘亲分明已然不再反对自己和沈澈来往,甚至默许了他出入自己的闺房,现下又怎的忽然改了口? 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好似浑身力气都给抽干了,只余了想哭的冲动。顾鸿影也是瞪大了眼,不知该劝父亲成全妹妹和沈澈,还是应该先看顾好似随时都要昏过去的妹妹,他两头都难做非常, 安定长主笑着,静默的看向顾老爷,似乎并没有为他的话而恼怒:“顾大人有所顾忌也是常事,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怕老婆子出身天家,也不得不说,这话倒着实有几分道理。”她说着,抬眼看向沈澈,“小九是正经八百的的皇子,自然也是一样的。” “我从来都是冷情狠戾之人。”迎上安定长主的目光,沈澈淡淡开口,坦然的看向顾老爷,乌泱泱的眸子里并无不甘,“只是对二姑娘我会一辈子呵护她,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顾老爷神态愈发漠然:“九王殿下待小女的心,老臣与内子c小犬无一不为此动容。只是老臣实在不愿小女受委屈,还请九王殿下明白。” 拢在袖中的手握指成拳,沈澈沉默的垂下了眼帘,半晌后又舒展开来,良久不语。顾柔嘉脸色惨白如纸,坐在厅中,好像连神魂都给抽散了一样。她愈发的难受,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那凄楚的样子,让人心疼至极。顾鸿影低声道:“爹” 顾老爷神色冷硬,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将顾鸿影唬得头皮发麻,也不敢再言语,只得扶住妹妹。顾柔嘉伤心万分,好像有一把小刀子,要将心割成一片片的。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似乎都没有分解劝上一二的心思,让顾柔嘉愈发的难受,若非顾念不能在人前失仪这点,只怕早已哭软了身子。直至抬眼对上沈澈投射来的目光,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来。 又一次的沉默,沈澈无声叹息,竟连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也不顾,率先出了东花厅。看着他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柔嘉下唇咬得沁血,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觉安定长主对自己招手,顾柔嘉这才起身往老太太跟前去:“长主有何事吩咐?” “这样美的容色,哭什么呢?”安定长主爱怜的抚着她的小脸,“你爹爹疼你呢,才不愿让你受了委屈。你可要笑着,否则你爹爹的苦心就白费了。” 顾柔嘉含糊的应了一声,勉强将泪意压了下去,安定长主笑盈盈的引她在身边坐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说话。不觉东花厅外传来一声鸣叫,顾柔嘉一怔,抬眼看去,却见沈澈又回来了,手中更是提着一对鸟儿,再细细一看,那对鸟儿体型硕大,分明是一对大雁! 纳彩之时,男方总要送雁,意取终生一侣c天涯共飞之意。 可是这样的天气,不知他在哪里去找来的大雁。 寿王妃掌不住大笑道:“好好好,我方才便寻思着,小九今日来提亲,可真真是欢喜得疯魔了,连雁儿也忘在了外面。休说是顾大人不应,就是我也要刁难你,心可一点不诚,大雁不备,连替代的金雁也不备,还想娶顾丫头回去?顾家可是簪缨诗礼之家,岂容你这样轻慢?” 他神色如常,紧抿了唇,将那对大雁放下。那两只雁儿生得肥硕,一条细细的链子各绑在一条腿上,扑棱几下不曾挣开,竟并肩在厅中走了起来。沈澈薄唇抿得好紧,片刻后,才嗫嚅道:“是我疏忽了,绝无慢待二姑娘之意,还请顾大人与夫人明白。” 自今日得了安定长主与寿王妃的首肯,他心中便一刻也不得安生,只盼着能早日与顾柔嘉定下亲事来。他这“丑媳妇”要以求亲者的姿态去见“公婆”,说不局促是不能的,如寿王妃所言,他今日浑然是“欢喜得疯魔了”,竟然会连信物也忘在了外面。 沈澈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想要尽善尽美,他想要从顾家二老口中听到愿意将嘉嘉托付给他的话。正因这种想要太过迫切,反倒是闹出了这等滑稽的局面来。 只怕现下,顾家二老愈发认定他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了。 沈澈心中懊恼,脸绷得愈发紧了,轮廓愈发的冷冽,好似万年不化的玄冰都堆在了他脸上。顾柔嘉泪意未曾完全消散,也全然明白事出有因,“噗嗤”一声笑道:“可当真是呆小九。”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沈澈看向她的目光里,好似带了几分哀怨? “自贵妃入宫之后,臣与内子只剩这一个女儿了,多有不是,还请九王殿下海涵。”顾老爷引了顾夫人起身,齐齐向沈澈施了一礼,沈澈避而不受,又还施一礼,“顾大人c顾夫人客气了,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二位爱惜女儿的心思,我明白。我此生此世,必不相负嘉嘉。” 他几乎从未在人前叫过自己的乳名,顾柔嘉心中甜蜜,喜色显而易见。一众人皆是欢欣,顾鸿影更是笑道:“看来嘉嘉是当真留不得几日了,我这做哥哥的可要警醒着,来日嘉嘉嫁人了,我可要好生刁难刁难我这妹夫。” 自是一派其乐融融,外面忽又有人传,说是红鸾回来了。只当是大女儿派来,喜得顾夫人一叠声命人请进。红鸾来得极为急切,素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有几分散乱,碎发凌乱的垂在额头,引得顾家上下极为纳罕。红鸾气喘吁吁,见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在,竟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长主c寿王妃救救命吧,娘娘那头实在顶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强聘 能被顾贵妃带进宫且重用了这样多年, 红鸾言行举止都是极为出挑,甚至胜过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在顾柔嘉的记忆里,红鸾似乎永远都是带着笑c从容不迫的样子一看就极为可靠。现在她来得太急,鬓发凌乱,脸颊带着惶急的酡红, 一看就觉得急迫非常。 正因对红鸾秉性十分清楚, 是以顾夫人心中只觉惶急,生怕在宫中的大女儿出了什么岔子, 脸色陡然白如金纸,死死的看着红鸾,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面面相觑, 虚扶了红鸾一把, 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儿, 起来再说也不迟。” 咬着下唇, 红鸾这才起身, 接了明月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她脸上汗津津的泛着亮光, 看来失态已极。将气息喘匀了, 她才低声道:“陛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就像是被人灌了迷魂汤,方才到了娘娘宫里, 说要依着当年聘娘娘入宫为妃的例子, 将二姑娘也聘进宫去, 让姐妹俩作伴,免得娘娘思念家人。娘娘唬急了,令我赶紧出来通禀一声儿,趁圣旨还不曾拟出来,赶紧想个法子转圜” 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蹙眉。皇帝素来纵情声色,尤爱美人,顾家姐妹皆是容色倾城的姑娘,他起了色心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只是自安定长主进京之后,皇帝收敛了许多,再不肯将那垂涎顾柔嘉的心思摆在明面上来。今日又不知怎么了,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竟是铁了心要聘顾柔嘉入宫?! 沈澈薄唇抿得好紧,他早就知道皇帝对嘉嘉贼心不死,只怕找着机会就要上演一场闹剧。只是在现下听了他要比着顾贵妃的例子聘嘉嘉为妃,沈澈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涌出怒意来。 终有一日,他要叫这好哥哥死在他手上! 哪怕心中杀意滔天,但沈澈还是对顾柔嘉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来,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纳入掌中,沈澈柔声安抚:“别怕,我不会放开你。” “我不怕。”方才的欢欣仿佛让顾柔嘉飞上了云端,现下红鸾的话又将她狠狠地摔在了谷底,顾柔嘉脸儿苍白毫无血色,还是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来,带了些决绝:“倘若他当真要我进宫去,我有的是法子跟他鱼死网破!” 沈澈淡淡摇头:“真要鱼死网破,也是我去与他鱼死网破,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些,再难都有我在前面顶住,嘉嘉只需要站在我的身后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说罢,大手紧了又松,指尖轻抚顾柔嘉的小脸,全然是抚慰之意。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顾柔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的惶恐骤然被抚平,变得一片平和。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顾柔嘉知道,沈澈永远都会护在她前面,如一棵大树,为她遮风避雨。 厅中顿时安静如许,如一根针落下也能听见。不想众人都不说话,红鸾愈发急切,暗想出宫来时顾贵妃那焦灼的神情,更是哑了嗓子:“求诸位赶紧拿个主意吧,如今陛下已然着礼部拟旨了,要是圣旨一出来,可就是覆水难收,再无半点转机了。” 唇角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来,沈澈并不多言,就要往外面去。寿王妃忙不迭叫道:“小九回来!他本就不待见你,你现下去了,叫他知道你和顾丫头正议亲,岂不是更记恨你?你在此静候消息就是,一切自有我和你姑祖母。” “谢叔婆美意,只是要与嘉嘉成亲的是我,并非是叔婆与姑祖母。”沈澈向寿王妃施了一礼,“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将她护住。” 他神情冷冽如同冰雪,淡然之中又是执拗的坚持。寿王妃还想说甚,被安定长主按住手:“这话倒也不错,要是连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都守不住,小九也枉费你我两把老骨头的一番心思了。” 因事态紧急,几人也不再言语,径直朝宫中去了。顾老爷和顾鸿影自是前去送客,顾夫人脸上毫无血色,如同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顾柔嘉担心母亲的身子,忙将母亲扶回屋躺下,自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握着母亲的手,只觉得那手凉得厉害,好像全身的热量都给抽干了一样。顾柔嘉心中愈发难过,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嘉嘉素来是福泽深厚之人,今日长主和王妃都在顾家,有她二位在,皇帝就是当真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敢轻易在长主跟前造次。” 只是,哪怕安定长主和寿王妃足以弹压住皇帝,但于皇帝而言,沈澈这个弟弟的存在本就是如鲠在喉,加之此番强聘自己不成,这些账都会被他悉数算在沈澈头上。尽管沈澈再不是那个养在深宫如同透明人的先帝九皇子,但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若成心寻衅,只怕沈澈应付起来也未必能得好。 皇帝醉心声色美人而疏于朝政,如此君王,迟早激起民变! 顾柔嘉兀自沉思,慵懒垂在额前的碎发被人拨开,她回神,温顺的捧住母亲的手:“娘” “世人都当咱们家里既富且贵,你父亲在朝中任要职,哥哥新科解元c年轻有为,宫里还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当是烈火烹油的盛况,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顾夫人声调波澜不兴,好似方才被惊得脸色发青的根本不是自己,“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你姐姐在宫里,就从没有过舒坦日子。咱们家的富贵,就跟卖女儿得来似的。早些年卖了你姐姐,换来如今的模样,现下再卖了你,来日只怕就是大燕一等一的世家,连寻常天家子弟也不敢与咱们家争锋了。” 母亲话中轻嘲,让顾柔嘉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摩挲着母亲的手,顾柔嘉全然是心酸:“娘亲又何苦说这些?姐姐与我都是明白的。何况现下还未曾有定论,还请娘亲宽心,沈澈不会舍弃我的,我总是比姐姐有福些。” “是,嘉嘉比晏如有福多了。晏如那时若有长主和寿王妃为她斡旋”顾夫人长叹一声,抚着顾柔嘉的脸庞,后者搭上母亲的手,笑得很乖。顾夫人还是笑了笑,喃喃自语一般,“为娘起初不愿你与天家有任何瓜葛,只愿你平安一生就好。只是如今来看,九王哪里都好,待你也真心,娘本该放心了。谁想他又从斜喇里横了出来,要将你也聘入宫中。你姐姐当年也正在议亲,他二人就像你与九王一样,两情相悦,来日若成了夫妻,必然是举案齐眉的。他专好这样棒打鸳鸯的事,我顾家是个棒槌,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抢走我们家的女孩儿?!” 当年顾贵妃入宫之时,顾柔嘉还是懵懂的年龄,对于有些事一知半解,只知道姐姐似乎的确是在与人议亲,后来姐姐就进宫做了贵妃。看着母亲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脸色,顾柔嘉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 当日不得已舍了顾贵妃入宫去,如同一把刀捅进了心窝,痛得鲜血淋漓,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言不由衷的说着“谢主隆恩”。 从皇帝甫一踏入寝殿,说出要聘顾柔嘉进宫为妃的话后,顾贵妃就觉得心中恨意汹涌,巴掌大的小脸失去了全部血色,数度想要拔下发中的金簪,刺入皇帝的喉咙里。 偏偏有人丝毫不知趣,笑意温存的将顾贵妃揽入怀中:“你进宫日子久了,也是想家的,让小娇客也进宫来与你作伴,朕定然会好生待你们姐妹。” 伏在皇帝怀中,听得他缓慢得好似再无半点活力的心跳声,顾贵妃静默的握指成拳,纤细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她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恨不能十指此刻就能变成利爪将皇帝撕碎。 当日选择入宫,用一己之身换得顾家繁荣昌盛,顾贵妃从来没有后悔过。不后悔,却不想妹妹走上自己的路。因此,她宁愿狠心不见顾柔嘉,也不愿让顾柔嘉有半点可能被皇帝看中的机会。后来安定长主回京,她才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到底,皇帝不敢在长主跟前放肆,更不敢在长主心中留下自己醉心声色的印象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顾贵妃强抿出一个笑容来:“待妹妹进了宫,她年轻鲜妍,陛下心中自然就没有臣妾这个人了。偏生还要巴巴的来告诉臣妾,就是想要臣妾吃醋,臣妾可不依了。” 她似是撒娇,让皇帝满足得了不得,大笑道:“朕竟不知你这小丫头这样酸,你陪在朕身边也快要十年了,朕哪里会忘记你的好?况且你妹妹还需要你诸多调/教。” “妹妹在家中素来是骄纵惯了,只怕冲撞了陛下。”哪怕再恨,顾贵妃也很清楚,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整个顾家都将会覆巢之下无完卵。因而,她只是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恨意掩饰得很好,极尽所能笑得妩媚,尽力为红鸾争取时间,“说来,陛下今儿怎的忽然就生了心思,要聘妹妹入宫来?可不许说是怕臣妾想家人,往日怎的不见陛下这样心疼臣妾,怕不是当真嫌臣妾老了,这才生了要妹妹进宫来的心思。” “晏如正是花信之年,最是风华正茂。”皇帝哈哈大笑,眼角堆出了几层细密的皱纹来,“晏如深得朕心,很是清丽婉约的女子,如那月宫嫦娥一般,朕是又怜又爱,恨不能将你日日带在身边。” 顾贵妃顺势摆出笑脸:“既是如此,怎的又嫌臣妾不好,要妹妹进来代替臣妾?” “正是因为晏如太好,朕这才生了心思。”看着眼前清丽动人的小脸,皇帝喉结滚动着,恨不能当即便拉了顾贵妃云/雨一番。只是转念又想到了顾柔嘉,他就又心猿意马起来,那小娇客看来娇俏无比,跟顾贵妃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韵,要是能与姐妹俩共赴巫山如此想着,皇帝咽了一口吐沫,笑道,“朕今日动了心思,一为晏如思亲之故,其二么晏如可信鬼神命数之说?” “自然是信的。”饶是心中不齿,顾贵妃也不得不做出温顺的模样来,但凡皇帝有半点为了她,又怎会生出要嘉嘉入宫来的心思?皇帝眼里,女人就是物件,只消得这物件美,不拘是玻璃珠子还是稀世珍宝,统统都要收入囊中,若是哪一日蒙了尘c失了光鲜,也就弃如敝履,再不见当日许下的甜言蜜语。 眼见得顾贵妃愈发乖顺,皇帝的心情也愈发的好了,大笑道:“晏如既信,朕也放下心来。待礼部拟好旨意,迎小娇客入宫后,朕再行赐封,自是要让你姐妹二人做这宫中只在皇后之下的尊贵女子。” 他笑得畅快,顾贵妃的脸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了,深深呼吸着才能压下去几欲狂暴的恨意。正值此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吉祥的声音很有几分模糊:“陛下,安定长主c寿王妃与九王殿下齐齐进宫来了。” 皇帝原本心情大好,一听这话,脸陡然拉长,显而易见的不豫。不消顾贵妃细想,他已然迎出门去,沉声道:“朕不过纳一个妃妾,竟也足以惊动姑祖母和叔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凤命 自安定长主入京以来, 皇帝对于长主一向是尊敬有加,几乎从不敢拂逆。不想现下竟然如此的理直气壮,好似一只好勇斗狠的母鸡,气势提得足足的,凭的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方才吉祥来通传, 顾贵妃心中陡然安生了起来, 只消得安定长主在宫中坐镇,皇帝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翻出浪子来。但转念一想, 皇帝所谓的“鬼神命数之说”却也不知是什么由头,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他分明是知道安定长主对顾柔嘉诸多偏爱, 不可能许顾柔嘉入宫, 只是他还如此理直气壮, 让顾贵妃心中有些计较,目光幽深的跟出去, 道:“还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陛下且去御书房迎着吧。” 皇帝冷笑道:“老九那混账东西与她二位一道进宫来, 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旁的事不见出挑,给朕添堵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愈发气愤, 垂垂老矣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懊悔, 含糊不清的说道, “一时妇人之仁,倒给自己惹来事端。早知再不看在那人的份上”他后面的话好似尚未出口就被吹散在了风中, 顾贵妃很是纳罕, 却也明白绝不能问出口, 否则必然惹出事来。 只是当年,沈澈无人管照,浑然的孤家寡人,皇帝又是看在谁的份上才会放他一条生路? 纵然嘴上极为不屑,但皇帝还是不敢贸然与安定长主撕破脸,只是吩咐吉祥说:“你去礼部通传,令他们赶紧拟旨,拟好了就送到御书房来,朕还不信,朕是天子,连纳一个妃妾也不成了!” 皇帝到御书房之时,已有人将安定长主c寿王妃和沈澈请到其中坐定。御书房里龙涎香气味馥郁至极,闻来心旷神怡。三人都只是气定神闲的吃茶。皇帝进来,免不得堆笑道:“姑祖母和叔婆怎的来了?” 他满脸堆笑,眼角的皱纹都堆出几层褶子了。抬眼看了他一眼,安定长主和寿王妃双双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吹开茶末呷了一口,赞道:“这明前龙井很好。” 被这般无视,皇帝心中不免有气,转头则要发作在沈澈身上,后者神情淡漠疏离,只是分外平静的向他施礼。皇帝本想发作,但触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时,皇帝竟然浑身打了个冷颤,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僵在原地,好不尴尬。 那双眼睛,含着无尽的威慑,其中的肃杀之意恰如刀锋纵横的战场,动辄能让人性命不保。 因为纵情声色,皇帝的脸本来就比同龄人出老一些,现下失去全部血色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苍老到了极点,仿佛病空了的人,再给半点力量,就能摧枯拉朽一般折断。 御书房之中顿时静默,安定长主再次品了一口茶,才懒洋洋的看向了皇帝,话中轻描淡写:“今儿陛下是想依着贵妃的例子,将嘉姐儿聘入宫中为妃?” 心知安定长主和寿王妃的来意就是为了顾柔嘉的事,皇帝心中涌出薄怒,看着安定长主的目光里全是压抑的怒意:“是,朕上次相见,就十分喜爱顾家的小娇客,如今她既然及笄,朕既是喜爱她,自该给她一个名分。” 他自顾自的做出情深义重的模样,沈澈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看着皇帝,眸中杀意汹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指成拳,拢在袖中,好似随时都要掌不住怒意,要将皇帝当场杀了一样。 好容易得了顾家上下的同意,嘉嘉现下可以说是他沈澈未过门的妻子,他二人经历了多少事才能走到今日的地步。皇帝却斜喇里横了出来,妄图以强聘入宫中为妃这种事将顾柔嘉夺去。如此夺人所爱,沈澈越想越觉得皇帝实在是该死至极,目光之中已然迸射出寒意来,紧紧的看着皇帝。 眼角的余光轻轻触及沈澈,安定长主心中了然,示意沈澈稍安勿躁之后,抿出一个略带了些嘲讽的笑来:“都说天家无情,陛下可真是个情种,只是为君者,宁肯无情也绝不要多情。” 皇帝并非全然傻子,听得安定长主语调诡异,忙为自己剖白,道:“顾家小娇客容色倾城,性子又娇俏,朕很有几分喜欢她,又怎能称上情种二字?更不会为了美色而疏于朝政。” 安定长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光瞬时如鹰準般锐利,直直的看着皇帝:“不会疏于朝政当然是最好,只是陛下也不年轻了,到底应该诸多保养。哪怕老婆子就不回京城,可陛下的风流韵事,倒是众说纷纭,何况顾家已然出了一个贵妃,陛下此番再将嘉姐儿迎入宫中,只怕朝臣中闲言碎语,必将外戚专权。” 被她的目光扫到,皇帝浑身都僵了,骨缝里好似被人塞满了冰块,寒冷彻骨之余,他心里愠怒非常。他素来对安定长主尊崇有加,但老太太似乎从来不将他放在眼中,上一次出面为沈澈力争来亲王之位,这回又为顾柔嘉的事进宫来。他对安定长主一忍再忍,却不想老太太的手倒像是越伸越长。 他若再次退让,岂非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念及此,皇帝心中怒意沸腾,迎上安定长主的目光,咬紧了牙:“朕不过纳一个妃妾,就值得姑祖母如此兴师动众前来?朕是天子,难道事无巨细都要给姑祖母报备一声不成?朕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他骤然怒吼,慌得吉祥忙不迭跪下:“陛下息怒,龙体为重。”皇帝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似乎随时都要背过气去。安定长主的目光幽深,定定的看着皇帝,良久,她才露出一个含有威慑之意的笑容来:“是么,陛下还知道自己的脸面不能轻易落了。” 皇帝张口欲反驳,不觉正好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他眸子里寒意汹涌,皇帝更为恼怒,尚不曾说话,沈澈唇角慢慢扬起,弯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弧度来。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皇帝暴跳如雷:“沈澈,你这竖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皇兄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做个情种?”沈澈不回答,迫视着皇帝,他目光之中全然是令人胆寒的威慑之意,加之弯唇轻嘲,那清华无双的气度似是染上了杀气,仿佛戮仙,“这三宫六院数不胜数的美人,皇兄个个都喜欢,这样分下来,也不知一人能分得多少。” 纵然早早就想杀了皇帝,但沈澈面子上功夫炉火纯青,鲜少与皇帝发生过争执。现下他好不容情的尖刻讥讽,皇帝焉能不知他讽刺自己内宠颇多,心中火苗子陡然成了熊熊烈火:“反了反了!你这——”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今圣上酷爱美人,恨不能学那曹阿瞒修建铜雀台,将天下美人网罗其中。”沈澈嗓音低沉冷冽,略微高了几分声音,将皇帝的话打断,“敢问陛下,本王这话,可有半个字不对?” 他连“皇兄”二字也不肯再叫,足以见得此刻的盛怒。看着皇帝松弛的皮肉c眼角额头的皱纹,沈澈愈发的痛恨。哪怕是陆剑锋c是郑轶,他也不会如此愤恨,至少那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至少他们心里是有嘉嘉的。而他的好哥哥,已然五十余岁,还不知半点收敛,将嘉嘉当做取悦自己的玩物,妄图将其收入后宫。 既然他不要了脸面,沈澈也不必再给皇帝留脸! 他骤然发声,寿王妃和安定长主都是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反应,根本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吉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额上已然冷汗涔涔,纵然早知陛下和九王总有一日要撕破脸,不想竟然是为了陛下要纳顾家小娇客入宫之事闹起来。想这九王生性冷淡,鲜少将旁人的事放在心上,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实在是奇哉怪也。吉祥暗忖到这里,心中隐隐涌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头埋得更低了。 莫非这九王和顾家小娇客 不想沈澈如此倨傲,皇帝气得三尸神暴跳,当即咆哮:“来人,将沈澈给朕拉下去砍了!” 他咆哮声那样大,守在御书房四周的御林军三两步抢到门前,推门而入,见皇帝满脸愠怒,好似随时要爆发,几人哪里敢怠慢,当即要上前扭住沈澈。不想后者泰然处之,迎上朝自己冲来的御林军,冷笑道:“本王看谁敢!” 他太过平静,甚至露出令人感到压迫的自信来,全然不像是触怒了皇帝的样子,几个御林军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心中竟然隐隐的生出了几分惧怕之意来,怔怔的看着沈澈,再不敢行动。 不想几人同时停了脚步,皇帝脸色铁青,上前就一脚踹在了最末一人的背上,谁又想到皇帝会亲自动手,后者当即朝前扑去,被伏在地上的吉祥一绊,又摔在地上,又不敢叫屈,只能忍痛起身,还向皇帝行了一礼:“谢陛下赏。” “瞪大了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主子!”皇帝暴跳如雷的咆哮着,因为气愤,他眼睛红得好像要充血了,几个御林军唬得脸色发白,忙转身要去捉沈澈,后者扬了扬唇角,一步步的朝几人走去。他走得很慢c很稳,但他迈出的簿子仿佛是踏在了心上,每一步都让这几个身量颀硕c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多一分胆寒。及至行至为首那人跟前,沈澈迫视着他,乌泱泱的眸子全然是冷漠,如同浮冰,寒意迸发,“既然陛下都下了令,尔等还不将本王绑起来,是要抗旨不尊不成?” 为首那小队队长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好似一瞬间落入了冰窟窿之中,森冷的寒意从脚底蜿蜒至头顶,让他生生打了个颤,竟摔在地上:“九王c九王” 沈澈望了皇帝一眼,淡淡说:“御林军是陛下亲卫,就这点能耐可不成。陛下往后择人,还是多多考量,本王什么都没做,竟就吓得跌在了地上。” 不想御林军竟然会如此失态,皇帝铁青着脸,看着跌在地上的小队队长,咬牙骂道:“都是废物,还不快滚!” 能入得御林军的,又有几人是蠢物,听沈澈森森的语气,就知道这位主儿今日定然和陛下闹起来了,何况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都在这里,保不齐是自己听不得的天家秘事。得了皇帝的话,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门去了。 早已知道沈澈绝非是看来这般无害之人,但皇帝着实不想,他今日竟然敢和自己叫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安定长主和寿王妃,两位老太太皆是神情漠然,好似这御书房里空无一人。若没有安定长主在,沈澈这竖子未必敢这样发难。因此,皇帝脸色铁青,望着安定长主的目光甚是冷凝:“姑祖母和叔婆这心怕都偏到了外面去,同是侄孙,二位却从不维护朕。” 他似是怨怼,安定长主和寿王妃相视一眼,将茶盏交给飒敏令她续水后,老太太这才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来,紧紧盯着皇帝:“从不维护陛下?试问老婆子c寿王兄夫妇若当真不维护陛下,可不知道现在这皇位上到底是谁呢。”她说着,笑容愈发大了,“陛下可别忘了,先帝没有嫡子,陛下可还有八个庶出的弟弟。” 听得安定长主慵懒语调中的森冷,皇帝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去触两个老太太霉头。御书房中一时无话,直到外面响起一个小内侍的声音:“陛下,礼部尚书通禀,圣旨已然拟好了。” 皇帝闻言大喜,只令吉祥出门去呈上来。吉祥在地上伏得久了,起身时忍不住晃了晃,偷偷瞄了沈澈一眼,心中止不住的发起寒来。自有伺候在皇帝身边,他对皇帝的秉性十分清楚,现下指不定陛下心中恨不能将九王千刀万剐了。但可惜,九王气候已成,在陇右道尽得人心,将那一帮子山匪收服得服服帖帖,更得京中举子拥护,虽手上还不曾有兵权,但安定长主和寿王府明摆着对他诸多偏爱,这几位,不仅握有兵权,在军中更是威望极高。何况前些日子京中盛传那陆将军对顾家小娇客有意,偏偏陛下斜喇里横一杠子出来,虽说陆将军是个君子,面上不说,但心里指不定不痛快呢 越想越觉得自家主子爷是将人给得罪了个全乎,吉祥心中为皇帝掬了把泪,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在外面呈了拟好的圣旨,就好像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不过给安定长主目光一扫,吉祥腿脚一软险些跪下去,赶忙将明黄色卷轴送到皇帝御案之前,立侍一旁,再不敢说话。 接了那圣旨在手,皇帝长长地出了口气,抬眼看向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飒敏正奉了茶给两位老太太。许是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寿王妃笑盈盈的开口:“老货,咱们今日既然进宫管闲事,这圣旨其中写得什么,你不听上一听?” “这天下又不是老婆子的天下,老婆子老了,何苦去过问?”焉能不知嫂子讽刺皇帝,安定长主语气淡漠,“这好名声歹名声,总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两人一番话让皇帝恼怒之余,心中又没了底,于他而言,自然不能轻易与安定长主撕破脸,须知长主手中尚且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一旦惹恼了老太太,将那圣旨拿出来,以其手中的兵权和在军中的威望,那可就是一呼百应的事了。正值踌躇之际,皇帝不免又看向了沈澈,后者只是眯着眼,让皇帝陡然又暴怒起来。 他既然喜欢一个女人,就该将她据为己有,何况连天数都是向着自己的!再者,沈澈这竖子愈发的蹬鼻子上脸,即便是为了这一口恶气,也绝不能退让! 是以,皇帝当即令吉祥开锦盒取出传国玉玺,还未等他展开圣旨,一只骨节分明的素手紧紧的按在了明黄色的卷轴上,顺势看去,见是沈澈,皇帝怒不可遏,顺手操起御案上的白玉镇纸,劈头盖脸便向沈澈砸去:“竖子,你放肆!” “陛下当真要加盖玉玺?”沈澈另一手接了镇纸,只在手中把玩,将圣旨按得愈发紧了,“是非功过,可是要后人来评说的。还是陛下早已想好了,的确要后人在提到自己的时候附上一句,贪图美色,专好行夺人未婚妻子之事?”他眸子里怒意深切,恨不能将皇帝给烧出几个洞来,迎上皇帝惊怒交加的目光,他冷冷说,声音拔高了许多,“还请陛下听好了,嘉嘉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来日的九王妃,更是陛下的弟媳本王若是没有记错,顾贵妃当日也是与人议亲时,被陛下聘入宫中,现在陛下又要如法炮制?甚好,既然陛下想好了,可莫说本王不曾提醒陛下,最迟明日,大燕举国上下,都会知道当今圣上夺臣之妻c夺弟之妻。至于后世如何评价,那时你我都已作古,也管不了那样多了。” 为君者又有几人不在意后世评价?贪图美色已然是昏君的评价,何况这夺人妻子的说法?皇帝瞪大了眼睛,恨不能亲自动手将沈澈掐死,那双眼睛血丝密布,用力之狠好似眼珠儿随时都要落出来。敏锐的察觉皇帝的手略有些颤抖,沈澈神色冷冽至极,慢慢的收回压住圣旨的手,语气里又带上了素日里的淡漠:“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歇了这心思吧。” 他语气又一次的寡淡起来,皇帝气得满脸通红,他已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好似随时都要背过气去。怔怔的看了沈澈半晌,皇帝骤然扯出一个狞笑来:“竖子,你当真以为能够拿捏住朕?你既愿做死有余辜的乱臣贼子,朕就成全你!”他腾地起身,指着沈澈,颇有几分倨傲,“实话告诉你,顾柔嘉本就是凤命,她生来就阖该是朕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赐婚 此话何等掷地有声, 皇帝狞笑着,神态倨傲至极,偌大的御书房之中陡然静默下来,只听得见细碎的呼吸声。沈澈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乌泱泱的眸子里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见他片刻失神, 皇帝顿觉扬眉吐气, 冷冷的看着他:“她是凤命,阖该是朕的女人。你扪心自问是什么身份, 也敢觊觎朕的女人?” 顾柔嘉不过是个女人,纵然容色倾城, 但也就是个女人, 得到了皇帝固然欢喜, 但得不到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涉及国运,且沈澈这等咄咄逼人, 让皇帝憋了一口气, 哪怕是让安定长主对自己不满已极, 他也要争一口气。 不仅要争气,还要沈澈的命! 这命数之事, 纵然玄乎, 但又不能不信。倘若顾柔嘉真是凤命, 即便不是皇后,那也定然是皇帝的女人, 但凡有人敢觊觎, 就是觊觎皇位, 就是乱臣贼子。这话一旦传开,即便当真是皇帝强取豪夺弟弟的未婚妻,那也是为了国运着想,若沈澈执意不放,便是任性之至,毫无大局观念。 毕竟,这违背了天命,必将触怒天地。 寿王妃和安定长主相视,皆是不言语。皇帝陡然站起身,等着沈澈,怒骂道:“竖子,你不是很狂么?如今怎的没了言语?”他说着,劈头道,“吉祥拟旨,九王沈澈目无尊卑,更是觊觎皇位,废了他的王位,押入天牢,明日行凌迟之刑!” 吉祥震惊不已:“陛下,这凌迟”这等残忍的刑罚用来对付兄弟,未免太过狠绝,只怕难堵悠悠之口。只是尚未说出,被皇帝横了一眼,他也不敢再说话,当即要令人去拟旨。不想沈澈却笑起来,缓缓的抽走皇帝压在掌下的明黄色卷轴,徐徐展开。上面以无比娟秀的正楷写着四六骈句,极尽华美之词,将顾柔嘉的德行c才情c容貌夸得绝无仅有。他粗略的看着,直到触及那句“仰承天命所佑”,他唇角一勾,轻嘲:“好一句仰承天命所佑” 他一面说,双手一面同时用力,那圣旨被他撕了开来。他状似无意,扔在了正欲离开的吉祥脚边,吉祥一惊之下,几乎跳起来。沈澈也不理他,淡淡的看着皇帝:“本王说嘉嘉不是凤命,她就不是凤命。若是陛下执意相逼,本王拼了这条命不要,也有的是法子让陛下的江山坐不安稳。” 他身形清瘦,立在御案前,显得有些不足,只是他身上的气势仿佛一座大山,压迫得人无处可避,只能直愣愣的看着他。皇帝额上青筋都凸了起来,拍案而起:“沈澈,朕对你容忍颇多,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陛下也不要咄咄逼人!”沈澈冷冷的往前行了一步,踏在了那包覆着圣旨的明黄色绸缎上,让皇帝的脸更是铁青,“本王素来敬陛下是兄长,哪怕陛下诸多寻衅,本王也从不轻易与陛下对峙。不想本王退一尺,陛下进一丈,连本王的未婚妻也要夺去。好个圣明君主,为夺人/妻室,不惜编造凤命之说。” 不想沈澈竟然倒打一耙,皇帝抿紧了唇,脸上松弛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着。哪怕是恨不能亲手掐死沈澈,但皇帝很清楚,自己已然年迈,而沈澈年富力强,何况他和陆剑锋缠斗也不见落败,定然不是自己能拿下的。这贼竖子着实可恨,连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见了他也不敢轻易动手。何况皇帝想着,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安定长主,拳头几不可闻的发出了一声轻响。 纵然不愿承认,但皇帝很清楚,当日沈澈能在短短几日内劝降山匪,这样的魄力和手段,倘若当真用于游说,那阖京上下的人都能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拿下。 皇帝眼中杀意浮动:“沈澈,连天理命数也敢视而不见?朕岂能容你为大燕带来祸端?” 坦然的迎上皇帝的目光,沈澈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皇帝眼中闪烁的杀意,只是目光冷冽非常,逼视着皇帝,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好似随时都要打起来一样。自宸妃获罪之后,沈澈就受尽了白眼,连往日疼爱自己的父皇也对自己不闻不问,沈澈自那时起便学会了许多事,那就是唯有站在一个没有人能够动得了自己的地方,这才不会让人轻易的小瞧了去。 面对皇帝的寻衅,沈澈也从来不曾和皇帝这等疾言厉色,只是现下涉及到了顾柔嘉,沈澈恼恨之余,想杀了皇帝的心思就愈发的重了。因而,他眼中嘲讽非常,淡淡反问道:“天命?可惜本王从来不信命,陛下又真的这样笃信天命?” 他话里似有深意,皇帝蹙眉正要发作,沈澈已然厉声打断:“既然陛下坚称嘉嘉是凤命,那就请废后,改立嘉嘉为后,让这凤命之人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后吧。”他略略仰起脸,半张脸埋在了晦暗之中,显得愈发的渗人,“还请陛下再拟一道废后旨意,本王也就不再与陛下强辩,并听凭陛下处置。” 清楚地看到了皇帝的瞳孔缩了缩,沈澈轻轻一哂,并不言语。这样多年被皇帝当做透明人一样养在宫中,这宫里的事,他不说看了个十成十,七八成却也是有的。譬如,皇帝虽是天子,但许多事若是离了皇后,根本成不了气候。正因如此,哪怕皇帝对皇后诸多不喜,在关键时刻仍然会毫不犹豫的以君权维护皇后。 他对顾柔嘉本来就只有欲/念,那凤命之说不过就是个由头,他绝不可能废后迎嘉嘉入宫。毕竟,以皇后的心术手段,一旦反扑,皇帝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哪怕皇帝再蠢,也不可能亲手将自己推到四面楚歌的地步。 哪怕顾柔嘉真是凤命,也该是他沈澈的皇后,和眼前这垂垂老矣的昏君有什么干系! 呼吸粗重,皇帝额上生生的滑落了冷汗。他的确是从未想过废后一事的,只是若是要以凤命之事拿捏沈澈,那就只能让这凤命实至名归,不然一句假公济私,这夺人之妻的混账名声,可就又被踢了回来。 看着皇帝额上汗如浆出,那脸色更是青灰交加,颓败得好似重病之人,沈澈静默的看着他,似是无意,似是嘲讽:“陛下既然不愿废后,又何苦说嘉嘉是凤命呢?打了自己的嘴,更打了皇后的嘴。一个不被天命所承认c甚至不被夫君所承认的皇后,不知皇后娘娘心里会不会恨上陛下。” 皇帝心头狂跳,迎上沈澈似嘲非嘲的神情,无力感和悔不当初在心中升腾。若是当年,他不曾顾念许多,将尚且年幼的沈澈杀了,如今又怎会生出这样多事端来?合一合眼,皇帝眼睛圆睁,强自想要挽回什么:“她是凤命,就该是朕的女人。” “陛下上了年岁,连话也听不明白了?”沈澈淡淡说着,话语愈发的缓慢,“本王说她不是凤命,那她就不是凤命,敢问陛下听明白了么。” 他分明是在发问,却说成了陈述,皇帝看着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点头,只是一瞬,他就回神,顿时暴跳如雷:“沈澈,你反了!” “本王为臣陛下为君,本王不敢反;本王为弟陛下为兄,本王也不用反。”沈澈冷笑,“既然陛下认为本王反了,正好请姑祖母与叔婆做个见证,将嘉嘉是凤命的事宣扬出去,看看这大燕举国下上是何反应,如此可全了陛下的心意?” 皇帝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人上了年岁又接连动气,他脑子顿时眩晕,重重的摔在椅子上,吓得吉祥忙不迭上前去:“陛下c陛下息怒呀,气坏了龙体可不好。”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了,吉祥自问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唯独今日面对沈澈之时,他隐隐有种劫后重生之感,让他几乎有些慌了手脚,尚且是安定长主上得前来,含了几分薄怒:“还不宣太医来!杵在这里做什么?” 御书房之中顿时搅动了起来,自有小太监匆匆忙忙朝太医院去了,又有人端了安神茶来请皇帝吃。皇帝胸口起伏如同风暴中的巨浪,将那盏安神茶重重的朝沈澈砸去,后者气定神闲的退了一步,躲开了那盏迎面而来的安神茶,滚烫的茶水溅在绒毯上,顿时升起袅袅青烟来。皇帝何等恼怒,指着沈澈,咬牙切齿的骂道:“终有一日,朕要叫你死在朕的手上。” “陛下这样将本王放在心上,本王万分动容,可不知如何回报陛下。”对于皇帝的威胁,沈澈平静得很,佯作出听不懂的样子,皇帝愈发恼怒,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沈澈倒是淡然,冷笑道:“既然皇兄明白臣弟一片忠君爱国的苦心,还请皇兄给臣弟一道赐婚的旨意,也好让臣弟放下心来,以免皇兄给小人利用了。” 皇帝上了年岁,这样一动怒,几乎要昏过去,沈澈也不管他,行至御案之前,自行提笔写道:“诏曰:乾始必赖乎坤成,人伦之基,万世之源,然后得礼也。咨尔顾氏之次女,毓秀名门,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婉娩柔则。仰承天命所佑,赐婚于九王澈,尔其光昭内则,益慎妇德,钦哉!” 他提笔一蹴而就,又请飒敏念给安定长主听,那句“仰承天命所佑”被他原样搬了来,一字一句传入皇帝耳中,皇帝双眼一番险些要昏过去。沈澈神态愈发的淡漠,看着坐在软榻上喘气不止的皇帝,淡淡说:“只差皇兄的玉玺了。” “竖子!你今日这般冲撞,还指望朕为你赐婚不成?”皇帝重重的喘着气,死死的看着沈澈,恨不得将这弟弟生啖其肉。沈澈“唔”了一声,将写好的诏书放在了御案之上,语气寡淡非常:“皇兄知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么?” 他话锋忽的一转,让皇帝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不知他在说什么,沈澈待那诏书墨渍干透后才说:“臣弟和皇兄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臣弟说得出c做得到,绝对不是威胁。”他愈发的慵懒,“可不知皇嫂若是知道皇兄存了令嘉嘉取而代之的心思,会如何对待皇兄。臣弟可是在帮皇兄,帝后不和,可是有伤国本的。” 和皇后夫妻多年,她的手段如何,皇帝是很明白的,更明白皇后如今最为看重的绝不是自己,而是后位与儿子沈奕。生生的打了个寒颤,皇帝咬牙切齿,怒道:“吉祥,去取玉玺来!” 那鲜红的印鉴改在了落款处,沈澈这才满意,向皇帝一揖:“多谢皇兄赐婚,臣弟感激不尽。” 怒意和憋闷同时席卷而来,皇帝脸色青灰一片,双眼一翻就要昏过去,寿王妃忙递去一个眼神,示意沈澈万不可再说下去,后者会意,只是立在安定长主身边,方才那如同戮仙般凌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清华出尘的气度,如仙人之姿。 直至太医来为皇帝诊脉后,只说是动了真火,若是不好生调养,只恐坐下病根儿来。三人才欲离开,皇帝胸口起伏着,看着安定长主略有些佝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显露着虚弱:“在姑祖母眼里,朕的皇位本就是老九施舍的,若没有当年变故,现下坐在皇位上的就是老九。因为这样,姑祖母从来不向着朕,是不是?!” “陛下又说混账话了。”安定长主转头望着他,脸上还是慈祥和蔼的笑容来,只是肃杀之意已然从眸子里流露了出来,御书房里寂静无声,仿佛潇潇的秋日,透着无尽的悲凉萧索,“老婆子一直是向着陛下的,否则”她说到这里,笑容愈发的慈爱,话里却是陡然一寒,“陛下还记得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吧?” 皇帝脸色僵了,轻轻的点头,那失去血色的嘴唇更白,好似将死之人。 “陛下记得就好,可不要忘了,”她眯起的眼睛里隐隐的射出了寒光,“我随时都能废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待嫁 从沈澈和安定长主c寿王妃进宫后, 顾柔嘉心头萦绕着一层阴影,唯恐沈澈给皇帝发作了,陪在顾夫人身边坐立难安,尖着耳朵去听廊下的动静,既盼着沈澈早些回来, 又唯恐得到皇帝给沈澈使绊子, 万一他想害沈澈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这般心神不宁了好久,才听外面有人通传, 说沈澈等人回来了,顾柔嘉又惊又喜, 起身就往外面去, 连斗篷也顾不得了, 慌得顾夫人一叠声令明月捧了斗篷去追。 顾柔嘉从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样快,耳边风声呼啸, 寒风吹在脸上都有些疼, 只是她也顾不上, 飞快的跑着,直到了东花厅, 见沈澈扶了安定长主和寿王妃要进屋, 她才萌生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不愿意做皇帝的妃嫔, 但沈澈贸然而去,若是给皇帝杀了 满脑子都是渗人的念头, 顾柔嘉怎能不怕, 现下听得沈澈回来了, 她大喜过望,连结果是什么也懒怠去管,忙不迭去寻沈澈了。 他身影清瘦,长身玉立,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子清华出尘的从容气度来,那冰冷的气息,好似能与这雪地相辅相成,随时都可以融为一体。顾柔嘉站在那里,仅仅只能见了他的侧脸,虽然惨白得病态,但是那英气的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是那样的英俊。顾柔嘉痴痴的望着沈澈,也不曾发出声音。只是沈澈却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那一瞬,他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笑意,那笑意渐渐浓了,只见他低声与两位老太太说了什么后,便舍了两人往她这边来。顾柔嘉心都提了起来,见他唇角抿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勾人得很。 担惊受怕了几个时辰,见了沈澈温柔的神情,顾柔嘉吸了吸鼻子,猛的扑进了他怀里,低声道:“我好怕他故意整治你。” “指不定是谁整治谁呢。”沈澈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旋即轻声一叹,“你在等我,我怎舍得让你空等?”他说到这里,又从袖中取出那一纸诏书展开,“有此诏书为证,嘉嘉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顾柔嘉心头狂跳,接了诏书,见上面鲜红的印鉴,又甜又惊,一头扎进沈澈怀里:“你坏死了,让我担心了这样久。” 她早就该知道了,真正的沈澈,从来都不是弱者。前世的他能轻易的颠覆了沈奕的天下,让其从天子变成了早死的废帝,心术手段,如此就可见一斑。只是话虽如此,但每每想到皇帝仇视沈澈这点,她就止不住的担心。 若是沈澈死了,那她定然是要与皇帝同归于尽的。 “好,我坏死了,平白让嘉嘉担心了这样久。”他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无奈和宠溺,顾柔嘉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我要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嘉嘉。” 顾柔嘉忙抬头:“你这样好,再变好就是我配不上你了”尚未说完,他冰凉的唇已然贴了上来,将她剩下的的话吞入腹中。顾柔嘉“唔”了一声,忙别过脸,沈澈也不恼,顺势将吻落在她的唇角:“我的嘉嘉是凤命,我若给不了你皇后之位,就是我的不对。” 他冰凉的呼吸混杂着薄荷的香气,顾柔嘉顿时醒神:“你c你怎的知道?”那日在寒山寺中,方丈称她命格比顾贵妃更为贵重,只差说出凤命二字。只是顾柔嘉一直刻意避开了这件事,除了温含芷,谁也不曾告诉。 她知道,倘若她真是凤命,也是沈澈的皇后。但旁人不知道,一旦宣扬开来,多少人为了让皇帝欢喜,必然将此事捅开,定然会惹来无妄之灾。 “嘉嘉早知自己是命数?”沈澈挑眉问道,顾柔嘉心虚的摇头,只是到底架不住他如同海沟一样深不可测的目光,只得点头。沈澈“呵”一声笑出来:“好个促狭丫头,瞒得为夫这样紧。” “不害臊,谁嫁给你了?”顾柔嘉轻声嚷着,话里虽嫌弃,但身子还是靠在了他怀里,“我哪里敢胡乱说出来?倘若有人以此做文章,我不愿跟你分开,更不愿意给你惹来无妄之灾。” 焉能不知她的心思,沈澈不过一叹,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往后你再也不用担心这些,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我沈澈未过门的妻子,往后有人提到你,也只有沈澈二字会被同时提到。” 顾柔嘉一笑,知道他还是偏执的吃着醋。当日自己和陆剑锋之间的流言,让这谪仙一样的人物捻了好些日子的酸,连今日都不肯释怀。 两人温存了片刻,沈澈下巴抵在她额上,轻声说:“嘉嘉既不曾告诉旁人,那皇帝又怎会得知此事?” 顾柔嘉顿时大惊,明白今日皇帝正因知道了凤命之说才会聘自己入宫。沉思了片刻,她眼前忽然浮出一张年轻的脸来,还有他略有些发狠的脸色,好似要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一般。 她咬紧了下唇,低声道:“是沈奕!除了阿芷之外,就只有他!” 如今已然临近年关,京城本是极为平静的。但那道赐婚的诏书一经颁出,就像是给平静的京城投下了一个大石头,要掀起滔天巨浪来。而与此同时,皇帝更传出身有不适的说法,需卧床休息,令太子监国。 自陆剑锋进京以来,关于他和顾柔嘉早已互诉衷情的说法甚嚣尘上,加之安定长主喜欢她,让不知多少人恨死了她。现下她赐婚给了沈澈,而皇帝竟在这样的关头卧病在床,无疑是让许多人生了好事的心思,想明白这场赐婚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在其中。 顾柔嘉这些日子欢喜得很,早在几日前,沈澈令人来送聘礼之时,将聘书c礼书交付了。对于那百十来台聘礼,顾柔嘉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捧着聘书c礼书傻笑,乐颠颠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乐傻了。 如今天冷,顾柔嘉本就不愿过多动弹,坐在屋中绣嫁衣。世家女儿的嫁衣实则都不是自己做的,自有针线上人去做,她们也不过就在上面添一些自己喜欢的花纹罢了。顾柔嘉女工算不得很好,已然憋闷了好几日,要练习好了,这才肯绣在嫁衣上。 她太过专注,连温含芷和齐雅静进门的时候她也不曾发觉。直到齐雅静笑着夺了她手中针线:“瞧瞧这恨嫁的丫头,我二人进门来她也不顾,满心满眼里惦记着要做王妃了。” 顾柔嘉“哎呀”一声,忙起身迎两人,温含芷笑得腼腆:“今儿已然好多了,齐姐姐不曾见过前些日子的模样,每一日就捧着聘书礼书,与她说话也不理,只会傻傻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当真这样恨嫁?”齐雅静笑着去捏顾柔嘉的脸,“还以为你是要嫁给陆将军做将军夫人,不想将军夫人做不成,反倒是做了九王妃,可不知陆将军又会被哪家的贵女夺了去呢。” 顾柔嘉和温含芷闻言相视一眼,双双含笑。旁人不知道,但她二人可是明白的,荣安郡主沈清是那样喜欢陆剑锋。 她二人笑得有些高深莫测,齐雅静挑了挑眉:“你二人又打起哑谜来,如今虎顾囡囡不日也要出嫁了,阿芷怕也该说亲了。” 温含芷脸色顿红,脑中想着顾鸿影在中秋所言愿意娶自己的话来,更是羞得不敢抬头,声音细如蚊子:“我才不急” “你不急?”齐雅静笑道,“你二人这样好,难道不曾想过来日让孩子亲上加亲?若存了这个心思,可就要尽早打算。” 她本是豪放的将门之女,将两人都闹成了大红脸,她才笑起来。温含芷憋得面红耳赤,细细说:“齐姐姐比我二人年岁都大,也不曾说人家,反倒是拿我们开心。” 齐雅静笑道:“阿芷素日里最是温驯,今日竟会还嘴了?”她笑得厉害,几乎自己就要伏在小几上,“以为我与你二人一样么?我就是急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们家里都忙着迎二哥回京来呢,哪里有心思顾念我?” 她甫一说出“二哥”两个字来,顾柔嘉和温含芷双双热潮色变,脱口道:“修远哥哥要回来了?” 齐家有从龙开国之功,一门英烈,而顾家与齐家多年交好,对于齐家人,顾柔嘉是很熟悉的。齐家人虽都豪迈,但也有别扭人,齐雅静的二哥齐修远就是这般。他长了齐雅静十岁,素来不爱说话,也常年板着脸。顾柔嘉尚且记得儿时曾被他吓哭过。只是他看来严肃,待她们却是再好不过。因而,十年前齐修远自请往沿海抗倭,让彼时还不甚知事的顾柔嘉伤心了好久,只当是永远见不到齐修远。 这一去十年的人,如今竟然要回来了! 两人的神情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齐雅静直笑:“瞧瞧你们俩这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同时倾慕我二哥呢。阿芷也就罢了,你可要仔细,我知道九王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了。” “齐姐姐这破嘴,只要一开了口,谁也敢拿出来取笑。”顾柔嘉咬牙正要骂她,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齐雅静抚掌笑道,“我现下若是不笑话你,来日你做了王妃,我可不敢去招惹九王殿下。” 三人笑罢了,温含芷又问道:“修远哥哥常驻沿海,十年不曾回来,现下要回,你家定然是搅动了起来,姐姐不帮衬着打理,反倒是日日往外,修远哥哥知道了,怕是要吃心的。” 齐雅静乐得直打跌:“这些事我可不敢帮衬,我爹娘哥哥嫂子都聚在一起,琢磨着要给二哥说媳妇呢,我还没出阁,怎能帮衬着?”她笑着,又拉着温含芷,“往日你二人最是喜欢二哥了,如今他回来,既是要倒腾着娶媳妇,不如阿芷嫁来我们家,做我的二嫂子吧?” 温含芷唬得厉害了,忙不迭拒绝,一时间尴尬得要命。顾柔嘉忙劝:“阿芷脸皮薄,齐姐姐就使坏笑她。说来修远哥哥年近而立,倒也的确应该娶亲了。早知他一去沿海就十年不归,当日了真该娶一个修远嫂子进门来,夫妻二人一同去才对。” “那谁知道呢?”齐雅静笑着摇头,“二哥走时,咱们都还小,谁又明白这些?” 三人说说笑笑直到申时,齐雅静才起身去了,顾温二人将她送出去后,这才往回走。温含芷直叹:“修远哥哥回来也好,咱们小时候都那样喜欢他,他此番回来,说不准还能见你出嫁。” 顾柔嘉微微一笑,想到记忆中那时常黑着脸的少年,陡然生出了几分怀念:“我虽想念修远哥哥,只是这话也不敢提,沈澈那人我可怕他与修远哥哥不对付。”沈澈这厮分明就是个人形的醋坛子,但凡自己与哪个男子亲昵半点,他就要吃醋,何况这位齐修远极得自己儿时喜欢。 “我若是你,就一点不担心修远哥哥,”温含芷叹了一声,“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轶哥儿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赏雪 前世经历过了郑轶的背信弃义和反复无常之后, 顾柔嘉就对他彻底绝望,因而他是否会记恨上自己,顾柔嘉是一点也不在乎。何况如今郑轶无功名加身,更无人扶持,衡山书院规矩更是森严, 一月才休沐一日。这一月仅有的一日, 就是郑轶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子来。 因而, 顾柔嘉劝了温含芷不要多想之后,也就各自去了。 这皇帝“亲自”下诏为沈澈赐婚之后不久, 及至腊月, 齐修远率领麾下部众进京述职。十年前他尚未到弱冠之龄就自请往沿海抗倭, 十年如一日,保得沿海百姓和渔船太平, 可谓居功至伟。纵然皇帝起不了身, 仍命沈奕在城门迎了大军入朝, 当场敕封齐修远为正三品下御林军副都统,余者皆有封赏。 彼时, 将士们山呼“万岁”, 气冲霄汉, 声音如雷鸣轰动,让人心中陡然生出豪迈之情来, 也想要学这些将士去为国效力。 这一日, 顾柔嘉才吃了早饭, 正缩在榻上绣嫁衣,明月就从外面迎进来一人,正是飒敏。顾柔嘉大喜,忙起身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手中,又端了姜汤来给她:“这样冷的天,飒敏姑姑怎的来了?可是长主有何吩咐?” “就是天冷才来的。”飒敏笑道,“老主子府上别有一番风致,如今下了雪,更是漂亮。老主子来了兴致,让我来邀温姑娘c顾姑娘和九王殿下去府上赏雪,另有人去请寿王妃殿下和荣安郡主。” 一听“九王”二字,顾柔嘉心一热,旋即忸怩了起来:“我可不去,还未到婚期,我见他作甚?” “姑娘还羞了?若真有这心,往日也该不见他才是。”飒敏挤了挤眼,虽是揶揄,但笑得极有亲和力,“姑娘可是要在家中过完年,正月十六才出嫁。如今才腊月,这一月有余不见,哪怕姑娘熬得住,九王却会急得抓耳挠腮了。”她话中揶揄之意大作,顾柔嘉更羞,一时不说话,飒敏笑盈盈的拉住她:“况且姑娘怕什么?且不说无人敢嚼老主子府上的舌头,即便当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九王殿下的秉性,只怕连那人的舌根都得拔了。” 本就是欲拒还迎,顾柔嘉到底是笑着应了,又有小丫鬟过来回话,说温含芷随顾夫人到相国寺斋戒去了。顾柔嘉只得作罢,拾掇了自己,这才和飒敏一同往外面去了,腊月之中采办年货的着实不在少数,街上极为热闹,马车也是停停走走,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长主的府邸,屋檐上都蒙了一层白雪,看来肃穆庄严。 马车甫一停下,就听得马嘶鸣声传来,打了帘子去看,另一辆马车也恰好停在了门前,车夫忙打开车门,露出沈澈的脸来。他身着玄色长袍,锦衣金冠,薄唇抿得生紧,俊美无铸的面容拢着寒意。四目相对之时,沈澈微微一怔,眸子里旋即带上了雾蒙蒙的暖意,先行下了车,快步行至顾柔嘉的马车前,沉声道:“嘉嘉,下来。”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温柔,好似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一样。顾柔嘉正欢喜,转头则见飒敏含笑:“我说九王害了相思病,姑娘非不信,如今自己见了可信了?” 被她玩笑,顾柔嘉很是羞赧,小心翼翼的要下车,沈澈立在车前,伸出双臂欲将她抱下来,顾柔嘉瞋了他一眼:“去,这样多人看着呢。”说着就要自己下车来,只是路面湿滑,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沈澈眼明手快,将她打横抱起,复笑道:“好个矜娇的顾家小娇客,这要是四仰八叉的摔在公主府门前,才真是让人看了去。” “我就是摔了也是你没过门的王妃,笑我就是笑你。”听得自己心跳如擂鼓,顾柔嘉脸庞微红,不知是怒是怕,还是不服软的啐了沈澈一口。沈澈扬了扬眉,大手将她向上托了托,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嘉嘉的心跳好快,见了为夫有这样欢喜?待成亲后,你我日日相对,嘉嘉不是每一日都像现下这般,心儿都快跳出来了。” 被他取笑,顾柔嘉抡起小拳头要砸他,憋得小脸通红,沈澈只是噙了温柔的笑,由她去了。顾柔嘉兀自生气,余光瞥见有人迎出来,那人丰神俊朗,负手而立,举手投足间满是温润气度,正是陆剑锋。他灿若星子的眸子如往日一般含着温存笑意,顾柔嘉忽觉窘迫至极,竟不知如何自处,因为羞赧而发红的小脸顿时漫上了一层苍白。 哪怕对陆剑锋毫无男女之情,但他待自己那样好,好到了让顾柔嘉愧疚,现下当着陆剑锋的面与沈澈这样亲昵,不知陆剑锋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九王殿下,顾姑娘。”陆剑锋只是一揖,仿佛顾柔嘉此刻并不在沈澈怀中,他泰然自若,让顾柔嘉松了一口气,挣扎着从沈澈怀里下来,嘟囔说:“这回给人看去了不是?” 沈澈还施一礼,这才握住了顾柔嘉的小手,低声说:“正是要让人看去了,好让世人都知道,这容色倾城的小囡囡是我的。” 他话中轻佻,又含着不容回绝的霸道,顾柔嘉娇娇的横了他一眼,由得他牵着自己的手进去。与陆剑锋擦肩而过之时,后者跟上他二人脚步一同进去,顾柔嘉有些尴尬,只得笑道:“不知寿王妃与郡主何时过来?” 陆剑锋神色有一瞬间的怅然,笑得温存:“昨儿个寿王府吃牛肉汤,子孙共聚一堂,寿王妃高兴,多吃了几块牛肉,半夜里克化不动,清儿怕是要照料王妃,只恐来不得了。” 一行人只往花园之中去,安定长主如今的居所乃是未出阁前的公主府,虽然很有些日子不曾住人,但一草一木都保存得很好。只是花园里拢着一层雪,好似浓墨画成的山水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刚进了花园,就见水池边的凉亭上有青烟阵阵,冰凉的空气中也溢出了几分炭火的味道。沈澈沉吟片刻,问:“姑祖母今日莫非是邀我等来烤肉的?” 陆剑锋笑道:“今日一早庄子上就送来了鹿肉,祖母小孩儿心性犯了,令人支了火要烤来吃,偏又嫌冷清无趣,就邀了诸位前来。”他说罢,快步上前,朝亭中一揖:“祖母,九王与顾姑娘来了。” 安定长主身着一件狐肷镶毛斗篷,正独自坐在烤架边烤着鹿肉,见几人过来,也是笑着招手,神态轻松明快,好似个孩子一般自得其乐:“可算是来了,嫂子昨儿贪嘴,也来不得,芷丫头也不能来不成?”顾柔嘉忙解释了温含芷的去处,安定长主颔首称是:“我看芷丫头很好,虽不是顾家正经八百的姑娘,但贵在知足且感恩,勿怪你家老爷太太疼她。说来,嘉姐儿正月十六出嫁,芷丫头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不曾。”顾柔嘉轻轻的回答了一声,又想到温含芷对自家哥哥的心思,不免无声叹息。纵然顾鸿影说愿意娶温含芷为妻,但温含芷生性敏感,若是得知这愿意娶是出于同情,只怕也不会轻易让顾鸿影受这份委屈。温含芷养在顾家多年,早就是顾家正儿八经的姑娘了,只是温家那档子人唯恐天下不乱,只怕会在温含芷的婚事上作梗。 暗想前世温含芷的结局,顾柔嘉抿紧了唇,下定决心定然不能让温家人再欺负到温含芷头上去。 “也该有个打算了。”安定长主“唔”了一声,又令三人烤来吃。鹿肉细腻滋补,撒上盐后别有一番滋味,沈澈取了小刀割了肉烤,那肉滋滋的冒着油星,看来极是美味。顾柔嘉坐在沈澈身边吃茶,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将肉翻烤着,只笑道:“你这神仙似的人物到底还是沾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他并不说话,脸上只是素日里的冷漠从容样子,顾柔嘉只当他生气了,再一细看,他乌泱泱的眸子里带着一层雾蒙蒙的笑意,当即笑着嗔怪:“你还想诈我。” “做仙君有什么好的?倒还不如沾染上烟火气,能够和嘉嘉相伴一生,倒也欢喜。”沈澈将考好的鹿肉分了,又将自己碟子里的鹿肉吹凉,撕成小块喂到了顾柔嘉嘴里,“慢些吃,别噎着。” 他当着这样多人这般亲昵,顾柔嘉胀红了脸儿,还是小口吃了。安定长主只笑道:“好好好,老婆子进京来,最得意的就是将你二人给撮合了。小九素日里漠然万分,跟冰雕出来的似的,只有在嘉姐儿跟前才有了人气。” 顾柔嘉不免羞涩,下意识瞥了陆剑锋一眼,他定定的坐在一旁,背挺得很直,举手投足间都全是从军营里练出的作风,只是看来有些心不在焉,老僧入定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就对陆剑锋有愧,顾柔嘉看了他半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觉一只冰凉的大手将那烤肉的酱汁抹在自己腮帮子上,顾柔嘉忙不迭回神,沈澈声音森森,透着几分薄寒之意,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为夫的不及他好看不成?” “自然是你好看,你最好看。”心知这人又吃醋,顾柔嘉忙拉着他的衣角撒娇。沈澈哼了一声,紧抿的唇角到底浮出笑意来,将一小块鹿肉喂到她嘴里,带着凉意的拇指拭去她嘴角的酱汁,“既然是我好看,那嘉嘉往后就只能看我。” 暗骂这人独占欲是愈发的强了,顾柔嘉还是不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等他喂自己罢了。看着两人如此神态,安定长主笑得慈爱非常,笑道:“前几日,齐家那二哥儿回京述职,老婆子去凑了热闹。齐老太爷当年从龙开国,很是能耐的人,齐家一门英烈,倒是真真不假,这齐修远半点不逊于齐老太爷,也是个很好的男儿。只愿我大燕多些这样英武的男儿,保家卫国c开疆拓土,都落在这些年轻人身上了。”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陆剑锋,“咱们陆家也是武将之家,锋儿可要好生与这位齐二公子多多结交一番。” 陆剑锋今日很有几分魂不守舍,“啊”了一声,才颔首:“祖母说的是。” 安定长主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今日丢了魂不成?” 陆剑锋摇头:“不,孙儿只是在想旁的事罢了,让九王与顾姑娘看了笑话。” 他今日实在怪异,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顾柔嘉只笑道:“原来长主也去瞧了,那日齐姐姐拉了我与阿芷也去看了。我虽是个女孩儿,但也觉得震撼不已,恨不能自己也能上战场去保家卫国,护佑一方。” 安定长主笑道:“上次在杨家,就见你和齐家那姑娘很有几分交情?” “是,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说到好友,顾柔嘉眉飞色舞,“修远哥哥长了我与阿芷十余岁,最是严肃不过的人了,往日在齐家玩,齐家伯娘让他看顾着我们,别叫我们摔着了,他就站在一旁,好似谁得罪了他一样,脸黑得很,唬得我们也不敢尽兴的玩,只能跟在他身边,哪里都不敢去。齐姐姐总是生他的气,暗地里叫他黑脸来着。” 她说着儿时的事,喜得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沈澈坐在她身边,微微拧起了眉头,心里酸溜溜的。他是那样渴望能够看一看嘉嘉小时候的样子,偏偏他错过了嘉嘉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她的一颦一笑都不曾见过。况且她这样亲切热络的叫着“修远哥哥”,让沈澈心里更是打翻了醋坛子,整个的醋海翻涌。 安定长主喜得大笑:“听嘉姐儿这样一说,老婆子就更想见见这位齐将军了。只是这小时候的事,说来也皆是好笑。”她说到这里,指着陆剑锋笑道,“锋儿儿时何尝不是又木又呆,清丫头与他玩耍,他总是呆愣愣的,没少将清丫头气哭。”又揶揄笑道,“我记得,小九小时候,也是胖乎乎的一个圆球,最是可爱不过。” 转头看着沈澈清瘦颀长的身影,顾柔嘉到底没忍住笑起来,沈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覆在手中,凉凉的指尖轻轻挠着她的掌心,顾柔嘉痒得厉害,想抽走又挣不开,只得告饶道:“沈澈,好沈澈,我再不笑你了。” 她声音软糯,乖得要命,沈澈这才懒洋洋的放开她的手,重新低头翻烤鹿肉。顾柔嘉哼了哼,朝他吐了吐舌头表达不满之意。她这等活泼灵动的样子落入陆剑锋眼中,暗想她与自己相处时总是克己复礼c再端庄不过,心中忽然有些叹惋。 不过,也仅仅只是叹惋,并没有半点不甘。 不觉对上顾柔嘉清亮如水的眸子,两人对视,陡然生出几分尴尬来。陆剑锋笑得从容:“九王与顾姑娘来日定然阴阳和顺,宛如一对璧人。” 顺手将一小块烤肉喂到顾柔嘉嘴边,沈澈抬眼望着陆剑锋:“多谢将军,愿借将军吉言。” 众人坐在一起,聊得格外尽兴,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有婆子过来通传,说是沈清来了。和沈清相识不久,但她性子最是宜人,顾柔嘉很是喜欢她,忙迎出小亭,远远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过来,看得出正是沈清,只是她戴了一顶小巧的斗笠避雪,看来倒是得体非常。 安定长主远远的笑道:“清丫头不是说今儿不来么?” 及至行到了众人跟前,沈清方才笑道:“原是不来的,祖母现下好得多了,说不能辜负了姑祖母的一番美意,也就让我过来,临走时还特特嘱咐我,若是姑祖母这里有煨得烂烂的好物件,让我带些回去给她老人家尝尝鲜。” 安定长主不觉笑道:“都克化不动躺下了,还巴巴的想吃东西,莫非寿王兄不许嫂子吃东西不成?” “哪能呀,祖父待祖母极好,我出来时还在一起说话呢。”沈清笑道,“只是祖母说,姑祖母家的都是好东西,叫我一定要带一些回去。”她脆生生的说完,笑着对沈澈行了一礼,唤一声“九哥”后,拉了顾柔嘉在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九嫂子。” “还不曾过门,可不敢应这声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恨嫁呢。”顾柔嘉笑着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沈清,她身量细长,因为冬日衣裳多,显得丰腴了不少,身上这件斗笠倒是别致可爱。顾柔嘉颔首直笑:“古人云孤舟蓑笠翁,郡主穿着斗笠,难道要去当渔婆不成?” 她本是玩笑之意,沈清略胀红了脸:“我出门之时,树梢上的雪落了下来,兜头浇了我一脸,少不得又回屋去换衣裳。我可不敢再来一次,如今都腊月了,要是将病带到了正月,岂不是晦气得很?”她一面说,一面将斗笠取了下来,却见陆剑锋负手立在台阶上,笑盈盈的望着自己。沈清撇嘴问:“呆哥哥笑话我?” “我怎敢笑话清儿?”陆剑锋摇头,唇角的笑意却是愈发盛了。沈清把玩着取下来的斗篷,笑盈盈的说:“你若笑我是渔婆,我定要你这云麾将军陪我去做渔翁,谁也不比谁强,看你还怎么笑话我。” 她说罢就拉了顾柔嘉坐下,陆剑锋负手跟在安定长主身边。顾柔嘉隐隐听得安定长主的声音传来:“清丫头都来了,锋儿丢掉的魂儿可回来了?” 祖孙俩似乎又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顾柔嘉着实听不清了,她心中忽的涌出说不出的感觉。转头,沈清又笑着坐在她身边,轻声说:“我听闻皇兄那日神神道道的想纳你进宫?只怕是阿奕那臭小子在他跟前说了什么,否则他也不敢顶着姑祖母的风儿做这等事。” 那“命格奇贵”的说法也不过寥寥数人知晓,沈奕就是其中之一。他将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本想报复自己,不想反倒是成全了自己与沈澈的婚事。念及此,顾柔嘉一笑,:“太子若不曾在陛下跟前说什么,只怕我与沈澈还得不来赐婚的旨意。” 她笑得极为幸福,沈清笑道:“这也算不得顶顶重要,只消得你与九哥修成正果就好。我往后可不敢轻易招惹你,不然九哥打我可怎生是好?”她一面说,一面取了刀子要割肉去烤,陆剑锋甫一落座,见此场景,当即沉了脸,将刀子从沈清手中夺走:“这刀子很是锋利,女孩子何苦动刀子,伤到了自己又该如何?”他一面说一面亲自将鹿肉片成薄片放在烤架之上。 心中那念头愈发的坐实,顾柔嘉笑得欢喜,附在沈清耳边轻声笑道:“沈澈可打不过陆将军。” 沈清脸上忽然就烫了起来,随口附和道:“是打不过。” 冬日难免寒冷,顾柔嘉吃了一杯酒御寒,不多时就头重脚轻了,懒洋洋的靠在沈澈怀里,看着沈清与陆剑锋并肩立在花园的梅树下,两人的身影看来好似画卷一样。堪堪一个酒嗝,顾柔嘉哼哼着问道:“沈澈,你说陆将军和郡主是不是两情相悦?”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嘉嘉何必担心他们?若是两情相悦,他们自是会修成正果。”沈澈细密的吻落在她额头上,“瞧你醉成小猫的样子,还担心旁人作甚?” “我不是担心,我只是觉得对不住陆将军。他待你c待我都那样好,都说他喜欢我,我也知道他喜欢我。他明明知道,除了你之外,我心里早就容不下任何人了,他还是待我那样好。”顾柔嘉朝沈澈怀里拱了拱,“我今日见他,觉得和往日都不一样。你说他美玉一样温润的人,竟然丢了魂似的,直到郡主来了我才晓得,他丢了的魂儿,早就飞到郡主身边去了。我也放心了,不必再有愧” 她语调愈发的孩子气,听得沈澈含笑连连,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叹道:“你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沈澈轻声叹息,“他二人两情相悦,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独独你这小迷糊精不知道。”眼见顾柔嘉不依,沈澈“呵”一声轻笑:“嘉嘉知道我在想什么?” 歪着脑袋想了好久,顾柔嘉脱口说:“想成亲?” “婚期都定了下来,我再急也要等你陪岳父岳母过完最后一个年。”长臂将顾柔嘉抱得更紧,他语气忽的酸泛起来,“我在想,你那修远哥哥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你说起他就眉飞色舞的。” 顾柔嘉笑着拍手:“还说我迷糊精呢,你就是个醋坛子精。”她一面说,一面神态慵懒的搂住沈澈的脖子,“沈澈,我只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修远 齐家一门英烈, 本就是以军功在大燕立足,此次齐修远回京述职,更受封为正三品下御林军副都统,让多少人对齐家关注非常。世家间势力本就盘根错节,齐修远虽已近而立之年, 但胜在居高位且又是正经八百的世家子, 让多少人动了心思想与齐家结亲。自齐修远回京后,上门提亲的c祝贺的几乎要将齐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这热络的场面,足足到了腊月十五才稍稍减缓了一些。 这日里齐家设宴款待亲朋, 顾柔嘉和温含芷都起得很早, 随父母往齐家赴宴去。才到了门前, 就见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齐雅静只在门前探着身子张望, 见她二人一来, 忙不迭迎上来, 笑道:“你二人来了就好,可让我好想。” 前不久才见过彼此, 她这样没头脑的一句话让二人很是不解, 顾柔嘉笑问道:“齐姐姐这话才是怪异, 今日虽是亲朋,但朝臣大多也来了, 齐姐姐不陪着姑娘们玩耍, 怎的在这里?” “她们哪里是来跟我玩的?”齐雅静笑了笑, “我二哥那日回京的阵仗大家都见了去,她们自然也见了,明面上不说,那话里话外是三句不离我二哥,俨然是想好生见一见我二哥的风采。”她说到这里,摇头直笑,“只怕她们见了我二哥那黑脸,就吓得再也不敢来我家里。” 温含芷纳罕:“怎么?修远哥哥还是那黑着脸的样子?” “岂是黑着脸,可比十年前更甚了。”说到自家哥哥,齐雅静顿时笑开了,“你们也知道,我大嫂过门没有几年,也不曾见过这个小叔。前几日大嫂与他说话,给吓得舌头打结,将大哥心疼坏了。”她说着,眉梢扬起,全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黑脸再这样下去,可不知哪家姑娘敢嫁给他,我爹娘正为此事发愁。他却半点不为婚事上心,如今还不曾到御林军去当值,就日日往校场去,成日见不着人。” “修远哥哥虽不爱笑,但却是很好的人,若是让他放在了心上,定然会全心对待的。”温含芷想了想,还是为齐修远争辩了,哪怕记忆有些模糊了,她也仍然记得,小时候在齐家,若是哪里伤着了,第一个来为她们这些小的料理伤口的必定是齐修远,就连齐雅静闯出的祸,这个二哥也是替她担了的。齐雅静笑道:“阿芷看得倒是透彻,不如嫁到我们家来做我二嫂子如何?” 温含芷登时就被闹成了大红脸,局促的拉了拉衣裳:“齐姐姐这嘴,当真是谁也敢拿来取笑一番。” 三人自行往贵女所在去了,今日人虽不多,但也不少,各家的贵女们坐在一起说笑,见顾柔嘉来,也有相熟的姑娘们起身笑道:“九王妃来了。”话音一落,好几人一拥而上,将顾柔嘉给团团围住,或是恭喜或是玩笑,将顾柔嘉闹得微微脸红。齐家最小的姑娘不过七八岁,正是懵懂的年龄,圆滚滚的很是可爱,迈着小短腿,乐颠颠的挤进人群拉住顾柔嘉的衣袖:“顾姐姐c顾姐姐,我知道九王殿下,他就像雪捏成的一样,冷冰冰的,一点也不亲厚,顾姐姐是怎么让九王殿下这样喜欢的?” 她人小声尖,众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低头又见她水汪汪的眼睛,顾柔嘉脸颊好似火烧了一样红了起来。齐雅静笑着将小妹妹抱在怀里:“人小鬼大,才念学多久,就巴巴的想着嫁人的事了?你不懂的东西还多着呢,九王殿下再冷漠,在你顾姐姐跟前也服服帖帖的,这是你顾姐姐驭夫有道,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不说尚好,一说之下,顾柔嘉脸颊更烫,不依不饶的追着齐雅静:“好你个齐姐姐,这世上当真没有你不敢寻开心的人!”二人这般行止,让在场贵女皆是笑声连连,好不欢喜。其中又有人笑道:“齐姐姐,你这话可是戳到嘉姐儿心窝子里了。仔细她在九王跟前告你一状,到时候齐姐姐可要生受着。” 凭着一股子气性,顾柔嘉要追齐雅静,只是后者乃是将门虎女,哪里是她娇生惯养能追得上的。才拐过转角,就听齐雅静笑道:“今儿九王殿下怎么来了?”她声音飘飘荡荡有些不真切,顾柔嘉性子又上来,不依道:“齐姐姐,拿我开心不算,还想诈我,我今儿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她脚下不停,忙慌慌的拐过转角,忽见面前有一清瘦颀长的玄色身影,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然撞了个满怀。顾柔嘉自幼娇惯,一身娇软,撞进对方坚实的胸膛,小鼻子被大力一撞,几乎要淌下泪来。头顶传来“呵”的一声轻笑,一只大手旋即轻轻抚着她的后脑,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撞疼了?” 浑身一激灵,顾柔嘉抬眼,对上那双乌泱泱的眸子,好似不可见底的深渊,透着彻骨的凉意。和她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眼里又涌出笑意来,好像里面有小漩涡,要将自己的魂儿都给吸进去一样。她怔怔的看着沈澈的眸子,愈发的痴迷,好半晌才回神,意识到齐雅静还在身边,忙不迭抽身离开沈澈的怀抱,羞得面红耳赤:“你c你怎的在这里?” 看着她羞成了才煮熟的虾米,沈澈愈发怜爱。尚未说话,齐雅静随口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去,只剩了他二人相对。四下里寂寥无声,园中红梅怒放,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伸入了廊下,艳丽的色泽添了不少生机。沈澈立在顾柔嘉身边,长臂一展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紧紧贴在他怀里,娇小得可怜。顾柔嘉扭动着身子想躲,沈澈的手臂好似铁钳,挣也挣不开顾柔嘉着恼之下,对上沈澈的眸子。后者眸子里闪烁着意味难明的光辉,低声道:“嘉嘉觉得我不应该来?” 支吾了两声,顾柔嘉硬着头皮点头:“你本就是不请自来的”今日齐家设宴,来得大多是亲朋。而明显,沈澈既非亲也非朋,因此,方才齐雅静说出“九王殿下”时,顾柔嘉只当她在诈自己,不想沈澈当真来了。 他“呵”的笑出来,低沉的嗓音魅惑至极,顾柔嘉顿觉不好,忙不迭撒娇道:“沈澈,好沈澈” 她痴缠着搂了上来,分明是在欲盖弥彰。沈澈沉了目光,淡淡说:“叫声好听的,譬如夫君。” 这话分明轻佻,但他抿着唇,周身气度那样清华出尘,清冷的贵气好似神仙才有的气度,好似这话本不是他说的。顾柔嘉白皙的小脸漫上红晕来,如院中白雪红梅,忸怩着扭动着身子,轻声道:“夫君” 沈澈喉结一滚,低头就要吻她,被顾柔嘉躲过,轻轻啐了一口:“不许蹬鼻子上脸。” “那就暂且记下,到时候连本带利收回来。”沈澈拇指轻抚她的唇瓣,声音冷清淡然,“我是嘉嘉的未婚夫婿,又怎能算是不请自到?” 顾柔嘉笑盈盈的踮脚搂住他脖子:“那你来这里,是因为想我了么?” “自然是想你的。”沈澈大手将她抱起来,由得她站在自己脚背上,“还有另一个缘故我好生好奇,齐修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嘉嘉说到他这样欢喜。” 听得他话中醋意,顾柔嘉撇嘴笑着:“你这醋缸子精。”远远的,又听见传来少女娇糯的笑声,她笑盈盈的拉着沈澈衣角,轻声说:“我可要回去,齐姐姐若是又拿我开心可了不得。一会子用了午膳,我在这梅树下等你。” 沈澈似笑非笑,拉着她的小手不放,顾柔嘉嗔怪说:“你坏死了”沈澈则靠近她,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先叫我收点利息。” 他的吻好凉,顾柔嘉心儿一酥,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来,这才转身去了。甫一回了贵女们的所在,众人正聚在一起说笑,见顾柔嘉回来,都是含笑,却也不再上前笑话她。顾柔嘉不觉纳罕,温含芷则笑:“她们虽想笑话你,但九王殿下可在,谁敢轻易笑你呢?”说到这里,她引了顾柔嘉坐下,“你这样早就回来了,实在是奇怪。” 顾柔嘉不觉忸怩,只是温顺的呆在那里。及至午时,众人方才往设宴的饭厅去,贵女们一路说笑着,好不热闹。随后而来的世家子们见此情景也是暗笑,秉着欣赏的态度去看,也着实欢喜。 众人只待进饭厅,忽的有人笑道:“二爷从校场回来了。”这声音虽不大,但分外清晰,原本还说着笑着的贵女们不约而同的静谧了下来,面面相觑之后,竟是齐刷刷的循声看去,齐雅静撇嘴直笑:“这可算是回来了,姑娘们谁不是巴巴的等着瞧瞧他。” 顾温二人好笑,只是十年不曾见到齐修远,两人也颇有几分想念,因此只跟在贵女们身后去看。只见远处抄手游廊上本是空无一人,不过片刻,就有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那层层梅花之中步出,身材极为挺拔健硕。远远看去,他年近而立,生得剑眉星目,仅仅只是看着便觉得一股子英伟,只是脸绷得好紧,英气的眉微微蹙起,薄唇抿出一个冷硬的弧度,纵然是一语不发,但他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肃杀,仿佛凛冽的寒风,让人不觉望而生畏。他走得好快,比寻常人小跑都快上了许多,随着他的脚步,他头上隐隐有白烟冒出,好似要烧起来了。 记忆中的黑脸少年和眼前的男子重合起来,顾柔嘉不免抚掌笑道:“齐姐姐果然没骗我,修远哥哥当真更是比往日渗人了好多。难怪齐家大嫂给吓得舌头打结了。” 在场的贵女们或是脸色发白的看着齐修远,或是露出了倾慕的神情来。齐修远抬眼瞥了一眼这边,脸上一分神情也无,继续行得飞快,不多时便进了二门,再也看不到了。齐雅静吃吃的笑:“见也见到了,你们若是不饿,可该随我去吃饭才是正理。” 贵女中有人笑道:“齐将军生得好俊,比起陆将军也不遑多让呢。” 这话立即遭人反驳:“陆将军何等温润的人,这位齐将军黑着脸,看上几眼就让人胆寒,长得俊却也渗人极了,以后得将军夫人指不定会给吓死呢。” “你懂什么?”这话一出,当即有人笑道,“我就觉得齐将军这样很好,让人喜欢得很。况且那日抗倭军入京之时的阵仗你们也见了,要不是齐将军铁血,如何能有这等魄力?陆将军虽好,齐将军也不差。” 贵女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顾柔嘉只引了温含芷往前去,笑道:“还说不好讨媳妇呢,现下可就有好多姑娘倾心了,陆将军当日在京中什么光景,如今怕也差不离。” 温含芷也只是笑,齐雅静啐了她一口:“顾丫头还助他?这人对自己的婚事也不曾上心,恨不能日日住在校场不回来。哼,你说这人怪是不怪。昨儿个爹娘说话,我偷听了一耳朵,说十年前他本在议亲呢。” 温含芷诧异道:“既然在议亲,怎的没有后话?” “我也不知道,爹娘并没有说。”齐雅静哼了哼,“不过我猜,定然是黑脸哪根筋又错了,你们也知道黑脸是个孤僻性子,只怕是不肯成亲。你说不成亲再晚上几年也不打紧,哪怕是不喜欢那家的姑娘呢,结果黑脸倒好,转头就跑去沿海抗倭,更是十年不回来。哪家姑娘肯等他十年,耽搁了自己不说,还叫爹娘伤心。” 齐雅静似是不平,顾柔嘉也只是笑:“是是是,要不是修远哥哥不肯成亲,齐姐姐现下就该说亲了,如今齐伯父齐伯娘,满心惦念着他,顾不上齐姐姐的婚事了。” 不想她拿自己玩笑,齐雅静“哎呀”一声双手并出要去捏她的脸:“好你个顾丫头,仗着九王在此,以为我就不敢收拾你了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红梅 自齐修远回京后, 多少贵女都对这位齐将军生了好奇心,如今忽的见到,或是被吓到了,或是更生倾慕之情。总之到了饭厅之中,又有个贵女聚在一起谈论着齐修远, 神情羞赧而热络。 今日官客c堂客都有, 大燕民风虽是开化,但还是分桌而坐, 堂客与官客所在遥遥相对。今日沈澈过来,自是最主位。在这边看着他被一众人簇拥着坐下, 又有贵女们低声说着:“往日听说九王不得陛下待见, 也始终不曾关注, 谁想他这样能耐?如九殿下这般相貌,实在是让人很难生不出倾慕的心思来。可惜c可惜” 这等叹息传入顾柔嘉耳中, 她气鼓鼓的横了一眼说这话的女子, 尚未说话, 那人身边的姑娘已然笑道:“再可惜,来日的九王妃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听得这话, 几个临近的人都笑了起来, 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 低头去吃饭。不多时又有人上了对面的抄手游廊,此处有几分距离, 蒙蒙的一片, 看不太真切, 但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颀长健硕,哪怕隔得尚远,都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不需细看就知道是齐修远。免不得有几个心悦英武男儿的姑娘红着脸去看,哪怕不说,那脸上的酡红也将一番小女儿情态给尽数出卖了。齐雅静引了姑娘们进屋去坐下,又与顾温二人说:“我本还想着,我二哥娶不到媳妇可又怎生是好,如今来看,这想做我二嫂子的人也不在少数。” 好些姑娘们的心思给她戳破,也不说话,皆是低头吃饭。这厢里安静极了,而那头却是一片热闹。齐修远久不回京城,也有许多人或事不曾得知,譬如横空出世的九王沈澈,往日就不曾听过这个人。他的脸绷得那样紧,一一与在场之人见了礼,此后再无任何言语,静默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塑,若非眼珠儿还会动,当真让人以为是不是毫无生气的死物。 沈澈只端了酒杯在手,侧目看着坐在一旁的齐修远,目光不觉一深。这股子自内而外散发出的肃杀之意他自然是见过的,安定长主也好,陆剑锋也罢,都是带着这般的肃杀,独独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风范。只是眼前的齐修远和陆剑锋的感觉截然不同,陆剑锋为人温润,行止谦和有礼,更不会在人前过多展露自己的锋芒,是以寻常人见了他,只会觉得是习过武艺的翩翩佳公子,而不会以为他是将军。 但齐修远却是相反,他沉默内敛,看得出本就是个少言寡语之人,眉眼间弥漫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沧桑,更是周身冷冽,肃杀如同窗外凛冽的寒风,让人陡然生出一种不能亲近的感觉,举手投足间全然是干练的魄力,一看就知道治军铁血森严。 从齐修远一进来,外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或有赞许或有纳罕。面对众人的关注,齐修远倒是极为淡然,如同不曾见到,眉头依旧是微微拧起,宠辱不惊的沉默样子让不少世家子自觉不如,纷纷收回了目光,再不去做这等盯着别人不移眼的失礼之举了。 挂心着一会子与沈澈相会的事,顾柔嘉心思全然不在吃食上面。草草的填饱了肚子,正欲走,温含芷拉住她,撇着嘴笑,佯作不解,明知故问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顾柔嘉笑道:“有些事耽搁,一会子我去找你们。”她说着就要往外面去,温含芷忙不迭跟出去,亲自将斗篷给顾柔嘉穿好,“你眼珠儿一动我就知道你想什么,还有些事耽搁了,分明就是去见九王的,是不是?腊月天气不比寻常,还是仔细一些,别害了病。” 所谓久病成良医,温含芷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极重养生之道,不肯轻易松口。顾柔嘉笑着应了,自行系好斗篷,转头之际,却见对面齐老爷和齐修远父子二人立在廊下,似是在交谈。因离得远,父子二人的神情看不真切,只因顺风,声音还是不甚真切的传了过来:“都过了十年,你总年近而立,该成亲了” 齐老爷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飘忽,顾柔嘉轻声笑道:“原来齐伯父当真这样担心修远哥哥的婚事。”大燕虽不说定要早日娶嫁,但女子出嫁多为二八c二九年华,男子也多在弱冠之龄成亲,如齐修远这等年近而立还不曾娶亲之人本就稀少,怨不得齐老爷着急。 温含芷张望了一眼,对面的人影绰约,父子俩的神情都看不清,她只叹了一声:“若如齐姐姐所言,十年前修远哥哥是为了躲亲事才会去沿海抗倭,只怕不是齐伯父几句话就能扭过来的。” 顾柔嘉应了一声,也就脚步轻快的往外面去了。她自幼就在齐家玩耍,对于齐家是极为熟悉的,出了饭厅,她也就往约定好的地方去了。园子里的红梅开得很好,一眼望去,立在廊下望去,红艳艳的一片,被白雪映衬,美得炫目。园子里此刻空无一人,顾柔嘉喜滋滋的下了游廊,道上的积雪已然被清扫开来,只有残雪还在砖缝间,莹白的一片。 纵然冷风吹拂,顾柔嘉还是下了游廊,立在梅树下,那一树梅花开得那样好,火红一片,红艳艳得如同天边的红霞。枝间颤巍巍的积着雪,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晶亮的萤光来,白雪红梅,别有一番滋味。顾柔嘉仰着脸儿去看,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伸手将一枝梅花牵到自己面前,轻轻一嗅,梅花清冷香甜的芬芳让她顿时心中更喜。花蕊之中的白雪触及她的鼻尖,缓悠悠的化开了。 此刻沈澈未到,她一人也无趣,背对着抄手游廊自行把玩着枝间红梅。她自顾自的玩乐,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是风声细细。不觉身后响起一声沉呼:“晏如?” 顾柔嘉骤然一惊,心头顿时狂跳不止,姐姐进宫已有十年,大多人提到她,都尊称一声“贵妃”,何曾会这等亲昵的叫她的闺名?那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让顾柔嘉心跳得愈发快了,转头去看,却见层层梅花之后,抄手游廊上立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立在梅花之后,俊脸虽依旧紧绷着,唇角紧抿,身上还是凛冽肃杀的寒意,但眸子里极为复杂,及至看清了顾柔嘉的面容,他那复杂的神情立时收了下去,眉头狠狠一蹙:“你” “修远哥哥。”他方才神色实在太过诡异,让顾柔嘉有些莫名其妙,仰着脸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修远哥哥怎么出来了?” 齐修远粗略扫了她一眼,低沉的嗓音透着令人胆寒的凛冽,神情柔和了一些:“二妹妹已经这样大了啊。” 顾柔嘉“嗯”了一声,细细的看着他,层层梅影之后,齐修远的神色看不清,只是他的眸子平静非常,没有半点波澜,那一句“晏如”仿佛只是顾柔嘉听错了。低头想了想,只笑道:“修远哥哥一去十年,我若是不长大,岂不成怪物了?”她一面说,一面抚着自己的小脸,鼓足了勇气试探道:“连娘都说,我与姐姐长得像极了。” 齐修远驻足不前,静静地看着她,唇角抿得更紧,他浑身都弥漫着肃杀之意,让顾柔嘉有些害怕,咬着下唇,唯恐自己受不住而败下阵来。两人对视了良久,齐修远才低声道:“回去吧。” 他说罢就要离开,他脚步那样快,顾柔嘉根本追不上,还是忙不迭跟了几步:“修远哥哥,你c你方才是不是叫了姐姐的名字?” 他的脚步骤然一停,顾柔嘉大喜,忙跟了上去,低声道:“修远哥哥” “你听错了。”齐修远也不回头,声音愈发淡然,“别冻坏了,回去吧。”他说罢,大步流星的往回走,他身高腿长,并不是顾柔嘉能跟上去的,踉跄的跟了几步,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叫顾柔嘉心中仓皇不已。 她知道自己和姐姐长得很像,不仅是长得像,连身影也是像极了。连娘都说,姐姐将笄之年,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自己立在层层梅树之后,仅凭一个残影,齐修远就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并且下意识唤出了姐姐的名字。 已经十年不曾相见了。 念及此,顾柔嘉看着齐修远离开的方向,止不住的怔忡起来,心中愈发的难受。耳边风声呼啸,吹得她止不住的打颤。不觉有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冰凉的面颊贴上了她的脸:“让嘉嘉久等了。” “没有。”顾柔嘉露出一个笑容来,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齐修远离开的方向,将自己的斗篷系紧了些,“怪冷的。” “既是冷着了,咱们寻个暖和的去处。”沈澈搂着她往园子外走,他宽大的斗篷将顾柔嘉罩得严实。一路沉默,本能的发现她的局促,沈澈低头看她,见她小手拧得生紧,略沉了目光,“谁欺负你了?” “没有。”她笑着摇头,复踮脚搂着沈澈的脖子,低声道,“我比起姐姐,当真幸福了许多。” 她好似没有头脑的一句话,沈澈不免轻笑:“我若不能叫你幸福,岂配娶你为妻?” 顾柔嘉重重的点头,想到顾贵妃的音容笑貌,她顿觉心酸非常,眼中泪光浮动,滚烫的热泪落了下来,洇入沈澈的衣裳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媳妇 静默的抱着怀中的小娇客, 沈澈本能的明白她今日反常,加之方才提到顾贵妃时的悲凉语气,只怕是想到了姐姐,这才会这样不快。沈澈目光微沉,暗自想到了顾晏如, 那的确是个清丽绝伦的女子, 可惜,这一辈子都耗在了宫里, 耗在了垂垂老矣的皇帝身上。 纵然对顾贵妃并无半点多余的心思,但为着顾柔嘉, 沈澈免不得生出几分爱屋及乌来。抱紧怀中的娇软身子, 沈澈安慰的抚着顾柔嘉的小脑袋, 轻声叹道:“嘉嘉,我不会让你像你姐姐一样, 我会一辈子疼你护你。” 他好似承诺一样庄重, 顾柔嘉本是悲怆, 听得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匆匆擦去脸上的泪痕, 跳下来笑道:“我若是不信, 才不会答应嫁给你。”她眼圈儿还红红的,只是笑得很美, 全然是我见犹怜的美感。沈澈目光陡然一深, 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你哭了?” “谁哭了?”顾柔嘉顿时心虚, 忙不迭的嚷起来,沈澈蹙紧了眉头,搂着她的腰儿往自己怀中一带:“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她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嘟囔说着“没有”,沈澈愈发的笃定,冷清的嗓音中全然是执拗:“我要实话。” 最怕他如此,顾柔嘉撅着嘴,眼珠儿飞快一轮,搪塞了一句:“我不过是心疼姐姐”不等沈澈再问,她用小脸蹭着沈澈的胸膛,“澈哥哥,好哥哥,当真没有人欺负我。我这性子哪里受得委屈,定然早就告状,求夫君为我做主啦。” 心知她确是受不住委屈的性子,何况这几月来,他的行事作风早已为人熟知,他不信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欺负嘉嘉。念及此,沈澈紧绷出怒意的脸也慢慢松动,怀中的小丫头痴缠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脱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女子才有的风韵,此刻眼波盈盈的望着自己,更是媚态十足,让沈澈喉结一滚,难免想入非非起来。他开口,似是无奈:“你呀” “这天下谁不知道,九王最是小心眼的人了,要是敢欺负未来的九王妃,仔细被扒皮抽筋。”顾柔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伸出小手环住沈澈精瘦的腰,将小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全然是亲昵。纵然寒风凛冽,他的体温也凉凉的,但顾柔嘉就是觉得心中一片火热,好像吃了一碗滚滚的姜汤,让她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意。 待正月十六,她和沈澈成了亲,就能日日与他在一起,再不分开。 满脑子想着婚后的日子,顾柔嘉嘴角越弯越大,羞得将脸埋在沈澈怀里蹭着。沈澈眸子里全是柔和的笑意,伸手将她打横抱起,顾柔嘉低呼一声:“有人呢。” “哪里有人?”沈澈眉梢一扬,话语中全是不容回绝,“宾客都在厅中用膳,难道谁都像嘉嘉这样思夫心切?” 顾柔嘉哼道:“谁想你了。” 沈澈挑眉,看着她口是心非的小模样,不觉噙了一抹笑:“是了,嘉嘉一点也不想我,也不知方才是谁巴巴的要在梅树下等我。” 被他戳穿,顾柔嘉微微有些忸怩,噘着嘴不再说话。她这样娇憨的模样,让沈澈心生喜欢,复稳稳的抱起她往外面去。一路上,齐家上下果真不见人,独独只有出得大门之际,才有几个护院c婆子聚在一处,似是说话。得见两人过来,齐齐的背过身去不再看,让顾柔嘉羞得脸儿顿红,捂着小脸不敢见人。直到被沈澈抱上了马车,她才哼哼唧唧的指着沈澈:“咱们出来了,一会子爹娘找不见我,定然要着急的。” 将滚滚的手炉放在她怀里,沈澈低声道:“但凡问一问下人,就知道是我将你带走。我虽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对自己的未婚妻下手。” “谁知道你对我有没有龌龊心思”顾柔嘉抿着唇笑,坐在沈澈膝上,他干净的味道将顾柔嘉紧紧包覆,沈澈也不答她,令车夫赶车往城外去,这才将她抱下自己怀抱,迎上顾柔嘉不解的目光,沈澈才淡淡说:“怪冷的,别冻坏了。” 顾柔嘉顿时不依,扭糖似的缠了上去:“我不,我就喜欢在你怀里。”沈澈唇角紧抿,似是有些不快,眼中却蒙了一层笑意,由得她腻在自己怀里,这才笑得坏心:“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在他怀里坐定了,顾柔嘉笑着把玩他的衣带,问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出城去。”沈澈轻抚她的长发,脸上似有几分怅然,声音低沉至极,轻吻她的额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午后的阳光愈发的浓烈,行人也熙熙攘攘,或是采办年货,或是出城赏雪,好不热闹。从出了城,沈澈就一语不发,静默的抱着顾柔嘉,顾柔嘉数度抬头想问只是对上她乌泱泱的眸子,到底不曾问出口。 他从陇右道回来后,素日里的气度如仙人一样清华出尘,又是冷淡,但举手投足间展露出强大的自信来,如这样似有些萎靡的样子,几乎从未见过。因而,顾柔嘉总觉得,现下去见的这个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 直到马车停下,顾柔嘉这才打了车帘去看。只见此处很是冷凝,山壁被白雪映衬,黑黝黝的一片,上面枯枝缠绕,很有些颓败之意。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眼,但顾柔嘉也立时认了出来,这是两人时常见面的小山谷。 扭了扭身子,顾柔嘉笑问:“你也是不厚道,既然有客人,怎的不请到王府去住下,反倒是安顿在这里?这里虽好,但冬日到底是冷了许多。”她说到这里,又噘着嘴,“况且c况且这里是咱们时常相见的地方,不想让旁人来” 她最后也说不下去,小脸儿发红,忸怩的揉着衣角。沈澈推开车门将她抱下车后,笑道:“我竟不知,嘉嘉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顾柔嘉哼了哼,指着他心口:“我最是大方的人,从不小心眼。”话虽如此,还是轻快的落地,局促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这打扮会不会轻浮了些?早该换一件大衣裳再过来的。” 今日为着赴宴之故,她一身浅桃色衣衫,外罩铁锈红斗篷,发中两个小巧的银簪,灵动而得体。她似是懊恼,沈澈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这样就很好,太过庄重反倒是不美。” 静默的和他十指紧扣,顾柔嘉难免有些局促,与他并肩往其中走去,山道边的积雪白森森的。她忽的想到正月初一那日,她跟在沈澈身后进来,被一只野兔吓破了胆,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咯咯直笑。沈澈只笑问:“想到什么了这样欢喜?” “我偏不告诉你。”顾柔嘉扭着身子,率先往小山谷里去,对于沈澈要自己见的人很是好奇。甫一去了小山谷,却见此处积雪满地,那座坟茔和小屋都被雪落得满满的,连一个脚印也没有,全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顾柔嘉不免一怔,沈澈已然缓步到了她身后,将她抱住:“嘉嘉随我来。” 他说着,牵着顾柔嘉的手,将她引到了那座坟茔前,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无字墓碑上的积雪拂落,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最珍惜的人。顾柔嘉有些诧异,心中有个不真切的念头,忙伸手跟沈澈一起拂去积雪。待墓碑上再无落雪,沈澈似是哀戚:“你当日问我,这墓中是谁,我只与你说,是一位故人。”他轻轻的抚着墓碑的棱角,乌泱泱的眸子里沉寂一片,但顾柔嘉知道,这片沉寂之下,暗流汹涌至极。良久,他才开口:“这是我母妃。” “宸妃娘娘?”饶是脑中有些不真切的想法,但听得这话,顾柔嘉还是一惊,“先帝不是” 当年先帝对宸妃可谓是心狠至极,狠到当着儿子的面下令将她活活勒死,甚至从沈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宸妃死时似乎还怀有身孕。先帝对曾经爱重的女子辣手到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顾了,不将宸妃掘坟鞭尸已然难得,怎会容许她下葬?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澈摇头:“当日母妃被赐死后,身边所有伺候过的宫人也被尽数杖毙。是那勒死母妃的督太监将母妃的尸身偷梁换柱,送了出来。”他说到这里,略带了嘲讽,“他只说受过母妃恩惠,又可怜母妃早死。其实我心知肚明,若无父皇默许,他那人精似的人,怎敢干这样的事。” “人都死了,哪怕是先帝默许宸妃下葬,死去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了。”顾柔嘉摇头,心中难免苦涩,看着那无字的墓碑,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拨开地上的积雪,这才跪了下去,沈澈忙要拉她,顾柔嘉摇头不肯起身:“你这人才可气,我是母妃正经八百的儿媳妇,怎的不该跪?还是你不是真心想娶我的?” 沈澈不免哑然,看着顾柔嘉跪在墓前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这才起身,膝上已然湿了一片。沈澈将她抱在怀里,唯恐她受了寒,忙将她抱起要进屋。顾柔嘉挣扎了一下:“别闹,当着未来婆婆呢” “母妃最是心慈的人,更舍不得你坏了身子。”沈澈淡淡的说着,推门进了屋,屋中虽也阴冷,但好过外面寒风凛冽。将她放在床上,沈澈飞快的升起炭盆,复望着顾柔嘉,“将裤子脱了。” 顾柔嘉脑中轰的炸开,红着脸骂道:“下流!” “小丫头满脑子不入流,反倒是我下流。”沈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穿着湿裤子,病了可怎生是好?将裤子烤干再行穿上才是要紧。” 心知是自己想岔了,顾柔嘉指着他:“那你不许看。” 沈澈含了些笑意:“才说是母妃正经八百的儿媳妇,现下反倒是自己忸怩。”话虽如此,他还是背过身去,听得耳边窸窸窣窣,她将小巧的棉裤递给自己,沈澈接了在手,挂在了炭盆边,转头则见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时也是好笑。迎上他的目光,顾柔嘉顿觉自己好似不沾寸缕,红着脸儿,好像一只蚕宝宝扭动着,“你说c你说母妃会喜欢我么?我性子软,做不成你的贤内助,许是还会给你带来负担。” “是了,嘉嘉不仅性子软,还总是犯傻。”沈澈挑着眉,冷清俊朗的面容生机十足,顾柔嘉气鼓了脸,赌气背过身:“是是是,我又傻又蠢还是个软蛋,哪里配得上九王殿下,这样嫌弃我,不如一拍两散,才不受你这闲气。” 才说完,他却“呵”的一声笑出来,行至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低声诱惑道:“可是就是这样的嘉嘉我才喜欢,你不需要为我改变,更不需要做我的贤内助,有什么都有我去面对。嘉嘉最好一辈子都这样傻傻软软的,我就能一辈子保护你,叫你离了我就活不下去。” 哼了哼,顾柔嘉转怒为喜:“你坏死了。”又低声道,“那你说,母妃会喜欢我么?” “会的。”沈澈吻了吻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勒她的脸儿,“母妃她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因为我是这样的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大婚(上) 一进入正月, 过年本就热闹,加之顾柔嘉在正月十六出阁,京中的各府纷纷往九王府和顾家送来贺礼贺喜,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连大多时候闭门谢客的九王府都门庭若市, 忙碌非常。而为了女儿要出嫁的事, 顾夫人浑然是操碎了心,恨不能事事都经由自己的手才好, 连齐夫人来府上探望,也免不了叹上一句。 这日里, 顾柔嘉才清点了嫁妆, 明月就将温含芷迎了进来。见顾夫人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跟来, 顾柔嘉也是纳罕万分,低声道:“娘今日不曾来么?” “本是要来的, 只是半道上又折了回去, 说是哪个府上的太太来了。”温含芷笑着坐下, “自安定长主与寿王妃殿下为你添妆后,不知道多少人闻风而动, 纷纷前来, 老爷太太都疲于应付着。只怕这府上短时间内免不得人来人往, 还要闹腾好些日子。” 为着顾贵妃入宫的事,顾家二老那份愧疚之心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顾柔嘉身上来, 卯足了劲儿为她置办了足足一百二十八台嫁妆, 以彰显对女儿的看重, 宫中的顾贵妃也赐下了不少好物件贺妹妹大婚之喜,加之安定长主和寿王妃速来心疼顾柔嘉,更是亲自开了体己为她添妆,生生将嫁妆凑够了一百六十台。京城中连石头都会说话,这样的事又怎的瞒得住?自添妆的那一日开始,那些与顾家不甚亲厚的府上也纷纷令人前来相贺,虽是苦不堪言,却也没有将人撵出去的说法,只能生受着了。 顾柔嘉只摇头冷笑:“哪里是来祝贺我?分明是赶着想巴结长主和寿王妃,若非是没有门道,又见我得了两位老太太青眼,这才转向了我。往日有些长舌妇说我顾家是卖女儿得了如今的盛况,现下想想,他们却也差不离。”她一面说,一面叫明月将礼单收好,这才取了嫁衣来,再往上绣一些花样。温含芷和她并肩而坐,看着她手中火红的嫁衣,面上也露出歆羡来:“如今嘉嘉眼看就要与九王修成正果,叫我心中好生羡慕,老爷太太的心事倒又了了一桩。” 她话里隐隐有些自怨自艾,顾柔嘉心知她又想到父母早死的事,叹道:“你又何苦说这些话?老爷太太虽是不说,但你也知道的,在二老眼里,你我是一样的,我出嫁的确是了了爹娘一桩心事,你的婚事,又何尝不是心事?” “这话是自然的,只是我心中过意不去罢了。”温含芷叹道,秀气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我自幼养在顾家,吃穿用度与你一致,从未厚此薄彼。但我有时想着,心中还是难受。今年温家虽不叫我回去,只是我在顾家的太平日子又能多久呢?我在温家人眼里,连个物件都尚且不如,若哪一日他们生出磋磨法子来,我也不知我能安生到几时。我不过一己之身,扔也就扔了,只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鸿哥哥,也舍不得老爷太太。” 她素来是柔弱性子,还有些逆来顺受的意味,这天性使然,如温怀瑾之流又怎的不会欺负她?在愤恨温家人包藏祸心的同时,顾柔嘉对温含芷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恼恨来,若是她强硬一些,温家也不敢如此放肆。 “年里呢,说什么扔不扔c舍得不舍得的话?”顾柔嘉忙伸手去掩温含芷的嘴,“有一话你却也要明白。你伯父伯娘蛮横性子,欺负你父母早逝,你就更该立起来。如你自己所言,顾家待你再好,你也是姓温不姓顾,你若不敢与他们抗衡,我们就是想出力,也不知道该助谁去。你肯为了我发威动怒打温怀瑾,怎的就不肯为了自己反抗你伯父伯娘?” 温含芷脸色陡然一白,银牙暗咬,半晌后重重的点头:“我知道了。” 及至正月十六,前一日才过了上元节,火树银花的喜气还没有散去,今日又是沈澈和顾柔嘉的大喜之日,不过巳时时分,就有人前来顾家道喜,往来络绎不绝。昨儿个顾鸿影向书院告了假,早早地就与顾老爷一起迎着往来宾客,好不热闹。 顾柔嘉一早起身,匆匆吃了早饭,也就往顾家祠堂之中去了,告知顾家的列祖列宗自己今日出阁,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自己生养了一场的女儿转眼就要出嫁,顾家二老哪有不伤感的,只不过强撑着,谁也不肯说出来。顾夫人只引了女儿在跟前:“这嫁到天家去,可就与寻常人家不一样,言行举止皆要小心谨慎,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嘉嘉往后,要与九王好生过日子,可不许再使小孩儿性子了。”看着面前乖巧颔首的女儿,不免想到她才出生之时,好似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现下也是亭亭玉立的美人了,顾夫人眼圈发红,强自撑着说:“若是c若是九王欺负你,为娘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必然要他得不了半点好!” 母亲素日信佛,何尝说过这样的狠话,顾柔嘉正要为沈澈分辩,顾鸿影就笑道:“娘这话可连自己也一气骂了进去不是?旁人也就罢了,九王殿下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得了爹娘亲自点头,才有今日的婚期。若他当真暗中欺负嘉嘉,咱们这一家子都成了有眼无珠了。” “去书院一场,旁的不曾学会,这些歪理倒是极为厉害的。”顾夫人本是暗自伤心,大女儿的事在前,唯恐小女儿再受一场委屈,实则顾夫人也明白,沈澈自然是值得托付的人,否则当日他们也不会点头同意这桩亲事了。她笑骂了儿子一句,又拉了温含芷在手,“非是我聒噪,别说嘉嘉,就是阿芷的婚事,夫君也须得由我过目,不然我怎放心将自己的姑娘嫁出去?” 不想火苗子烧到了自己身上,温含芷微微脸红,含羞带怯之余,悄悄的看了一眼正抚掌大笑的顾鸿影,只一眼就让她好似醉酒一样,脸上烧乎乎的,轻轻“嗯”了一声。顾鸿影笑道:“是是是,但凡是这家中的,谁不知道这些呢?我这做儿子的与姐姐妹妹一比,才是最不得欢心的那个。” 他似是自怜,让顾老爷笑骂了他一句,复看着顾柔嘉,尚未开口,眼眶已然微微发红,半晌后,才强忍着叹道:“嘉嘉嫁到天家,虽不如寻常人家一般自由,但若是得了闲,还是时常回来看看为父与你娘。你姐姐为父与你娘能多见见你也是好的。” 在朝中沉浮多年,顾老爷又有几时这样失态的情形,让顾柔嘉心中大恸,点头称是。在父母跟前陪了大半日,吃了中饭,又絮絮不止的说了一会子话,顾夫人自是与女儿说了一些为人妇的礼仪与行事准则,话中数度哽咽,足以见得对女儿的不舍。一直到了未时时分,顾夫人方才领了女儿要去梳妆,才出门就见顾鸿影飞快的过来,嘴上还一番急切:“可算是出来了,都未时了,再不梳妆,误了吉时,就怕九王进来扛了嘉嘉就走。”见妹妹红了脸,他还不忘抚掌笑道:“瞧瞧这云娇雨怯的样子,往后你可就是九王妃了,我怕也瞧不见你往日耍无赖的样子了。” 他虽是笑着,但脸上带了几分怅然,让顾柔嘉也有些伤感。顾夫人忙强笑道:“鸿儿不许招你妹妹,又不是一辈子不见了,今日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高高兴兴才是正经。” 引了顾柔嘉往屋中去,顾夫人取了篦子给她梳头,又娓娓说:“你才生下来的时候那样小,如今也是这样大了,今儿之后也就是王妃,我这心里既是欢喜又是伤心”她说着,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眶,又笑起来,“罢了罢了,不再说这些晦气话,今日总该欢喜着。咱们嘉嘉也长大了,再不是往日的孩子了。” 看着母亲忍悲含笑的样子,顾柔嘉也是伤感,想到前世临死前,母亲好似苍老了十岁,也是如这般强忍着眼泪,露出笑容来的样子。顾柔嘉大恸,不觉眼泪簌簌,慌得温含芷c明月等人忙不迭给她擦泪:“可哭不得,今儿若是再哭,兆头可就不好了。”又忙取了粉来给她仔细扑上,顾夫人也笑着取了唇脂来给女儿涂上,她本是艳丽的容色,涂上唇脂之后,更是美艳逼人,更是生出了几分妖冶来。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顾柔嘉心中欢喜,温含芷附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这样美艳的新娘子,不知九王见了,会不会魂儿都给勾去呢。” 给臊得脸色发红,顾柔嘉更是添了许多妩媚,不觉又有人推门进来,转头去看,却是何妈妈。她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锦盒,顾夫人忙不迭上前去接了锦盒在手,在掌中抚了半晌,神色怅然若失,正待发问,顾夫人已然上前来,笑道:“嘉嘉今日要出嫁了,这物件给你也是好的。”她一面说,一面将盒子打开,其中盛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看来乖巧可爱至极,只是并非是新打造的,看来有些陈旧。顾柔嘉抬头,顾夫人眼圈一红,还是笑着:“这原本是给你姐姐准备的,晏如她c她本来也该嫁了” 说到宫中的顾贵妃,顾夫人话中哽咽之意大作,顾柔嘉陡然想到那日的齐修远,好像有一把铁锤猛烈的重击头顶。顾夫人叹了一声:“世人都说咱们家好,两个女儿都嫁入天家去了,一个贵妃,一个王妃。实则什么日子,自己才知道。你姐姐我是盼不得了,你总要替你姐姐幸福。” 捧了那小小的长命锁在手,顾柔嘉觉得好似有千金的重量,静默的握紧,掌心都印上了纹路来。沉默了良久,她才点头:“我定然会替姐姐幸福下去。” 房中很快就搅动起来,只是分毫不乱,行止间都很有章法。顾柔嘉被一众人簇拥着,外面又有人说是安定长主和寿王妃来了,正要去迎,两位老太太已然进来,沈清更陪在左右,安定长主引了顾柔嘉在侧,笑道:“这样貌美的新娘子,小九可当真有福。” 她此刻已然妆好,只差发中凤冠,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肌肤如雪,她本是容色倾城的美人,盛装之下更是仙姿佚貌。听得安定长主的夸赞,顾柔嘉脸儿微红,见沈清含笑,更是羞了。 寿王妃笑道:“老货,进来便羞顾丫头,将她羞得不肯上花轿了,小九非当场同你翻脸。”她二人一番含笑,沈清则笑着行至顾柔嘉身边,取了手钏给她戴上,“九嫂子。” “还没拜堂,这声嫂子不应。”顾柔嘉笑道,“今日郡主怎的过来?理应在王府等宴席才是。” “我不过是来看看,”沈清笑得从容,让开身子请安定长主为顾柔嘉梳妆,又笑,“也来学学经验。” 顾柔嘉一激灵:“郡主和陆将军——” 沈清狡黠一笑,双颊略带了几分红晕,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随着时间推移,天边渐渐出现火烧一样的晚霞,薄暮冥冥,天际挂出几粒星辰来,很有几分沧桑萧索之感。顾家的烛火早就掌了起来,远远的就听见有锣鼓声过来。顾柔嘉已然梳妆完毕,凤冠上垂下的流苏给那张脸儿带来了几分朦胧美。顾夫人只是打量着女儿,良久不语,不多时外面有小丫头轻声说:“太太,九王殿下领了迎亲队伍在府门外了,大爷正过来,要背姑娘上花轿了。” 屋中却半晌不动,小丫头正要催促,温含芷忙闪出来制止她。屋中一片静默,不觉结出的灯花“啪”的一声爆开,顾夫人这才回神,取了喜帕来:“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叫你哥哥将你背出去,别误了吉时。” 大燕风俗如此,新娘是不能下地的,须由亲兄弟背上花轿。顾鸿影早已在外面等着,见妹妹被簇拥出来,忙不迭去背她,又故意背着她颠了颠:“一会子将你扔下去了可怎生是好?” 顾柔嘉哼了哼:“你要是真的扔我,你不如当着沈澈将我扔了,只怕哥哥要被他揍得连娘都认不出你来。” “嘉嘉还当真心狠,还没嫁呢,就全然不将哥哥放在眼里了。”顾鸿影大笑道,声音忽的又轻了下来,“虽然天家和寻常家都不一样,只是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咱们家从没有委屈自家女孩儿的事。” 他声音那样轻,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散似的。顾柔嘉伏在他背上,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如此伏在哥哥的背上,那时姐姐还在,总会笑着将她抱下来,轻声说着:“嘉嘉最喜欢黏着鸿儿了。” 纵然哥哥看似轻佻,但却从来不会真的欺负她。伏在顾鸿影背上,顾柔嘉闷闷的说:“晓得了,哥哥也要好好的。” 顾鸿影笑道:“怎能不好?我总是好好的,来日定然状元及第,给你和姐姐好好长脸面。” 一路出了顾家的大门,顾柔嘉眼前被喜帕挡得严实,看不清人,她只知道人很多,其中还听得男子粗犷的笑声,让她愈发的局促,紧紧的握住顾鸿影的衣裳。不觉身子一空,一双带着凉意的大手竟将她从哥哥背上给撕了下来,顾柔嘉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脖子,免得自己摔下去,男子们顿时哄堂大笑:“九王殿下可不要猴急,摔着王妃了,今儿别说入洞房,就是房门也不许进!” 这颇有几分轻佻的话让顾柔嘉红了脸,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当即要放开沈澈,他低沉的嗓音含了几分魅惑:“嘉嘉乖,抱紧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大婚(下) 如今天已然黑了, 几粒星辰懒洋洋的挂在夜幕上,那条瑰丽的光带若隐若现,顾家的灯火映得天边都有些发红,氤氲出了橘色的光华来,好像是烈火, 要将夜空撕开一个大洞。 眼前给喜帕遮得严严实实的, 顾柔嘉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那片火红。被人稳稳的打横抱起, 哪怕看不见,仅凭着这干净而熟悉的味道, 就足以让她断定是沈澈。方才她下意识的搂住沈澈的脖子, 似乎是让他很是受用, 见她似是踌躇一般没有动作,又一次诱惑说:“嘉嘉听话, 抱着我, 为夫喜欢。” 他如同耳语一般的声音让顾柔嘉脸上胀红起来, 周边嘈杂,男子的笑声尤为响亮, 顾柔嘉又羞又气:“我不”她说着, 手上就要松开, 那头顾鸿影被沈澈将妹妹从背上撕了下去,郁卒了片刻, 也就笑了:“罢罢罢, 九王既然要亲自抱嘉嘉上轿, 那也就去吧,我何苦与你相争?” 听得哥哥话中笑意,顾柔嘉愈发羞赧,无所适从的搂着沈澈的脖子,后者似乎心情大好,喉中经泛出低沉的笑声来,将她用力的向上托了托,这才大步流星的走动起来,引得在场的人纷纷含笑。他每走一步,顾柔嘉都觉得心跳得更快,纤细的双臂不免将沈澈的脖子搂得更紧,不忘轻轻啐他:“你这黑心鬼,连拜堂也不曾就叫我这样被笑话。” “嘉嘉才知道我的心是黑的?”沈澈不动声色的反问道,“我这黑心鬼抱一抱自己的新娘,却又有何不对?”行至花轿前,喜娘格外灵醒的掀开了轿帘,沈澈这才将顾柔嘉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唯恐用力太大伤到她。顾柔嘉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因为眼前看不见,她极为局促,伸出小手去触碰沈澈的大手。他的手好凉,在这尚且不曾回暖的天气里,更是让顾柔嘉抖了抖。握了她的小手把玩:“嘉嘉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顾柔嘉兀自嘴硬,复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她那样娇小,坐在花轿中空荡荡的。沈澈细细端详她一二,这才放了轿帘,翻身上马,往王府去了。 一路锣鼓喧天,顾柔嘉端坐在花轿之中,难免还有几分恍然。眼前被遮得严实,她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知道此刻定然是人潮涌动。正因只能听见,顾柔嘉顿时想到了前世临死前,听得窗外那喜庆热闹的锣鼓声,迎亲的唢呐一声高过一声。如今早已经时过境迁,但顾柔嘉听在耳中,还是有几分恍惚。 还是那喧天的锣鼓声,花轿微微有些颠簸,顾柔嘉握紧了袖角。她于沈澈,绝不是用之可弃的物件。 待到了九王府,府上早已装缮一新。才到了门前,已有人笑道:“来了来了,九王大喜,太子殿下领了陛下的贺词前来向殿下道喜了。” 循声看去,负手立于九王府门前台阶的男子何尝不是沈奕,他一身太子朝服,极有威严,周身也萦绕着一股贵气,让人不敢逼视。只是这股贵气中又含了几分俗气,到底不如沈澈的浑然天成。见队伍回来,沈奕扬了扬唇角,挂出谦和的笑意来,上前向沈澈一揖:“九叔,恭喜九叔九婶。侄儿奉父皇之命,前来相贺。” 那日为了赐婚的事,皇帝险些给沈澈气得当场昏过去,随后就对外称病,由太子监国。今日说什么令沈奕前来相贺,实在是虚伪到了极点,不过是这父子二人做给臣下看的。因而沈澈目光扫过沈奕点头“嗯”了一声:“辛苦太子。” 沈奕只是笑,目光盯着花轿不放,垂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他以为将顾柔嘉命格奇贵之事捅到皇帝跟前,皇帝定然会将顾柔嘉纳入宫中。只要顾家姐妹俩在宫中,待皇帝驭龙宾天,也全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沈奕正暗自得意之际,却得了皇帝赐婚的旨意,将他气得几欲吐血,心知定然是沈澈从中作梗。沈奕就是有千百种想杀沈澈的法子,也不敢去与圣旨对着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垂涎的女人嫁为他人妇。 他暗自愤恨着,沈澈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只行至花轿前将顾柔嘉打横抱出。她娇小得很,温顺的伏在沈澈怀里,虽然被盖头遮住,但沈奕几乎都可以想见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此刻含了怎样的万种风情。他喉结一滚,看着沈澈那白得病态的脸,心中怒意再次升腾了起来。 那分明是自己看上的女人,凭什么要给他沈澈?! 并不知沈奕心中所想,顾柔嘉缩在沈澈怀里,由得他抱了自己跨过火盆,耳边几乎被一片恭贺的嘈杂声所淹没。及至重新站在地上,自有喜娘取了红绸来让她与沈澈各执一端。屋中一片喜气,沈奕立于最前,朗声宣读了皇帝的贺文,全是四六骈句,行文间极是华美,不晓得的,还以为皇帝对于弟弟娶妻之事欢喜非常。 待那贺文念完,沈澈领了顾柔嘉行大礼谢恩。偏生顾柔嘉看不见,起身之时身子一歪险些摔在沈澈身上。大手将她稳稳托住,沈澈轻轻一笑:“好个主动的妮子,这样猴急” “不许招我,不然你一人书房睡去。”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脸上早已烧了起来。众人不知他二人密语,只见到新娘子似是娇羞,又好似要向着新郎身上倒去,也是想笑,只是既能在九王府之中,自是明白沈澈秉性,哪里敢笑出声来?皆是忍得双肩不住颤抖,个个憋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只是那窸窣的笑声传入顾柔嘉耳中,让她顿时胀红了脸,脸儿滚烫的站直了身子。沈澈也不恼,重新执了红绸在手,那头喜娘忙扶了顾柔嘉跟上他的脚步,二人在堂中立定,礼官这才高唱着主持拜天地的礼数。三拜礼成,则有人簇拥着两人要往新房去吃合卺酒。 纵然扶住自己的并不在少数,但顾柔嘉眼前看不见,脚步格外缓慢。天已经全黑了,屋外昏暗一片,顾柔嘉行得更慢,只是默默的低垂着目光,唯恐自己被门槛绊上一跤。只是还未出得正堂,她身子一空,已然被沈澈打横抱起,她不免轻呼一声,听得堂中唏嘘,不依的锤了他一把:“你坏,不叫哥哥背我,也不许我自己走。明儿个要是传出九王妃怯弱不堪,离了你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这话怎听得下去?” 她话里何等娇羞,让沈澈满心欢喜,只将她抱得更紧,冷清的嗓音透着几分淡然:“今日之后,世人皆知九王甚为爱重九王妃,如此才是我愿意见到的。”他说着,将顾柔嘉抱得更紧,大步流星的往外面去。隔着喜帕,顾柔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约莫也能猜到,他定然还是那淡漠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上心。堂中的嘈杂渐行渐远,顾柔嘉偎在沈澈怀里,小手悄悄的捏紧了他的衣襟。 喜房中早就摆满了诸如送子观音一类具有美好寓意的物件,龙凤金烛早已点燃,随着门被推开,烛焰还跳了一下。宽大的拔步床上撒了桂圆c莲子和红枣,意取早生贵子之意。随着两人进屋,旺儿忙不迭将床上的干果扫到一旁,唯恐硌到了王妃。沈澈将顾柔嘉放下,纵然看不见她的小脸,但想到她这一身嫁衣是为自己所穿,沈澈心里涌出暖意来,坐在她身边,轻轻的将她的喜帕掀开来。她戴着凤冠,眉心贴了一枚小小的花钿,脸儿更是带了一抹红晕,不知是被嫁衣映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她的容色本来就是是艳绝,此时妆成,这艳丽生生多了几分压迫来。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凝视着她,片刻后,那素来从容的目光中多了一星灼热:“好美的新妇。” 沈澈本是清瘦的身形,加之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好似病久了的人一样,现下一身喜服,反倒是将他脸色衬得红润了些,何况他眉宇间十分英气,鼻若悬胆c面如斧削,薄唇抿得生紧,英俊得不可多得,这一身火红的喜服,竟然生生的给他添上了几邪佞,莫名的引人注目。注意到他眼中那一星灼热,顾柔嘉脸儿一烫,旋即羞赧的低下头去,心窝却止不住的泛出甜蜜来。 见她羞了,沈澈移开目光,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她的手小得可怜,好似微微用力就能被柠断。喜娘捧了两杯酒来笑道:“请殿下和王妃共饮合卺酒,从此长长久久。”两人各自取了一杯酒在手,吃了半杯,又交换酒杯,将剩下的酒吃尽了,这才将酒杯一正一反放在托盘上,取阴阳合顺之意。 喜娘笑道:“王妃且等上一会子,九王殿下请往堂中待客。”她说完这话,就将屋中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去,留二人独处。一杯酒下肚,顾柔嘉素来酒量浅,不多时就头重脚轻,只是对沈澈傻笑,引得沈澈扬了扬眉,取下她的凤冠后,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薄唇:“怎的醉成了小猫咪?” 他冰凉的指尖让顾柔嘉颇有几分依恋,笑着将他的手指纳入嘴中,她轻轻咬着,似有觉得凉凉的不好吃,吐了出来,看着那沾染了自己唾液而变得亮晶晶的手指,她笑得愈发甜美,轻轻的蹭了蹭:“喵” 这声小小的猫叫声何等娇糯,沈澈喉结一滚,薄唇抿得愈发紧了,目光阴沉,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都要将自己的猎物拿下。顾柔嘉头脑发昏,哪里注意到了沈澈的目光,只是笑得欢喜,笑盈盈的搂住他的脖子:“你一会子出去待客,可不许吃醉了,要是吃醉了,就自己个儿书房睡去,我才不与醉鬼一同睡觉。” “自己都醉成这样迷蒙的样子了,何苦叮嘱我?”大掌轻抚她披散下来的青丝,她长发浓密,好似黑色的绸缎,顾柔嘉哼道:“我可没醉,我清醒着呢,大婚之夜,怎能醉了?” “醉酒之人都说自己没醉。”沈澈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顾柔嘉不解,尚未说话,已然被他吻住双唇,他唇齿间带着稀薄的酒意,让顾柔嘉浑身都软了下来,乖顺的任他亲吻。他今日却格外的用力,好似要将顾柔嘉生吞入腹中。待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顾柔嘉才觉得唇上刺痛,皱着小脸正要啐他,沈澈已然压了过来,咬牙道:“当真想不管那些闲人,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我夫妻相对,难道不比面对他们欢喜?” 前后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那事,顾柔嘉至今也不过一知半解,听得他说这话,脑中千回百转,既有些期待,又升腾出一股子惧怕来。外面又响起旺儿的声音:“殿下” “知道了。”沈澈飞快的应了一声,似有些不耐烦,起身后只在顾柔嘉的额头上落下一枚吻来:“嘉嘉乖,你今日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二。” 从屋中出来,沈澈只往正堂中去,此时已然听得不少嘈杂声。今日陆剑锋与沈澈一道迎亲,让多少人眼珠子都快落了出来,往日陆剑锋心悦顾柔嘉的说法甚嚣尘上,如今可算是不攻自破。此刻堂中正是一片欢欣,陆剑锋正与不少人饮宴,加之如齐家这等武将之家在,更是热闹非凡,不时有男子粗犷的声音从堂中传出。沈澈一身喜服,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走得并不快,远远则见有一人立在前方,正堂中的光华在他身后,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阴鸷非常,那双眼睛好似利剑一样,死死的看着沈澈,恨不能将他穿透。 两人距离愈发近了,那立在晦暗处的男子锦衣金冠,仪表堂堂,正是今日前来道贺的太子沈奕。自沈澈出现在视线之中,沈奕便驻足等在那里,似是有话要说,及至沈澈近了,他才冷笑道:“往日确实是侄儿低估了九叔,能从宫中的透明人一步步的爬到现下京中举足轻重的九王,九叔好手段。” 他对于顾家姐妹早已垂涎多日,只盼着让顾柔嘉也入宫,待皇帝驾崩,姐妹二人都是他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终未能如愿,何况他分明恨得要死,还不得不摆出一副为帝父分忧的姿态来。怒意将沈奕烧得都快失去理智了,这才在此静候沈澈过来。 只是沈澈如同并没有听到这挑衅的话语一样,自行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时,甚至目不斜视,仿佛身旁空无一人。自出生起就是嫡长子,后来被封为世子,而后又是太子,沈奕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迎上沈澈清华无双的背影,低声骂道:“沈澈,你信是不信,孤有千百种法子让你这新婚之夜过不安稳!” 眼前的沈澈不过刚行出几步远,听得这话,脚下一顿。沈奕愈发的得意,哪怕沈澈如今早就不是那寄于宫中毫无所依的透明人了,但沈奕从未将他放在过眼里,此刻见他驻足,更是心中畅快:“怎么?你不知用了腌臜法子逼我父皇应允了你和顾家小娇客的婚事,你既不要脸面,我又何苦给你——” 他兀自畅快,尚未说完,眼前忽的寒芒一闪,沈澈已然行至他跟前,沈奕一怔,顿觉脖子上传来些许刺痛,忙不迭去摸,却见手上染上了血色。低头一看,沈澈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握了一把锃亮的匕首,在夜色中泛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本王不是不杀你,而是不愿在本王的大喜之日见了血光,更不愿吓到嘉嘉。”沈澈淡淡的说着,乌泱泱的眸子好似深渊一样一眼看不见底,声音中的冷清竟透出了几分肃杀来,“还请太子听好了,此处是在九王府,轮不到太子大放厥词。太子说得对极了,这新婚之夜的确能够过不安稳,但本王也有千百种法子,让太子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他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迸射出凛冽的寒光来,“不知太子以什么来救自己呢?皇后么?” 他声音并不大,但沈奕陡然觉得骨缝间都渗出了几分寒意来,不觉小腹一痛,低头,沈澈手中的匕首竟然已经刺入自己小腹些许,刀锋的冰冷已透过皮肉传了过来。沈奕咬紧了牙,死死的看着沈澈,后者只是神情淡然的与他对视,好似出尘的仙人,不沾染半点俗气。 “沈澈,今日当着诸多朝臣,你敢杀储君?”沈奕退无可退,只觉得匕首又朝着自己的腹腔进了一分,他额上冷汗涔涔,只能强作镇定的看着沈澈。后者“呵”的轻笑,手中匕首陡然又刺进去几分:“储君而已,本王不曾见过么?杀就杀了,你能耐我何?太子怕是不明白一件事,休说是太子的储君之位,就是陛下的皇位,原本都是属于本王的。太子不会不记得了吧,当年先帝最钟爱的儿子,不是你爹。” 他说罢,将那匕首拔出。对于皇帝父子,沈澈说是深恶痛绝也不为过。但今日是他和嘉嘉大喜之日,他绝不会杀人,因而并不向沈奕的要害处下手。但这一下让沈奕的小腹鲜血涓涓,将那华美的太子朝服染红了一片。沈澈神情淡然的将匕首擦干净,也不再看佝偻着身子捂住伤口的沈奕,自行往正堂去。只是尚未行出几步,身后的沈奕忽然大笑出声:“沈澈,皇爷爷何等圣明的人,怎会钟爱你这样的怪物?” 沈澈仿佛不曾听见,依旧往堂中去了。此刻堂中何等热闹,见他过来,陆剑锋忙上前向他敬了一杯酒,沈满饮一杯,又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便也就愈发的热闹。一直闹腾了二更时分,沈澈才回到屋中。屋里莲子c桂圆c红枣撒了一地,而拔步床上拱起了一片,而原本映在等他的顾柔嘉正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她的睡颜何等恬静,喜得沈澈坐在床边看她,她的睫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沈澈俯身抱她:“好个傻妮儿,让我不许醉了,自己反倒是睡得这样香甜。” 他一身的酒气,让顾柔嘉蹙了蹙眉,转头嘤咛一声:“你坏c你坏”她半醒半睡,让沈澈不免更是好笑,先行往净房沐浴更衣,这才一身清爽的回了房中。顾柔嘉方才睡得好香,被他吵醒后,正裹在被子里发呆,见他只着寝衣过来。他看来清瘦,但却肌肉结实,并不似病弱之人。偏生他寝衣不曾系好,尚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胸膛缓缓流下,顾柔嘉前后两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魅惑的场景,脑中轰的炸开,呆了半晌,局促得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了。 扬了扬唇角,沈澈躺在她身侧将她抱入怀中:“羞什么?往日你总是要腻在我怀里,你我之间,又不是不曾同床共枕。” “不一样”顾柔嘉只着一件小衣,被他抱在怀中,他身子好凉,凉得顾柔嘉愈发敏感,听得他清浅的呼吸声,脑子也钝钝的不好使了,“羞死人了。” “那就将眼睛闭上。”沈澈笑道,大手轻轻覆在她双眼上,“自有为夫在此,你怕什么?” “等等。”从未这样相对过,顾柔嘉直犯迷糊,小手攀上他的手腕,“你c你会么?我可不会”纵然母亲将压箱底儿的东西给她看过,但总是让她羞得不知如何自处,更没有放在心上过。现下比那时更羞,让顾柔嘉恨不能钻到床底下去才好。 “我会是不会,嘉嘉试试不就知道了。”因看不见,沈澈的笑声更为低沉魅惑,唇舌一路蜿蜒向下,咬住她的衣带,不过轻轻一拉,那贴身的小衣就好似残花一样散开。甫一接触到空气,凉得顾柔嘉不安的扭动着,羞得她浑身都透着粉红色。沈澈不免一笑,将她抱紧:“傻嘉嘉,别怕,感受我” 龙凤金烛烧得久了,早已结出了烛花,又“啪”的一声爆开来。屋中充斥着女子小猫一样的羞人声音。 春光旖旎,夜色正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新婚 进了正月之后, 天气就渐渐回暖,昨夜廊下的冰柱化冰,淅沥沥的滴了一夜。屋中龙凤金烛昨儿烧了整整一晚,直到天际泛出鱼肚白之时,才渐渐熄了。 床上的娇小身子裹着厚厚的被褥, 恨不能将脸儿也埋入被中。她睡得香甜, 似乎嫌窗外淅沥沥的水滴声吵人,哼了哼, 翻身朝墙角拱了拱,身子缩得更小了。比起她的香梦沉酣, 身边的男子早已醒来, 单手撑在床上, 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见她拱着小身子渐行渐远, 他一笑, 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回身边。他动作何等轻柔, 只是随着动作,他寝衣衣襟散开, 衣袖半滑, 露出小片坚实的胸膛和精瘦有力的左肩来, 魅惑又性感。 那左肩上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小巧牙印,他却好似一点不疼, 俯身吻了吻顾柔嘉的额头, 将她朝自己怀里搂了搂。 前后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人事, 顾柔嘉哪里明白许多。昨夜洞房花烛,沈澈食髓知味,压着她闹到三更有余,顾柔嘉本就娇软,怎经得起这样的欢好,那杯合卺酒酒意发散出来,脑子又昏又重,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哭得别提多委屈了,最后逼急了,只得哭着咬在沈澈左肩上,他肌肉硬邦邦的,硌得顾柔嘉牙疼,哭得就更委屈了,含着眼泪的小模样,让沈澈心中洋溢着狂暴的恶念,既想狠狠地欺负她,却又舍不得她委屈。只是他丢了后,顾柔嘉小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让沈澈好笑之余,难免心疼,后悔将她弄得太狠,抱了她就往净房整理。 素来浅眠,沈澈醒得很早,转头见顾柔嘉在身边睡得好香,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温柔。想到她昨夜梨花带雨的样子,沈澈喉结一滚,暗自决定待她将息好了身子,定要尽兴一次才好。 靠在他怀里,顾柔嘉小脸甫一贴上他的胸膛,就嘤咛一声,往后缩了缩,被子裹得更紧了,还说着梦话:“你坏,凉呢” 见小娇妻连梦里都不忘嗔他,沈澈一笑,俯身端详着她的睡颜,眸子里好像撒上了浮冰,冷清的嗓音含了几分笑意:“嘉嘉不喜欢?为夫还有更坏的。”他徐徐喷出的气息含着薄荷的清香,顾柔嘉似乎被安抚了,“唔”了一声,呼吸渐渐加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澈眸子里涌出笑意来,细密冰凉的吻落在她额头:“为夫只对嘉嘉一人坏我的傻妮儿,你说,我怎的这样喜欢你?” 昨夜累得狠了,顾柔嘉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哼了一声,映入眼帘的陌生场景让她更是迷蒙,小手轻抚过脸颊,转头之际,才迎上沈澈英气的俊脸c微微露出的胸膛,还有左肩的牙印,她陡然一懵,赶紧将小手放回被中,羞得满脸通红。 “你我已是夫妻,羞什么?”沈澈一笑,俯身亲了亲她的小嘴,柔声道,“还睡么?” “你坏”顾柔嘉哼了一声,才醒来的小奶音听得人心都快化了,沈澈眉宇间扬起笑意来,逼近顾柔嘉,笑盈盈的诱惑道,“我坏又如何了?嘉嘉莫非还想休夫不成?” “我哪里敢休夫,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在我这里吃了瘪,指不定明儿顾家一家大小都得给你玩死。”顾柔嘉朝他怀里钻了钻,“你坏死了,分明知道今日要赶早往宫中请安去,却不叫我起身。” 新妇在出嫁第一日理应向公婆敬茶请安,哪怕先帝和宸妃都已经不在了,这份礼也不能缺。何况帝后为尊,心中对两人再不齿,身为才进门的王妃,顾柔嘉也理应向二人问安。 沈澈轻轻一哂:“他二人对你是一肚子恶念,你何苦这般对他二人这样恭顺?”又抱她起身,取过放在衣架上的贴身小衣给她穿上。那衣裳那样的小巧,唯恐他不懂怎么打理女子的贴身物件,顾柔嘉红着脸要自己穿,沈澈只淡淡说:“你昨儿乏了,不需自己动手,交与我就是了。” 胀红着脸,顾柔嘉背对着他,由得他给自己穿上小衣,又从后系好衣带。她肌肤细腻如凝脂,离得那样近,隐隐还闻见她的馨香,沈澈默然,冰凉的指尖缓缓抚过她的背,凉凉的触感让顾柔嘉肌肤起栗,转头懵懵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挑着眉似有些玩味,顿时明白过来,啐道:“你倒知道我昨儿乏了,可不知是哪个黑心鬼招的。” 她嗔怪的话让沈澈抿了抿唇,眸子里又带上了几分逼人,顾柔嘉顿觉不好,还未说话,就被他从身后拥住,语调清冷:“既是我这黑心鬼招的,今儿就该我伺候嘉嘉,嘉嘉只管享受就是了。”他说罢,将衣裳一一取来给她穿上。自小及大,顾柔嘉何曾被男子伺候着更衣,待衣裳穿好,脸上早就快要烧起来。沈澈只是抱了她往妆镜前去,骨节分明的素手随意取了篦子给她篦头发,指尖是她浓密的青丝沈澈动作何等轻柔,不多时,一个双刀髻已然梳成。 她本就是容色倾城,虽还有些稚气,但举手投足间全然带了天家妇该有的风范,加之双刀髻本就雍容华贵。细细端详过镜中的自己,顾柔嘉拣了簪子戴上:“往日总做少女装扮,如今改梳妇人的发髻,倒也好看。”又转头笑盈盈的看着沈澈,“你这样熟练,莫不是早在哪个姑娘身上练过了?” 立在她身后良久不语,想到她这妇人的打扮是为自己作的,沈澈心中一片温软,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是乌泱泱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星灼热,俯身将装束好了的顾柔嘉抱起放在桌前的绣墩上:“又说孩子气的话。”说罢,自行取了衣裳来换。他素来偏爱玄色,懒洋洋的将寝衣脱了,又穿上中衣c外袍。他穿得好慢,虽是清瘦,但周身肌肉也是强健有力,绝非看来这般病弱之态。顾柔嘉怔怔的看着他,忽就觉得脑子有些发懵,踌躇着自己要不要移开目光。不想沈澈勾唇一笑,白得病态的脸上霎时生机无限:“嘉嘉这样看着为夫,舍不得?” 想到昨夜这人逞凶,将自己弄哭也不肯停手,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他一口:“谁舍不得。”沈澈只是笑,待穿好了衣裳,又令旺儿明月进来布膳。一锅鸡丝肉粥碟蜜姜丝碟糖醋荷藕碟淋了香油的小菜并一碟玫瑰糖馒头,顾柔嘉小心翼翼的各夹了一点来吃,只觉口中香得很,格外开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问旺儿说:“这厨子往日是在哪里做工的?手艺这样好,又都是我爱吃的,可要好生赏他。” 旺儿笑得极是妥帖,目光在沈澈身上转了转:“殿下将王妃放在心尖尖上,既是亲自下厨为王妃准备早膳,做的自然都是王妃爱吃的。”顾柔嘉一怔,旋即看向沈澈。后者吃得很慢,动作斯文优雅,仿佛仙人般清贵无华c气度出尘。早就知道沈澈做的点心极是可口,却也不想他这般擅长烹饪。何况大燕之中,纵然女子地位不像前朝般底下,但到底是男尊女卑,男子或许会为妻子描眉梳妆,一行闺房之乐,但大多自诩清高,不肯进厨房这等烟火之地,遑论像沈澈一样,对她喜欢的吃食了如指掌,甚至早早的起身为她做好早膳? 这样想着,顾柔嘉心中暖流纵横,搁了玉箸怔怔出神。沈澈不免好奇:“方才不是还说喜欢么?怎的又没了胃口?” 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沈澈,你待我真好。” 不想她不肯再吃的缘故竟然是这个,沈澈不免失笑,坐在她身边,喂给她吃。顾柔嘉胃口小,吃了半碗肉粥就说不要,沈澈当即虎了脸,那目光沉沉的样子全然是不容回绝的威严,顾柔嘉瘪着嘴,连装委屈都没了用处,又被他喂了半碗肉粥和大半个糖馒头。在进宫的路上,她还撑得难受,歪在沈澈怀中不住的哼哼着,一面哼哼,一面不依不饶:“都说往日楚王好细腰,楚国士人就都束腹,咱们大燕以女子纤弱为美,宫里宫外,哪个命妇不是窈窕身姿。独独你这黑心眼的要将我喂胖了,哪怕嫁给了你,却也不能连模样也不顾了。往后别人见了姐姐,都说倾城之色,见了我就说胖成了球儿。哪日你要是抱不动我了,我连哭都没处哭去。” “谁敢说你,我拔了他舌头。”沈澈语气清冷,伸手给顾柔嘉揉肚子,见她小肚皮给撑得圆滚滚的,心知她确是吃多了,不免心疼起来,“我非楚王,更不好细腰。况且嘉嘉太瘦了,丰腴一些才好看。” 他凉凉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来,让顾柔嘉稍微舒服了一些,搂着他的脖子:“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硬塞喂我,你就c你就”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久,见沈澈似笑非笑,当即气结,啐道,“你就自己个儿去睡书房,我再不让你抱,更不让你进门。” 沈澈眼中雾蒙蒙的一层笑意,淡淡说:“我就是翻窗也能进来。”看着顾柔嘉气鼓鼓的小脸,他喉中一干,当即要吻她,后者哪里肯依,仰着脸儿要躲,沈澈倒也不恼,将她抱在怀里,叹道:“在我心里,嘉嘉总是最好看的。我娶你之前就说过了,你不需要像那些命妇一样,分明是和血吞牙,还只能仪态万千笑着。我不会用一个王妃的名头来束缚你,你只是沈澈的妻子,哪怕我来日当真君临天下,你也不需要当得起皇后这个名头,谁若敢诟病,我就要他的命。我若不能保护你,就不配做你夫君。” 他说得那样慢,顾柔嘉听在耳中,好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得发腻,紧紧抱住沈澈的脖子。沈澈从来都没有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只是顾柔嘉很明白,自安定长主和陆剑锋祖孙回京以来,事情就向着皇帝无法把控的方向去了。沈澈陇右道一行,遏止了旱情引发的饥荒,杀了巨贪大恶,更劝降了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山匪,得了诸多民心;回京后掌吏部之事,更得了诸多学子的崇敬,这些人之中必有来年的国之栋梁。何况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妇在军中威望极高,长主手中更有兵权和大燕前头两位先帝的遗诏。一旦三位老人心中天平失了衡,皇帝的天子之位,只怕就坐不稳了。 而皇帝哪怕在昏聩无能,这种要命的事,也不会坐以待毙,一旦生了反噬之心,必然会对沈澈下手。她是沈澈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该让沈澈有后顾之忧。 她要变得更好,如此才能配得上沈澈。 念及此,顾柔嘉静默的握起小拳头,将脸儿贴在沈澈的面颊上:“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妯娌 每年过了正月十五, 年味慢慢的淡了下来,街上虽不及往日人山人海,却也十分热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颇有几分繁盛之相。 从九王府出来,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宫中去,因避让人群, 马车行进得很慢,顾柔嘉只靠在沈澈怀中, 感受他冰凉的大手给自己揉肚子, 惬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昨儿折腾得太厉害, 早膳又吃太多,顾柔嘉身子都有些犯懒, 小手半松半紧的搂着沈澈的脖子, 他是那样好看, 纵然脸色还是那样惨白,但掩不住他的俊美无铸。初识时, 他虽然气度出尘, 扔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 但到底内敛;而现在,他的气度并没有改变, 依旧那样的清贵无华, 仿若谪仙, 只是周身已然散发出无尽的逼人来,如天生的上位者,阖该立在天下最高的位置,睥睨苍生。静静地搂着他的脖子,仿佛耳边的喧嚣已然离自己而去了。良久,顾柔嘉才犹似喃喃自语:“你这样好,又这样疼我c宠我,若哪一日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日子怎过得下去。” 她梦呓一样的轻语,又带了几分怅然,听来格外的惹人怜惜。沈澈扬眉,大掌摩挲过她的小手:“既是过不下去,那嘉嘉更是要日日跟在澈哥哥身边,不要轻易离开半步。”话音刚落,马车忽的颠簸,顾柔嘉身子一歪,险些被甩出去,好在沈澈眼明手快捞住她的腰儿,将她紧紧贴在怀里,这才免得她摔下去。 原本正与他撒娇,谁想忽然会如此,顾柔嘉脸色微微有几分发白,并没有说什么。旺儿忙不迭解释是因为避让行人,沈澈并不言语,细细的摸索过顾柔嘉手脚,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迎上她略有些惨白的小脸,沈澈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她的,亲昵至极:“瞧瞧我的小猫咪,被吓得脸儿都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吓到?”全然不料马车会忽然颠簸,诚然顾柔嘉的确是有几分受惊的,但也并非到了惊魂未定的地步,被沈澈轻柔的蹭了几下,她心中温软一片,偎在他怀中说,“你忘了,你我初遇之时,也是这样的的光景,你那日可见我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她那时才重生回来,对于前世的事无法释怀,自然也对沈澈这位前世的摄政王充满了惧怕。当日请姐姐善待沈澈,虽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寄望于他手握天下权柄之时,能够看在这昔日的照拂之恩上,放过姐姐c放过顾家。 本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惜顾柔嘉并没有做商人的天分,期待中的庇护尚且没有付诸,她就将身心都赔给沈澈了? 沈澈目光沉了沉,那日初遇,他被撞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雪水融化,寒冷彻骨。那时顾柔嘉被明月从马车上扶下来,她实在太美,那一地白雪好似都能被她给笑化了,比起她的恍如谪仙,自己那时落魄而寒酸,丢人至极。她那时如现在这样白着脸儿,微微带了几分惊惧之意,但并未如想象中的呵责于他,反倒是说着想要请他吃杯酒暖暖身子。 他彼时尚在心中嗤笑,顾贵妃宠冠六宫,没有点手段,如何能做到长盛不衰?偏偏她这妹妹纯粹得可笑,不对人设防,倘若自己是恶人,她岂非就是引狼入室,到时候怕是要将顾家上下都要遭殃。 直到她以这份可笑的纯粹去面对陆剑锋时,沈澈心中全然是狂暴的酸意,止也止不住。自那时起,沈澈就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不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更要风风光光的娶回自己心悦的女孩儿。 马车渐渐驶出了繁华的路段,喧嚣也渐渐的沉寂下去。良久的沉默氤氲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来,顾柔嘉被沈澈抱在怀里,仰着小脑袋看他,见他的喉结随着呼吸而上下滚动,喜滋滋的凑上去,轻咬他的喉结。小贝壳似的牙齿带来酥痒的触感,沈澈拥住她的肩:“嘉嘉又使坏了,是不是?” 顾柔嘉含糊不清的说:“谁让你想着旁的事不肯理我?”一面说,她一面抬头,“你在想什么?” “无甚,不过在想,你我初见之时,嘉嘉要与我赔礼的那杯水酒,我不曾吃到,觉得可惜。”沈澈似叹非叹,“不知这酒,现下可还作数?” “再不作数,昨儿那杯合卺酒,就是我给你赔不是的。”不想他竟还记得初见之时的话,顾柔嘉心中一暖,朝他怀里钻了钻,脸儿已然红了起来,“那日我将你撞倒,是我欠你的,我肯定要还的。”她愈发羞涩,红着脸坐直了身子,双手捧住沈澈的脸,他的脸好凉,好似冷进人心里了,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对上那深不见底的墨瞳,笑得乖巧,“我会陪你变老,为你生儿育女,用我一辈子来还,你意下如何?” 马车晃晃悠悠得往前行驶着,才过了皇宫门前的护城河,就有个御林军前来盘问,旺儿只答:“九王殿下和王妃入宫向陛下与皇后娘娘请安。” 那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为首一人道:“烦请九王殿下与王妃打开车门,容臣等一见真容。” 这话何等僭越,御林军是皇帝亲卫,言行皆是皇帝脸面,怎会做这等冲撞亲王之尊的事。顾柔嘉纳罕不已,沈澈却并不惊讶,只是静默的推开门,由得对方见了,这才放行。顾柔嘉叹道:“他们怎的这样僭越?” “你那修远哥哥治军铁血森严,既在御林军当差,这御林军懒散的作风自然要改。”沈澈话里酸酸的,尤其是那句“修远哥哥”,更是酸意喷薄,好似要涌出来了。顾柔嘉痴缠着扭上去,低声撒娇:“哥哥虽多,却只有澈哥哥才值得我放在心上。” 她软软的撒娇,沈澈板着脸,眼底却笑意浮动,将顾柔嘉抱在怀里:“你晓得就好。” 马车一路进了宫,兜兜转转的往凤仪宫去。凤仪宫坐落在层层玉阶之上,晨光中庄严肃穆,一直到玉阶之下,马车才停。昨夜刚经历了那事,顾柔嘉还有些疼,沈澈率先下车,将她抱了下来,却又不放她下来,一派要将她抱上台阶的样子。眼见得凤仪宫中不少内侍女官鱼贯而出,顾柔嘉脸色微红,扭动着身子,低声道:“沈澈c好沈澈,有人呢,我能自己走” “既是疼,何苦委屈自己?”沈澈并不应允,抱着她上了玉阶。只觉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顾柔嘉羞得要命,嗔道:“你坏死了,明儿别人不知怎么议论我呢。” “谁敢议论你,我拔了他舌头。”沈澈淡淡说道,大手将顾柔嘉向上托了托,“嘉嘉乖,再有人议论,也是我贪色,定要抱着你不放,与你无尤。” 将顾柔嘉抱到主殿门前站定,为首的是皇后贴身的掌事女官。见两人情状如此亲昵,眼中讶异,转瞬恢复平静,领了一众人上前盈盈下拜:“给九王殿下请安,给九王妃请安。”待叫起后,她又笑道,“皇后娘娘已然等了许久,寻思着殿下与王妃也该到了,这才让婢子等人出来迎接。” 沈澈并不多理,要抱了顾柔嘉进殿去,后者羞得无地自容,轻声说:“事事都由了你,这次我不依了,我不愿叫皇后看了我的笑话,你叫我自己走进去,不然我就不理你。” 沈澈神情淡漠,目光凉凉的望了顾柔嘉一眼,她心儿陡然一沉,正待委屈,沈澈已然将她放下,语气冷清:“你就仗着我疼你,否则怎敢这样放肆?” 顾柔嘉喜滋滋的落地,和他并肩往殿中去。才在殿中坐定,皇后则被人扶了出来。她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只是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见两人并坐,行止亲密至极,也是笑道:“瞧瞧九弟的样子,就知道很是喜欢弟妹了。雪一样的人,总算是有了生气。先帝在天有灵,也定是欣慰的。”她说着,又徐徐看向顾柔嘉,“往日本宫初见弟妹就觉得面善,许是缘分所定,命中该做妯娌的。” 她笑得何等温婉,若是初见,只会以为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仪态万千c母仪天下,只是在她手上吃过瘪,顾柔嘉何等明白皇后的秉性,她性情阴鸷虚伪,可比皇帝难缠得多。沈澈乌泱泱的眸子对上皇后,慢慢的扯出一个虚伪至极的笑容来:“若没有皇嫂,臣弟怕还娶不到嘉嘉。皇嫂与皇兄夫妻数十载,最是明白皇兄的秉性。” 那日皇帝借凤命之说想强聘顾柔嘉入宫,皇后虽是事后才知,但免不了震怒。皇帝纵情声色,她那醋都吃成了白水,早没了意趣,但这凤命之说一出,岂非是要她给天命所归的皇后让位子?这样多年,皇后明白皇帝德行,虽说她也想以然而后位与儿子沈奕是皇后的底线。幸而此事不了了之,否则,皇帝上了年岁,若是哪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暴毙于寝宫,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饶是如此,皇后面上还是滴水不漏的温婉笑容:“本宫是长嫂,九弟是弱弟,你的婚事,本宫本就应该放在心上。最要紧的是你喜欢弟妹,如此就好。”掌事女官取了软垫来摆好,顾柔嘉这才起身要去行礼。她行动间还有些艰涩,一看就知道昨夜被折腾狠了。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顾柔嘉只跪在软垫上向她行礼敬茶,皇后则笑:“也是难为你了。”又令人捧了一斛东珠来,“这是前些日子进贡的,本宫年华不在,不爱这些,倒是九弟妹尚不到二八年华,理应多装扮一些。” 顾柔嘉坦然谢了,又免不得恭维几句:“皇嫂保养得宜,怎有年华不在的说法?”皇后只是笑,令人将顾柔嘉扶回沈澈身边坐下,又说,“陛下卧病已久,虽是大好,但陛下怜惜九弟弟妹新婚,未免过了病气,也就不来了。若是弟妹有心,朝着陛下寝宫的方向磕一个头也就是了。” 暗想皇帝看向自己眼神,顾柔嘉顿觉恶心,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皇后只是微笑:“九弟弟妹新婚燕尔,感情笃深,弟妹是世家贵女,王府之事自不在话下。只是弟妹也要明白,咱们天家的媳妇看着风光,内里也有些说不得的苦楚,弟妹是王妃,切记一点,天家开枝散叶才是根本。” 开枝散叶的前提,自然是要后院充盈。顾柔嘉心中有气,自己和沈澈甫一新婚,皇后竟然就敲打自己。尚不等她发作,沈澈已然淡淡道:“此事不劳皇嫂费心,嘉嘉年岁还小,臣弟也不急。” 皇后含笑:“这话也是,只是九弟不是孩子了,子嗣之事,到底应该提上日程。” 殿中半晌没有声音,许久后,沈澈看着她,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冷冽,好似寒潭,让人胆寒:“本王后院之事,与皇后娘娘什么干系?即便本王终生不要子嗣,和皇后娘娘也没有半点干系。”他说到这里,扬起讥讽来,迫视着皇后,“何况皇后娘娘不过是对旁人要求甚严,如皇后这般言语,陛下不过三个儿子,除中宫嫡出的太子沈奕,其余二人皆是碌碌无为之辈。皇后这嫡妻,当得甚是称职。”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他连“皇嫂”都不叫,当众给皇后没脸。皇后脸色青红交加,看得出很是恼怒,但不过一瞬,她又露出笑容来:“九弟成了亲,倒是愈发幽默了。” 沈澈目光中全是嘲讽,虽不再出言讥讽,但神情之中的蔑然已然露了出来。皇后如不曾见到,笑得如常从容:“如今齐将军为御林军副都统,掌御林军之事,才多少日子,御林军一改从前的散漫。久闻齐将军治军铁血,百闻不如一见,听闻弟妹与齐将军是旧识?” 听她对齐修远大加称赞,顾柔嘉轻声应了,皇后笑得愈发温婉:“如此说来,贵妃与齐将军应该也是旧识了,两人年龄相仿,想是青梅竹马。” 顾柔嘉恍如雷击,想到齐修远和姐姐,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皇后和皇帝不同,皇帝是藏不住什么事的,甚至说是愚蠢也不为过,但皇后却是心机深重,且极善把握人性,一旦叫她发现了什么,姐姐就是在劫难逃! 她抿紧了唇,强自镇定,笑道:“这个自然,顾家和齐家本就颇有交情,这些小的自然也时常在一起玩乐。” “这就是了。”皇后笑道,眉梢都漫上温和的笑意来,“光顾着说话,本宫竟是忘了。弟妹好容易进宫来,怎能光顾着在凤仪宫说话?且去瞧瞧贵妃才是要紧。昨儿贵妃虽不说,心中定然是渴望看着妹妹出嫁的,你们姐妹好生去说说话,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王妃 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姐姐, 顾柔嘉甚为想念,虽强忍着不肯明说,但皇后甫一提议,她眉梢立即漫上了喜色。沈澈神情冷冽逼人,转头见了顾柔嘉因为欢喜而灵动非常的面容, 那冰冷的神色也松动了不少, 温柔的执了她的手:“既是如此,你且去见姐姐吧, 我一会子在宫门等你。” 顾柔嘉连声应了,当即就要出去。皇后笑得一派和善, 如发自内心的欢喜, 令人将她送出去, 身边的掌事女官笑道:“娘娘糊涂了,贵妃娘娘今日在陛下榻前侍疾, 九王妃去了寝宫, 定然是要扑一个空的。不如婢子先着人去通秉一声儿, 请贵妃娘娘出来相见。” 皇后眸子里精光浮动,那层层温婉之下似是带着凶光:“当真是本宫糊涂, 竟忘了这一层。齐将军整顿御林军后, 若无传召, 谁也也不能随意靠近陛下的寝宫,也唯独本宫这位皇后得天独厚了。”她顿了顿, 对掌事女官扬了扬脸, 示意她赶紧去。后者颔首称是, 临行前又说:“娘娘容禀,今日晋王妃说是要来向娘娘请安。” 才嫁给沈澈,顾柔嘉对于天家的人尚且认不全,听得“晋王”二字,只觉得十分熟悉,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她歪着头沉吟,沈澈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柔声说:“你不识得,是远房的堂叔,最是淡薄的人,待见得了,你就知道了。” 对他的温柔十分受用,顾柔嘉悄悄与他十指紧扣,轻声应了。皇后只笑:“晋王叔与婶子都是极好的人,定会喜欢弟妹的。说来晋王叔的小女儿也该说人家了,约摸婶子是为了这事进来,要本宫给妍姐儿找个好夫婿。可不许怠慢了,去叫御林军送婶子到凤仪宫中来才是正理。”她一面说一面笑,“妍姐儿最是心高气傲的人,又是个娇蛮的,上一回见了,还说自己定要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那模样,似是已有心仪之人。” 本不知这位“妍姐儿”是谁,顾柔嘉一颗心都飞到了姐姐身边去,哪里多管皇后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听皇后闲话了几句,自有人回来通禀,顾柔嘉忙跟着去了。沈澈亲自将她送出去,为她系好了斗篷。看着她被风吹红的小脸,透着几分春/情,沈澈心中温软,低声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我与姐姐说说话就回来,你不必陪我的。”顾柔嘉仰着脸儿看他,见沈澈似是欲言又止,当即明白了过来,双手捧住他的大手:“我明白你的心,我虽不济,却也是堂堂亲王正妃,这款儿自然还是要拿出来,凭得对方是谁,我也不会由得他欺负。” 纵然心知沈澈会如同他亲口承诺的一样,保护自己一生一世,但顾柔嘉并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来日的沈澈,绝不止于前世的摄政王,他将会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子,俯视着天下黎庶。她不想到那时都站在沈澈身后让他保护,她渴望能够和沈澈并肩共看天下繁盛之景,渴望在后世人提到沈澈与她时,能称上一句“明君贤后”。 她满心惦念着这个念头,抿出的笑容就愈发的坚定了。沈澈怔怔的看了她半晌,眉宇间涌上暖意来:“是了,这世上独独只有我能欺负嘉嘉。”眼见她要恼,沈澈浅笑,霎时如春回大地,让顾柔嘉呆了一阵,低头轻轻啐他:“笑这样好看,可不知道勾引谁呢。” 她声音极小,不想沈澈仍听到了,细细笑道:“自是勾引本王的王妃,好叫这小囡囡再离不开本王。” 给他臊得满脸通红,顾柔嘉瞋了他一眼,这才跟在掌事女官的身后去了。 送了她出去,沈澈这才转回凤仪宫主殿。皇后端坐于主位,笑得雍容,道:“都说顾家的女儿容色倾城,贵妃珠玉在前,引得陛下失魂落魄,弟妹也不遑多让,能让冷清如雪的九弟如此倾心。”她吃了一口茶,语调森森,“天家男儿多是凉薄,只因若是倾心于一个女子,自己的软肋也就暴露出来了,九弟这样聪明,怎的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澈如常的冷淡,白得病态的脸上露出几分嘲讽,那双乌泱泱的眸子里好似透出无尽的寒意,冷得人浑身发麻,那清贵无华的气度也瞬间变得压迫,好似天生的上位者,阖该睥睨天下:“皇后娘娘不如收起这伪善的面目吧,日日如此温婉,反倒是讽刺。”他说到这里,语调带上了几分慵懒,“还请皇嫂听清楚了,但凡皇嫂敢对嘉嘉出手,臣弟定然以十倍奉还。皇嫂知道臣弟是狠辣惯了的人,说得出就做得到,绝对不是威胁。” 一路从凤仪宫出去,阳光氤氲出晴暖的气息来。顾柔嘉缓步跟着掌事女官往皇帝的寝宫方向去,细细的打量过这掌事女官,顾柔嘉心中自有计较。既能得皇后青眼,并委以重任,此人自然有能耐的。 她自顾自的想着,并不说话,掌事女官只以眼角的余光看她,见她似是沉吟,也是沉了目光。平心而论,顾家的两个女儿的确都是仙姿佚貌,顾柔嘉虽不及顾贵妃清丽如月宫嫦娥,更无顾贵妃举手投足间的成熟温婉风韵,但她鲜妍艳丽,容色比之顾贵妃不遑多让,胜在年轻稚嫩。 这姐妹之间各有千秋,勿怪皇帝陛下动了心思,想得抓心挠肝,那花花肠子怕都要打结了。 两人各怀心思,远远则见有一盛装女子被簇拥而来,顾柔嘉忙不迭探着身子去看。对方是那样清丽的容色,好似月光皎洁,发中的珠翠都显得累赘非常。顾柔嘉顿时雀跃,快步上前道:“姐姐!” 很有些日子不见,顾贵妃清减了一些,眼底也有一层乌青,小脸微微有些发白,好似病人似的。顾柔嘉关切的拉住姐姐的手,端详一二后,道:“姐姐怎的憔悴了许多?” “这些日子陛下卧病,我日夜侍疾,加之担心陛下身子,难免疏于保养。”顾贵妃笑得何等温婉,清丽的容色好似镀上了阳光,显得生气盎然,亲亲热热的拉了妹妹的手,“好容易相见,何苦只问我?”瞥了一眼陪同而来的掌事女官,刺玫沉吟片刻,笑容温和滴水不漏,“多谢皇后美意,还劳烦你跑这一趟。” “贵妃客气,娘娘与九王妃姐妹情深,皇后娘娘也是万分动容,这才令婢子领了九王妃前来与贵妃相见。”掌事女官何等妥帖,向顾贵妃行了一礼,目光滴溜溜的转过姐妹俩,“既然王妃已见了贵妃,那婢子就先行告退了。晋王妃今日领了四姑娘往宫中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婢子少不得要回去伺候着,也就不多留了,还请贵妃与王妃聊得尽兴。” 眼见她转身就走,直至背影看不见了,顾贵妃才挥退宫人,独留红鸾一人伺候,这才引了妹妹往前走。如今还在正月,天气并未完全回暖,枝间的雪粒儿将化未化,氤氲出几分朦胧美感。顾贵妃携了妹妹,只叹道:“今日皇后倒是做足了脸面,不知她底细的,谁不以为皇后体恤你我姐妹多日不见。只是她暗地里阴险毒辣,只怕没这样简单。”见妹妹惊恐的瞪大了双眼,顾贵妃展眉一笑,略发白的脸上神态温婉至极:“你是九王妃,沈澈如今外有陇右民心c学子拥护,在朝中风评也好,内则有安定长主与寿王c寿王妃三位偏爱。皇后为人阴鸷,若无完全把握,怎会贸然开罪沈澈,你宽心就是了。说来,我还不曾问过你,沈澈待你好么?” “他待我很好。”说到沈澈,顾柔嘉眼角眉梢都透出满足来,“今日还特特起身为我准备早膳,姐姐你不知道,他手艺真好,做的都是我素日里最爱吃的,今日若不是我不让他跟来,只怕他连让我走路都不肯,连在凤仪宫都是他一路将我抱上了玉阶。”她既是喜又是羞,脸儿红艳艳的一片,透着妩媚春/情。 顾贵妃忍俊不禁,笑着推妹妹:“好个没头没脑的妮子,今儿来见我,只管说你夫妻二人如何恩爱的不成?” 顾柔嘉羞得“哎呀”一声叫出来,跺脚道:“姐姐笑我,我再不理你。” “好好好,不笑就是了。”顾贵妃强忍笑意,妹妹脸上酡红一片,稚嫩的小脸上全然是幸福,险些要晃花人眼。顾贵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晌不说话,翦水秋瞳里也漫上了几分怅然来,顾柔嘉不解,连唤了几声“姐姐”,她才回神:“瞧我竟是出了神。” 本能的觉得不对,顾柔嘉试探着说:“姐姐若是有心事,不妨说给嘉嘉听。” “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这些日子接连侍疾,精神短了。”顾贵妃笑得从容,牵着妹妹的手,“沈澈疼你就好,爹娘肯同意你二人婚事本就不易,再有那人猪油迷了心窍,想假借命数之说强聘你入宫,他若执意,我定要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素来都是温婉的性子,现下竟然说出这样狠辣的话来,足以见得对顾柔嘉的维护。暗想方才姐姐当着掌事女官时何等恭顺,未必不是做给旁人看的,哪怕恨不能生啖其肉,也不得不一派恭顺,唯恐给人寻到半点漏子。 当年尚不到及笄之年的姐姐进宫来,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能练成这番炉火纯青的功夫。 念及此,顾柔嘉愈发心疼姐姐,小手紧紧拉住姐姐的衣袖:“是不是他给你脸子看了?他那人昏庸无常,强聘我不成,定然是要给姐姐脸色看的,要是生出什么磋磨人的心思来”她越说越是伤心,倘若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姐姐受苦,顾柔嘉又怎能毫无愧疚的和沈澈在一起? “他哪里还有心思给我脸子看。”不想顾贵妃“噗嗤”一笑,松惬至极,“那日他假借凤命之说,就该知道有今日之事。这凤命二字一出,岂非指着皇后鼻子骂,说她不配当这一国之母?这等打嘴的事,皇后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恨成什么样。若无皇后推波助澜,皇帝陛下这病也犯不着折腾了好几月。” 皇后惯于掩饰,行事间皆是滴水不漏,被皇帝这般打嘴,会报复也并非说不过去。纵然顾柔嘉命格奇贵的话是沈奕捅到皇帝跟前去的,但皇后对沈奕这宝贝儿子何等护短,自然将罪过都归于皇帝头上。须知皇后城府远胜皇帝,倘若当真铁了心,别说只是叫他多病些日子,就是让他暴毙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真是贤伉俪,这二人各怀鬼胎,阖该狗咬狗。”不想其中还有这些关节所在,顾柔嘉顿觉畅快。想到帝后二人本就是貌合神离,不过是各方利益驱使之下的相互维护,现下因此撕破了脸,实在是喜闻乐见。 “常言道至亲至疏夫妻,如他二人这般的未必在少数。”见妹妹面露得意之色,顾贵妃笑着将妹妹耳边碎发掖在耳后,行止间全是对妹妹的疼爱,“沈澈虽行事狠辣,动辄将人逼得退无可退,但他将你放在心尖尖上,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我当日入宫,所愿不过顾家再续繁荣昌盛,也愿我能护得家人和睦安宁。如今咱们顾家又回鼎盛之景,我虽不在,爹娘有你们三个承欢膝下,倒也不会寂寥,只消得鸿儿和阿芷再各自成家,我这心里才算真正太平了。” 顾家的每一个人都提到了,唯有她自己,连一个字也不曾有。 将下唇咬得好紧,顾柔嘉似乎都尝到了血的味道。顾贵妃只笑着将她丰润的唇瓣从牙齿下解救出来:“这般模样作甚?叫沈澈见了,还以为我这大姨子狠狠欺负了他的爱妻,若是与我翻脸,我怎是他的对手?” 见了姐姐的笑脸,顾柔嘉忍悲含笑,露出极为乖巧的笑容来。跟在顾贵妃身边,顾柔嘉走得很慢,行动间带着些艰涩,顾贵妃当即明白,引她行至一处宫苑外站定,令红鸾去将辇车取来,顾柔嘉忙不迭的说着:“哪里有那样娇惯?不过是走几步路罢了,难道还走不得?” 小腹尚有几分钝钝的痛,但顾柔嘉兀自逞强,急得要拦,顾贵妃虎了脸:“不许胡闹,你才多大的人,还不知保养的好处,难道想往后落一身病不成?今儿在宫里,自是我说了算,赶明儿我求了恩典去你家王府,你再来辖制我不迟。” 原本还要逞能,听罢姐姐的话,顾柔嘉顿时就像小鹌鹑一样缩在了一起,悻悻的应了一声。红鸾一面笑一面往前去:“阿弥陀佛,果真只有大姑娘才能叫二姑娘这样服服帖帖。”她笑着要去,尚未转过墙角,对面竟已然过来了人,红鸾忙不迭停下脚步,唯恐撞了上去,对方乃是几个外罩轻铠c内着飞禽锦服c腰佩长剑的御林军,红鸾甫一站定,抬眼去看为首的那一人,已然失声唤道:“二公子——” 那头顾贵妃正与妹妹娓娓说笑着,听得这声惊呼,身子剧烈一颤,慌忙转过头来。为首那人年近而立,身材极为挺拔健硕,生得剑眉星目,英气的眉微微蹙起,透着一股子英伟,脸绷得紧紧的,薄唇抿出一个冷硬的弧度,他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肃杀,仿佛凛冽的寒风,让人不觉望而生畏。 对上他冷冽的眸子,顾贵妃的脸一瞬间就褪去了全部血色,白得如同将死之人,甚至于连身子都颤抖起来,好似经不住这严冬最后的寒意,她冷得眼圈都红了,眼中涩涩的透着酸楚之意,直直看着为首的齐修远,一语不发。 齐修远身子绷得好紧,同样绷得很紧的脸上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只一瞬就消失殆尽。这复杂的神情顾柔嘉是见过的,那日在齐家的梅树下,那声亲昵的“晏如”之后,他就露出了这样的复杂来,复杂得让人心疼。他眉头狠狠的蹙起,低垂着目光不去看顾贵妃,有礼得太过刻意,行了个大礼:“臣齐修远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九王妃。”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喑哑,好似喉中哽了什么东西一样,连那股子苍凉的肃杀里也夹杂了说不出的颓败,如丧家犬一般,只剩了落荒而逃的力气。 “修远哥哥”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顾柔嘉心中那个念头越发的坐实了,只觉得心痛难耐,出声要说什么,不想身边的顾贵妃忽然出手将她拉住。顾柔嘉不解,转头,顾贵妃已笑得如常般从容温婉,饶是眼圈发红,甚至眼中藏不住的水光潋滟,但她笑得那样自然,寻不到半点破绽,好像发自内心的笑容,独独那声音微微颤抖着,没有半点生气:“一别十年,见将军一切都好,本宫心里甚是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十年 顾贵妃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妥帖, 温婉从容大气,目光落在齐修远身上,苍凉得要命。两人都是一语不发,几个跟在齐修远身边的御林军兵士见副都统如此,也免不得行了大礼, 纵然心中嘀咕, 却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静静地立在顾贵妃身边,顾柔嘉好似被凌迟一样难熬, 倘若往日只是猜测,现下她心里的念头就全然坐实了——母亲口中那个曾和姐姐议亲c和姐姐两情相悦的少年, 就是齐修远。 齐修远并不起身, 垂着头, 任由顾贵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贵妃挂念,臣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顾贵妃笑盈盈的, 声音又低了下去, 阖一阖眼, 复笑:“齐将军与诸位兵士是要去哪里?” “奉皇后懿旨,往宫门迎接晋王妃入凤仪宫。”齐修远答得飞快, 声音也再不闻方才喑哑, 冷漠而凛冽, 好似眼前之人仅仅只是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他起身,依旧不看顾贵妃, 脸绷得好紧, 顾贵妃只是自顾自的笑着, 徐徐打量过他,深吸一口气:“将军比往日健硕了不少,想是安好的。如今将军誉满京中,本宫也是为将军高兴的。”她说着,让开了身子,“将军自便,不要耽误了正事。” 齐修远身子颤了颤,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向两人行了一礼,这才快步要去。他步伐本就快,现下更快了,仿佛落荒而逃,几个兵士跟在他身后都有些踉跄。顾柔嘉转头去看,不多时,齐修远的身影再也见不得,顾柔嘉方才转回。身边的顾贵妃背影寥落,好像落入了寒潭之中,浑身都弥漫着无尽的悲凉,直到顾柔嘉伸手拉她,她才像是回神,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咱们在此,等辇车来接,且等上一等可好?” “姐姐”顾柔嘉心中悲怆,紧紧握着顾贵妃的手,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顾贵妃微笑:“怎么?” 迎上她的笑脸,顾柔嘉忽的觉得无地自容,紧紧抿着唇,顾贵妃反倒是坦然一笑:“嘉嘉,答应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好好的幸福下去。” 她笑得好美,看着齐修远离开的方向,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妥帖得如同戴了面具。 顾柔嘉心中好似堵了石头,难受得要命。她那时年纪太小,太多事记不得了,只记得姐姐在跟人议亲,随后聘她入宫为妃的圣旨来了,那议亲之事不了了之,再有什么事也都不曾得知了。 宫墙内外,各自天涯。 姐妹俩各怀心事,直到红鸾领了辇车过来,两人上了辇车,才一路往寝宫之中去了。直至到了寝宫中,自有人端了姜汤来给两人吃。顾柔嘉轻轻搅拌着姜汤,许久不曾说话。 若非皇帝见色起意,姐姐现下应当是很幸福的。齐修远纵然时常黑着脸,却是个很好的人,若是两人能够修成正果,必然琴瑟和鸣c恩爱无双,好歹再不用像现下这样,在帝后的夹缝之间艰难求生。皇帝昏庸贪色,皇后阴鸷无常,哪个是好相与的主儿? 如此想着,顾柔嘉愈发心疼姐姐,将姜汤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来,好似毫不平静的内心。顾贵妃也有些心神不宁,端坐在妆镜之前怔怔出神。她本就清减了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显得憔悴不堪,她手中捏着篦子,那细密的齿在她柔嫩的掌心印出鲜红的印记来,只是她并未察觉一般,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才仿若梦呓:“实则,我好羡慕嘉嘉” 她说得太快,顾柔嘉也在暗自沉吟,并没有听清,只懵懵的抬头,看着端坐的顾贵妃:“姐姐说什么?” 后者也初初回神,从镜中见了妹妹的目光,不觉露出温婉的笑容来:“不,姐姐什么也没说。”她施施然笑着,眉宇间萦绕着倦意,心知今日姐姐身心俱疲,顾柔嘉忙建议说:“姐姐若是困乏,不如睡上一会子?” “睡什么呢?”顾贵妃笑着反问,“你好容易进宫一次,咱们姐妹不娘儿们一会子,待你出了宫,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没有,宁肯长眠不醒,谁还稀得醒来呢?” 这话甚是伤感,顾柔嘉喉中一哽,也不知从何劝慰,还是红鸾笑道:“娘娘说这话,可就是让自己不痛快了。如今二姑娘是正正经经的王妃,就是陛下当真图谋不轨,也该打量着九王殿下是不是能随意欺负的主儿,再不济还有安定长主和寿王c寿王妃压着呢,陛下怎敢轻易放肆?往后姐妹之间不是想见就能见,顾念这样多,反倒是不美。” 顾贵妃笑了笑,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令红鸾伺候自己睡下。顾柔嘉忙不迭给红鸾搭手,扶着姐姐躺下,顾贵妃只笑:“你且自己玩一玩,待我醒了,咱们再说说体己话。” 忙不迭应下,顾柔嘉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见姐姐呼吸渐深,这才打了帘子往外面去,引了红鸾往外,这才叹:“姐姐心里这样苦,我却一点也帮不得。” “人生在世,谁不苦呢?不独独是咱们。”红鸾压低了声音,唯恐叫其中听到,屋外阳光灿烂,锃亮的光辉反射出几分凛然来,“这苦与不苦,总是需要看值不值得,若是值得,吃些苦也算不了什么。自打娘娘进宫后,就跟行尸走肉似的,每一日不得不逢迎着陛下,偏生陛下年老,实非良配,何况还有个太子虎视眈眈——二姑娘许是不知,那太子对娘娘存了龌龊心思,只待陛下阖眼,他就要做这霸占庶母的事。” “给了他脸!”沈奕贪色和皇帝乃是一丘之貉,但顾柔嘉从未想过,沈奕竟然还存了霸占姐姐的心思,当真是比皇帝更恶心。她骤然骂出声,红鸾忙掩住她的嘴:“二姑娘轻一点,我说这话,只为叫姑娘知道,娘娘那年被聘入宫中为妃,早就不当自己活着了,所为不过是顾家罢了。娘娘才入宫时,不知白流了多少泪,想家里人,也想齐家二公子后来连哭也不哭了,每日都笑着,太太进宫来就笑得更美了,生怕叫太太知道了吃心,只是娘娘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太太哪里不明白。” 她说着,长长叹着:“说来也不怕二姑娘多心,九王性子狠辣且善于隐忍,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他杀伐决断,天生就是为王为君之才,只是哪个做姐姐的会喜欢这样的妹夫?况且姑娘心眼实,要是哪一日犯在了九王手上,只恐毫无反抗之力。纵然知道他待姑娘好,但若不是想到了自己个儿当年的事娘娘没能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哪里舍得姑娘也走上这条路?” 顾柔嘉眉心一跳:“姐姐与修远哥哥” “正是两情相悦,当年娘娘只盼着要嫁给齐二公子。我看着二公子比往日还冷上了几分,姑娘那时还小,定然不记得了,唯独在娘娘跟前,才能见二公子笑。这些日子二公子官拜御林军副都统,出入宫闱日子那样多,娘娘始终不敢相见。今儿瞧见二公子的时候,娘娘才好像活了过来,再难过伤心,好歹有了七情六欲,再不像往日只是个会说会笑的木偶人了。”红鸾笑着,却又笑不下去,叹了一声,“正应如此,娘娘才希望姑娘能够幸福,比她幸福,更要替她幸福。” 难怪中秋那日,姐姐会让红鸾来传话,请爹娘成全自己和沈澈。顾柔嘉心中动容,眼中酸涩,到底淌出泪来:“我知道。” 若说以前年纪小不明白,现下顾柔嘉何尝不懂?曾经将笄之年的姐姐,也是怀着无比的憧憬,渴望着披上嫁衣c嫁给自己心悦的齐修远,可是皇帝的圣旨打破了所有的念想。齐修远并非是像齐雅静所言,仅仅是因为逃亲才远赴沿海抗倭,而是不愿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宁肯离得远远的,自己伤心,也不愿让人发现了自己与她的关系,给她惹来祸端。 分明是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十年之后再见彼此,却只能道上一句疏离的“齐将军”“贵妃娘娘”。 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顾柔嘉拢在袖中的手静默的握紧了,红鸾目光游移,眉头拧得很紧:“二姑娘明白就好,只盼着今日娘娘见了齐将军失态之事别给人传开了,否则谁又知道皇后不会生出什么阴损法子来对付娘娘。” “她要的就是姐姐失态,否则,也不会令修远哥哥率人去接晋王妃入宫来。”顾柔嘉摇头,小手捏得愈发紧了,“姐姐说得不错,她阴狠惯了的人,怎会这样好心的送我去陛下寝宫外见姐姐,不过是为了用我绊住姐姐,好叫姐姐无法立即回到寝宫之中,只消得遇见了修远哥哥,姐姐就是个圣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要两人皆是失态,往后的事,不过嘴皮子一碰,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此番皇后设计让两人相见,怕并非只是要让姐姐失态,而是还有后招。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那日淑妃诬告姐姐和沈澈有染,皇帝震怒之余当即给了姐姐一个耳光,将姐姐打得半面红肿。若是此次给皇帝知道了顾柔嘉太阳穴突突直跳,越发觉得坐立难安,握一握红鸾的手:“红鸾姐姐,你且看顾姐姐,我且去凤仪宫中,绝不能叫她对姐姐出手。”见红鸾欲言又止,她又一笑,“终有一日,姐姐她一定能像往日一样,能欢欢喜喜的过每一日,我一定会让姐姐像以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沈妍 既然明白了顾贵妃和齐修远的一番相见乃是皇后有意设计, 顾柔嘉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唯恐一个恍惚就叫皇后得逞了什么,因而她行得飞快,一路转回了凤仪宫中。 凤仪宫与皇帝的寝宫遥遥相对,那样的雍容肃穆, 在阳光之下, 金顶更是一片耀眼,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顾柔嘉行得很快, 及至到了凤仪宫宫苑,远远的, 则见齐修远立于玉阶之上, 神色如常冰冷凛冽, 那股子肃杀之意更是逼得人几欲退开几步。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在顾柔嘉身上一转,施礼道:“九王妃金安。” “修远哥哥怎的还在此处?今日御林军不必把守宫禁不成?”顾柔嘉来得太急, 梳得一丝不苟的双刀髻都有几分松动, 耳边散下几缕碎发, 几分慵懒的情状娇憨至极,何况这旧时称谓本就让人浮想联翩。齐修远垂着目光, 并不与她对视, 淡淡说, “皇后称尚有事吩咐。” 他一如十年前寡言,冷着一张脸, 目光平静。暗想皇后八成要大行捕风捉影之事, 顾柔嘉心中难熬, 张嘴欲言,又暗自伤感他与姐姐的无疾而终,只得强笑道:“姐姐她才睡下,没有什么大碍。” 齐修远平静到死寂的目光颤了颤,又一次变得寂然:“是么?” 饶是嘴上冷漠,但他搭在剑柄上的大手握指成拳,因用力过猛,他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指节更泛着青灰色。顾柔嘉低眉去看,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修远哥哥,你怪姐姐么?” 齐修远是那样的沉默,周身萦绕着的肃杀好似带上了冬天才有的萧索。两人沉默的对立着,顾柔嘉端详着齐修远,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后者眉头松了又紧,良久,才淡淡的吐出一句:“是我无福。” 无福顾柔嘉顿觉头顶给人重重锤了一下,一股随时要倒下去的感觉涌了上来,浑身甚是无力。哪怕齐修远承认自己是怪姐姐的,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垂垂老矣的皇帝迎入宫中,避走沿海,这十年的遗憾和不甘,又怎是一句“无福”可以说清的? 心中压着一块巨石,顾柔嘉的怔忡都表露在脸上了,那泫然欲泣的样子,如受了莫大的委屈。齐修远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她尚且稚嫩,迎着阳光红着眼圈的样子甚是娇艳,齐修远喉中一哽,无端就想到了十年前,顾贵妃在烛火下,也是这般模样,眼泪将落未落,凄楚万分。他喉结滚了滚,面上还是绷得紧紧的:“王妃何苦?九王尚在主殿中等王妃。”不等顾柔嘉说话,他已然恭顺的行了一礼:“恭送王妃。” 瘪着嘴,顾柔嘉颔首称是,今日之事若真是皇后有心设计的,要是自己再跟齐修远说上几句,给皇后抓了把柄,只怕更是摘不干净,到时候,皇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而,她正要进去,还未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你是哪家的太太,这样不知礼数?既嫁人做了娘子,何苦纠缠着齐将军?齐将军沉默寡言惯了,想也不会理你。” 这女声娇俏之中带着跋扈,不消去看什么模样,就知道这人定然是给宠惯了的。隐隐觉得这语调在何处听过,顾柔嘉转头去看,身后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女负手立在主殿门口,许是刚从其中出来,她不过将笄之年,一张鹅蛋脸,眼睛圆溜溜的很是可爱,此刻小鼻子挺得高高的,很有几分傲气,加之尚未脱掉斗篷,显得娇小的身子圆滚滚的,可爱至极。 上下看了她几眼,顾柔嘉不觉笑了笑:“勿怪今日听说之时觉得耳熟,原来晋王府的四姑娘与我早已见过。” 那一日在渡口叫嚣着要将她扔进运河里c最后被沈清降服的小姑娘,不就是“晋王叔家的小四”么?几月不见,她长高了一些,只是脸上带着的桀骜并没有半点收敛下去,相反好似更盛了。如今顾柔嘉嫁为人妇,也是换了装束,晋王府四姑娘沈妍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拉长了声音冷笑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顾二,如今摇身一变做了九王妃,可当真是扬眉吐气了。只是我也不怕你,上一回清姐姐在,我不跟你计较,今儿你还想吵上一顿?” 几月不见,沈妍痴缠着撒泼的功力还是炉火纯青。顾柔嘉与沈澈新婚燕尔,并不想跟天家人有半点不妥之处,何况晋王到底是不曾见过面的长辈,这一份面子还是要给的。因而她只是摇头:“我无意与你争执。” “你也不敢与我争执,才过门不到一日,你就敢与小姑子争执?皇后嫂嫂定然教训你。”沈妍哼了哼,小鼻子又挺了起来,那样的傲气,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顾柔嘉,话里很有些护食的意味,“怎么,你听不懂我的话?我可是说了,叫你离齐将军远一些,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齐修远一眼,后者脸绷得紧,唇角抿出凛冽的弧度来,黑着脸的样子很是渗人,顾柔嘉也不敢再看他,又看了一眼沈妍,脑中千回百转:“你” 沈妍却好似被人捏住了小尾巴,小圆脸一片火红,跺脚指着顾柔嘉嚷道:“你闭嘴!我叫你离齐将军远一点,我不许你靠近他!你这祸水,祸水!” 原本满心担忧着皇后会对姐姐或者齐修远做什么,顾柔嘉还有些心神不宁,现下见了沈妍,她忽就觉得好笑了。齐修远一表人才,虽然冷冽非常且沉默寡言,很是渗人,但他年近而立,那股子略显沧桑的成熟更能让姑娘们心生爱慕,何况那日齐修远领大军入朝的光景,即便顾柔嘉对他毫无绮念也生出无尽的敬佩之心来,沈妍这位数度说要嫁给顶天立地男儿的晋王府四姑娘,又怎会没有半点浮动的心思? 齐修远已近而立,若是当真能够和沈妍修成正果,也未必是坏事。可是姐姐 越想越觉得心中发酸,顾柔嘉小脸上阴云密布,何等的阴郁。齐修远静默的立在顾柔嘉身侧,后者微垂着小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儿来,但显而易见的颓败。她们姐妹是那样的相似,齐修远略一恍惚,目光旋即更为凛冽,轻轻在沈妍身上一扫,那愈发黑了的脸色让沈妍浑身猛烈一颤,原本因为羞涩而胀红的小脸迅速白了,呼吸也粗重了许多,委屈顿时袭了上来,只当齐修远当真是被顾柔嘉勾了魂去,沈妍跺着脚很是恼恨:“顾二,你可往日待字闺中时就传出陆将军心悦你的话来,惹得京中多少人嫉恨,谁知你转头就嫁给了九哥,你现下都成了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竟然还背着九哥与齐将军私下见面。你c你——我天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当日京中流言甚嚣尘上,然而与陆剑锋君子之交,顾柔嘉问心无愧。但今日沈妍字字指着此事,更捎带上了齐修远,浑然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守妇道。她昨儿个才与沈澈成亲,今日要是传出这话来,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九王府的笑话! 顾柔嘉陡然大怒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你怀着嫉恨之心而来,也就凭空讹上了我!我乃是沈澈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正正经经的嫂子,哪怕过门不到一日,却也没有给你这样污蔑作践的道理!” 不过是逞口舌之勇,沈妍说出那话也有些后悔,但她骄横惯了的人,哪里肯轻易服软,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服输的看着顾柔嘉:“你不过是被我说中了,这才情急跳脚。你c你若当真这样洁身自好,往日那些流言,总不是空穴来风!”她越说越顺畅,气得小胸膛一起一伏,“你如今给我摆嫂子的谱儿?你顾家大小是个世家,贵妃在宫里深受皇帝哥哥眷顾,你这做妹妹才过门一日就开始摆谱,行事如此粗鄙,仗了谁的势?!” “她自然是仗了本王的势,如此你可满意了?”沈妍何等牙尖嘴利,况且抬出了顾贵妃来,顾柔嘉再为恼恨,也不敢贸然给姐姐惹来事端,正是暗恨之际,却见沈澈从主殿之中出来,他那样清贵无华,缓步踱出的样子如仙人临凡,他的脸色依旧是白得病态,只是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威仪之势,乌泱泱的眸子徐徐扫过沈妍,后者顿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腾到头顶,竟有些脚软,再不见方才的跋扈,怯怯唤道:“九c九哥” 仿佛没有听到,沈澈行至顾柔嘉身前,见她小脸通红,呼吸重重的,那样气恼。沈澈轻轻将她拢到了自己的斗篷里:“听话,不许置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他声音低沉冷清,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叫原本怒极的顾柔嘉渐渐安生了下来,悻悻的应了一声。 将自家娇妻哄好了,沈澈方转向了惶惶不安的沈妍,后者哪里想到他会出来,暗想这些日子以来京中盛传关于他的说法,更是唬得厉害,不迭的告饶道:“九哥,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如此冲撞嫂子,我会乖乖听嫂子的话” “岂敢?嘉嘉过门不到一日,怎当得起四姑娘一声嫂子?”沈澈只将顾柔嘉拢在怀中,语调凉凉的,每一个字都让沈妍觉得如芒在背,“四姑娘天之骄女,哪里是本王和王妃这等区区粗鄙之人能够高攀得上的?” 被他紧紧按在怀里,顾柔嘉只能歪着小脑袋去看沈妍的反应,后者方才还巧舌如簧的搬出了顾贵妃来,现下脸上毫无血色,听罢沈澈的话,竟然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哭丧着脸,眼中已然包了一汪泪水:“九哥c九哥,我当真不敢了,往后再不敢冲撞嫂子了” 长臂将怀中的香软娇躯抱住,沈澈面上仍然是如冰霜般冷漠,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沈妍:“嘉嘉是亲王正妃,即便是皇嫂见了也得称一声弟妹,你这无封无爵的宗室之女,谁与你的脸,敢顾二顾二的叫她?你知错最好,这礼数委实差得狠了,往后出嫁了,岂不是跌了天家的脸?还不来人,将晋王府的四姑娘带下去,打四十大板,好好教教她规矩!” 倏尔听得“出嫁”二字,沈妍心中一荡,脑子里已然浮现出往后自己披上嫁衣嫁给齐修远的场景了。那日齐修远领兵回京,那直冲霄汉的气势,铁血将士的肃杀之意扑面而来,立时叫她心中小鹿乱撞,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定然要嫁给齐修远这样的英武男儿为妻。怀着这份小女儿心态,今日见了齐修远与一个女子并肩而立,她顿时着恼,不想又是与自己有过梁子的顾柔嘉,她哪里能忍得住的? 纵然和顾柔嘉针尖对麦芒,可是沈妍不得不承认,她长得那样美,要是自己是个男人,也会喜欢上她的,哪怕她已然是九王妃了,可若是齐修远喜欢她,那可怎生是好?越想越觉得惶恐的沈妍当仁不让的顶了上去,非要将这新过门的嫂子踩在脚底才肯罢休。 现下听了沈澈要令人打自己板子,沈妍立时着了慌,抬头道:“九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这样冲撞嫂子。我会乖,我会听话的”她自顾自的哀求着,沈澈神情淡漠的看着她,好像她只是一个物件,哪怕死在当场了,沈澈也不会有半点波澜,这冷漠让她剩下的话梗在喉中,再不敢说出来,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齐修远,只是在对上齐修远目光的那一瞬间,她眼里包着的一汪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沈妍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双黑如墨色的眼睛里冰冷而肃杀,好似寒冬一般死寂,只是死寂之下又藏着近乎狂暴的杀意,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齐修远柠断脖子。 偎在沈澈怀里,顾柔嘉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齐修远,后者眼中杀意浮动,心知沈妍拿姐姐作筏子必然也是触怒了他。顾柔嘉心中忽的涌出小小的希冀来,静默的握紧了沈澈的衣襟。 若是姐姐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们还能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代受 自幼甚受宠爱, 沈妍行事素来嚣张跋扈,被晋王夫妻俩约束多次,只是每每用不了许久就故态复萌,让晋王头痛不已。今日她犯在了沈澈手上,眼看着就要被拉下去打板子, 沈妍心中惶恐非常,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模样可怜至极。比起她的失态, 沈澈一派风轻云淡,握着顾柔嘉在自己衣襟上逞凶的小手, 柔声问:“嘉嘉嫌我太狠心了?” 四十大板下去, 即便是身体强健的男子都要伤筋动骨, 遑论沈妍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只怕半条命都得去了。 静默的摇头, 顾柔嘉抽离沈澈的怀抱:“都看着呢, 不许再闹了。”比起沈澈, 她素来都是心软的,沈妍秉性如何, 她也有些明白, 依着常理, 她这新过门的嫂子包容沈妍几分也是再正常不过,但顾柔嘉并不想。沈澈在短短一年之内从毫不受重视的透明人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九王, 其中的艰辛是常人无法体会的。正因顾柔嘉是看着沈澈如何翻身, 她就更珍惜现在的一切。 若今日不重罚沈妍, “九王妃水性杨花且行事粗鄙,毫无贵女风范”的话定然会迅速传开,顾柔嘉并不十分在意这话,但她不能不考虑这话招致的后果,对沈澈c顾家,甚至姐姐都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她一派的冷漠,惹得沈澈又一次轻笑,冰凉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小脸:“就是要如此拿出气势来,本王的王妃,怎能给人欺负了去?”他声音越发轻柔,引得顾柔嘉心弦颤动,脸上迅速漫上红晕来,他轻笑,“她既拿姐姐作筏子,那咱们就拿她作筏子。今日之后,这天家上下人尽皆知,你我二人夫妻一体,谁要是惹了你,就是惹了我。” 自他从陇右道回来,大燕举国上下谁不知道沈澈是个辣手之人,连镇守一方的节度使都能轻易给他杀了,旁人哪里还敢去触他的霉头,今日沈妍撞在了刀刃上,也的确该叫她长长记性。 两人低声说着,不觉凤仪宫中迎出人来,皇后和晋王妃被一众人簇拥出来,见外面乱糟糟的,也是面露惊骇之色,温言道:“我就说外面怎的吵嚷一片,好端端的,尔等要将妍姐儿带到哪里去?” 她话中有呵责之意,几个粗使婆子哪里还敢动作,纷纷舍了沈妍,唯恐被皇后降罪。沈妍哭叫道:“皇嫂救我,九哥要打我板子。”她声泪俱下,哭得何等可怜,皇后拧眉望向了沈澈:“九弟这是什么意思?妍姐儿不过将笄之年,若真是被打了板子,往后可怎么见人?” 所谓打板子,是将裤子扒掉,绑在长凳上行刑,不仅打着疼,心上的羞愤才是最难熬。因而皇后质问也是情有可原,顾柔嘉心中有气,尚且维持着笑容:“皇嫂这话甚是有理,四姑娘是尊重人,被九王殿下下令打了板子,往后不能见人。我虽不比宗室女尊贵,却也是九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我过门不过一日,就给四姑娘指着鼻子骂,说我待字闺中时被传出得陆将军欢心,婚后又与齐将军纠缠不休。若皇嫂以为这话不该罚,不妨现下就下了懿旨,赐九王休妻。总归我已没了脸面,又何苦再受这等闲气!” 这话一出,殿前再次安静了下来,皇后微微敛眉,尚且不曾说什么,晋王妃已是勃然大怒,她五十岁上下,五官极为柔美,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此刻她气得浑身乱颤,脸上更是青红交加:“孝悌之义c尊卑之辈你都抛到脑后去了?你敢这样与你嫂子说话,怨不得你哥哥发威动怒要打你,换做是我,我也饶不了你。你你还敢叫屈,真是将晋王府脸都给丢尽了!不拘多少板子,都给我生受着,领完了板子,自己过来给你哥哥嫂子磕头赔不是,若有半个不字,我与你父王将你绑到九王府去。” 往日从不曾和晋王妃接触过,顾柔嘉仅有的认知,也仅仅是沈澈言语中的“极为淡薄”。只是再怎么淡薄的人,面对亲女儿和旁人的争执,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帮理不帮亲?因而顾柔嘉早已先入为主的认定晋王妃定然要偏帮沈妍。不想晋王妃竟然这样明事理,对沈妍没有半点偏袒。顾柔嘉顿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不免暗悔低看了这位远房堂婶,心中的怒意也消减了大半,只乖顺的站在沈澈身边。后者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那样的轻,唯恐她有半点不妥。 哪怕晋王妃看来是个温和人,但沈妍明白母亲外柔内刚,既然说了这话,定然就是要实行的,她也再不敢哭出声,只是低头含泪,好不可怜。皇后面上还是那处变不惊的温和笑容,扶住晋王妃,劝道:“妍姐儿还小呢,婶子又何苦发这样大的火?惩罚无非就是要犯错的人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好让她不敢再犯。既是以诫为本意,也就不必让妍姐儿如此损了颜面不是?”她虽是与晋王妃说话,但话中深意,是说给顾柔嘉与沈澈听的。 晋王妃无动于衷的看着抽泣的女儿,纵然心疼,但她心里何等的生气。撇开沈澈今非昔比,就是寻常家中,哪个做妹妹的敢这样说嫂子?倘若不将沈妍给打疼了,只怕晋王府的颜面必然折损在她手上。因而晋王妃并不接皇后的话,硬着心肠,愣是一句软话也没有说。 偌大的凤仪宫主殿之前又一次安静了下来,顾柔嘉立在沈澈身边,静默不语,不觉掌心被他凉凉的指尖挠了挠,顾柔嘉抬头,见他神情如常冷清淡漠,分明就是戏弄自己。顾柔嘉心中暗自啐了沈澈一口,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捏住他修长的手指,再不叫它逞凶。 沉默了良久,皇后笑容没有半点牵强,又眼波盈盈的看向沈澈:“九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妍姐儿不过将笄之年,又挨得住多少板子。况且到底是妹妹,若是羞了,咱们这心里哪里能好过?” “皇嫂素来是宽和人,勿怪能够母仪天下,只盼这份心思能推己及人,多记些阴德。”皇后生性阴狠,却惯好以温和雍容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沈澈淡淡的瞥了皇后一眼,那乌泱泱的眸子里浮着显而易见的嘲讽,皇后笑得无比从容:“本宫身为长嫂,弟弟妹妹的事,自然也就是本宫的事,对每一人都怀有这样关切的心思。倒是九弟,如今是成了家的人了,性子也不要再这样刚硬下去,来日有了孩子,岂不要将孩子吓到?” 扬了扬唇角,沈澈目光在皇后身上一扫而过,再不与她逞口舌之勇。纵然对于皇后毫无好感,但“孩子”二字传入耳中时,沈澈心中温软,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来。来日嘉嘉必然会生下他们的孩子,只消得是嘉嘉生的,男女又有何妨?况且比起儿子,他更想要一个女儿,像嘉嘉的女儿,他可以陪着女儿长大,以此来弥补那不曾认识嘉嘉的十四年。 他这样好像雪捏成的人又有多少时候含着温情?只一眼,顾柔嘉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免脸颊微红,愈发乖顺的立在他身边。沈澈只是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摩挲,片刻后,才淡淡的望着皇后:“皇嫂说得未必没有道理,四丫头不过十四岁,若是如此挨了板子,只怕来日对婚事无益。臣弟也是做人哥哥的,不必以坏了妹子名声为己任。” 他得势以来,手段何等强硬,几乎是说一不二,今日竟然为了沈妍服软,实在是奇哉怪也。沈妍听得沈澈的话,心中顿时燃起希冀来,紧紧的看着他。皇后这才温言笑道:“这才是了,九弟宽厚,陛下若是知道了,定然也十分欢喜的。”她一面说,一面亲自去引沈妍起身,“往后你可不许再淘气了,九弟妹是你正经八百的嫂子,若是再犯,连我也要打你。你且记住了,齐将军和你九嫂子是自幼的情分的,如今好些年不曾相见,倘若因为嫁到了天家而连话都不许说,可就是咱们太过分了。” 沈妍眼泪如同滚珠儿一样往下落,抬眼看了齐修远一眼,后者脸绷得那样紧,好似带了面具一样,毫无人气,若非那双黑如墨色的眼中尚且留存方才浮动的杀意,她几乎以为这人是樽雕塑了。 他为了自己的话那样生气,不知会不会讨厌自己 想到这里,沈妍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了一块,痛得鲜血淋漓,但是她不敢说出口,生怕再次惹得齐修远生气。她自顾自的呜咽着,声音细碎,及至触到沈澈那双冰冷的眸子时,她浑身一颤,险些又软下去:“九哥c九哥,我当真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这样冲撞嫂子了” “错了,就是要受罚的。”沈澈神情冷淡而疏离,“看在晋王叔和婶子的份上,我不打你,但你对王妃出言不逊,一无长幼之分,二无尊卑之礼。王妃是本王的妻子,素来是个娇柔性子,但凡本王在一日,就不可能让她给任何人欺负。你既是将笄之年,不日就要说人家,总不能叫你带着骄娇二气嫁到臣子家中,让天家给人笑话。”他说到这里,语调一分分的冷了下去,沈妍只觉得背后发寒,哭丧着小脸,怯生生的唤着“九哥”。沈澈只做不曾听见,淡淡说:“晋王叔和婶子都是极有分寸之人,明事理且行事留有余地,即便是本王也对叔婶诸多敬佩。四丫头却成了现下这样的骄横性子,可见定然是身边人调三窝四,将四丫头的秉性给带坏了。还不将你那贴身的侍女直接杖毙,也好让奴才们都知道,别成日不开眼去调唆主子。” 沈妍大惊失色,转头望向自己的贴身侍女倚翠,后者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两人年岁相仿,自记事来就相伴一处,名为主仆,实为姐妹。现下沈澈说要将她活活打死,沈妍怎能忍受?她慌忙拉住母亲求道:“母妃,母妃为妍儿求求情,妍儿不想离了倚翠” “今日是你犯了错,倚翠乃是代你受过。”晋王妃神色冷凝,纵然于心不忍,但沈妍这性子,着实应该好好管教一番,虽说沈澈的确狠绝,但唯独这样,女儿才能真正的长了记性,往后再不犯这样的错,“我说过了,犯了错就要勇于去承担可能的后果,你是宗室女c是主子,你犯了错,自有下面的人为你担待着。今日是倚翠,明日或许是你二等侍女,后日或许是常年护你周全的齐虎,你但凡顾及他们半点,就不该再如此骄横,徒徒给他们惹来事端!” 沈妍恍如雷击,连站也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大哭不止,那名唤“倚翠”的侍女也是眼泪纵横,只是沈澈全然是无动于衷,虽不言语,那股子威压让人不敢怠慢,几个内侍和粗使婆子忙不迭将倚翠拉了下去,只听得她声音愈发凄厉,渐渐地听不真切了。沈妍的声音也是尖利起来,最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竟是再也没有声音了,回神去看,小姑娘双目紧阖,竟然生生哭晕了过去。 自有宫人将沈妍抬进偏殿歇息,众人一时作鸟兽散状,沈澈握着顾柔嘉的手,身后只传来皇后盈盈含笑的嗓音:“九弟如今好生能耐,在这宫里也敢杀人了,现下想上一想,委实是本宫不曾想到的,当年那个透明人,如今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皇后不就希望如此?还是明儿个京中人尽皆知,九王生性跋扈嚣张,敢在宫中杀人?”沈澈也不转头,冷冷的回了一句,他的声音极为冷淡,又满满的嘲讽,“本王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谁敢动本王的王妃,本王定然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哪怕是陛下或者皇后,也是一样。” 皇后的笑语愈发动听:“九弟这样疼爱弟妹,连本宫也好生羡慕。” 顿觉她话中森冷,顾柔嘉转头去看她,她迎着阳光站立,发中赤金的首饰熠熠生辉,珠光宝气派威严。她笑着,眼角堆了几分细密的皱纹来,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顿生爱戴之心。 只是她的笑,温柔得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婚后 从宫中回去之时, 顾柔嘉还有几分心神不宁。哪怕的确是沈姸冲撞自己在先,但沈澈在宫中杀人,仅此一条就足够让人诟病,何况皇后此人阴鸷,哪怕沈澈不会吃亏, 但必然疲于应付, 更何况,不知她会不会拧着齐修远和姐姐的事大做文章, 到时候腹背受敌,只恐顾不过来。 因此, 顾柔嘉颇有几分担忧, 伏在沈澈怀中, 声音小小的:“要是皇后拿今日的事作筏子对付你可怎生是好?” 听出她话里纠结,沈澈淡淡开口, 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凉意:“说她拧着此事发作, 不过是我刻意气她罢了。她何等缜密的人, 绝不会做这种事。今日的事,晋王婶子就在身侧, 你也看得出, 婶子最是明事理的人, 若皇后当真要以此中伤于我,婶子未必袖手旁观。哪怕婶子恼我今日落了沈姸的面子, 但她心里必定还是谢谢我的。毕竟沈妍行事本就尖刻, 的确该管管了。” 见他成竹在胸, 顾柔嘉应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转念,她又担心起姐姐来,小脸又一次拉了下来,犹似喃喃自语:“你说,她会对付修远哥哥和姐姐么?” “不知。”沈澈的嗓音又凉了几分,好似沉沉夜色凉如水。顾柔嘉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他乌泱泱的眸子里全然是淡漠,更是刻意避开她的目光,顾柔嘉顿觉不好,仰着脸儿急急问道:“是我得罪了你?” 他神情淡漠,大手将她往怀中搂了搂:“嘉嘉觉得自己得罪了我?” 顾柔嘉不觉语塞,搅着他的衣带,想了半晌,还是怯怯的摇头:“你心思那样绵密,我也猜不着”还未说完,就听沈澈“呵”的一声笑出来,听得顾柔嘉头皮都麻了,当即扭糖似的缠了上去:“夫君,好夫君” 两人昨儿个才成亲,正是情浓之际,她这两声含娇带媚的“夫君”让沈澈心中一荡,面上还是冷漠,把玩着她的小手,冷清淡漠的嗓音酸溜溜的:“你和齐修远自幼的情分,勿怪嘉嘉这样关心他。” 顾柔嘉眨巴眨巴眼睛,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呢,我今儿可没有哪里得罪了你。你这醋坛子精,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许多。”尚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已然被沈澈压在了身下,他微微眯着眼,目光沉沉:“我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许多,你今日才知道?我不喜欢你与他那样亲密,齐修远也好,郑轶也好,你小时候什么模样他们都知道,独独我不知,你还非要与他那样亲厚,仔细我” 他眯着眼,酸意都快喷出来了,顾柔嘉咯咯直笑,斜着眼去看他,低声道:“你这样酸,来日你我要是有了孩子,我都怕你趁我不注意将他掐死。”她一面说,纤细的小臂楼上他的脖子,“我今日与他说话,是要告诉他姐姐如何了,你信不信我?” “姐姐?”沈澈低声呢喃,眉头松了又紧,“莫非” 顾柔嘉颔首道:“正是,他二人两情相悦,我姐姐入宫那年,正与他议亲,若非斜喇里杀出一个皇帝来,如今齐修远该是我的姐夫。” 当年顾晏如以贵妃之位入宫,让人眼馋不已,但齐雅静和顾柔嘉都不知哥哥姐姐在议亲,外人知道的就更少了。何况顾齐两家都知道回天无力,双双选择了对议亲之事缄口不言来保全自己——但凡叫皇帝知道顾贵妃与齐修远议亲,保不齐心中有刺,若是借故寻衅,齐家岂不是飞来横祸? 沈澈无声一叹,他只知齐修远和顾柔嘉颇有几分交情,却不知有这等内情在其中。大掌轻轻抚过顾柔嘉的小脸,他声音轻柔非常,低声说:“晓得了。”细密的吻轻轻落在她小脸上,沈澈声音轻柔无比,“不拘对方是谁,嘉嘉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 顾柔嘉顿时笑了:“我眼里心里本来就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忽又羞红了脸,也不敢去看沈澈,“你c你今日看我,是不是想早些要个孩子”纵然羞于启齿,但她好想要个像沈澈的儿子,她想看看,小时候圆成肉球儿的九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 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将她胀红的小脸扳过来,是那样的烫,好似虽是都能吃了一样。顾柔嘉不敢看他,他偏笑着与她额头相抵:“我若真想要个孩子,嘉嘉愿意生么?” 觉得自己都要溺死在他眸子里了,顾柔嘉昏昏的点头:“我也想要孩子。” “你还小,咱们不急。”沈澈勾唇笑得邪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先将身子将息好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如今天气尚冷,顾柔嘉每一日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连回门那日都是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被沈澈抱上了马车往顾家去的。顾家二老见了女儿回来,自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又絮絮的问过日子过得如何,这才勉强擦干了眼泪,又与女儿说话,沈澈只陪在顾柔嘉身边,别看这人素日里冷得厉害,但在顾家二老跟前,言行举止皆是上上乘,昧着良心也找不出半点不妥来。 在顾家消了夜,两人这才要回九王府去,顾柔嘉晚上吃了一杯酒,脑中正发昏,只是懒洋洋的偎在沈澈怀里,轻轻的嘟囔:“你这人好坏,在爹爹娘亲跟前就一派正人君子样子,只有我才知道你是个坏人。” 她醉得小脸通红,偎在沈澈怀中,让沈澈好笑至极:“我又是哪里坏了,让嘉嘉这样嫌我?” “你最坏了”顾柔嘉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坏,好喜欢。”她声音愈发含糊,好似没有睡醒一样,小奶音娇媚慵懒,沈澈喉结一滚,看着她发红的小脸,只觉得那样妩媚。 纵然对那档子事食髓知味,但顾柔嘉年岁还小,又才经历了人事,那日她行走间不自然的怪异,自然是因为不曾福缘。为了她身子着想,自洞房之后,沈澈一直没有再碰她,现下她软乎乎的躺在怀里睡去的样子,实在勾人。 及至到了九王府,天已然擦黑了,几粒星辰挂在天边,盈盈的透着生气。沈澈小心翼翼的将顾柔嘉从马车上抱下来,因为略有些颠簸,她嘤咛了几声,沈澈只是放缓了步子。将她抱入房中,沈澈自行取了水给她擦拭了身子,这才去了净房沐浴。旺儿只立在浴池门前,隔了屏风笑道:“殿下今日在顾家,可曾听到了一桩趣事儿?” 沈澈才沐浴完,取了巾子擦身上的水滴,听得旺儿的话,淡淡问:“趣事儿?” “今儿殿下陪着王妃与岳父岳母,不曾听到也是常事。”旺儿笑得极为妥帖,虽看不见沈澈的神情,但他还是微笑,“今儿安定长主为陆将军向荣安郡主提亲了,京中已传得沸反盈天,好听的不少,难听的也不在少数。” “既是姑祖母求亲,必然手到擒来。京中佩服陆剑锋的人不在少数,加之还有想着巴结姑祖母之人,自然是如此。”沈澈慢条斯理的擦去身上的水珠,取了衣架上的寝衣穿上,衣带松松的系上,“至于难听的就是嘉嘉,是不是?” “殿下明鉴。”旺儿颔首称是,垂手再不说话。当日多少人说陆剑锋对顾柔嘉情根深种,为着这事,自家主子那缸子醋都快泼出来了。那日里赐婚之后,让多少人始料未及,及至王妃过门前都还有人嚼舌头,这会子陆将军向荣安郡主提亲,自是有人会将王妃拽出来好生对比一番,说些有的没的。 传入他耳中的话就有些不入流,说什么陆将军不是对王妃情根深种,怎的转头就喜欢上了别人,可见不过尔尔。这还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可不知私底下的话有多难听。 “去查,查出来了,叫那人好好长长记性,本王的王妃,不是他们能欺辱的。”沈澈语调依然淡漠,说罢后,又想到另一事,忙说:“这些风言风语都不许传到王妃耳中。”旺儿应了后,自行下去了。打了帘子往内室去,沈澈缓步绕过屏风,往里面去。甫一绕过,一股子馨香扑面而来,顾柔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睫羽轻颤,恬静的样子乖巧至极。沈澈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边,因自己体温冰凉,唯恐将她冷醒,沈澈只是隔了被褥将她抱入怀中。睡梦之中的顾柔嘉好似感觉到了,只是朝他怀中拱了拱,因酒意上涌,她脸上一片火红,又觉身子贴上了一片冰凉,当即朝他怀中钻了钻。沈澈不觉好笑:“好你个嘉嘉,素日里嫌我冻着你了,独独吃了酒,就知道我的好处。”话里虽是嫌弃,还是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由得她借自己纳凉。 临到半夜,顾柔嘉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得喉中干得发痒,正待起身,这细微的动作已然惊醒了沈澈。他立即翻身坐起:“嘉嘉怎了?” “渴了。”顾柔嘉尚且惺忪,闭着眼好似随时都要睡去,声音也恹恹的,沈澈忙不迭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凉茶,这才给她送到嘴边:“慢些喝,别呛着了。” 的确是渴狠了,顾柔嘉接连灌了三杯凉茶,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酒意已然发散得七七八八,她此刻也多了几分精神,笑着钻到沈澈怀中:“你这黑心鬼,待我这样好,就是为了让我离不开你。”她一头黑亮的青丝柔顺的垂下,又有几绺落在沈澈掌中,后者只把玩着她的发:“嘉嘉难道还存了离开我的心思?” 顾柔嘉只抿着唇笑,并不说话,沈澈抱着她躺下,又轻声说:“再过些日子,西夜国派来使进京朝拜上贡,西夜玉石甚为有名,我且令人购置些上上之品打磨些小玩意儿给你把玩。” “什么打磨些小玩意儿?我难道是小孩儿,非要玩这些?”黑夜里,顾柔嘉看不清沈澈的面容,只觉得他目光含着无尽的溺爱,好似吃了一口蜜,但还是不服输的争了一句。 “可不就是小孩儿么?好似我已然多了一个女儿。”听她话中笑意,沈澈低声叹了一句,大手顺势剥了她的衣衫,顾柔嘉低呼一声,忙不迭要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心知他要做什么,顾柔嘉羞得脸全红了,忸怩着推他:“我好累,要睡觉了。” “我瞧嘉嘉精神甚好,哪里有半点累的样子?”他隐隐含了几分笑意,唇舌徐徐游移在顾柔嘉细腻的肌肤上,他每吻一处,就像点了一把火一样,烧得她脑中一片混沌:“你坏” 沈澈噙了浅笑,轻轻的堵住了她的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美人 因安定长主为陆剑锋向沈清提亲之事, 在京中可谓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日京中盛传陆剑锋心悦顾柔嘉,为着这流言,顾柔嘉遭了多少贵女怨毒的目光。谁知顾柔嘉转头就嫁给了沈澈,不过几日, 又传出陆剑锋和沈清之间的婚事, 让多少人闹不明白之时,又有酸话传了出来, 既有关于沈清的,也有不少直指顾柔嘉, 或是背后诽谤, 或是暗指沈澈病弱之态怕是活不长久, 言语好不恶毒。 只是这些流言,在传入顾柔嘉耳中之前, 已然被沈澈尽数料理, 更有些背后嚼舌根的被不动声色的发落, 再不敢大放厥词。 及至二月,西夜国来使入京, 皇帝初初痊愈, 在重华殿设宴之余, 令礼部盛情款待,万不可怠慢, 另一边, 为了安定长主亲自开口求亲之事, 皇帝倒也不敢贸然和老太太对上,只能下了圣旨,令陆剑锋与沈清择日完婚。 随着天气渐暖,日头也渐渐长了,自成婚后,顾柔嘉愈发的贪睡,每一日都裹在被子里睡到日上三竿。沈澈看似病弱,实则身子强健,每一日都醒得极早,在外用半个时辰打拳或是练剑,而后再亲自给顾柔嘉备好早膳,连明月都免不得啧啧称奇,直叹自家姑娘的确是有福。 二月初,春闱开始,顾鸿影又是一番意气风发,更是在妹妹跟前夸下海口,说定能中举,惹得顾柔嘉和温含芷皆是发笑,懒怠揭穿他。顾夫人还引了顾柔嘉在跟前,笑道:“只消得九王待你好,我与你爹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哥哥忙着考功名,倒也不急,你可要给阿芷留心着,咱们家的姑娘,绝不能委屈着。” 纵然温含芷不姓顾,但顾家上下谁不将她当做自家姑娘看待。顾柔嘉暗想温含芷对哥哥的情谊,正欲开口说明,却被温含芷拉住。临到四下里无人,她才低声说:“你何苦为我剖白呢?鸿哥哥那日虽说愿意娶我,我思来想去,也明白他是哄我欢喜罢了,鸿哥哥心里没有我,他来日造化大,我不能只图自己欢喜,更不能拖累他。” 她素来是柔弱的,如今却是那样的坚决,让顾柔嘉不好再说什么,只应了为温含芷择婿的事。 二月十五花朝节,又称女儿节。昨儿沈澈又生出新的花样儿,折腾了半宿,顾柔嘉又累又困,睡得好香,正是迷迷糊糊,就被沈澈抱到怀中坐定:“我的小懒猫儿,每一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我若不日日强硬着喂你吃饭,你是不是宁肯饿着?” 顾柔嘉哼哼着,将脸埋在他怀里,嘟囔道:“都是你闹得我”沈澈只笑,舀了一勺肉粥吹凉了,才送到顾柔嘉唇边:“既是我闹得,那王妃给我些薄面,先吃了再睡可好?” 她胃口很小,吃了半碗稀粥就不要了,沈澈强硬着又喂了半碗,这才将她放回床上,自己就着她吃剩下的吃了早饭。顾柔嘉撑得难受,躺下后着实睡不着,只得令明月来给自己更衣,绕出屏风后,才见沈澈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公文,她不免讶异道:“今日不是再设宴款待西夜国来使?” “与咱们什么干系?”沈澈懒洋洋的笑,“你不爱饮宴,我也未必喜欢。况且又不是我想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偶尔躲懒一次,也没什么要紧。”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引了顾柔嘉在妆镜前坐下,大手执了篦子给她梳头。顾柔嘉直笑:“咱们大燕有几个男子像你这样将妻子伺候得服服帖帖的?传了出去,仔细旁人说你不尊重。” 沈澈轻轻一哂:“只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才说这话。常言道夫妻一体,既是娶妻,自然是将妻子与自己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只要求妻子伺候自己,自己则作威作福?倘若没有呵护她一辈子的心思,也就不要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大燕女子地位虽高于前朝,但到底是男尊女卑的天下,沈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顾柔嘉心中好生动容,喜色漫上了小脸。沈澈不再言语,篦齿轻轻刮过顾柔嘉的头皮,带来几分酥麻的感觉,那双素手是那样的灵巧,不多时又给她梳了一个凌云髻,又给他簪了步摇等首饰后,沈澈这才拉她起身:“嘉嘉妆成的样子,好生貌美。” 顾柔嘉羞得脸上红艳艳的一片,好像天边的红霞:“你的手这样巧,饭食你为我准备,妆容你为我梳成,不说我,连明月也要愈发惫懒了,瞧她这些日子都胖了。” 明月骤然被点名,难免羞了起来,沈澈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精光扬了一扬,旋即没入了无声,搂着顾柔嘉的肩说:“这话倒是,既然我能替了明月,嘉嘉不如给明月寻一个小子,让她风光出嫁。她年岁也不小了,何况是自幼伺候你的,这些体面与尊重,咱们都该给她。” 明月羞得要命,也不敢再看两人,支吾了两声,转身就走,只留了小两口自行在屋中。顾柔嘉笑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什么该给明月一份体面,你分明是嫌她伺候在我跟前与我形影不离,让你有时想逞凶也无处下手。” 他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抱了顾柔嘉起身:“为夫的好心,竟然给嘉嘉曲解成了这样?” “好心?你就是一肚子坏水儿,我都是知道的。”顾柔嘉笑盈盈的啐了他一口,心中也思量起了明月的终身大事来。前世明月对自己忠心耿耿,后来顾家落败,她也不知明月被卖到哪里去了。这辈子她既有能力自保且保住家人,自然要给明月找一个好的归宿。 因今日是花朝节,为求一个好寓意,自然是要出门踏青的。两人出京之时,京郊已然有不少人,或是吟诗作赋,或是成群种花求好征兆,草长莺飞二月天,一片生机盎然,好不热闹。沈澈虽是带着病容,但俊美无俦,更自有如仙人般的清华气度,让人一看就生出倾慕之心来;顾柔嘉容色倾城,又生得娇小,立在沈澈身边,乖顺得如同一个瓷娃娃。两人并肩而立,加之衣饰华贵,惹得不少人侧目,或是含笑或是窃窃私语,神情既有歆羡又有嫉妒。 吏部事宜繁重,自成婚来,沈澈大多早出晚归,唯有休沐日才能和顾柔嘉在一起,因而顾柔嘉格外喜欢,笑盈盈的跟在沈澈身边。两人离得那样近,沈澈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他的手凉凉的,那样舒服,顾柔嘉不觉微微脸红,挣了一下不曾挣开,抿着唇不语。若非两人的衣袖皆是宽大,将交握的手遮得严实,只怕已然给人看了去。 温顺的让他牵着,顾柔嘉脸儿发红,满是妩媚,因为她脸红,引得不少人更是侧目连连。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顾柔嘉更是脸红,盈盈望着沈澈,后者把玩着她的小手,半晌后才笑道:“此次西夜国来使除进贡玉石,更是带来了二十名美人进贡。” “美人?”本是羞赧,顾柔嘉却微微一讶,“西夜玉石很好,又何苦要进贡美人?” “西夜这些年的玉石虽好,产量却大不如从前,此次送来的玉石不到十年前的一半,为免皇帝发怒,怎的不带来些美人投其所好?”沈澈哂道,“那些女子个顶个的鲜妍艳丽,有些人最好女色,才痊愈的身子,只怕又要败坏了。” 以皇帝惯好女色的性子,只怕得了美人,更是乐不思蜀,沉迷女色最是亏空身子,皇帝也不再年轻,再这般下去,也不怕马上风,若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才是滑稽至极。 这样想着,顾柔嘉直笑,本就艳丽逼人的小脸更是明媚,顺势靠在沈澈的手臂上:“只是咱们那位嫂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也说不准那些美人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原本顾柔嘉一直担心着皇后会借顾贵妃和齐修远相见失态的事大做文章,但皇后却没有半点动作,好似一切都是顾柔嘉误会她了。 她撒着娇,小女儿动人之态让多少男子皆是歆羡起沈澈来,沈澈就势将她抱入怀中:“好个缠人的小丫头,方才还不许我牵着,如今自己缠了上来。”他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傻丫头,你以为经历了那凤命之事,皇后还肯维护他?哪怕面上不得不维护着,心里却也恨不能他死。往日皇后只需等他死,如今可不知道还愿不愿意他活着。” 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或许本就是无情,或许那些曾经有情,但那些情谊被权力和算计磨完了。那日皇帝抬出“凤命”二字来,无疑是打了皇后的脸,皇后何等阴毒的人,面上不说,内里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纵然满心期待他二人狗咬狗,但顾柔嘉竟不知何故,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转头,她深深的看着沈澈,后者脸色一如初见般白得病态,但他眉宇间那样英气,英姿勃发,如天生的上位者,应该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c睥睨天下。端详了他一阵子,顾柔嘉忽的一笑,握紧他的手,轻声说:“沈澈,我好庆幸,我遇到的是你。” 前世郑轶的背信弃义,让顾柔嘉对于人性很是失望,何况她曾经那样惧怕沈澈,怕他会像前世一样,再将姐姐幽禁起来。可是后来她和沈澈相识c相知,直至现下心心相印,她很明白,他为人冷淡,睚眦必报且手段狠绝,但他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恩怨分明,对于认定了的人更是百般呵护,温柔得如同对待至亲。 对于她的表白,沈澈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我也庆幸我能够遇到嘉嘉。”他笑得那样好看,让顾柔嘉心儿一荡,好像镜湖投下了巨石,一圈圈的荡着涟漪。将腰间的小荷包取下来,她笑着撒娇说:“我们去给母妃种花好不好?” 小山谷中还是那样的清幽,不时有雀儿的清啼,沈澈和顾柔嘉沿着小路进了屋山谷,阳光熹微,照在宸妃的坟茔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金边,去年顾柔嘉种下的花正迎着微风怒放,一簇姹紫嫣红,好看得很。顾柔嘉小跑着往坟前去,恭恭敬敬的给坟茔行了礼,复对沈澈转头笑道:“咱们往后每一年都来给母妃种上一簇花,每一年都有新的花,母妃也会欢喜的。” “你这样有心,母妃自然会欢喜的。”看着她喜滋滋的小脸,沈澈唇边扬起笑容来,自己也向坟茔行了一礼,犹似自言自语:“嘉嘉她很好,只是她年龄还小,儿子也不打算让她这样早就受孕育之苦,待她再长些岁数,母妃也能有孙子了。” 他声音很小,小到了转瞬就被吹散在了风中,顾柔嘉转头看他:“你好坏,也不曾来帮我一把。” 沈澈只是笑:“来了。”一面应声,一面行至她身边,看着她拿着一把小花锄挖得不亦乐乎,又将几粒花种洒在挖出的小坑里,细细的填上土,又去寻了小桶来浇上水:“待明年开花之时,就能见了这一簇鲜花了。” 她这样喜形于色,让沈澈蒙上了一层欢喜,看着那一小片湿润的土地,顺口问:“那嘉嘉种的什么?”谁知话甫一出口,小丫头的脸竟然红了起来,半晌后才磕磕巴巴的说:“是萱草” 她脸儿憋得那样红,沈澈“唔”了一声:“宜男草?” 萱草又名“宜男草”,大燕之中一直有说法,说妇人佩戴萱草,就会生下男孩儿。现下顾柔嘉种下萱草,又羞成这样,分明是存了想要生儿子的心思。沈澈挑眉,乌泱泱的眸子里好似带上了几分邪佞,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不由分说就将顾柔嘉抱了起来,低声道:“好个孟浪丫头,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当真这样想为我生个儿子?” “我想给你生个宝宝。”好似做了坏事被发现了一样,顾柔嘉羞得慌,搂着沈澈的脖子,“咱们早些生个宝宝好不好?你政事繁忙,来日定然更忙,不能时时陪我,我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来做。” “咱们不急,我往后多陪你。”虽未接触过女子产子之事,但沈澈特特问过太医,女子的确不宜过早生产,否则有伤根本。顾柔嘉尚且不满十六岁,待她再长些岁数也不迟。 眼见他不应,顾柔嘉哼了哼,赌气不肯理他,连黄昏时回京,都双手托着腮,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做派。沈澈只是笑着将她抱在怀里:“小丫头与我置了半日的气,还不曾消气?” 顾柔嘉撅嘴说:“要我消气,你改了主意就是,我年岁也不小,既是嫁了人,也就该有做母亲的觉悟。”抬眼满脸希冀的去看他,后者则毫无动容之色,为免她再闹,索性将由头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嘉嘉有做母亲的觉悟,为夫却还未有做父亲的觉悟。” 顾柔嘉顿时赌气,气哼哼的去咬他的衣襟,偏生沈澈还是那派淡漠的样子,出尘的气度让人不免赞叹,压根儿不理顾柔嘉的痴缠。后者立时着恼,赌气说:“你是没有做父亲的觉悟,还是不想与我生宝宝呢?是不是换了旁人,你就有了觉悟?” 沈澈立时虎了脸,将她抱到膝上,大掌顺势打她的小屁股:“小丫头仗着我疼你,就又胡说?除了你之外,我从不让女人近身,又有什么旁人?” “那是因为府上没有女人。”顾柔嘉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但心里还颇有些有恃无恐,分明是知道沈澈疼自己,绝不会与自己生气之故。她半真半假的挤出泪来,待行至九王府前,也不要沈澈抱下车,自己逞能下车,唯恐她摔着,沈澈仍将她接了满怀,他怀里凉凉的,却是那样的宽厚,顾柔嘉又觉得自己好似太过分了,蹭在他怀里,轻轻说:“是我错了,我不该刻意气你你嫌我年岁小不肯与我生孩子,那咱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待你年满十八岁,咱们就要孩子。”知道自家小娇妻是最心软不过的人,沈澈大掌轻抚她的背。他大掌的凉意透过略显单薄的衣衫传来,让顾柔嘉蹙了蹙眉,她年满十八岁,还需足足两年!顿时又泄气,顾柔嘉趴在沈澈怀里,脑中当即浮出先斩后奏的念头来。 她就不信,她若有了身孕,难道沈澈还能硬着心肠让她将孩子落了不成! 暗自打定了主意,顾柔嘉越想越欢喜,又笑着去牵沈澈的手,却见旺儿和明月神情都不太好。如今月色已明,反倒是有了几分凄清的意味。顾柔嘉不明所以:“你二人怎的都不说话,谁给你们委屈受了不成?”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怎能有人给奴才和明月委屈受?”旺儿笑得毫无破绽,一面说,一面看向了沈澈,分明是有事要禀。心知他是刻意瞒着自己,再看明月担忧的神情,明月也是知道的,顾柔嘉顿时有气,说道:“你们好生能耐,个个都知道的事,只与沈澈讲不与我讲,还是阖府上下只想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我虽不是个能耐的,却也不能让你们这样轻视了。莫非这王妃二字,你们都只是嘴上叫叫,从不将我当做正经八百的女主子?” 明月急切万分,张了张嘴,还是不敢先出声,唯恐惹恼了沈澈。旺儿也是尴尬,脑中转得飞快,倘若是说,自家殿下怕要秋后算账,只是要是不说,王妃现下就要算账。旺儿目光快速的在夫妻二人之间一扫,迅速权衡出利弊来——凭得殿下如何生气,只消得王妃撒个娇服个软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若是王妃生气了,自家殿下只怕更为生气,到时候那眼神可都是透着杀气的! 因而,旺儿含着恭顺的笑意,向两人打了个千:“回王妃的话,今儿殿下与王妃到京郊踏青后,陛下令人送了五个西夜国进贡的美人来,说是充盈王府后院,也好为王妃娘娘分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妒妇 此次西夜国进贡带来了二十个美人献给皇帝, 顾柔嘉虽未见过,但想一想也知道,这二十个女子定然是美艳不可方物,否则西夜王也不敢将她们送进京来。 她和沈澈大婚才二十九日,皇帝竟然就给沈澈送来美人, 说什么为她“分忧”, 分的是床笫之间的忧吧! 沈澈牵了她的手往其中去,神情冷漠至极, 又望了旺儿一眼:“人呢?” “都关在院里,一步也不许出来。”旺儿忙不迭笑着, 心知两位主子都动了怒, 直叹那五个美人怕是凶多吉少, 保不齐要给自家殿下杀了。 轻轻颔首,沈澈也不再多问, 只引了顾柔嘉往正院去。后者心中极不是滋味, 磨磨蹭蹭的行在他一步远, 进了屋,看着他的侧脸:“这些姑娘们都美得很, 是不是?” 沈澈脚步一顿, 转头去看顾顾柔嘉, 目光有些凉凉的,好似藏着笑意, 只是再一细看, 又什么也没有:“能让某人乐不思蜀, 自然是美的。” 顾柔嘉脑中轰的炸开,那股子妒意好像变成了熊熊大火,烧得她心智全失,叫道:“是了,她们都是个顶个的漂亮,既能被西夜王选中,自然是个个媚骨天成,极得你们男人喜欢。如此看来,你哥哥待你极好,自己在温柔乡里不说,还给你也送几个美人来。我身子不算顶好,你每每不能尽兴,如今可好了,九王殿下就去夜御数女,叫我一个人自己单活。”她越说越酸,那股子妒意让她极是想哭,红着眼眶推沈澈,“如今也好,有了她们,你再不用等到我十八岁再要孩子,现下就能叫她们给你生去,嘴里没有一句真心话,也独独我这样蠢的女人才信你的话。” 她忽然发作,那模样活像个抓到丈夫与人私通的妒妇。明月呆立一旁,张嘴想劝,到底没敢开口。沈澈只是任她推搡,乌泱泱的眸子细细的看她,身后月色凄清,一地银霜。顾柔嘉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只是沉默着,隐隐觉得他眼里雾蒙蒙的,像是含着什么,顾柔嘉看不真切,见他连哄也不哄自己,愈发郁卒,小手一股脑儿将他推出门去:“你喜欢哪个就马上安排伺候就是,往后别再进这个门,也别说话,我明儿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外面一片寂静,顾柔嘉小脸皱成了包子,也不点灯,坐在桌前伤感至极。明月这才敢劝:“王妃何苦将殿下推出去?但凡殿下真的幸了哪个,王妃怕要哭的。” 顾柔嘉叫道:“我素日里都白疼你了?你向着他不向着我?” “我还不向着王妃?”明月赶紧为自己剖白,“瞧瞧王妃方才那模样,真真就跟话本里抓到丈夫逛青楼的妒妇一个模样,我哪里敢劝,岂不是火上浇油?如今只剩了我与王妃,说一说也是不打紧的。”见顾柔嘉抿着唇不说话,又说,“况且王妃也不要恼,今儿这事殿下是半点错处也没有,皇帝陛下赐的人,可不是咱们殿下自己讨来的,况且殿下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是王妃自己问美不美的。”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旁人也就罢了,我可明白王妃,要是咱们殿下说不美,王妃定然要说殿下欲盖弥彰,就是揣着纳美人的心思。” 自幼就是明月伺候,顾柔嘉性子如何,明月最是清楚。被她说出心中所想,顾柔嘉脸上一红,哼哼着不说话,明月又说:“况这样多日子,殿下什么事不是由着王妃性子的?每一日起那样早为王妃备早膳,说是千依百顺也是寻常,连我见了都觉得动容。今日这赐下美人的事,说句不敬的话,分明就是有些烂心窝肠子的刻意离间殿下与王妃呢,王妃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怎的这个道理都参不明白?现下当真与殿下翻了脸,指不定让谁得意。” 方才妒火烧得理智全没有了,这才将沈澈一股脑儿撵了出去,现下听了明月的话,顾柔嘉心中后悔不迭,又想到自己方才那样撒泼,脸上着实挂不住,托腮摇头:“只是我方才说了混账话,他一定恼我了,不然不会一语不发。他现在肯定在气头上,不肯见我的。我要是去了,当着那样多人被他冷落,多失面子?” “这个时候还想着面子?”明月当即笑问道,自己掌了灯,灯火下,顾柔嘉满脸懊恼,小模样我见犹怜。心知她懊悔了,明月不忘再浇上一瓢油,免得自家王妃想不明白:“现下九王殿下才走,许是追得上,殿下极疼王妃,王妃撒个娇服个软,照样还是恩爱和睦的夫妻。王妃也说了,殿下必然是恼了,要是心中憋气想不明白,当真去幸了那几个美人,王妃心里可过意得去?何况那些美人既然是西夜王进贡的,势必妩媚柔弱,极善与男人周旋,殿下素日里冷淡刚硬,柔总能克刚的。不过送来几个美人,王妃就醋得恨不能将屋顶掀了,要是生米煮成熟饭” 她故意不说下去,让顾柔嘉心中愈发的没底。想到沈澈若当真宠幸那些美人,好似火落到了脚背上,顾柔嘉腾地跳了起来,忙不迭开门要冲出去。两个主子回来,王府四处都下钥,下人们也都各自回屋安寝,正院里空无一人,那没有被灯火照到的暗处好似巨兽的血盆大口,要将一切都给吞进去一样。顾柔嘉本有几分怕黑,见了这景象,心中虽是涌出惧意来,但到底舍不得沈澈,接了八角琉璃宫灯就要去追他,只是心头没底,又转头问明月:“你说他会不会当真恼了,若是他不肯见我可怎生是好?” “这话可不该问我,王妃自己个儿都不知道九王吃哪套,我又怎么知道?”明月只是笑,顾柔嘉不免丧气,打定主意要是沈澈怄气,她就哭,她就不信沈澈能无动于衷。 既是想明白了这些,顾柔嘉叮嘱过明月不必跟着自己之后,也就提了宫灯出去。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那些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好像巨兽的血盆大口,让人禁不住生出些惧意来。顾柔嘉握紧了宫灯,出了门就要去追沈澈。不觉一双大手从背后伸出,搂住她的腰儿往怀中一带,略有些冰凉的呼吸徐徐喷在她的颈窝,顾柔嘉身子一软,手中的宫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外面吹了一阵子风,他的体温好像更凉了,他立在身后,将顾柔嘉抱个满怀,呼吸间溢出薄荷清凉的香气来:“瞧瞧我的小乖乖有多傻,我怎舍得不见你?” 方才将他推出门后,许久没有听见声音,顾柔嘉只当他已经走了,不想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就像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一样。想到方才的假设,顾柔嘉转头伏在他怀里:“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也只要你一个人,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比得上你。”沈澈笑着吻她额头,方才听得那旺儿说送来了几个西夜国美人,他本是动怒,打定主意要让这几个女子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以免嘉嘉吃心。谁想这小丫头竟是先发制人的闹起脾气来,颇有些刁钻,那醋意当真是不遗余力往外泼,沈澈受用之余,顺势由着她将自己撵出来,自己只在门外听着她的反应。 那清脆的碎裂声不可谓不大,生怕有刺客混进来,明月打开门就见二人抱在一起的亲昵模样。沈澈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明月是个很好的姑娘,勿怪王妃这样疼你,连本王也忍不住高看你几分了,来日出嫁,定要好生赏赐一番。” “你二人串通好了的?”听得这话,顾柔嘉不免生疑,寻思着方才明月为沈澈开脱的话,秀气的眉头拧得很紧。明月哭笑不得的迎上她怀疑的小眼神,说:“阿弥陀佛,这世上再没有比伺候王妃更犯难的事儿了。你们小两口闹不痛快,我不过是分解劝了一二句,怎的就成殿下与我串通好了的?” 心知也是这个道理,顾柔嘉笑道:“是我错怪了你。”又嘱咐明月下去好生休息,自己则扭糖似的缠上了沈澈,“你这样待在外面,怪冷的。若是我始终不肯向你服软,你就这样站上一宿?” “你若不肯服软,自然是我进来对你服软。”沈澈笑得何等清华,将顾柔嘉打横抱起,一路行至床前,将她放在床上,沈澈只坐在床边,又似无意一般解了自己的衣裳,他虽清瘦,但体量很是好看,肌肉勃发的样子让顾柔嘉脸上发红。这些日子,沈澈对那档子事食髓知味,几乎每一日都能兴出新花样来,比起他的热衷,顾柔嘉只想睡个安稳觉,当即和衣钻到被子里,闭目装睡。 何尝不知她的小伎俩,沈澈只是将她捞了出来,大掌将她的衣物除去,又给她换上寝衣,这才搂着她躺下:“嘉嘉睡了?” 顾柔嘉“嗯”了一声,又暗自后悔不该应他,正是踌躇,沈澈大手解了她的衣带:“嘉嘉今日是不是对为夫说了混账话?” 他语气忽的冷凝下来,顾柔嘉一懵,忙不迭睁眼朝他怀里钻:“好沈澈,好夫君,咱们再不提这事儿了。” “嘉嘉既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澈哥哥要些补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不对?”沈澈扬眉,有些高深莫测,旋即将顾柔嘉抱在怀里,“你我是夫妻,行夫妻之事是理所当然的,嘉嘉何苦害臊?” 顾柔嘉皱着小脸,本想反驳这人,但又想起自己先斩后奏的生子大计,那点抗拒的心思也没了,反倒是喜滋滋的凑了上去,甚至主动的去脱沈澈的寝衣。沈澈挑着眉,知道自家古灵精怪的小王妃怕是又兴出什么事了,否则哪有这样主动的。他也不去深问,愣是以今日自己受了委屈唯有,压着顾柔嘉闹了好几次。 只是顾柔嘉哪里比得上他的体力,眼角挂着泪,脑子也昏沉沉的,只能勉强维持清醒,还不忘问道:“那几个美人你要如何处置?” “嘉嘉不专心?”不想这噙了泪的小丫头还有力气关心别人,沈澈俯身含住她的唇,好一番折磨,将那对丰润的唇瓣吻得微微红肿,这才淡淡说:“我自有好的去处安排给她们,若是冥顽不灵,那就全杀了,倒也干净。” 因为情/欲涌动,他白得病态的脸多了些月色,冷清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清贵,又俯身埋在顾柔嘉的颈窝,生我也含糊不清起来:“若是阿佳再为她们跟我离心,我这心里才是难过已极,恨不能死了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备选 不过次日, 沈澈就将五个美人招至跟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五人尽数说服后,又令媒人为五人说亲,让五个美人以嫡妻之礼被抬出了王府。哪怕对方不及王府之中生活优渥, 但也是富庶之家, 不必操心生计,仅凭是从王府抬出这一点, 也足够让五人得了夫家的脸面。 此事传回宫中,皇帝又是一番勃然大怒, 直骂沈澈目无君上。沈澈倒是淡然, 只看着皇帝, 低声道:“皇兄赐下美人,本是厚爱, 只是臣弟不爱美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留她们在府上, 让王妃难免动气,臣弟于心不忍。只能让她们离得远远的, 免得败坏了臣弟与王妃的情谊。”他说着, 语调愈发淡然:“况且西夜国来使一番好意, 臣弟将那五人风光大嫁,也不算埋没了她们。若将她们留在府上皇兄知道臣弟的手段。”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也不怕遭了报应, 但自从有了顾柔嘉, 他愈发的心软,竟笃信起阴德二字来。他不怕报应,但若是顾柔嘉得了业报,他宁肯遭殃的是自己。倘使以他往日心性,这几个美人定然会死的,现下他却让她们风光大嫁,以富庶之家嫡妻的身份在大燕生活下去,只为替顾柔嘉存阴德。 皇帝气得要命,想发作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越看这个弟弟越觉得厌恶,只让他跪安,自己坐在龙椅上生闷气,帷幔之中又响起女子小猫似的声音,皇帝方才的怒意一扫而空,笑盈盈的行至床前,床上躺着两个身披薄纱的女子,眼窝深陷c鼻梁高挺,比大燕的女子多了些妩媚多情,分明是西夜国进贡的美人,年轻姣好的胴体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美得要命。皇帝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坐在床边,将两人各自抱入怀中:“你二人这般妩媚,让朕好想!” 才出了御书房,尚未走出回廊,就听见房中传来女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淫靡得很。沈澈好似并未听到,唇角微微一扬,快步出了屋。 一路回了王府,顾柔嘉早已起身,正美滋滋的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捧着一本册子看,连沈澈回来都兀自不觉。纳罕着她看什么这样专注,沈澈不动声色的行至她身后,却见上面赫然写着男子的名字,生辰八字c家世背景无一不全。他蹙了蹙眉,坐在她身后,将她抱入怀中:“怎的这样入迷?” 被他唬了一跳,顾柔嘉转头扑到他怀里:“你好坏,一声儿也不出,将我吓坏了。”她一面说,一面转身拍了他一把,复关切问,“他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赐美人来想离间咱们,你转头却将那些姑娘们嫁了出去,今日进宫去,他可有责骂于你?或是想要寻衅?” “寻衅?他怕是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沈澈淡淡一笑,状似不经意的将顾柔嘉抱得更紧,“大白日的在御书房做那档子事,倘若传了出去,这天家的名声都给他尽数毁了。” 御书房作为皇帝决断的地方,除了太后与皇后,是绝不允许后宫女子进入,皇帝竟然在御书房欢好,不顾自己才痊愈的身子不说,还将祖宗家法扔在地上踩,实在是可恶至极。 再次对皇帝生出几分鄙薄之心来,顾柔嘉摇头:“以他这种性子,大燕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手上。”又觉心中不快已极,忙换了心思,将一本名册搁在了沈澈跟前,指着上面几个名字说:“你帮我去查一查这几个人好不好?” 沈澈“唔”了一声,声音凉凉的:“嘉嘉让我去帮你查男人?为夫可伤了心。” “怎个就伤了心?你这醋坛子精,小心眼儿的德行还是一点没变。”顾柔嘉叫起来,舍了册子就搂了上去,“上回回门,母亲特特嘱咐我为阿芷物色夫婿,我总不至于对母亲阳奉阴违,再者我与阿芷自幼的情分,她未来的归宿,我总要上心的。” “原来如此,只消得不是为了嘉嘉,查上一查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沈澈扬了扬唇角,一派自得,“只是你心中也要有数,她养在顾家多年,但到底不是顾家的女儿,又体弱多病,保不齐有自视甚高的轻狂之徒。加之温家人极能闹腾,即便当真两情相悦,却也不得不提防。” 顾柔嘉沉吟,心知沈澈所言有理,颔首说:“是,正是如此,家世反倒是不重要,只消得人品正直且知道疼人就好,咱们不能委屈了阿芷。” 沈澈轻声应了。 * 当日皇帝为陆剑锋和沈清赐婚,婚期就定在三月末,让多少人咬碎了一口银牙,又不敢与寿王府撕破脸,只能和血吞牙,脸上还只能挂着得体的笑容去恭贺,好不热闹。而另一壁,顾柔嘉足足用了大半月的时间为温含芷择婿,早早的将消息递回顾家,供顾夫人裁夺。 直至春闱放榜那日,顾柔嘉方回了顾家,喜得顾夫人忙不迭迎了女儿进屋去,絮絮不止说了一阵子话,险些将眼泪都说出来,温含芷忙不迭岔开了话题:“今日九殿下怎么没有与嘉嘉一起来?” “今儿春闱放榜,他如今司掌吏部之事,正陪着学子们等放榜,难免走不开。”顾柔嘉笑得轻快,顾夫人也笑道:“是了,九王殿下极是年轻有为,朝中风评极好,这些参加春闱的举子,也不知多少人敬佩他。现下想来,嘉嘉嫁给九王殿下,让我最是得意。” 听得母亲称赞,顾柔嘉顿时欢喜,顾夫人又与温含芷说了几句话令她先行去花园里玩一玩。后者何等敏感细腻,知道两人怕是要商议自己的婚事,想到顾鸿影,她心中一酸,还是不动声色的退下了。待她一走,顾夫人方才问道:“嘉嘉所说的那位李家二郎” “已然查过了,如今不过弱冠之龄,说是模样极为出挑,沈澈命人打探了不少,都说李家二郎待人接物都是很好,行止有度且温润有礼,只是家世并不拔尖,他父亲是朝中正五品中书舍人。”顾柔嘉忙将查到的事说了出来,见母亲若有所思,又笑道,“虽说家世不拔尖,但他自己个儿争气,跟哥哥一样被衡山书院收下了,上回乡试得了第五名经魁,如今也在等放榜,我同沈澈说了,叫他一会子寻个由头将李家二郎带到咱们家来,让母亲过目,二则也让阿芷瞧上一眼,看喜欢还是不喜欢。” “嘉嘉如今做了王妃,行事妥帖了许多。”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顾柔嘉笑道:“我虽不入流,却明白母亲将阿芷当做亲生的,这女婿不过自己的眼,又怎能放下心来?” 母女二人又是一番玩笑,不觉外面忽然嘈杂起来,还未等两人发问,已见一个小厮跑得风风火火的,进来便向人打了千:“恭喜太太,恭喜二姑娘,咱们家大爷中了会元,正往家里来呢。” 他喜得连“王妃”二字都忘了,只叫着旧时称谓,足以见得欢喜非常。顾夫人闻言大喜,又急急追问了一句,那小厮笑道:“这话小的怎敢胡说?大爷的确是中了会元,现下好些人都祝贺大爷呢。咱们大爷连中二元,如今可是得意极了。” 眼见母亲欢喜,顾柔嘉心中也涌出深切的喜意来,想到前世哥哥始终不得志,渐渐就歇了那考取功名的心思,但凡前世哥哥有功名在身,顾家也不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因而她现下既是感慨又是欣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这个喜讯,顾家上下都搅动起来,或是去知会顾老爷,或是往出门去买炮仗,顾夫人更是往祠堂去给顾家的先祖添香。顾柔嘉则前去告诉温含芷这件事,后者也喜出望外,声音也高亢了起来:“鸿哥哥真的中了会元?”因为欣喜,她瘦弱的小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红晕,娇媚至极。 两人自幼就亲厚,也就挽着对方在花园里玩笑着,顾柔嘉寻了个时候,将李家二郎的事告知了温含芷,后者略有些怅然,只是片刻后又笑着说:“当日太太要你为我物色夫婿,我也是答应了的,因而我没有什么不平之处,反倒是累了你,为我如此上心。”她本就是乖巧的姑娘,这乖顺的样子更让顾柔嘉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张嘴想说什么,就被她按住了手:“你不用劝我,我想得很开。人在这世上哪里能事事如意?我纵然羡慕你和沈澈,但也知道,世上不是每对夫妻都是两情相悦,我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去绊住鸿哥哥。我再不想许多,也信得过你与老爷太太,只要他疼我我敬他,这也就够了” 顾柔嘉心中很不是滋味,正待劝她,就有人通传,说是顾鸿影回来了,循声看去,顾鸿影被一群人簇拥着往这头来,端的是春风得意,及至到了两人跟前,他才故作得意的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如何?我说我要再挣一份功名来的,你二人上回还笑话我,说我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如今可是自己打了嘴。” 饶是心疼温含芷,但顾柔嘉无奈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道:“这话倒也是,是我二人小瞧了哥哥。如今哥哥连中二元,自然是水涨船高,只盼着五月殿试之时能再为顾家挣一份功名来。” 顾鸿影抚掌大笑道:“是,就算不为顾家只为我自己,五月殿试之时,我也定要中了进士,否则我这心里才是不太平。”他顿了顿,见顾柔嘉和温含芷皆是不解,又说,“姐姐是四妃之首,妹妹是亲王王妃,凭得谁来说,都是我这唯一的男孩儿最不入流,不说要将姐姐妹妹比下去,总不能叫人笑话我自己个儿的。况且这京中各个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我若不奋发,如何能作为倚仗?要是你们被欺负了,我总能斡旋。” 他素来都是轻佻孟浪的性子,难得正经一次,话里话外都是对亲人的关心关切。顾柔嘉好似寒冬里灌了一口滚滚的姜汤,心里暖洋洋的动容至极,笑道:“哥哥的心意这样好,姐姐若是得知了,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顾鸿影看了她半晌,忽的大笑道:“是了是了,我要护着的唯独姐姐与阿芷,至于你这丫头,自有九王妹夫护你。别瞧着九王素日里跟仙人似的清华出尘,谁能想到他是手段那样狠绝的人物?只消得眼刀一横,就是横行无忌的恶霸也能被他吓得心胆俱裂。” 这话倒是极为契合沈澈的性子,想到沈澈,顾柔嘉心中一软,喜色已然漫上了眉梢。顾鸿影笑得愈发畅快,指着她说:“瞧瞧这模样,约摸也的确不需要我护着了。我只需护好爹娘与阿芷,这也就成了。” 被骤然点名,温含芷起先一愣,旋即笑得温顺:“多谢鸿哥哥。”虽然笑着,但她心中苦涩非常。正因知道不可强求,她才更是羡慕顾柔嘉,羡慕她和沈澈心心相印并且修成正果。她情愿顾鸿影一辈子不要知道自己心悦他的事,这样至少能够安宁许多。 她笑得没有半点破绽,顾鸿影愣了愣,追问说:“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白让人觉得疏远。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怎的没什么精神?” “欢喜呢,怎会没有精神?”温含芷笑着,顾鸿影嘀咕一声,似乎又要再问,顾柔嘉忙不迭打断哥哥的话:“哥哥再有什么关切的话,也该向娘请安之后再过来说上几句,这样平白站在这里忘了给娘请安,给爹爹知道了,又是一顿好骂。” 顾鸿影也不再耽搁,当即就往顾夫人跟前去请安。待他一走,温含芷方才叹了一口气:“嘉嘉,多谢你,鸿哥哥再这样问上几句,只怕我掌不住。” “你何苦这样逼迫自己?”顾柔嘉心中叹惋,但她很明白,温含芷的心意是绝不能在自家哥哥跟前戳破的。以自家哥哥的表现来看,对温含芷毫无男女之情,一旦说来,如同把最后的遮羞布扯开,再也回不到从前。 温含芷轻轻一笑:“人不逼一逼自己,谁又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她说着,到底恹恹的,也就令流云扶了自己回去休息。看着她渐行渐远,顾柔嘉隐隐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前世,听闻温含芷去世时的光景。 因为父母双亡又体弱多病,温含芷心思一直很重,前世被那纨绔磋磨而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现在,顾柔嘉竟觉得温含芷刚硬了许多,虽然还是那样娇柔的姑娘,但她竟然宁肯将心意永远深埋着,也不肯加重顾鸿影的心理负担,已然足够让顾柔嘉啧啧称奇了。 她性子若是硬起来,温家人怎会这样欺负她? 正是沉吟之际,不觉跟前落下一片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罩得严严实实:“好乖的丫头,知道为夫来了,特特出来等待不成?” 听得这声音,顾柔嘉顿时一喜,转头紧紧拉住他的衣袖,笑道:“沈澈,你来了。”她笑着,本是想钻进沈澈怀中,却见几步开外立着一个约摸弱冠之龄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颇为俊美,双方目光相接之时,对方忙不迭行礼道:“九王妃金安。” 顾柔嘉上下打量他,只觉他的确是生得好,笑问道:“你就是李家二郎?” 她容色倾城,笑起来更是艳丽逼人,李家二郎呆愣片刻,暗骂自己太过失礼,颔首称是,再不敢去看顾柔嘉。顾柔嘉细细看着李家二郎,关切的神情让沈澈目光微微一敛,旋即捏了捏顾柔嘉的小手,疼得她莫名其妙的迎上沈澈的目光。后者笑得风轻云淡,一派宠溺的模样,轻轻说:“不许这样关切的看着旁的男人,只许这样看着我。” 顾柔嘉忽的一怔,旋即笑骂了一句:“你这醋坛子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发怒 今日春闱放榜, 顾鸿影再次夺魁,让顾家上下皆是欢欣一片,顾鸿影也甚为自得,只往屋中去给顾夫人请安。顾夫人才从祠堂之中出来,就见儿子来, 笑得合不拢嘴:“鸿儿如今甚是能耐, 你姐姐在宫里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也是欢喜的。” 顾鸿影笑道:“男儿在世本就应该建功立业谋取功名。况且咱们顾家, 姐姐妹妹都是天家的媳妇,儿子总不好真去做这最不入流的, 况且儿子天资聪颖, 今日连夺二元,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日顾贵妃入宫后,顾家迅速回到了鼎盛的时候, 多少人面上一片恭贺, 背后却骂顾家是卖女儿换荣华。前些日子顾柔嘉又嫁入天家, 这话自然说得更是难听,顾鸿影虽从不言明, 但不表示从未听到过这些话, 只在心中暗下决心以功名立足朝中, 再不让顾家被人这般非议。 见儿子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顾夫人笑骂道:“瞧你这得意的样子, 叫你父亲知道, 定然要说你, 五月还有殿试,现下若是得意太过,仔细殿试吃了瘪,还要叫你失了面子。” 顾鸿影大笑:“娘也太小瞧儿子了,一路走来都是稳稳的,若是最后一步跌了,自己摔成鼻青脸肿的样子不说,儿子脸上也过不去。”他说到这里,又笑,“说来,儿子久不回家里,阿芷这几日又不舒服了不成?儿子见她又瘦了几分,今日神情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是什么事儿让她吃了心,还是又生了病?” 想到方才温含芷的脸色,顾鸿影止不住的担忧起来,她自幼身子孱弱,又敏感多思,要是心中郁结,如今嘉嘉又嫁为人妇,自己长年在书院中也出不来,她定然逞强不肯言明,要是憋坏了可了不得。他暗自思忖着,顾夫人也不免担心起来,叹道:“阿芷这些日子心宽了许多,说是嘉嘉出嫁那日同她说了体己话,如今也渐渐开朗起来,我与你父亲这才放心。只是她身子不好,多多调养才是正经道理。只是嘉嘉嫁了人,总待在娘家也不成样子,鸿儿这几日既是在家休养,就多陪阿芷说说话,自嘉嘉出嫁后,家中只剩了她一个,难免孤单。” 忙颔首应下,顾鸿影又笑道:“依儿子说,阿芷虽有几分娘胎里抬出的不足,但更多是心病。只消得她能听进去嘉嘉的话,将心思宽一宽,身子定然强健起来。” 顾夫人亦以为如此,又难免担心起温含芷的婚事来,只是顾柔嘉既然对李家二郎赞许有加,想来是个好人物,只是此人迟迟不来,让她心里着急,脱口问:“九王可有与鸿儿一同来?” “儿子从秋华园出来之时,妹夫还给一群举子围着呢。娘也知道,妹夫礼贤下士,名声早就传遍了,现下更是陪咱们一同等待放榜,谁不敬佩几分。”这京中谁不尊称沈澈一声“九王”,独独顾鸿影这孟浪鬼才会“妹夫”“妹夫”的叫他,偏生沈澈对这称呼极是受用,面上虽不说,心中却得意得紧。并不明白母亲为何惶急,顾鸿影又抿嘴挤着眼睛,“嘉嘉还在家里,妹夫定然会来接嘉嘉的,娘也不用着急,妹夫哪次来家中不是先给爹娘请安,待一会子来了,必定先来给娘请安。”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通禀,说是沈澈来了,喜得顾鸿影大笑:“瞧瞧,说曹操曹操到。”他正笑,沈澈与顾柔嘉已然并肩进来,沈澈一袭玄色衣袍,俊美无俦,带着说不出的清贵气度,仿佛仙人临凡,虽是冷清,却并不让人觉得凌人。顾柔嘉跟在他身边,行止间甚是温婉,和待字闺中之时截然不同,而两人身后更有一个少年郎,他面白无须,生得挺拔健硕,甚是英俊,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想是在春闱中也如愿以偿的中了举。 见女儿女婿过来,顾夫人十分欢喜,只是君臣有别,她起身就要向沈澈行礼,沈澈动作则更快,先行向她一揖:“岳母大人金安。”顾柔嘉则上前去扶住母亲,一面止住她行礼的举动,一面示意母亲去看李家二郎。后者跟在沈澈身后,忙行了一礼:“顾家太太金安,今儿是晚辈不请自到,着实有几分失礼,还请太太海涵。” 他行止很是有礼,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人喜欢,顾夫人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句,只笑道:“来了都是客,况且我听闻二公子和小犬一般均是衡山书院学子,既有这同窗之谊,哪里说这些生分的话?”自有下人来给三人看茶,李家二郎笑得得体,转头看了一眼顾鸿影,后者连连发笑:“我方才还说是谁,原来是李兄,今儿人多,我还不曾恭喜李兄中举。” “顾兄客气,我虽中举,却也不过区区第四罢了,怎能及顾兄再次夺魁来得喜气?”他忙还施一礼,神情并无不甘,看得出是真心祝贺。纵有连夺二元的顾鸿影珠玉在前,但常言道五十少进士,李家二郎秋闱c春闱接连高中,已然难得,着实算是年轻有为。顾夫人自有计较,见儿子与李家二郎互相施礼,心中也是满意。待同窗的二人均是落座,顾鸿影又问:“阿芷去了哪里?方才还在园子里与嘉嘉一同说话,现下怎的不见了踪影?” “如今日头渐渐大了,她晒了太阳,说是脑仁疼,先回屋去歇歇。”顾柔嘉坦然的回答着,也静静的去瞧李家二郎。方才顾鸿影的反应足以见得他和李家二郎是有几分交情的,只是顾柔嘉从来不曾见过这位李二公子,如今一见,对他的印象倒很好,只盼着他的确是当得起自己的厚望。她自顾自的想着,不觉沈澈冰凉的大手包覆着自己的小手,抬头,这人却一派正经的样子,将两人交握的手拢在了袖子里面,好似并未做这等亲昵之举。 “怕是热着了,叫下面拿些消暑的吃食去才是正经的。”顾鸿影应了一声,眉宇间拢上了一层忧色,犹似喃喃自语,“阿芷这身子忒弱了些,让人怎能放下心来?” 他声音极小,众人皆是没有听清。顾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与李家二郎说话的,顾柔嘉趁机小声问:“你是如何将这位李家二公子哄来了这里?” “怎能用哄字?除了嘉嘉,为夫从不哄任何人。”沈澈声音很轻,含了笑意,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疼惜,“我不过是要从秋华园离去,顺势问了一句他是否愿意一道前来,总归你哥哥先行回来,仅凭这同窗之谊,他要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油嘴滑舌,赶明儿让厨房给你做不带一点儿油星儿的菜。”顾柔嘉像是吃了一口蜜,心窝里甜滋滋的。李家二郎并不知内情,只是从容的和顾夫人对答着,说了不多时,顾夫人则笑道:“罢了罢了,如今人上了年纪,精神也短,你们这些小辈就自己在园子里玩耍,不必顾念于我。”低眉想了想,又转头说,“去瞧瞧阿芷身子如何了,若是难受得厉害,就让大夫来瞧瞧;若是好些,就与客人一道玩耍就是,也都是年岁相仿的人,总是能说上几句话。” 待几人一走,顾夫人才笑得合不拢嘴:“如今嘉嘉的眼光也是极为毒辣,这李家二公子是个极好的人物,若是阿芷当真能够与他成亲,我这心事可就是又了了一桩。” 何妈妈笑道:“太太又心急了,李家哥儿怕是还不知其中内情呢。方才说话间,全是对九王殿下和咱们家大爷的钦佩之心,说来这李家哥儿甚是实诚,往日那些哥儿来了咱们府上,瞧见二姑娘那就是舌头打结腿发软,恨不能走不动道了,李家哥儿倒是目不斜视,心思全然放在钦佩二字上面。” “他既钦佩于九王,倘若还对嘉嘉如此,可就是个小人,让人极为不齿。”顾夫人笑着摇头,对李家二郎愈发满意,何妈妈掩唇直笑:“这话也是,况且咱们家二姑爷心眼可小,凭得他是谁,只要是个男子,多看二姑娘几眼,二姑爷就吹胡子瞪眼的,这雪捏成的人一样,瞪起眼来可渗人得很!” 顾柔嘉只与沈澈行在最后,两人十指紧扣,行止极是亲昵,一直到了园子里,因为日头大了,因此几人都只坐在临湖的水榭之中。不多时,明月领了温含芷回来,因为晒了太阳,她小脸红扑扑的,妩媚得很。顾鸿影打量了她片刻,笑道:“方才还嫌脑仁疼,怎的不打把伞就过来了?一会子脑仁又疼,岂不是更难受?” “没有那样金贵。”温含芷笑了笑,刻意不去看顾鸿影,眉眼间迅速漫上了悲切来,顾鸿影蹙了蹙眉:“身子当真这样不爽利?怎的还出来,没有来了客非要你出来迎接的道理。” 温含芷忍悲含笑:“我没事,鸿哥哥杞人忧天而已。”虽然如此说,但她神色恹恹的,顾鸿影眉头越蹙越紧,还没开口,就被顾柔嘉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当着客人,哥哥说这些做什么?阿芷久病成良医,若是真的不舒服,定然是不会出来的。” “你瞧瞧她那脸色,像是舒服人么?”顾鸿影不依不饶,“这太阳虽不大,但也不小,要是一会子晒得难受,伤得可是她自己个儿。” 心中暗骂自家哥哥不解风情,顾柔嘉小脸都快皱到一块去了,偏偏又答应了温含芷,绝不会说出她喜欢顾鸿影的事来。因此,顾柔嘉只是笑:“哥哥今日话可真多,你今儿在秋华园待了大半日,还是先回去换一件衣裳再来说话吧。” 顾鸿影似听非听,抬眼望向温含芷:“阿芷,你身子若是不舒服,就先行回去歇息,李兄自然能够明白。”后者“啊”了一声,轻轻点头,也不说话。李家二郎免不了附和道:“是温姑娘?在下也不过是不请自来,算不得什么客人,温姑娘若是身子不好,还是先去歇息着,着实不必顾念在下。” “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出来本不是为了待客。李公子也知道,我虽是温家人,但自幼养在顾家。贵妃娘娘早早入宫自不必提,九王妃在正月里也出嫁了,鸿哥哥虽好,但也在书院之中,家里只有我一人,今日好容易热闹热闹,我当然要出来了。”温含芷笑得很乖,还未完全褪去潮红的脸上笑意温婉,让李家二郎怔了怔,古铜色的面庞上也漫上几分诡异的红晕来:“若是如此,温姑娘还是多多保养自己的身子,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尽早回去歇息。这几日春闱才放榜,顾兄还会在府上多休整几日,如此才会准备殿试。” 温含芷应了,又抬头看向顾鸿影,强忍悲切,笑着说:“鸿哥哥去换件衣裳再来吧。”顾鸿影悻悻应了一声,心中有气,头也不回的往自己院子去了。他只在屋中换了一件湛蓝色的宽身宽袖锦袍,出来之时还愤愤不平:“阿芷素来身子不好,这事人尽皆知,一个二个都让我回来更衣,我难不成是出了一身的汗,臭得发慌?” 小厮笑道:“唉,大爷久在书院里,有些事儿不知道,何苦置气呢?方才我就与大爷使眼色,只是大爷一个也没有看到。也怨不得王妃要叫大爷先行回来,李家二公子看来很好,太太也喜欢,要是温姑娘被大爷三言两语劝回了屋里,岂不是坏了姻缘?” “姻缘?什么姻缘?”顾鸿影诧异万分,目光顿时凌厉了起来,语气透着几分凉意,“怎么?娘存了要跟李兄结亲的心思吗?” “这也说不准。”伺候了顾鸿影多年,小厮哪里不清楚他的脾性,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忙赔笑不止,“只是李家二公子是九王与王妃选了大半月才选出的,若没什么要紧的,只怕也就是温家姑爷了。” 顾鸿影的脸陡然绷紧,脸上肌肉也不自然的抖动起来:“可真是一桩好姻缘,我这等闲之人就连知晓的权力也不曾有了!” 顾鸿影前脚刚走,沈澈也以坐在水榭中太闷为由,拉了顾柔嘉往外面去。如今日头算不得大,走了一段距离,顾柔嘉只觉微微发热,只往沈澈身上贴:“热呢,水榭之中四面透风,也不知你是哪里觉得闷了。” “你我二人何苦坐在那里?”她脸儿都热红了,粉嘟嘟的娇媚至极,沈澈喉结上下浮动,见四下里无人,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低低的笑:“当着那两人,抱也抱不得,亲也亲不得,倒不如寻个僻静之所,还自在一些。” 顾柔嘉贴在他怀里,只觉得凉凉的好舒服,恨不能四脚并用缠在他身上:“满脑子不入流”又觉得他怀中有什么物件硌人得很,只伸手去摸,唯恐她摔下来,沈澈忙托着她的小屁股,由得小手探入自己衣襟摸索。 掌下是他起伏喷薄的肌理,顾柔嘉小手越深入越觉得脸红,小心翼翼的取了那硬硬的物件出来,那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玉娃娃,不过她半个巴掌大小,因是用金水菩提打磨出来的,那玉娃娃通身泛着晶亮的黄色光泽,好像里面藏着碎金一样,躺在顾柔嘉掌中,可爱到了极点。细细摩挲着玉娃娃,顾柔嘉脑中千回百转,又想到自己的生子大计,喜得搂住他的脖子:“送给我好不好?” 轻轻的“唔”了一声,沈澈神情又像是漫上了凉意,大掌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顾柔嘉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来——莫非这人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正是怯怯,沈澈细密而冰凉的吻落在她脸颊:“连我都是你的,还有什么送不送你的说法?还是嘉嘉不想要我了?” 心儿好像被小猫挠了,顾柔嘉又甜又羞,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甜蜜,笑盈盈的迎上他深沉如海的目光:“你是不是瞒着我吃了蜜,今日嘴好甜。”说罢,又喜滋滋的吻上沈澈冰凉的双唇,他的唇那样软,呼吸间都是薄荷清凉的气息,顾柔嘉愈发意乱神迷,小贝壳似的牙轻咬他的唇瓣,又将自己的小舌头探入他唇齿间徐徐游走,直至呼吸不畅,她才伏在沈澈肩头,微微喘气,脸儿一片潮红。 她伏在自己肩上的样子实在可怜,沈澈无声叹息,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回房躺一躺,别累着了。”谁知方才还微微喘息的小姑娘此刻一个鲤鱼打挺搂住他的脖子:“不累呢,我只是在想咱们c咱们能不能早些要宝宝?早些有人承欢膝下,叫咱们父王母妃。” “嘉嘉都还是个宝宝,我又要别的宝宝做什么?”沈澈不动声色的回绝了这个提议。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女子生产,但他听说过不少,何况顾柔嘉年龄尚小,再大一些生产,风险也少上一些。 重重的哼了一声,顾柔嘉小嘴都快撅上天了,打定主意再不跟他商议这事,定要先怀上宝宝了,再给他来一个先斩后奏。只是想到这些,她心里兀自不平,没好气的说:“你当真这样想,每一日不就要闹腾我,你也该自己一人睡去,让我见识见识九王殿下的决心。” “好,那我今儿回去就斋戒。”沈澈不动声色应下,顾柔嘉皱了皱眉,低低的啐了一口:“我才不信呢,就你这及色鬼,谁肯相信?” 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顾柔嘉脸儿顿红,挣扎着从沈澈怀中下来,探出小脑袋去看,却见是温含芷身边的流云。她急得脸上红红的,一见了两人,也顾不得许多,急声道:“王妃快回去瞧瞧吧,大爷不知怎么就动了气,还和李家二公子吵了起来,谁也劝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争执 对于自家哥哥, 顾柔嘉还是很了解的,说他性子天真甚至放荡不羁这些都可以,但他绝不会主动去与招惹任何人,遑论是在家中和同窗吵架到“谁也劝不住”的地步。 因此,顾柔嘉也不敢怠慢, 慌忙往临湖水榭去了。离得尚远, 就听顾鸿影的咆哮声,声音那样大, 语速飞快,足以见得他的恼怒:“算是我错看了你, 趁早收起你那些腌臜心思, 不然休怪我不顾同窗之谊!”从未见过哥哥这般盛怒, 顾柔嘉惊了一跳,紧紧的看着流云:“这到底是怎么了?” “谁又知道呢, 方才去更衣时还好好的, 谁想回来时就黑着脸, 好似谁欠了大爷好几百两银子似的。”流云哭丧着脸,直摇头说, “那李家二公子本与我家姑娘说笑, 姑娘好些日子不曾这样欢喜了, 谁想大爷见了姑娘笑得开心,当时就火了, 指着李家二公子说他包藏祸心, 将二公子说得一愣一愣的, 姑娘看不过眼劝了一句,大爷也不听。往日大爷从不这样,今日就跟吃了炮仗一样。” 不知道哥哥是哪根筋又错了,顾柔嘉顿觉无力,水榭中又传来李家二郎的声音,虽不及顾鸿影的大声,但也满是压抑的怒火。两人都是年轻气盛,要是在园子里打了起来,场面可就更是难看了,当即往水榭去。刚到门口,屋中已然传来“啪”的一声,茶杯的碎片已然凌空飞了过来,沈澈当即将顾柔嘉护在怀中退了一步,那碎瓷片撞在门框上,这才落了地。 屋中两个少年郎脸上皆是带着愤怒的红晕,气得胸膛不住的起伏着。沈澈目光微微扫过两人,也不再多想,旋即低头去看怀中的小人儿大手细细摩挲过她的身子,没有发现伤口,这才微微放心,搂了她往屋中去。温含芷只一脸戚戚的立在门边,神色甚是无助,又只得苦笑道:“我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许是c许是我不配”她何等悲凉,听得顾柔嘉心中酸楚,只宽慰她放宽心思,顾鸿影兀自不觉,指着李家二郎,倘若怒意是有形的,只怕他身上燃出的火焰能将这水榭给烧没了:“你想借谁同九王府搭上关系呢!就是有这机会,也绝不是你的!分明是个包藏祸心c两面三刀的人,你骗得了我妹妹,你可骗不了我!” 李家二郎年少得志,虽说不及顾鸿影连中二元来得盛大,但到底也能作为炫耀的资本在外说起。被顾鸿影这样说了一通,早就气得三尸神暴跳,勉强克制着自己,不曾大肆发作。顾柔嘉忙拉住顾鸿影:“哥哥,李二公子是客人,你说这些话,未免让人极是寒心。” “他骗得了你,可骗不了我!想借着谁一步登天呢!你以为我这妹夫是傻子,能给你骗得团团转?”顾鸿影气得俊脸火红,那模样好似要吃人了。顾柔嘉又急又气,正要掩哥哥的嘴,李家二郎怒不可遏,气得嗓音都哑了起来:“好好好,算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顾兄。我从未想过要借谁上位,功名之事,各凭本事说话。既然顾兄眼里我是这样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自去过我的独木桥。” 纵然暴怒,但他还是强压了火气对沈澈及顾柔嘉行了一礼,临到了要出去之际,见温含芷甚是无助,勉强压住怒意向她一揖:“抱歉,让温姑娘难做了。” 她张口欲言,顾鸿影陡然怒意更甚,暴跳如雷的咆哮着:“你赶紧给我滚!”他那样暴怒,作势就要过来。因动作起伏太大,衣裳都有些散乱了。温含芷何曾见过他这种样子,心中愈发仓皇,瑟缩了一下,强笑道:“还请二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鸿哥哥今日晒了太阳,他往日不是这样的。” 李家二郎转头看了一眼顾鸿影,强压了火气“嗯”了一声,这才往外面去了。下人这才鱼贯而入,将水榭中狼藉尽数打扫,这才退了出去。水榭中安静如许,一条锦鲤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来。顾柔嘉凭栏而立,脑中千回百转,今日哥哥实在反常,对同窗大发雷霆不说,竟只因为对方想与温含芷告别,就叫他气得连“滚”字都用了出来。她暗自沉吟,一个念头陡然浮上心间,不觉一双大手将自己抱入怀中,他冰凉的呼吸徐徐喷在自己的颈窝:“若换做是我,只怕要杀了李二才肯罢休。” “你这醋坛子精,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许多。”顾柔嘉笑骂了一句,小手抚上他的手背,“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的。” “自己心仪的女孩儿要给外人抢走了,这世上男子人人都跟我一样。”沈澈泛出低沉的笑声来,悄悄在她脸上印下一枚吻来,“只是我总是比许多人强的,好歹嘉嘉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呢喃,顾柔嘉只觉得身子都酥了,还是羞了起来:“不与你闹,还有人看着呢。”她只推开沈澈,自行往温含芷那头去,后者脸色有些发白,只是摇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话虽如此,但她脸色那样白,顾柔嘉又怎能放下心来,只是关切的扶着她。顾鸿影方才动怒不轻,此刻整理好了衣衫,又灌了几杯凉茶,这才勉强压下了方才的火气,抬头却见温含芷脸色苍白,心中又有些后悔,忙凑上去说:“阿芷,那李二不是什么好的,分明是知道你和嘉嘉情非泛泛,这才动了心思想借你的好处。我c我当真是怕你被他骗了去”他不迭的解释,对上温含芷黑得发亮的眸子,又像是泄了气,很有些颓然,“我真是” 他素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何曾有现在这样的颓败,顾柔嘉到底不忍,张口欲言,不想温含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本来就是个蠢的,辨不清是非忠奸,哪及顾会元这般慧眼如炬?” 这样疏离的话竟然会从她口中说出,顾柔嘉大惊失色,却见温含芷脸上毫无表情,木讷而坚决。顾鸿影张了张嘴,忙道:“我不是” “旁人与我说话,就是包藏祸心,我是个蠢笨的,也没有识人之心,偏生又和嘉嘉交情笃深,这样没有眼力劲,给嘉嘉和九王惹来祸端也不知道。”温含芷今日着实是动了气,加之本就敏感多思,自下定决心不让顾家上下操心后,哪怕面上不说,心里也很是难过。现下顾鸿影一番大发雷霆,那盛怒的模样,更是句句指着李家二郎要借她上位,去博得沈澈的青眼,一番话自是将她的悲切之心也勾了出来,一时间眼泪簌簌,哭得好不伤心。顾柔嘉赶紧取了帕子给她擦泪,只是那眼泪好似擦不干净,不住的淌着,顾鸿影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真只是怕你给人骗了。” “你也不用与我好一阵歹一阵,你骂李家二郎包藏祸心,实则是在骂我毫无防人之心,只会惹来祸事。你担心因我引狼入室,从而败坏了九王和嘉嘉,既是如此,索性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你再不用担心祸起萧墙。”温含芷越说越觉伤心,若是旁人说了这话也就罢了,但顾鸿影说出这话,好似锋利的刀片狠狠的割着心头肉,痛得鲜血淋漓。她伤心之余,转头就跑,顾柔嘉一叠声叫着“阿芷”也毫无回应,慌得流云赶紧去追,唯恐让她气伤了身子。 眼见得那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顾鸿影呆愣在原地,脸上青红交加,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榭中只余从湖中吹来的风声细细,静谧而安详。好一阵子后,顾鸿影才望向了同样为难的顾柔嘉:“嘉嘉,我错了么?” 从出院子时听得可能议亲这事后,他就憋了一肚子火,回来之时又见了李家二郎和温含芷坐在一起说笑,李家二郎谈吐风雅,温含芷被逗得咯咯直笑。本来是一番美景,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恨不能将李二掀进湖里去才好。 不知事情始末,顾柔嘉实在不好贸然开口,但她和温含芷自幼长大,明白温含芷对哥哥的心思,那样敏感多思的姑娘,见了哥哥勃然大怒又怎能不多想,会成现在这样,也是无奈至极。 水榭之中再次沉默下来,兄妹俩相对无言,顾鸿影拳头握得好紧,上面青筋横生,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裂开了,又好像喃喃自语一样:“她才见了李二一面,就这样维护他?” 这话中的酸意都快要喷出来了,只是转瞬就被吹散在了风中。 直至回王府之时,顾柔嘉还担心得要命,扒拉在沈澈怀里:“早知这样,我许是该将阿芷的心意告诉哥哥,总好过他二人大吵一架来得痛快,这事儿本该快刀斩乱麻,可惜两个都是我的至亲,我向着哪头心里都觉得难受。” “你哥哥读书上很有天分,只是旁的事,就跟个木人一样,全然的不解风情。”今日旁观了许久,沈澈约莫也能猜到了其中的缘故。虽不知温含芷的心思,但仅凭今日顾鸿影大发雷霆,他就能断定,顾鸿影对温含芷分明是男女之情。只是这木头木脑的新科会元自己个儿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谈何让姑娘家明白? 听得他冷清的嗓音,顾柔嘉当即恼了,坐起身道:“你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是一点儿也不急,是不是?哥哥也就罢了,但阿芷心窄,保不齐多想,若是伤了身子” “咱们能怎么急?她既是存了心思,那你我二人就是磨破了嘴,也不及你哥哥一句话管用,因而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我急是急不来了。”沈澈笑盈盈的将她重新抱入怀中,笑得极为慵懒,“为夫与嘉嘉打个赌可好?不拘时日长短,他二人定然会重归于好,甚至”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顾柔嘉的发,低声笑着,“说不准来日,嘉嘉见了她,还要改口唤嫂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相贺 当年大燕开国, 太/祖皇帝明白贤臣的重要性,特特定下严规,除战火重燃之外,秋闱c春闱c殿试皆按三年一次的定例举办,不可有半点耽搁。因此, 解元c会元c状元并不如前朝般罕见, 但顾鸿影此次连中二元,让多少人动了心思, 笃定他在殿试中定然能够大放异彩。 且不说这位顾会元考得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仅凭顾贵妃是他亲姐姐, 他就不可能会被冷落。退一万步讲, 哪怕皇帝陛下驭龙宾天了, 九王妃可还是他的亲妹妹。九王得民心c得臣心,更有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妻的厚爱, 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得不多忌惮几分, 遑论旁人。 故而, 顾家这几日极是热闹,前来登门祝贺的人不在少数, 个个满脸堆笑, 好不热切。只是相比来人的热切, 顾鸿影的反应可谓是冷淡到了极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日为了李家二郎的事, 顾鸿影和温含芷大吵了一架, 顾鸿影又急又气, 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过了,要给温含芷道歉,却被闭门不见,第二日又说温含芷病了,急得他抓耳挠腮,偏偏温含芷气性上来,绝不见他。一来二去,顾鸿影心中烦闷至极,虽不得不应付着来人,但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人颇有几分尴尬。 这日里,前来拜会的一人只是笑着与顾老爷说:“会元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年轻有为,来日定然是栋梁之才。常言道大登科金榜题名日,小登科洞房花烛时,不知顾大人和夫人可有为会元说亲事?” 本朝男子婚娶本就晚于女子,哪怕是二十余岁出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何况顾鸿影科举才得了些好,顾家二老也并不急在一时。心知此人是动了心思要为儿子说亲,顾家二老正欲回绝,魂不守舍的顾鸿影已然跳了起来:“难道我已然很老,再拖下去就娶不到媳妇?” 东花厅中坐满了人,杨太傅今日也亲自到了,加之郑轶也在,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顾鸿影这突如其来的怒意源自哪里。说话那人脸上青红交加,也不敢得罪顾家,只得讪讪的坐着。顾老爷略沉了脸:“鸿儿,你今日吃了酒,脑子还昏沉着,还不赶紧下去?” 接连几日怏怏不乐,顾鸿影哪里有心思与这些人说笑,应了一声,又起身向那人行了一礼:“顾某今日吃了酒,难免犯浑,若是言辞间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宽恕。” 哪里不知这话甚是推诿,但顺坡下驴才是共赢局面,因而他只是面带关切的说道:“既是如此,还请顾会元先行休息,不要败坏了身子。” 顾鸿影应了一声,也只寻了个僻静之所自己待着,脑中翻来覆去全是温含芷那日含泪的样子,想到她如今对自己闭门不见,分明是恼了自己,心中更不是滋味。那日的争执就是因“议亲”二字生出来的,他要是能坦然的应了这要给他说亲的事才怪呢。不觉身后有窸窣的声音传来,顾鸿影转头,却见是郑轶:“郑兄怎不在厅中坐着?” 后者神态肃敛,紧紧地看着顾鸿影。尽管和顾鸿影一起长大,如今更是有同窗之谊,两人本就亲厚,原本郑轶是要和顾鸿影一起参加秋闱c春闱的,但上遭杨太傅生辰,他在杨家轻薄顾柔嘉被沈澈打成了重伤,错过了秋闱。看着曾经的好友连夺二元,郑轶满腔嫉恨,所有人都说他的天赋远胜于顾鸿影,倘若他没有受伤,如今哪里有顾鸿影什么事? 可惜他不能与顾家翻脸,不仅不能翻脸,面上还必须做出一派恭贺的样子。拢在袖中的手捏得青白一片,郑轶勉强堆出笑容来,行至顾鸿影身边坐下:“顾兄今日怎么了?如今连夺二元,何等的欢喜,怎的还与人发了火?” “好端端的,说什么议亲不议亲的,我很老么?”顾鸿影没好气的说道,想到温含芷,心中郁卒。郑轶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顿时想到顾柔嘉。如今他怎会不明白,京中盛传的顾柔嘉和陆剑锋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沈澈与顾柔嘉,陆剑锋与沈清,这被京中盛传的璧人,好生能耐。他眼里恨意浮动,几乎要喷了出来,只是顾鸿影心神不宁,全然没有注意到。半晌后,郑轶低声说:“顾兄年岁也不小了,倒是也该娶亲了。” “我娶什么亲?”顾鸿影当即叫了起来,“我还有心思娶亲呢!阿芷跟我吵架后再也不肯理我,我只愁着怎么将她哄回来,可她不肯见我,我纵是有一肚子话也不知该向谁说去。” 虽然明白妹妹不再喜欢郑轶,但顾鸿影和他自幼的情分,又怎会轻易摒弃?因而顾鸿影并未对郑轶设防,略显暴躁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更是苦涩了。郑轶“嗯”了一声,知道顾鸿影八成是对温含芷动了心,只是这棒槌似的好兄弟懵然不知自己的心意,这才如此苦涩。转念一想,倘若是顾鸿影就这样为儿女情长所累,殿试必然落败,待三年之后自己参加殿试,定让顾鸿影再无翻身之日! 如此想着,郑轶唇角扬起自得的弧度来,假意劝了顾鸿影几句,这才往东花厅中了。东花厅中又多了不少人,均是向顾老爷道喜,几人皆是官场朋友,好不热闹。郑轶只垂手立于一侧,拳头握得好紧。一直以来,他都不得不依附于顾家,想要凭借顾柔嘉倾心自己这点,得到顾贵妃更多的襄助。若非事情渐渐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他现下定然暗想顾柔嘉笑靥若花的样子,郑轶心中愈发愤慨,对沈澈是又妒又恨,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哪怕他至今也不明白顾柔嘉为何对态度大变,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是沈澈抢走了顾柔嘉,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顾柔嘉。只是现下沈澈如日中天,而他毫无功名傍身,哪里对付得了沈澈? “轶哥儿在想什么?”不觉耳边传来人声,郑轶忙抬头,却见杨太傅和颜悦色的立在身边,那厢顾老爷被一群朝臣围着祝贺,好不热闹。郑轶忙向他行了一礼,极为恭顺,又免不得笑道:“杨妹妹往日受了惊吓,现下身子弱了些,听闻前些日子又病了,不知如今可大安了。” “阿蓠好了许多,只是身子到底不比往日。”杨太傅如常般温和儒雅,颇有高士之风,行止合度,风雅至极,“说来,若是轶哥儿不曾受伤,如今这连夺二元之人,只怕就不是鸿哥儿了,你天赋远胜鸿哥儿,若非那日受了伤,如今也不至于” 他话中似是叹惋,郑轶脸上闪过刺痛神色,只低下头去:“是晚辈无福。” “无福?轶哥儿可不是这样乐天知命的人。”杨太傅含笑,目光中许有期待之意,“良禽择木而栖,轶哥儿明白不是?” 郑轶浑身一颤,抬头看去,见杨太傅笑得依旧风雅,但那目光中闪烁着森森寒意:“老夫唯有阿蓠一个女儿,娇俏可爱,谁让她受惊成了现在这缠绵病榻的样子,老夫就要谁的命。轶哥儿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顾伯父即使有心照拂于你,也是杯水车薪,毕竟身份所限,总不能让你顾伯父去打九王的脸。” 为了履行对好友的承诺,顾老爷一直对郑轶照拂颇多,加之顾柔嘉喜欢他,顾老爷一直是将他当做女婿来对待的。但现下沈澈和顾柔嘉已是夫妻,顾老爷必然不能再像往日亲厚,否则,沈澈这正经八百的女婿怎能容了郑轶的存在。更不说,九王沈澈本就不是个大度的,朝中皆知,此人杀伐决断,心狠手辣至极。 看着郑轶阴晴不定的脸色,杨太傅犹似器重的拍拍他的肩:“轶哥儿,良禽择木而栖。老夫教得出皇帝,自然也能教得出你。”杨太傅的声音透着历经世事的中正平和,全然是自信态度,屋外的阳光那样好,东花厅中显得晦暗了一片,杨太傅正好立在这光影交汇之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无端让人觉得诡谲。他搁在郑轶肩上的大手暗暗加了一把力气,笑得愈发儒雅了。 足足十日后,这前往顾家去道贺的人才渐渐少了,因温含芷避而不见之事,顾鸿影急得抓耳挠腮,万不得已请了妹妹和齐雅静出面去劝,只是温含芷像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见顾鸿影。眼见这新科会元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得毫无精神活力,灰溜溜的回了衡山书院,那模样活像打了败仗的败军。 春闱放榜的余波刚过,陇右道则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去年沈澈往陇右道去,劝降了山匪,官府和百姓一起挖构造渠,今年虽和往日一样起了旱情,但沟渠已成,各州县从黄河引流,这数十年来第一次未曾受旱情影响。陇右道节度使和治下二十州刺史c各州县有功名者联名上书,叩谢皇帝天恩浩荡c九王施政清明,让沈澈在京中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饶是皇帝对这个弟弟看不顺眼已极,但不得不摆出勤政爱民的姿态,在早朝时大赞弟弟勤劳王事c为君分忧,乃是贤王。朝中尚有几位三朝元老,齐齐上书请皇帝论功行赏,封赐九王沈澈,皇帝无奈之余,只得赐圣旨,再赐沈澈汤沐邑三千,更特许世袭罔替,不再袭爵降品。大燕开国至今,也唯有寿王一人得了这世袭罔替的许可,现下沈澈成了第二个,京中众人闻风而动,纷纷前去结交,只恐自己慢了一步,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随着初夏渐近,日头也长了。这日沈澈休沐,为顾柔嘉备好了早膳,这才将她从床上抱起喂饭。伏在沈澈肩头,顾柔嘉还有几分惺忪,木然的吞咽。她也不知沈澈精神怎能这样好,但凡她小日子走了,定要被沈澈压着闹上好久,就是惨兮兮的装哭也不好使,他却每一日起得那样早,或是在外打拳,或是在外练剑,而后再去给自己准备早膳,给自己喂了饭,这才去当差。 呆呆的朝沈澈怀中钻了钻,顾柔嘉把玩着他的衣带,轻声说:“如今夏日近了,我才知道你还有一个好处,身上这样凉,凭得他三伏天有多热,偎在你怀里,定然连风轮和冰盆都能省了。” “三月都尚未过完,就想着三伏天的事了。”沈澈笑了笑,见怀中顾柔嘉惺忪着睡眼,极是妩媚乖巧。他喉结滚了滚,低声笑道:“瞧你这小懒猫,不是没有睡醒么?怎的还有力气来扯我的衣带?” “我是没有睡醒,是你将我闹起来的。”顾柔嘉顶了他一句,又吃了一口胭脂米粥,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吃好了,我要睡觉了。”她说着,一面闭着眼,一面牢牢扯着沈澈衣带,欲盖弥彰的小模样诱人得很。沈澈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只将她抱起:“我看嘉嘉精神很好,既是如此,为夫且帮嘉嘉累一累,免得睡不着。” 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顾柔嘉唬得忙睁眼,搂着他的脖子一叠声叫道:“我累着呢,不要你帮我。”只是她双脚碰不到地面,只得无助的扭着,哪里挣得开沈澈的怀抱。直至被他放在床上,顾柔嘉只待从他腋下钻出去,还没动呢,就被沈澈压在怀中,声音也凉凉的净是落寞:“嘉嘉这样嫌弃我?” “大尾巴狼,你当我今日才认识你么?”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见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蒙着一层笑意,雾蒙蒙的好看至极,她又缩了缩,勉强笑道:“沈澈,这样不好,你上回还说皇帝陛下白日宣淫极为不好,是败坏了祖宗家业的。” “他批阅折子时做那事,自然是有误国本。”沈澈修长的指尖轻抚顾柔嘉的小脸,“我今日休沐,又怎能算上败坏祖宗家业?旁人若说什么,也是我急色荒唐,和嘉嘉无关。” 心知自己说不过他,顾柔嘉脸色胀红,唯恐叫人听去了,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出。好容易折腾完,沈澈这才抱了她去净房拾掇了身子。顾柔嘉累得小指头都不想动,只是伏在沈澈怀中睡觉,她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之际听得明月脆生生的说:“安定长主来了。” 她陡然一激灵,连眼睛尚且没有睁开,就急急的坐了起来,口中说:“姑祖母来了么?”她起得太急,额头当即撞上了沈澈的下巴,疼得她“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睡意登时全消,捂着额头委屈至极。 她这般孩子气,惹得沈澈轻笑,指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的痛处:“为夫给嘉嘉揉一揉。”顾柔嘉直摇头,伸手捂住脑袋:“撞得那样疼,定然肿了,姑祖母见了会笑话我的。” “姑祖母那样好的人,又怎会笑话你?”见她委屈得眼泪汪汪,沈澈既是好笑又是心疼,将她的小手拉下来,见红艳艳的一片,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好似多了一道血痕。沉默了半晌,沈澈抱了她到妆镜前,蘸了胭脂,在她的伤处画了一朵梅花。她本就是艳丽逼人,添了妆更是鲜妍艳丽,说不出的动人,沈澈这才展眉一笑,在她眉心啄了啄:“如此,嘉嘉可不怕笑话了。”又引了她起身,“姑祖母来,只怕是有事要吩咐的,咱们赶紧去听听才是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锋芒 夫妻二人从正院出来, 一路往待客的东花厅去了。安定长主于沈澈有再造之恩,更是顾柔嘉生平最为佩服的人,因此两人行动皆是很快,唯恐去得慢了有怠慢之意。只是沈澈身高腿长,顾柔嘉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后者心细如发, 转头见她吃力,当即要抱她, 顾柔嘉忙退了一步,摇头说:“我没有那样娇弱, 况且姑祖母是长辈。若我被你抱了去, 姑祖母岂不以为我嫁给你后就自持身份, 连路也走不得了。” “姑祖母疼你尚且来不及,又怎会这样想?”沈澈轻轻一叹, 又见顾柔嘉局促的整理着衣衫, 心知她极是佩服安定长主, 想要在老太太心中留下好印象来,也不再坚持, 只是与她十指交握, 放缓了步伐, 唯恐叫她再累着。 飒敏早早立在东花厅外,远远见两人过来, 也是喜滋滋的迎了上来:“九王殿下金安, 九王妃金安。”她笑着, 目光滴溜溜的转过两人,笑得极为亲厚。沈澈率先进了东花厅,道:“姑祖母,侄孙儿来得迟了。” 安定长主一袭藏青色褙子,神态安详而和蔼,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让人不敢逼视。她端坐于左下首第一位,见沈澈和顾柔嘉先后走进,颔首微笑:“不迟,今儿你难得休沐,多陪陪嘉姐儿也是应当。”顾柔嘉脸庞微微发红,与沈澈一起向老太太行了礼,因身子没什么力气,她坐下时还晃了晃,好在沈澈眼明手快捞住她的腰儿,这才免得她摔倒。 被他抱在怀里,那熟悉的气息让顾柔嘉顿时红了脸,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羞得面红耳赤:“是我无状,姑祖母莫怪。” “若是不舒服,可要好好休息才是。”安定长主和颜悦色的笑,早年里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有什么没有见过,顾柔嘉行止间甚是艰涩,分明是才做过那事所致,何况她眼底略带了些乌青,想来是夜中睡得太晚。安定长主抿出一个笑容来,苍老而睿智的目光很有意味深长:“自成婚后,小九倒是愈发知道疼人了,再不是往日那冷冰冰的雪人儿了。只是嘉姐儿到底是女孩子,不比男人,也要多多怜惜。” 哪里不知这话中深意,顾柔嘉脸上更红,抿着嘴儿看了一眼沈澈,轻声“嗯”一声表示附和。沈澈只是笑,颔首说:“姑祖母说的是,侄孙儿知道了。” 深深看了一眼沈澈,顾柔嘉只是抿嘴笑。往日尚未成婚,沈澈就爱亲亲抱抱,如今成了婚,自然更是食髓知味。 她才不信沈澈会这样听话的就此收手。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纵是不发一语,但眸子里对彼此的珍惜呼之欲出。如今的沈澈愈发像太/祖皇帝当年,站在世间最高点,睥睨天下苍生。安定长主有些恍惚,静静地笑了笑。 当年,哥哥也是这样,唯有在嫂子跟前,才会露出最温柔的神情来。 轻咳一声,安定长主这才正色笑道:“今日老婆子来,是有两件事。”她一面说,一面示意飒敏取出一张贴了金箔的帖子,顾柔嘉一激灵,旋即大喜:“郡主与陆将军” “正是,定在了下月十五。”飒敏笑道,将帖子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沈澈,后者也起身接过,以示对其尊敬。将帖子翻开,上面饱蘸浓墨,字迹疏狂,一看就知道定然是陆剑锋亲手写成,极尽诚意。沈澈笑了笑,将帖子收在怀中,笑道:“表兄有心。” 他从未叫过陆剑锋“表兄”,顾柔嘉都愣了愣,转头去看,见沈澈笑得风轻云淡,气度出尘如仙。一直以来,沈澈和陆剑锋亦敌亦友,更是因为顾柔嘉的缘故险些翻脸。明白他二人都是承认彼此的能力,只是谁也不曾点破,今日一声“表兄”,让顾柔嘉顿时欢喜起来。 他二人若当真能没了芥蒂,从此携手共进的话,于公于私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安定长主笑得处变不惊,目光滴溜溜的在沈澈脸上一转,旋即笑道:“说来还有一事,你去岁施政有方,让陇右道今年不曾受旱情影响,此事在国中已然传遍,你声望愈发水涨船高,我与你叔公叔婆看在眼里,都是为你欢喜的,只是老婆子免不得在小九跟前讨嫌。不过短短一年,你就能得如此权势声望,更特许世袭罔替,自大燕开国以来,也唯有你叔公一人罢了。只是你那哥哥本就对你诸多不喜,他虽昏庸贪色,但大事上没有纰漏,尚算守成之君。礼法上他占尽优势,小九切莫逼得太紧,即便他是头笨熊,但若是惹急了,一掌下来也是要人性命的。” 心知安定长主今日来府,名为送请帖,实则是来提醒沈澈切记不要功高盖主。皇帝的确昏庸,但大事上并没有错处,就是沈澈想要取而代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世人口诛笔伐,极易生出变故来。倘若是逼得紧了,皇帝情急之下必然反扑,到时候孰胜孰败还是未知之数。哪怕沈澈势如破竹,但到底是后起之秀,短短一年的功夫想要与被逼急了的皇帝相抗衡,只怕并非易事。 英气的剑眉拧紧又舒展,沈澈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多谢姑祖母提点,小九知道。只消得皇兄和太子不再刻意寻衅c步步紧逼,小九也会按兵不动,绝不辜负姑祖母一片爱惜之心。” “你明白就好,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还不是时候。”安定长主笑得极为慈祥,若非浑身都弥漫着说不出的杀伐之意,只会让人觉得是寻常慈爱的老太太,“你最该顾忌的不是陛下,而是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自陆剑锋入京以来,几乎是尽得京中贵女的青睐,不知有多少女子暗自倾慕,有胆大的更是向他剖白过自己的心思,都给陆剑锋一一婉拒,彼时他的确对顾柔嘉有意,加之京中流言四起,因而顾柔嘉没少给人扎小人。直到顾柔嘉嫁为九王妃,陆剑锋和沈清又定下四月十五的婚期来,让多少芳心碎了一地。 因陆剑锋和沈清都是正经八百的贵胄,待四月十五那日,两府中都刚放了鞭炮表示喜庆,前来贺喜的人已然络绎不绝,那热闹的场景,唯恐落后一步错失得两府主人青眼的机会。作为堂嫂,又和沈清私交甚密,顾柔嘉少不得与沈清作伴,又因五月殿试将近,沈澈分/身无术,只得让她一人独去。顾柔嘉也是一派淡然,只陪着沈清往宫中去拜别帝后。这对世界上最为尊贵的夫妻并肩而坐,一身华服,皆是宝相庄严,一派尽显皇家威仪的模样。 几月不见,顾柔嘉像是长开了,容色愈发美艳,笑容中洋溢的幸福做不得假,一看就知道沈澈疼她到了骨子里。皇帝垂涎她美色之余,心中对沈澈愈发激愤,恨不能亲自动手砍死这弟弟才好。他上回被沈澈气得几欲昏过去,随后卧病日久,现下一动气,心口又疼了起来,拉长了脸,好似谁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 相比他的小孩儿心性,皇后可谓是温和到了极点,笑盈盈的去扶沈清起身:“往日待字闺中,今日出了嫁,可就和往日是不一样的了。陆将军相貌人品家世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清姐儿出嫁后,可要好生侍奉姑祖母,一尽孙媳之责,更要开枝散叶,为陆家绵延子嗣。” 沈清一叠声应下,不觉脸颊微红,妩媚至极。皇后又一手拉了顾柔嘉,后者几乎本能要缩回手,谁知皇后的手那样用力,她挣也挣不开,只得暗自提起心眼,唯恐让皇后得逞了去。只是皇后笑得万分从容,浑然是长嫂的风范:“往日京中都说陆将军心悦九弟妹,为此闹了不少笑话出来,现下再提,可没有人敢浑说,反倒是能够作为笑料了。” 顾柔嘉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在沈清是个大度人,双方又都知根知底,不然得了这话,保不齐沈清要恨上自己,到时候平白少了一个闺中密友不说,还要得一仇人。沈清目光滴溜溜一转,已然笑着转圜说:“皇嫂这话可就过了,姑祖母素来是爱惜九嫂的,数度说恨不能带回去做孙女。将军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格外怜惜九嫂,哪有什么心悦c倾慕的话?皇嫂可不要听这些人风言风语,为了我与将军定亲之事,这世家贵女也没少咒我,话又能有多好听呢?” “是本宫欢喜糊涂了,说了些三不着两的话。”皇后并无半点尴尬,只是笑起来,又细细的嘱托了几句,这才令两人回去。皇帝兀自生气,没好气的啐了皇后一口:“你与她二人那样亲厚作甚?” “陛下醋了?还是觉得刺心?”皇后笑盈盈的反问皇帝一句,虽是笑得温婉,但眸子里尽数是嘲讽和恶意,“是了,那顾家小娇客眼看就是陛下的妃子了,谁想给沈九截了去,陛下心中不痛快,也只得将气撒在我身上。既是这样不痛快,不如废了我,再将小娇客迎入宫中为后。总归陛下喜欢夺人/妻室,贵妃入宫之时,不就正在与人议亲么?这件事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再来一次又如何?顾家盛产美人,个个都是命格奇贵。” “你——”皇帝勃然大怒,当即砸了茶杯,那滚烫的茶水零零落落的淋了一手,“你以为晏如都如你一般心狠手辣,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做的事么?这样多年来,朕一直对你诸多维护,那凤命之事是朕思虑不周,却从未有要废你的意思。晏如生性温婉,绝不会生出背叛朕的龌蹉心思来。” “陛下已经是五十余岁的人了,贵妃才花信之年,说句不中听的话,陛下做贵妃的爷爷也是够年龄了,陛下真的相信贵妃喜欢自己?”皇后坦然微笑,“至于陛下所谓我做的事,这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是陛下么?”她一面说,一面笑,“陛下和本宫夫妻数十年,知道本宫的秉性。陛下如何胡闹,我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只是我还没有瞎,如陛下真想高枕无忧,不如除掉我,记得手脚干净些,否则,这后果是陛下承受不住的。” 皇帝陡然大怒,将那紫檀雕花方几猛地推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并不知帝后间争执,沈清和顾柔嘉飞快的转回了寿王府,一番礼数下来,已然临近申时,闺房里立即搅动了起来。沈清几个出嫁了的姐姐忙慌慌给她梳妆c装饰,好不热闹。及至王府外渐渐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催促了好几声后,这才有同辈兄弟将沈清背了出来。 为表对于堂妹的重视,皇帝令齐修远率御林军送亲,加之陆剑锋本就是正三品云麾将军,两拨军士相逢,皆是万里挑一的健者,个个英俊挺拔,引得多少人翘首以盼。陆剑锋身披喜服,衬得身材高大挺拔,古铜色的肌肤竟然微微透出几分红色来,不知是被喜服映红的,还是本就有些羞。 一路往公主府去,府上早已等了好多人,一见迎亲队伍过来,皆是一片欢喜之色。天色已晚,顾柔嘉立在公主府门前好一阵子也不见沈澈过来,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堂中声音又起,明月忙劝她进去:“王妃,只怕礼数要开始了。殿下迟迟不来,王妃总该去观礼的。” “如今殿试将近,他司掌吏部之事也是无可奈何的。”顾柔嘉似叹非叹,又像是在宽慰自己,只转身了进了堂中。今日迎亲的多是跟随陆剑锋日久的部众,见陆剑锋抱了沈清过火盆,已然是朗声大笑:“将军今日娶媳妇,瞧瞧这羞成了什么样,往日领兵之时,可从未红过脸。今儿咱们也算是开了眼了,看来咱们将军是爱极了郡主,可给咱们军中做了典范。” 今日喜庆,众人也都不再顾念许多繁文缛节,皆是欢喜一片。一番调笑叫陆剑锋俊脸陡然发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被他抱在怀中的沈清虽被盖头遮得严实,却也不依,笑骂道:“你们一个个只管皮,声音我都记着了。不知你们将军脸皮薄么?再笑下去,我明儿一一跟你们算账。” 她出了声,让在场之人笑得更是厉害,齐雅静笑得腹痛,一边揉肚子,一边拉着顾柔嘉出了堂中,乐得直打跌:“哎哟,我往日说陆将军与你两情相悦,不想你二人一个嫁人一个娶妻,各自不相干了。这也就罢了,你是个娇软的,九王却是霸道,陆将军温润如玉,这荣安郡主也是个霸道姑娘。这天家的男男女女都是极有气性。要是往后哪个不开眼的想离间他们夫妻,仔细给荣安郡主结结实实的收拾一顿。” 顾柔嘉也是好笑,听得堂中喧闹,就愈发的思念沈澈,只与齐雅静在外流连。明月皎洁,银白的月光洒在院落之中,反倒是镀上了一层莹亮的蓝光,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月下立了一个颀硕的身影,孤高冷硬,背影都透出难以言喻的肃杀和苍凉,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长好长,好像堂中的热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认出那是齐修远,顾柔嘉本欲唤他,却被齐雅静拉住:“黑脸最近愈发的气人了。我们十年不见,我有时与他说起往日的事,都不知他听没有听,好半晌才嗯上一句,你说他是不是成心气我?亏得我和他一母同胞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的仇人。爹爹娘亲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偏偏他不开口,官媒送来好几个姑娘的消息,他就板着脸,好似这些姑娘谁得罪了他。还有多少达官显贵出面保媒,要为他说亲,他就黑着脸,定要将人都吓退了才肯罢休。他已然二十八岁了,再等下去,可就而立之年了,咱们大燕哪有男子而立之年还不婚配的?我要是爹爹,就将他关在府上,结结实实揍一顿,揍到愿意娶亲为止。” 倘若不知其中缘故也就罢了,但顾柔嘉心知肚明,若非斜喇里杀出个皇帝来,现下齐修远和姐姐不知多么幸福。可是这话谁又能说出口?顾齐两家将议亲的事瞒得死死的,唯恐让旁人知道惹来祸端。 想到皇后那日设计让姐姐和齐修远相见之事,顾柔嘉喉中堵得厉害,只得叹了一声。齐雅静并不知她心事,又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晋王府的四姑娘对黑脸死缠烂打,我有几次瞧着黑脸那眼神都要杀人了,那四姑娘还是不肯放弃。说来也怪,她往日何等嚣张跋扈的人,现下见了谁都小心翼翼的,说话也软软的,连大一点声儿也不敢。我也觉得她烦,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总得要我们家愿意呀。但凡黑脸休沐,她就要来府上坐着,也不撒泼,就那样看着黑脸,让黑脸不胜其烦。我本想着,她和荣安郡主亲厚,今日黑脸来送亲,肯定又要死缠烂打,不想她竟没有来,好生奇怪。” 眼见齐雅静一脸的忿忿不平,顾柔嘉不免好笑,沈妍上次被沈澈吓破了胆,今日怎么敢来?她素日里嚣张跋扈,如今倒是改好了性子,可见对于沈澈惧怕成了什么样子。正想着,里面迎出来几个贵女,拉了齐雅静和顾柔嘉要进去吃酒,顾柔嘉只摇头说:“我酒量浅,吃一杯就醉,还是一会子再进来就是。” 齐雅静附和道:“今儿九王不在,可不敢灌她酒。一会子九王过来接人,见爱妻给人灌醉了,起哄的可一个都跑不掉。”她越说越开心,刮了刮顾柔嘉的脸皮,“我可知道,你家九王是个正儿八经的妻奴,谁惹了你就要收拾谁。” 气得啐了她一口,顾柔嘉正待追她,她却脚底抹油溜了。院中也只剩顾柔嘉一人,她这才往齐修远身边去,尚未走近,齐修远已然转过身来,目光些许凌厉:“谁?”待看清是谁,他这才稍稍放松,低声道:“王妃。” “我方才与齐姐姐说了一阵子话,修远哥哥是至情至性之人”她脑子里如同炖了一锅浆糊,从哪里开口也不知道,只是木然的说着,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她咬着下唇,好半晌才说:“修远哥哥其实该娶亲的。” 良久的沉默,齐修远黑如墨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隐隐有了荧蓝的光辉,他呼吸平缓,眉头还是那样微微蹙起,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是她的意思?” 顿觉喉中哽了什么,顾柔嘉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怔怔的看着齐修远。后者紧绷着脸,喉结滚了滚,又阖上双眼:“我不想害了别人。” 不想害了别人心里装着顾晏如,又怎能再真心待别人呢?给不了真心,所以宁愿不成亲,以免害了别家的好姑娘,也害了自己。 他静立半晌,又向顾柔嘉抱拳一揖,转身就走。顾柔嘉只觉浑身一震,忙不迭跟了几步,但他身高腿长,步伐又快,哪里是顾柔嘉跟得上的。急得顾柔嘉忙叫道:“修远哥哥。”他脚步一停,也不回头:“王妃有事吩咐?” “红鸾姐姐说,姐姐才入宫那些日子,每日都哭,想家人,也想你,后来她就不哭了,每日都笑着,笑得比谁都好看。”看着他孤冷的背影,顾柔嘉只觉得好像有刀子割了心口一刀,没有血,却痛得说不出来,“我不知道姐姐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希望你幸福。”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颤,旋即再没有动静,良久之后,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好。”说完,他转过墙角,就像是湮没进了这一片喜气洋洋的喧嚣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呆呆的立在院子里,初夏的天气已然带着夏日才有的晴暖,但顾柔嘉无端觉得遍体生寒。也不知道立了多久,忽有一双大手从后伸出,将她抱入怀中,顾柔嘉惊了一跳,险些叫出来,对方已然笑道:“傻丫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心里闷,出来散散心。”顾柔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转头搂住沈澈的脖子,强笑道:“你总算是来了,你若是不来,我也无趣得很。” “傻丫头。”沈澈轻声叹道,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我怎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生子 随着时间推移, 殿试渐进,如今沈澈司掌吏部之事,自然格外忙碌,几乎每日都是二更之后才回来。他本就清瘦,好似又清减了一些, 让顾柔嘉心疼至极, 自己像模像样的钻到厨房里去为他捣鼓宵夜,偏偏她手艺不如沈澈, 每每做好,都觉得自己短了一截。 这日里, 顾柔嘉回娘家, 只与温含芷共坐窗下说话。她想了许久, 还是试探着说:“哥哥自三月去了书院就没有回来了?” 上次为了李家二郎的事,温含芷与顾鸿影大吵一架, 此后温含芷如吃了秤砣一样, 对顾鸿影避而不见, 想到哥哥临走时那霜打的茄子一般落寞神色,让顾柔嘉心中很是为难, 只盼着他二人和好如初。 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柔嘉惴惴不安的看着温含芷, 后者的确是柔弱且逆来顺受的,但这样的人一旦决绝起来, 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倘若温含芷当真铁了心, 只怕自家哥哥要伤心死。 沉默了良久, 温含芷才轻轻点头:“说是为了殿试用功,只留在书院看书。” 见她还肯提顾鸿影,顾柔嘉才放下心来,拉了她的手:“阿芷,你是知道哥哥的。你不要与他置气可好?我瞧着他走的那日,跟丢了魂似的,心里好生难过。” 温含芷目光潋滟,盈盈波光闪动,好似落寞颓败,摇头:“你知道我的,我不过与李家二郎说笑了几句,他就大发雷霆,我这心里人人都能说我又蠢又笨毫无识人之心,独独他不可以。”她说到这里,眼中蒙上了水汽,又擦了擦眼睛,不肯哭出来。顾柔嘉忙不迭劝她,踌躇着要不要将自家哥哥可能是吃醋了的事告诉她,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让温含芷空欢喜一场。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温含芷才抹着眼泪摇头:“我这次当真恼了他,谁来做说客也不好使。”顾柔嘉张口欲言,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好容易殿试结束,吏部绷紧的弦也放松了下来,这些日子疏于陪伴顾柔嘉,沈澈心中有愧,特特告了假,在王府里陪伴顾柔嘉。 如今已是六月,天气炎热非常,顾柔嘉本就畏热,唯恐她热坏了身子,沈澈花费重金求来澄水帛,浸了水挂在屋中,满室清凉。顾柔嘉穿了一件薄薄的襦裙,不由分说要腻在沈澈怀里睡觉,素来对她极为娇纵,沈澈抱了她在怀,自己则取了公文来看。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直到昏昏的醒来,她还撅着嘴,挠了挠脸颊,又朝沈澈怀中钻了钻,眯着眼睛去看他手中的公文。吏部掌官吏之事,无非就是各处官员如何如何,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她“唔”了一声,偎在沈澈怀中不说话。 “醒了?”沈澈低头看她,见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困意,也搁了公文,“你畏热,我给你晾了清风饭,你尝尝。”他一面说,一面取了紫檀方几上的清风饭来,一勺一勺的喂给顾柔嘉吃,见她吃得香甜,沈澈心中欢喜。顾柔嘉将勺子取到自己手中,如法炮制的给沈澈喂食:“吃东西总要一起吃才好吃。” 两人分食了一碗清风饭,顾柔嘉喜滋滋的偎在沈澈怀中,把玩着他腰间的香囊。沈澈的贴身物件全都是出自她手,只是她于女红并不擅长,虽算不得难看,但也实在称不上好看。沈澈虽从不嫌弃,佩在身上很是惬意。 两人正说着,外面则有人通禀,说是飒敏来了。喜得两人皆是起身去迎,让人去搬一张嵌螺纹公座椅来请飒敏坐下,又让人端了冰碗来,沈澈这才问道:“这样热的日头,飒敏姑姑却过来,可是姑祖母有要事吩咐?” “要事说不上,喜事却是真真儿的,老主子欢喜着呢,让我来知会九王殿下和王妃一声儿。”飒敏笑得合不拢嘴,极是亲厚,“这几日郡主身子不舒服,又想硬扛过去,偏给将军发现了,本还支支吾吾不肯看大夫,被将军领着太医堵在了屋中,一诊之下才发现是有了一个月身孕。” 顾柔嘉又惊又喜,急急说道:“当真是有了身孕?”陆剑锋和沈清在四月十五才成亲,如今才六月,可见是成亲才半月就怀上了孩子。顾柔嘉心中自然为陆剑锋和沈清高兴,这热乎乎之余,却又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陡然空落落的。 他们成亲还不到两个月就有了喜讯,可自己嫁给沈澈已近半年,却始终不曾有消息。哪怕沈澈说待自己十八岁后再要孩子,但她可是每日都留心了许多,趁沈澈不在王府时吃了好多补身子的药,到底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是自己无法生育么? 这个念头甫一涌上心间,顾柔嘉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脸儿陡然白如金纸,好像忽发恶疾,随时都要昏过去一样。身边的沈澈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妥,忙揽住她坐下。自家小娇妻数度说起想要孩子,都被自己拒绝了,此刻听得沈清有孕的消息,这小脑瓜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虽不知顾柔嘉到底怎么了,但飒敏跟随在安定长主身边,何等敏锐的人,见顾柔嘉一言不发的白了脸,也是明白了几分。这相熟之人,谁不明白沈澈和顾柔嘉对彼此珍惜到了骨子里。只怕一向欢喜爱笑的顾柔嘉早就渴盼生下她和沈澈的孩子了,只是迟迟没有消息。而沈清一朝有孕,难免让顾柔嘉有所触动,心中怕是惶急了起来。 只是这样的事,顾柔嘉不说破,旁人怎好去说?因而飒敏只装作不解,含着得体的笑容,关切万分的看着顾柔嘉:“王妃可要好生休息,当心自己的身子。” 顾柔嘉恹恹的点头,心中愈发的难熬,伸手拉住沈澈的衣裳,轻轻的说:“我晓得,多谢飒敏姑姑关怀,陆将军将为人父,委实是恭喜。” 飒敏谢了,又不免暗叹。顾柔嘉宅心仁厚又知礼非常,勿怪老主子喜欢,只是不想她这样渴望孩子。今日来本是来报喜,反倒是让她不痛快起来。 想了想,顾柔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温顺的坐在沈澈身边,只与飒敏说笑。飒敏说了一阵子,也就要离开,顾柔嘉只说自己相送,忙起身去了。两人一直出了外间,顾柔嘉看着飒敏,欲言又止,飒敏叹了一句:“王妃何苦?这样忧思过重,反而对身子不好。” “郡主有了身孕,我是又羡慕又嫉妒。”顾柔嘉摇头直叹,抿着嘴儿好似要哭了,“陆将军和郡主才成亲不到两个月就有了喜讯,我这心里” “王妃还小呢,急这些做什么?咱们九王又不是那样定要逼着王妃生孩子的人,后院又清净,还不用像那些乌烟瘴气的王府后院一样,定要生个儿子来巩固自己地位。”飒敏含笑劝道,“今日本是奉老主子的意思来报喜的,不想让王妃不痛快了。” “这是喜事,姑祖母记得沈澈与我,这才肯请姑姑来知会,只是于子嗣上,是我心窄。”顾柔嘉恹恹摇头,心中愈发酸涩,“沈澈说他不急,可是我急,我想为他生下孩子。” 想到可能是自己身子出了问题,这才会没有子嗣,顾柔嘉满心苦涩,不觉飒敏握住她的手:“王妃还小呢,这样小的年龄,还是个孩子,做母亲也未免操之过急。王妃总要宽心才是,这事急不来,再等王妃长大一些再急也不迟。” 顾柔嘉悻悻应下,将飒敏送走,自己则投入了沈澈怀中。沈澈知她心病,宽慰道:“咱们过两年再要孩子,你太小了。” “我可不小,已然十六岁了。”顾柔嘉抬头看着他,想争辩又觉得没力气。哪怕是对沈澈,她也不敢问出是不是自己不能生育,倘若如此,沈澈会不会嫌弃她? 越想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顾柔嘉面上不说,但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定要将此事探查清楚才好。沈澈不知她想什么,只怕她多想伤了身子,只浅啄她的额头:“咱们会有孩子的,我保证。” 顾柔嘉接连闷了好几日,直到殿试放榜将近,沈澈回了吏部当差,她才贼兮兮的令人请太医院正提前来请平安脉。那太医院正来的时候,顾柔嘉脑中已然千回百转,默默不语。太医院正乃是国中圣手,进来之时已然偷偷瞄了顾柔嘉一眼,见她双颊红润且有光泽,一点不像害了疾病。他心中嘀咕,但医者说是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因而他只是向顾柔嘉打了千:“九王妃金安。” 顾柔嘉令人搬了绣墩来请他坐下,只伸出手令他号脉。太医院正取了丝巾置于她手上,这才搭上两指,沉吟半晌,他收回手,道:“王妃脉象中正平和,除去微有些气虚脾弱之外,甚是健康。” “当真健康?”顾柔嘉似信非信的问了一句,将太医院正问得一懵,旋即颔首:“是,王妃脉象所示,唯有气虚脾弱,其余并无半点不妥。” 话虽如此,但太医院正心中直犯嘀咕,九王妃特特令他早些来请平安脉,还叫他以为王妃是不是头疼脑热,不想半点差池也没有,让他愈发的纳罕。顾柔嘉皱着脸儿,好似有些难以启齿,明月会意,将屋中侍女尽数屏退后,这才重回顾柔嘉身边。后者稍稍自在了些,问道:“实则我想问问院正,我c我身子可有什么不妥,可会c可会影响到子嗣生育” 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羞得小脸火红,好似随时都要烧起来。太医院正呆愣片刻,心知这年轻的九王妃怕是存了心思要个子嗣,这才会问这样的话。作为唯一能在前朝后宫出入的朝臣,太医知道太多的皇家阴私,现下顾柔嘉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她容色颇美,甚是艳丽,更是妩媚至极。太医院正望了她一眼,饶是已非少年,但他仍是心中一荡,直叹九王当真好福气。这等容色倾城的美人,羞起来当真是人比花娇。 他万分恭顺,向顾柔嘉行礼道:“恕臣无状,敢问王妃,每月月信是哪一日,可有延迟或提前?每月月信时可有腹痛c手足痹冷之事?” 他问得没有半点忸怩,但顾柔嘉脸上越来越烫,只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掩饰自己的羞涩。因为太过窘迫,她连耳朵根都发红了,拉着明月的衣袖,甚是羞臊。可明月还未出嫁,比她更羞,主仆俩胀红着脸,磕磕巴巴回答后,顾柔嘉拉得明月衣袖更紧了,心跳好似擂鼓一样,咚咚作响。 相比她的局促,太医院正极为淡然,想了一想,又一次为她号了脉,断言道:“王妃身子无恙,假以时日,必将为九王殿下诞下小世子。” 听得太医院正如此肯定的话,顾柔嘉心中悬着的巨石陡然落地,一股子欣喜悄然蔓延。那日她以为自己身子有问题,几乎要痛哭流涕了,现下得了确切答复,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只是转念,她心里又有些不大安生了,小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喃喃自语一样问道:“我身子既是康健,为什么迟迟没有身孕?” 太医院正道:“身孕之事,变数甚大,且不说王妃与九王殿下成婚不到半年,即便成亲多年,子嗣只是也并非一人之故。” 诚然顾柔嘉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她是那样急切,想要给沈澈生一个孩子,她想能够抱着自己和沈澈的孩子,哪怕再难再险,也是甘之如饴。她蹙眉想了一想:“那你的意思是沈澈?” 原是想宽慰这年轻的王妃,谁想扯到了沈澈头上去,太医院正唬得浑身一激灵,忙道:“王妃切莫多想,臣绝无此意。九王殿下看来病弱,但身子极为强健,底子很好,加之常年习武强身,更绝非有恙之人。” 他忙解释,额上冷汗都吓了出来。沈澈身子强健,医者仁心,他定不能胡言乱语,其二也是因为沈澈行事狠辣,若是叫他知道因为自己一句话,让九王妃误会他“不行” 自己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顾柔嘉撇了撇嘴,歪在那里不言不语,静默了好一阵子,顾柔嘉酡红又一次布满双颊,顾柔嘉握紧了小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发白:“院正久居太医院之首,医术药理都是万里挑一的。敢问院正可有c可有生子秘术” 太医院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顾柔嘉,后者脸上给他看得愈发胀红,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露出半点怯意来:“我是天家的媳妇,院正明白子嗣对于天家的重要性。” “臣明白。”这京中谁不知道,九王极是爱重王妃,几乎是捧在了掌中,听说连陛下赐的美人都给他尽数嫁了出去。京中多少人说酸话,称顾柔嘉生性善妒。但如太医这种天家近臣可就都知道,九王妃性情娇软纯粹,素来是与人为善c宅心仁厚的主儿,是九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因此太医院正哪里敢开罪顾柔嘉,忙不迭行了一礼,思量片刻,又提笔一蹴而就,写成了一张药方,“王妃一片心,臣自然能够明白,只愿王妃能够早日诞下麟儿。” 看着那字迹潦草的药方,顾柔嘉顿时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心翼翼的令明月收在妆奁最底层后。这才笑盈盈的去看太医院正:“多谢院正体谅,事成以后,我自有重谢。” 太医院正称是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堕马 那日顾柔嘉得了太医院正的生子秘方, 自是欢欣不已,但又不敢叫沈澈知道,好在殿试即将放榜,沈澈忙碌不已,倒给了顾柔嘉可趁之机, 每每趁他当差去的时候, 躲在屋中吃了药,满心期盼着肚子赶紧鼓起来。 接连吃了小半月, 肚子也没有半点反应,叫顾柔嘉难免丧气, 虽说每一日还是吃药, 只是到底恹恹的。这日里殿试放榜, 她睡得迷糊,被沈澈抱起来喂了饭, 再也睡不着, 起身送了沈澈出门, 这才令明月去煎药。 明月对于自家姑娘的执念实在是捉摸不透,早在顾柔嘉出嫁之前, 她就从好多地方听说, 王府的女人要想留住丈夫的心, 定然是要生孩子的,不然宠爱转瞬即逝。但九王何等洁身自好, 别说侧妃, 连个侍妾都没有, 也就没有什么固宠的说法。就算自家姑娘想为九王绵延子嗣,但这成婚还没到半年呢,慌什么? 不过顾柔嘉正在兴头上,明月也不好去浇冷水,依言往厨房去煎了药。正端了药回来,却见本已出门的沈澈竟还在府中,唬得明月赶忙转身要躲,只是端着药,哪里能走得快,当即被沈澈看了去:“王妃病了?” 明月额上冷汗顿时下来了,只得转身强笑道:“九王殿下金安,殿下不是陪举子们静候殿试放榜去了?怎的又回来了?” “自是有我的缘故。”见明月额上冷汗涔涔,沈澈沉了目光,飞快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药碗,那黑乎乎的药散发着浓郁的味道,离得尚远也能清晰地闻到。让明月去做而不假手于人,定然是顾柔嘉的意思,沈澈眉头狠狠蹙着,乌泱泱的眸子迫视着明月,“王妃病了?怎的无人告诉本王?”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竟然全然没有发现嘉嘉头疼脑热。沈澈心中自责,目光愈发深沉:“她病了多少时候了?” 明月小脸惨白,唬得退了一步,连看也不敢去看沈澈,只觉得背后汗毛竖立,冷汗频出,将贴身的小衣都给打湿了。她踌躇着不敢言语,沈澈“呵”的轻笑出声,浑身陡然渗出无尽威压来,好似下一刻,他的杀意就会喷涌而出,再无半点转机。明月哪里经得住他这样的神色,吓得跪在地上,托盘上的药碗震动太大,药汁泼了她一身:“殿下,王妃c王妃没有头疼脑热,这是c这是王妃求来的生子方子” 她一身粉裙,被药汁弄得黑了一片,狼狈至极。哭丧着小脸,明月眼泪都快下来了。王妃才十六岁的人儿,九王为免她生产伤了身子不肯让她怀孕。偏偏现在自己是这个冤大头,给九王撞破了,要是九王迁怒 看着跪在地上甚是可怜的明月,沈澈目光愈发的紧了,盯着明月一语不发,半晌后,他才淡淡说:“起来,此事不许宣扬。” 不想他轻轻揭过,明月大喜,当即谢恩下去。沈澈转身往正院中去,难免怒气上涌。前些日子沈清喜讯传来,顾柔嘉那小模样分明就是动了心思,本以为她乖乖巧巧,也就再没有事,谁想这小丫头竟然寻了生子药来吃。想到她这样小就要饱受孕育之苦,沈澈额头青筋都浮了出来,恨不能狠狠地打顾柔嘉小屁股,叫她再也不敢背着自己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携了怒意进屋,顾柔嘉正坐在软榻上,听得动静忙迎出来:“明月”话音未落,迎上沈澈黑如墨色的眸子,她一激灵,忙笑着去引他:“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秋华园了?”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嘉嘉背着为夫做的好事。”沈澈将她抱起,一路进了内室,叫她趴在自己怀中,大掌顺势落下,重重的拍在她圆滚滚的小屁股上。见他似是不高兴,顾柔嘉心知他八成知道了,现下又挨了打,顿时委屈,扭着身子要躲,屁股上又挨了好几下,沈澈还是那样的清贵无华,面容冷清如仙:“嘉嘉知道自己错了么?” “我一点错也没有。”顾柔嘉叫道,挣不开他的手臂,屁股上又挨了一下,“还嘴硬,当真该打。” 顾柔嘉哀哀的叫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将脸儿埋在他胸前不住地蹭着,哭道:“你一点不疼我了。” 她何等可怜,一派委屈至极的样子,沈澈静默半晌,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不许装哭。” 不想自己的小把戏被他当场看穿,顾柔嘉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不想我生孩子,不如趁早休了我。” “待你十八岁咱们再要孩子不迟。”知道她闹气,沈澈很是无奈。她这样娇小的人,要是有了身孕,肚子那样大,怎的受得了?沈澈抿紧唇角,打定主意绝不心软。顾柔嘉哼道:“快走快走,快去陪举子们等放榜,我不要你抱。” “他们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我即便不去又如何?”沈澈将她抱在怀里,浅啄她的脸儿,“嘉嘉听话,不许闹。” 顾柔嘉哪里肯依,小贝壳似的牙齿咬在了沈澈肩上。他肩上好硬,硌得顾柔嘉牙齿生疼,没好气的趴在他怀里,心里愈发焦灼。如今被沈澈抓了现行,这人往后必会更加谨慎,只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可趁之机了。 想到自己难道真的要熬到十八岁再生下宝宝,顾柔嘉心中一阵憋闷,抿紧了嘴儿,寻思着往后定要小心,免得再给这厮抓了现行。 她自顾自的想着,自以为天衣无缝,心里还兀自得意。沈澈唇角一扬,苍白的容颜上多了几分促狭来:“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嘉嘉当为夫看不出来?趁早收起这些念头,不然” 不想给他看出来,顾柔嘉锤了他胸口一把,背过身去生闷气。见她娇俏,沈澈笑出声来,顾柔嘉顿时恼了,更觉自己要争口气,没好气的啐他:“你还笑,我不喜欢你了,我往后再也不理你。” 沈澈笑声低沉,将她抱在怀中,愈发的爱怜。顾柔嘉扭着身子不肯让他抱。正是赌气之际,就听廊下有人声传来,又听有人推门进来,只在外间帘子前停住了脚步,并不进内室来:“殿下,王妃,大喜,大喜啊。” 这声音正是旺儿,顾柔嘉此时正恼,赌气瞪了沈澈一眼,故意说:“说清楚,是他的好事还是我的,他是他,我是我。” “小妮儿还跟我闹气?”知道她赌气,沈澈展眉微笑,声音轻柔。见她扭着身子要起身,沈澈目光一沉,将她拉回怀中,顺势含住她的小嘴。 旺儿在外听不见动静,只当王妃今日八成与殿下使气,只是这事他可不去过问,只笑得妥帖:“至亲至疏夫妻,王妃与殿下夫妻一体,又怎有你我之分?”他说着,又含笑道,“今日放榜,顾家大爷高中三鼎甲之二榜眼,已然打发人往顾家报喜,恭喜王妃,恭喜殿下。” 被沈澈堵住嘴,顾柔嘉“唔唔”几声他也无动于衷,直到顾柔嘉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才分开。顾柔嘉气喘吁吁的起身:“你说哥哥中了榜眼?” 自科举兴起以来,状元c榜眼c探花合称为“三鼎甲”,何况常言道五十少进士,顾鸿影虽不及前世郑轶连中三元来得风光,但榜眼也是难得,同样的风光无限。待到传胪大典当日,三鼎甲策马同游京城,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甚是怡然自得。 顾柔嘉心中狂喜,又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哥哥定然能光耀顾家门楣!到底不枉费诸方栽培之心!”她一叠声称好,沈澈从她身后将她搂住,后者满心欢喜,也忘了和他闹气的事,又问道,“哥哥是榜眼,那状元和探花是谁?” “探花郎是陇南胡家的公子。”旺儿的声音听来有些许怪异,似是忧心,“至于状元是中书舍人李大人的次子,李家的二公子。” 顾柔嘉浑身一颤,惊呼道:“是李家二郎?!” 殿试三鼎甲既出,自然是引得人或羡或妒。李家二郎c顾鸿影和胡家公子一路被人恭贺,几乎是挤出了秋华园。夏日炎炎,三人额上皆是渗出了一层薄汗来。顾鸿影满心欢喜,但尚且牵挂着不肯理自己的温含芷,那高兴之中,难免蒙上了一层悲怆。 只是才行出不远,就见李家二郎负手立在道旁,他微微昂着头,颇有些扬眉吐气。上次顾鸿影说他包藏祸心,想借温含芷上位,叫李家二郎气得几欲昏厥,现下他是科举中胜出的翘楚,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无疑是让他心中欢喜,望着顾鸿影冷笑:“顾兄上遭大骂李某妄图借温姑娘接近九王,极尽羞辱。可惜今日顾兄败于李某之手,当日顾兄连中二元何等风光,今日被李某截了这状元之位,当真是大快人心,叫李某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他本是要将那日的屈辱尽数还于顾鸿影,但顾鸿影本不是看重名利之人,加之满心焦灼着如何让温含芷不再对自己爱答不理,哪里去理李家二郎说什么,因此只是蹙着眉头,淡淡说道:“恭喜李兄,既为家族挣得荣光,又为我衡山书院得了盛誉。” 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李家二郎气怒交加,想到上次顾鸿影的疾言厉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顾鸿影不接战,憋得一口怒意梗在心头,难受至极。看着顾鸿影翻身上马,李家二郎狠狠的呼出一口气来,又有人前来相贺,李家二郎只得转头与众人说笑,神态自如,好不春风得意。 顾鸿影高中榜眼,叫顾家上下皆是欢欣,顾夫人更是欣喜如狂,当即令人去购置鞭炮回来以表喜庆,连宫中的顾贵妃闻讯,也是遣了人送了不少好物件来。温含芷素来体弱,唯恐过了暑气,自入伏后,大多时候都在屋中。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枕在软榻上,搅着碗中避暑用的香薰饮,似是心神不宁。听得顾柔嘉说顾鸿影中了榜眼,温含芷身子陡然一颤,“啊”的轻声叫出来,一碗香薰饮合在了身上,流云忙过来要清理,她顾不得许多,望着顾柔嘉甚是急切:“鸿哥哥当真中了榜眼?” “这话还能有假?如今放榜,过上些日子就是传胪大典。”顾柔嘉笑道,饶是温含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藏不住那股子欢喜之色。流云扶了温含芷去更衣,顾柔嘉则自行坐在外面,她慢慢的吃着冰碗,听得其中的窸窣声,轻叹道:“瞧瞧你这样欢喜,哪里还有半点恼着哥哥的样子?他素来是天真性子,犯起混来也是个三不着两的,为着你不肯理他的事,他抓耳挠腮苦恼了这样久,你再有气也消了不是?” 屏风后传来温含芷的声音,半含嗔半含笑,隐隐听不真切,但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之色:“他是你哥哥,你自然为他做说客,想借此哄我回心转意,我却不应你。” “他是我哥哥,但你我同吃同住,情谊并不比我与哥哥差,况且你是女孩子,我自然更向着你。”顾柔嘉笑盈盈的劝她,“阿芷何苦还拧巴许多,哥哥一会子回来,我让他再来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宽恕他一次吧。”温含芷从屏风后出来,换了一件浅绿色的襦裙,十分清爽灵动,顾柔嘉含笑,拉着她的手:“阿芷,好阿芷,你就饶了我哥哥一次吧,他当真是知道错了。” 温含芷默默不语,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似乎在想什么。顾柔嘉微笑连连,哪怕温含芷说自己着实恼了顾鸿影,但顾柔嘉知道,她定然会回心转意。恰如她和沈澈一般,有时沈澈使起坏来,让她恨不能一辈子不理这黑心鬼。可是过不了许久,她又好想沈澈,想他戏弄自己时坏坏的神情。 但凡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谁又真的能狠下心来恼他一辈子? 屋中一时静默,只余冰盆蒸腾出的凉气悠悠,顾柔嘉低头将冰碗里的碎冰搅化,并不去看温含芷。那样安静的场景,好似两人都是年少之时,那时顾晏如尚在闺中,两个小丫头就一左一右的黏着她,静谧得很。 只是廊下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为惶急的脚步声,明月忙不迭出去,拦住那狂奔而来的小厮:“等等,再急也得依了规矩,在姑娘院子里,这样狼奔豸突像什么样子?” 那小厮已然满头大汗,不知是热是累:“明月姐姐,可不敢怠慢了。大爷c大爷回来的时候惊马了,生生给马颠了下来不说,那马受了惊,还一蹄子踏在了大爷的膝上,大爷当场就疼昏了过去,现下才抬了回来,还请明月姐姐去通禀一声儿,让王妃和温姑娘” 他还尚未说完,温含芷已然抢在了门前,小脸在一瞬间退去全部血色,好似白纸一样,急声喝问道:“好端端的,怎会惊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顾齐 原本今日顾鸿影高中榜眼, 乃是极为喜庆的事,谁想尚未回府就乐极生悲,让顾家上下几乎唬断了性命。顾老爷甫一回府,就听儿子堕马,还给伤了膝盖, 顿时色变, 顾夫人更险些昏过去,方才的喜气洋洋立马变成了哀伤。 待顾鸿影被抬进屋中时, 他早已昏迷过去,一身衣衫黑乎乎的, 净是尘土, 灰头土脸的样子十分狼狈, 因为堕马,他额角一块乌青, 左膝更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 裤子上也沾染上了斑斑鲜血, 触目惊心。 一时间,整个顾家都搅动了起来, 多少人忙碌非常, 顾家二老脸色苍白的立在床前, 看着被沈澈请来的太医院左院判给顾鸿影号脉,皆是脸色苍白。温含芷只立在屏风处, 望着躺在床上的顾鸿影, 脸儿毫无血色, 好似下一刻她就要昏过去,顾柔嘉满心焦灼,沈澈只立在她身后扶着她,看着蹙眉沉吟不止的左院判,心中惶急非常。只是谁也不敢先行开口,唯恐开口后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答案。 两相僵持,左院判神色极为凝重,收回手去,拱手道:“九王殿下,顾大人,大公子伤势极重,这膝上更是被马蹄活活踏断,碎骨刺穿了皮肉,这才淌出了血。这些日子定要静养,否则c否则定然会落下病根来,往后定然跛了” 随着他的言语,顾老爷的脸色愈发难看,沈澈也蹙了眉:“你也没有完全把握?” 他目光清冽,那股子不豫让太医院左院判生生打了个寒颤,额上渗出汗来,磕磕巴巴的回答:“是,臣也无万全把握。” 听得这话,场面陷入了死一样的平静。顾夫人强忍眼泪,顾老爷也像是忽然颓败了下来。顾柔嘉眼中酸涩,如被锋利的刀子割了一刀,痛得哭都哭不出来。顾鸿影爱护了她十几年,兄妹之间一直是万分亲密的,哪怕他天真,但明白利害关系之后,也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来。如今功成名就之时,竟然飞来如此横祸 哪怕这榜眼之位再好,也比不过顾鸿影的健康。 屋中那样安静,左院判要给顾鸿影正骨,众人只得退了出去。一家子皆是茫然,甫一出门,沈澈将顾柔嘉抱入怀中,那凉凉的体温让顾柔嘉心中的焦灼平复了许多,她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木然的朝沈澈怀中钻了钻,后者无声叹息:“鸿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顾柔嘉颔首,但想到哥哥的膝盖,心中更是压抑,又不愿让沈澈为自己担心,只得忍悲强笑道:“你这神憎鬼厌的人,也信这些?” “怎会不信?”沈澈轻抚她的脸,“别苦着脸儿,不会有事的。” 尽管点头称是,但顾柔嘉心中苦涩非常,又听屋中传出低低的痛呼声,惊得刚退出门来的众人忿忿转头回去。温含芷出门之时本就落在最后面,听得这声音,更是失魂落魄的往其中去。顾鸿影已然醒来,痛得额上汗水密布,脸色更是胀红一片,看得出那样疼,膝上缠了那样厚的绷带,极厚的木板紧紧的夹住他的腿,好似肿了一大圈。他脸上太红,诡异至极,还有几分恍惚,喉中不自觉的滚出几声呻吟来,似是不认人了。顾夫人要扑到儿子身边,声音哽咽至极:“鸿哥儿,你睁眼看看娘啊。” 顾家二老都上了年岁,哪里能经得住许多,若是留下,难免更是伤感。顾柔嘉忙去扶母亲起身:“娘何苦如此?哥哥尚无大碍,娘若是因此哭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爹爹不妨先扶了娘去休息,女儿与沈澈看顾着哥哥,有什么立马知会爹娘。” 顾老爷深深的看了眼女儿,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嘉嘉如今也是嫁为人妇了,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他说着,又转头对顾夫人说道,“咱们且去吧,别让孩子们牵肠挂肚。” 呜咽之声哽在喉中,顾夫人老泪纵横,到底没有强硬留下,只由得顾老爷扶到外面去了。顾柔嘉坐在脚踏上,取了湿帕来给顾鸿影擦脸,又问:“怎么痛成这样?” 左院判忙擦着额上汗水,道:“大公子腿骨给马蹄踏断,不曾伤到动脉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臣为大公子正骨,这痛也是在所难免的,现在若不痛,来日伤愈,必留残疾。” 顾柔嘉稍稍放心,继续给顾鸿影擦脸。后者神情迷蒙,好似陷入了昏迷中,又有小厮来伺候顾鸿影换了件衣裳,不多时又发起烧来,慌得众人更是忙碌。温含芷只立在屏风处,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木人,白着脸,若非眼睛还会眨,都让人觉得是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死物了。 直至申时,顾鸿影的高烧才渐渐退了,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听罢妹妹的话,他“啊”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肿了一圈的腿,反倒是笑起来:“这可真是天要亡我,这肿成猪蹄的样子,传胪大典是去不得了。也是我可怜,这人生能有几次榜眼,我却不能去参加。” 因为身受重伤,他声音有些无力,但话里故作轻松的笑意让顾柔嘉顿感心酸,只得强笑,起身投入沈澈怀中,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顾鸿影笑道:“诶,妹夫你也不肯管管她,哥哥还躺在床上呢,你夫妻这般恩爱做什么?叫我这等还打着光棍的人可怎么办?” 沈澈只是笑了笑,伸手将顾柔嘉抱得更紧。顾鸿影只笑,抬眼时,又见温含芷立在屏风处,想到这些日子一来,温含芷一直不肯离会自己,不觉心中伤感:“阿芷,你还生气是不是?我往后再不会惹你不高兴了,我从来没有认为你识人不清,我”见她立在落日余晖中,好似无动于衷,顾鸿影心中愈发煎熬,甚至恨不能腿上的伤能让自己疼昏过去,也好过去看温含芷这样冷淡的样子。他握指成拳,又慢慢的松开,声音也不再有半点活力,摇头道:“阿芷,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你别不理我” 温含芷好似没有听到,立在黄昏余光之中,背影颇有些阴鸷。顾柔嘉从沈澈怀里抬起头,偷偷去看温含芷的反应。顾鸿影见她无动于衷,心中愈发苍凉,好像伤口更痛了:“阿芷” 他声音还没落下,温含芷猛的转过身来,掩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顾鸿影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一句也说不出了,惶急的看着温含芷,脑中像是炖了一锅浆糊,然而自己起不得身,只得一叠声叫着妹妹:“嘉嘉,嘉嘉你快劝劝她。”顾柔嘉忙从沈澈怀中抽身去安抚温含芷,后者却越哭越厉害,肝肠寸断的样子让人看来心疼。顾鸿影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温含芷这样多日没有理会她,现下哭成了这样,让他心中更是难过,强忍眼中酸楚,说:“喂,我说你,伤的人是我,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受了伤,这才哭得这样伤心。” 温含芷哭得眼睛红肿一片,哭叫道:“你说什么风凉话?你c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了?你要有个什么,我这心里c这心里” 自那日和顾鸿影吵架后,温含芷心中有气,一直不肯见他。但今日顾鸿影被抬进来时,温含芷觉得好像被人把魂儿都抽走了,唯恐顾鸿影有个好歹,或者是再也醒不来。这样的念头萦绕在她脑中,越想越觉后怕,更后悔自己不该与他赌气,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日,直到现下顾鸿影醒了过来,温含芷才有了些活力,但追悔和一整日的后怕尽数袭来,让她眼泪如同洪水决堤一样。 她已是泣不成声,掩面痛哭,顾鸿影挨了一句重话,怔了半晌,到底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阿芷尚且不肯与我说话,我怎么舍得死?” 三鼎甲原本是何等风光的存在,但放榜当日,榜眼就遭此横祸,让阖京上下皆是震惊。消息甫一传出,安定长主c寿王夫妇亲自前去探望,连怀有身孕的沈清也在陆剑锋的陪伴下过来。皇帝更是拉足了架势,赐下不少疗养的好物件来,更令太医院务必治好顾鸿影,否则提头来见。京中众人见这几位都这般重视,加之顾鸿影是九王嫡嫡亲亲的大舅子,哪里敢怠慢,补品如流水一般送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又有什么喜事,众人正忙着恭贺。 为着顾鸿影受伤之事,顾家二老心力交瘁,顾夫人当日就头风发作,疼得连身都起不了。弟弟和母亲接连卧床,顾贵妃连连打发红鸾出宫来,只是让人口述,又怎及亲眼所见?只是宫墙阻隔,一进了那宫门,再想出来,可就比登天还难。 姐姐出不了宫,哥哥又身受重伤可能落下残疾来,顾柔嘉主动扛起了顾家的担子,收拾了细软回娘家,虽并不十分擅长理事,但她还是将顾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澈对此并不多说,只是每日下了值都到顾家去,或是与顾柔嘉一起在顾夫人榻前侍疾,或是为动弹不得的顾鸿影翻身,以免他长了褥疮。顾家上下都对这位亲王姑爷赞不绝口的同时,也都是明白,若非九王对自家二姑娘爱到了极点,又怎会做这种纡尊降贵之事? 接连几日,探望之人络绎不绝,深知众人投机取巧的意味,顾家人是烦不胜烦,只是到底不好轻易撕破脸。深知顾家人的苦衷,齐夫人只在四日之后领了齐修远和齐雅静来。偏陆剑锋与沈清才从宫中出来,将顾贵妃的信儿带了出来,引得顾夫人老泪纵横,愈发思念起大女儿来。 沈清忙笑劝道:“太太可不要如此,贵妃放心不下家中,这才令我二人带了信出来,本是为了让父母宽心之举,太太若是这样落泪,伤了身子,可就是我二人的罪过了。” 众人纷纷劝说,顾夫人方才止了泪,不多时,陆剑锋和沈清就要回去,顾柔嘉忙去送客。三人并肩行至廊下,沈清方才叹了一声:“有一话我二人也不敢在嫂子母亲跟前说,只是贵妃消瘦了不少,颇有些憔悴,想来是太过担心之故。” 听得姐姐的现状,顾柔嘉顿感心酸,这些日子母亲卧床c哥哥重伤,姐姐怎会不担心,只是也只能担心了。她抿着嘴儿不知说什么,满脸的悲切。陆剑锋叹道:“我二人出宫来贵府的路上,清儿还踌躇着是否要将实情告知。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纵然粉饰太平求得心安,但实在是” “陆将军客气了。劳烦将军和郡主走一趟,反倒是让我们心中不安起来。况且这话我知道就好,总要有个人知道姐姐的现状的。”顾柔嘉强笑起来,送了两人出去,临走前,陆剑锋还拱手向她行了一礼:“如今顾家的担子都压在王妃身上,还请王妃珍重自身,如有需要,烦请知会陆某,陆某与清儿定然会尽力为王妃斡旋。” 他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温润,但那眼神里再没有半点绮念,有的不过是浓郁的关切,如最亲的人。顾柔嘉笑得释然,还施一礼:“多谢陆将军。” 曾几何时,她那样的烦恼,自己给不了陆剑锋任何东西,他却还对自己珍惜有加。现下陆剑锋和她各有所爱,让她着实了却了一桩心事。 两人上了马车,沈清这才半含酸意的抚着平坦的小腹,低低的说着:“瞧你爹,当着咱们的面呢,就待你舅妈那样好,半点不怕咱们吃心。” 听得她孩子气的酸话,陆剑锋笑道:“清儿何苦笑我?便是我不说,清儿也要说的,你我夫妻一体,谁说这话又有何妨?” 见他识破自己的伎俩,沈清咯咯直笑:“话虽不假,只是你往日那样喜欢她,如今没有半点心思了?” “往日是往日,现在是现在。”陆剑锋摇头,当日他的确是那样喜欢顾柔嘉的,甚至动了心思要与沈澈一较高低。只是后来,这自小叫他“呆哥哥”的女娃重新出现,陆剑锋只觉好笑,并未多想。只是渐渐的,他想顾柔嘉的时间越来越少,越发的想念沈清,她若不在眼前,当真是挠心抓肺,魂儿都丢了。正因如此,他才会请祖母出面,为他求取沈清。 他只是笑着去拥沈清:“我现在只喜欢清儿,往后也只会喜欢清儿。” 将他俩送出了门,顾柔嘉则要回去,行至廊下,又听得其中传来顾夫人的低语:“晏如那孩子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我知道她这些日子定然煎熬。当年皇帝强聘她进宫,我这心里”说至此,顾夫人话中哽咽之意大作,“还有修远,到底是顾家对齐家不起。” 想到那日姐姐和齐修远相见的场景,顾柔嘉何等悲凉,心痛若绞,几乎要淌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暗害 饶是心疼姐姐和齐修远的无疾而终, 但若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再表露出来什么,只怕母亲心中更难受。因而,顾柔嘉只拾掇好了自己的心绪,佯作无事的进了屋。齐修远和齐雅静都不在屋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柔嘉顺口问道:“修远哥哥和齐姐姐去了哪里?” 顾夫人和齐夫人虽然伤感, 但不愿再给顾柔嘉加一份压力,皆是强笑, 齐夫人起身笑道:“回王妃的话,他二人往外面去了, 说是有体己话想说, 约莫一会子就回来了。” 她极为恭顺的回答, 让顾柔嘉颇有几分不安,忙笑道:“齐伯娘客气了, 我虽嫁入天家, 但伯娘将我自幼看着长大, 何苦尊着这些君臣之礼?何况伯娘是客,倒是显得我盛气凌人了。”她一面说, 一面请齐夫人坐下, 自己则端了药来喂顾夫人, 待用尽了一碗药,又喂母亲服下蜜饯润口。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齐夫人看在眼里, 想到她小时候娇憨的模样, 心中当即升腾起欣慰来,望向顾夫人笑道:“王妃孝顺又能独当一面,你也是有福。” “嘉嘉自然是孝顺的,只是这独当一面却也不能够了。”说到小女儿,顾夫人当即含笑,将方才因说到顾贵妃而起的悲凉冲淡了不少。顾柔嘉撅着小嘴,似是对这话很是不认同,顾夫人笑道:“难道为娘说错了不成?九王殿下素来娇惯你,你说东他绝不向西,怕你烦难,连王府的事务都一应为你做好。瞧瞧将你惯成什么样了,这样的福气,旁人求也求不来。” 听得母亲话中对沈澈满意至极,顾柔嘉笑得姣美,心中暖意浮动。比起姐姐为了顾家而牺牲自己入宫侍奉老皇帝的魄力,顾柔嘉素来都是顺其自然的性子,唯一去试着争抢的就是与沈澈的亲事了,这件事也是她重生以来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事。沈澈事事以她为先,除了子嗣之事外,几乎从未反驳过她的话,如他在婚前的承诺一般,将她永远呵护在手中,不让她经历半点艰辛。 略羞红了脸,顾柔嘉抿着嘴儿笑,娇娇的说:“是呢,都是他惯出来的,要是哪一日嘉嘉惹了爹爹娘亲生气,也都是他的错,嘉嘉一点错没有。” 她这般痴缠,让顾夫人愈发好笑,指着她就与齐夫人笑道:“瞧瞧这刁钻的样子,给九王殿下捧在掌中千娇万宠,反倒是讹上了九王。” 三人正说着,忽闻门板轻响,齐雅静小心翼翼的探进头来,见顾柔嘉回来,也就笑着进来,向顾柔嘉行礼,挤着眼睛笑道:“九王妃。” 焉能不知她刻意使坏,顾柔嘉撇着嘴笑,齐修远紧跟在她身后进来,英俊硬挺的面容还是那样冷冽,眉头微微拧着,好似有化不开的烦心事。念及方才听得母亲的对不住齐修远,顾柔嘉心中难受,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分外乖巧的唤道:“修远哥哥。” 她笑得极乖,模样很招人疼,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齐修远薄唇抿得更紧,脑中不自觉的想起顾晏如当年的模样来,心中既是欣喜又是酸楚,一番五味成杂,面上却淡然至极,施礼道:“九王妃金安。” 心知他不善言辞,顾柔嘉也只是笑,齐雅静拉了她坐下,嘴巴都快撅上天了:“这黑脸当真是可气极了,素日里总是板着脸,一派严肃,有时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就跟谁得罪了他似的。” 到底不好贸然接话,顾柔嘉想了想,见齐雅静似乎真是生气了,只得说:“修远哥哥不善言辞,又是内敛惯了的人” 齐雅静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顾夫人令顾柔嘉领了两人去看看顾鸿影,自己则与齐夫人说些体己话。一路往顾鸿影的院子去,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脑仁疼,齐雅静和顾柔嘉在前,齐修远则在两人几步开外,一语不发,脸板得紧紧的,周深萦绕着一股肃杀,好不逼人。齐雅静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问道:“实则我不明白,鸿哥儿骑术算不得好,却也不差,好好儿的,怎会这样摔下来?” 想到重伤卧床的哥哥,顾柔嘉眼中蒙上了一层哀伤,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原委,只是哥哥所骑那匹小枣红本来是要送给我的,爹爹说它性子太烈,不好驯服,哥哥就讨了去。那日哥哥堕马,小枣红就跑不见了踪影,都是昨儿个才回来,小厮去牵它,还给它咬了一口。” “鸿哥儿也真是,烈马没有驯服之前怎能骑着出去?”齐雅静摇头直叹,“这样飞来横祸,好容易位列三鼎甲,却因为堕马而不得不养伤,心里指不定成什么样。” 因堕马摔得浑身是伤,最为严重的就是被马蹄踏断的腿,顾鸿影这些日子只能待在屋中,连翻身都困难,见了齐家兄妹来,他才笑道:“好好好,你们来我才高兴,前些日子里日日都有人来,美其名曰欢心我,可是那些人之中,大半我都不曾见过,又能关心我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令小厮将自己扶起来,拱手施礼道:“齐二哥,齐家妹子,恕我起不得身。” 都是自幼的情分,见他脸上淤青未消,受伤的腿更是肿大了一圈,两人又怎会去拧巴什么礼数。自有人搬了绣墩过来请两人坐下,齐雅静恼着齐修远的黑脸,当即抢了他的座位,齐修远也不恼,转身在另一处坐下,细细端详顾鸿影的伤处,眉头皱得更紧:“伤了膝骨,极难痊愈。” “可不是,寻常伤筋动骨也要百日才能复原,我这伤更重,只怕还要更多时间。”顾鸿影故作轻松,到底掩不住失落,自嘲道,“我一日里大起大落,可是个中滋味都尝尽了,只是也好,李兄和那胡家小子在这三伏天去骑马游街,回来仔细成了碳。”他还是笑着,引得三人心中更是苦涩。 常言道五十少进士,顾鸿影以弱冠之龄得了位列三鼎甲,这是何等的风光殊荣,来日骑马游街,别提多么快意,只是现下什么都给这一场堕马给毁了。 屋中顿时安静了许多,顾柔嘉免不得忍悲含笑道:“哥哥还去骑马游街呢,现下给小枣红颠了下来,要是游街之时摔了,来日指不定多少人笑话你呢。” “笑话就笑话,这世上谁还没有被人笑话的时候?”顾鸿影大笑道,对妹妹的笑话之意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顾柔嘉抿着嘴儿直笑,顾鸿影环视一圈屋中,似又有些怅然,“阿芷这些日子怎么再不肯来了?她还恼着我么?” 见他着实有些惶急,也让齐雅静莫名其妙:“怎么,温丫头和鸿哥儿吵架了?” “没有,不过是拌了嘴而已。”对于自家哥哥的秉性,顾柔嘉何尝不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次为了温含芷不理自己的事伤感成了这样,虽说自己还不曾发现,但顾柔嘉可明白,倘若自家哥哥不是心中有阿芷,怎会这般伤心?她只匆匆回了齐雅静,又笑着对自家哥哥说,“不是不来见你,哥哥那样何等吓人,阿芷又惊又怕,哭得那样伤心,眼睛肿成了核桃,哥哥知道她的性子,哪里肯出来见人。” 一听温含芷不是刻意不见自己,顾鸿影心中稍霁,又关切道:“那她现下好些了么?你们谁也不肯告诉我,反倒是让我更担心。”他说着,长叹一声,看着自己肿得高高的腿,满目怅然,“如果我没有受伤,嘉嘉也不至于出嫁后还要肩负起顾家的一切来,阿芷也不必为我哭肿了双眼。” 屋中顿时静默,谁也不知说什么才能宽慰顾鸿影。齐修远蹙眉盯着他的膝盖,良久才移开目光:“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不如好好养伤。”他才说完,就挨了齐雅静一记眼刀,齐修远如没有看到妹妹的目光,只是静默的望着顾鸿影。后者自嘲一笑,神情已然清明起来:“抱歉让齐二哥与妹子看了笑话,是我不该这般自暴自弃,我尚有爹娘,还有姐姐妹妹需要我去照顾。” 听他说到“姐姐”二字,齐修远目光陡然黯淡了下来,唇角抿得愈发紧了,周身那苍劲的肃杀之意如呼啸的狂风,逼人至极。顾鸿影只是笑了笑,到底坐不住,只得躺下,说:“放榜那日本是喜庆,我素日里又骑惯了小枣红,更没有多想。谁想我甫一骑上了小枣红,它就像是发了狂,愣是将我颠了下来,要不是我命大,只怕要死在它马蹄下了。” 纵然小枣红原本是要送给顾柔嘉的,但她在听说小枣红性烈之后,顺势将它送给了哥哥,往后也不曾过问。现下听了顾鸿影的话,她心酸于哥哥经历之余,脑中又止不住的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却也不敢在哥哥跟前说出来,以免他愈发不甘,心中郁结之下,让伤口无法尽快复原。因此,她只是笑着:“约莫是哥哥尚未完全驯服小枣红,这才会如此。” 摸着光洁的下巴,顾鸿影若有所思,喃喃道:“或许吧”正说着话,外面又有人说是太医来要为顾鸿影换药,几人忙不迭退了出来。甫一出了门,齐雅静就对哥哥极为不满,横了他一眼:“臭黑脸,你如今要么不言不语,要么一开口就将人气煞。鸿哥儿遭此飞来横祸,心中郁结也是常事,独独你要向他泼冷水,当真是气人得很!” 眼见齐雅静气得脸都鼓了起来,顾柔嘉忙拉住她:“修远哥哥是好意,况且所言并非无理。既然能让哥哥振作,就是好事。” “你还助他?这人再这样下去,来日可当真是娶不到媳妇啦。”何尝不知哥哥所言有理,但齐雅静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他回京之后,各府提亲的不在少数,偏偏他始终不表态,让爹娘操心到了极点。她又是叹惋又是惆怅,“二哥,你可也该拿个主意了。这些日子那样多人提亲,你一个不应,又有个晋王府四姑娘缠上来,那可是将南墙撞破了都不肯回头的。还是你当真想娶她不成?” 暗想沈妍对齐修远的痴缠,顾柔嘉难免蹙紧了眉头,沈妍那日给沈澈吓破了胆,再想嚣张跋扈却也不能,但她是个骄纵性子,想要的东西大多能得到,倘若真的对齐修远动了心思,定然是不肯轻易放手的。正想着,齐修远神情一凛:“莫要胡言。” 他微含了怒意,让齐雅静撅起了嘴,做了个鬼脸道:“臭黑脸,你凶我了,我要去娘跟前告你。”她一面说,一面脚底抹油朝正院而去。顾柔嘉追出几步,也追不上,也就随她去了。 在阳光明晃晃的照耀下,齐修远周身都蒙着一层冷冽哪怕齐修远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顾柔嘉知道他是不高兴的,正因为知道,才更不敢轻易问出来,唯恐自己的话变成钢刀,一字一字插在齐修远的伤口上。姐姐入宫之时,她那样小,小到了什么都不懂,若非沈澈向爹娘求取她,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姐姐为了顾家放弃了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少年。 和姐姐相比,她何其有幸,不用为了荣光而放弃沈澈。只是这世上的一切苦难都不能只让姐姐去担着,因此她也要扛起顾家来,和哥哥一起。 两人并肩而立,皆是无言,当即便有了些尴尬。沉默了半晌,顾柔嘉抬眼去看齐修远,见他神色肃敛,眉头紧蹙,好像有无尽的烦恼。定了定心神,顾柔嘉轻声道:“修远哥哥,有一话,我到底想问上一问,哥哥今日的光景修远哥哥觉得,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声音极轻,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一样,那张和顾贵妃极为相似的小脸上含着几分迟疑。齐修远抿紧了唇:“王妃觉得呢?” “我不知道,只是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顾柔嘉说着,脑子里愈发乱了,她不敢笃定自己的直觉,思来想去,只想将有些事求证于齐修远。后者眉头又一次拧了起来,好似化也化不开的郁结萦绕其中:“王妃养在深闺,对这些骑射武术并不清楚。好马大多性烈,倘若不曾完全驯服,想要骑上都是万般困难,更不说如鸿哥儿一样已是骑惯了。何况,那匹小枣红伤人之后跑得不见踪影,三两日后却自行回来,更是足以见得它是被驯服的。” 他一气说了许多话,冷冽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几分怒意,分明是动怒于有人害了顾鸿影,让顾柔嘉心惊肉跳:“那修远哥哥的意思是,哥哥堕马八成是给人暗害了?” 齐修远静默的点头,顾柔嘉陡然大怒,骂道:“到底是哪个贼竖子,要将我哥哥害成这样?”那日堕马何等凶险,须臾间顾鸿影的膝骨就给踏断,倘若再闹得狠一些,只怕他的性命都要断送在小枣红蹄下!顾家二老又怎能受得住这等打击,身子定然也会摧枯拉朽一般颓败下来,再无半点转机。 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顾柔嘉只觉气怒翻涌,当即邀了齐修远往顾家的马厩去了。如今已然二伏,才进了马厩,就闻见了一股子异味。顾柔嘉自幼娇惯,本想学一学骑术,但到底是不曾学,因而是从未来过这个地方的。那马厩的管事顶了一脑门子汗过来,忙不迭迎上前来笑道:“王妃,齐将军,二位怎的来了马厩?” 顾柔嘉心中挂心着哥哥的遭遇,不免急切,平素娇软的嗓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紧绷之感:“小枣红呢?” “王妃是为了小枣红才来?小人正从小枣红跟前回来。”管事忙摆手,神色关切的看着顾柔嘉,“王妃也知道,小枣红是烈马,买回来第一日就尥蹶子踢伤了两个小厮,马厩里的下人去喂食草料,还给小枣红咬了一口,连衣裳都撕了。前几日里小枣红颠了大爷下来后就跑丢了,待回来之后,就愈发气性大了,从昨儿个开始,就不停的在马厩里发疯,或是尥蹶子踢其他马,或是四处撞,吓得小人忙将一个厩里的马都牵走,唯恐给小枣红踢伤了。本想让人将小枣红稳住,也给它又咬又踢,谁敢靠近。” 听得小枣红的“丰功伟绩”,顾柔嘉难免心惊,唬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只能转头看向齐修远,后者抿唇负手立在浓烈的阳光下,古铜色的肌肤全是男子的阳刚气与坚毅,他那样冷冽,眸子如夜色般,只懒懒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得了他的话,顾柔嘉心中稍霁,只令管事带路。顾家身为簪缨诗礼之家,马厩很大,越往其中去,气味越是难闻,让顾柔嘉几欲作呕。尚离得远,就听马的嘶鸣声传来,旋即又听“咚”“咚”的沉闷响声与马蹄铁重踏地面的声音,听来让人头皮发麻。齐修远本在顾柔嘉身后,听得这声音,已然一步上前,将顾柔嘉护在身后。他虽不说话,但铁塔一样的身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顾柔嘉握了握拳,心中忽的感念起齐修远的维护,愈发动容之余,心中又不免浮出姐姐的脸来。 她知道,齐修远不会让她有半点损伤。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每每让他看顾自己和齐雅静,他总是黑着脸一语不发的立在一旁,将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实则是最细心的人了,哪怕自己与齐雅静淘气时要摔跤了,他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将她二人救下,不让伤到半点。 何况,他是那样喜欢姐姐。 随着渐渐靠近,那些声音愈发的大了,远远则见一匹颇为神骏的枣红色马正用身子去撞墙壁与围栏,那马蹄飞快,嘶鸣着狂奔不止,撞在墙上闷哼着。因出事后它就跑不见了踪影,直至昨日回来,也没人敢去碰它,因而连马鞍等骑具都在身上。小枣红像是癫狂,不住用身子去撞四处,好些地方已然蹭得鲜血淋漓,但还是不停止奔跑,反倒是叫得愈发用力了。 见了小枣红癫狂的样子,顾柔嘉微白了脸,磕磕巴巴的问道:“没法子让它停下?” 那管事脸色发青,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若有法子,小人怎敢让它这样跑下去?照小枣红往日就性烈,除了大爷个少数几人外,但凡靠近必然被咬,现下它发了狂,要是再进去,只怕要给踢飞不可。” 见了小枣红这样子,顾柔嘉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伪,不料齐修远神色淡然:“让我去。” “修远哥哥不可!”顾柔嘉正待相劝,齐修远已令人将马厩打开,自己钻了进去。小枣红见了人过来,顿时更是狂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要是齐修远因此受伤,姐姐知道了,不知多么难过,因而顾柔嘉忙要劝,却见齐修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小枣红只余几步,他身子陡然拔高,瞬间将小枣红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右手握指成拳,一拳打在了小枣红头上。小枣红长长的嘶鸣一声,如枯倒的大树一样,轰然倒地。 待小枣红倒地后,顾柔嘉这才敢行至厩中,见小枣红尚有气息,也放下心来。行至齐修远身边,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才叫小枣红的马鞍竟然被极细的绳子紧紧绑缚,绳子已然勒进了肉里,血肉模糊的一片。齐修远只伸手解了马鞍,细细一想,又指着马鞍之下,却见是一只长长的铁片,皆是锯齿形状,如血盆大口一样,小枣红每动弹一下,便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小枣红乃是畜生,口不能言,自然只能状似发狂。 看着那绳子上的血和这铁片,顾柔嘉心知肚明哥哥是给人害了,早已是义愤填膺。齐修远翻检了铁片,说:“普通的铁片。”他说到这里,抬眼,眉头拧得更紧,“鸿哥儿有仇人?” 仇人?顾柔嘉一怔,哥哥为人随和不羁,应该是鲜少得罪于人,又怎会与谁结仇。若真要说仇人,唯独一人! 越想越觉后怕,顾柔嘉低声道:“我也不知算不算仇人,只是那一日哥哥与人大吵一架,双方皆是气得要命,更因为如此,阿芷也与哥哥吵了一架,若非哥哥受了伤,现下定然还不曾和好。”她吸了口气,迎上齐修远的目光,“那人就是新科状元,李家二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色心 那日李家二郎和哥哥一番争执, 让顾柔嘉想来仍是心中五味陈杂。她十分不愿相信此事是李家二郎所为。沈澈与她都认为李家二郎相貌人品皆是上乘,如此才肯举荐给顾夫人。倘若真是李家二郎挟私报复,无疑是给了她与沈澈一个响亮的脆响。 她似是伤感,皱着小脸的样子让齐修远也蹙起了眉:“他这等卑劣?” 顾柔嘉摇头:“不,我与沈澈都曾查过他, 所有人都说李家二郎人品出众, 绝非挟私报复之人。只是除了他,哥哥那性子, 又能与谁结怨?” 齐修远淡淡“嗯”了一声,神情如冰冷冽, 看不出什么来。那小枣红被齐修远一击放倒, 现下已然重新醒来, 没了折磨自己的马鞍,它顿时温驯了不少, 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顾柔嘉当即退了一步, 生怕它又发狂。只是小枣红蹭了蹭齐修远,似有感激之意, 而后就自行去吃草料。齐修远负手而立, 将手中锯齿型铁片交给顾柔嘉:“小枣红甚是神骏, 且如此通人性,绝不会蓄意伤主。” 顾柔嘉静默的将铁片收好, 脑中千回百转, 有了一个轮廓, 却又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对方是谁。两人从马厩出来,管事尚且啧啧称奇:“齐将军好生厉害,这小枣红谁也扛不住,给将军一拳就打趴下了。” 齐修远脸绷得那样紧,淡淡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只与顾柔嘉一起出了门。顾柔嘉缓步向前,喃喃自语道:“小枣红性子烈,别说李家二郎是陌生人,就是马厩里的下人都未必能靠近它。能在它马鞍上做手脚,定然是哥哥的熟人,并且二人时常在一起,甚至一起驯服小枣红”她越说,脑中那层薄雾好似渐渐散开,让她的脸愈发白了,驻足在垂花门前,阳光灼热的烧着,她浑身又冷又热,满腔恨意蒸腾,“是郑轶!” 他二人自幼的情分,亲如兄弟,郑轶出入顾家是从不受限的,加之顾鸿影性情天真,并未对郑轶设防,两人何等亲厚,同吃同睡同玩,连驯服小枣红时,郑轶也大多都在,甚至一同驯服,正因如此,即便是郑轶在马鞍身上做手脚,小枣红也不会反抗。 早知郑轶狼子野心,但浑然不想他竟然将哥哥害成这样,顾柔嘉怒意升腾,决心定要在爹爹跟前揭露这只白眼狼。她想着,当即要往顾老爷书房去等父亲回来。尚未行出几步,就见各处管事纷纷勒令下人不许随意走动,更是各处闭门,一看就知道是有要紧人物来到,否则不至于让门庭紧闭,严防发生意外或者行刺之事。 正纳罕是谁过来了,明月已是小跑而来,慌忙说:“王妃,是太子殿下来看大爷了。” 身为储君,沈奕这番纡尊降贵,自然是引得顾家上下纷纷发动起来。齐夫人无奈,也不愿给人留下刻意钻营的印象来,只得领了一双子女先行告辞。顾柔嘉甚是不舍,将母子三人送出正院,又向齐修远行了一礼:“多谢修远哥哥。”若没有齐修远,哥哥这场横祸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当真令人愤恨。 齐修远也不转头,只是脚步停下,背影那样的冷硬寂寥,他的背挺得好直,好似劲风中的松树,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折断。良久,他开口,嗓音依旧冷冽:“分内之事,王妃不必言谢。” 顾柔嘉默默颔首称是,又止不住的伤感起来,只是现下沈奕已在外,她当即拾掇了自己,往外面去了。 因顾老爷尚在当差未曾回来,顾夫人卧床不起,顾柔嘉只得替了父母往外迎接沈奕。后者一身华服,锦衣金冠,端的是从容儒雅,周身自带的贵气也是让人觉得那样温润,翩翩公子一般,让人止不住心生好感。 见顾柔嘉迎出来,沈奕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只觉得她比待字闺中之时美了不是一星半点,鲜妍艳丽如同雨后娇花,此刻她满脸寒霜,分明的戒备,却如同凌波而立的仙女,一股子孤高生了出来,那娇俏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成熟女子才有的温婉风韵,勾得沈奕心中如同火烧一样,愈发垂涎她的美色,面上还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九婶安好。” 他行止何等有度,让人极为称道。人前的沈奕,的确是礼贤下士c温润从容的太子殿下,但顾柔嘉可明白,沈奕一派君子之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在女色之事上尤为明显,和皇帝一样皆是视色如命的好色之徒,恨不能将天下美人尽数搜刮而来才肯罢休。 因此,顾柔嘉神情极为冷淡,点头道:“太子客气。”随着她的动作,她发中流苏泠泠晃动,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亮光来,显得灵动而俏皮。沈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意温和,带了几分刻意的呵护:“顾榜眼青年俊彦,却遭此横祸,不能参加三日后的传胪大典,父皇与孤皆是深以为憾。孤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向故榜眼聊表心意,我大燕人才济济,只盼顾榜眼早日痊愈,也好投身朝中,如顾大人一般,为国效力。”他一面说,一面仰起脸,示意随侍之人将带来的补品一一奉上,皆是上品。 目光粗略的一扫,顾柔嘉心知他是大手笔,心中虽是厌恶,但到底对于沈奕十分不齿,只得摆出客气的面孔来:“太子有此心就好,如此破费,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九婶说这话,可就是生分了。”沈奕不急不缓的打断了顾柔嘉的话,目光中那一星灼热如同燎原星火,恨不能在顾柔嘉娇小的身子上灼出一个洞来,“顾榜眼乃是三鼎甲之一,来日的国之栋梁,值得孤如此礼遇。何况又是九婶的同母兄长,抛却君臣之礼,也是正经八百的亲戚。” 如何不知沈奕满脑子都是那起子不入流的事,顾柔嘉几欲作呕。往日她不知沈奕垂涎姐姐的事,现下知道后,更觉此人恶心至极,前世落得被废暴毙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六月日头太大,如明月这等得脸的下人簇拥着两人往顾鸿影的院子去。若依了顾柔嘉的性子,她现下就要将沈奕给撵出去,只是,为免给姐姐和顾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只得忍气吞声。顾柔嘉不愿跟沈奕并立,只刻意落在后面。甫一进门,则见沈奕似笑非笑的立在门口,俊脸上含了些笑:“九婶怎的不进来?” 他含了几分挑逗之意,顾柔嘉蹙眉冷笑道:“太子殿下做人侄儿的,也敢管婶子的事?太子是贵客,可不要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做些没头没脸的事。”她一面说,一面率先往里面去。给顾柔嘉啐了一口,沈奕也不恼,只觉得她嬉笑怒骂都颇为诱人,邪念更甚,脑中竟已浮现出待自己登基之后,能够霸占顾家姐妹的场景。他越想越觉惬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这样几日接连被人探望,顾鸿影心中烦不胜烦,因为腿伤之故,他本就心中郁结,这些人一一过来,让他更觉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废了。但沈奕身为储君,亲自前来探望,顾鸿影再不耐烦,也只得迎着,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沈奕含笑制止:“顾榜眼不必如此,伤势要紧。”他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顾柔嘉,眼里愈发热切,笑得不动声色,“况且榜眼姐姐是父皇的贵妃,妹妹是九叔的王妃,天家与顾家,也是正经八百的亲戚。” “太子殿下客气,今日殿下纡尊降贵探望于臣,臣倍感荣幸,感激涕零。”顾鸿影笑了笑,他虽天真,却也明白这“正经亲戚”不过是客套话。多少世家女嫁入天家,或为嫡妻,或为侍妾,若真这样算,举国上下不知有多少正经亲戚。要是听得这话就当真去攀亲,那才是愚蠢至极。 目光徐徐从顾鸿影膝上扫过,沈奕眉头紧了又松。平心说,他轮廓和沈澈是有些许相似的,沈澈模样肖似太/祖皇帝,可见沈奕也是有几分像其曾祖的。可惜他模样虽好,内里却是如此龌龊。良久,沈奕才微笑道:“孤不懂伤势鉴别,想来有太医院太医看顾,榜眼必会痊愈,来日为国效力,必为栋梁之才。” 顾鸿影“嗯”了一声,顾柔嘉顿时想到此事八成是郑轶所为,心中一口恶气无法抒发。如今哥哥重伤,母亲卧床,顾柔嘉只得将此事告诉父亲。不管父亲作何反应,总不能让郑轶再有可能伤害到顾家人! 正满心愤恨郑轶此人狼子野心,顾柔嘉小手握指成拳,很是愤懑。她气得脸儿略有几分发红,不觉沈奕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得她脸带酡红的样子妩媚至极,心里好像小猫爪子狠狠挠了一下。他喉结一滚,细细端详着顾柔嘉,良久不曾移开目光。 纵使顾鸿影性子天真如斯,但沈奕灼灼的目光仍是让他心头一跳,他比顾柔嘉年长了几岁,有些事他虽不说,但都是知道的。况且皇帝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被美色所迷而夺臣妻子的昏君。而京中各大家中对沈奕评价极高,但也现下这位面对妹妹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实在不能让顾鸿影不多想。 莫非这父子二人都是一丘之貉? 念及此,顾鸿影立时蹙紧了眉头,望着沈奕的目光也就考量了起来。顾贵妃当日进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顾鸿影一直认为,姐姐的责任,他一定要扛起来,侍奉爹娘,保护妹妹,还有振兴顾家。因而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咳了几声。顾柔嘉这才如梦初醒:“好好的,怎么咳了起来?我去给哥哥倒水。” 顾柔嘉翩然绕过屏风,她体态轻盈非常,好像一只蝴蝶飞舞。沈奕含笑望着她去了,脑中千回百转,只转头与顾鸿影从容对答。顾鸿影多了几分心眼,细细看着沈奕,他如玉微笑,浑然的浊世佳公子。顾柔嘉很快端了水回来,托到了顾鸿影嘴边,后者低低的“唔”了一声,抬手之际,却将茶杯合在了顾柔嘉身上,那水顿时洇入她的裙子,还有些尚且不能洇进去的水滴顺着裙子滴落下来,在地面汇成了一小滩水,顾柔嘉惊了一跳,忙退了一步,那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中伺候的人不多,一声不闻,这声碎裂声如同炸雷,皆是忙不迭的上来,或是打扫,或是要给顾柔嘉擦衣裳。顾鸿影骂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扶王妃下去更衣,穿着湿衣裳害了病可怎生是好?” 那小丫头挨了训,顿觉委屈,明月忙接了她的帕子,扶了顾柔嘉下去更衣,看着她衣衫濡湿,沈奕难免更是想入非非,也不便说什么,当即往外面去了。外面阳光那样大,顾柔嘉出了屋子,长长的松了口气。她宁肯在外面挨阳光暴晒,也不愿在屋中被沈奕的目光凌迟。那小丫头跟在顾柔嘉身后出来,因从未挨过骂,今日给顾鸿影啐了一口,难免哭丧着脸,顾柔嘉好言劝道:“大爷心中不痛快,没有骂你的意思,你在这院子里伺候这样多日子了,大爷可有骂过你?” 对方摇头:“从不曾。” “这就是了,你先去休息,如今天热,难免气性大,过些时候再去就好了。”顾柔嘉劝了一句,让她下去休息。今日沈奕的眼神都快将顾柔嘉拆卸入腹了,明月再迟钝也该明白了,难免直叹:“往日还说大爷玻璃似的人,一点心眼也没有,现在都会故意泼湿姑娘的衣服让姑娘得以出门来了。” 再如何厌恶沈奕,他也是正紧八百的储君,顾柔嘉实在不能贸然翻脸,因而只得陪伴左右。但顾鸿影刻意泼湿了妹妹的衣裳,让她有正当借口离开,如此已然是上上之选,只待一会子沈奕走了,顾柔嘉再行出来,也就是两全其美。 对于哥哥的举动让顾柔嘉顿感窝心,忙不迭回了出嫁前的闺房,换了一件清爽的夏衫又吃了一碗冰碗,顾柔嘉只坐在软榻上看账本,又觉炎热,自己取了扇子轻摇。待看完了账,她才抬头:“明月,让一个小丫头去看看,沈奕是不是走了,若是走了这才回来给我回话。” 明月颔首称是,忙不迭出去,不多时折了回来:“太子已经不在大爷院子里了,各处也有下人走动,想来已然走了。” 顾柔嘉闻言大喜,这才起身要去看哥哥,又嘱咐明月道:“你且在屋子里等着各处掌事,我一会儿就回来。”顾鸿影才躺下,见妹妹回来,也不急着要起身,皱着眉头:“我方才瞧他看着你的眼神很是不对,这才泼湿了你的衣裳让你有借口离开。”他一面说,一面靠在枕头上,“他存了和皇帝陛下一样的心思?” 顾柔嘉静默颔首,顾鸿影却“嗤”一声笑出来:“他当真不怕死?” “人家是东宫,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况还有个手眼通天的母后,又有何惧焉?”顾柔嘉冷笑道,只抚着小脸,一时间大为不齿。 兄妹俩说了一阵子话,顾柔嘉这才起身要去听各处掌事来回话。才出了顾鸿影的院子,太阳明晃晃的,那样烫。顾柔嘉下意识躲在了阴凉处往院子里去,才上了游廊,就听一声轻笑,顾柔嘉头皮一麻,循声看去,却见本该离开的沈奕立在几步开外,正笑得温润。顾柔嘉暗叫不好,还是端出了婶子的款来:“太子不是走了吗?” “九婶这样讨厌我,我可伤了心。”他轻笑,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柔嘉,此处静谧非常,独独蝉鸣聒噪,顾柔嘉不卑不亢的看着沈奕,后者笑得温柔,“孤还有些事要与令尊商议,留下等令尊回府也是应当。” 方才沈奕到府时,阖府上下下人不许随意走动,因而连沈奕是否离开都不能完全确定。不想沈奕竟会那爹爹作筏子,顾柔嘉抿紧了唇,心中厌恶非常,淡淡说:“既是如此,太子殿下还请到书房等候吧,我尚有事料理。” 她一边说,一边朝屋中去,沈澈只笑不语,直到两人擦肩之时,才听沈奕低哑的声音:“孤什么地方不如他?” 顾柔嘉陡然一惊,转头去看,这样的阳光下,沈奕的脸却仍然蒙上了寒霜,显得阴鸷逼人:“孤待顾姑娘情深如许,顾姑娘到底为何视而不见?哪怕不能给你太子妃之位,孤对你言听计从,从不拂逆,如此也不够么?” 他还是含着温润的笑容,似有痛心之色,望着顾柔嘉,目光盈盈如跳动的烛火。以小及大,沈奕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去求谁,那东宫中女人那样多,个个都信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因此,对于女人,沈奕从来都自觉高人一等。唯独顾柔嘉对他嗤之以鼻,甚至投向他一直看不起的沈澈,让沈奕挫败到了极点,只想征服顾柔嘉,让她身心都变成自己的,加上对于顾贵妃多年欲念,他怎能再忍? 何况,顾柔嘉嫁为人妇之后,眼角眉梢带上了成熟女子才有的风韵,让沈奕欲罢不能,只恨不得现在就宰了沈澈,将这顾家小娇客收入东宫之中,来日待皇帝阖眼,顾贵妃自然也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自以为情深如许,却让顾柔嘉忽冷笑连连。于皇帝父子而言,女人都只是玩物而已,喜欢那就抢过来,只要自己欢喜,女人怎么样又有什么要紧的?因此,顾柔嘉迎上沈奕似是心痛c似是狂热的目光,冷笑道:“还请太子殿下听清楚了,即便不是沈澈,我哪怕是嫁给走夫贩卒,也绝对不会进东宫的大门。太子问自己哪里比不上沈澈,可惜你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沈澈。”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彻,沈奕瞪大了眼,他是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小就被立为世子,而后皇帝登基,他又被立为太子。皇帝子嗣艰难,两个弟弟个顶个的不中用,全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知道,这天下迟早是他的。而对于沈澈这个小叔叔,他一直是极为不齿,更不说沈澈还曾坏了他的好事。就是这个一直以来为他所不齿的沈澈,却被顾柔嘉说什么地方都胜过自己,沈奕只觉得气怒交加,一瞬间将全部的理智都给冲散了,当即一把捏住了顾柔嘉的手腕,那白皙小巧的腕子几乎要被他捏断,顾柔嘉惊呼一声,他却无动于衷,咬牙道:“你敢再说一次!” 手腕痛得几欲断裂,顾柔嘉脸上迅速渗出了薄汗,还是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这伪君子,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沈澈。”话音刚落,她手腕传出细细的响声来,好似骨头都要给沈奕折断了,顾柔嘉痛得几乎要跌倒,勉强稳住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凭心中气力支撑,绝不能让此人看了自己的笑话去。 “好个我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沈澈。”沈奕桀桀怪笑道,大手愈发用力,看着顾柔嘉青红交加的脸上,既是怜惜,又有一种蹂/躏人的快感,将顾柔嘉拉近自己,他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顾柔嘉痛得扭曲的小脸上,“你知不知道他是怪物?若不是他是皇祖父的幼子,他早就跟他那怪物娘一起死了。” 顾柔嘉痛得耳边轰鸣不止,只能隐隐听得沈奕齿缝间迸出的话,眼前又浮现出沈澈说起宸妃时的依依眷恋来,她勉强抬起头,骂道:“你才是怪物!他和母妃若是怪物,你就是连怪物也不如!” 如被人在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沈奕顿时气结,看着眼前顾柔嘉娇弱的小模样,暴虐止也止不住——既然得不到这举世无双的美人,那就将她毁掉。他正是气苦之际,就听廊下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太子殿下,王妃是殿下正经八百的婶娘,殿下可不要僭越了。” 循声看去,一个手执廛尾的内侍含笑立在垂花门,正是沈澈身边的旺儿,他笑得得体,但眼中冷光乍现,仿佛沈奕若是再不放开,他就要让沈奕血溅当场。后者轻笑,如玉般温润,大手顺势放开了顾柔嘉的手腕,那白皙小巧的手腕上已然浮出清晰可见的指痕来,肿成了一片,正以诡异的角度低垂着,分明是被沈奕弄脱臼了。 他放手的那一刻,顾柔嘉再也撑不住,软软的坐到地上,沈奕笑得那样温润,只是话中冰冷:“看不出九婶这样贞烈,九婶这样美的人,当真要跟怪物相伴一生?” “他要是怪物,我也宁愿做怪物。”顾柔嘉的手腕已然痛得失去了知觉,高高的肿着,她呼吸粗重,狠狠的剜了沈奕一眼,后者轻笑:“好,那你就当怪物去吧。”他说罢,大步流星的要走,刚经过旺儿身边,旺儿忽的一笑:“太子打伤了王妃,就想这样走了不成?”说时迟那时快,旺儿猛然转身,竟是跃了起来,一脚踢在了沈奕后背,沈奕哪里想到一个奴才敢踢自己,脚下刹不住朝前冲去,被门前台阶一绊,竟是生生的滚下台阶,将一身锦衣摔得脏兮兮的,额角更是撞出了一块淤青来。 来不及起身,沈奕怒道:“作死的东西,你敢踢孤!” 旺儿含笑立于台阶之上,一脸的恭顺,听得沈奕的话,欠身道:“太子殿下欺负了王妃,早该知道如此,这是奴才的,至于九王殿下如何处置,还等九王殿下回来之后再行处置。” 沈奕冷笑道:“好好好,狗奴才,且看是孤先杀了沈澈,还是沈澈来处置孤!”他说着,恨恨的起身,连身上尘土都来不及拍,只往外面去。 自小娇生惯养,顾柔嘉何曾受过这样的伤,满心委屈,眼泪簌簌而下,旺儿张了几次口,也没敢说出什么来,只令人去请沈澈回来。顾柔嘉眼前朦胧一片,不多时,眼前多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嘉嘉不哭。” 沈澈熟悉的体温让顾柔嘉怔了怔,费力的用小手环住他脖子,到底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听得她的哭声,沈澈身子僵了僵,一语不发的将她抱回屋中,屋中早已等满了各处来回话的掌事,见顾柔嘉哭成这样,面面相觑之余,见沈澈脸色极是难看,也不敢再留,纷纷下去了。不想自己没有跟去竟闹出了这样的事,明月自责不已,连眼泪都出来了。沈澈将顾柔嘉放在软榻上,将她脱臼的小手纳入掌中,细细摩挲了片刻,瞥了明月一眼:“过来扶住王妃。” 忙擦了一把眼泪,明月上前紧紧扶住顾柔嘉,后者只用完好的那只手擦去眼泪,不明白什么事。只见沈澈骨节分明的修长素手摩挲着托着她垂下来的小手,蹙眉也不知在想什么,顾柔嘉只能悻悻说:“都不疼了。” “我知道。”沈澈抬眼,露出安抚的笑容来,谁想大手忽然发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小手便给他重新装了回去。突如其来的疼让顾柔嘉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抽噎着去捶沈澈。后者将她抱在怀里,令旺儿取了消肿化瘀的膏药来,细细敷在她的手腕上,这才抚着她的发:“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顾家。”他轻声说着,去吹吹顾柔嘉的手腕,后者吸着鼻子,一派委屈的样子:“好疼。” “正骨都是会疼的,嘉嘉乖,忍一忍。”沈澈极为温柔的轻吻她额头,又去做了她爱吃的肉馅小饺子来喂她。顾柔嘉今日累了大半日,又与沈奕一番纠缠,早已是精疲力竭,很快就偎在沈澈怀中沉沉睡去了。 听得她呼吸渐沉,沈澈才将她抱回床上,又将她的手腕包好,以免恢复不好,坐下手腕疼的毛病来。 从屏风后出来时,沈澈每一步都像携着寒冬的风霜一样,透着让人胆寒的杀意,被窗纱过滤后的阳光映在他乌泱泱的眸子里,好像跳动的火焰,一瞬间就能将一切化为乌有,他浑身都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压得人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连伺候了他二十几年的旺儿都经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陡然失去了血色,声音也颤抖着:“殿下,可要奴才去”他说到这里,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俨然是杀了沈奕的意思。 “杀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沈澈冷清的声音冰冷至极,让人顿觉落到了冰窟窿里,方才见了嘉嘉肿起的手腕,他只觉心胆俱裂,就是杀了沈奕也难以消减他的恨意。他缓缓说罢这话,嘴角勾出一个狞笑来,一字一句,如从唇齿间激射而出,“本王要让他生不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狼子 如今正是三伏天, 天气正热,院子里蝉鸣阵阵,虽有下人来粘蝉,但到底聒噪。沈澈方才的话带着无比的寒意,加之他现下浑身弥漫着不豫和威压, 连旺儿也觉得胆寒非常, 大气也不敢出,只得称是, 忙不迭下去了。 直至他退下,沈澈才再度进了屏风后, 顾柔嘉正沉沉睡着, 因为天热, 她脸颊红扑扑的妩媚至极,沈澈唯恐她热醒, 只轻手轻脚上了床, 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睡梦中的顾柔嘉嘟囔一声, 小脑袋就势埋入他怀中,睡得甚是香甜。 听得她呼吸深沉, 沈澈这才放心, 目光又也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方才包扎之时, 那白皙小巧的手腕已然浮出清晰可见的指痕来,更是肿得三指高, 白森森的发亮, 让沈澈心里好似被人捅了一刀, 痛得鲜血淋漓。他只后悔自己不曾早些回来,更后悔没有早些杀了沈奕这口说不成就对嘉嘉动手的竖子。 自幼娇生惯养,顾柔嘉哪里吃过这些苦,更不知她是否伤到了经络。想到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委屈的样子,沈澈目光一沉,苍白得病态的脸上漫上了寒霜,又将顾柔嘉朝自己怀中拢了拢。 他定要让沈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体温低于常人,因而顾柔嘉偎在沈澈怀中睡得香甜,再醒来之时,则见沈澈双目紧阖,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大手却像是铁钳一样,将她护在怀中,舍不得放开。饶是手腕钻心的疼,顾柔嘉心里还是与吃了蜜一样,便沈澈怀中钻了钻。 她动作并不大,只是沈澈素来浅眠,一下就醒来,低头对上顾柔嘉清亮如水的眸子,他弯出一个笑容来,柔声道:“怎么不再睡上一会子?是不是手疼?” “现下睡了,夜里怎么办?”顾柔嘉贪凉,躲在他怀里不肯起身。因为伤处肿起,她只觉得手腕处紧绷得厉害,低头见已然被细细包好,心知是沈澈所为,心中一暖,摇头说,“不是很疼,你不要担心。” “好,我不担心。”饶是心中杀意狂暴汹涌,但沈澈笑得风轻云淡,细密的吻落在她额头,“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早知沈奕道貌岸然,说不委屈定然是骗人的,但比起委屈,顾柔嘉更多的是不齿。不仅不齿沈奕对自己动了手,更不齿于他称沈澈和宸妃是怪物。哪怕她仍然不知,何以叶知秋和沈奕都一口咬定沈澈是怪物,但她知道,她中意的男子,哪怕当真是怪物,她也愿意陪沈澈一起做怪物。 她笑道:“你还要怎样保护我,沈澈,往日我曾希望你能将顾家护在翅子底下,可我现在却不想你将我全然保护起来,我不愿你替我扛了所有事。再有什么事,你我夫妻共同面对。” 她说得坚毅,让沈澈心中动容,抿出一个笑容来,不置可否的揉了揉她的发。哪里不知他故意搪塞,顾柔嘉顿时着恼,气哼哼的背过身不理他。沈澈只笑着去哄,正值耳鬓厮磨之际,顾柔嘉猛然想起小枣红的事,忙翻身坐起,道:“咱们快去见爹爹!” * 甫一回到家中,顾老爷就听贴身的小厮说起沈奕来过,他只是“唔”了一声:“太子天潢贵胄,可不能怠慢了。” “王妃接待着呢。”小厮只笑,“只是说来奇怪,太子走时似乎带了几分怒意,身上也有些脏。太子前脚刚走,九王殿下后脚也回来了,也是怒气冲冲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顾老爷沉吟片刻,尚未说什么,就听人说沈澈与顾柔嘉过来了,忙以臣礼迎了两人,被顾柔嘉拦住后,仍是一派恭顺模样:“日头大,殿下与王妃亲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是为了哥哥。”顾柔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看着父亲,语调愈发的坚定,“哥哥堕马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陷害的。”她一面说,一面从荷包中取出那枚锯齿型的铁片呈给顾老爷,“这铁片藏在小枣红马鞍之中,本就紧紧压着小枣红的背,让它极不舒服,遑论骤然加了一个人的重量,这锯齿深深没入肉中,小枣红背上血肉模糊,剧痛之下,这才会将哥哥颠下来。” 那铁片上尚且带了几分殷红的血色,顾老爷听得女儿说完,额上青筋都鼓了出来。原本顾鸿影高中榜眼,举家欢欣,谁想立即堕马,摔成重伤,顾夫人因此卧床不起,好好的家里,闹得现下这般光景,若是意外也就罢了,但要是人为,分明是有人嫉恨顾家c嫉恨顾鸿影!现下仅仅是高中就闹出这种事,来日顾鸿影若是一路高升,岂非要给对方害得家破人亡! 如此想着,顾老爷目光陡然一深,沉声道:“是谁?” 顾柔嘉抿着嘴儿,完好的小手紧紧捏着铁片,指尖都泛出了青灰之色:“是郑轶。” 本不知她为何忽然惶急的要寻顾老爷,沈澈虽担心她的伤,但也陪她过来,听她说出郑轶二字,顿时蹙起了眉。 “不可能!”顾老爷脸色铁青,陡然摇头道,“轶哥儿是顾家一手拉拔,与你哥哥更是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更一起入了衡山书院念学,怎会做出陷害你哥哥的事来?绝无可能!” 早知道父亲不愿相信郑轶为人,就如同前世,直至郑轶翻脸,父亲都不肯相信他会如此薄情寡义,将多年照拂之恩一笔勾销。顾柔嘉摇头,斩钉截铁道:“小枣红是爹爹寻来,本是想要送给我的,后来因为它性子太烈,唯恐我不能降服它,这才送了哥哥,哥哥驯了小枣红多日,将其驯服。顾家上下,除了哥哥之外,小枣红从不许任何人碰它,连马厩的下人靠近都能被它咬上一口,遑论旁人。” 顾老爷颔首:“不错,小枣红性子刚烈,除了鸿儿,谁也不能靠近,动辄被咬甚至被踢飞。正因如此,才无人能在它身上做手脚,只能归咎于鸿儿并未完全降服它” “既是未曾完全降服,为何小枣红跑丢了几日,又自己回来了?”顾柔嘉反问道,“倘若它真的不曾认哥哥为主,不曾认顾家为主家,以小枣红刚烈的性子,一旦跑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顾老爷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看着女儿尚有几分稚嫩的小脸,他脸色白了又白,顾柔嘉继续说道:“爹爹忘了,除了哥哥之外,还有一个人,和哥哥时时在一起,同吃同行,一同在顾家的学里念学,驯服小枣红也是两人一起,哥哥对人从不设防,更不会防着他,也绝不会想到,他会这样陷害自己。” 顾老爷沉默着,随着年岁渐长,他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往日顾柔嘉何等看重郑轶,若非女儿喜欢,他也不会动了要女儿嫁给郑轶的心思。后来女儿却渐渐不与郑轶亲厚,他虽奇怪,但也只想着怕是女儿遇到了心上人,也并不多问。 但现在,顾柔嘉坦然说出对郑轶的怀疑,让顾老爷心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或是悲悯,或是焦灼。 “轶哥儿”良久,顾老爷才说出话来,一时间甚是难熬,顾柔嘉摇头道:“爹爹,郑轶是爹爹亲自点拨的,更数度称赞他天赋过人,而相比他,哥哥则是资质平平。他因受伤不能参加科举,眼看着哥哥高中榜眼飞黄腾达,他心里怎有宽慰的?何况他本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前世临终时的悲哀一起袭上心头,顾柔嘉叫了出来,引得顾老爷大惊,惊呼道:“嘉嘉何出此言?” 顾柔嘉顿时语塞,实在不敢说出前世郑轶背信弃义,更对顾家落井下石的事。两相沉默了许久,沈澈道:“岳父大人可知,郑轶为何会受伤么?” 顾老爷一懵:“听闻是在杨家摔伤” “并不是摔伤。”沈澈冷清如雪的嗓音透着绝对的从容,乌泱泱的眸子望着顾老爷,他那样清瘦,却如仙人一样出尘高华,却让人不敢逼视,“是小婿亲自动手,将他打成重伤,倘若彼时不是嘉嘉在场,小婿定要他性命。” 素来知道沈澈行事心狠手辣,但也不想他会在杨家将郑轶打成重伤,顾老爷一时不知说甚才好。沈澈却十分坦然,迎上顾老爷阴晴不定的脸色:“郑轶与嘉嘉青梅竹马,此事本不是小婿应该过问,但彼时嘉嘉对他毫无绮念,他却能仗着青梅竹马之谊将嘉嘉堵在杨家,更是动手动脚。如此行止卑劣的小人,本就该死。” 顾老爷沉默着,眼珠不自觉的颤抖,被沈澈的话给惊住。郑轶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自认对其万分了解,但现下顾柔嘉和沈澈的话让顾老爷免不得有几分自我怀疑。小枣红之事,除了郑轶之外,还有谁能做手脚?再加上沈澈说郑轶轻薄女儿,而顾柔嘉也是一脸深以为然,让顾老爷咬紧了牙。 难道自己真的养了一只白眼狼?! 想到儿子重伤c妻子卧床,顾老爷目光顿沉:“他若当真忘恩负义,老夫也未必肯如此善了!还不赶紧令人去查,这些日子郑轶的行踪,倘若真是他所为,老夫必不与他善罢甘休!” 顾柔嘉顿时大喜,父亲一直对郑轶照拂颇多,她还担心父亲不能接受,如今来看,倒是她杞人忧天。沈澈淡淡说:“若是岳父大人信得过小婿,大可将此事交与小婿。” “如此未免烦劳九王了。”顾老爷似有不安,沈澈则微笑,方才逼人之势荡然无存,只觉清华无双,出尘至极:“此次因堕马之事伤了小婿的大舅子与岳母,小婿也未必肯放过幕后主使之人,岂有烦劳之说?”他说着,向顾老爷一揖,后者不便再说什么,只点头称是。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子,夫妻二人正待离开,顾柔嘉转身之际,不慎露出被缠了好几圈纱布的手腕来,顾老爷顿时大惊:“嘉嘉,你的手——” 他急得连“王妃”也不再叫,顾柔嘉下意识要藏,奈何实在藏不住,顾老爷脸色很难看:“你的手是怎么了?” 顾柔嘉不知如何回答,一时嗫嚅,沈澈则拉过她肿起的手,强压心中狂暴怒意:“是沈奕。” “太子?”顾老爷蹙眉,他在朝为官多年,心知皇帝父子秉性,但沈奕在朝中名声很好,文治武功也属上乘,怎会对女子动手?顾柔嘉咬牙道:“爹爹可知道沈奕如皇帝一丘之貉,都是视色如命的人,我那日里听红鸾姐姐说,说沈奕垂涎姐姐——” 顾老爷大惊道:“你说什么!” *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待到传胪大典那日,沈澈很早就起身,在外锻炼之后,抱了顾柔嘉在怀,细细给他上药后,这才低声道:“今日传胪,一会子必然还要设宴,我只怕回来得晚,你在家等我可好?” 想到皇帝和沈奕的目光,顾柔嘉只觉如芒在背,更不愿去面对,她只称是。见她撅着嘴,沈澈抚了抚她的肿起的地方,低声叹道:“消退了好些,你好生留在顾家,过些日子鸿哥儿和岳母好了,咱们就回王府去。” 顾柔嘉“嗯”了一声,沈澈笑着咬了一口她的小鼻子,这才转身要去。临到出门时,顾柔嘉方问道:“你让去查郑轶的底,可查出眉目了?” 沈澈不置可否,只是盈盈望着她,她噘嘴说:“伤得是我哥哥,我当然要有知情权,你若不依,我可再不与你回去。” “扛也得扛回去。”沈澈淡淡反驳,引得顾柔嘉气鼓了脸,他笑道,“罢了,你要知道也就知道吧,我再不闹你。”他说着,又对旺儿说,“查到了什么,要知会王妃一声。” 旺儿含笑应下,又送了沈澈出去,主仆二人一路出去,直至行到僻静处,沈澈才低声问:“办妥了么?” “殿下放心就是。”旺儿笑盈盈的回了一句,神态恭顺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辣手 将沈澈送出了府, 顾柔嘉也再睡不着,索性起身,又嫌太热,让明月端了甜甜的冰碗来。美滋滋的吃了之后,也就传了各府的管事来回话。 为着顾柔嘉受伤的事, 府上一时也无人管照, 但在场诸人当日都见了沈澈的神色,谁也不敢轻易怠慢, 事无巨细给顾柔嘉禀告过了一次,顾柔嘉做了处置, 这才一一下去了, 见众人鱼贯而出, 顾柔嘉沉吟片刻,又叫住众人说:“等等, 我受伤的事, 万万不能在太太跟前透露半点。” 为了哥哥堕马之事, 母亲已然卧床,要是再知道自己不好了, 母亲岂不要昏死过去? 各处掌事纷纷称是, 也就出去了。顾柔嘉手上不方便, 只是找了本折子戏,看得如痴如醉。正是痴迷之时, 旺儿打了帘子进来, 笑道:“王妃, 奴才听了一件趣事儿。” 应了一声,顾柔嘉尚未完全收心,似听非听的示意旺儿说下去,后者笑道:“今日传胪大典,王妃可知,太子在大典上上书,称眼见人才济济,乃大燕洪福,恳请皇帝陛下于今年八月加设恩科,供更多人才得以重用。” “加设恩科?”顾柔嘉这才全然回神,转头看着旺儿,冷笑道,“他倒是乖巧,这样会做好人,累了沈澈,好名声叫他得了去。” “王妃明鉴。”旺儿笑道,目光中盈盈闪烁着亮光,有些摄人心魂,“奴才与王妃说起这件趣事儿,还有另外一个缘故。只因奴才探查到了,郑轶这些日子的行踪。” 他说罢,顾柔嘉一激灵,推开那本折子戏,震惊之余,她忽的想起一个曾被自己遗忘的事实——前世的郑轶,可是杨太傅的门生,更是杨太傅的女婿!她心中骤然一沉,厉声道:“是杨太傅,是不是?” 本想娓娓告诉她事情始末,不想她脱口说出,旺儿只笑得万般妥帖:“王妃明鉴。” 陡然觉得身子颤了颤,顾柔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重生以来,她一直不喜欢杨太傅,只觉得他纵容杨江蓠对自己落井下石,实在是枉费了顾老爷与他交好一场。但现在想想,前世顾家颓势如山峦崩塌,未必不是因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抿紧了唇,顾柔嘉脸色很是难看。若自己的想法是真的,那么顾鸿影堕马之事,定然就是杨太傅与郑轶合谋,引得小枣红发狂。若是让顾鸿影死于非命,那就是彻底断了顾家的所有可能。 她想着,小手握得生紧:“我说那杨江蓠年岁小小却心机重重,将我哄得团团转,原来虎父无犬女,太傅这般心胸,怎的养不出这样的闺女来?” “王妃说的是。”旺儿只是含笑,目光紧紧的的看着顾柔嘉,眼中那闪烁的寒芒与沈澈颇有些相似,“奴才虽不知道许多事,但也曾听说,杨太傅的独女对郑轶情根深种,难怪杨太傅会如此相助,想来就是存了要郑轶当女婿的心思,这才诸多照拂。另者,奴才还要回过王妃才好,王妃可知,太子沈奕和杨太傅私交甚笃之事?” “他二人私交甚笃?”顾柔嘉惊呼一声,怔怔的看着旺儿,半晌之后才恍然大悟,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沈奕今日请皇帝加设恩科,是为了让郑轶尽早取得功名?” 旺儿笑得很有几分高深莫测:“奴才的意思是,或许,连顾榜眼堕马,太子也是默许了的。” 因殿试结果早已放榜,因而传胪大典则是为前三甲进士封授官位,并由皇帝赐宴,宴请进士,以此来彰显勤政爱民c求贤若渴的圣明。而每逢殿试放榜,前三甲大多是来自衡山书院的学子们所得,除榜眼顾鸿影因跌断了腿而不曾前来之外,个个皆是意气风发,全然洋溢着欢喜。 而沈奕甫一提出加设恩科之事,自是得了这群新科进士的欢喜,纷纷起身称赞沈奕为君分忧,乃是大燕之福。出口之言如华美的篇章,让沈奕心情大好,极为爽快。皇帝酒意正酣,听得儿子句句在理,也就顺势同意了,又得了学子们连声称赞,一时间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李家二郎和探花胡家公子并肩而坐,皆是有些酒意上头了,只是两人拔得头筹,自有同期进士接连过来,两人吃多了酒,又不愿御前失仪,只找了个由头出得殿去。盛夏的夜极为闷热,又有虫鸣不止,在外立了一会子,两人微微渗出薄汗来。胡家公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望着耿耿星河,低声道:“可惜顾榜眼不能一同参加传胪大典。殿试之时我就觉他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日若是来了,必然很喜欢这份热闹。” 和顾鸿影一同秋闱c春闱,又有同门之谊,原本李家二郎极为钦佩顾鸿影,但那日他不过与温含芷说了几句话,顾鸿影就称他居心叵测,让李家二郎至今想来都觉得气炸了肺。诚然他的确极为喜欢温含芷柔柔的语调和娇弱的性子,但他并未有半点失礼之举,作甚要受了顾鸿影的闲气? 因而李家二郎只是“唔”了一声,并不说话,胡家公子却道:“李兄,我还是提醒李兄一句,如今顾榜眼摔成重伤,说是意外也不错,但那日里,好多人见了李兄与顾榜眼争执。” 李家二郎顿时蹙眉,那日里殿试放榜,他顿觉扬眉吐气,这才去与顾鸿影说话,谁想这厮像是忘了那事,笑着恭喜他高中状元,让李家二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要死,恨不能掐死他才好。 现下听得胡家公子的话,李家二郎咬牙:“有闲话传出么?” 胡家公子摇头道:“李兄知道,最难防范就是悠悠之口,何况那日顾榜眼策马离去之时,李兄神情极为难看,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难保有心之人不做他想。何况”胡家公子声音陡然沉下来,有些听不真切,“李兄以为这次堕马之事是冲着顾兄去的,还是冲着榜眼去的?” 李家二郎顿时大惊:“胡兄的意思——” “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李兄不必惊惶。”胡家公子摇头,“若是冲着顾鸿影去的,此事也就该了了,但若是冲着榜眼之位去的,李兄这状元c我这探花,谁能躲得掉?” 两人一时无话,这闷热的风中也似乎带上了几分凛冽,让人心中有些发怵。 殿中依旧酒香四溢,为着沈奕提出加设恩科之事,多少人称他求贤若渴,实堪东宫之位,;另一边的沈澈司掌吏部之事,在科举之中劳苦功高,更无比妥善的安顿好了学子衣食住行,引人钦佩。两人身边围满了敬酒的人,甚是热闹。 曾几何时,沈澈尚是宫中的透明人,皇帝对他诸多不喜,连冬日御寒之物都没有,现在他却能得这些新官所追捧,不得不说是造化极深。皇帝只冷眼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弟弟,心中恨得几欲吐血,只后悔当年妇人之仁,现下已然是覆水难收,越想越气,皇帝只推说酒意上头,令沈奕替自己待客后,也就自行出去。才回了寝宫不久,见奉醒酒茶来的宫女很有几分颜色,也就顺势幸了她,将那一肚子邪火发泄在了这宫女身上。 而皇帝既然离去,学子们却也不便再留,酒宴不多时也就散了。沈澈吃了酒,脸上浮出了几分醉意,那白得病态的肤色顿时多了鲜活,乌泱泱的眸子也蒙了一层慵懒之色,那样的俊逸。重华殿几个宫女皆是望着他直笑,心中又是羡慕顾柔嘉,又是懊恼,自己怎的往日不曾发现九殿下是这样英俊的男子,要早早地发现了,伺候着九殿下,现下王府的日子,难道不比这做宫女来得痛快? 一路乘了软轿出门,沈澈行得很慢,似是迷离,他并不上马,只是牵着马往前走,不多时,也就消失在了夜色中。沿途各家各府皆在外面点了一盏灯,唯恐有夜间赶路之人因看不清而摔伤。已经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很是响亮。沈奕从宫中出来,心中极是得意因而行得很快,全然不顾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道两旁的百姓许是已经睡下。 他策马的速度那样快,如赶路之人,不觉一道绳子横亘在了路上,那绳子方才还不曾有,就像是突然被抬了起来,勒马已是来不及,马腿立时撞了上去,那样快的速度,给绳子一绊,骏马嘶鸣着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沈奕也被甩飞,几乎是拍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沈奕眼前金花飞舞,脸颊和额角皆是撞出了乌青,更擦破了皮,模样极为狼狈。半晌之后,沈奕才挣扎着要爬起来。方才还不曾有的绳子,现下忽然出现,必然是有人刻意陷害,但凡叫他知道是谁,定然要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还没能起身,面前忽然走来一个影子,对方的影子那样长,好似鬼魅。尚不等沈奕起得身来,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重重向下一压,沈奕的脸猛然砸向地面,立时撞出了血,染得青石板路上红了一片。对方兀自不饶,死死的踩在沈奕头上,恨不能将他的颅骨生生压碎。 沈奕挣扎着,因为脑袋被压在地上,他几乎动弹不得,只觉得鼻梁剧痛,眼泪也顿时淌了下来,血泪一同落下,好不难堪。他几乎要窒息,对方才将脚移开。沈奕慌忙坐起,顾不得自己满身尘土脸血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再不见半点风流俊俏的模样。他抬眼看向了面前的人,他一身玄色,一身清华高贵的气度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肃穆,乌泱泱的眸子里也杀意十足。 沈奕陡然笑了,脸上灰蒙蒙的淌着血,有些可怖,紧紧看着面前的沈澈:“九叔,袭击储君,罪该夷灭三族。” “你明日就夷了我的三族可好?莫忘了你也是这其中的一人。”沈澈笑得月朗风清,一脚踢在沈奕胸口,将他踹得倒仰后,沈澈才笑道:“京中都说,太子殿下龙凤一般的人物,可笑这龙凤般的人,觊觎婶娘和庶母,纵容自己麾下之人伤了新科榜眼,当真是讽刺至极。”他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子,将他衣襟提起,眸子里杀意浮动,“太子殿下且生受着。” 东宫已然不太平了一夜。 自昨儿个传胪大典散了,太子沈奕甫一出门,也就不知去了哪里,而后一夜未归,让太子妃焦急得要命,打发了那样多人去找,却都杳无音讯,她愈发着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也就唤了贴身的侍女来:“快给我梳洗,咱们进宫见母后去。” 侍女一叠声应了,又轻声宽慰:“殿下没了踪影,是不是去哪里玩了?要是殿下一会子回来,见太子妃捅到了皇后那里,只怕要恼。” “他恼了也不打紧。”太子妃摇头,握紧了手,“他是储君,但凡不见了踪影,都是于国本有伤的,他怪我,母后总不会怪我。” 飞快的整理了自己,太子妃又换上了一件大衣裳,当即要进宫去,还未走出抄手游廊,就有小厮跑得风风火火,因跑得太快,从太子妃身边匆匆略过,还是被丫头们拉了回来:“这里呢,你慌什么?” 那小厮跑得满头大汗,狠狠地喘气:“太子妃,太子殿下找到了,就在c就在咱们东厢通往东宫外的角门上。” 太子妃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往东厢角门去了,轻叹道:“阿弥陀佛,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她脚程不快,待到了东厢角门时,已然围了好些人,皆是窃窃私语,让太子妃极为不快:“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让开路,请殿下进来?”她一面说,一面往角门去,柔声道:“殿下可算是回来,让妾身好生担心” 只是她还没有说完,众仆役已然让开了身子,露出沈奕来,只一眼,太子妃登时惊恐的尖叫起来:“太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逆鳞 三伏天的天气炎热非常, 太医院正c太医院左右院判并十三位御医在一大早就被急诏宣到了东宫之中。太医院中无一不是国中圣手,一连传召十五人到东宫,足以见得事态紧急,是以东宫上下皆是人心惶惶,颇有几分草木皆兵之相。 寝殿之中沉默得死寂, 这十五位医学泰斗围在床前, 皆是神色凝重,或是低头去看, 或是蹙紧眉头面面相觑,并无一人说话太子妃与太子良娣皆是立在一侧, 牢牢盯着围成一团的太医, 眼中泪珠将落未落, 看来楚楚可怜,手中绣着牡丹缠枝四季花卉的锦帕也几乎要给纤细的指甲给戳出一个洞来。饶是热泪盈眶, 但她二人谁也不敢发出一声呜咽来, 唯恐打破这份寂静。 正值僵持之际, 又有门房处的人快步而来,低声道:“太子妃, 皇后娘娘凤驾到了。”太子妃和良娣相视一眼, 双双迎了出去。皇后一袭浅色宫装, 步伐很快,鬓角有些散乱。见太子妃和良娣齐齐出来, 忙制止了两人的礼, 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到底怎么了?奕儿呢?” 两女哪里敢说什么, 只让开了身子。皇后行得好快,一路进了屋,慌得其中十五位太医纷纷行礼。皇后顾不得许多,只赶紧坐在床前去看沈奕,只是一见之下,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脸上,让她眼前金花乱飞,几欲摔倒。 对于这个儿子,皇后一直是万分骄傲的,但现在,沈奕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上青紫一片,英挺的鼻梁更是被人打断了,满脸血污,再往下看,他全身灰扑扑的,手脚更如同面团一样,软软的垂在床上。皇后险些坐不稳,脸色陡然惨白,看着儿子,陡然转头怒视太医院正:“太子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当得差,为什么不为太子整理!” 骤然被呵斥,太医院正也不敢叫屈,只得大着胆子上前,行了一礼:“皇后c皇后容臣禀明,太子伤势很重,臣等谁也不敢贸然搬动太子,唯恐出事啊!”他说得极为惶恐,擦了擦额上汹涌的冷汗,迎上皇后阴鸷的神情,忙不迭为自己与同僚剖白:“皇后容禀,太子殿下伤得很重,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将殿下的手脚尽数打断了,臣等方才查看,发觉殿下手脚骨头寸寸碎裂,现下殿下手脚之中全是碎骨,若是贸然搬动,只怕碎骨刺破皮肤,再添伤势。况c况殿下私处似是受了重击,实在是” 皇后陡然色变,那长长的指甲好似要生生折断了,紧紧的看着太医院正,素来温和的神态早已荡然无存,十五位太医皆是哭丧着脸,谁也不敢说话,唯恐再触了皇后霉头。一时间殿中再次寂静,太子妃和良娣听罢,到底掌不住哭了起来,呜咽声听来可怜,皇后陡然大怒,转头呵斥道:“哭什么哭?听了才让人觉得晦气!” 两人不敢再哭,强忍着眼泪退在一边,看着伤成这样的沈奕,只觉得心如刀绞。皇后静静末坐着,呼吸粗重,十几个太医动也不敢动,唯恐惹急了皇后。良久,皇后才厉声道:“可有治愈的把握?” “臣等无能,实在没有把握。”太医院正当即跪了下去,引得身后众人纷纷跪拜,皆是戚戚,“太子殿下伤势极重,是被人在打断手脚时疼昏过去的,以这伤势来看,即便殿下侥幸挺过这一关,也势必落下残疾来,还有c还有那处的伤”他似是难以启齿,既是羞愤,也是痛心,“太子殿下往后,怕再没有子嗣了。” 皇后身子一晃,几乎要栽倒,转头看着儿子,只觉得好似被人把心剜去了一块。且不说大燕不会容许身有残疾的皇子登上皇位,即便作为一个寻常天家子弟,带着残疾,交际之中岂不是让人耻笑?如儿子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又怎能忍受这些? 咬紧了牙,皇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洋溢着怨毒,和素日里的温和雍容截然不同。太子妃和良娣听得沈奕必然落下残疾且再不能生育,面面相觑后,到底忍不住落下泪来。 哪怕这东宫中的女子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但到底是为了沈奕的喜欢,现下他成了这样,勾心斗角c尔虞我诈,还有什么意义? 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沈奕灰头土脸,早没了那意气风发的气势,何况脸上青紫,鼻梁坍塌,甚至连俊美也称不上了。皇后只令人打了水,给沈奕擦干净脸后,又道:“尔等赶紧为太子诊治。”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太子妃忙擦干了泪,跟上去道:“母后,太子成了这样,可要令刑部追查凶手,以此还太子一个公道?” 她眼中泪光盈盈,看来颇有几分乖巧可怜。只是话音尚未落下,皇后抬手则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吓得太子妃忙跪在地上:“母后仔细手疼。” “做了这样久的太子妃,还是一点成算也没有?”皇后厉声道,再不见往日温婉,反倒是满脸狠戾,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妃,面带寒霜。太子妃愈发委屈,也不敢顶嘴,皇后冷笑道:“此事但凡知会刑部,也就是无疾而终的下场,你以为凶手是傻子,等着你去抓?他既然敢将奕儿打成这样,就绝不会怕区区刑部。” 屋外浓烈的阳光投射进来,皇后眼中寒光毕露,她从来都是雍容大气的模样,此刻神态阴鸷无比,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她抿紧了唇,复道:“今日的事,谁敢轻易透露出去或是妄自非议,本宫就要了谁的性命。”她说到这里,转头看着贴身的掌事女官,“着人去请杨太傅来。” 今日皇后一反常态,让人足以感觉到她的愤怒,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出。及至杨太傅往东宫来,皇后坐在榻上,此处光线晦暗,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无端觉得冷冽非常。杨太傅只微含了笑意向她问安,被其制止后,又令他先去看沈奕。杨太傅不多时就折了回来,皇后神情愈发冰冷:“瞧见了?” 杨太傅颔首称是,皇后冷笑道:“太傅又是作何感想?”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竟给歹人下了这般狠手,臣亦是痛心之至。”杨太傅答得甚是淡然,暗想沈奕的模样,心知他八成是废了。将这儿子看得何等重要,动了沈奕,无疑触到了皇后的逆鳞,否则,一向以母仪天下的面具示人的皇后,也不至于会露出这样的一面来。皇后勾着唇笑,迫视着他,杨太傅不急不缓,只是笑了笑:“看来,皇后娘娘已经知道是谁下了毒手。” “老狐狸,你敢跟本宫玩心眼?”皇后目光一扫,扬了扬嘴角。虽保养得宜,但皇后到底是五十岁的人了,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看来有些狰狞。杨太傅含笑道:“老臣不敢,皇后心计权谋,哪怕是男子都望尘莫及。” 皇后眯着眼去看他:“少与本宫来这套。”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徐徐的叹出一口气来,当即笑得温婉,“沈九是个能耐人,当年不曾快刀斩乱麻,反倒是给了他可趁之机。他既是对宸妃念念不忘,那就尽管试试被宸妃置于死地的感觉吧!” 杨太傅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为着加设恩科之事,吏部又一次忙碌起来,沈澈司掌吏部之事,自然也要多费心思。为着这个,顾柔嘉小嘴撅得老高,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悻悻的一个人待着,自觉无趣的同时,又悄悄地鼓捣起了生子之事。上次失败在先,这次顾柔嘉格外仔细,一连半月,也没有给沈澈发现半点端倪。她得意极了,每日都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有身孕,那怡然自乐的样子,好不欢喜。 及至将要出伏时,天气一反常态,接连好些日子都下着暴雨,有时更是暴雨夹杂着雹子一同落下,将田里尚且来不及收获的瓜果作物砸坏了不少,让靠天吃饭的庄稼人白辛苦了好几月,一时间民怨沸腾,颇有酿成民变之势。 自沈澈听了这事,当即倾尽九王府上下去购买农户被砸坏的作物,只是那些作物根本食用不得,购得之后,转瞬又扔到了田里去充作肥料,多少人看在眼里,皆是嗤笑沈澈傻了,竟然去做这等将银子往水里扔的事,何其犯傻。但几日后,九王府门前就围满了前来谢恩的庄稼人,足足近百人,称沈澈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接连几日,都有百来十号人前来九王府前跪谢沈澈活命之恩,消息不胫而走,引得世人纷纷称赞沈澈乃是不出世的贤王,实乃大燕之福。 消息传到宫中之时,皇帝当即就气得砸了镇纸:“沈澈这贼竖子,成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收买人心的事,朕都不知他如此善于钻营,这是要公然谋反不成?!” 他一番疾言厉色让吉祥慌了手脚,唯恐他本就算不得很好的身子彻底败下去,才劝了一句,就被皇帝一口啐了回来:“你倒是乖巧,在朕身边做尽这些吃里扒外的事么?”将吉祥啐得话也不敢说,只得跪下称不敢,心中却为自己掬了把泪,暗叹这位爷是越发的难伺候了。 为着这事,皇帝恼怒非常,却也不能动沈澈,心中怒意滔天,恨不能将沈澈乱刀砍死。无奈之下,当即将钦天监监正这倒霉蛋儿抓了出来一顿好罚,谁想监正哭丧着脸,大呼天象有异,让皇帝愈发郁卒。 彼时顾柔嘉和沈澈正坐在安定长主府上,正与沈清说话,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让顾柔嘉歆羡万分,只恨不能自己也立马怀上与沈澈的孩子。陆剑锋今日只在校场练兵,并不在家中。安定长主似笑非笑,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威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眼中盈盈精光闪烁,让人不敢逼视:“咱们这位陛下是愈发的不入流了,自己心中不痛快,暗处发作一番也就是了,竟将一肚子火气发在了钦天监监正头上,说什么为何没有预测准天气,分明是无妄之灾。” 沈澈轻轻一笑,依旧是淡漠如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皇兄不痛快,却不敢杀我,只得找个软柿子。”他笑着,将顾柔嘉的小手纳入掌中,心中一片温软。 他从不威胁人,只因说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是他亲自动手,将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打成了重伤,更是将沈奕的手脚骨头寸寸打断,他要让沈奕生不如死,他不要沈奕的命,他只要沈奕成为一个残废的皇子,不会再有子嗣,就这样身带残疾的活下去。试问一个残废,哪里有资格做东宫,哪里有资格成为皇帝? 并不知他在想什么,顾柔嘉只是笑,复摇头:“只是我看这位监正说,这次接连暴雨冰雹是祸起萧墙,妖邪势盛,不知是假借鬼神之说推诿,还是确有此事。” “鬼神之说?”安定长主忽的笑了,目光盈盈的望向了顾柔嘉,“嘉姐儿也相信鬼神之说?” “是,我信。”顾柔嘉颔首称是,前世她并不十分相信,但到了这辈子,却也不得不信,否则,她是因何缘故重生?如非鬼神之力,又有什么能使生死逆转c时间回溯? 老太太笑了笑:“老婆子戎马一生,心性早已如同男子一般,早没了女子的心性。虽是礼佛,却也并不笃信鬼神,神鬼之说,大多时候,还是不信的。” 戎马一生,安定长主何等坚毅,对于鬼神之说多数不信也是情有可原。因而她只是称是,并不再说。四人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临近午时,又有人说陆剑锋回来,沈清笑盈盈的往外面去了,远远见身量颀硕的男子快步而来,当即笑道:“可算是回来了。”才说完,陆剑锋已然到了眼前,他很热,脑袋上似是要冒烟了,他惯常如玉般温润的男儿,现下脸却绷得紧,甚是为难。 由得沈清投入自己怀抱,陆剑锋抱了她片刻,也就先行进屋了。 他来不及换衣裳,一路进了东花厅,安定长主蹙眉道:“锋儿,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如此模样出现在客人跟前?” 祖母容禀,只因孙儿回来之时,京中流言已起,甚嚣尘上,孙儿实在情难自禁,又听说九王夫妻都在,这才进来了。”他说到这里,向沈澈和顾柔嘉行了一礼,这才道:“那日钦天监监正将一切由头推说到天象二字上,更说祸起萧墙c妖邪势盛,现下京中皆是万分猜测。不知是谁将矛头引向了九王,称现下太子卧病c榜眼重伤,皆是为九王所克。” 他话音刚落,沈清从外面走进道:“说这话的人才该杀,今日还有好些百姓跪谢九哥呢,说这话的人也不怕给这些庄稼人活活打死么?” 顾柔嘉深以为然,因而并不担心,只是握紧了沈澈的手,对他笑得安抚。然而陆剑锋神色何等凝重,摇头道:“是,以如今九王声势,这话也翻不出什么浪子。但如今京中却有人翻出了先帝在时的旧账,直指先帝宸妃。听闻当年,京中平头百姓都知先帝宠爱宸妃,后来却不知何故将其赐死,甚至连母家也获罪。如今此事被翻出,各色难听的话都有,其中最为要紧的,是有人称宸妃娘娘本就是吃人的妖邪,被先帝发现,这才将其赐死。因而” 随着他的话,沈澈白得病态的脸上慢慢变了神色,一语不发。 “因而,先帝宸妃所出的沈澈,自然也是妖邪,正好应了那句祸起萧墙c妖邪势盛的话。”顾柔嘉脱口说道,脑中又想到叶知秋和沈奕大骂宸妃与沈澈是怪物的场景,心中有气,小拳头捏得生紧。 陆剑锋蹙眉,轻轻颔首,沈澈本就难看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一派胡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身世 哪怕不知当年的事, 但顾柔嘉知道,在沈澈心中,宸妃这个母妃何等之重,若非如此,当日叶知秋辱骂宸妃之后, 沈澈也不会将她做成人彘。现下沈澈脸色铁青, 素来淡漠的脸上杀意浮动,周身萦绕着令人胆寒的凛冽气势, 他大手紧握,手背上连青筋都鼓了起来, 几乎要怒吼出来。 屋中良久无话, 顾柔嘉忙拉住沈澈, 低声道:“别恼,都是些无稽之谈, 你若为此动怒, 气坏了身子, 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沈澈静默颔首, 勉强止住心中狂暴的怒意:“我知道, 让嘉嘉担心了。” 顾柔嘉摇头, 握紧他的手:“你我夫妻至亲,说这些做什么?”她一面说, 脑中一面想着许多。宸妃获罪之事, 知情人至今都是讳莫如深, 可见其中定有隐情。但这样讳莫如深之事,竟会以流言的方式传到街头巷尾,定有人推波助澜,且这人必然是知情人,否则,又怎会冲着沈澈和宸妃母子来?且对方搬出沈奕卧床c顾鸿影堕马之事,岂非就是要让沈澈处在风口浪尖。 能买通钦天监监正,能让流言迅速传开,且能对沈澈的死穴掌握得一清二楚,除了皇后c杨太傅之流,还能有谁! 当下恨不能咬死皇后与杨太傅才好,顾柔嘉阴沉着脸,半晌不语。安定长主转头看了一眼飒敏,后者会意,当即往外面去了,约摸一个时辰后才折了回来:“老主子,这京中正是沸反盈天呢。说是九王殿下与王妃成亲才多久,大舅子就在殿试放榜那日堕马,险些死在马蹄之下,累得顾夫人也因而卧床不起。而传胪大典那日,九王也与太子在一起,太子回去就不大好了,太医院十五位太医都还在东宫,说是个个都看不出病因,只知道是昏迷不醒,骨头都像是化了。东宫里都说c都说”她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说太子是中了邪。再有就是咱们家将军,武艺何等高强,接风那日与九王比剑,怎的就束手束脚,让九王殿下刺伤了?” “但凡有半点不妥,都是给小九克的,是不是?”安定长主冷笑连连,“既是如此,怎的老婆子不曾有半点动静?”她说着,劈头道,“还说了什么,一一说来听。” 飒敏颔首道:“那话很是不入流,京中好些人在非议,说当年宸妃娘娘就是吃人的妖怪,那日骤然发狂,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吃得七零八落,更是c更是生了妖孽,这才给先帝陛下赐死的。” 随着她的话,沈澈眉头越来越紧,好像已经打成死结的绳扣,因为怒意,他白得病态的脸上浮出诡异的红晕来。此生他看得最重的就是嘉嘉与母妃,现下母妃给人这样诽谤非议,连死后也不得安生,沈澈怎有不气的? “不可能!分明是中伤之言,母妃已然是作古的人了,还如此中伤,对死者不敬,这是安的什么心思?”顾柔嘉当即叫了出来,纵然不曾见过婆母,但她知道,宸妃绝非如传言中这般不堪,何况连安定长主都曾称赞过宸妃,这样好的女子又怎会是吃人的怪物? 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小手被冰凉的大手包覆住,沈澈似是轻叹,低沉的嗓音中含了无限感慨:“嘉嘉,多谢你。” 哪怕世人都觉得他是怪物也不打紧,只要回头之时,能见顾柔嘉始终站在身后,坚定不移的陪着他,已然让他足够欣慰,至于别人如何,沈澈并不在意。 顾柔嘉笑得那样娇美:“我是你的妻子,母妃也是我的母妃。” 东花厅中一时无话,沈清和陆剑锋相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但谁也没有说出来,只令人出去继续打探,想法子压下这流言来。安定长主面色凝重,眉宇间萦绕着说不出的深沉,苍老的眸子仿佛浩瀚无边的大海,每看进一分,就多出一分彻骨寒意。 老太太早年里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什么事情不曾见过,是以大多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含着绝对的自信与威慑,轻易就能攻破对方的全部防线。但她现在,竟然露出几分惊诧,更像是失神一样,良久无话,让人不解之余,心中更涌出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宸妃当真是妖邪一样。 多年来与祖母相依为命,陆剑锋何等了解安定长主,徐徐看过老太太后,他低头笑道:“才从校场回来,难免汗味不雅,清儿陪为夫去更衣吧。” 沈清不解的抬头看他,见他眼中笑意盈盈,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忙应了一声,又对沈澈并顾柔嘉歉意一笑,这才和陆剑锋相携而去。及至到了外面,她才转头看着陆剑锋:“怎么忽的就让出来了?” “清儿还不了解祖母,她老人家一会子必然是有话与九王说。”陆剑锋摇头,将她搂在怀里,“只怕是与宸妃有关,于九王而言是心中的疤,知道的人越多就越疼,咱们何苦要留下,在他伤口上撒盐呢?” 沈清“嗯”了一声,只絮絮说:“我并不知当年始末,但谁又愿意被人提到母亲死因?何况现下流言四起,对九哥而言,必然是锥心之痛。”她说着,想到沈澈阴晴不定的脸色,也是叹了一声,尚未说话,陆剑锋已将她抱起,沈清惊叫一声:“谁再跟我说,陆将军是正人君子,我可就再不相信了。” “清儿不信也无碍,总归已是我的妻子,信或不信,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陆剑锋只是笑,抱了沈清要回去,气得她敲了他脑袋,哼哼着不发一语。 东花厅中只剩了沈澈夫妻二人与安定长主主仆,良久的沉默之后,安定长主才如同回神一般,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冷笑道:“这流言好生厉害,甫一出现就能这般沸反盈天,几日之后,只怕就是众口铄金,想争辩也辩不清楚了。” 顾柔嘉气苦道:“人云亦云,难道他们连一点儿分辨之力也没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既是如此,要脑袋做什么,不如只当应声虫就行了。” 安定长主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三人成虎,何况接连暴雨冰雹,重伤京城民生,哪怕小九以九王府之资力挽狂澜,解了燃眉之急,但这些百姓心中仍对此事心有余悸。这流言若是越演越烈,现下是来叩谢小九活命之恩,过几日,那可就是讨伐了。”她冷笑道:“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从不想许多,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信谁c感激谁。俗语道升米恩斗米仇,不管如今小九做得多好,要是流言成真,他们就会全然忘了是谁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的,只会认定祸事因你而起,你来收尾也是天经地义的。底层百姓因见识c学识之故,对于流言毫无辨识之力,人云亦云,何况已经涉及到了自身利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独深谙制衡之理,方是为君之道。” 沈澈静默的听着,似是对此有所触动,颔首称是。顾柔嘉一直沉默着,沉思良久,才端详着安定长主:“姑祖母,嘉嘉有个不情之请。当年母妃之事,到底是怎么了,才会让所有知情人如此讳莫如深?” 她甫一说出这话,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她不能笃定老太太是否当真会将事实告知,但她知道,若是当年的真相不能大白,下一次或许还会搬出这样的流言来中伤沈澈,与母亲阴阳相隔已然是沈澈心中的一根刺,每一次关于母亲的流言就是将这根刺往他心中扎得更深。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这根刺拔出来,长痛不如短痛,哪怕得知了真相之后痛彻心扉,也好过如今这样。 她甚是坚定,迎上安定长主渐渐阴沉的脸色,又一次重复道:“请姑祖母告知。” 死寂在东花厅中蔓延,飒敏只抚了抚老太太的心口,低笑道:“方才我令人做了冰糖燕窝,现下去端,带来正好能吃了。”她笑着出去,将门带上了,厅中只剩了三人,沈澈薄唇抿得生紧,望着安定长主,深吸了口气,唇齿间呼出的气息凉凉的:“小九也很想知道,当年先帝与母妃恩爱无双,何以先帝骤然翻脸赐死母妃。”他说着,嗓音中漫上了几分战栗,脸色绷得愈发紧了,“好歹,我总要知道母妃是为何而死。” “老婆子早知道,你定然会问出来的。”安定长主望着他,神情肃穆,如秋风萧瑟,透着说不出的沧桑,“老婆子早看出你对宸妃之死耿耿于怀,现下连父皇也不肯再叫,可见的确是无法释怀。” “小九很想不恨,也尽力去做到不恨他。”沈澈语调如常,只是周身清冷肃杀之意越发重了,“我记得他最疼我,他会给我讲故事,会牵着我在御花园散步,可我也不会忘记,母妃是在我眼前被人勒死的。”他忽的一笑,似嘲非嘲,“往日还说给我添个弟弟,转眼,他就令人绞死了还有身孕的母妃。” 知道他心中难受,顾柔嘉只抱着他,想要分担他的苦。沈澈脸色如常,乌泱泱的眸子里一片冷冽,看着老太太,拳头握得好紧。 抬眼,坦然的对上他的眸子,安定长主一派淡然,直直的看着沈澈,似是惋惜:“小九,你记错了,你母妃当年,并不是怀着身孕被赐死的。”随着她的话,她徐徐起身,本就不高的身子因为上了年岁,变得愈发小巧,饶是这样,她却比普通高大的男子更为逼人,让人不敢逼视,她一步步走向沈澈,一直站在了沈澈跟前,她抬头,看着沈澈:“小九,你母妃当时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有了赐死之事。” “为什么!”沈澈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着,他猛的吼了出来,好似受伤的小兽哀嚎,“多年陪伴,即便是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何况为他生儿育女,更深受他宠爱,他怎能翻脸就将母妃给赐死了!” 他额上青筋都鼓了出来,那样的恼怒,脸上青红交加,好似下一刻,他就要控制不住怒意。顾柔嘉忙拉住他,唯恐他盛怒之下失控伤了老太太。狠狠地喘着气,沈澈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喉结滚动着,好容易才压住怒意。他素来是冷静到了极点,几时有这样失态的场面?顾柔嘉更觉心疼,只抱着他的手臂:“沈澈” “我没事。”沈澈语调艰涩,将她搂在怀里,“嘉嘉别担心,我很好。” 由着他抱在怀里,顾柔嘉不说话,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安抚他。哪怕是前世,她也不曾经历过母亲死在眼前的痛,何况凶手是自己的父亲! 安定长主双目紧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沈澈抱着顾柔嘉,看向了老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九,你可知道,如今这流言,并非空口胡言。”安定长主低声说道,睁眼,目光已然是一派清明,全是不容抗拒的威压,“你母妃当年,生下的孩子,是个妖邪!” “那孩子才出生,本该是个可爱的孩子,面容却如同老妪般苍老清癯,他口中长满了利齿,他的双腿紧紧的连在一起,如同鱼鳍,连男女都辨不出,只知道如同鬼魅一样。你可知道,你父皇欣喜若狂的抱着新出生的孩子,听得他的啼哭,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可怖的样子,若换了你,你会作何感想?!” 安定长主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心上,顾柔嘉紧紧偎在沈澈怀里,脸色如死人一般的青灰之色,只觉背后森冷一片,冷汗徐徐浸出,几乎要打湿贴身的小衣。 她设想过无数可能,甚至于想过是有人陷害,但从未想过,叶知秋和沈奕口中的“怪物”,竟然是确有其事! 生下了这样的孩子,宸妃怎么可能不被认为是怪物,而她所生下的沈澈,自然也是怪物。 沈澈战栗着:“所以” “是,就因为如此。”安定长主颔首,满是决绝,“彼时宫中流言四起,皆说宸妃是怪物,如此才会生下妖邪来。先帝当即赐死所有知情之人,想堵住这悠悠之口,再无人敢说什么,但不说,不表示不知道。本以为,只要待时间过去,自然没有人再提此事。可惜钦天监上报,称妖星光芒大盛,有凌三垣之相,如不尽早解决,别说天家要遭难,更势必危及整个天下。两相结合,这妖星所指,自然是宸妃。”说到这里,安定长主苍老的面容上复杂至极,决然c心痛c叹惋那样多情绪交织,让人分辨不清,“小九,你为宸妃不平,对先帝满腔怨愤,可惜你怨错了人,你父皇当年犹豫不决,不肯赐死自己心爱的女子。是我,逼着你父皇痛下杀手,令督太监绞死了你母亲。” 如雷声炸开,沈澈耳中嗡嗡直响,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看着安定长主,后者决绝不已,如同长在绝顶的寒梅,凌霜怒放:“你恨我也是应当,是我逼着先帝赐死了宸妃,纵然你父皇百般不愿,却从来违抗不过我。赐死宸妃之后,先帝身子迅速败了下去,他也不敢见你,他怕你恨他,更自觉无颜面对你。” “天家无情,我沈静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哥哥他再也不能保护我,那就换我来保护他的子孙c他的江山和黎民。若是危及到了大燕c威胁到了沈家子孙和天下黎庶,别说是逼死一个宸妃,就算是要我背得千古骂名,我也甘之如饴。” 如同当头棒喝,顾柔嘉紧紧捏紧了沈澈的衣襟,好像自己所有的神智都被安定长主的话给震散了,浑浑噩噩的不知如何。抬眼,老太太苍老的眸子里粼粼浮动着泪光。 她记得很清楚,安定长主曾经说过,那样多的小辈之中,她所最钟爱的就是宸妃。 她为了大燕,早就献出了所有,自己的夫君c儿子,甚至于最为钟爱的小辈。 顾柔嘉只觉得满心悲苦,紧紧的闭上了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幻灭 东花厅中良久的寂静无声, 如同寒冬中的肃杀死寂。沈澈如遭重击,整张脸上都蔓延着行将死去之人的青灰色,摧枯拉朽一般的颓败了下去。安定长主脸色亦是难看非常,两人相对而立,方才还极为亲厚的两人, 现下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 好像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心知沈澈受到的打击太大,顾柔嘉忙不迭向安定长主告别, 这就拉了他往外去。才出东花厅的门,就见飒敏端了冰糖燕窝回来, 她挑眉, 问道:“怎么?殿下与王妃要走?” “尚有事在身。”沈澈脸色浑然冷冽, 好似要将一切都给冻上了,顾柔嘉不得不强笑着解释。飒敏目光滴溜溜一转, 应了一声, 并不强留两人。沈澈心里怀着事, 只觉心烦意乱,无心再与飒敏细说, 当即迈步向前, 顾柔嘉转头看了一眼东花厅中, 唯恐老太太伤心坏了身子,只得轻声说:“求飒敏姑姑劝一劝姑祖母。”说罢, 转头则去追沈澈。 飒敏含笑称是, 目送两人去了, 这才进屋,见安定长主状似失神一般站在原地,忙放了燕窝,扶了老太太坐下,安定长主神情怔忡:“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老主子哪里错了?”飒敏笑问道,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安定长主从来都是从容的样子,但现在,她就跟普通迟暮的老人一样,活力全无,“老主子为了大燕,也是迫不得已。九王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会明白老主子的苦衷,何况还有王妃劝着呢。” 那头沈澈负气而走,他身高腿长,不一阵子就走出好远,顾柔嘉跟得吃力,一阵小跑之后,脸儿都胀红了起来,娇娇的叫起来:“沈澈c沈澈” 她娇软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澈猛的一颤,转头见她急得脸儿都红了的样子,陡然自责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冷落她,当即停了脚步。他还是如往常般冷清如雪,但那清华无双的气度中弥漫着杀戮,还有既悲且怒的苍凉。顾柔嘉不免心疼,加快步伐到他面前,握住他的大手,轻声道:“沈澈,你还有我。” 他指尖凉得彻骨,顾柔嘉还是握得好紧,好像少一分力气,他就要从眼前消失。对上她清亮如水眸子,沈澈青灰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或许也是怪物,嘉嘉当真不怕?” 顾柔嘉当即啐了他一口:“什么怪物,谁也不是怪物。”话虽如此,但想到宸妃生下的那个孩子,顾柔嘉免不了轻颤,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此事,她只是牢牢的看着沈澈,“你是我夫君,我不会怕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要是怪物,我就陪你做这个怪物。”她说着,紧紧抱着沈澈,“沈澈,你不要胡思乱想。” 沈澈薄唇紧抿着,静默的将她抱在怀里,他力气那样大,好像要将她娇小的身子揉入自己骨血之中,他身子好凉,让顾柔嘉打了个寒颤,:“嘉嘉,答应我,别离开我。” 他从来都是冷漠从容的,现下这样的无助,让顾柔嘉心疼到了极点,静默的环住他的肩,顾柔嘉轻笑:“我不会离开你,我保证。” 那日流言一起,几乎是席卷之势迅速蔓延在整个京城,多少受了暴雨冰雹之灾的庄稼人听说此事,纷纷再不往九王府跪谢。沈澈和顾柔嘉从顾家回九王府那日,沿途回王府的路上,尚且有人指指点点,低声说道:“听说九王是个妖孽?” “可不是么,这京中都沸反盈天了,说是妖星势盛,祸起萧墙。还听说,当年先帝的宸妃娘娘也得了妖星两个字,还有人说,宸妃还生了个妖孽,只是法力不如九王深,这才出生就现了形。可别再说,听说这九王法力通天,迷了安定长主和寿王向着他,要是咱们的话给他知道了,定然要被他杀了的。” 在马车中听了这话,顾柔嘉心中有气,掀开帘子见对方立在九王府外,皆是庄稼人的打扮,指着九王府大门低声说着什么,隐隐还有几分眼熟,正是头一日到九王府门前跪谢沈澈大恩的农户。她虽有气,倒也不便发作,只对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飞快的下了马车,俏生生的骂道:“我说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是亏心事做多了,前些日子受了九王的恩典,一派感激涕零的样子,说什么九王真是菩萨转世,这样的好心肠。现在京中流言出来,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就是割了肉喂了狗,狗也知道谁对它好,有些人连狗也不如,得了恩典,转头就敢来别人府门前大放厥词,烂了心窝肠子的恶人,只配用畜生来撵!”那门房处的下人早已是义愤填膺,只是没有九王和王妃的话,谁也不敢如何,现下明月姑娘出来,足以见得是王妃的意思。为首的忙转进身去,不多时,府里就响起犬吠声,三只体型硕大的狗从府门里冲了出来,吓得那嚼舌根的两人连滚带爬的朝街口冲去,连左脚踩了右脚都不顾,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直至到了街角,那门房的下人才一声呼哨,将三只大狗唤了回来,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明月这才转身将顾柔嘉扶下马车,还不忘骂道:“这才是翻脸不认人的典范呢,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敢来门前大放厥词,当真是晦气。” 不过几日,东宫中数次传出太子垂危的消息来,众人纷纷联想到了“妖星势盛,祸起萧墙”的说法,随着流言越演越烈,连往日受过沈澈恩惠的新官和学子们也纷纷调转枪头,质疑起沈澈是否当真是妖星,何况他愈发得势,太子却忽然病重,疑为中邪,有伤国本。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杨太傅进言说:“如今钦天监既有星象变数,加之京中人心惶惶,陛下手足情深不忍牵连弱弟,但太子病重,星象有异,还请陛下先行圣断,以安天下民心。” 此言一出,朝中附和声音竟多达半数以上,其中不乏曾奉承巴结沈澈的人。本就愁着如何料理沈澈,皇帝当即借坡下驴,正要褫夺沈澈爵位c官职,准备将其押入天牢,陆剑锋c齐修远与李家二郎c胡家公子等人则为沈澈诸多剖白。皇帝虽不甚看重李家二郎c胡家公子这等新官,但陆剑锋乃安定长主的亲孙子,他的话则是老太太的意思;齐家是大燕一等一的世家,也不能半点情面不给。两相权衡,皇帝只能憋着一口恶气,夺了沈澈掌吏部之权,只令他在府上休养。 自那日知了宸妃死因,沈澈就时常怏怏不乐,他虽然从不在顾柔嘉跟前表露出来,但偶尔的失神和寥落,还是让顾柔嘉飞快的觉察到了。一直以来,沈澈对于宸妃都是无比敬爱且怀念的,因而叶知秋辱骂了宸妃之后,才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可是现在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宸妃当年的确生下了“怪物”,对沈澈而言又是怎么样的打击——他所敬爱怀念的母妃,或许真的是怪物! 只是这话,顾柔嘉却从来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为了宸妃的事,他和安定长主几乎撕破脸,顾柔嘉又怎么忍心再在他的伤口上给他撒一把盐? 这日里,顾柔嘉进宫向皇后请安,凤座上的皇后还是宝相庄严的样子,因为沈奕伤重,传出数次病危的消息,她好像老了一些,眼角细密的皱纹多了不少,眼下略有些乌青,虽是如此,她笑得仍是亲厚:“难为九弟妹了,如今京中惶惶,多少人非议,连九弟都被牵连其中。九弟在京中声望极高,却遭此横祸,实在是为难了。” 看着她笑意温存的面容,顾柔嘉只觉一口怨毒藏在喉中,恨不能咬死她方能解恨。当年宸妃之事,皇后怎有可能不知的?自然也知道,是安定长主逼着先帝赐死宸妃的,一旦关于当年的流言被散布开来,以沈澈的性子,势必会追查到底,仅凭宸妃的死因就足以打击到沈澈,更不说安定大长公主牵涉其中,又是一重雪上加霜。 顾柔嘉从来没想过,会因为“宸妃”二字,将沈澈置于如此境地。 饶是恨死了皇后,但顾柔嘉脸上还是恭顺:“谢皇嫂关心,沈澈与我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皇后抿出一个笑容来,状似无意一般歪了歪头,似是天真似是关切,“当年先帝对此事讳莫如深,本宫与陛下也从不敢叫九弟知道。现下他总能从其中分辨出许多,更该坦然面对了。”皇后的声音陡然凉了起来,“毕竟,九弟自己也是怪物呢。” “皇嫂身为一国之母,说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不怕天下人耻笑?”顾柔嘉小拳头握得好紧,抬头怒视皇后,“这流言为什么会这样迅速的传开,皇嫂最是清楚了不是么?” “本宫从不信光怪陆离之事,更不信报应,本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坦然的迎上顾柔嘉的目光,“至于这流言太子病重,本宫这些日子,大多在东宫之中看顾太子。太子数度病危,即便痊愈,怕也是要落下残疾的,弟妹没有做过母亲,可知本宫这做娘的见儿子成了那样,心里想什么?”不待顾柔嘉回答,她笑得从容,“九弟那样想念母妃,不想竟给先帝宸妃逼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当真令人唏嘘。” 顾柔嘉气得小脸都扭曲了,想到沈澈时而露出的怅然,更是悲苦。心思如此深沉缜密,除了皇后,又能有谁呢?沈奕重伤,这辈子都废了,所以皇后要用同样的方法报复沈澈——她要用宸妃这个母妃彻底毁了沈澈! 顾柔嘉狠狠地捏着拳头,好像连指甲都要刺进掌心了。皇后笑盈盈的,目光滴溜溜的扫过她娇美的脸:“到底是顾家的女儿,哪怕贵妃珠玉在前,弟妹也不遑多让。”她似是叹惋,“可惜,弟妹为什么会嫁给九弟呢?弟妹可听过一句话,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顾柔嘉当即扬起一个冷笑来,娇柔的嗓音里全然是恨意:“不劳皇后费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楚歌 如同不曾见到顾柔嘉几欲喷出的恨意和怒火, 皇后笑得如常般温和从容。只是因为沈奕病重之事,她真的老了,笑起来时,眼角细密的皱纹重重叠叠,全是老态。坦然的迎上顾柔嘉的眸子, 皇后笑道:“常言道长嫂如母, 本宫这个这个大嫂,怎能不为九弟和弟妹多费些心思?”她说着, 好似怅然,看向了外面明媚的天空, “可惜, 本宫虽贵为小君, 却也实在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只能让九弟和弟妹受些委屈了。” 她笑得何等雍容, 神色中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若是不知情的人, 只会动容于皇后一片手足之情。只是顾柔嘉深知,今日沈澈四面楚歌, 全拜皇后所赐, 咬紧了牙, 只恨不能将皇后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见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皇后只做不曾注意, 静静地看着她, 似叹非叹:“实则本宫时至今日尚且记得宸妃母妃音容笑貌, 当年先帝陛下何等钟爱宸妃母妃,姑祖母c寿王叔公也对其喜爱有加,也是可惜了。”她说到这里,又含笑,“不过,说可惜也不可惜,先帝陛下险些立妖孽为后,要是九弟变成了嫡子,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当真将大燕江山拱手让给妖孽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也是万分庆幸此事不曾发生吧。” 顾柔嘉身子陡然一颤,脱口道:“母妃她不是妖孽!” “弟妹可又说孩子话了。”皇后笑着,“弟妹到底年轻,加之又与九弟夫妻至亲,不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陛下顾念手足之情不忍言明,弟妹心里也得有成算才行呀,不为自己,也该为了贵妃和顾家。” 气得浑身发抖,顾柔嘉死死的看着皇后。她并不信宸妃是妖孽,更不是怕皇后,而是因为当日宸妃生下那等可怕的孩子,谁信她不是妖孽?她就算是想要解释,又该从哪一句解释出口? 想到沈澈时而露出的怅然神情,顾柔嘉就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凌迟,痛得要命。 深深地吸了口气,顾柔嘉冷笑道:“我说了,不劳皇后费心,我夫妻之间的事,无需外人置喙。” 皇后却也不恼,“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弟妹与九弟当真是情比金坚,令人动容万分。” 正说着,吉祥从外面快步进来,给皇后与顾柔嘉打千行礼后,笑道:“皇后回宫来就好,陛下正摆驾过来,请皇后与九王妃准备着。” “过来就过来,何须准备?”皇后笑容淡然而疏离,只对顾柔嘉扬了扬脸,“难为弟妹,自顾榜眼跌了,就一直不曾得闲,不如先去瞧瞧贵妃吧,姐妹间说说话,也免得郁结于心。” 本也不愿见皇帝,顾柔嘉当即应了,只是心中怀疑皇后是不是又有什么手段,抬眼见皇后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也懒怠再留,只起身告辞,往外去了。 她才出门去不久,帝辇也就到了凤仪宫外,皇帝飞快的从辇车上下来,脸色铁青,分明是携了怒意而来的,甫一见了皇后,他就冷笑道:“皇后如今心越发大了,全然不将朕放在眼里。” “陛下说的是什么?”皇后微笑,起身行了一礼,也不等皇帝叫起,就坐下了。皇帝气得额上青筋一鼓一鼓的,端了掌事女官奉上来的茶就砸了下去,“朕问你,现下京中的流言,是不是你的手笔!枉顾天家颜面,你吃罪不起!” 皇后笑道:“是,又如何?”她笑,一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纯真,“臣妾所为,都是为了陛下,如今沈澈已经四面楚歌,要杀要剐,都是陛下的意思了。” “好个冠冕堂皇的话,你分明是只为了自己!”皇帝暴怒道,皇后脸上陡然一寒:“我自然是为了我自己,奕儿给沈澈害得生死未卜,即便痊愈也会落下残疾来,你这做爹的可曾过问过一句?陛下心胸何等狭隘,分明恨极了先帝偏心沈澈,却容他长大,养虎为患,才有今日恶果。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来兴师问罪,说什么枉顾天家颜面,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是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龌龊心思?总归奕儿现在成了这样,我也不想活了,逼急了我,你兄弟二人就一起身败名裂去吧!”她说罢,拂袖转身,傲然道,“还不送客,请陛下回寝宫歇息。”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想砸茶杯却扑了个空,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但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得气急败坏的出门而去。 饶是如今天已经凉了下来,但顾柔嘉总觉得阳光灼热非常,好像每一步都踩在火上一样,让她心中焦灼非常。听得妹妹来了,顾贵妃忙不迭迎了出来,见她小脸瘦了一圈,更是含了几分怒意,顾贵妃略一沉吟,就知道定然是为了沈澈之事。只是将她迎入殿中,令红鸾端了绿豆甜汤来,这才屏退众人,轻声道:“嘉嘉,答应姐姐,不管有什么,你总要保重自己。” “嘉嘉很好,真的很好,一点事儿也没有。”顾柔嘉勉强一笑,又想到沈澈的片刻失神,长叹道,“只是沈澈他” “昨儿个荣安郡主进宫来,与我说起这事。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将你瞒得那样紧。”顾贵妃叹了一口气,顾柔嘉惊惶道:“可姐姐入宫才十年,怎会知道其中因果?” “正因为我入宫才十年,也就更容易打探到其中因果。”顾贵妃理顺妹妹的鬓发,她尚余稚气的小脸瘦了一圈,那双眸子就更大了,顾贵妃心疼之余,将顾柔嘉揽在怀中,轻抚她的小脑袋,“是我错了,我总将你当做孩子,不肯让你接触到这些,却也忘记,你已然嫁为人妇。我虽知道皇后绝不会放过沈澈,却也不想她会利用宸妃,令沈澈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心思实在缜密阴毒。” “与姐姐什么干系?”顾柔嘉摇头,想到方才皇后那微笑连连的神情,实在是觉得背脊发凉,紧紧拉着姐姐的衣袖,“如今人人指着母妃是妖,沈澈知了当年真相,心中又怎能接受?我二人就是想要辩驳,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除非能证明,那孩子的事是假的,不然说什么也没有用处。”顾贵妃长叹,满面愁容。顾柔嘉心中忽的生出希冀来,拉着姐姐的手:“姐姐,你说c你说会不会就像折子戏里的狸猫换太子?有人想要陷害母妃?” 只要能证明那孩子不是宸妃生下的,那这所谓妖孽都是莫须有的说法 她心中希冀,顾贵妃却摇头:“绝无可能。”顾柔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顾贵妃蹙眉,神情愈发怔忡为难:“我曾听说,先帝当年对宸妃是宝贝到了骨子里,更是许诺待她生产后就封为皇后。是以宸妃甫一发动,先帝就一直守在身旁,孩子一生下来就接到了手中。何况那时,安定大长公主在侧坐镇,谁敢造次,一旦被发现了,你知道老太太的手段。” 顾柔嘉顿觉天灵盖上挨了一着,这些日子的焦虑c痛心和压抑齐齐涌了上来,大哭道:“母妃当真生了这样的孩子,岂不就是妖孽么?”她眼泪如同滚珠儿一样落下来,迅速濡湿了顾贵妃肩头的衣裳,顾贵妃紧紧闭眼,虽不愿妹妹如此痛苦,但她不能自欺欺人,那可怕的孩子,的的确确就是宸妃生下的。 沉默了片刻,顾贵妃扶了妹妹做好,又令人打了水来给她擦干净脸。顾柔嘉哭得眼睛红红的,尚不住的抽气,顾贵妃心疼之余,又叹了一声:“嘉嘉,你与沈澈都信宸妃不是妖,对不对?”顾柔嘉忙颔首,不明白姐姐想要说什么。顾贵妃语调愈发缓慢,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顾柔嘉,“你且想想,现今的流言,症结在哪里?” 抿唇半晌,顾柔嘉轻声说:“因为母妃生下了一个疑似妖孽的孩子。”她说得很慢,蹙着眉头,声音愈发轻了,“只有查出当年的真相,还母妃清白,才能将今日的流言彻底瓦解。” 见妹妹上道,顾贵妃甚是欣慰,擦去妹妹眼角的泪痕:“不错,只要证明宸妃不是怪物,那么现在的流言不攻自破。只是你要知道,当年旧人几乎都或死或废,查明真相,比什么都困难,也或许查出之后,会证明宸妃当真是怪物,你总要有所准备。”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年事情一出,先帝就下令赐死了好多知情人,现在清楚当年事情的人少之又少,因而想要查清此事,可谓是比登天还难。哪怕是宸妃真的是怪物,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如此想着,顾柔嘉心中愈发坚定,握住了顾贵妃的手:“不管再难,我也会查出当年真相,否则,别说是我与沈澈,即便是整个顾家也不得安宁!” “好,有志气,我顾家的女儿,就该如此。”顾贵妃顺势拉着顾柔嘉的手,“姐姐虽出不得宫去,但你若要什么,就进宫来告诉姐姐,姐姐能帮你的定然帮你。” 既是下定了决心,顾柔嘉当即要出宫去与沈澈商议,顾贵妃依依不舍的送妹妹出宫去。才送到宫门,却见宫门前聚集了好些人,待走近了才见是一个眼睛圆溜溜的少女正在宫门前,硬是与执勤的齐修远攀谈,齐修远脸色很是难看,紧抿着唇,浑身都是浓烈杀意,好像动辄就会暴怒。及至见了顾贵妃,他那阴郁冷冽的面容登时柔和了许多,但转瞬,眉头蹙起,更是阴沉了。 那少女声音轻轻的,带了几分怯弱:“齐将军,我c我是真心喜欢将军的,我会乖,我会听话,绝不再惹事了,真的。” 她眼睛圆溜溜的,一看就很是灵动,但说出这样颓败的话,让人有些心疼。顾柔嘉当即认出这是沈姸,暗想齐雅静曾说此女对齐修远死缠烂打,顿时不豫。而齐修远如同不曾听到,上前一步,目光贪恋的迎上顾贵妃,又立即低下头去:“贵妃金安,九王妃金安。” 他身量高大挺拔,将沈姸的目光遮得严实,后者本是不以为意,但听得“九王”二字,竟是惊叫一声,忙闪身出来,见是顾柔嘉,惊恐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但还是白了脸,眼泪都快出来了:“九嫂,我c我乖,我很听话,我没有再惹事了,真的” 往日沈姸何等无法无天,现下竟然吓得浑身发抖,可见沈澈上次将她吓得多惨。顾柔嘉心中不快,只是摇头:“你在宫门喧哗未免失了礼数,还不赶紧回去?” 她声音很轻,但将沈姸吓得发抖,转头看着齐修远,哭丧着脸:“我c我想与齐将军在一起” 方才她说出“喜欢”之时,顾贵妃听在耳中,就觉得好不是滋味,现在又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白了,脸上还是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笑得勉强。 这样缱绻的眼神,她定然是万分喜欢齐修远的 齐修远拳头发出一声脆响来,低沉的嗓音冷冽无比:“可我不想与你在一起。” 沈姸黯然的低头,一语不发。顾柔嘉只道:“还不快走?”沈姸身子一颤,唯恐再招致上次噩运,眼泪都下来了,只顾着往后退,“九嫂,别告诉九哥,别告诉九哥,我害怕” 她本就害怕沈澈,现下又传出沈澈是怪物的说法,她就更怕了。 她踉跄着退开,顾贵妃脸色愈发惨白,迎上齐修远的目光,好像要将他记在自己心里:“将军也该成家了,四姑娘这样喜欢将军,不如” “臣有自己心悦的女子。”齐修远脸色铁青,打断了顾贵妃的话,目光如鹰,牢牢盯着顾贵妃。后者凄惨一笑,声音愈发轻了:“你就当她死了吧。” “好。”齐修远身子微微发颤,眼圈略有些发红,“臣当她死了就是。” 顾贵妃阖眼半晌,复对妹妹笑道:“你去吧,姐姐有些不适,先回去歇息。”她说罢,转头就走,头也不回。齐修远立在原地,轻轻的如同呢喃:“晏如” 顾贵妃似乎是听到了,脚下更快,上了辇车,不多时就过了转角,再也不见了。 顾柔嘉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齐修远眼眶略红,大手握得好紧,转头见沈姸还在,眉头一蹙,吓得她泪水涟涟,再不敢留下,慌忙去了。 顾柔嘉长叹,正欲出宫,齐修远却低声道:“王妃借一步说话。” 他素来沉默寡言,今日竟要主动说话,让顾柔嘉极是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行至宫门另一侧,才听他低声道:“九王的事,王妃打算如何?” “我要查当年的真相。”顾柔嘉神情坚定,捏着小拳头表示决心,“不管多么艰难,我也一定要查出来。”她说到这里,又向齐修远行了一礼,“谢谢修远哥哥肯为沈澈求情。” 沉默了良久,齐修远才说:“我视你如亲妹。”他声音很轻,“一定会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着手 从宫中出来, 京中还是一派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熙熙攘攘,别提多么繁盛。只是街角巷尾,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谈论传得绘声绘色的流言,人人都说得万分尽兴, 只是在人声渐歇的时候, 又有人说上一句——“可仔细着别给九王听去了,先帝宸妃是妖星托世, 妖法滔天,蛊惑得先帝爷要立她为后。九王虽说不如他娘, 但到底也是妖孽, 不然安定长主和寿王殿下怎么会一门心思向着他, 万万仔细,可别给这妖星有可趁之机。” 这话清晰的传入耳中, 饶是心中气苦, 但顾柔嘉明白这不过是一群被流言所蛊惑的百姓罢了, 也不能与之计较,只催促车夫快些回府, 要与沈澈商议如何彻查当年的事。只是才回了府上, 却发觉沈澈不在, 问过明月和旺儿也不知他的去向,顾柔嘉想了半晌, 当即令车夫驱车往京郊的小山谷去了。 因被流言所困, 沈澈这些日子时而心神不宁, 只是不愿让顾柔嘉担心,从不肯在她跟前表露出来。但顾柔嘉与他夫妻一体,又早已心心相印,怎会不懂这许多?然而沈澈不说,顾柔嘉也只做不知道,默许了沈澈不愿她知道的保护之心。 在山谷前,顾柔嘉就下了车,独自一人往山谷中去。七月流火,天气褪去了盛夏的酷暑,变得凉爽起来,山谷里更是阴冷潮湿,山壁上青苔又有生长的意思。甫一通过细长的小路,顾柔嘉则见有一人立在山谷中的坟茔前,他一袭玄色窄身窄袖长袍,身量颀长清瘦,负手而立的样子如同仙人般气度高华,远远看去,这份清华气度之中又好像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寥落,如同冬日的枯树,了无生气,寂寥得要命。 哪怕是初识沈澈之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一面。那时的他饶是被无视得彻底,但却也格外的从容坦然。顾柔嘉好像被人割了一刀,一时看不到血,只觉得痛得要命。 宸妃生下“妖孽”的事,几乎压垮了沈澈,甚至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否当真是怪物。 如此想着,顾柔嘉满心凄苦,搓了搓小脸,换上乖顺的笑容来,上前从背后抱住沈澈,将脸贴在他背上,他冰凉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让顾柔嘉轻颤,还是笑道:“我回了家里,四处找你不见,就知道你定然来看母妃了。你真坏,也不肯等我一起来。” “好容易得了闲,不必去当差,我自然该来看看母妃。”背上一片温软,她的馨香将自己全部包覆,沈澈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一面说,一面将她从背上摘了下来,顺势抱入怀中。对上她清亮如水的眸子,沈澈心中一松,好似什么烦恼都能够暂时忘却,捏着她的小鼻子,“可不知是谁坏呢,今儿嘉嘉说要进宫向皇后请安,撇了我一人,我只得一人来看母妃,现下嘉嘉反倒是怨我。” 他轻轻挑眉,俊美无俦的脸上带了几分邪气,看来更是诱人,若非脸色白得病态,只怕更是富有无尽的蛊惑力了。顾柔嘉哼了一声,抽身离开他的怀抱,冲着那无字的墓碑嚷嚷道:“母妃,您瞧他欺负我。” 她娇俏的嗓音含着撒娇之意,让沈澈心中愈发松快。这些日子京中流言越演越烈,为此连顾家都受了不少连累,顾鸿影偏是个护短的,腿脚都还没好利索,就令人将登堂入室大放厥词的人给扔了出去。顾柔嘉在家中是幼女,上有哥哥姐姐为父母分忧,她只需承欢膝下,哪里经历过这样棘手的事,却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沈澈动容之余,又觉愧疚不已。 他分明答应过,要一辈子保护顾柔嘉,但现在,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伤害顾柔嘉的元凶。 不知他的想法,顾柔嘉还在“告状”,不想给沈澈打横抱起,吓得轻呼一声,抡着小拳头锤他。她力气那样小,哪里能伤了沈澈,由得她锤了好几下,沈澈才抱了她往屋中去,低声道:“她有没有为难你?” “她为难我做什么?”知道沈澈所说乃是皇后,顾柔嘉否认,皇后的确是没有为难她的,但那一派惺惺作态的关心,实在是恶心至极。 她皱着小脸儿,加重了沈澈的怀疑:“当真?” “自然当真。”顾柔嘉点头如小鸡啄米,她生性纯粹,并没有什么心眼,若是撒谎,也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沈澈这才放心,抱着她坐在床上,“她只要不为难你就好,她那人阴毒惯了的,但凡出手,就是抱了必胜的决心。何况此刻她若是出手,大可推说是我克了你。” 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顾柔嘉笑着去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什么你克了我?你要是真克我,我新婚当日就暴毙了。何况沈奕数度传出病重的消息,她就是想对付我,也得先行顾念她的宝贝儿子。”说罢这话,她又坐直了身子,清亮如水的眸子就这样看着沈澈,“我今日进宫去,不光是为了去探探皇后的口风,更要紧的是去见姐姐。今日跟姐姐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得醍醐灌顶。咱们如今已经给皇后逼到退无可退,与其坐以待毙,等她上下嘴唇一碰,又生出什么诽谤咱们的话来,咱们不如先掌握主动权,去查当年的真相。” 那乌泱泱的眸子忽的一沉,深沉的目光闪烁,沈澈神情也沉了下来,低声道:“从哪里查?”他一面说,一面轻抚顾柔嘉的小脸,“嘉嘉,你当真不怕我是怪物么?” 他并不十分笃信鬼神之事,但那日,听得安定长主的描述,他只觉得给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打得他一阵阵的发懵。他之所以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除了要给顾柔嘉至高无上的荣耀之外,还有坚信母妃是给人陷害之后,才会被父皇赐死的。诚然他是怨先帝的,直到那日听到老太太的话,他才发现,自己不能怨任何人,哪怕是逼着父皇赐死母妃的安定长主,他也不能去怨。 母妃生下了怪物,所以,他和母妃,都是怪物。 仿佛信念幻灭,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存在给顾柔嘉带来了痛苦。 他素来是那样自信且冷淡的模样,但顾柔嘉知道,宸妃是沈澈心中最软的地方。正因如此,宸妃当年生下一个“怪物”,被指认为妖星,无疑是重创沈澈,让他如摧枯拉朽一般败了下去。 “我怎会怕你是怪物?”顾柔嘉笑了,小手捧住他的脸,沈澈抚上她的手,他的手好凉,好像没有半点温度。顾柔嘉笑得坦然,“我是你的妻子,你要是怪物,我陪你当怪物,咱们还要生好多小怪物。” 尚且苦中作乐,沈澈笑了笑,将她抱在怀里:“嘉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尝愿意相信母妃是怪物?只是” “沈澈,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母妃,那还有谁会相信母妃呢?”顾柔嘉知道此事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因而他会因关心则乱到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也是情有可原。她只伏在沈澈怀里,低声道,“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像姐姐那样可以独当一面,所以你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我接触到这些。哪怕这一次你心里难受,却因为不愿我一起难受,所以一句也没有说过,可是你忘了我是你的妻子,我本就该陪你一起熬下去。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母妃连死的时候,都还笑着冲你摇头,让你不要记恨先帝。” 顾柔嘉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沈澈心上,他仿佛回到五岁那年,母妃被督太监活活勒死,还只是看着自己,笑着,静静地摇头。 其实沈澈知道,母妃为了父皇,是愿意死的。 想到这些,沈澈一时心酸,将顾柔嘉抱得更紧:“是,当时我恨极了父皇,只想着他为何不与母妃一起死了。后来渐渐大了,好些事也不在意了。”他说着,将顾柔嘉抱得更紧,“我本以为,一辈子也就如此一个人了。不过,我有了嘉嘉,何其有幸。” “我遇到你,才是何其有幸。”想到前世和郑轶的纠葛,顾柔嘉早已无悲无喜,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对比,才让她愈发珍惜和沈澈在一起的时光,觉得极为幸福。 谁要是想毁掉这份幸福,她绝不与此人善罢甘休。 她仰着脸儿去看沈澈,他只露出半张脸来,若非脸色病态,他应当是让京中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男子。朝他怀中钻了钻,顾柔嘉声音轻轻的:“沈澈” 沈澈也不应,眸子里又一次出现了素日里的从容淡漠,让顾柔嘉惊喜万分:“咱们一起查,哪怕母妃当真是妖,我这儿子该如何就如何,绝不逃避自己的责任。倘若母妃是给人陷害,那么”他乌泱泱的眸子里狠戾大作,脸色也凛冽起来,“我定要幕后元凶碎尸万段!” 从小山谷中出来,夫妻二人皆是神色清明,既下了决心,也就再不为流言困扰。及至回了九王府,旺儿忙迎了出来,笑道:“殿下和王妃回来就好,方才王妃才去,荣安郡主就来了,现下还在东花厅中等候呢。” 那日得知了安定长主逼死了宸妃,沈澈与老太太就几乎撕破脸,但后来陆剑锋待他如常,犹似不知此事,加之现在流言纷纷,往日有几分交情的皆是避之不及,唯恐惹上妖星,沈清怀着身孕却还来九王府,可见并不相信此事。沈澈目光一黯,想到老太太的照拂,但现下却因为母妃之事撕破脸,心中顿时发苦,双目紧阖,颇有几分伤感。顾柔嘉牵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在意此事,一路往东花厅去了。 沈清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好像揣了个小枕头,看得顾柔嘉好生眼馋。她只是笑:“我方才来就听说哥哥嫂子才出去,本想着这回可是扑了空,好在两位回来,我也不算是白跑了一趟。”又坐在顾柔嘉身边,“往日我只当皇嫂温和可亲,却也从不想她竟是如此阴鸷,又听说嫂子进宫去给她请安了,可有被为难?” “一个个都说我被为难,我看来那样的好欺负?”顾柔嘉笑道,目光不自觉看她的肚子,恨不能自己也马上揣上这小枕头,只是转念,要是自己现下怀孕,自然不能操劳,保不齐皇后要使计害孩子,却也不得不小心。不知她心中所想,沈清只是笑:“嫂子性情纯粹,我也是怕嫂子吃了亏。”她说着,又顿了顿,“九哥与嫂子也别怪我多嘴饶舌,这流言之事,二位想要如何解决?” 顾柔嘉回头望了沈澈一眼,当年宸妃之事牵连甚广,多少人都因此而死,知情人更是讳莫如深。何况皇后既然敢搬出当年之事,就有自信凭借此事压死沈澈。是以着手调查之事务必小心谨慎,绝不能叫皇后知道。 只是眼前的沈清并非是外人,和沈澈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柔嘉才道:“我与沈澈想查清母妃当年的真相。” “我来的目的也正是想说这个呢。”沈清没有半点讶异,就像事先已经想好了说辞,笑道,“唯有将宸妃娘娘当年的事查清了,只消得宸妃娘娘是清白的,那么如今的流言也就是莫须有了。”她歇了歇,又问,“那九哥和嫂子,可想好从哪里下手了?” 东花厅中顿时沉默,宸妃之事时隔十几年,知情人要么或死或废,要么讳莫如深,想要了解当年的真相比登天还难,要说两人这样快就想到从何处下手,的确是毫无可能。 静谧了片刻,沈清低声道:“既然二位还没有头绪,我与二位支个招。宸妃此事殃及之人太多,因而被杀的也太多,即便有知情人,只怕也少得可怜,更不说有些人不愿提及。只是我想,但凡存在的事,就是合理的,既然是合理的,那么定然有相似。宸妃之事已经无从深究,那么别人呢?我泱泱大燕,有没有与宸妃娘娘相似的情况?只消得能找到相似,哪怕是一例都好,总有一个方向可以查。” 她说得很慢,但话音甫一落下,顾柔嘉蹙眉道:“你的意思,或许大燕之中,有人与母妃一样,生下了形似怪物的孩子?只要找到这样的人,母妃当年的事,也就有些眉目了。”只是片刻,他又摇头,泄气不已,“茫茫人海,要找这样的人,未免太难。” 还未说完,沈澈已行至她身边,淡淡道:“并不算很难,既是和母妃情形相似,那么再有一个相似点就够了——才出生的孩子!普通百姓家中若是生出这样的孩子,那定然是瞒不住的,只怕街坊邻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顾柔嘉又问:“那若是达官显贵或是富庶之家?” “若是达官显贵或富庶之家,为了母子平安,势必会请当地最有名的接生婆为产妇接生。”见她不解,沈澈捏着她的小鼻子,“只需去查是否有接生婆无故暴毙或者忽然得了巨额银两,威逼利诱之下,总会有人开口。” 沈清抚掌笑道:“九哥到底了得,一点就能透彻的。只消得有一例这样的事,咱们就能顺藤摸瓜,只要能查明原因,再想想能否与宸妃娘娘的情况相对应,倘若宸妃当真为人所害,总会有线索。” 顾柔嘉心儿顿时热了起来。 又与沈清说了一阵话,后者也就起身告辞,顾柔嘉自告奋勇送她出去。姑嫂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外去,沈清笑道:“往日我只当嫂子柔弱纯粹,且鲜少对人设防,直到这些日子了,知道祖母和呆哥哥高看嫂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嫂子心性坚韧,外柔内刚,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离九哥而去。” “我不会留他一个人承受这些,就算是死,我也会死在他后面,再不让他感到孤独。”顾柔嘉笑了笑,好生歆羡沈清的肚子。沈清直笑,想到出门前陆剑锋笑得低沉:“九王妃的好处,清儿还要细细体会才能明白。” 彼时她还老大生气,用枕头砸了他好多下,仗着有孕在身气性大,大吃飞醋,追问陆剑锋是不是还喜欢顾柔嘉,陆剑锋免不得哄了她好久。 对上沈清的眸子,顾柔嘉嗫嚅着问:“郡主今日的话,其实是姑祖母的意思,是不是?” 沈清微微一讶,旋即问道:“嫂子这话从何说起?” “我虽不是日日侍奉在姑祖母身边,但我知道姑祖母的为人,光明磊落,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她语调很是坚定,“她老人家心术权谋都不逊于男子,但从来行得正坐得端。她老人家曾说过很喜欢母妃,这话必然是真的,也是真的为母妃惋惜,姑祖母虽不说,然而我明白,当日赐死母妃,她心里也极是难过。何况我知道,姑祖母是真心爱护沈澈,不仅是因为沈澈肖似太/祖皇帝,更因为对母妃的爱屋及乌与愧疚。” “嫂子都想得这样透彻了,何苦问我?”沈清握了握她的手,“嫂子,我这话并非是为祖母开脱,只是那日,祖母与阿锋说到宸妃娘娘,眼圈都红了。你知道她老人家何等刚强,连祖父和公爹战死,她也没有落一滴泪。还请嫂子将此事保密,祖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九哥知道。” 顾柔嘉颔首称是,长长的叹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奋起 既是下定决心要查当年的事, 加之也有了方向,顾柔嘉和沈澈立即着手调查,以期早些探查出真相。想明白之后,沈澈也再不拧巴母妃是否当真是妖邪之事,只是依言休养生息, 每日陪着顾柔嘉罢了。 这日里顾柔嘉睡得极沉, 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只埋在沈澈怀里, 一面哼哼一面朝他怀里拱,她动作很小, 引得沈澈轻笑, 就势将她抱在怀里。原本寝衣带子就系得松, 随着他的动作,衣襟微微扯开, 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顾柔嘉睡出了酡红的小脸正好贴在他胸膛上, 不一阵子,她就手脚并用的推沈澈, 嘤咛说:“凉呢” 沈澈笑道:“现下知道凉, 盛夏的时候, 天才知道谁总往我怀里钻。”他笑着,故意低头贴上顾柔嘉的脸儿, 冰凉的体温让顾柔嘉脸儿皱起, 惺忪的睁开眼, 无力的小手推他:“你坏,你坏死了。” “还有更坏的。”沈澈笑着,作势去解她贴身的小衣,吓得顾柔嘉睡意全无,一股脑儿抱着薄被坐起,娇声啐道:“你满脑子那档子事,又不肯让我为你生孩子。”她越说越委屈,顺手端了枕头砸他,“前日里郡主来,肚子跟小枕头似的,可羡慕死了我。” “你还太小,何苦想受这孕育之苦?”沈澈一面笑,一面翻身坐起,将她抱起,自有明月进来伺候她梳洗,又有二等侍女进来布菜。顾柔嘉哼哼着吃了半碗胭脂米粥,又吃了几个肉馅小饺子,就捂着肚子说吃不下,沈澈只笑道:“嘉嘉若想早些揣上小枕头,这倒也不难,为夫给嘉嘉说个妙宗儿。” 他笑得何等风轻云淡,顾柔嘉顿时一喜,寻思着他若是答应,自己也就不必日日吃那不好吃的汤药了,因而她满脸希冀,还没说话,沈澈就盛了半碗米粥:“过来。” 饶是吃不下,但顾柔嘉为了揣上小枕头的大业,还是喜滋滋的吃了,撑得伏在沈澈怀里直哼哼,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好。”沈澈笑了笑,冷清如雪的面容上无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邪气,邪佞的样子让顾柔嘉喜欢得很,缠着他问道:“什么?” 不想他伸手轻抚顾柔嘉的小肚子,笑道:“嘉嘉多吃一些,待丰腴了,自然就揣上了小枕头。” 心知自己被他骗了,顾柔嘉顿时着恼,气得跳下来就叫明月收拾细软,嚷着要回娘家。沈澈也不恼,看着她叫嚣着,最后抱了她,轻描淡写对旺儿说:“没听着么?王妃与本王要一同去顾家。” 因这些日子甚嚣尘上的流言,众人对于九王府的人都是避之不及。连带着身为姻亲的顾家也是如此,已能下地行走的顾鸿影为妹妹妹夫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而气恼万分,早就憋不住,怒骂道:“这些庸俗的蠢货,现下说什么妖星了,早日里陇右道传回消息,说今年不再受旱情所影响,这些人那嘴脸,恨不能个个给妹夫立上长生祠来歌功颂德。当真是墙头草,还说什么文人重气节,呸,这嘴脸可真让人恶心透了。” 这样的声音,在如今如潮水般的指责谩骂之中,显得何等珍贵,饶是顾柔嘉还赌气不肯理沈澈,但也不免为之动容。只是顾鸿影腿伤未曾痊愈,顾柔嘉免不得劝哥哥多加保养。顾鸿影笑道:“好好好,我往后再不动气,嘉嘉不在之时总是让阿芷念叨,现下嘉嘉回来,你二人要是一起开口,我定招架不住。” 不想给他笑话,温含芷立时胀红了脸,低眉默默不语。顾柔嘉笑道:“是,你今儿嫌阿芷啰嗦了,那日可不知是谁,捶胸顿足着要我帮忙哄阿芷,生怕她不理自己。” 不想自己那日的事给妹妹翻了出来,顾鸿影怪叫一声:“妹夫你也不管管她,瞧瞧她这刁蛮性子,一张小嘴损了多少人。” 沈澈神色淡漠如水,一直静静地听着,骤然听得顾鸿影提及自己,唇角扬了扬,将顾柔嘉的小手纳入掌中:“我惯的。” 他懒洋洋的开口,话中的疼惜与溺爱几乎要喷薄而出了。本还想梗着脖子与他闹一闹,但听得他这慵懒的嗓音,顾柔嘉心中一软,只与他十指紧扣,附和说:“就是他惯的。” 顾鸿影大笑:“好好好,你二人情好日密,我也是欢喜,何苦在你二人跟前讨嫌?” 说了一阵子话,顾鸿影到底要回屋去躺着,顾柔嘉只和顾夫人和温含芷说了许久,顾夫人也免不得轻叹:“我与你爹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即便是遭了非议也是无碍,但你们都还年轻,给这样的话中伤,如不尽快澄清,来日受的苦楚就更大了。” 顾柔嘉何尝不知如此,好在已经有了调查的眉目,只要能让宸妃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那就不必再担心给有心之人利用。 因早上不曾睡好,待一家子吃了午饭,顾柔嘉跟沈澈散步消食后,在净房擦洗了身子,她连鞋袜也没有穿,赤脚踩在地上,白嫩嫩的小脚丫好像雪团子一样可爱。沈澈懒洋洋的撑在床上,只坐起对她张开了手臂。顾柔嘉心中一喜,光着脚丫子扑进他怀里,兀自恼恨道:“也亏得是我这样乖巧的女孩儿,换了旁的谁,早与你翻脸了。” 沈澈笑着将她按在怀里,躺在床上,笑着说:“是,嘉嘉最是乖巧。”他说着,冰凉的大手不安分,顾柔嘉忙坐起身子,恨道:“色胚,满脑子不入流。”她一面说,一面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赌气说:“你既不许我生宝宝,那就不要碰我,一片衣角也不许你碰,免得我哪日在你意料之外有了身孕,你就要狠心落了宝宝。” “好利的小嘴,鸿哥儿当真不曾说错,你这小嘴,巴巴的损人。”他说着,将顾柔嘉揽在怀中,轻叹道,“你怎的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我正是明白,不然早就与你翻脸。”顾柔嘉微侧着小脸,甚是娇蛮,他那样英气,俊朗得像是仙人一样。看了一会子,顾柔嘉到底心软,拱着身子缩在他怀里,“我好想要个宝宝,真的。” “嘉嘉,我往日不肯让你生宝宝,是怕你伤了身子,如今不愿,则是为了孩子自己。”沈澈细密冰凉的落在她脸上,“如今真相如何,尚不明朗,倘若母妃与我当真是我实在不愿咱们的孩子像是我弟弟那样。” 想到那状似妖邪的孩子,顾柔嘉打了个冷颤,哼道:“呸,你与母妃都不是怪物,弟弟也不是。”话虽如此,但她理解沈澈的顾虑,因而并不继续说,乌黑的眼珠儿一轮,翻身坐在沈澈身上,“你别哄我,那等咱们查清了此事,你说什么也要与我生宝宝。” 沈澈抿唇直笑,乌泱泱的眸子好像漩涡一样,将顾柔嘉吸了进去,鬼使神差的就忘了刚才那“不许碰一片衣角”的话,由得他脱了自己的衣裳,神智还挣扎了一下:“白日呢,给人听去了” “那嘉嘉声音小一些就好。”沈澈唇角扬起,甚是邪气,不待顾柔嘉再挣扎,就堵了她的唇。 好容易等沈澈尽兴,顾柔嘉早昏昏欲睡,由得他抱了自己去整理,明月赶紧领了下人进来整理床榻。她睡得好沉,歪在沈澈怀里香甜得很。沈澈蹑手蹑脚将她抱在怀里,这才阖眼睡去。只是沈澈素来浅眠,很快就醒来,见天色尚早,只将顾柔嘉往怀里揽了揽。 足足睡到了申时时分,顾柔嘉方才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沈澈只将她抱在妆镜前,取了篦子来给她梳妆。明月端水进来,见两人这样亲昵,心中欢喜,顺口说道:“今儿温家太太来了,说是给咱们温姑娘物色了夫家,要接温姑娘回去嫁人。” 顾柔嘉心中“咯噔”一声,想到前世温含芷被接走时的泪眼婆娑,还有她被那纨绔磋磨至死的事,让顾柔嘉登时心中不安,猛的拍在了桌案上:“他们一家子蛇蝎心肠,哪里将阿芷当做自家人看待?什么接回阿芷嫁人,分明是打量着沈澈为流言所困,觉得顾家即将倒台,自然要将阿芷物尽其用,将她当做货物一样卖掉!” 她极是恨恨,沈澈轻叹:“嘉嘉何苦动气?”他手上不停,给顾柔嘉绾了一个双刀髻,这才牵她往外去。奈何顾柔嘉满心焦灼,怕温含芷那逆来顺受的性子给温夫人拿捏住,只得加快了脚步。一直到了东花厅外,就听得温夫人含笑道:“表嫂这样疼爱阿芷,老爷与我心中都很是过意不去,想着阿芷也大了,婚事到底不好再麻烦顾家,这才想将她接回去。况媒人物色的那少年甚是出众,家世也好,阿芷定然能幸福的。” 听得温夫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顾柔嘉顿时更气,大步进去:“不知你说的是哪个人?” 见她和沈澈并肩进来,温夫人脸上抽搐,唯恐惹上了这妖星,眼中惧怕之意流露,只得强笑:“是c是赵家的公子。” 听得“赵家”二字,正是前世将温含芷折磨死的纨绔,顾柔嘉立时冷笑:“婶子好厉害的如意算盘,赵家的公子也算是出众?不知如今殿试第几名?怕是连秋闱也不曾通过。” 温夫人顿时尴尬,只得强辩道:“大器晚成罢了。” 温含芷脸色苍白,立在一旁,因为用力过猛,连手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她那样局促,流云只扶住她,生怕她受不了。温夫人只满脸堆笑:“表嫂与王妃对阿芷的心,我也是明白的,只是阿芷到底是温家人,到底不能一直麻烦顾家。” “阿芷才来顾家的模样,你还记不记得?”顾夫人冷笑道,“做人伯娘的,也该扪心自问,要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温夫人脸色微微发白,不敢再跟顾夫人说话,只得转头看着温含芷:“你在顾家这样多年,总也该知足了。” 温含芷凄然一笑,决绝道:“不!” “你忘了根本?”温夫人虎了脸,“当年老太太引你来了顾家,你真将自己当成了主子?” “主子?我从不敢将自己当成主子。”温含芷紧紧抿唇,小手握得生紧,“我只知道,顾家的所有人都待我很好,从爹娘死后,唯有在顾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亲情。而我于你们而言,只是货物。别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你打量着顾家被九王的流言所牵连,觉得没什么好处了,要趁早跟顾家断了联系,既是如此,你怎会浪费了我这货物?我素日里逆来顺受惯了,也从不敢反抗你什么,只是今日,你休想!我宁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也绝不会再听你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决裂 温含芷素来是柔弱性子, 总是被温家人骑在头上,顾柔嘉虽恨温家人,但也不得不恼着温含芷的不争气。今儿今儿她竟斩钉截铁的对温夫人说不,让顾柔嘉震惊之余,心中又涌出欣慰来。 不想温含芷竟然敢顶撞自己, 温夫人因为愠怒, 脸上青红交加,板着脸沉声道:“你翅子硬了, 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再不听我的话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姓温, 只是你们却不知道我姓什么。”温含芷白着脸, 分毫不让的顶了上去, 看来虽是柔弱,但眸子里闪烁着盈盈光辉, 分外坚定, “如今你知道我是温家人, 这样多年来一直不闻不问,哪怕是将我接回温家, 也从不将我当做自家侄女。若非见我还有几分用处, 你今日当真肯接我回去?你的话我听与不听都没有什么要紧, 你们到底不是真心为我。” 一席话将温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胸口不住起伏, 望着顾夫人, 笑说:“阿芷年岁小, 又是个温顺性子,怎会这样出言顶撞,别是给不干不净的人挑唆了,嫂子对阿芷素来尽心竭力,怎会如此?” 她话中之意,分明是顾夫人唆使温含芷说出这话,顾夫人冷笑道:“不干不净?你脚踩顾家的地,头顶顾家的瓦,既是这样清高的人,烦请滚出顾家,以后咱们就不亲近,免得污了你这高洁之士。” 温夫人自知失言,只得强笑:“是我给阿芷气昏了头,说错了话,还请嫂子宽恕。” “宽恕?我顾家怎敢宽恕你?”顾夫人冷笑道,“如今知道阿芷姓温了,你早做什么去了?说什么想要她回去,你自己知道是源于什么。不说将侄女当做自己亲生的,总要大家看得过眼。这心都偏到外面去了,就别说什么酸话。”顾夫人劈头说着,盯着温夫人,“我只听阿芷,阿芷既是不愿回去,凭得你巧舌如簧,我也绝不听一句。” 不想顾夫人也不肯松口,温夫人顿时焦急,暗想应承过赵家的话,更觉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赵家那公子虽是个纨绔,但家世上好,卖掉一个温含芷,换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因而她早已应下,定嫁一个温家女儿去赵家,要是顾家不肯放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惧怕且愤怒,瞪着温含芷:“你当真是要彻底与温家翻脸?” “翻不翻脸又有什么要紧?”温含芷问,眼泪到底落了下来,“总归我不过是你养的狗罢了。” 温夫人气得浑身乱颤,怒道:“你既如此,往后就别再回温家来。” 温含芷脸色顿时白了,颤了一颤,好似要跌倒,顾柔嘉忙去扶着她,她却慢慢弯出一个笑容来,惨白无力,却极为坚决:“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敬你是伯娘,从不与你争执,今日的事,我宁肯在顾家当牛做马,也好过回那名不副实的家去。” 从未见她如此狠绝过,顾柔嘉满心欢喜,更说不出的欣慰,见温夫人早已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也是转头道:“婶子好大的威风,这样多年,阿芷每年只回来一次,却也没见活不得了。婶子这样托大,也不怕人耻笑?” 温夫人七窍生烟,想到沈澈这些日子被流言所困,连吏部那样的肥差都丢了,本就存了轻贱的心思,实在掌不住怒意:“嘉姐儿何苦管我温家的事?哪怕是亲王王妃,也没有管我温家家事的道理,况且”她目光在沈澈身上转了转,眼底的嫌恶已然露了出来。 不想她竟然对顾柔嘉口出狂言,温含芷立时恼了:“你——”尚未说完,就听沈澈“呵”的轻笑出来,乌泱泱的眸子里一片沉寂,如冬日皑皑白雪,要将人都给冻上了。他身上的威压那样重,让温夫人脸色陡然变白,踉跄着退了一步:“你c你” “站在顾家,说什么你温家的家事,你这温家的家事,未免太宽了些。”沈澈淡淡说着,迫视着温夫人,神情愈发淡漠,后者脸色很是难看,竟是动也不敢动,立在那里,僵直着身子。沈澈不急不缓的勾起一个笑容来,只对旺儿扬了扬下巴,旺儿顿时会意,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温夫人脸上,他手劲何等大,将温夫人打得别过脸,登时起了红印,温夫人捂着脸,叫道:“你这奴才敢打我!” “咱家就是奴才,也是天家的奴才,乃九王府总管太监,官秩四品,敢问太太封诰几品?”旺儿笑得妥帖,好似方才那发狠的一巴掌并不是他打得,温夫人并非命妇,一问之下更觉比挨了这巴掌还疼,一时咬牙不语。旺儿又笑:“咱家就是个奴才,虽忝居四品,但也就是个奴才。只是太太竟然兜着圈子骂到了王妃身上,王妃是亲王嫡妻,一等一的尊贵,绝不是太太这样的身份能够得罪的,对天家人不敬,轻则杖责一百,重则凌迟处死,夷灭三族。因而,奴才只是给太太一耳光,已然是很便宜了。” 温夫人捂着脸,再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恨得要死,垂首一语不发。沈澈轻轻握着顾柔嘉的小手,旋即望着温夫人,神情愈发冷冽,低声道:“你心里恨极了,是不是?觉得本王不过一介妖孽之身,也敢枉自托大,仗着亲王之尊令人动手打你。” 不想心中所想给他知道了一个十乘十,温夫人脸色陡然变白,对上沈澈如寒冰般的脸色,她愈发惶恐,觉得这位以狠辣见长的九王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加之京中越传越烈的流言,这人若不是妖邪,怎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温夫人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瘟神,两股战战,白着脸的样子甚是狼狈。沈澈反倒是带上了几分笑意:“温家太太既然能在内子跟前搬出婶娘的款来,现下这般神情,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他声音冷清而柔和,听来那样悦耳,只是随着话语,他周身的气度都变得压迫起来。多年隐忍,沈澈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若不留意,根本不会发现他。但现下,他浑身威慑一如至高无上的上位者,天生就左右生杀大权的。温夫人身子陡然一颤,几乎软在了地上,不住地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沈澈并不回答她,仿佛只是不经意,淡淡说:“旺儿,教教她规矩。” 旺儿含笑称是,上前将其提了起来,素白的手噼里啪啦的朝她脸上打去,那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温家虽算不得世家大族,但也是既富且贵的殷实之家,作为当家主母,温夫人哪里挨过这样的巴掌,早就被打蒙了,好似枯叶一样被旺儿提在手上,双颊肿起一指的高度来,红得万分诡异。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旺儿将她扔在地上,如死狗一样。顾柔嘉冷冷的看着她,看着她双颊红肿,已是失了神,心中是那样的爽快。不觉沈澈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他的手凉凉的,让顾柔嘉安心已极,静默的同他十指紧扣,并肩看着温夫人。好一阵子,温夫人才动了动,勉强抬头,重重的喘气:“九王乃是亲王之尊,竟在顾家逞凶。” “连温家太太这等宵小都能在顾家称什么温家的家事,本王这女婿作甚不敢对付于你?”沈澈语调淡漠,对于她的指责坦然至极,看着温夫人狼狈已极的模样,他甚至抿出一个笑容来,低笑着,“别说只是打你嘴巴,就是本王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人会知道。总归你们都说本王是妖星托世,倘若本王不做些穷凶极恶的事,岂非对不住这妖星之名?” 原本如死狗一般的温夫人听得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挣扎着要远离沈澈,哪怕没有妖星之名。沈澈狠辣的名头也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九王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要是这样犯在他手上这样想着,温夫人愈发后悔今日不该来顾家,倘若是不来,便也不会遇着沈澈,也就再没有这样多的事了。 深知沈澈的性子,他既是说出,必然能做到,顾柔嘉忙不迭拉住他的手,轻声唤道:“沈澈,她虽市侩,却罪不至死。”诚然她的确是看不起温家人的,但她不愿意吓到母亲,何况温夫人再如何,也是正经八百的表婶。为了数度病重的沈奕,皇后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等着对付沈澈,一旦沈澈行止出格半点,定然会被皇后加以利用。 现下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当年的事,皇后若是动起来,对沈澈而言就是压倒性的不利。 “好。”沈澈简短的应了她一声,盯着蜷缩在地上的温夫人,“芷姑娘说她不愿回去。” 温夫人早已给沈澈唬破了胆,哪里能顾及许多,已然是一叠声应了。沈澈再也不看她,只看了一眼旺儿:“扔出去。” 顾柔嘉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拉住沈澈的手,痴缠的样子喜人,便是旺儿是个内侍,也觉得王妃当真是个极能得男人疼爱的主儿。只是他转头看着温夫人,目光阴鸷。 王妃年岁小,性子又纯粹,但九王殿下可不是这样的人。今儿温家这位主母若只是欺负温家姑娘也就罢了,但偏偏还敢在王妃跟前摆婶子的款儿,九王那样妻奴的人,怎能放过她? 只是旺儿从不去揭破主子的性子,上前反手就拧住了温夫人的衣襟,一路将她拖了出去。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温含芷像是脱了力气,白着脸楚楚可怜,顾夫人唯恐她伤心坏了身子,忙让顾柔嘉陪她回屋说说体己话,又特特嘱咐女儿:“阿芷自小就心窄,嘉嘉多劝上一劝。只是今日阿芷这样决绝,但叫我惊喜,往后也不必担心阿芷给人欺负了去。” 顾柔嘉一叠声称是,只和温含芷回去。为免她多想,顾柔嘉只劝道:“你素来柔弱,今日着实是难为你了,哪怕回不得温家,顾家也是你的家,你切莫多想。” 她絮絮的劝着,唯恐既怕温含芷多想,又不愿她伤心,一时也是为难。谁想温含芷忽的笑了:“嘉嘉小看我。我犯不着伤心,你也不必劝我。你出嫁时与我说的话,我至今还记着,越想越觉得,的确是我软弱过头,这才让他们这样欺负我,如今我总不是能让他们这样欺负的人了。温家回或者不回,都不要紧了,我着实是一点留恋也不曾有。我有时恨极了我为什么要姓温,有时候却又伤感,这个温字,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了。” 提到早逝的父母,她吸了吸鼻子,到底落下泪来。 轻声叹了一声,顾柔嘉轻抚她的发,并不说什么。一时间。劝了许久,温含芷才止了泪,吸了吸鼻子,笑道:“说来,你与九王这些日子忙于流言之事,只怕也料理不了许多,你可知道,轶哥儿他要与杨家小妞妞成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眉目 作为杨太傅的独女, 杨江蓠即将成亲的消息也免不得在京中引出了一番骚动。只是自那日杨太傅寿辰,杨江蓠受惊吓之后,她身子就败坏了下来,再不像往日那样健康活泼,反倒是成了药篓子, 因此, 除却那些家世不显或者想要凭借杨太傅上位的人,杨江蓠几乎是无人问津, 生生的耽搁了。 除顾鸿影外,顾家上下谁不知郑轶秉性, 皆是嗤之以鼻, 只是顾老爷和杨太傅多年好友, 实在不忍心让他被郑轶所骗,正想去苦劝莫断送了女儿的幸福, 倒是顾柔嘉冷笑道:“爹爹何苦去自找苦吃?杨太傅是什么人?皇帝的老师, 在朝中混迹多年。爹爹被郑轶所蒙蔽, 源于他是故人之子,爹爹对他存着怜爱的心思, 但杨太傅可不会。他未必不知郑轶秉性, 何况杨江蓠对郑轶情根深种, 杨太傅爱女心切,自然扶持。”她坦然的望着父亲, “嘉嘉甚至怀疑, 想要哥哥丧生于小枣红蹄下, 这计策本就是杨太傅所出。” 如今想来,前世郑轶翻脸,和杨江蓠一起对顾家落井下石,彼时杨太傅未必不知情,那么什么样缘故让他对昔日好友这样狠绝? 只怕,他早就存了要置顾家于死地的心思,不过一直掩藏着很好,好到了让谁都想不到,这位太傅大人,竟然是这样人面兽心的人。 顾老爷的瞳孔微微颤抖着,这样多年的交好,他一直将杨太傅视为挚友,但现下,这位挚友和好友遗孤竟然联手,要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让顾老爷顿觉幻灭。天人交战了良久,他才轻轻的说:“或许吧。” 心知父亲虽和杨太傅情非泛泛,但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哪怕如今他想不明白,但定然会释怀的,因而顾柔嘉不必着急,假以时日,顾老爷定然会想明白的。 这日里顾柔嘉才起身,端上来的虾肉馄饨只吃了半碗就直说吃不下,沈澈只坐在跟前喂她。顾柔嘉满脑子盘算着怎么逃了这喂食,就见旺儿进来,笑着对两人行了一礼,随后笑道:“殿下,王妃,前些日子的令人打探是否有人与宸妃娘娘相似的事,已然有些眉目了。” 一听这话,两人皆是正襟危坐,深知两人对于宸妃之事极为关心,旺儿并不卖关子,忙低声道:“自那日荣安郡主前来告知可寻相似之人找到共同点来为宸妃娘娘洗刷冤屈,奴才已令人去寻,一月中几乎遍查大燕,实则在半月之前,就有人回禀,在冀州附近的小山村中,有人如宸妃娘娘一般,生下了怪异的孩子。” 沈澈英气的眉头顿时蹙起,冷笑道:“你很能耐,这样大的事,既不回禀本王,也不回禀王妃。” 眼见他动怒,旺儿心中一寒,赶紧向他行了一礼:“殿下容禀,奴才虽得知此事,但并不敢即刻上报。虽寻到一例,却也看不出什么共同点,只知这孩子生得极为怪异,才生出来,就给孩子父亲溺死了,再一深问,更没有人知道了。” 明白沈澈关心则乱,顾柔嘉忙将那碗虾肉馄饨端给明月,令她拿下去,自己则拉了拉沈澈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动怒。后者脸色稍霁,静默的不再说话。顾柔嘉问:“你自幼伺候沈澈,知道他的性子,作甚不报?” “殿下c王妃容禀。”旺儿忙不迭打了个千,笑道,“此事虽是千真万确,但那婴儿父母不愿提及,邻人知晓再多,却也不过尔尔,奴才等这才想用类比的法子,找到更多的人证明这点,这才按下不表,请殿下与王妃恕罪。” 沈澈沉默了半晌,勉强接受这话,冷声道:“而后呢?一无所获?” “并非。”旺儿笑道,颇有些惬意,“自此事之后,散出去的人陆续传回消息,经多方查证,足足找到了一十五户人家曾有怪异婴儿出生,而奴才令人将这十五户人家对比,竟有十二户人家有一个共同点。”他顿了顿,迎上沈澈深沉如海的眸子,轻声说,“这十二户人家,大多住在离矿脉极近的地方。” 矿脉?! 顾柔嘉和沈澈面面相觑,低声道:“什么矿脉?” “这些矿脉,大多是辰砂,或是铅石。”旺儿声音愈发轻了,尖利的嗓子听来有些怪异。顾柔嘉大惊失色,失声叫道:“铅石?铅石可就是那炼出铅粉的石头?” “是。”旺儿颔首,叫顾柔嘉惊起一层冷汗,铅粉在女子的妆奁之中并不少见,多少女子盛装之时用来敷面,以此让肤色白皙。只是顾柔嘉大多时候不施粉黛,加之听闻铅粉极伤根本,更是弃之不用。倘若这铅石真能让女子生下怪异婴儿她一时冷汗涔涔,白着脸的样子更是楚楚可怜:“那辰砂又是什么?” “辰砂乃是朱砂,皇帝批阅折子时,以朱砂研墨,因此称朱批奏折。”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变化来,只是那逼人的气度几乎将人给吞没。将顾柔嘉拉到身边,沈澈取了薄巾给她擦去额上冷汗,问:“你的意思,她们可能是因辰砂和铅石之故才会生下怪异婴儿?” “可能么?”顾柔嘉摇头问道,“皇帝每日以朱砂批阅奏折,若朱砂能影响到这个地步,怎能让皇帝接触?况且但凡富贵家女子,皆用铅粉敷面,这样的事却不多见,可会c可会有些牵强?” 旺儿苦笑:“王妃这话难倒了奴才,奴才着实不知,只是辰砂乃是一味药材,若有如此功效,怎会让陛下使用?至于铅粉,大燕贵族女子以铅粉盛装并非今日开始,这些事,实在是” 顾柔嘉自知为难了旺儿,抿唇坐在沈澈身边,见他蹙着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也是低声道:“你我皆是外行,总要找个内行人才能明白其中因果。太医院太医医术精湛,只是皇后贵为小君,只怕太医对她俯首帖耳,绝不是咱们能轻易说动的,一旦给皇后得了此事,到时候,咱们必将被动。” 沈澈静默的应了一声,脑中又浮出宸妃被白绫绞死时的样子来,不觉心中大恸。倘若当真是辰砂与铅石之故,那母妃当日之事,就不是妖邪作祟,而是外力所致。 想到被活活勒死的母妃,还有出生就被认定是妖孽的手足,沈澈紧紧握拳,白得病态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浮起诡异的红晕来,顾柔嘉忙去抱住他,示意旺儿先行下去,这才倚在他怀里:“沈澈,答应我,一定要冷静,现下咱们不能乱。皇后还盯着咱们,一旦咱们乱了,给她得了把柄,就再也没有人能替母妃和弟弟伸冤了。” “嘉嘉,倘若此事是真,那母妃就是给人害死的!我母妃c我母妃她”愤怒和恨意蒸腾,他眼里血丝浮动,手臂骤然缩紧,好似要将顾柔嘉骨头给挤碎了。她本就娇小柔弱,给沈澈这样抱在怀里更是难受,哀哀的叫了一声,听着他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心中骤然疼了起来。 谁生下来不是一张白纸,倘若不是宸妃横死,沈澈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他会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宸妃会被立为皇后,他会成为先帝的嫡长子,甚至会成为如今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流言困住这样久。 静静地被他压在怀里,顾柔嘉疼得脸上酡红一片,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环住他的肩:“沈澈,你还有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她轻柔的话语如同春风,将几近癫狂的沈澈安抚了下来。惊觉自己用力过猛,沈澈忙放开她,轻声道:“嘉嘉” “你我是夫妻,有什么一起扛。”顾柔嘉微笑,握住他的手,“沈澈,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艳丽的小脸上全是坚决,沈澈顿觉窝心,将她拥入怀中:“嘉嘉,答应我,永远陪着我。” 顾柔嘉微微一笑,旋即朝他怀里钻了钻:“我会陪着你,永远。” 得知了辰砂和铅石的事后,沈澈愈发坐实了母妃怕是为人陷害的事,心中怒意滔天,只想将此事公之于众。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且心机深重,哪怕现下为了照料沈奕而分不开身,只要一发现沈澈动了,她立马会开始下一步的动作,到时候,沈澈必然被动。 因而,当务之急,是弄清辰砂和铅石到底充当着什么作用。 随着日子的推进,很快到了八月,黄花满地,沈清那日特特邀了沈澈与顾柔嘉到京郊赏菊。犹豫再三,沈澈到底还是去了,直至在京郊,见只有陆剑锋与沈清,他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松惬,脸上反倒是看不出半点不妥来,只向陆剑锋一揖。陆剑锋还施一礼:“表弟身子康健就好。” 他二人在前,顾柔嘉与沈清在后,如今天也凉了,两人走得很慢,顾柔嘉只问道:“不知姑祖母这些日子可还好?” “好着呢。”沈清笑道,“老太太年岁大了,也爱玩儿。只是到底怕九哥恼着她呢。” 听得这话,顾柔嘉脑中又浮现出那日的情景来,只觉得肝肠寸断,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姑祖母若是放得下,那日就不会请郡主转述了。” “嫂子是聪明人,还需我说什么?”沈清低声说,“祖母这些日子虽是不说,但总旁敲侧击问着九哥的情形,将九哥放在心尖尖上的。若有什么需要,总要知会一声儿,我们也能出些力气。” 沉吟了片刻,顾柔嘉低声道:“可否请郡主替我找来信得过的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偶遇 纵然不愿牵扯进来更多的人, 但顾柔嘉思来想去,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后生性阴鸷歹毒,现下定然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着九王府和顾家。现下流言四起,朝中波云诡谲,一旦皇后再次发难, 不说九王府是否能够抗住, 仅仅是顾家,顾鸿影伤势未愈, 纵有榜眼之名,也就只是个名声, 再也经不住打击。 因而, 她只能向沈清或者陆剑锋求救, 只有寿王和安定长主,方能使皇后忌惮。 她含糊其辞的说着, 沈清沉吟片刻, 低头抚着隆起的肚子。不少人借着秋高气爽, 皆是出来赏菊,京郊人那样多, 两女脚步皆慢, 沈清抬头, 见陆剑锋和沈澈皆在不远处等着她二人,只对两人一笑, 复拉住顾柔嘉的手:“九哥和嫂子有了眉目, 是不是?” “是。”顾柔嘉并不隐瞒, 沈清神色大动,忙问道,“是好的,还是坏的?” 尽管沈清不曾与沈澈过多接触,只知沈澈睚眦必报且手段狠辣,但却绝非妖人之属,她非但不信宸妃是妖,更不信这看来气度清华如仙人之姿的九哥是妖。 “若是坏的,我又何苦求郡主替我寻大夫?”顾柔嘉微笑,扶了沈清往前去,后者大喜,“只消得是好的,不说一个大夫,就是十个,我也定然为你寻来。” 见她应下,顾柔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和沈清一起行至沈澈与陆剑锋身边。陆剑锋只将沈清护在臂弯中:“有身子的人,也该仔细一些,不曾看着你,我你是不放心。” “瞧你这紧张兮兮的样子,白给九哥嫂子取笑。”沈清含笑瞋了他一眼,双颊不自觉的飞上酡红,分明是极为喜欢的,陆剑锋只笑,并不说什么。看得顾柔嘉极是眼馋,盘算着定要加紧吃药,早些生一个乖巧可爱的宝宝。 四人只在京郊漫步,陆剑锋夫妻二人在前,沈澈夫妻二人在后。绕过行人,顾柔嘉只看着沈清的背影,那股子歆羡之意都快喷出来了,喃喃自语一般:“你以后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见她丢了魂一样的神情,沈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薄唇一抿,顺手将她腰儿揽住,假意笑道:“那就生个龙凤双生子,如何?” “听说生一个已然辛苦,若是两个,岂不要累死我?”顾柔嘉轻声叫道,正要拒绝,迎上沈澈含着雾蒙蒙笑意的眸子,顿时红了脸要打他,“你坏死了。” “瞧嘉嘉每天闹腾的劲儿,不妨一次儿女双全,省得嘉嘉还要闹。”沈澈轻巧的接了她的小手,让顾柔嘉更是脸红,她本就是容色倾城之人,这样娇娇笑着的样子,更是动人至极,沿途多少男子皆是转头去看,恨不能她这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是为了自己做出来的。 隐隐感觉到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顾柔嘉脸儿胀红,瞋了沈澈一眼:“你就不许我有孕,现下反倒是嘲笑我。” 沈澈挑眉微笑,顾柔嘉年岁尚小,加之性情纯真,他实在不愿让其过早的承受孕育之苦,因而始终不肯松口。加之后来流言四起,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妖。若是顾柔嘉可能变成下一个母妃,他宁肯一辈子没有子嗣,也不肯让顾柔嘉承受这些。 迎上顾柔嘉含羞带瞋的目光,沈澈只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缓步向前。顾柔嘉噘嘴很是不快,但小手泄愤一样挠着沈澈的手,那样的娇蛮。 四人在京郊待了一阵子,也就各自去了,临别前,陆剑锋只道:“太子数度病重,在生死线上挣扎,皇后这次是铁了心要你的性命,现下的安静,只怕是为了日后的发难。二位总要多加小心,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夫妻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澈静默颔首,神情黯然而怅惘,似是想说什么,只是数度张口,到底没能说出来。陆剑锋和沈清相视一眼,都不点破。待分离之后,顾柔嘉才望向沈澈,低声叹道:“你心里既是放不下,不如向姑祖母服个软。” 身边的沈澈骤然一颤,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语不发。顾柔嘉握紧了他的手:“我晓得你心中无法释怀,但若换了你我,未必会做出比姑祖母更明智的举动来。” 宸妃当年之事,若非铁了,又有谁会顶着鬼神二字去查是否可能有内情在其中?大燕的百姓c官员,甚至于天家人,哪个不信鬼神,连沈澈这种少数不信的人,都有些怀疑母妃是否真是妖邪,更不用说旁人。 沈澈轻轻的“唔”了一声,目光极为深沉,良久,他才轻声说:“嘉嘉,我错了么?” “错的不是咱们,”顾柔嘉摇头,“错的是害死母妃的人。” 后宫之中争宠之事何等常见,宸妃作为先帝宠妃,保不齐引来众人记恨,若是有人出手暗害,这种令天家蒙羞的事,自有安定长主出来逼迫先帝杀掉宸妃,而因为这件事,现下沈澈才会如此被动。 不是顾柔嘉想太多,但这是最可能的解释。 沈澈阖眼半晌,后低声道:“我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饶是太子沈奕数度重病,但君无戏言,八月恩科照常举行。沈奕求皇帝加设恩科,美其名曰给更多学子机会,实则是刻意向郑轶示好,因此顾柔嘉只觉得膈应,偏顾鸿影不知其中原委,还笑着称郑轶天资过人,必然比他更是能耐,将顾柔嘉与温含芷气得几乎吐血,只旁敲侧击问道:“小枣红性子刚烈,除了哥哥与郑轶之外谁能降服他?遑论在它马鞍上做手脚。” 谁知顾鸿影当即笑道:“我与郑兄自幼的情分,他的为人我了解,他就是有些自卑,却从不会做这等事的。” 一席话将顾柔嘉和温含芷堵得发愣,双双生出想打他的心思来。 从顾家出来,顾柔嘉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待上了马车,明月都抑制不住的叫出来:“往日只觉得大爷天真,这可哪叫天真,分明是迟钝了。郑轶那包藏祸心的混蛋分明要他性命,他却懵然不觉,还要真心为其欢喜,难道要给那厮得手了才明白其中的情形?这才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连明月都愤恨至此,顾柔嘉有多愤怒也就可见一斑了。深呼吸了好几次,顾柔嘉才勉强摇头:“哥哥虽是犯浑,但父亲到底压在头上,也翻不出什么浪子来。”她说着,令车夫赶紧驾车,行出不远,又低声道,“昨儿个我还与沈澈说起,想吃秋华园的桂花糕,正巧今儿出来,也就一并买回去吧。” 车夫应了一声,也就往秋华园的方向去了,明月一面给顾柔嘉捧茶一面笑道:“依着我说,一会子王妃将桂花糕买回去,咱们殿下心中铁定不欢喜,但为了王妃,却又定然隐忍不言,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肯日日下厨为妻子备好膳食c点心,咱们正院里的小丫鬟们说起时,个个羡慕得很。” “既然这样羡慕,我与你找个夫君,送你出嫁了可好?”暗想成婚后的每一日,哪怕沈澈极为忙碌,甚至自己不曾醒来就去当差c睡下了都不曾归家这样的时候,他都会为自己备好早膳,从未有一日耽搁,顾柔嘉心中暗自甜蜜,当即低低啐了明月一口,吓得明月忙不迭告饶,神态极是滑稽。 一直行到秋华园前,明月笑盈盈的下去买桂花糕,顾柔嘉只坐在马车中品茶,脑中千回百转。这京中流言越传越烈,言官们已然第二次上书,请将沈澈夺爵下狱,只是还没等皇帝做出决断,陇右道节度使就呈上来一份陈情书,求宽恕九王沈澈,无比冗长的一份书,上面甚至印有陇右道治下二十州并安西都护府下辖近十万百姓的指印,其中不乏为沈澈劝降的山匪。 哪怕皇帝铁了心想杀了沈澈,也不得不顾念民心背向之事,只能按下不表。 瞧瞧,皇后自己不动,自有人前仆后继的冲上来,想要当她的刀子,“保住”大燕,除掉“妖星”沈澈。 她脑中千回百转,隐隐的听得外面有细碎的说话声,加之明月良久不回,让她更觉奇怪,掀开车帘去看,却见秋华园门口立了一对男女,一身华服,郎才女貌,看来极为般配。男的是郑轶,而女的则是杨江蓠。 自去岁杨太傅寿辰之后,顾柔嘉几乎不曾再见过杨江蓠,只知她被沈澈吓破了胆,卧床数月后,生生成了药篓子,再加上前些日子传出他二人订婚的消息,顾柔嘉只在心中嗤笑,并不十分在意此事。 但杨江蓠的变化,到底还是吓了顾柔嘉一跳。在她记忆里,杨江蓠一直以乖巧可爱示人,加之是杨太傅独女,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现在,她像是病空了的人,脸上浮着一层蜡黄,因为病久了,她很是消瘦,瘦得整个人又小了一圈,原本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她还是挂着以前那乖巧的笑容,只是看来好生虚弱,好似给风一吹,就会土崩瓦解。 她掀开车帘那一瞬间,郑轶神情变了几变,细细的看着她。他也快有半年多不曾见到顾柔嘉了,她模样变得更美,举手投足间带上了一股子成熟女子的温婉风范,加之她本就是艳丽逼人,倾城的容色竟让郑轶目光有些移不开了。纵然愤恨她抛弃自己转投沈澈怀抱,但郑轶还是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嘉妹妹。”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若说往日,顾柔嘉对郑轶有怨无恨的话,那么现在,就对郑轶恨之入骨,她甫一说完,仰着脸对明月说,“好生教教郑公子规矩。” 明月冷笑着,仰视着郑轶,故意大声说:“敢问阁下官居几品,是什么身份,也敢随意跟我家王妃攀亲?” 她声音尖利大声,秋华园门前更是人来人往,听得明月这话,纷纷回头,感觉到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郑轶脸色慢慢胀红,看着顾柔嘉那美艳绝伦的小脸:“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伉俪 休说有前世的事在先, 顾柔嘉本就厌恶郑轶,顾鸿影的腿伤也与此人脱不开干系,顾柔嘉又怎会给郑轶半点好脸色?因而,迎上郑轶那怅然若失的神情,顾柔嘉冷笑连连, 心中更是升腾起说不出的厌恶之心来, 如同不曾见到这二人一般,低声道:“明月, 走了。” 明月轻快的应了一声,当即就要上马车。往日她虽有些不喜郑轶, 但也只是觉得他和顾柔嘉太过亲昵, 但现在, 明月彻底恨上了郑轶,只觉此人卑鄙龌龊, 实在是恶心至极。 方才那一声出口, 早已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好事之徒已然笑了起来:“怎么?这位公子和这位姑娘行止亲密,我还以为是未婚夫妻, 这未婚夫妻之间, 怎的还横出一个王妃来?”“这你都不明白?只怕就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子, 想借着王妃上位呢,可惜别人王妃看不上。” 人群中声响并不轻, 很快就化作了哄堂大笑。哪怕郑轶是个反复小人, 但面对这样多人的指指点点, 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脸色紫胀成了猪肝色,难看至极。心中登时对顾柔嘉涌出恨意来,但恨恨之余,他脑中又浮现出往日顾柔嘉痴缠着自己耍横娇蛮的样子,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怀念。 那个自小就许诺要嫁给自己的小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如此想着,他紫胀的脸上怅然若失,看着垂下车帘的马车,那样的缱绻。身旁的杨江蓠见他如此,因病弱而惨白的脸浮出一丝恨意来。小拳头捏得好紧,好像随时都要这样碎裂了一样。作为杨太傅独女,杨江蓠自幼娇生惯养,她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顾柔嘉,可是唯独在面对郑轶时,她觉得无法言喻的挫败。她嫉妒c愤恨,只因为郑轶的目光落在顾柔嘉身上。她付出了多少代价,甚至现下身子孱弱,都是源于顾柔嘉,这才得到了郑轶的人,她不日就要嫁给郑轶了,但凭什么,顾柔嘉的甫一出现,就夺去了郑轶的全部目光? 只觉这口气咽不下去,但杨江蓠是虚伪惯了的人,神态里又带上了几分楚楚可怜,迎上顾柔嘉说:“顾姐姐,轶哥哥与你青梅竹马,现下九王殿下被流言所困,轶哥哥是担心姐姐。” 因为身子败了,她说话声音细细的,没什么精神,但多少好事之徒皆是围拢过来,哪有听不清的?一听“九王”二字,众人无不色变,竟是呼啦啦的全退了几步,唯恐与沈澈扯上什么关系。方才取笑郑轶的也变了脸色:“原来c原来是那妖星的家眷”“你可轻一些,都说他法力滔天,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难道想一家老小尽数暴毙?”“阿弥陀佛,这顾家小娇客这样貌美,作甚对那妖孽死心塌地,怕不是给迷了心窍!” 一时间议论纷纷,顾柔嘉端坐于马车上,小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恨不能陷入肉里去。她知道这京中是如何传沈澈的,更知道沈澈多年努力所得的民心因为这场流言几乎尽数丢失,唯独陇右道那些曾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尚且记得他,愿意为他联名上书。可是,这流言若是再传下去,这份恩还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因为担忧,她脸上浮出青灰色来。郑轶本是愤恨,但她这模样落入眼中,心疼之余,报复的快感更是生了出来。当日顾柔嘉舍弃他另嫁他人,今日可总算知道苦楚了。他放柔了声音:“嘉妹妹,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苦被他拖累?” 只要顾柔嘉肯忏悔,只要她明白自己错了,郑轶是会原谅她的。待她与沈澈和离,郑轶自会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总归杨江蓠身子不好,只怕也不能诞下子嗣来,也不得不容了顾柔嘉。 想到顾柔嘉肚子里会有自己的种,郑轶唇角欣喜的笑容掌也掌不住,面上还是一派担忧,声音低低的:“嘉妹妹,你要趁早另谋出路啊。你我多年情分” “住口。”看着眼前的俊脸,顾柔嘉只觉恶心非常,哪怕前世之事暂且不论,现下杨江蓠尚在身边,他竟能恬不知耻的说出“情分”二字来,既打了杨江蓠的嘴,也打了自己的嘴。因而,顾柔嘉极没有好脸,冷笑道:“郑公子,当着自己未婚妻的面,说与旁人多年情分,可当真是能耐,杨太傅对你的提携之恩,如此不值一提?还是你不是真心喜欢自己未婚妻?” 郑轶脸上忽红忽白,好似挨了一下,转头看着身边的杨江蓠。杨江蓠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选择性的视而不见,毕竟杨太傅虽为皇帝老师,但到底不比顾贵妃是皇帝枕边人来得强,何况顾柔嘉容貌远胜杨江蓠,往日又对自己诸多迷恋,到底哪个容易一些,高下立判。若非后来顾柔嘉换了性子,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那样喜欢她。 可是现在,他只能倚仗杨江蓠。 握了握拳,他只能强笑道:“我与阿蓠自然是两情相悦。” 眼见杨江蓠神情骤然松动,顾柔嘉冷笑道:“好一句两情相悦,那郑公子同我说情分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我与王妃青梅竹马,担心王妃也是情理之中。”郑轶只得强辩,顾柔嘉粉面含怒的样子也那样美艳,让他喉结一滚,低眉不语。顾柔嘉“嗤”的笑出来:“好一个青梅竹马,郑轶,我哥哥那日为什么堕马,你自己知道。” 当日顾鸿影殿试放榜当日就堕马,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至今也有不少人记着。何况沈澈被传是妖星托世,顾家这姻亲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日顾鸿影堕马之事更引得人津津乐道。现下听得这话,众人纷纷回过味来——莫非这顾榜眼摔了有什么隐情不成? 小枣红性情刚烈,就是顾柔嘉都不能近身,这点郑轶比谁都清楚。听得顾柔嘉说出这话,他额上青筋直跳,生怕给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杨江蓠脆脆的说:“顾姐姐不要含血喷人,轶哥哥和鸿哥哥自幼长大的情分,怎会如此?” “又是一句情分。”顾柔嘉冷笑道,目光紧紧盯着郑轶,“当日你作何缘故进了衡山书院,现下背信弃义,当真厉害。今日你二人叫住我,说什么心疼c担心。”她一面说,一面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一片锯齿状的铁片来,一气掷在了郑轶跟前,铁片落地,撞出清脆的响声来,“我也想问问你,小枣红性子刚烈,除了你和我哥哥,谁也近不了身,你难道要说,这害得小枣红发狂将我哥哥颠下来的铁片是我哥哥自己放进马鞍之中的么?” 她本就是故意当着这样多人说起顾鸿影堕马之事,她一点情面也不留,让郑轶顿时心惊,正要诡辩,已被顾柔嘉朗声打断:“亏你还知道情分二字,我与你青梅竹马,我哥哥与你自幼一起长大,顾家更是对你照拂颇多,你就是这样回报的?现下可当真能耐,前脚害了我哥哥,后脚就将一切都推到命数天理上,害了我哥哥,还要害我夫君,你生怕我顾家活得太好,挡了你的路?!” 本是对九王府的人避犹不及,但听得顾柔嘉几欲哽咽的声音,多少人也怔了,细细看着顾柔嘉,见她眼底含泪,无比愤恨的看着郑轶,那柔弱还强做坚强的样子并不像是做戏,一时也有些同情,寻思着莫非真有人趁火打劫,已有人轻声道:“那九王再怎么是妖星托世,却也为咱们大燕的老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一码归一码,这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算什么?”“没听着九王妃说么,顾家上下对这厮诸多照拂,这厮却恩将仇报!”“嗬,要真是如此,那怎么听说杨太傅将女儿许配给他了?这不是将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后者拢在袖中的拳头都快捏碎了,在他的印象中,顾柔嘉从来都是笑得没心没肺,或者赌气,从没有这样的时候,但现在她眼底热泪将落未落,让郑轶陡然觉得揪心。 他做错了吗?那三鼎甲之位,本来就该是自己的!若非沈澈 想到沈澈,他那点愧疚之意当即就被冲散了,目光也沉了下来,望着顾柔嘉,问:“我不曾做过这事。” “你怎的不说不认识我家王妃?”明月冷笑道,得了顾柔嘉的示意,更是笑得轻快,“王妃顾念着你和杨姑娘的面子不说穿,我可没那样多顾忌。往日你仗着青梅竹马想求取王妃未果,这才怀恨在心,又因大爷对王妃嫁给九王的事大力赞成,你这才黑了心眼,戕害好兄弟。”她说着,纤细的手指一指郑轶,“别跟本姑娘说什么不曾有此事,我与你当堂对质,瞧瞧我有没有半句虚言!”她说到这里,转头见顾柔嘉对她点头,顿时会意,继续说,“别与我说什么妖星托世,既然都说九王法力滔天,是妖星,九王何等爱重王妃,此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为什么要害自己大舅子?” 郑轶顿时哑然,脑中千回百转,却也说不出一个缘故来。杨江蓠正要开口,顾柔嘉冷笑道:“杨家小妞妞,你也要瞎了眼偏帮他?我竟是忘了,你一直极为迷恋他,口口声声唤我姐姐,实则是为了区区一个郑轶。”她说到这里,劈头道,“郑轶,你说不出,我来说就是了。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否则你作甚害我哥哥之后,假借命数之说将一切推到沈澈身上?害了我哥哥,又害我夫君,不就是为了让我寝食难安?” 仿佛给挨了一个脆响,郑轶怔怔的看着她,良久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从未想过要对顾柔嘉动手,他往日认不清自己的心,但现下他明白,他只是想要顾柔嘉陪在身边。他回神之后甚是惶急,还没出言解释,已有人唾道:“我说呢,那顾家榜眼好端端的惊马,摔成现在这样子,往日还说是小人作祟,甚至推到九王身上,原来这小人就是他的好兄弟。”“这心可真毒,求而不得,就要毁了别人哥哥,还对别人夫君这样落井下石。啧啧,这可不就是想做上门女婿还要谋夺岳家家产吗!”“自己做了恶事,还要将事情推到命数上,你还当真不怕死!” 人群迅速吵闹起来,郑轶百口莫辩,只能仓皇的解释,转头却见顾柔嘉放了车帘要走,心中更是惶急,踉跄的追出几步:“我从未想害你——” 还未跟上去,跟随马车的护卫转头,“啪”一耳光抽在了郑轶脸上:“大胆!”郑轶区区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挨得起这样一下,被打得连退几步,就被众人围住指责。哪怕沈澈当真是妖星,但别人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光陇右道之事,那就是居功至伟。反观眼前这位,可当真是个一事无成的混账,还对人落井下石,如此人品败坏,实在恶心至极! 眼见郑轶被人围住,杨江蓠又急又气,忙要上去拉,谁想群情激奋之下,有人信手一推杨江蓠现如今何等柔弱,当即摔在地上,眼珠儿一翻,竟是昏了过去。若非丫鬟惊叫,人群还不肯散开。杨江蓠脸色惨白的卧在丫鬟怀里,看来可怜至极。 已离得远了,顾柔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静静地叹了一声,明月轻叹道:“可惜,现在不能替大爷讨回公道。” “还不是时候。”顾柔嘉握紧了小拳头,现下郑轶搭上了杨太傅,杨太傅必然是和皇后沆瀣一气,一旦动了,皇后定然动得更快,到时候后招一出,只怕覆水难收。因而现在只能先想法子将流言给攻破,否则,被动的局面将会持续下去。 她握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包子 常言道, 京城的石头会说话。 秋华园作为京中的名胜雅所,素日里出入之人非富即贵,那日将郑轶的滑稽样看了去,加之杨江蓠又昏了过去,让多少人笑得直打跌, 虽顾念杨太傅的脸面不在明面上说, 但人后也是个个作为谈资,恨不得将郑轶在心中鄙薄一番。 而当事人则是嗤之以鼻, 若非现下事态紧急,容不得节外生枝, 顾柔嘉定然要郑轶付出代价。 八月中秋本就是秋闱结束的那一日, 京中格外的热闹。天气渐渐变冷, 顾柔嘉每一日都困得发慌,早前还嚷着要早起, 醒来才一阵子就歪在沈澈怀里睡去了。她睡得好香,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覆在眼窝, 乖得要命。沈澈只是笑将她搂在怀中, 冰凉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 她肌肤如凝脂般细腻,让沈澈爱不释手, 唇舌一路蜿蜒, 轻轻含住她丰润的双唇。 自母妃死后, 他就一人独来独往,他对人狠,对自己也狠,不拘用什么法子,他也能脱离那透明人的日子。他以为他不会信任任何人,也会一辈子孑然一身,实在需要子嗣之时,再幸一个女子,有一个儿子,如此也就够了。 直到他遇到了顾柔嘉,这个纯粹得甚至有些犯傻的小丫头。沈澈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甚至说不出喜欢她什么。但他只知道,只消得顾柔嘉在身边,他就欢喜非常。 他想跟顾柔嘉一辈子在一起,和她生儿育女。 顾柔嘉睡得正香,忽就觉得唇儿给人吻住,凉得彻骨,她半睡半醒之间,推了沈澈沈澈一把:“你坏,凉死了。”朝他怀中拱了拱,脸儿贴在他颈窝,顾柔嘉哼哼着,睡得好香。沈澈“嗤”的一笑,吻了吻她的额头:“坏丫头。” 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顾柔嘉才悠悠醒转,只觉压在沈澈胸膛的半张脸儿木木的,正待伸手揉揉,就听头顶传来沈澈的低笑:“瞧嘉嘉睡成了小猪,口水都将为夫的衣裳打湿了。” 脑中顿时炸开,顾柔嘉忙不迭坐起,见他衣裳上并没有水渍,心知他诈自己,小拳头顿时锤他:“你这人,眼巴巴的还骗我。”她力气小,哪里伤得了沈澈,引得沈澈抿唇直笑,不由分说就将她压在床上,“好个小丫头,几时成了这样凶悍的性子,还是要谋杀亲夫不成?” 顾柔嘉哼了一声,一股脑儿咬上他肩头,含糊不清的说:“你坏死了。” “天才知道谁坏,同你说话,怎个转头就睡去了,独留我一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沈澈低沉的嗓音含着揶揄的笑意,大方的将肩膀给她咬,顾柔嘉跟一只小兽一样撕咬着他的衣裳,一阵子后也觉得无趣,松了嘴,“秋日天气好,我本就贪睡。” “要睡就睡吧。”沈澈浅啄她的唇,将她拉起抱在怀里,顾柔嘉哪里还睡得着,只贪婪的吮吸着他身上的干净味道,只是她没有睡醒,不多时又歪在他肩上昏昏欲睡。正是朦胧之际,旺儿就迎了一人进来,正是陆剑锋,顾柔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陆将军。”她一面笑,一面一叠声问道,“怎的不见郡主?” 陆剑锋何等知礼的人,向两人行了礼,这才坐下说:“内子今儿起身,觉得有些不爽,加之祖母独自在府,陆某这才独自前来。” “郡主身子可还好?”顾柔嘉忙问道,“听闻孕妇金贵,可不要坏了。” 提到沈清,陆剑锋眉梢都带着温存,那呵护的模样,让人为之动容,只是俊脸上竟漫出几分不属于他的红晕来:“说严重却也有一些,她这几日吐得厉害,人也消瘦了些。” 哪怕经历两辈子,但顾柔嘉并未生产过,又是家中幼女,也几乎没有接触过孕妇,不想女子孕吐会这样严重,顾柔嘉一时间有些不知说甚才好。沈澈皱着眉头,良久不语,只拉着顾柔嘉的手,复淡淡问:“表兄今日来,是有何要事?” “算不得什么要事,”陆剑锋道,“昨日我奉祖母之命前去探望,太子伤势很重,这样多日子,一直伤势反复,至今未曾醒来,昨儿个在东宫,又险些吊不上气来,太医也没有全然把握能将他救醒。”他说到这里,微微昂着头,似有些叹惋,“皇后守在东宫,憔悴了不少,应是腾不出手来了。” “她如今知道爱子心切,早做什么去了?”顾柔嘉冷笑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沈奕和皇帝一丘之貉,皆是视色如命的淫贼,她做娘的作甚不加约束?以她心术手段,扳回沈奕的性子易如反掌,她偏偏视而不见,令沈奕仗着东宫之位就大行其事。现在母子情深c爱子心切,今日之祸,不就是她教子无方所致?” 想到那日沈奕对自己动手动脚,顾柔嘉激愤难平,若非她体力不如沈奕,她那日定要和沈奕打上一架不可,好叫那色鬼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如此盛怒,全然不像素日里温婉乖巧的模样,叫陆剑锋惊了惊,旋即也释然——若是谁陷害沈清是妖孽,叫沈清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他只怕比顾柔嘉更为恼怒,定要杀了对方方能解恨。沈澈引了顾柔嘉坐下,轻抚她的背:“若为此气坏了身子,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顾柔嘉哼了一声,虽不再说什么,但心中对于皇后愈发愤恨。她生性纯粹,也没什么心眼,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沈澈只握紧她的手:“小丫头年龄不大,气性却也不小。” 无视了两人的亲密,陆剑锋只笑道:“那日王妃托清儿去寻信得过的大夫来,已然是找到,也就引来给二位看了。”他一面说,一面出门去,引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进来。他个子不高,一身白衣,须发雪白,面容虽是清癯,但看来不过四五十岁,和那花白的胡子全然不像是一人的。他甫一进来,苍老的眸子一瞥沈澈,顿时大惊,盯着沈澈,不愿意移开目光:“你——” 陆剑锋忙笑道:“这位是云先生,从医已有七十余载,本是已归隐多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请其出山,愿意为九王分忧一二。” 顾柔嘉细细端详这位云先生,不觉纳罕:“云先生看来不过四五十岁,竟已从医七十余载?” 那云先生鹤发童颜,望了一眼顾柔嘉摇头笑道:“王妃眼力差了一些,老朽已经九十有七。” 九十七!?顾柔嘉顿时咋舌,静静望着云先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个二等丫鬟已经搬了椅子来请云先生坐下,明月奉了茶,这才退了回去。顾柔嘉细细的看着云先生,惊讶之余,心中又有诸多羡慕,作为女子,她当然希望自己来日也能如云先生一样不出老,只是到底第一次见面,这话也问不出口。云先生只是细细的望着沈澈,良久才移开目光,笑了笑,并不言语。沈澈那疏冷清淡的面容上也浮出几分笑意来:“若本王所料不错,云先生就是太/祖一朝的太医院正,白衣仲景云邈吧?” 云邈二字,顾柔嘉并不熟悉,但白衣仲景这个称号,却是如雷贯耳了。听闻乃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军医,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就是断了气的人,在一炷香内都能将其救回来。因这身医术,被冠上了医圣张仲景的名号。只是太/祖皇帝登基后伤势复发暴毙,这位白衣仲景顺势辞官归隐,再不肯出来做官。 能将这样的人请出山,除了安定长主,谁还有如此脸面? 哪怕安定长主貌似对沈澈不闻不问,其实也是那样关注他。 顿感窝心,顾柔嘉静静地不说话,云先生只是笑:“九王明鉴。”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沈澈,“老朽甫一瞧见九王殿下之时,恍惚间还以为是太/祖皇帝再生一般。” “本王虽不曾见过皇爷爷,但总有耳闻,说本王肖似皇爷爷。”沈澈坦然道,但话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敬重。云先生笑道:“不仅仅是长得像,殿下坐在这里,仿佛就是太/祖皇帝再生一般,只是太/祖锋芒毕露,如弑杀戮神,殿下则清贵出尘,没有俗气。” 沈澈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再说。陆剑锋则道:“云先生,事关宸妃之事,还求先生怜九王与王妃一片孝心,知无不言。” 得了云先生首肯,沈澈这才将目前所查到的事和盘托出。他讲得很慢,一直都没有半点表情,若非那乌泱泱的眸子里杀意浮动,都险些让人以为他讲述的事与自己无关。陆剑锋头一次听得事情始末,剑眉慢慢蹙起,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末了,沈澈才淡淡说:“当年之事尚不明朗,如今又有人陷害本王是妖孽之身,本王和内子着实不敢打草惊蛇,一旦惊动了当年暗害母妃的人,对方和如今害本王的元凶沆瀣一气,本王只得求助于表兄。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辰砂和铅石”云先生轻抚雪白的胡须,笑得颇有几分高深莫测,“那殿下和王妃又是如何作想?” 和沈澈相视一眼,顾柔嘉摇头:“我二人于药理医理可谓一窍不通,只知辰砂用于皇帝朱批,铅石被研磨成粉后多用于女子妆奁,旁的就再也不知。” “不错。”云先生颔首,笑得高深,“两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辰砂和铅石都有毒,虽有时作为药物使用,但绝不能出现在孕妇的药材之中,尤其是辰砂,一旦受热,便会生成一味剧毒。” “水银?”云先生尚未说出,陆剑锋已然喃喃说出,神情难看至极。云先生转头看他,颔首连连:“陆将军乃是长主的亲孙儿,长主女中豪杰,自然告诉过将军。水银一物有剧毒,不少大户人家用于妻妾争宠,往往能叫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沈澈顿时如同被雷劈中,想到安定长主描述的那个婴儿,他只觉全身血气上涌,脸色泛出诡异的青灰之色,转瞬又发红,那样的诡谲。顾柔嘉只握住他的手,道:“那可能会让人生下怪异可怖的孩子么?” “中毒之后,什么都是可能的,这不是怪异可怖,这是畸形!”云先生目光如炬,“水银和铅皆是如此,况且有这一十二例现成例子,容不得旁人不信。” 沈澈陡然颤抖,乌泱泱的眸子里杀意汹涌喷薄,好似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顾柔嘉紧紧拉着他:“我只知道宫闱险恶,尔虞我诈,却不想有人会下这样的毒手!” 沈澈脸色难看至极,几乎就要怒吼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咯咯”直响,足以见得他的愤怒。母妃那样纯善的人,竟然给人下了这样的毒手,还有弟弟,他才出生,因为有奸人作祟,叫他才出生就不得不死去。 他气红了双眼,牙都咬酸了,恨不能将这元凶巨恶抓出来直接千刀万剐。陆剑锋何尝不知他二人皆是气昏了头,明白自己和云先生再留就是在挖别人伤口,一时也是要走。只是才起身,云先生微笑道:“王妃还是少动气为妙,好歹身子要紧。” 顾柔嘉顿时讪讪,轻轻的点头,云先生顿了顿,旋即笑道:“当着妻儿的面,九王殿下也要少动气才是,何苦叫一家子都一起动气?” 他声音波澜不兴,好像古井一样深沉,顾柔嘉陡然大惊,下意识惊道:“先生说什么?” “王妃不知自己有孕了?”云先生上下端详着顾柔嘉,“看王妃气色,想来才初初有孕,还是多多保养。” 顾柔嘉将信将疑,又掩不住心中狂喜,方才的愤怒顿时被冲散了:“先生你可不要骗我,不号脉,你怎的知道?” “望闻问切,老朽总能看出几分来,否则岂非是连基本功也忘记了?”他说着,示意顾柔嘉伸手,两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脉象细滑,正是喜脉。王妃如若不信,大可以请太医来诊。” 顾柔嘉自然相信白衣仲景的医书,当即叫了一声,双手捧住自己的小腹,脱口道:“当真有孕了么?不枉我吃了那样多药。” 她狂喜之下压根儿忘了沈澈还在身边,急吼吼的喊出自己吃了药的事,沈澈眉梢一挑,佯作不曾听到,只低声道:“先生,王妃可有什么不妥?” “只是有些气虚,补一补身子就好。”云先生微微一笑,迎上沈澈的目光,“多多调养就好,预祝九王,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定计 听得云先生的话, 顾柔嘉心儿都热了,双手紧紧捧着自己的小腹,不愿意移开。她一直是那样渴求一个孩子,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药,那日里给沈澈发现之后, 还不得不谨慎一些。现下听得云先生说自己有了身孕, 将为人母的狂喜顿时袭上心头,脸上全是笑容, 连连问道:“那还有没有什么要顾及的地方?” 云先生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陆剑锋知道云先生怕是要叮嘱他夫妻二人的事宜, 忙寻了个由头, 自己则往外面去了。待其出去, 云先生才道:“二位年轻,感情又深, 只是为了王妃和腹中胎儿着想, 殿下在房事上, 还是克制一些为好。” 他说得极为缓慢,好似生怕沈澈和顾柔嘉听不清楚, 顾柔嘉顿时胀红了脸, 忸怩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她虽对那些事不热衷, 但沈澈正值盛年,对那档子事食髓知味, 喜欢得很, 总能将顾柔嘉连哄带骗的带着做那事儿, 加上后来顾柔嘉又想要个孩子,连往日的讨价还价都免了。 她脸色酡红,全然透着春/情,妩媚得要命,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时,她脸儿顿时更红,好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慌忙移开了目光,那云娇雨怯的样子,别提多可爱。沈澈喉结一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请两人为此事保密后,这才亲自起身送云先生和陆剑锋出府。 出门之际,沈澈只行了一礼:“多谢云先生与表兄今日肯来。” 陆剑锋只笑道:“既是有这一句表兄,做人兄长的,这句谢字,也就生分了。只消得是表弟与弟妹有所需,陆某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势必尽力为两位周旋。” 他二人向对方施礼,半晌后,云先生静默的看着,忽就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来。遥想当年的太/祖皇帝和陆老将军,云先生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曾经那段岁月,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现下又还有多少人活在世上? 念及此,他只是笑:“人老多情,现下见了九王殿下,难免就想到了一些往事。朝堂之事,老朽早就多年不肯再管,但为了故人,再管上一管又有何妨?今日老朽既然来了此处,那么自然是相信九王殿下的,若是殿下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尽管开口,老朽必然尽力而为。” 顾柔嘉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奇妙,手掌下的小腹平坦非常,但其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待十月怀胎之后,她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是她和沈澈的孩子。 她那样欢喜,连沈澈回来了也不曾发现,直到他冰凉的气息将自己紧密包裹,顾柔嘉回神,只将小脑袋枕在他颈窝:“走路都不出一点儿声音,吓死了我。” “不是我不出声音,是嘉嘉太过入迷了。”沈澈将她抱紧,那含有薄荷清香的气息让顾柔嘉意乱神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怀里,笑盈盈的说:“沈澈,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么?我做梦都想给你生一个孩子,真希望是个像你的男孩儿,我好想瞧瞧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她说着,话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天真气,沈澈本是面容紧绷,渐渐也露出几分笑容来,吻她光洁白皙的脸颊,大掌却顺势打她小屁股,顾柔嘉好似惊弓之鸟,瞪大了双眼,不明所以的抬头,见他犹似无动于衷,顿觉委屈:“郡主有了身孕后,陆将军将她娘俩儿当宝贝一样,你不将我们母子当成宝贝,反倒是打我?”她越说越委屈,皱着脸要起身,“呸,你这黑心鬼,难道宝宝只是我一人的宝宝?你既然一点不将他放在心上,那你我趁早一拍两散,我带着宝宝改嫁去” 还未说完,沈澈猛地含住她丰润的唇瓣,将剩下的叫嚣尽数吞入腹中。顾柔嘉暗自恼恨,哪里想到他不肯让自己说下去,“呜呜”了几声,渐渐被他吻软了身子,气喘吁吁的伏在他怀里。沈澈将下巴搁在她额头:“小妮儿还敢不敢胡说了?” 顾柔嘉心里有气,哼了一声,哪里肯理他。沈澈笑道:“小丫头仗着我疼你,可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我往日如何说的,待你十八岁再要孩子不迟,你这阳奉阴违的小丫头,瞒着我吃了多少药?” 想到方才脱口说出吃药之事,顾柔嘉顿时尴尬,含糊不清说:“没c没吃药。”一面说,还兀自心虚的朝沈澈怀里拱,后者唇角微微一扬,作势扬起了大手,“阳奉阴违不说,还敢撒谎,当真该打。” 生怕他当真要再打自己小屁股,顾柔嘉忙朝他怀中一撞,哀声叫道:“澈哥哥,好哥哥,嘉嘉往后再也不敢了。”她一面说,一面捧住沈澈的大手,让他抚上自己的小腹,“宝宝这样小,澈哥哥舍得打他么?” 她声音软糯娇柔,听得沈澈心中温软一片。再怎么说不看重子嗣,但现下有了孩子,更是深爱的妻子为他孕育,他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怀中的小丫头抱着那样柔软,沈澈沉默着,将顾柔嘉抱得更紧。 这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儿,她还为自己孕育了孩子。想到这些,沈澈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陡然一沉,眼底深沉一片。 哪怕时隔十余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但谁让他母子相隔,让母妃和弟弟都背上了怪物的名头,他就要谁的命!何况,他所经历的,怎能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次? 此事如不能尽快解决,嘉嘉腹中的孩子,也必将被冠上“妖孽”之名,甚至皇后后招一出,逼着嘉嘉落了这孩子也不是不能。 看着顾柔嘉酡红的小脸,沈澈抿紧了唇。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嘉嘉只怕也再活不下去了。 温存了一阵子,顾柔嘉初初有孕,也就睡了去。沈澈将她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角。她是那样欢喜,连睡梦之中都还带着笑意。沈澈只在他额上留下一枚吻,这才到了外间。旺儿在外面等候,见他出来,已是含笑,沈澈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可有些眉目了?” “是,如今太医院中的左院判,正是云先生的关门弟子。”旺儿笑得妥帖,“今日陆将军求了云先生来,云先生更是许诺尽力相助,倒是让事情有了转机。”沈澈轻轻的“嗯”了一声,好似漠不关心,旺儿笑了半晌,复低声道,“奴才说一句话,殿下也别恼。陆将军虽是人中龙凤,在京中也颇有威望,但白衣仲景这样的人物,可不是陆将军能请得动的。” 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战场上刀剑无眼,云先生一路跟随,可谓是莫逆之交,正因如此,太/祖皇帝伤势复发暴毙,云先生才会因愧辞官,隐退朝野,多年来不曾再入众人视野。 只有安定大长公主,才能请动他。 沈澈沉默着,神情依旧疏离淡漠,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旺儿含笑欠身:“奴才失言,请殿下责罚。” 静默的摇头,沈澈无声一叹。若是觉察不了这些事,他未免太过愚昧。他从没有忘记过安定长主和陆剑锋的照拂之恩,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老太太,他一直敬爱c感激的姑祖母,竟然是逼死母妃的人。 沉默了一阵子,他轻声道:“此事容后再议,你且好生安排,本王自有法子。”待说罢,他只往其中去,进门却见顾柔嘉半张脸儿埋在枕头里,只是清亮如水的眸子瞧着他:“你去了哪里?” “吩咐旺儿一些事罢了。”沈澈坐在床边,大掌轻抚她的背,“怎个不睡了?方才不还困得紧么?” 顾柔嘉娇娇的笑,伸出双手:“要你抱。” 她这样痴缠,沈澈眸子里浮出笑意来,俯身将她抱在怀里:“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仔细宝宝笑话你。” “我也是宝宝呀。”顾柔嘉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娇软的声音听得沈澈心里温软一片,轻笑道:“是,嘉嘉永远都是我的宝宝。”他说罢,轻轻的吻着顾柔嘉的小脸:“嘉嘉乖,少不得还要让你受些委屈,我保证,不会太久。” 流言在京中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些日子,九王府几乎给人彻底孤立开来,中秋那日,太子沈奕又传出伤重的消息,帝后皆是在东宫静候儿子消息,无疑更是牵动朝野上下的心。以左都御史为首的言官再次上书求皇帝废掉沈澈爵位,陆剑锋和齐修远等人如何肯依,在朝上与之针锋相对,双方皆是不肯退让,接连几日,朝上都是剑拔弩张,看不见半点祥和宁静之感。倒是杨太傅进言,请皇帝暂行将沈澈禁足,一切等天象解了之后再行区处。 禁足的旨意当日就下来了,顾柔嘉接旨时兀自愤愤不平,哪怕内侍早就是清净人了,见了她气得小脸发红的样子,也是心中怜惜,劝道:“王妃息怒,这天象之事,谁也说不明白,也只能听之任之。再怎么禁足,九殿下还是亲王之尊,要是王妃因此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况且,贵妃娘娘尚在宫中,未必半点转机没有。” 饶是恨不能将帝后给活活咬死,但顾柔嘉不得不顾念腹中的孩子,只得颔首,勉强压下这股怒意。转念一想,现下皇后为了沈奕可谓是魔怔,只怕胡思乱咬,到时候顾贵妃若是着了道,岂非要了人性命?因而她强压火气,对吉祥说:“我与姐姐多日不见,实在是想念,只是现下九王被禁足,只怕也不能再见。公公回宫之时,可否替我向姐姐传一句话?”她说罢,见吉祥踌躇,也不点破,只是对明月说,“吉祥公公伺候在陛下身边,劳苦功高,去将库中的碧玉如意拿来,送给吉祥公公。” 一听这话,吉祥笑道:“不知王妃有什么话要奴才捎给贵妃?” “如今我被禁足,乃是天象所致,姐姐关心我,却也不要与陛下强项顶撞,坏了情谊就不好了。”顾柔嘉笑着说,吉祥思量片刻,寻思着也不难,当即应了。沈澈立于顾柔嘉身边,握了她的手,轻声问,“这些日子太子病情反复,皇嫂担心之下,将那一十六位太医都拘到东宫去了?” “皇后也就太子一个儿子,自然看得如眼珠子一样金贵,只是也不能为了太子殿下将太医院搬空呀。这些日子大多是太医院正选出三位御医去东宫看护,奴才早上还去东宫看过,今儿是右院判等四人在东宫。”想到沈奕现下的样子,吉祥叹了一口气。在宫中浸淫多年,吉祥对于这些事有着先天的直觉,这流言之事,八成是皇后所为,而沈奕的伤势,也是沈澈所为。只是做奴才的,主子要如何,他可不管。因此,只是笑道:“殿下身子不好?” 沈澈摇头:“随口一问罢了,毕竟,都道是我克了太子。” 吉祥不免哑然,更不敢去接话,只是笑:“九王殿下是大燕的亲王,一等一的尊贵,若有病痛,定要多加看顾才是。” 沈澈不置可否,待吉祥去了,才抱了顾柔嘉坐下:“瞧我的傻宝宝,连脸儿都气红了。” “为了宝宝,我也不肯生气。”顾柔嘉摇头,全然是坚定,“杨太傅这以退为进,当真是能耐,给朝中人留下宅心仁厚的印象来,还断了咱们的退路,要是在府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咱俩终于将自己克死了。” 沈澈展眉一笑,令人取来笔墨,自己则写了一封信,令旺儿即刻送到云先生府上去,又令一个白净的小内侍过来,说:“王妃有些头疼脑热,你且去太医院,令主事的左院判过来为王妃诊治。” 看着那小内侍风风火火的往外面去了,顾柔嘉缩在沈澈怀中,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低声道:“你那样笃定他一定会来?咱们现在可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亲王和王妃了,咱们不过是被禁足的人,别人就是不买咱们的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一定会来,哪怕我被禁足,但仅凭陆剑锋和齐修远在朝堂上为我据理力争之事,他就不敢不来。”她娇软的声音听得沈澈舒服至极,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的抚摸她的脸儿,沈澈勾唇一笑,那邪佞的样子别提多么勾人,“齐修远代表定国公府,陆剑锋表达的更是姑祖母和叔公叔婆的意思,这位左院判不过区区一介太医,不敢得罪定国公府,更不敢得罪安定大长公主和寿王府。” 顾柔嘉深以为然,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眼里有小漩涡,要将自己魂儿都吸进去了,她埋头直笑:“沈澈你真好。” “我哪里好?累得你如今还要与我一起受这禁足之苦。”他说着,轻轻的叹。自和顾柔嘉成亲以来,他每一日都极为畅快,但现下,他宁肯自己从来没有和顾柔嘉修成正果,至少她会嫁得如意郎君,不必承受这许多。 他乌泱泱的眸子深沉如海,顾柔嘉笑道:“禁足算什么,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是坐牢也是幸福的。况且,我连比这更难的时候也经历过。”前世顾家一败涂地,让顾柔嘉至今想来仍觉锥心之痛,所以,别说现在已经有了转机,就是当真毫无斡旋余地,顾柔嘉也是觉得幸福的。 “小丫头净会哄人。”沈澈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轻轻的叹了一声。 温存了不多时,就有人通禀说是太医院左院判来了,沈澈只令人将他引进来。为了流言之事,沈澈在京中声名狼藉,这些太医哪里敢到九王府,唯恐招惹了妖星,让自己家破人亡,但要是不来,明摆着的怠慢,唯恐给人秋后算账,思来想去,左院判还是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向夫妻二人行了一礼,左院判恭顺的立在一旁,沈澈道:“本王禁足的旨意,想来院判已经听说了,今日王妃接旨后便有些不舒服,累得院判跑了一趟,还请院判为王妃诊治,本王自有重谢。” 听得这话,左院判忙要上前,明月赶紧在顾柔嘉手腕上搭上一块丝巾,左院判这才去号脉,细细的诊脉之后,他神色陡然变化,又似不敢置信一般压紧了手,再次确认后才磕磕巴巴道:“王妃c王妃有了身孕,实在不宜大喜大悲,不然唯恐伤到腹中孩子。” 他越说越结巴,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诚然每每来请平安脉之时,他都为沈澈的高华气度所折服,只当沈澈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就像是误入了凡尘一样。直到流言传出,他才深深咋舌——这如仙人般不沾染俗气的九殿下,竟然是妖!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九王妃还有了身孕,这孩子若是生下来,是天家子孙,还是妖孽呢? 沈澈轻轻的“嗯”了一声:“原来如此。”左院判顿时大惊,寻思着怎的九王不如想象中的惊喜,甚至平静过了头。还未曾想明白,沈澈“呵”一声笑出来:“王妃有孕之事,本王早已得知,今日请院判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商议。” 随着他话语一落,外面响起脚步声,已然有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进到外室,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练家子,左院判当即傻了眼,失声道:“九王殿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院判是聪明人,”沈澈的声音疏离至极,淡漠如同冬日玄冰,好似要将人骨头都冻上了,乌泱泱的眸子里浮动着说不出的肃杀之意,让左院判如同落在了冰窟窿里,不自觉的抖了抖,“院判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的,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钉子 如今京中流言四起, 皆是说九王沈澈乃是妖孽之属,撇开这点不谈,他往日的名声就是手段狠辣c杀伐决断,一旦出手,就再无转圜余地。就连陇右道节度使这等封疆大吏都是说杀就杀了, 遑论现在召集一众黑衣劲装男子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了。作为少数能够出入宫闱的朝臣, 太医院诸位太医,个个都是人精, 遑论这位左院判。 饶是深深惧怕这位“妖王”,但左院判更明白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匆匆打量一眼围在外室的劲装男子们, 心中长叹。今日这阵仗, 九王分明是有备而来,只等瓮中捉鳖, 自己这鳖就是插翅也难飞。因而, 他只得擦去额头冷汗, 行礼道:“九王殿下” “如今京中盛传本王是妖,罢官c禁足一一来了, 再下次, 只怕就是夺爵抄家了。”沈澈微微一笑, 迫视着左院判,后者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全然不敢和沈澈目光相接, 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 刹那间连头皮都冷得发麻,沈澈神情依旧淡漠如雪,语气也风轻云淡,“院判在太医院怕也有二十余年了吧,十数年前母妃生子之事,院判也经历过,当真觉得本王是妖吗?” 他语调何等的松惬,好似只是随口笑语,但左院判哪里敢随意接话。当年宸妃生了妖孽的事他不曾亲身经历,但为了那件事,先帝不知赐死了多少人,现下又闹了出来,京中都知道宸妃是妖,沈澈怎能摘出去?平心而言,沈澈高贵清华,仿佛谪仙,就算是心狠手辣,那也是戮仙,和妖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左院判天人交战了许久,于情,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沈澈不是妖;但于理,但宸妃是妖,作为儿子的沈澈难道不是?垂首半晌,才低声道:“清者自清,殿下不必为了流言挂怀。” “院判倒是很会说话。”沈澈轻轻一哂,让左院判额上冷汗顿时下来了:“臣惶恐。” “本王依旧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院判当真觉得本王是妖?”沈澈的语气愈发的轻缓,听得人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但左院判心中的石头越悬越高,好像一不留神就要砸下来,让他粉身碎骨。踌躇了半晌,左院判额上冷汗早已绵密成了一片,被阳光映射,竟成了惨兮兮的白色。左院判何等精明,听得沈澈话中略有些不善,哪里再敢拿话支吾,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人中龙凤,又是仙人出尘之姿,怎会和妖孽扯上关系?” 自流言出现以来,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沈澈来的,皇后不仅要沈澈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从此冠上“妖孽”二字。沈奕的重伤,让皇后失去了冷静和耐心,她要以最有效的法子打击沈澈,让沈澈因他一心惦念的母亲宸妃而死,以此来缓解她对于儿子重伤的心痛。 这样久的被动局面,顾柔嘉虽不说,但心中哪能不苦?只是沈澈寥寥数语就将左院判唬得额上汗如浆出,那脸色青红交加的样子既是滑稽,又是可怜,倒是让顾柔嘉将苦闷一扫而空了。她初识沈澈时,被他的冷冽漠然唬得不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了解沈澈,知道他是外冷内热,甚至于依恋着他的淡漠。 为了沈澈,为了腹中的宝宝,这一次的难关说什么也要扛过去! 她这样想着,抬眼含笑凝视着沈澈,他的侧颜极为完美,虽说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但正因如此,更显得不是俗世中人。感觉到她的目光,沈澈勾了勾唇角,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复看着左院判,似笑非笑:“既是如此,多谢院判信任。”顿了顿,他目光渐渐含了压迫,紧紧的看着左院判,“院判在太医院中当差多年,熟知医理,以院判所见,本王与母妃的妖星之说,有没有可能是给人陷害的?” 左院判闻言一惊,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澈。面前的九王不过二十出头,是那样的年轻,只是行止间分明折射出了威慑,远胜于皇帝,旁人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信服来。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左院判的瞳孔都有些许震颤,良久,他才缓缓摇头:“臣不知殿下何意。” “本王说了,院判是聪明人,何苦与本王装傻?”沈澈淡淡的说,“让本王给你提个醒,沈奕那所谓被本王所克,是无缘无故病了,还是事出有因。” 左院判当即大惊,太子沈奕伤势极重,臂骨c腿骨皆给人寸寸打断,浑身皆是伤在要害处,连那处都伤了,往后再没有子嗣,分明就是练家子下的重手。只是皇后勒令守口如瓶,否则就要治罪,因而参与救治的十六名太医都是依言对外宣称太子乃是无故重病,将此事迎合流言,为沈澈是妖星的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现下从沈澈口中得出这话,想到他平素的名声和外面的黑衣劲装男子,左院判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惊呼道:“九王殿下——” 当日皇后封锁消息,仅有少数人知道沈奕乃是重伤,而沈澈能知道其中内情,不难看出是个手眼通天之人,甚至于,沈奕的伤,就是沈澈的手笔! 不拘是哪一种可能,现下撞在沈澈手中,定然是再无活命之法了,仅凭外面那些人,就能叫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左院判愈发觉得绝望,磕头如捣蒜:“九王殿下,臣c臣” 哪怕是一死也就罢了,只怕沈澈将连日的账一并算在自己头上,对自己施以极刑他着实是唬得厉害了,以头抢地,撞得咚咚作响。唯恐他吓到顾柔嘉,沈澈只将顾柔嘉护在身后,柔声道:“别怕。” “我不怕。”顾柔嘉笑了笑,哪怕担心,但她是沈澈的妻子,绝对不会轻易退缩,看着左院判竟然吓成这样,她冷笑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帮着陷害我夫妻二人之时,怎的半点不怕?院判大人,你可别忘了,你们十几个太医陷害沈澈是妖,他若真是妖,你们十六人家中只怕早就死绝了,哪里还等得了现在!” 左院判只是磕头,额上已红了一大片,沈澈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好了,本王尚且不曾对你做什么,你若是一头磕死了,再叫本王背上一层混账名声,休怪本王牵连你的家人。”他话音一落,左院判再不敢动作,因方才磕头,他长发散乱下来,很是狼狈,自有小太监领他去整理。待他折回来,沈澈才冷笑:“所以本王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院判是聪明人,也知道本王的名声。只要本王想,哪怕在这禁足之中,本王也一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九王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他用力太大,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但神智已然清明起来。若说来时他还顾念沈澈是妖而心生惧怕,那么现在,他在已经怕不过来了。九王沈澈睚眦必报,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自己这一十六人如此陷害他,只怕不会被轻易放过。他是妖会危及到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是人也会危及到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左院判又何必再将他视作妖? 沈澈瞥了他一眼,似嘲非嘲:“你倒是快人快语,一点含糊劲也不打。”顿了顿,“本王知道是皇后授意的,为了沈奕重伤之事,她恨不能杀了本王,能借天象除掉本王自然是最好。院判在出入宫中多年,对于有些事也明白,更该明白皇后性子阴鸷毒辣,如今更因沈奕重伤而几欲癫狂。若是叫皇后知道,你将沈奕是重伤而非无故重病之事漏了出去,院判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吗?” “臣会死。”左院判喃喃道,犹似失神,顾柔嘉摇头:“你暂时不会死,但是你会像沈澈一样,被冠上妖孽二字,你的家人c朋友都会离你而去,你会身败名裂,失去所有,最后被皇后像杀死一条狗一样杀掉。心爱的儿子垂死,皇后疯狂到连天家的耻辱都敢捅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做?为了泄愤,你的家人也都得死。因此,你只能粉饰太平,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 仿佛挨了一记重击,左院判几乎要摔倒,屋中沉默得死寂,沈澈和顾柔嘉相视一眼,皆没有说话。只是顾柔嘉初初有孕,身子极易疲乏,微微打了个呵欠,令明月给自己垫了个软垫,半倚在罗汉床上。唯恐她硬撑着坏了身子,沈澈当即要扶她睡下,顾柔嘉只是推辞,只见沈澈慢慢黑了脸,顾柔嘉哪里去看他,只是望着如同摧枯拉朽一般颓败下去的太医院左院判,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正是僵持之际,外面有人低声说旺儿回来了。沈澈只令旺儿进来,也不曾说话。左院判长长的叹了一声:“事已至此,臣与九王殿下已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是么?” 他话中怨怼之意极为明显,分明是含了恨意的,沈澈神情冷淡:“院判知不知道,于皇后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后位与儿子沈奕。”他说着,勾起一个邪佞的笑容来,“如果沈奕没能救回来,你们一十六位太医个个沽名钓誉,让太子薨了,皇后会放过你们?如果沈奕救了回来,身带残疾,更失去了生育能力,哪怕皇后容你们活下去,沈奕从云端跌落谷底,你们这些不能将他医治好的太医就会被他当做是看他的笑话,必然除之而后快。” “你们一十六位,和本王一样,都是必死无疑的。因而,不是你上了本王的船,而是本王自救之余,也在救你。”沈澈笑了笑,左院判脸色越来越难看,许是知道自己的确早已四面楚歌,他已然做不出方才的恭敬了,冷笑道:“恕臣说句不敬的话,当年宸妃娘娘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九王殿下难道真能翻出浪子来,去证明您的母亲不是妖?一日解释不了那孩子的事,一日就是空口无凭,毫无信服之力。既然横竖都是死,臣何苦再为了殿下自救而出力?给皇后发觉了,就连臣的家人也会被牵连。” “若本王已经找到证据了呢?”沈澈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鹰準,好似要将他戳出一个洞来,“院判是白衣仲景云邈先生的高足,不信本王,可否信你的老师云邈先生呢?” 左院判神情陡然变了:“不,不可能,恩师痛心于自己无法救治太/祖皇帝,早已不问朝中事多年,殿下何德何能——” 他尚未说完,沈澈腾的站起来,目光极为逼人,左院判立时觉得好似自己被人掐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院判原来知道太/祖皇帝和云先生是莫逆之交,那么院判知不知道,放眼沈家的子孙之中,本王不仅仅是长得最像太/祖皇帝的人,行止气度间更是相似非常?是云先生亲口说出辰砂和铅石可令孕妇生下畸形儿的。”他说着,对旺儿扬了扬脸,后者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左院判:“此乃云先生手书,还请院判大人自己过目吧。” 匆匆看完书信,左院判脸上肌肉绷得好紧,好似都要断了一样,良久,他才看着沈澈:“臣能相信殿下么?” “能。”沈澈看着他,抿紧了唇,“本王向来言出必行。” 左院判长长的松了口气:“好,那臣就信殿下,还请殿下吩咐,臣一定尽力而为。” 沈澈终于笑了,望着左院判道:“院判在太医院多年,自然是明白的,本王要为母妃平反,就定要当年太医的记录。” 左院判连声应了,又特特嘱咐了几句,提笔为顾柔嘉写了一张养胎的药方:“如今流言甚嚣尘上,还请殿下与王妃自行小心,王妃这身孕给人知道了,必又生事端。” 不想沈澈和顾柔嘉相视一眼,双双微笑:“若不让人知道,院判以为,今日出入九王府之事瞒得住么?”见其不明所以,顾柔嘉捧着肚子笑道:“这些日子生出的事端还少么?与其瞒着身孕承受可能来的暗箭,不如说破了,好歹明枪总比暗箭容易躲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妖胎 因为流言波及, 皇帝顺水推舟的将沈澈禁足,当日就传出顾柔嘉有孕的消息来。如今正值波云诡谲,这本该是喜讯的消息却成了雪上加霜的噩耗,让顾家都陷入了莫名的惨淡和恐惧之中。 彼时皇后才从东宫回了皇宫,沈奕至今未醒, 状况很不好, 都好似一刀刀割她的肉,憔悴了不是一点半点, 她保养得宜,看来如三十许人, 但现在接连操劳之后, 竟是比皇帝还苍老了几分。 听得左院判回禀之后, 皇后虽是疲倦,但唇角抑制不住的扬了扬,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当年宸妃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又说九弟冲撞了天象, 现在为流言所困,陛下不得已将他禁足。好在弟妹有了身子, 总算是有了一件喜事。”她笑得何等从容, 神态之关切, 就如同一个爱护弱弟的长嫂,只是说着这话, 又望了一眼端坐一旁的顾贵妃, “弟妹都有了身子, 倒是比贵妃这做姐姐的还早些,贵妃可要好生调理身子,早些为陛下生下皇子呀。” 顾贵妃脸色极为难看,还是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来,应声说:“谨记皇后教诲。” “贵妃最是让本宫放心的人了,怎有教诲一说?”皇后笑着,“九弟也是命苦,好在有陆将军和齐将军二位年轻有为的为他斡旋。说来,齐将军和贵妃姐妹二人都是自幼的情分,非常人比。” 她甫一提到齐修远,顾贵妃好似给人在心头狠狠地划了一刀,虽没有血淌出来,但痛得发怵。齐修远一直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颦一笑,都牢牢的记在那里。不会有人知道,那总是黑着脸的男子曾笑得何等温柔c对她何等的好。 她深吸口气,笑得一如素日中温婉:“齐将军将门虎子,重情重义。” 她早就回不了头了,哪怕前路每一步都是利刃,她也要义无反顾的走上去。 顾晏如在十年前就死了,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贵妃,为顾家而生,为顾家而死。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滴溜溜一转:“齐将军可当真是个痴儿。”她话中似有惋惜之意,顾贵妃静静地握紧了拳头,皇后笑了笑,“弟妹既是有孕了,好歹也是天家血脉,容不得半点漏子。既是左院判诊出有孕的,不如就请左院判看顾着。” 左院判顿露惊骇之色,惶急的推辞道:“皇后娘娘,这九王可是c可是妖——”他叫出来,又想起顾贵妃在身边,顿时蔫了,“九王妃这胎c这胎” “这胎如何?左院判身为太医院翘楚之一,怎的这般不明白?”皇后微微露出责备的意思来,左院判再不敢说下去,只得拱手道:“九王妃腹中乃是九王长子,臣必尽心竭力。” “院判自是要尽心竭力,事无巨细,都要向本宫和陛下禀报,也好让我等心中有数。”皇后微笑,只是那笑容阴恻恻的,让人止不住心中生出寒意来,“贵妃若是无事,也该走动走动,别叫弟妹郁结于心。”她说着,神情愈发的慈爱了,“这孩子若是如九弟一样无福可怎生是好呢?” 顾贵妃浑身一震,迎上皇后的目光,冷笑道:“天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无福之人。” “但愿。”皇后的笑意陡然深了起来。 哪怕外面沸反盈天c众口铄金,但九王府中却是一派的安宁祥和。一番禁足,倒是将闲言碎语都挡在了外面,独留了一场清净。 因为怀孕之故,顾柔嘉格外贪睡,秋日的天气本就凉爽,薄被下的娇软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沈澈只躺在她身边,半支着身子,望着她红润的睡颜,心中温软。 哪怕不愿嘉嘉过早有孕,但对于将为人父这件事,沈澈心里是极为期待的。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子,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想到这些,沈澈都觉得好像吃了一口蜜,甜得腻腻的。 这样想着,他俯身在顾柔嘉唇上印下一枚吻来。她双唇柔软丰润,呼吸间还带出馨香味,让沈澈喜欢得要命,心醉神迷的加重了力气。顾柔嘉睡得正香,梦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冰凉的大怪物啃住了自己的小嘴,那蛮横的劲儿,好像要将自己给生吃了。她顿时挣扎起来,哼哼的声音好生娇软。沈澈喉中泛出低沉的笑声来,唇舌愈发肆虐,直到顾柔嘉惺忪的睁开眼,没好气的推他,自己咕噜噜的滚到了床角,睁着大眼睛说:“黑心鬼,叫我做了噩梦,还以为有大冰怪要将我吃了。” 沈澈笑了笑,将她捞在怀里:“嘉嘉既然知道我是黑心鬼,就更该知道,为夫又不是百事禁忌的和尚,温香软玉在侧,哪能坐怀不乱。” “油嘴滑舌。”顾柔嘉瞋了他一眼,沈澈只是笑,将她打横抱到妆镜前坐下,自己则取了篦子来给她梳头。她青丝如瀑,很是香甜,沈澈骨节分明的素手灵巧至极,为她梳了一个飞仙髻。顾柔嘉只是笑,转头看着正在布菜的明月:“瞧瞧这世上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姑爷,连梳发都是他给我梳,你可清闲自在?” 明月笑道:“得夫如此,王妃心里得意着,何苦拿我开心?明日我来给王妃梳妆,免得王妃念叨。” 顾柔嘉抿唇摇头:“我不。” “你这矫情的小东西。”沈澈笑道,顾柔嘉笑着搂他脖子,“我就是矫情,你不如休了我,再娶个不矫情的。” 沈澈笑着将她抱到桌前,盛了满满一碗鸡丝肉粥给她:“可惜为夫就是喜欢嘉嘉的矫情。” 顾柔嘉喜滋滋的将肉粥吃完,又破天荒的吃了大半个鸭肉包子,这才摸着肚子:“吃饱啦。” 他只是“嗯”了一声,接了那剩下的鸭肉包子,也不嫌是顾柔嘉吃剩的。他动作那样斯文优雅,吃得也不多,顾柔嘉只坐在他身边给他夹菜,不多时就堆得跟小山一样。沈澈转头,乌泱泱的眸子里似笑非笑,顾柔嘉干脆抱着他的手臂,软软的撒娇说:“夫君做饭真好吃,嘉嘉最喜欢了。” “坏丫头。”心知她有意撒娇,沈澈只是笑,吃得慢条斯理,不时给她喂上几口,顾柔嘉哪里还敢使坏,只躲在一旁,再不靠近了。 待吃了饭,左院判又来请平安脉,开了安胎药嘱咐顾柔嘉定时吃。又向沈澈说:“殿下的法子果然奏效,皇后见我面露为难之色,愈发笃定我绝非与殿下有瓜葛。” “她素来是这样的。”沈澈轻轻说,又令明月陪了顾柔嘉出去赏花,自己则压低了声音说,“外面流言是不是沸反盈天了?” “殿下明鉴,如今王妃有孕在身,有人指着小世子说闲话。”左院判声音极轻,“殿下可要多多小心才是。” 沈澈颔首不语,好似没有这件事一般,送走了左院判,又在花园里寻了顾柔嘉,这才一起往外面去了。 这日里夫妻二人才吃了早饭,就有人迎了沈清与陆剑锋来。为着流言之事,九王府早就众叛亲离,陆剑锋和沈清却从不避嫌,足以见得深情厚谊。 寒暄了一阵子,顾柔嘉笑着拉了沈清往外面去赏桂,只留了沈澈与陆剑锋在一起说话。九月金桂飘香,九王府中皆是上品,才到了花园,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飘荡荡的过来。沈清怀孕足有四月,挺着肚子走得很慢,相比而言,顾柔嘉就轻快了许多。沈清也只是笑:“嫂子如此欢喜,可见是夙愿已了。” “郡主一点儿不知道,你九哥可是个坏人。”顾柔嘉心情很好,笑盈盈的向沈清告状,“他总说,我年岁太小,还不适宜有孕。可我见了你的肚子,羡慕得要命。为此我二人不知争了多少回,气得我偷偷吃了好多药,这才怀上了宝宝。” 她颇有些孩子气,让沈清笑得眉眼弯弯:“实则这也不坏,嫂子年龄确实小了些,再大一点,对孩子也好。” “我晓得,只是心中总是盼望早些生一个孩子的。”顾柔嘉笑道,“我知道在如今的关头,我有孕之事必然引出更大的风波。只是我不怕,这是我和沈澈的孩子,再难我也要将他生下来。” “嫂子何苦说些晦气话?”沈清只劝她,后者展眉微笑,“郡主知道我不是说晦气话,如今京中早就闹得不成样子了,是不是?” 沈清面带为难之色,到底还是点头:“是,有好些人都说,宸妃与九哥是妖,现下又有了一个小妖怪将要出生,虽还没有放在明面上来说,但意思都是明白的,就是想要你落了这孩子,甚至c甚至” “甚至连我也要死,对不对?”暗想如今京中流言,顾柔嘉握紧了拳头,她知道皇后绝不会轻易放过沈澈和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这是她和沈澈的孩子,她就是不要命了,她也要将孩子生下来,平安养大。 沈清面色沉重的点头,旋即轻声道:“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放心,没有人能动你。”只是话虽如此,但当年宸妃之事一日解决不了,沈澈就会一直背负着妖孽二字活下去。 顾柔嘉忽的一笑,霎时如春光明媚:“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郡主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夜探 这样多日子的接触, 沈清是很明白顾柔嘉的,她不聪明c不世故,和顾贵妃比起来,她甚至连刚强二字都当不起,绝不会假手于人, 遑论这样请求旁人。因而, 沈清只是一笑:“嫂子何苦说这些,岂非要疏远了?别说不情之请,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也为嫂子办好。” “哪里敢让郡主赴汤蹈火?”顾柔嘉只笑, 姣美的容颜上全然是坚定和强硬, “你哥哥往日求取我之时就说, 他不愿让我成为他的贤内助,说哪怕我一直都这样傻傻的都可以, 他会为我扫平一切障碍。哪怕是今日的事, 他也不愿让我知道许多。只是他不说, 我就真的不知道么?为了我腹中的孩子,他们个个都说我嫁了个妖怪, 也要生个妖怪。”她说至此, 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知道,这一切的症结都在母妃。母妃当年的事一日查不清楚, 就一日没有好日子。当年的事讳莫如深, 不知太医院中能否查出什么来, 若是不能,总要做好两手准备。” “嫂子想要我帮忙再查查宸妃之事?”迎上顾柔嘉眼中的坚定,她忽的笑出来,“到底是为母则刚,嫂子素来柔弱,虽是聪明,却也不愿在这些事上下功夫。你我同是有孕之人,嫂子的心,我全然能够明白,也能够理解,又何苦不帮?” 见她应允,顾柔嘉心中大喜,只轻声道:“我如今陪沈澈禁足,再不能随意出府,连姐姐也不能随意见到。只是我听沈澈说,母妃被赐死之后,父皇就将母妃的寝宫连同所有衣饰物件一起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踏入,既是如此,只怕这些旧物之中,能找出些许线索来。别说我如今不方便,就是方便,也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郡主可否帮我知会姐姐一声,求姐姐想法子帮我。” 沈清颔首,又免不得蹙眉叹道:“只是宸妃昔年何等受宠,更是险些问鼎后位,只怕东西繁复至极。时间过去已久,早已封宫多年,若真是有人陷害,只怕早就将证据清理。遑论如今皇后虎视眈眈,一旦有人进去搜查,被她察觉,到时候就是覆水难收,保不齐惹来什么祸端,嫂子可想好了?” 顾柔嘉脸色微微发白,咬紧了下唇,摇头说:“当时母妃被关上妖星之名被赐死,洗也洗不干净,加之封宫二字一出,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轻则暴露自己,重则令母妃平反,那样他做的一切就都暴露了。至于皇后”她说到这里,目光竟冷冽了起来,“沈奕病重,她腾不出手来,否则,以她阴鸷狠毒的性子,必然一口气将我夫妻二人置于死地,何苦以循序渐进的法子?” 沈清只颔首称是:“那是找什么东西?” 想了一想,顾柔嘉这才说:“我与沈澈查到的相似之人,大多是因为住在辰砂和铅石的开采之处才会剩下畸形儿。换言之,是每日都能接触到这些,才会有如此功效。就是那些贴身之物,发簪c发油,还有素日里最是喜欢的东西。” 又絮絮的说了几句,两人这才结伴回了屋中。沈澈也正与陆剑锋说着什么,见两人进来,齐齐住了声,各自迎了自己的妻子在身边坐下。顾柔嘉笑得一点漏子也没有,好似自己真的一点实情都不知道,小手却不由自主的搭上了小腹。 自流言出现以来,她和沈澈早就没了退路,哪怕是去查宸妃当年的事,也是一场赌注,既然都是赌,不如赌大一些,只要能查出当年宸妃的真相,就再也没有人能冤枉沈澈和宝宝是妖怪。 又说了一阵子话,陆剑锋和沈清也就起身告辞。沈澈与顾柔嘉将他二人送到了府门前,门前的御林军把守森严,见沈澈和顾柔嘉过来,也是双双屏息,正有人要上前喝骂,已被小队队长横了一眼:“还不退下,九王与王妃从未为难过你我,你在这里耍什么横?何况齐将军特特嘱咐过,切不可仗势欺人,你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暗想到自家副都统的冷脸,那人缩着脖子,哪里再敢说什么。沈澈夫妻二人送到门前,也就不再出来,只拱手施礼,目送两人出去。沈清更对顾柔嘉展眉一笑,示意她放心。直到两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后,顾柔嘉才和沈澈转回院中。顾柔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枕在沈澈怀中昏昏欲睡,含了慵懒的笑意,抬头看着沈澈,他分明那样英气,只是脸色苍白,好像病空了的人,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沈澈,你想宝宝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儿女又有什么重要?”沈澈笑着抱着她,她尚且不曾显怀,但眉梢都洋溢着母性的温婉从容,让沈澈心中涌出微妙的感觉来。往后,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还有他们的孩子。“只是若真要我说,我宁肯宝宝是个女儿,我好想知道嘉嘉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小时候可刁蛮着,幸而你那时不认得我,不然一定不敢娶我。”顾柔嘉笑着朝他怀里钻,她自幼被娇宠着长大,有时任性起来,谁劝都不好使,让人头疼至极。沈澈挑眉微笑,怀中的娇人儿坐起身捏他的脸,“我倒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呢,听说是个小胖球儿,如今能长成如此英俊不凡的男子,实在是厉害了。” 那厢才出了九王府不久,沈清就说要进宫去,陆剑锋倒是坦然,只令车夫驾车往宫里去。沉默了好久,陆剑锋只是抱着沈清,长叹道:“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不如让我去,免得你操劳。” “让你去?我那远房堂哥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呆哥哥又是这样的英武不凡c风流倜傥,他能让你单独见贵妃么?”沈清笑盈盈的指着他,摸着小脸,“况且我肯这样费心费力,也不过是兔死狐悲。若是有流言这样中伤于你,中伤于宝宝,我又会作何感想?” 沈澈的处境,陆剑锋是一直看在眼里的,皇后轻而易举的就用宸妃将沈澈逼得退无可退。先是与安定长主险些翻脸这件事就足够胆寒,更不说这随之而来的罢官c禁足。何况,宸妃是沈澈的软肋,仅凭一句宸妃是妖,就足以将沈澈打垮。 若非还有个顾柔嘉不离不弃,只怕沈澈早已崩溃了。 一路行到了宫门之前,当即有御林军前来问话,沈清推门道:“我进宫向皇嫂与贵妃请安,你们这也敢拦着?” 几人忙称不敢,沈清这才下了车,陆剑锋身为男子,在后宫出入不便,也只在宫门等候。齐修远领了沈清往其中去,远远则见有辇车过来。齐修远立在一旁,低声道:“郡主,九王府还好?” “好,都好。”沈清颔首,见辇车渐渐近了,将声音压得很低,飞快的说道,“九嫂令我向贵妃转述,请贵妃帮忙去找宸妃昔年的贴身物件。” 听她提到顾晏如,齐修远冰冷的面容有几分松动,紧抿的唇似乎柔和了几分,静静地颔首,拱手送了沈清上辇车,自己则一路回了宫门。陆剑锋只立在宫门前等候,两人向对方行了一礼,齐修远引了陆剑锋稍事休息,正值此刻,陆剑锋轻声道:“我等出入宫闱到底不便,还请齐将军多多斡旋。” 齐修远“嗯”了一声,抬眼之时,目光不自觉的移向了顾贵妃的寝宫方向。 秋日的夜晚,霜寒露重,月色凄清,深宫本就寂寥,到了夜中,各宫燃起的灯火明光中也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寥落来。这些日子皇帝又得了新宠,皇后不在宫中,素日里也懒怠劝诫,自是夜夜春宵乐此不疲。 作为御林军副都统,齐修远素来都是尽职尽责的,因现下尚无正都统上任,他这副职实则就是御林军的统领。身为皇帝护卫,御林军自然是要例行公事巡逻队的,齐修远身先士卒,今夜也不例外。 宫中四下里已然灯火通明,火光映得天际都像是蒙上了橘色的纱,离得老远,凉爽的秋风将丝竹管弦的声音远远的送了过来,齐修远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缝,那股子自战场上带来的威压让身后的御林军兵士们大气也不敢出,虽然不知哪里惹到了他,但皆是谨小慎微,唯恐触怒了这位黑脸长官。 皇帝夺去了他心爱的顾晏如,却不珍惜她,只是将她当成物件。若依了齐修远的本心,他恨不能马上带着顾晏如离开皇宫,他不稀罕高官厚禄,只想找回自己丢失的宝贝,而后,让皇帝付出代价。 可是他不能,那样会给齐家c顾家都带来灾祸的,尤其是现在,顾柔嘉早已经不起摧残。 那是晏如最心爱的妹妹,他也要为晏如守护着。 如此想着,齐修远脚下越发快了,他是正经八百的练家子,御林军兵士们虽说常年习武,但哪里能如他一般?几乎踉跄的小跑起来,齐修远陷入沉思,浑然未觉,直到一声低呼传来:“这c这宫里怎么——” 齐修远猛的回神,抬眼去看,却见迎面的宫殿之中溢出了点点灯火,却又不似寻常宫殿般,此处看得极为不真切,雾蒙蒙的,若隐若现。 身后的兵士们本就跟得踉跄,此刻见了灯光溢出,更是个个面无人色,磕磕巴巴的说:“将军c将军,是不是闹鬼了?这c这以前可是宸妃的寝宫,宸妃死后,此处就被封了,怎么c怎么” 宸妃生下妖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也都当宸妃是妖,现下她的寝宫之中竟然有灯光溢出,的确是让人心中后怕。 还未等齐修远说话,那宫中灯光忽然灭了,吓得那发现灯火的兵士大叫一声,脸色惨白,一叠声道:“闹鬼了!闹鬼了!定是闹鬼了!” 他吓得转头就要跑,齐修远沉吟片刻,一把抓住他:“御林军乃皇帝贴身卫率,你成何体统?”他说着,又瞥了一眼宫室,想到沈清的话,心中顿时明白,八成是顾贵妃的心腹在此处,道,“是先帝下旨封宫,我等无权踏足,还不赶紧随我离开。” 那兵士早就吓懵了,给几个兵士扶着,为首的小队队长道:“将军,咱们可要现下去禀明陛下?” “此时去,就是在找死。”皇帝正与美人把酒言欢,哪里会顾及这头。齐修远只摇头,“如今皇后不在宫中,我等先行离开,待明日回过贵妃后再做定夺不迟。” 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红鸾方才回到了顾贵妃身边,引得顾贵妃一阵担心:“你总算是回来,吓坏了我。可有找到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我翻了一夜,倒也并未见到许多。倒是昨儿个,我才进了宸妃娘娘的寝宫,就听宫室外有人声,略一辨认,好似是齐家二公子,唬得我赶忙熄了灯,唯恐让人察觉。” 红鸾才说完,外面就响起通传:“齐将军求见。” 顾贵妃心中五味陈杂,来不及细想,只令红鸾先行退下,当即令人传齐修远进来,与他一起的,还有昨儿个值夜的小队队长。顾贵妃坐在主位,看着一身轻铠c挺拔健硕的齐修远向自己问安,她觉得伤感,却也不便说什么,只得叫起。 待齐修远起身,他轻轻一瞥顾贵妃,两人陡然一见,相顾无言,顾贵妃深吸一口气,一派笑意温婉:“齐将军今日来寻本宫,可是有事?” 齐修远心痛如绞,脸上还是绷得很紧“昨夜臣率人巡逻,途经宸妃寝宫,发现疑似闹鬼,特来请贵妃示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真相 齐修远的身子挺得好直, 他神情更是紧绷着,一双鹰目只盯着地面,那周身肃敛的凌厉气势让人不敢逼视,更让人觉得他所言非虚。 “闹鬼?”顾贵妃佯作不解,一派担忧的模样, “这话可不能信口开河, 宫中乃是天子居所,祥瑞至极, 怎会闹鬼?” “贵妃,将军所言甚是, 臣等昨儿个都见了。”齐修远身后的御林军小队队长忙为他分辩, 摇头说, “臣等昨儿见了宸妃寝宫中忽明忽暗,这些日子流言甚嚣尘上, 宸妃哪里舍得儿子受苦” 他还没说完, 齐修远忽的暴喝道:“闭嘴!”将小队队长吓得一缩, 猛然想起来九王妃可是顾贵妃的亲妹子,顿时心惊。齐修远脸上紧绷, 脸色黑如锅底, 后槽牙都咬得发酸了。抬头之际, 正好迎上顾贵妃的目光,他脸上肌肉陡然一颤, 拳头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脆响, 低头沉声道:“贵妃恕罪, 是臣驭下不严。” 面前是他心爱的女子,可是他再也不能拥抱她,甚至连再唤她一声“晏如”都是奢侈。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维护顾晏如,维护她的家人。 顾贵妃笑得温婉,如同戴了一张最完美的面具,那清丽无双的面容生机盎然:“齐将军言重了,自将军从沿海回来,就一直护卫陛下,居功至伟,将军还是要多多将息身子。”她说着,只是坐下,“二位的来意本宫明白了,只是此事如今流言四起,保不齐有心之人刻意陷害。宸妃已死了十几年了,早已身死魂消,未必真有鬼怪。何况宫中夜晚明亮如同白昼,说不准是灯光映照之故。” 昨儿个都看得真真的,那灯火明了又暗,怎能是灯火映照?御林军小队队长本想反驳,但才给自家将军呵斥一句,还是不敢开口,只得悻悻站在齐修远身后。眼见他有话要说,顾贵妃微微一笑:“如今流言甚嚣尘上,两位都有耳闻,天家的阴私给人扒了干净,再无半点面子可言。哪怕宸妃寝宫当真闹鬼,你我也不能声张,唯恐再让人误了天家的名声。” 她说着,又笑了笑,那小队队长焉能不知此事。为了宸妃的事,天家是从面子到里子全给丢了,更奇怪的是,安定长主和寿王竟然双双静默不言,让人直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齐修远似听非听,脸色还是绷直着,听罢这话,只是朝顾贵妃行了一礼:“贵妃说的是,臣等不该信这些怪力乱神。” 顾贵妃抿着唇儿笑,纵然不想,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那样看着齐修远。他的确比十年前成熟多了,面庞也更为刚毅,那股子沧桑让顾贵妃心中钝钝的疼,恨不能自己替他受了那许多罪过。她笑得如同戴了一张假面,齐修远和小队队长起身要走,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好像要将齐修远记进心里。齐修远的背挺得那样直,如同在狂风中顽强抵抗的树枝,很快就会被折断。看着他的背影,顾贵妃始终都是含着温婉的笑意,只是泪意却慢慢的漫上了眼眶。 恍惚中,仿佛还是当年,身穿黑衣的冷冽少年郎拨开层层梅花,一路行到她跟前,伸手取下她发中的落梅,含着温存的笑意,轻声问她:“晏如,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那时顾晏如只是笑,伸手将一簇梅花拉到面前嗅了嗅,笑着说:“待你来我家提亲之时再告诉你。”她的脸庞带着羞赧的红晕,人比花娇。 可是,她连“愿意”二字也尚未说出口,更没能等来齐修远的八抬大轿,只等来了皇帝的圣旨。 是她舍弃了齐修远。 像是感觉到她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齐修远转头,迎上她的含泪微笑的面容,眉心突的一跳,几乎就要转身朝她跑去。尚是红鸾从后面闪身出来,笑着打圆场:“既是齐将军在,贵妃何不请齐将军带些物件给老爷太太呢?总归两家交好,也时常走动的。” 顾贵妃“唔”了一声,轻轻的颔首。顾齐两家交好,也不是什么秘闻了,小队队长倒也知趣,只称自己在外等候,红鸾也笑着领了人下去收拾所谓给顾家二老的物件,独留了两人在主殿之中。只剩两人并肩而立,顾贵妃转头不曾看他,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容中弥漫着一丝苦涩:“昨夜的事多谢你。” “我当她是亲妹妹。”齐修远话语极为简短,望着顾贵妃倾城容色的脸,他目光愈发沉了,到底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还是这样闷。”顾贵妃吸了口气,眼眶微红,还是笑了,“你要好好吃饭c好好睡觉c好好娶亲,来日子孙绕膝,好不好?”她说到这里,轻柔声音发颤,语调却愈发坚定,“修远,你就当我死了,好不好?” 齐修远神色黯然,点头,复摇头:“我试过了,做不到,也不愿意。” 顾贵妃好像被火烧了,眼泪滚珠儿一样落了下来:“齐修远,你何苦呢?这样值得吗?” “值得。”他坦然,顾贵妃神情登时变了,几乎要痛哭出声。 那日之后,红鸾又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宸妃寝宫好几次,靠着齐修远有心包庇,倒也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接连几次,皆是一无所获,让顾柔嘉不免灰心丧气,偏又要在沈澈跟前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好不难受。 进了九月之后,天气渐渐凉了,顾柔嘉怀孕之后,身子懒得慌,也不肯再过多动弹,每日都是沈澈强硬的牵了她的手,拉了她在花园中散步。起初她倒也不干,后来左院判来,说孕妇散散步对胎儿有好处,可喜坏了这小丫头,每日吃了饭就要沈澈陪着出去散步,劲头之足,和前几日那哼哼唧唧说着“不要”的小丫头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这日里,顾柔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这几日她胃口出奇的好,吃了足足两碗粳米粥,又吃了半个玫瑰酥饼,这才心满意足的说吃饱了。沈澈抱了她到镜前给她梳妆,又信手取了青雀头黛来,细细的给顾柔嘉画眉。那黛轻触肌肤,痒得顾柔嘉咯咯直笑,扭着身子要躲,沈澈伸手将她按住,很是强硬。待画完了眉,沈澈才端详着她,乌泱泱的眸子里涌出笑意来:“瞧瞧嘉嘉多漂亮,真能将天下男儿的心都给勾了去。” 自从怀孕以来,顾柔嘉好像突然长开了,愈发的美艳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洋溢出成熟的风韵来,含笑含嗔的样子,别提多诱人。她笑着搂住沈澈的脖子,低声说:“谁稀得勾天下男人,只要九王殿下将心给我就好了。”她说着,亲亲热热的吻上沈澈的唇,小奶猫一样又舔又咬,听得沈澈喉中咕噜出一声“唔”,低沉又性感,顾柔嘉心儿一酥,勾引得愈发卖力了。 哼,往日这厮可没少折腾自己,现下总算得了现世报,叫他好好尝尝能看不能吃的感觉。 这小丫头开心得直哼哼,沈澈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大掌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自己则放了她,只坐在一旁,好似无动于衷。顾柔嘉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笑道:“你打我就是打宝宝。” 沈澈瞥了她一眼,犹似淡漠,但眼中雾蒙蒙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口中似是无奈:“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顾柔嘉抿着唇儿笑,外面又有人来通禀,说左院判来请平安脉,只叫他进来。左院判进来得很快,只是眼下乌青一片,脸色也蜡黄得没什么人色,一看就是劳累了。顾柔嘉只伸手令他给自己号脉,又问:“院判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没有休息好?” 左院判低头不语,只是静静的号脉,沈澈随手拣了一本书在手,骨节分明的素手信手翻开,淡淡说:“昨儿个沈奕又不好了。” “殿下明鉴。”细细的辨别了顾柔嘉的脉象,左院判才松了口气,“王妃身子康健,连气虚的毛病也好上了许多,来日必将为九王殿下诞下麟儿。” 这些日子她的一应膳食皆是沈澈亲手做的,别说补气,恨不能给她做十全大补汤了。顾柔嘉心满意足,摸着肚子向左院判道谢,后,问:“沈奕昨儿个怎么了?” “昨儿个突发急症,病情又加重了。”左院判神情有些张皇,“太子伤重已近三月,至今还不知是否能救回来,臣等实在是” 沈澈那日所言不假,以皇后爱子之心,不拘沈奕能不能救回来,他们这施救的十六位太医都是必死无疑。谁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与自己无甚相干的人,左院判自然也不例外。因而,在见了师父云邈先生的信后,左院判也就选择了帮沈澈,人总要为自己打算。 “他这一场病重,势必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沈澈冷笑,左院判忙垂首,轻声说:“臣这些日子遍查太医院旧档,当年顾宸妃娘娘有孕,看顾她的正是彼时的太医院正,只是事后就给先帝陛下杀了,已是死无对证。”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他都觉得沈澈的目光逼人了一分,待说完这话,沈澈目光冷冽万分,让左院判额上顿时渗出冷汗来,大着胆子擦了擦额上冷汗,“但臣找到当年宸妃的脉案,上面记录了一些话。因怕被有心之人发觉后告知皇后,臣未曾将其带出。然而上面写着宸妃孕后时常头晕,时而失眠多梦,又心悸易哭,更有贫血之症。” 沈澈蹙着眉,看得出极为不豫,威压重重:“院判以为本王可欺?十个孕妇有八个都可能有这些症状,独独到了母妃头上就是不妥?” “不错,这些在孕妇身上极为常见,只是彼时院正还有两句话,称宸妃脉象‘喘喘连属,其中微曲’c‘如引葛,按之益坚’。这两句话,正是说宸妃是心病象与肾病象。”左院判呼吸略有些重,蜡黄的脸色更是难看,“殿下可知道,倘若是水银与铅石损害人体,伤心伤肾,表现出来的大多就是寻常孕妇的反应?而胎儿本就加重孕妇身子负荷,劳心劳肾,谁又能想到,是有人暗中给宸妃下毒!臣甚至在脉案最后,也就是宸妃生子之时,看到了虾游脉三字!” 沈澈和顾柔嘉谁懂得脉象之说,皆是面面相觑,左院判也不再卖关子,俯身叩头道:“此乃七绝脉之一,哪怕先帝不曾赐死宸妃,宸妃也必将死于心脉病损!” 沈澈登时恍若雷击,顾柔嘉忙不迭去扶他。他体温本就低于常人,现下更是冷得彻骨:“母妃不过花信之年,怎可能心脉病损!”他惶急的叫出来,神情如受伤的幼兽,阖眼片刻,他陡然睁眼,“是中毒所致?” “是,铅毒足以引起心脉病损。”左院判轻声道,又重重磕头,“殿下的顾虑是对的,殿下的母妃宸妃娘娘,的确是给人害死的。” 沈澈大手握得好紧,上面血管都似乎要迸裂开来。当年母妃生下畸形儿,连父皇在内皆以为是妖,谁会想到是给人下了毒!父皇惊怒交加,迅速赐死了一干人等,想要埋了这个秘密,谁想钦天监一句“妖星祸世”,逼得姑祖母不得不逼死母妃。若非在举国上下走访,连他都险些以为母妃是妖。 这样大的局!对手连后路都想好了,若先帝和安定长主一时心软不肯赐死宸妃,那宸妃也必将因为铅毒引发的心脉病损而死。 从一开始,对手就没打算让宸妃活下去!她要宸妃背负着妖孽之名死去,以此毁了先帝,毁了沈澈半辈子,也让安定长主愧疚了这样多年。 屋中霎时死寂,顾不得左院判尚在,顾柔嘉将沈澈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无力的安慰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板忽的一响,外间迅速传来旺儿的声音:“殿下,外面已然沸反盈天了,皆说太子昨夜病重乃是王妃腹中孩子所克,现下以杨太傅为首的朝臣正劝诫陛下,请陛下赐红花,落了王妃腹中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落胎 自顾柔嘉有孕以来, 京中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个妖星还未解决,现下又来一个小的,岂不更是祸国殃民?哪怕沈澈已被禁足,但朝中让顾柔嘉落胎的呼声一声高于一声, 现下又有沈奕再次病重之事, 朝臣们当即蠢蠢欲动,纷纷上书请皇帝赐顾柔嘉红花, 落了腹中妖胎。 昨夜沈奕病重,皇后一夜没休息, 似乎又添了几分老态, 待沈奕身子平稳了些, 才回了宫中。甫一进了凤仪宫,就见皇帝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 她连眉毛也不动, 转头示意众人在外等候, 这才淡淡的望着皇帝:“陛下今日有事要与我商议?” “商议?朕敢跟皇后商议什么?”皇帝冷笑道,“原来皇后还没有学武媚继位登基, 就敢在京中说一不二了。” 他话中全然是讽刺, 皇后倒也不恼, 只坐在案几另一侧,冷笑道:“陛下有事不如直说, 我很累, 无力与陛下争执。” 她一身华服, 衬得容颜愈发苍老,皇帝面带嫌恶的望了她一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以为朕还愿意看你这张老脸吗?” “那陛下就去见贵妃吧。”皇后展眉微笑,笑容颇有些讽刺,“贵妃年轻貌美,容色倾城,自然得陛下欢欣。何况本宫这些日子不在宫中,贵妃定然与齐修远诸多接触。” 当年顾齐两家议亲之事,皇帝未必一无所知,听得这话,几乎暴跳如雷,皇后冷笑连连,似乎并不在意皇帝的反应:“陛下夜夜笙歌,可曾想过你的嫡长子缠绵病榻,现下还不知死活。陛下的心这样宽,当然不及我老得快。我现在只问陛下一句,今日杨太傅进谏,陛下听是不听?” “你敢威胁朕?皇后,你切莫忘了你的本分!”皇帝陡然大怒,骤然起身,冷冷的瞪着皇后,“朕才是天子!” “陛下当然是天子,只是叫嚣着自己是天子之时,切莫忘了根本。”皇后冷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儿子生死未卜,陛下好大的威风,只敢在我跟前撒气么?此事陛下应是不应?” 她何等咄咄逼人,让皇帝气得三尸神暴跳,几乎就要跳起来:“你敢如何?” “本宫不敢如何!”皇后微微一笑,站起身,一步步行至皇帝跟前,“陛下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又仁孝友爱,天下百姓若是知道陛下觊觎先帝宸妃,应该更是爱戴陛下了。”她说着,笑出了声,“只怕沈九得知了此事,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杀了陛下这等垂涎他母妃的人。陛下什么不好,非要喜欢一个怪物呢?” 皇帝脸色立时铁青,苍老的眸子里好像闪烁着火焰。他是那样的盛怒,恨不能将皇后当场掐死才好,皇后坦然微笑:“我早已说过,陛下若是逼急了我,那就玉石俱焚吧,我定要沈澈与顾柔嘉生不如死。” “朕的确是低估了你,皇后好生厉害。”皇帝狞笑道,“别以为你时时都能压在朕头上,朕不过是给你面子——” “多谢陛下给的面子,”皇后向他行了一礼,“只是陛下还要明白,有些念头,陛下还是不要动的好。本宫一日是皇后,陛下就一日是皇帝,你我夫妻二人,同根同源,同涨同消。” 皇帝猛然站起,暴怒着扬手,似是想动手,皇后淡淡的将脸送上前去,皇帝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气得脸色铁青,却始终打不下去。好半晌,他才放了手:“你我夫妻做到今日这份上,当真是好得很!” “本宫万事以陛下为尊。”她说着,“还请陛下下旨,让本宫安心。”她说着,眸子里好像寒星闪烁,“不是本宫不信陛下,陛下有那样多机会能够杀了沈九,却始终不肯动手,不就是垂怜他是宸妃唯一的骨血么?” 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先帝还在之时,他虽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头,但并不十分得宠。昔日宸妃才入宫不久,她很爱笑,总是开朗,一见她的笑容,好像连什么烦恼都没了。那时他不过而立之年,因行事莽撞触怒了先帝,被先帝罚跪在殿门之外,那日下着大雨,冰凉的雨落在地上,迅速溅湿了他的衣袍,整个人淋淋落落的,凉得彻骨。 四周都是雨声,直到身后传来女子低低的呼声:“大皇子怎么在这里跪着。”他转头之际,才见宸妃穿着斗笠立在身后,她那样漂亮,好像瑶台走下来的仙子,他下意识觉得不好。身为皇长子,怎能给父亲的妃嫔见了这样的场面?只是梗着脖子:“宸妃。” “这天怪冷的,还不拿斗篷来。”她只是笑,亲自将那件斗篷披在了他身上,“可不要冻坏了身子,陛下刀子嘴豆腐心,大皇子还是先起来吧,跪久了腿疼,我进去与陛下说。” 那时的宸妃笑得如同阳光般灿烂,自小在宫中,那时的皇帝早就不信人心纯善的话了,直到见了那笑容,竟是一晃神,下意识道:“宸妃” 那时她转头,笑得如春花绚烂:“宽心吧,有我呢。” 皇帝一直是爱美人的,宸妃虽美,但绝不是最美。只是那一次后,他就像忘不了这个女人了,哪怕她是父皇的宠妃,哪怕她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变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但彼时还是皇长子的皇帝仍每夜肖想着他,想得发狂。 他的确是有无数机会可以除掉沈澈的,他恨这个弟弟,这个被先帝宝贝着的弟弟,若非有后来的变故,他还会是大燕的皇帝。可是每每想到那雨夜中为自己披上斗篷的宸妃,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能无视沈澈。那年叶知秋骂宸妃是怪物之时,他彻底恼怒,猛的一脚踢在了叶知秋胸口。 皇帝一直都知道,宸妃根本不是怪物,她是被人陷害的。 迎上皇后含着讥诮的神情,皇帝死死的咬牙,良久,才厉声道:“吉祥,传朕旨意,赐九王妃红花!” 吉祥本是推门进来听候吩咐,谁想得了这样一句,脸色登时大变:“陛下三思!”九王妃才多大的人儿,这要是给强硬落了孩子,只怕让她生了惧怕之意。何况九王c九王那事 皇后冷笑道:“吉祥,你是听不懂么?你既是对妖孽存了包庇的心思,本宫和陛下就不能那样放心你了。”她说罢,又令身边的掌事女官与他同去。吉祥脸色微白:“陛下,要九王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这怎么使得?” “老九?”皇帝铁青着脸,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齿缝间迸射出的一样,宸妃的影子在眼前轻轻的一闪,旋即再也找不到了,“老九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倘若能凭自己本心做事,吉祥根本就不愿意趟这淌浑水。他颇有几分怜惜顾家这位小娇客,哪里想用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且不说他良心上如何,只消得九王起复,他必死无疑,即便九王不能起复,顾贵妃那头,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此,他和掌事女官一同到九王府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心跳如同擂鼓。整个九王府中好似空无一人一般,安静到了极点,在这寥落的秋日中,生生透出几分苍凉的肃杀来。吉祥心中愈发不安,想到顾柔嘉一会子服下红花定然会血流如注,一时踌躇起来。身边的掌事女官似是好笑,瞥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怎么?吉祥公公身为陛下身边的督太监,难道不明白一些道理?这般优柔寡断,也不怕给人耻笑。” 吉祥望了她一眼,懒怠与她争辩许多。领着一众兵甲往正院而去,房门紧闭,好似没有半个人,苍凉至极。吉祥和掌事女官在房门前站定,吉祥道:“奴才吉祥,奉陛下口谕前来,请九王殿下与王妃传召。” 房门紧紧的闭着,其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如同一间空院。对于沈澈的秉性,吉祥也有几分了解,心知他怕是知道了此事,这才要来个请君入瓮。吉祥脸色极为难看,但当着这样多人,也不好明着和皇帝过不去,只得硬着头皮道:“九王殿下” 只是他还没说完,身边掌事女官已然冷笑道:“九王,我等敬你是大燕亲王,可切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等奉陛下与皇后娘娘口谕而来,赐九王妃红花,落了腹中妖胎,别说要你出来相见,就是现下治你个藐视帝后的罪名,也是情理之中。” 她一面说,一面朝门前去,用力将门推开,吉祥心知不好,但也不曾提醒掌事女官。门甫一推开,尚未听到门板撞击的声音,就见掌事女官竟然凌空飞了起来了,而后重重的拍在了地上,她叫声哀哀,凄凉无限,身上还有个清晰可见的鞋印。抬眼去看,却见沈澈一袭玄衣负手立在门前,白得病态的脸上淡漠至极,那双乌泱泱的眸子好似深渊,迸射出无尽的寒意,让人骨节都透着寒意,竟是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触怒了这位九王。 掌事女官这一下已然是摔得七荤八素身上又疼得厉害,勉力坐起,盯着沈澈道:“沈澈,你敢放肆?陛下口谕,赐红花,落了顾氏腹中胎儿,你若敢违抗,格杀勿论!” 她话音一落,跟随而来的兵士们个个拔刀,分明是要动手。 “放肆?”沈澈慢慢的重复了一次,如不曾看到那些明晃晃的钢刀,旋即“呵”一声轻笑出来,“在九王府之中,到底是谁放肆?你们今日进得来,可就出不去了。” 他话音刚落,抱厦之中立即冲出一群身穿劲装的男子,将整个正院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孔武有力的练家子将此处团团围住,沈澈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掌事女官挨了沈澈全力施为的一脚,说话也不过是勉力支撑,此刻见此情景,伏在地上喘气:“沈澈,你c你要造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冰释 伏在地上粗喘, 掌事女官连说话都费力至极,方才给沈澈一脚踢中的地方还痛得要命,捂着胸口,好似随时都要断气了。沈澈负手立在门前,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区区一介女官, 也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说本王造反?谁给你的脸!仅凭你不知尊卑直呼本王名讳, 本王就能当场杀了你!” 他说着,当真从身边的劲装男子手中拔出长剑, 朝着掌事女官刺去。他去势那样快, 半点余地不留, 朝中皆知九王心狠手辣,这样出手, 分明就是要掌事女官性命。那原本蜷缩在地的女官因本能的求生欲而奋力要躲, 但到底起不得身, 在地上滚了一圈,鬓发散乱, 狼狈得要命, 指着沈澈道:“你疯了!我是代表皇后来的——” 尚未说完, 沈澈疾步到了她跟前,寒芒闪动, 吓得她猛的栽倒在地, 低头一看, 一截黑亮的长发飘荡荡的落下,吓得她不住惊呼,脸色苍白如同鬼魅。沈澈嘴角轻轻一扬:“你代表皇后来的,那又如何?” 眼见沈澈分明是动了真火,吉祥免不得陪笑:“九王殿下息怒,为了这些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沈澈瞥了他一眼,那威慑之意愈发重了,让吉祥额上冷汗频出,愈发后怕:“九王殿下” 掌事女官滚了一圈,身上又有伤,此刻捂着胸口直喘气,掌事女官喘气不止,到底还是顾及院中多名练家子,只得望着沈澈:“九王,此乃陛下口谕,赐九王妃红花,若抗旨不尊,就格杀勿论。九王当真要以武力相抗衡?九王舍不得孩子,却也该想想,现下总不至于将王妃一同赐死,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只是殿下若执意用武力相抗衡,必将触怒陛下,到时候定是重兵围剿,孰轻孰重殿下心中应该有计较,反贼二字,可比妖孽催命得多。” 她似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胸口伤势严重,她说话间有气息哽咽之声,颇有几分可怜。沈澈静静的立在她跟前,虽是如常淡漠神情,但睫毛微垂似乎天人交战。掌事女官继续说道:“如今王妃肚子里不过尚未成型的血团,殿下何苦执着?何况还令这样多人一起抗旨不尊,殿下是聪明人,总能做出最好的决断不是?”她一面说,一面示意和自己同来的小宫女端着红花往前,轻声道:“九王还是请王妃出来吧,长痛不如短痛。” “请王妃出来?”沈澈的冷清低沉的嗓音重复了一次,似是有些被说动了,“这药,对身子有害么?红花伤女子肌理么?” 掌事女官脸色僵了僵,旋即强笑道:“怎会?此为太医配制,定然不会损伤女子肌理,只是落胎之时,到底是难受的” 她自顾自的胡诌,吉祥脸上愈发难看,这但凡是让女子落胎,哪里有不损伤身子的?顾家那小娇客看来柔柔弱弱的,这要是给落胎,哪里能安然无恙?身子遭罪也就罢了,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他想着,正待制止掌事女官,沈澈“哦”了一声,声音拉得好长:“既不会损伤女子身体,那你可要好生受着。” 掌事女官登时变了脸:“你什么——”连“意思”也不曾说出,沈澈劈手夺了小宫女手中的红花,一手掐住掌事女官的下巴,将那一碗红花尽数灌进了掌事女官喉中。哪怕她下意识不肯吞咽,但到底是连吃几大口,剩下的药汁零零落落溅了一身,黑乎乎的一片。 今日挨了一脚,又被灌了红花,掌事女官狼狈得如同乞婆,被沈澈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沈澈信手将空碗砸了,乌泱泱的眸子里杀意浮动:“你真当本王可欺不成?” 那小宫女早已吓白了脸,全然忘记自己的来意,跪在地上不住求沈澈饶命。掌事女官颓然的跪在地上,什么都没能吐出来。抬眼望去,沈澈只转头向屋中走去,瘦弱的身影还是那样出尘,如同谪仙。 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掌事女官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尝有人如此对待过她?看着沈澈的背影,她已是恼怒至极,勉力坐直身子,指着沈澈,嗓音沙哑:“你们还愣着作甚?陛下有旨,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跟随而来的护卫们面面相觑,这才齐齐拔刀,吉祥急得不行,忙道:“殿下三思啊,陛下这回是铁了心,殿下就舍了孩子吧。” 沈澈脚步一停,也不转头,冷笑道:“铁了心?可惜本王也是铁了心,谁敢害本王妻儿,本王要他阖族性命。”随着他话语,正院之外再次涌入身着黑色劲装c手持利刃的练家子,偌大的正院给这数十名劲装男子围成了铁桶一般,而吉祥c掌事女官和其带来的宫女c护卫,皆是被装在桶底的猎物。 院中的气氛立时肃杀起来,吉祥额上冷汗涔涔:“九王殿下何苦如此?杀了我等c杀了我等,陛下定然认定殿下造反,到时候不仅殿下和王妃,连顾家c还有贵妃娘娘也难逃其咎,殿下何苦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说着,擦擦额上冷汗,环视在场练家子,“诸位护主心切,只是这事实在不值得。九王殿下关心则乱,若真动了手,就是覆水难收,诸位既是护主,更该多多考虑。” “收起你的巧舌如簧吧,这些都是本王豢养的死士。你当真以为,本王会蠢到相信皇帝陛下的兄弟情深?当真是恶心至极!”立在台阶之上,沈澈始终不曾回头,低沉的嗓音全然是淡漠:“本王说过了,你们有命进来,只怕没命出去。” 他说得何等轻描淡写,吉祥和掌事女官相视一眼,一颗心好像灌满了热铁,又烫又重。他手段何等狠辣,现下又被逼得退无可退,杀了自己等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越发觉得心中惶急,吉祥哭丧着脸,想求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澈只进了屋中,顾柔嘉坐在其中,颇有些不安,见他进来,才扑进他怀里:“沈澈。” 将她接了个满怀,沈澈笑道:“有身子的人,可不要这样动作,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顾柔嘉笑了笑,不安漫上了眉梢,低声道,“沈澈,咱们现在还不能杀他们。” 妖星之事虽的确为人陷害,但此事未曾开诚布公,依旧处在风口浪尖。现下杀了吉祥和掌事女官虽是一了百了,但更加坐实了“妖星祸国”的说法,皇帝就是当真出兵,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沈澈乌泱泱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什么波动的情绪,轻抚顾柔嘉的脸庞:“当年一句妖星害了母妃,我不可能再让他们害了你和宝宝。”见顾柔嘉还想说什么,沈澈展眉微笑:“傻丫头,别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诚然沈澈心智谋略均属上乘,加上心性坚韧c遇事果决,实在是为王为君者的不二人选。但皇后的手段却是在沈澈之上,她太明白沈澈了,只用“攻心”二字,就险些让沈澈彻底崩溃。京中风声鹤唳,哪怕沈澈准备周全,但在流言未解的时候发难,若是失败也就不必再提,若是成功,百姓会接受一个“妖怪”皇帝么? 正待反驳,院中就响起金铁相撞的声音来,顾柔嘉顿时大惊。她往日从不知道沈澈豢养死士之事,今日一见,明白死士并不在少数。沈澈从来都不信皇帝,自得势以来,就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正是为了防备今日之祸。 想到帝后定然会借此事下令诛杀九王府,顾柔嘉心中悲凉:“若因为我与宝宝让你这般被动,我们这心里,难道就能好过么?” 她小脸上全是凄苦,沈澈轻叹:“傻丫头,我这样做,当然是有我的理由。今日这样热闹,一会子还会更热闹。” 顾柔嘉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隐隐觉得一会子怕还有人要来,更是心惊。见沈澈转身出去,也忙跟了去。外面由吉祥带来的护卫早已与死士们杀成一团,死士们皆是练家子,加上人数众多,护卫们根本抵挡不住,已有人身上见了血。顾柔嘉只觉胸口泛出浓浓的恶心感,沈澈将她护在身后,柔声道:“嘉嘉乖,先进去就是,这里有我。”顾柔嘉摇头拒绝,沈澈知道她虽是娇软,但倔起来当真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也就由她去了,自己则静静地看着护卫们被逼到退无可退,朗声道:“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 护卫们一时面面相觑,想要放手,却又怕传到皇帝耳中要被迁怒。沈澈冷笑道:“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同样的话,本王不会说三次。” 他负手立在台阶之上,气度如仙,又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压,护卫们再次面面相觑,齐齐扔了手中的武器。沈澈挥手,自有人上前为护卫包扎伤口。被护在其中的吉祥和掌事女官脸上毫无活人有的颜色,他二人又不是傻子,沈澈根本不会将陪同的侍卫如何,但他二人代表帝后而来,只怕凶多吉少。 九王何等看重王妃,浑然是妻奴,怎会容忍任何人伤害她和自己的孩子?在接旨过来之时,吉祥就知道定然不能全身而退,因而现下如此局面,也是意料之中。他只是长叹,掌事女官却咬紧了牙,正要骂人,喉中却咳出一口鲜血来,淋漓的流满了下颌,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自有死士上前,正院外又有人飞快的进来,道:“殿下,长主c长主和陆将军——”他说到这里,又喘了两声,循声看去,正院门外果真走进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来。高的那人身量颀硕,俊朗的面容极为英气,行止间都透着温润的儒雅风度,但看得出定然是个练家子;矮的那老妇则微微佝偻着身子,因为上了年岁,颇有几分苍老,但一双眸子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周身萦绕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听得安定长主和陆剑锋过来,顾柔嘉忙探出身子去看,自得知了是安定长主逼着先帝赐死宸妃后,沈澈与顾柔嘉皆是再没有见过老太太了,她这些日子似乎清减了些,看来苍老了不少。 情势急转直下,让掌事女官心悸吐血,此刻见了安定长主过来,反倒是有了生机。皇后对顾柔嘉落胎之事是志在必得,但沈澈如此强横,让掌事女官也无可奈何。但现下长主过来,情形则又是一番天地了。为了宸妃之死,老太太和沈澈早就撕破了脸,以老太太之能,能捧起沈澈,自然也能摔死他,陆剑锋就是再不忍对沈澈动手,也不会忤逆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祖母。 因此,掌事女官捂着心口,断续道:“长主c长主救命,九王要杀了婢子和吉祥公公!” 沈澈只向她行了一礼:“姑祖母。” 不想老太太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缓步踏入正院之中,轻轻瞥了一眼坐在地上喘气的掌事女官:“起来说话。”跟来的小宫女这才敢将其扶起来,掌事女官伤得极重,才咳了血,勉强站起后,几乎是声泪俱下:“婢子和吉祥公公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口谕而来,要赐九王妃红花,九王殿下甚是强横,更抗旨不尊,还要杀了婢子和吉祥公公,这满院子的死士就是证据,求长主为婢子等人做主。” 安定长主“嗯”了一声,看向吉祥:“你说呢?” “九王殿下和王妃伉俪情深,如此爱妻之心,奴才动容。”吉祥只轻声道,并不如掌事女官一样给沈澈穿小鞋。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他再不清楚当年的事,也知道一些风声儿。宸妃最是宅心仁厚的人,这样的人儿要是妖怪,那好多人还不如妖呢。况且什么太子病重是九王妃腹中孩子克的,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能克了谁去,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太子那根本就不是病,是给人打的,这些事儿桩桩件件都指着九王府,八成就是九王所为。九王睚眦必报c心狠手辣,这些都不假,但要说他寻衅滋事,吉祥可绝对不信。只怕是太子爷对九王妃起了色心,这才给九王一顿好打的。 不过,心里再明白,吉祥也不敢说出来,触怒了帝后,可是要命的! 眼见吉祥有推脱之嫌,掌事女官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复低声道:“长主明鉴,太子殿下昨儿个又病重了当年先帝宸妃生下妖孽,祸国殃民,现下九王妃腹中孩子尚未曾出世就克了太子,动摇国本。何况九王身为臣弟,抗旨不尊,岂不是要造反?!” 心知她故意贬损沈澈,顾柔嘉顿时恼怒,正待为夫君说话。不料安定长主猛然转身,“啪”的一声脆响,掌事女官脸上已然挨了一着。安定长主早年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极善骑射武艺,哪怕现下老了,但力气比寻常女子不知大了多少倍,加上掌事女官本就有伤,这一巴掌几乎将她打得摔倒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太太。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大燕堂堂亲王造反?”安定长主冷冷一笑,那股子肃穆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一瞬间置身于战场之上,“起先是京中冰雹是因九王是妖,然后太子病重是九王克的,现下又成了嘉姐儿腹中的孩子。这些混账话是从谁口中说出的!” 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掌事女官惊惧之下,又一次咳出血来。她本以为沈澈与老太太早已翻脸,但现下看来,老太太对沈澈依旧维护。那扶着掌事女官的小宫女年岁不大,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问话,吓得脸色苍白:“长主,这话都是钦天监所言,婢子等人又有谁知道命数之事?” “钦天监,好个钦天监,如今是愈发能耐了。”安定长主冷笑道,她一面冷笑,一面看着伏在地上的掌事女官:“你说是奉帝后口谕而来,是不是?” “是,陛下口谕,赐九王妃红花落胎,若九王反抗,格杀勿论。”掌事女官颔首,气息早已浮动不止,好似随时都要倒下去。安定长主轻轻一笑:“好个陛下口谕,堂堂天子,连一个孕妇也不放过。回去告诉他,别忘了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是什么,若真是这般昏聩无能,那就别坐在皇位上丢人现眼了。”她一面说,一面看向掌事女官,“你也回去告诉皇后,孤怜她爱子之心,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拿太子作筏子,妄图肆意构陷九王府,那孤就帮她料理了太子,天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历经三朝,安定长主一直都是从容淡然的,现下竟然说出“别坐在皇位上”和“料理太子”这样的话来,足以见得她的怒意。掌事女官身子剧烈一颤,“哇”一声吐出一大口心血来,陡然栽倒在地,分明是昏了过去。 给安定长主吓得汗流浃背,连贴身小衣都给打湿了,吉祥哪里还敢再留,向在场诸位打了个千,又轻声道:“还请九王殿下和王妃保重。”这才令人将掌事女官抬了出去。 待这几人一走,顾柔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方才好生惊险,以沈澈的性子,杀了吉祥和掌事女官实属正常,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将把柄送到了帝后手上去,到时候不止风口浪尖,而是众矢之的,而安定长主恰好此时来救,可谓是救了整个九王府。只是再想到沈澈所谓的“热闹”,顾柔嘉又恍然大悟——他早知道安定长主一定会来!因此,他说着要杀吉祥等人,但却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等老太太前来,敲山震虎。 只有安定长主才能压住帝后! 哪怕安定长主好似对此事不闻不问,但沈清和陆剑锋的一系列帮助都是老太太授意的。而今日的赐红花,老太太知道仅凭陆剑锋夫妻二人已经是无法转圜了,因而才会亲自前来。 沈澈拱手向老太太深深一揖:“多谢姑祖母来救。” 老太太阖眼沉默着,好似更为苍老了,那颓然的样子让人看了不免心疼。知道她还是在为宸妃之事伤怀,顾柔嘉碰了碰沈澈的手肘,示意他上前服软,后者却如老僧入定一般木然,凄凉得很。 那是沈澈的生身之母,怎能做到无动于衷,哪怕母妃是给人陷害的。 “祖母往日不是还说,九王府花园的景致很好么?既然今日在,九王与王妃可否陪同往花园去?”明白两人皆是怀着心病,陆剑锋出言缓和气氛。沈澈忙颔首称是,引了祖孙二人往花园去。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花园之中假山嶙峋c错落有致,又有簇簇菊花怒放,落英缤纷,颇有几分如画美感。四人只在花园之中漫步,谁也没有说话,顾柔嘉刻意放慢了脚步,低声问陆剑锋说:“今日的事,还多谢姑祖母与陆将军了。只是沈澈他” “王妃不必挂怀此事,有身子的人,切莫多想。姑祖母虽不说,但实则是比谁都关心九王的。”陆剑锋宽慰着顾柔嘉,“王妃可能听祖母提起过,她老人家极为喜欢宸妃娘娘。”他说着似是感叹,“看了那样多的事,愈发的明白天家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可是再难,也只能走下去。” “我知道。”顾柔嘉颔首称是,看着前方的沈澈和安定长主,抿紧了唇。两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遥,但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样。这样行了好久,安定长主忽的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道旁的梅树,如今还不到梅花开花的季节,光秃秃的毫无美感,怔怔的看了半晌,才笑了笑:“这梅树隔得不远就有一株,你喜欢梅花?” “是,梅花凌寒怒放,极有风骨。”沈澈颔首,很是恭顺,安定长主声音如古井一般波澜不兴:“你母妃最喜欢的也是梅花。” 宸妃死时,沈澈年岁太小,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更别说母妃喜欢什么了。听得这轻声低语,他眉心一跳,一股子伤感又漫上心头,骨节分明的素手握得好紧,手背上青筋横生。良久,安定长主才苦笑道:“小九,你恨我么?若不是我执意相逼,你父皇或许会查出你母妃的冤屈,而不是让她背负着妖孽之名死去。” “中有奸人作祟,小九不敢恨姑祖母。”沈澈轻声道,“小九不恨姑祖母,甚至现下感激起了姑祖母与父皇。今日太医院左院判查了当年母妃的脉案,说母妃她c她当时铅毒入心,即便不被赐死,也必将死于心脉病损。母妃好歹是笑着去的,总比心脉病损轻松些。”他说到这里,声音也有些许颤抖,“姑祖母也是为歹人所蒙蔽,莫说姑祖母,连小九都险些以为母妃是妖” “好孩子,切莫自责,你记着,如今更不能自乱阵脚,你是要做父亲的人了,遇事更要多多考量,不可莽撞行事。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安定长主瞪大了双眼,眸子里寒光闪烁,蹙着眉头低声道,“只是宸妃纯真善良,又是个再柔顺不过的性子,入宫那样多年,从未与人红过脸,谁会下这样的狠手,定要她性命才肯罢休?” 她喃喃自语一般,骤然蹙起了眉头:“难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打草 早年里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 安定长主惯看生死,不拘心性手段皆是上乘。此刻蹙紧了眉头,瞳孔轻轻颤抖,分明是受到了震动。 能让老太太受到震动的事可不多。 “姑祖母想到了谁?”沈澈开口,声音低沉如酒, 他负着手, 颇有几分高华气度。安定长主皱着眉头:“小九心里又想到了谁?” “当年的陷害,其间每一步环环相扣, 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让母妃辩无可辩, 只能背负妖孽之名死去。心思缜密c手段阴毒到这地步, 还能有谁?”沈澈薄唇越抿越紧, 面上虽依旧只是冷冽,但拳头“咔”得一声, 清脆得很, “何况人做事都有目的, 对方如此咄咄相逼,不就是因为, 母妃一旦变成皇后, 会威胁到自己的既得利益?” “不错c不错, ”安定长主一叠声道,神色愈发肃穆, “小九, 小不忍则乱大谋。” 沈澈颔首, 目光沉沉,好似秋天的枯叶般了无生气:“小九知道,这样多年都忍了。再忍不住也得忍,我不能让母妃永远背着妖孽的名声。” 他有法子极近所能的报复对方,让对方生不如死,可是那样又能怎样呢?母妃还是蒙受不白之冤,始终还是要背负着妖孽之名。 安定长主沉默的点头,不觉陆剑锋和顾柔嘉已追上来。见两人皆是不语,顾柔嘉尚有几分担心,小心翼翼的拉着沈澈衣袖:“你又惹姑祖母生气了?” 沈澈爱怜的将她小手纳入掌中:“嘉嘉才是。”不想自己关心他还被他玩笑,顾柔嘉气鼓了小脸,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再不理你了。” 她这般娇蛮,惹得沈澈轻笑:“傻丫头。” 顾柔嘉不依,行至老太太身边,小脸神情极为委屈:“姑祖母,他欺负我,他笑我还嫌我傻。” “嘉姐儿怀着身子,就该多多怜惜,可不要惹她生气,怀孕的女人气性最大了。”安定长主素来喜欢她,她这样娇俏,让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笑着替她张目。顾柔嘉小鼻子挺得高高的,那得意都快喷出来了:“就是,你要疼我,待我好,不然宝宝以后出世了,定然不跟你这欺负母妃的父王亲近。” 她笑得小脸红扑扑的,何等灵动。陆剑锋立在沈澈一步开外,静静的看着她。饶是如今对顾柔嘉再无绮念,但见了她的笑容,陆剑锋也觉得欣慰异常。唯有被全然呵护着的女子,才会在心仪的男子跟前露出这样有小女儿情态的一面来。哪怕是沈清那等进退有度的女孩儿,在自己跟前也是娇蛮。 不晓得清儿现下在家中做什么,宝宝可有闹腾她? 挂念家中沈清,他又有几分失神,只扶着安定长主往凉亭之中去。沈澈拉着顾柔嘉的小手,将她护在身边,轻轻的问:“今儿是不是吓着了?” 想到今日见了血,顾柔嘉脸儿微微白了,低着小脑袋,尚且嘴硬说:“才没有。” “我答应你,往后不会了。”沈澈捧了她的小脸,柔声哄道,“我并非不听你劝告,而是今日事态紧急,我若不摆出强硬姿态来,咱们如今到底被动,加之皇后身边的女官咄咄逼人,只怕镇不住她,更无法拖延时间。” 倘若沈澈今日当真杀了吉祥二人,只怕现下已然是抄家的旨意开了。顾柔嘉后怕不已,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沈澈,不要再让我和宝宝担心。” 沈澈颔首称是,又觉她实在是乖得要命,见安定长主祖孙渐行渐远,便飞快的在顾柔嘉唇上香了一个,这才一派君子做派的往前走去。 及至在凉亭中坐下,安定长主才盈盈望着花园,哪怕已是百花肃杀的秋日,但花园里也有些别样景致,湖畔种植着枫树,渐渐红了叶子,映得碧绿的池水泛着异色。安定长主徐徐打量过此处,笑了笑:“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独独从内攻破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小九旁的不行,清理叛徒倒是能算上有手段。”沈澈淡淡说着,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寒意,“妄图叫王府从内部攻破,分明是痴人说梦。” 明白他的手段,顾柔嘉端茶喝着,静静地不说话。安定长主静了半晌:“小九,接下来可就是苦战了,你可要做好准备,你宽心,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沈澈颔首,安定长主笑了:“既是如此,咱们就去打草惊蛇吧。” 对于落胎之事,皇帝是志在必得的,纵然对宸妃抱有无比的爱恋,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对沈澈的恨意,因而他下旨下得毫无心理负担,更不说皇后咄咄逼人,硬要他让沈澈和顾柔嘉付出代价。 然而吉祥等人灰溜溜的回来,加上掌事女官更是重伤昏迷,让皇帝暴跳如雷,皇后也满目阴鸷。吉祥磕磕巴巴的说了事情经过,皇帝更是暴怒非常,但实在没本事找老太太理论,暗自要找个人发泄发泄,谁想外面就说老太太在御书房等候,皇帝气得要命,却也不得不去接见了老太太。 甫一进门,皇帝就见了立在老太太身后的沈澈,顿时怒喝道:“沈澈!你这贼竖子,打伤传旨太监,还敢妖言惑众蛊惑姑祖母。朕已经将你禁足,谁给你的脸踏出九王府的!” “陛下,骂本王贼竖子之时,可切莫忘了,陛下是本王同父异母的哥哥。”沈澈冷冷的嘲讽道,“本王若是贼竖子,想来陛下也差不离。” 他出言嘲讽,皇帝脸色陡然大变,他的确忘记眼前此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才如此怒骂,不觉将自己也给骂了进去。只是因为这样,皇帝就更是生气了,暴跳如雷道:“你敢公然顶撞于朕!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罪人给朕拿下!” 随着话音落下,御书房外果然冲进来一队御林军。沈澈轻描淡写的笑了笑,乌泱泱的眸子沉着至极,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冲进来的年轻兵士们:“谁敢动本王?” 上一次九王和陛下生出龃龉之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何况现在九王气势如虹c宛如仙人,而陛下暴跳如雷,很有些恼羞成怒,让这些御林军都不知道到底哪头才是下令的了,皆是面面相觑。皇帝冷笑道:“不如叫齐修远带了你们全都投到九王府去如何?” 众兵士给这话唬了一跳,忙不迭上前要料理沈澈,岂料安定长主道:“陛下堂堂天子,就这样孩子气,动辄要让人绑了自己弟弟?”她声音波澜不兴,如同古井一般,苍老的眸子徐徐扫过众兵士,犹似笑语,“就老婆子知道,此事怕也有三回了,陛下不如直接将小九赐死如何,总归小九是个没脸的人,不如死了干净,也免得给陛下这样零碎折磨。” 这笑语之中似乎是含了无尽的肃杀之意,让在场兵士如坠寒潭,竟连动也不敢动了,唯恐触怒了老太太。皇帝脸上青红交加,松弛的皮肉因为怒意升腾而微微发抖:“姑祖母是要挟于朕?” “要挟?老婆子从不要挟人。”安定长主笑得万分从容,迎上皇帝暴虐的目光,“小九是我带出府来的,陛下若是要绑了小九,不如先绑了我。” 哪里不知道老太太是故意激自己,皇帝呼吸粗重,因为这些日子新得了美人,夜夜笙歌,眼中早已漫上了血丝,瞪着老太太,厉声道:“姑祖母一定要这样苦苦相逼?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朕不杀他已经是开恩,姑祖母难道要为了一个沈澈,置整个大燕于不顾?” “陛下身为先帝长子,当年宸妃的事,是全然看在眼里的,还请陛下摸着良心与我说,当真相信宸妃是妖么?”安定长主冷笑着,一点也不肯相让,迎上皇帝盛怒的目光。只一瞬,皇帝好像被人刺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既是愤怒,又是痛楚,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雨夜中给自己披上斗篷的女子。这宫里怎会有像她一样纯善的女人,为什么这样的女子不是他的?父皇那样年迈的人,也配拥有她么?沉默了好久,皇帝一张老脸泛着诡异的青灰之色,开口语调甚是艰涩:“朕只信眼见为实。” “我往日也只信眼见为实,这才会逼着你父皇赐死了宸妃。时过境迁才知道,原来宸妃是给人陷害的!”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迫视着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辰砂受热之后就会生成一味剧毒,这味剧毒可使孕妇生下畸形儿,状似妖邪。” 皇帝脸上陡然变色:“她是被下了毒?!” “不错,是毒。”皇帝的声音带上了几不可闻的颤抖,沈澈冷笑着,目光如刀子一样钉在了皇帝脸上,冰冷至极,“母妃在生产之时,早已中毒,铅毒已经引得母妃心脉病损,即便不曾赐死,她也必死无疑。”他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脉案来,“当年的太医院正曾将这话记在了脉案之中,母妃已被坐实妖孽之名,知情人已被父皇诛杀十之八/九,剩下的人也都讳莫如深,再也没有人会去查证母妃的死因,这些所谓的证据,也都是苍白无力,毫无依凭。” 皇帝如同被雷击,喃喃自语一般:“原来是毒,竟然是毒!”他转身一步步的行至御案前坐下,不知何故,背影竟然苍凉至极。他坐了好久:“姑祖母想要什么?” “老婆子想要什么,陛下不知道么?”安定长主笑了笑,“将现下所查证的东西公之于众,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宸妃是被冤枉的,小九和嘉姐儿腹中的孩子都是被冤枉的。”她笑着,一派和蔼,但那肃穆的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人顿时渗出了一层薄汗,“陛下是聪明人,如何取舍该是最明白不过的,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惊蛇 当日, 九王沈澈被解了禁足,这个消息一出,连秋闱放榜,郑轶夺了文科解元的消息都给压了下去。 因流言之故,这京中谁不知道宸妃母子皆是妖怪, 朝臣更是数度上书请皇帝大义灭亲, 废沈澈为庶人,何况才有太子被克之事在先。现下皇帝解了沈澈禁足, 让朝臣哗然之余,纷纷上书力谏皇帝以大燕国本为重, 镇妖孽, 以保大燕昌盛。 眼看朝中沸反盈天, 安定长主c寿王府c齐家等坚称宸妃为人陷害,并非妖孽之属。饶是这些人皆是在国中威望颇高, 但不免落得被沈澈妖法所蛊惑的名声来。接连好些日子, 双方各执一词, 水火不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沈澈将九王府整治得如同铁桶一般, 但顾柔嘉还是知道了, 只是她从不在沈澈跟前表露半点。 唯独在姐姐跟前, 她才敢说出心中的烦难。听得妹妹的心事,顾贵妃只笑:“你也切莫多想, 再难也难不过前些日子的。如今老太太和寿王既肯出面, 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为了孩子, 你也要将息自己。” 虽说着将息,但顾贵妃脸色不大好,姣美的容颜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眼下也蒙着一层乌青,憔悴得很。顾柔嘉低声道:“皇后拿姐姐使气了?” 顾贵妃含笑摇头:“她如今十日有八日不在宫中,能如何拿我使气?不过是我担心你与沈澈,夜不能寐。” 迎上姐姐温婉的笑容,顾柔嘉窝心已极,枕在姐姐肩上:“姐姐,你总是为了顾家。”从入宫那时起,顾晏如就再不是她自己了,一切都是为了顾家,所以不得不在一个可以做自己爷爷的男人身边强颜欢笑。 “我是顾家的女儿,怎能不为了顾家?”顾贵妃笑了笑,嘴角似乎漫上了几分怅然,不等顾柔嘉发问,那惆怅又在一瞬间敛了下去,“现下峰回路转,也可以缓一口气了。”一面说,她一面对红鸾仰了仰脸,后者会意,忙不迭去捧了一个小匣子来,“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妻肯为沈澈说话,已然是有转机,只是正因如此,才更是难了。所谓打草惊蛇,这陷害二字一出来,幕后主使就是穷尽一切,也会想法子毁掉证据。好在咱们此事做得避人耳目,否则若是晚了,就是前功尽弃。” 顾柔嘉忙向姐姐道谢,那小匣子里装着半盒香粉c半盒唇脂,还有几个香囊,因时间久远,都有些残破了,怕都是宸妃的爱物。宸妃之事后,先帝下令封宫,能偷偷潜进去已然难得,遑论带出这些物件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给人发现,到时候皇后必然发难,顾贵妃难逃此劫。念及此,顾柔嘉转头对红鸾一笑:“多谢红鸾姐姐。”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我心里自然是盼着王妃能与九王百年好合的。”红鸾笑着推辞,顾柔嘉将小匣子合好,轻轻说,“既然能伤到母妃本身,只怕是日日都能接触到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一般,越说越觉得好像这话似曾相识,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脑中的那个人影好像是站在雾后,怎么都看不真切。 “能下手的地方实在太多,只是当年的知情人早已死去十之八九,想查明当日的事,路很长,也很难。”顾贵妃长长的叹了一声,见妹妹愁眉紧锁,也是轻笑起来,“嘉嘉,你是要做娘的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坚强一点。姐姐最得意的事,就是为你找到了如意夫君,只盼着鸿儿也早些成家,有你们承欢膝下,爹娘也有些慰藉。” 不知是不是孕中多思,顾贵妃明明是笑着的,但顾柔嘉竟从这笑中听出了一丝哽咽,她细细的看着姐姐:“姐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晦气话来?” “好好与你说话呢,我在这宫里,骨肉分离,无力承欢父母膝下,更不能共享天伦之乐,你与鸿儿在宫外,自然比我要自由一些。”顾贵妃笑着将妹妹的碎发掖在而后,“你这小丫头,怀了小外甥,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说着,笑得越来越美,“你可去齐家谢过齐伯父了?” 顾柔嘉摇头:“才解了禁足,尚未去过,也就这一二日的事了。”话虽如此,但顾柔嘉愈发不安。姐姐从不会提及关于齐家的任何事,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去想齐修远,可是今日她竟主动提及,实在是让顾柔嘉始料未及,心中惧怕之意横生,姐姐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姐姐看不真切,好像随时都会不翼而飞一般。 “齐家为沈澈出了大力气,要当面谢过才能见出诚意。”顾贵妃顿了顿,复又问道,“听说晋王府的四姑娘很是喜欢齐将军?” “姐姐”顾柔嘉眉心突的一跳,好像给火烧了,惶急的叫出来,还没说完,顾贵妃已是笑道:“我很好,晋王府的四姑娘未必不好,若能与齐将军修成正果,该是再好不过了。” 倘若不知道她曾经那样心悦齐修远,顾柔嘉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正因为知道,她才觉得深切的绝望,绝望到看不到任何光亮。 心中苦闷不已,顾柔嘉留在宫中吃了午膳,正要回去,又遇殿中省六局奉御来回话,顾柔嘉只笑着:“皇后不在宫中,将宫务托付姐姐,姐姐自该全力以赴,红鸾姐姐送我就好了。” 顾贵妃推辞不过,只好应了,才出了主殿,顾柔嘉转身去看,见顾贵妃坐在晦暗中,独独一双眼睛亮得分明,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沧桑憔悴。顾柔嘉心中难受,转头低声道:“红鸾姐姐,姐姐这些日子” “贵妃何等要强的人,怎会轻易提到齐将军?”红鸾摇头直叹,“今日王妃问是不是皇后寻衅,哪里是皇后,分明是皇帝!”她说到这里,声音愈发小了,“当年齐将军和娘娘险些定亲,此事虽瞒得紧,但皇帝未必不知。但这些日子也不知什么缘故,陛下对这事似乎愈发的看不过眼,上一遭我随贵妃去伴驾,在门外亲耳听到陛下咆哮,质问齐将军生性冷淡,何以对九王如此关心,言辞间分明是他二人有私。那日贵妃出来之时,脸上赫然浮着巴掌印,贵妃脸儿本就不大,好像整张脸都肿起来。”她说到这里,恨得咬牙,“什么宠妃不宠妃,在他眼里就是个物件,上一遭淑妃诬告九王与贵妃有染,他就打了贵妃,现下又动了手。也亏得他有脸动手,当年我家大姑娘和齐将军两情相悦,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如今不知多幸福美满!” 她气得连“贵妃”也不叫了,让顾柔嘉愈发心惊,想到上次见到姐姐脸上的巴掌印,她更是激愤难平,狠狠的唾了一口:“好个卑鄙无耻之徒,遇事只知道对女子动手!”她咬着牙,极为愤恨,只恨不能将皇帝杀了,救出姐姐。 红鸾含泪点头:“在大姑娘心里,齐将军和顾家都是她的性命,一己之身可以不要,性命却不能丢的。” 好似喉中堵了什么,顾柔嘉重重点头。作为幺女,她从来不用承担这些,姐姐抛弃了所有东西,哪怕只剩一张脸个身子了,还是为顾家撑起了一片晴天。顾柔嘉喉中堵得厉害,摇头制止红鸾:“我知道了,我定然会转告修远哥哥,请他当心皇帝的寻衅。” 九月霜寒露重,待顾柔嘉从宫里回到九王府时,已然带了一身的寒气。才进门,明月就端了一碗汤来请她喝了,又递了滚滚的手巾来给她擦拭。 屋中静悄悄的,沈澈斜斜的靠在软榻上,撑着头阖眼,似乎进入了梦乡。他好像才沐浴过,浴衣衣带松松的打了个结,露出结实的胸膛来,他脸色依旧有些病态的惨白,但气度高贵出尘,好像仙人。顾柔嘉小心翼翼的行至他身边,小手抚上他的脸,觉得凉得很,偏生玩心大起,索性双手同时抚上他的脸,或是戳,或是捏,那小手很不安分,顾柔嘉越捏越起劲,沈澈却好似睡得沉,一直没有醒来。 眼前是她心悦的男子,她腹中有了他的孩子。顾柔嘉只觉得奇妙无比,几乎笑出声来,正欲继续捏下去,不觉腰儿给人一搂,那声“哎哟”尚且没有出口,就被冰凉的唇瓣堵在了喉中。他好生霸道,甚至用力气咬着顾柔嘉的小嘴,让她疼得哼哼,只是那哼哼声也渐渐小了,由得沈澈卷了她的小舌头。 待分开之时,顾柔嘉气喘吁吁的拍他:“黑心鬼,你要憋死我与宝宝。” “这才叫恶人先告状呢,我睡得好好的的,可不知是谁来招得我。”沈澈让她枕在手臂上,自己则在她身边撑着身子,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下,那素来淡漠的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顾柔嘉细细端详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顿时笑了:“就是我招得你,你要打我?” 沈澈失笑,作势说:“好,总归小嘉儿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顾柔嘉咕噜噜滚到他怀里,一叠声叫着:“好夫君,会疼的,嘉嘉最乖,再不淘气了。” 温香满怀,沈澈难免心猿意马,年及顾柔嘉有孕,还是忍住了,将她抱在怀里,浅啄她的额:“今儿进宫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顾柔嘉摇头,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令明月拿了小匣子进来,自己翻身坐起,本想动手去拿,沈澈当即将她的手拉回来:“你不许碰,若有个好歹呢?” 他一面说,一面从其中拣出物件,又细细在手中翻看。顾柔嘉孩子气的挂在他身上:“我觉得,既能让母妃铅毒入心,必然是日日接触的,可是衣物c配饰,这些也会天天接触么?”再一次重复这话,她更觉熟悉,蹙眉沉思着。沈澈“唔”了一声,并没有说话。顾柔嘉偏着脑袋看他,“会不会是入口的东西?譬如安胎药和吃食?” 她本是试探,但“吃食”二字一出口,她豁然开朗,那雾蒙蒙的光景时被掀开,露出一个人的面容来。 她的脸陡然变白了,额上冷汗都渗了下来,脑中回响着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沈澈立时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声音微微变了:“嘉嘉?是不是不舒服?”他猛的翻身坐起,已出声要请太医。顾柔嘉只摆手制止,小心翼翼的贴上他的胸膛。 他体温还是那样冷,让顾柔嘉微微打了个寒颤,仰着脸儿,她去看沈澈的面容。他面如斧削,发色像是最浓的墨染成的,乌泱泱的眸子如同深渊,因为担心,他唇角越抿越紧,冷硬得很,哪怕脸上没有血色,但仍让人觉得是那样的俊美不凡。顾柔嘉笑了笑,偎在他怀里:“沈澈,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将你的想法告诉我。” “你觉得,当年母妃之事的幕后元凶是谁?”她紧紧看着沈澈的眼睛,“有没有可能是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转机 诚然因为皇后的一番陷害, 让顾柔嘉恨不能生啖其肉。但现在她说出这话,却并非是源于迁怒。方才说出吃食二字时,她觉得那样熟悉,当年叶知秋不就是受皇后指使,在沈澈吃食中下毒么? 想到当时沈澈血流不止的左肩, 顾柔嘉只觉好似自己挨了一刀, 痛得小脸都皱了起来。她嫁给沈澈也有不少时候了,天家之人也都认得了七七八八, 但要说心机如此深沉,此间环环相扣, 没有一丝破绽, 一口气就断了宸妃所有后路。从宸妃生下畸形儿开始, 就注定了她的死,一个生下妖孽的女人, 怎能活在这世上?哪怕先帝不忍处死宸妃, 她也定然会死于心脉病损。 除了皇后, 谁还有如此城府? 想通了这许多,她忙问了出来, 沈澈乌泱泱的眸子深沉如海, 就好像里面有小漩涡, 让她魂儿都被吸了进去,昏昏的想着他怎么这样好看, 嘴上还是问:“是皇后, 对么?” “什么对不对?”沈澈忽的笑出来, 屈指弹在她额头,低沉的嗓音撩人心弦,白得病态的脸上浮出笑意来,显得多了好多生气,“本就不聪明,还胡思乱想,总该为了身子着想。” “怎个就是胡思乱想?”顾柔嘉摇头道,不依不饶的捏他脸,“是是是,我不聪明不大方,哪里配得上九王殿下,还请殿下给我一纸休书,我带着腹中这小的改嫁去了。” “小丫头怎个这样不害臊?”沈澈面容清癯,被她小手捏着,不多时就升腾起了几分酡红来,“还在我怀里,就说要带小的改嫁去。谁不知道九王心狠手辣,是个神憎鬼厌的性子,敢抢他的女人,仔细给灭了满门。”他说着,将俊脸朝她压了压,轻轻蹭着她丰润的双唇,“再胡说,可就要罚你。” 顾柔嘉笑得像是一只奸诈的小狐狸,捧住他的脸就吻了上去,将他冰凉的唇给啃咬了一通,这才喘着气松开他:“你说,我哪里有胡思乱想?” “怎个不是?”她唇舌柔嫩的触感让沈澈意犹未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眸子里平静得过于刻意,“人做事总要理由,她不必去害庶母。”他抿紧了唇,身子紧绷好像一块石头,轻轻的吻了吻顾柔嘉额头:“乖,孕中多思伤身,答应我,别多想,一切都有我。” 和他相知相恋,他每每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顾柔嘉就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细细端详着他眼中刻意的平静,顾柔嘉心中酸溜溜的,心知他不愿让自己操劳,更不愿让自己多思伤身。 可是不想就没有这回事了么? 先帝乃是太/祖皇帝的长子,皇帝又是先帝的长子。可若是有了嫡子,长子也就不再那样万众瞩目,也再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后将后位看得何等重要,怎会容许有人夺了自己母仪天下的可能,唯有丈夫继位登基,她才能成为大燕的皇后。 先帝元后去得早,数十年间也不曾再立过皇后,若非爱极了宸妃,先帝是不会许下皇后之位的。宸妃一旦问鼎后位,沈澈就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除非他死了,否则永远轮不到皇帝。 同样是甘冒奇险,与其杀掉沈澈,不如杀掉宸妃,永绝后患。宸妃不仅要死,还要永远背负着妖孽之名,让沈澈从深受帝父宠爱的皇子变成人人喊打的怪物,永远没有翻身的余地。 试问英明神武的先帝爷得知自己爱极的女子是妖,不知心中会想些什么。加之安定长主被蒙蔽,为了大燕不得已逼死宸妃,老爷子年过半百,哪里经得起这许多打击,身子迅速败了下去,这才会在短短几年之后,驭龙宾天。 除了皇后,谁还能想出这样一箭三雕的计谋来? 心中既是恨急了皇后,又是一片寒意,顾柔嘉静静的看着沈澈,无声叹息,也不再强硬与他辩白,朝他怀中钻了钻,顾柔嘉小手自然而然的就搭上了自己小腹:“我不多想就是了。” 哪怕她不说,沈澈也知道她的心思,更知道她倔起来绝非是自己一己之力能劝得住的。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被动,他只觉心中一团火在烧,须臾间就能将他烧成灰烬。他早就想到了,当年的事定然是皇后策划的。但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有死士,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皇后,或者折磨她。可是母妃,就只能继续背着妖孽的名声。 他狠绝惯了的人,更不信鬼神,但这世上,除了怀中的娇丫头,就只有母妃能让他如此挂怀,不得不瞻前顾后。 有时想起,他也觉幻灭,当年顾家二老极力的反对或许是对的。若嘉嘉嫁给了一个富贵之家,好歹不必像现在这样,大着肚子想这样多事。 “嘉嘉,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沈澈轻轻叹着,将她抱在怀里,深深吮吸着她的馨香,忽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她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殿下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鹰呢?” 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如今是他的妻子,不日会为他生下可爱的孩子。 “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会平安喜乐。”顾柔嘉笑了,环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颈窝,“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平安喜乐一生的。” 耳鬓厮磨了一阵子,沈澈只唤了旺儿进来,令他将小匣子里的东西细细查了。顾柔嘉懒洋洋的靠在沈澈怀中,打了个呵欠:“咱们现在虽勉强明白了母妃当年事故的始末,却苦于没有证据留下,除了母妃的物件,可还有其他的证据?” 沈澈摇头:“当年我不过五岁,实在记不得事,我只知道母妃被父皇赐死,宫中因此死了不少人,母妃的贴身侍女更是都被赐死了,什么不知道了。” “既是如此,那咱们不必急于一时,总归事态向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未必能做到万无一失。”顾柔嘉轻轻的笑了,她月份还小,格外容易疲倦,说着话就起了睡意,索性在沈澈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娇小的身子缩了起来,哼哼着说,“待我睡醒了,我再与你合计合计。” 沈澈顿时笑了,目光缓缓下移,望见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顿时觉得心中暖流纵横,俯身吻了吻她的小嘴,得了她似是埋怨的一声轻哼,这才笑盈盈的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顾柔嘉蜷缩着小身子,静静的睡着,梦里她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前世。梦里的前世,连天空都是灰暗的,眼前还是郑轶那冰冷的脸,他弯出一个冷笑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掐住顾柔嘉的脖子,问:“你怎么不去死?” 是啊,她怎么不去死,倘若她死了,就不会再觉得悲哀和无助了。 梦中的画面忽的又变了,好像是投进了阳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郑轶的手腕,那是沈澈的手。他脸色一如那天在杨家撞破郑轶欲行不轨时,那样冷冽,冷着声音说:“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顾柔嘉顿时觉得心安,那阳光似乎也渐渐盛大起来,每一次经历的事都在梦里重现。他在人群中救了自己,他酸气冲天的吃陆剑锋的醋,他与陆剑锋比剑时左肩血流如注,哪怕伤口裂开也不愿让自己知道,还有他第一次说出“心悦”,第一次说出“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顾柔嘉在睡梦里都笑出声来,沈澈将她抱得更紧,想知道小丫头到底梦见了什么,低头见她粉嘟嘟的双唇微微翕合,更觉诱人得很。他呼吸微微重了一点,自顾柔嘉被诊出有孕以来,他已经好多日子没有碰过这香香软软的小丫头了。 越想越觉心痒难耐,沈澈小心翼翼的将顾柔嘉放在软榻上,这才起身去净房冲凉。待平复了内心的躁动,这才擦了身子,信手披上一件浴袍,甫一进门,就见顾柔嘉已经醒来,黑溜溜的眸子正望着自己,颇有几分赌气之状,一时失笑:“做噩梦了不成,怎个才醒来就这样生气?” “醒来就不见你。”顾柔嘉取了帕子来,给他将身上的水珠擦干,“也不肯擦干净水,如今都快入冬了,要是病了可怎生是好?”她一面擦水一面嘟囔,“衣裳也不好好穿,露出半个胸膛,也不知想去勾引谁。” “自是勾引嘉嘉。”沈澈笑了笑,本是自己嘟囔,不想给他听见,顾柔嘉顿时红了脸,锤了他一下,将巾子扔在他手上,“自己动手,关心你你还笑话我。” 沈澈也不恼,将身上的水珠一一擦去,又笑道:“嘉嘉今日梦见了什么,竟是这样欢喜?” “梦见了你。”顾柔嘉微微红了脸,笑盈盈的迎上他乌泱泱的眸子,又伸出小手,踮脚环住他的脖子,“往日咱们在一起的日子,你真坏,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就连你当时伤口裂开也不肯与我说。”她喜滋滋的笑着,“我当时要看,你还不许我看,要我对你负责。” 她笑得好美,沈澈笑盈盈的,将她抱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现下嘉嘉可要对我负责?” 顾柔嘉笑道:“负责,怎个不负责?九王殿下做了我夫君,我一定好好相夫教子,为你生儿育女。”她说着,到底忍不住笑得如同孩子,“那日里你宫里那老嬷嬷还以为我是姐姐,唤我贵妃娘娘。” “老嬷嬷时有神志不清,或是碎碎念着什么,或者轻声唠叨,只是待我很好,加之往日我不得重视,总是我们主仆三人相依为命。”他笑了笑,“老嬷嬷眼力劲差,你与姐姐长得又像,看岔了也是”他忽的戛然而止,神情迅速凝重起来,让顾柔嘉懵了懵,还未问出口,他已然笑道:“我竟是忘了,还有老嬷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顾虑(上) 当年沈澈不得圣心, 在宫中过久了透明人的生活,和旺儿c老嬷嬷可谓是相依为命,顾柔嘉虽然敬着老嬷嬷,却不知此人来历。现下听了沈澈声音里又惊又喜,大抵也多了几分揣测, 试探着问:“老嬷嬷往日是伺候母妃的, 是不是?” “算不上伺候。”沈澈摇头,只给顾柔嘉解释, “当年父皇赐死了泰半知情之人,母妃的贴身女官c内侍也无一幸免。老嬷嬷彼时是母妃宫中的四等宫女, 因并不近身伺候, 这才保住性命。然而母妃被赐死之后, 凡是在她身边的人无一不被人避如蛇蝎,也包括我在内, 是老嬷嬷自请到我身边伺候, 父皇也没有说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就说完了那段被人漠视的日子, 但是其中的艰辛又怎是言语能表述清楚的?想到初遇之时他那单薄的衣衫,顾柔嘉心酸非常, 握紧了他的手。一见她皱着小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把玩着她的小手,低沉的嗓音如酒一般让人心醉:“都过去了, 我现在有你, 有宝宝, 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就是有什么,也都能熬过去的。” 顾柔嘉抿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牵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他的手那样凉,好像能透过衣衫传过来,冷得肌肤起栗,但顾柔嘉心中暖流纵横,好似吃了一碗滚滚的姜汤,暖得心眼里都洋溢着欢喜来:“我和宝宝总是会在你身边,不管再难,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就好。” 不多时旺儿就将老嬷嬷领了来,自沈澈封王建府,老嬷嬷和旺儿也都到了九王府中。往日艰难,她可谓是半伺候半抚养,陪着沈澈长大,因而很有体面,一身罗绮,虽说比在宫中时长了些年岁,但竟显得年轻了不少。 双方见了礼,老嬷嬷就要坐在那矮金裹脚杌子上,明月笑着端了紫檀木交椅来:“嬷嬷膝上不好,还是坐这个,免得屈膝腿疼,一会子殿下和王妃定要骂我们不知伺候。” 老嬷嬷再三推辞,到底拗不过,也就坐了。沈澈索性单刀直入,问道:“当年母妃的事,我年岁还小,确实记不大清楚了,但嬷嬷那时还在母妃宫中,可知道一些内情?” 他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惊吓到了老嬷嬷,但后者登时瞪大了双眼,身子竟如筛糠一般抖落起来,脸上也渐渐褪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好似随时都要厥过去。念及老嬷嬷时而迷怔,顾柔嘉有些丧气,还是问了一句:“嬷嬷?” “有鬼,有鬼啊。”因为惊恐,老嬷嬷的瞳孔都在颤动,足以见得她的后怕,“殿下,娘娘给人陷害,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了。” 因重生之故,顾柔嘉对于鬼神之说何等笃信,加之有孕在身,更是愈发小心谨慎,现下一听“厉鬼”二字,下意识护住小腹。沈澈紧紧蹙眉,声音中满是不容回绝:“鬼是什么样的?嬷嬷见过母妃的鬼魂?” 老嬷嬷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了:“是先帝陛下下旨封宫那日,我们都见到了,烧尽的炭盆里有娘娘的眼珠子,血淋淋的。娘娘死不瞑目,泣血成珠。” 只听得心跳咚咚如同擂鼓,顾柔嘉看着老嬷嬷,不知她说的是确有其事还是又一次迷怔起来。沈澈曾说过,宸妃的尸体是被偷偷送出宫,安葬在小山谷中,那这眼珠子又是什么东西? 脑中千回百转,顾柔嘉顿时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却也不敢当着老嬷嬷说出来,沈澈亦是蹙眉,只亲自端了热茶来安抚老嬷嬷情绪。老嬷嬷吃了茶,脸色渐渐红润,沈澈才问道:“我还记得,母妃有孕之时极为得宠,父皇赐了不少物件给她安胎,只是我年岁小,有些记不真切了,嬷嬷彼时在母妃宫中,可曾有所耳闻?” 老嬷嬷年岁大了,精神本就不济,加之方才惊恐,现下更是显而易见的疲倦。细细的想了一阵子,才摇头:“当年老奴不过是四等洒扫宫女,寻常时候连殿也进不得,只是听交好的小宫女说娘娘有一只嵌鸽血红虾须镯,从不离身的。” 沈澈蹙眉颔首:“不错,我也隐隐记得,母妃有一个镯子,她很是喜欢。”哪怕年岁小,沈澈也记得,昔年宸妃的确最为喜欢一个红艳艳的宝石手镯。那时母妃抱着他,笑着说:“母妃不是喜欢这个镯子,是喜欢父皇的心意。” 那时母妃好美,若非尽得一个男人的全部宠爱和敬重,是不会有那样的幸福神态的。若非她真的喜欢这个亦夫亦父的男人,也不会在白绫绞上脖子的时候,还笑着对自己摇头,让自己不要恨父皇。 屋中一时静默不语,明月与旺儿送了老嬷嬷回去,顾柔嘉拉着他的手:“那虾须镯母妃从不离身,若是给人做了手脚,必然侵蚀母妃的身子。”她说到这里,坐到沈澈身边,声音更低,“你说c你说那血淋淋的眼珠子,会不会c会不会是” “嘉嘉当真信这世上有鬼?”沈澈问道,他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尽管曾经险些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妖怪,但自从得知那是人为之后,沈澈就愈发的不信这些了,只是转头看向顾柔嘉,见她欲言又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所谓血淋淋的眼珠,其实是辰砂?” 为着沈澈禁足之事,早在京中掀起巨浪来,何况顾柔嘉怀有身孕,顾家二老心疼女儿,早早地就来探望过,一家人几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尚且是顾鸿影劝了许久,这才勉强止了眼泪,坐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 顾夫人摇头直叹:“你姐姐陷在了宫里,我本想着九王与你两情相悦,总会好一些。谁想又有贼人这般中伤九王。流言一日不解,你夫妻二人就一日没有好日子,何况你哥哥没什么成算,阿芷的婚事也难免耽搁了。” 为着姻亲二字,顾家也被牵连得厉害,顾鸿影自不必说,温含芷借居在顾家,自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婚事必然也会被影响。 许是看出顾柔嘉心中有愧,温含芷笑着去摸她的肚子:“既是要做娘的人了,就该每日欢欢喜喜的,这样愁眉苦脸,岂不是要孩子与你一起哭丧着脸?” 她笑得和往日一般,温婉而柔弱,只是她似乎瘦了一些,轮廓竟刚毅了不少,眉眼间的怯弱之色也弱了许多,仿佛那个曾经逆来顺受的姑娘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顾柔嘉忽的笑了,伸手去捏温含芷的小脸:“阿芷如今越发的美了。” 温含芷脸色猛然胀红,啐了她一口,低头时脸红到了脖子根:“你这破嘴,怎么这样轻浮?” 偏巧顾鸿影正好进来,见温含芷粉面含春,喉中一紧,笑着说:“可不是呢,阿芷是越来越漂亮了。” 温含芷脸上要烧起来,眼波盈盈的剜了他一眼,声音脆脆的:“你们兄妹就会欺负我。” 今年的雪下得很早,才九月中旬,就洋洋洒洒的撒下一场雪来,天地间莹白的一片素色,颇有几分穆色。马车晃悠悠的碾过青石街道,那薄薄的一层雪珠在车轮下发出喑哑的声音,听来让人生出恍惚感,如置身空旷的寺庙之中,只余空灵。 自有孕以来,她胃口很好,小脸都圆了几分。因皇后虎视眈眈,沈澈将她吃食用度看得极紧,所有都必须过自己的眼,否则绝不让顾柔嘉近身,以免让皇后有机可乘。她今日吃了两碗鸡丝肉粥,又吃了半个糖馒头,这才喜滋滋的上了马车,抱着手炉缩在沈澈怀里安眠。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宫门,皇宫的金顶朱墙蒙上了一层白雪,更显庄严肃穆。御林军在宫门前值守,见马车过来,已有人迎上来查看。旺儿只是笑了笑:“九王殿下和王妃娘娘进宫去向贵妃问安。” 那迎上来的御林军“嗯”了一声,哪怕对沈澈避之不及,但齐修远勒令过不可将慢待沈澈夫妻二人,例行公事查了腰牌,这才要放人进去。还未进去,就听门中有人声过来。循声看去。只见许多人簇拥着一辆装饰极为华贵的马车过来,上面以赤金装饰飞凤图案,车门前一左一右坠着两个小巧玲珑的香囊,随着马车晃动,荡出馥郁的香气来。 旺儿只示意马车先行等候,对面飞凤车中传来稳重而温和的声音:“是谁在门前等候?” 车旁女官笑道:“是九王府的旺公公,想是九王妃进宫探望贵妃呢。”又轻手轻脚的推开车门,皇后一袭盛装坐在其中,发中一副累丝金凤,衬得气度高贵,只是盛装之下,也掩盖不住她的老态和憔悴。沈奕接连几月昏迷不醒,时有病重,让她这做娘的感同身受,身子也因此而败了下来。 将顾柔嘉放在小榻上,沈澈推开车门,向皇后行了一礼,疏离而冷淡:“皇嫂。” “本宫好久不见九弟了,九弟清减了些。”皇后微笑着,将沈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面带关切之意,如疼爱弱弟的长嫂,“流言无忌,九弟要多多保养才是,弟妹初初有孕,难免多思,九弟可要好生陪她,来日生个大胖小子,也是很好的。” 若不知她底细,谁又知道她是如此阴险的人,桩桩件件,皆是要人性命。前些日子皇帝要赐顾柔嘉红花落胎,若说不是皇后的手笔,沈澈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苍白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沈澈瞥了皇后一眼,冷冷道:“不劳皇嫂费心,太子重病,皇嫂爱子心切,免不得多费些心思。只愿太子能够痊愈,一恤皇嫂慈母之心。” 听他提到沈奕,皇后目光陡然深沉起来,依旧笑得极为温婉,温言道:“你侄儿知道你的心意,定然也很欢喜的。”沈澈颔首,正要进马车,身后忽然传来皇后略有些阴沉的嗓音:“九弟和弟妹感情这样好,可当真让人羡慕,如今姑祖母c寿王叔公叔婆,还有齐家为了九弟斡旋了不少。只是这流言若是迟迟不解弟妹腹中的孩子,哪怕生出来了,妖孽也是活不长久的。”她说得轻柔,沈澈转头,迎上皇后的笑容,“本宫听说,妖孽是会吸食母体精力的,九弟可要好生看顾弟妹。” “本王说了,不劳皇后挂心。”沈澈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还请皇后听清楚了,本王的王妃若有半点不妥,太子只怕也好不了,皇后母仪天下,也该体谅娘家的难处。” 他只进了马车,皇后笑得如同戴上了面具,飞凤车的门缓缓合上。从缝隙中透进几分光辉来,皇后的脸在晦明变化中看来那样的阴鸷,只问身边的女官道:“都料理好了么?” “回娘娘的话,婢子问过知情人了,说是没有用尽的朱砂早在封宫那日就扔在炭盆中,和灰烬一起装走了。”因掌事女官重伤,皇后身边换了一个年轻的女官,她看来极为伶俐,眼角眉梢都透着精明,“至于旁的东西,未免打草惊蛇,都原封不动放在宸妃宫中,如今时间那样长,想来已经消失殆尽了。” 皇后“嗯”了一声,笑容高深莫测:“本宫如今也就仰仗你了。” 年轻女官轻快的应了一声,笑盈盈的,带着狡黠。 那头沈澈才进了马车,将顾柔嘉重新抱在怀里,他动作很轻,唯恐惊醒她。他视若瑰宝的女孩儿,让她如此担惊受怕已然让沈澈愧疚于心,若是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沈澈岂能原谅自己? 只是才将她抱在怀里,顾柔嘉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问道:“方才在与谁说话?” “没有谁,不过是齐将军关照过的兵士罢了。”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小脸,沈澈将她抱在怀里,又让人在手炉里添了炭火,“再睡一会子可好?” 顾柔嘉笑着去搂沈澈的脖子:“不睡了,一会子在姐姐那里睡。”她说着,将小脸埋在沈澈颈窝,还有些惺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澈手臂一僵,复轻轻的叹:“我怎会有什么瞒着你?”他说到这里,目光深沉,“嘉嘉,答应我,不拘什么事,你都不要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顾虑(下) 被沈澈的长臂用力压在怀里, 顾柔嘉脸儿贴在他的锁骨,因为力气大,脸颊传来些许刺痛,这细微的疼痛让顾柔嘉脑子愈发的清醒起来,那点子痴缠的撒娇心思也荡然无存, 小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衣袖, “你想做什么?”沈澈心狠手辣早已声名远播。唯有对待她时,沈澈会报以十二万分的温柔, 只是他对谁都狠,包括他自己, 故而顾柔嘉不能不多想, 抬头迎上他墨玉一样的黑眸, 顾柔言心中钝钝的的疼,“沈澈, 我是你的妻子, 你不要瞒我, 不要让我和宝宝担心。” “我不瞒你。”车轮碾压过御道的声音听来那样的空洞,沈澈轻声喟叹, “为了沈奕, 皇后此次是下定决心要置我于死地, 现下咱们已经打草惊蛇,皇后必然有所防范。不拘母妃的事是不是她做的, 她都会想法子销毁仅剩的证据, 故而老嬷嬷的安危就是极为重要的, 更要紧的是尽快找到物证。” “可是物证都在母妃宫中。”顾柔嘉蹙着眉说,脑中忽的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你是要再进母妃的寝宫去?” 这宫墙之中乃是天子的家,戒备何等森严,哪怕齐修远百般维护,但齐修远能管得住御林军兵士的身子,未必能管得住他们的嘴!一旦走漏了风声,且不说九王府摘不干净,齐修远也必然被皇帝寻衅,更不说皇帝这些日子本就对姐姐生出怀疑之心来,到时候更是百口莫辩,姐姐也势必给牵连,正中皇后下怀。 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姐姐为顾家付出了那样多,若是齐修远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了姐姐性命? 她小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沈澈不免好笑,捧着她的脸儿:“瞧嘉嘉这傻乎乎的样子,摇头摇成这样,一会子头疼。”他一面柔声哄着顾柔嘉,一面将手炉塞到她手中,低醇的嗓音带着让人安心的从容,“此事从长计议,自有我呢,嘉嘉好生休养就是。” 本想与他争辩,但后者一派“就这样说定了”的淡漠神态,叫顾柔嘉气得转头就不理他。直到了顾贵妃寝宫,她才气哼哼的下了车。红鸾只笑着去扶她:“咱们家二姑爷又惹二姑娘生气了?” “他日日都惹我生气。”顾柔嘉索性当着红鸾撒起泼来,沈澈神色淡然,眼中带了一抹无奈的笑意。顾柔嘉抿唇直笑,引了红鸾,低声道:“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 “好,怎个不好。”红鸾笑盈盈的说着,话中又深了几分,“王妃总是知道原因的。” 想到上次见了姐姐的模样,顾柔嘉心中一沉,陡然不是滋味起来。红鸾只是引了他夫妻二人往其中去,才上了台阶,顾贵妃就迎了出来,看来微微有些清减,更有瑶池仙子的清冷美感:“可算是来了,让我好想。”她说着,和沈澈见了礼,这才拉了妹妹进殿去坐,轻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掩唇直笑,“如今可好,总算是有了些孕妇的样子了。” 想到腹中有了自己和沈澈的孩子,顾柔嘉喜得眉梢都是笑意:“来日挺着肚子的时候,姐姐保不齐笑话我。” “高兴呢,笑什么?”顾贵妃轻抚妹妹的脸,她眼下有遮也遮不住的乌青,笑容从容温婉中带着疲倦,分明这些日子精神很不好。顾柔嘉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纵然心酸,却也不能贸然说出,只枕在姐姐肩上:“姐姐,谢谢你。” “你还跟姐姐客气什么?”顾贵妃笑道,揉了揉妹妹的发。顾贵妃笑得腼腆,埋在她颈窝不说话,想到姐姐入宫前夕的眼泪,心中更是伤感,一时间静默不语。她自小是顾贵妃一手带大的,顾贵妃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安抚她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就够了。要紧的是你们过得好,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姐妹俩说了一阵子话,虽皆是笑容满面,但却显得愈发凄苦。顾贵妃细细擦了妹妹眼角的泪珠儿,这才望向了沈澈:“如今既解了禁足,也该是峰回路转,只是正因如此,幕后之人才更不会放过你。我了解她,此次若非逆鳞倒竖,绝不会如此行事。”她说到这里,又拉着妹妹的手,语重心长的对沈澈说,“你们要多多小心,以她的心性,必然还有后招。” 皇后心机一等一的深重,连寻常男子也难以望其项背,皇帝更不得不保全她,以免惹怒皇后,让自己也落得四面楚歌的下场。现下沈澈虽为流言所困,但并未有什么实际的损失,而沈奕瘫痪在床,且至今未醒,随时可能死去,皇后怎会善罢甘休? 沈澈只是静默的颔首,顾柔嘉却是急了:“那她会怎么对付我们?”她一面说,一面轻声说,“沈澈今儿才说要想法子找到物证,可是皇后这样的狠绝毒辣,她怎会容许沈澈找到物证?何况母妃的事,八成是她做的手脚。” 顾贵妃眼底精光浮动,深深的看了一眼妹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她行事缜密,当年的证据怕都被收走了七七八八,以此更好的陷害宸妃。” “可是有人看见了。”沈澈淡淡开口,低沉的嗓音颇有几分振聋发聩,“有人看见了,说母妃宫中烧尽的炭盆里有血淋淋的眼珠子。” “眼珠子?”顾贵妃低呼道,哪怕在宫中多年,但也不过是个女子,听得这话已然变了脸色,转瞬又正色道,“是朱砂?” “我二人也以为如此。”沈澈颔首,“只消得能找到残留的物证,证明母妃是被冤枉的,再没有这流言之祸。”他神情如常般冷淡,乌泱泱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狂热的火星,燎得人心中发虚,顾贵妃定定的看着他,试探问:“既是如此,可有法子了?” 他眼中那一点猛火灼灼,面色沉沉如雪,薄唇抿得好紧,良久,静默的摇头,再无言语。顾贵妃“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望了沈澈一眼,让人端了牛奶来给妹妹吃,笑着宽慰道:“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你怀着身孕,也不必日日操劳,伤了身子岂非是剜九王的心头肉。” 顾柔嘉沉默的点头,吃了一口牛奶,脑中不自觉就想到了帝后。与其说皇帝爱重这个结发妻子,不如说是惧怕和倚重,皇后总能恰到好处的提点他保持为君者的尊重,当年宸妃一死,长子就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份手段,让人免不得生出后怕和心悸来。诚然顾柔嘉恨死皇后,但她也羡慕皇后,倘若她如同皇后一样精于权谋,现下沈澈只怕不会如现下一般被动。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不免沉寂下来,又是疲乏,用了一碗燕窝,也就来了睡意,顾贵妃只令红鸾带她去偏殿睡下。顾柔嘉小心翼翼的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灿若星子的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又像受惊的小鹿,低低的唤道:“沈澈,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声音又糯又软,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不舍,沈澈勾了勾唇角,只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免得自己体温低将她冻伤:“睡吧,我陪你。” 顾柔嘉笑着缩在他怀里,偏殿中点了安神香助,很快顾柔嘉就昏昏欲睡,轻轻说:“倘若我像皇后一般工于心计,或许咱们现下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嘉嘉就是嘉嘉,不需要像谁。”她方才便蔫蔫的,沈澈也能看出一点眉目,加之现下她苦闷的说出这话,更是无声一叹,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你我二人心心相印,难道不比他夫妻二人貌合神离来得强?做夫妻做到那份上,也是前世修来的苦果。” “可是我不够好,不能为你分忧。”顾柔嘉苦着小脸,自小及大,多少人夸过她聪明,但她却半点不擅长弄权。将她抱在怀里,沈澈细密冰凉的吻落在她小脸上:“我说过了,不需要你为我分忧,不要多想。我如今只渴望着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还有,”他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我想和嘉嘉白头到老,来日子孙绕膝。” 他嗓音冷冽而低沉,就像从未开封过的好酒,只听一听声音就能让人沉醉下去,顾柔嘉轻轻一笑,旋即埋头在他怀中,小拳头默默地握紧。 哄着她睡下,待怀中小丫头再无动静,沈澈方小心翼翼的抽身离开,给她掖好被角后开门出去。门外寒风凛冽,吹得衣袂浮动,沈澈立在殿门外,颇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静静地看着白雪覆盖之下的皇宫,那庄严肃穆的宫闱千百年来都这样屹立着。 若是没有畸形儿之事,现下的这一切应当就是他的。 静静的握紧了拳头,沈澈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淡漠如雪。不觉身后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循声转头,却见顾贵妃立在身后,迎上他的目光,对他粲然一笑:“嘉嘉睡了?” “是。”沈澈颔首,顾贵妃微笑,示意他跟上自己脚步,一直行到主殿坐下,顾贵妃方才望着沈澈,徐徐道:“实则,九王已经有了法子,是不是?”他神情不变,顾贵妃笑了笑:“九王手段果决,且足智多谋,本宫并不信你没有法子,不肯说出来,不过是有顾虑,而这顾虑是源于我,是不是?” “贵妃是嘉嘉的亲姐姐。”沈澈坦然的抬头去看顾贵妃,眼底淡然至极,想到顾柔嘉对这姐姐何等依恋,他就不得不多生出顾虑的心思来。 一旦逼急了皇后,顾贵妃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这个姐姐为顾家牺牲了多少,连自己心悦的男子也生生推了出去,沈澈不能心安理得的认为她应该是牺牲者。 这是嘉嘉的亲姐姐。 和顾贵妃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皆是静默,只听得见呼吸声。顾贵妃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清瘦的样子让人怜惜非常,很久,她才抿出一个笑容来:“正因为我是嘉嘉的亲姐姐,我才不能看着妹妹受苦。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腹中还有我的外甥,她如此忧虑,必然伤身,孩子也会被冠以妖孽之名。爹娘已经年迈,鸿儿又年轻气盛,阿芷也正值待嫁之年。”她笑得那样美,“九王是有决断的人,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知道取舍,却投鼠忌器。”沈澈轻轻的回了一句,不想顾贵妃笑了:“有舍必有得,从进宫那日起,我就不再是值得人顾忌的器了,我是为了顾家,到现在,依旧是为了顾家。”她笑得愈发美艳,盈盈望向沈澈,“我最得意的事,就是为嘉嘉找到了你这样疼她爱她的男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就是,你与宸妃所经历的一切,我不能让嘉嘉和她腹中孩子再经历一次。”她说到这里,忽的展眉微笑,“你会照顾好嘉嘉的,对不对?” 看着那样酷似顾柔嘉的脸,沈澈张了张嘴,只觉得心中酸得发苦。顾贵妃低着头,半张脸埋在阴暗之中,显得阴沉至极。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唇角的笑容苦涩起来,“不拘如何,一定要保齐修远无虞,求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薨(上) 从宫中回来, 顾柔嘉也就安心在府上养胎,整个京城早已沸反盈天,饶是有安定长主和寿王这等德高望重的人为沈澈剖白,但将其赐死的呼声还是一浪高过一浪,新科解元郑轶更亲自写下了一篇华美文章, 大呼妖孽祸乱朝纲, 绝不能留,让杀妖孽的浪潮更高。 才进了十月, 纷纷扬扬落了好几场雪,顾柔嘉渐渐显怀, 她这胎极不安稳, 每日都吐得厉害, 渐渐丰腴的体态迅速消瘦下去,连下巴都尖了, 沈澈寻了无数法子来, 只盼能缓解她的孕吐。 这日里顾柔嘉晨吐得厉害, 沈澈看着她苦兮兮的样子,心急如焚。明月赶紧端了丁香蒸雪梨过来, 沈澈细细去了丁香, 这才将雪梨喂给顾柔嘉。见她勉强能吃些, 沈澈稍微欣慰几分,故作轻松:“我说不急着要孩子, 如今受了罪, 才知道女子有孕的苦楚。” “你还说风凉话?!”顾柔嘉顿时恼了, 小模样委屈至极,抡起小拳头就要打他,“沈澈,你这没良心的黑心鬼。” 他虽清瘦,但肌肉却是分明。顾柔嘉正赌气,还没打到他,小手就被他接在掌中:“仔细手疼,你又何苦与我置气?”他一面笑,一面端了雪梨来,“再吃一点,脸儿都小了一圈。” 勉强又吃了一些,顾柔嘉只说不要,沈澈再不勉强。外面又说顾家人来了,沈澈只令顾柔嘉好生歇息,自己则往外面去迎接。一见顾柔嘉消瘦的小脸,顾夫人低声道:“嘉嘉清减了好多。” 心知家人都担心自己,顾柔嘉强笑道:“无碍,等前三月过了就好。” “嘉嘉现下嘴刁了。”顾鸿影笑了笑,目光瞥见案上的丁香蒸雪梨,心知沈澈为她孕吐费了不知多少心,还是很欣慰,当日他为妹妹的婚事据理力争,总算是将妹妹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了。他这样想着,也就轻松了一些,笑道,“也唯有妹夫这样疼你宠你的人才肯费心这样照料。” 想到沈澈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照料自己起居,顾柔嘉心中甜蜜,小指头勾住沈澈的大手,心中发甜:“他方才还惹我生气。” “看你那促狭鬼的样子,怕是你仗着有孕在身对妹夫撒泼吧?”顾鸿影笑得合不拢嘴,原本这榜眼之名让多少人追捧,加上顾贵妃的关系,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可惜时不我与,现下谁不对顾家人避之不及,唯恐和妖星扯上关系。顾鸿影供职翰林苑,也给人孤立,只是他素来是个乐观性子,并不去多管此事。 顾柔嘉笑眯了眼,转头看着沈澈,略有几分撒娇的问道:“我与你撒泼了么?” “不曾。”知道她小性儿,沈澈微笑,将她抱在怀里,低声笑道,“嘉嘉这样乖巧,只会撒娇,怎会撒泼?” 顾柔嘉顿时得意,小脑袋昂得高高的,好像一只斗胜了的小孔雀,因为吃不进东西而显得消瘦的小脸也多了生机。 不多时明月端了安胎饮来,顾老爷又请沈澈到外间说话,顾鸿影也故作高深的跟了出去,外面响起低低的说话声,让顾柔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并非是她多想,而是顾家近日里也给流言祸害得不轻,父亲和哥哥现在这样神秘,分明不愿自己听去,倘若是坏事想到这些日子似乎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入自己耳中,顾柔嘉就愈发担心,沈澈将九王府整治得如同铁桶,就是怕自己知道了后多想多思坏了身子。这样想着,她指节捏得青灰一片,低声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皇后又发难了不成?” 顾夫人和温含芷面面相觑,双双笑起来,温含芷笑得直打跌:“都说孕妇极易胡思乱想,如今一见果然不差。”她说到这里,又低声道,“这京中流言如此,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不过是太子隔三差五又说病重罢了。” 沈奕重伤了好几月,一直不曾醒转,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吊命罢了。顾柔嘉有孕在身,尽管能明白爱子之心,但不表示她不恨皇后。 十数年前宸妃生下妖胎之事,必然是皇后做的孽!她害死了沈澈的手足,害得宸妃背负着妖孽之名死去,让沈澈的人生从此翻覆,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 听得这样说,顾柔嘉才松了口气,只与母亲和好友玩笑。自那日与温夫人决裂之后,温含芷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少,本就是个清秀的小美人,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更是姣美至极,她解着手上的九连环:“何苦想这样多?老爷和鸿哥哥只怕是与九王说让你好生将息之类的话。你也要做娘的人了,也不知少想一些这些事。” 她说得万分自然,让顾柔嘉含笑:“是是是,比不得你这待嫁之人,我总该为了宝宝收敛一些性子。” 温含芷笑容僵了一僵,说:“知道就好,可别仗着九王疼你,就日日耍小性儿。”她抿着唇儿笑,颇有几分春/情,转头望了顾柔嘉一眼,又低头去解九连环。顾柔嘉笑得直打跌,顺嘴说道:“我是他自己求来的宝贝,他自该宠着我。” 她这死皮赖脸的样子让顾夫人和温含芷都是好笑,及至午时,众人才往厅中去准备用膳。顾夫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女儿一同往厅中去。才转过转角,顾夫人笑道:“方才当着阿芷的面,为娘的还不好说出口,怕她脸皮薄臊了,现下只有咱们娘俩儿,也与你说道说道,你可知昨儿个有人向咱们阿芷提亲了。” 顾家给流言牵连了一场,让多少人都避之不及,现下竟有人向温含芷提亲,让顾柔嘉惊喜之余,又抬头看着跟在父亲身边的顾鸿影,心中陡然担忧,笑道:“不知是谁?” “尚且是嘉嘉留意的,引荐给咱们的。”顾夫人笑道,顾柔嘉一怔,旋即试探道:“是李家二郎?” “正是。”顾夫人笑得慈爱,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上一回我见了李家二郎,只觉得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少年,如今更是春风得意之际,竟然肯上门提亲,于咱们而言,不可谓不惊喜。” 顾柔嘉脑门青筋突突直跳,一股子说不出的烦躁涌上心头。李家二郎人品贵重,既然肯来提亲,想来的确是对温含芷动了感情,况他年仅弱冠就高中状元,只消得他待温含芷好,也是难求的良配。但自家哥哥风中送来顾鸿影细碎的笑声,顾柔嘉颇有些为难,迟疑说:“爹娘应下了?哥哥知道么?” “哪里敢让你哥哥知道,上一回就像吃多了生姜,将李家二郎劈头盖脸一顿骂,今儿若是知道了,保不齐闹成什么样。”顾夫人似有些好笑,“只是阿芷倒是奇怪,得了这消息,既不欢喜也不拒绝,只说凭我与你父亲做主。她怕是有难言之隐,我与你爹都不好问出口,还想让嘉嘉帮忙问一问。”她说到这里,轻声一叹,“为娘老了,也没有往日的心气了。咱们家的女孩儿,哪里能够轻易委屈了,若是阿芷不愿,咱们回绝了也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咱们一家子能平安的在一起,如此就好。” 回绝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是回绝了之后呢?顾鸿影傻里傻气的,别说明白温含芷的心思,只怕连自己对温含芷动情的事都不知道,若是将温含芷拖成了老姑娘可如何是好?顾柔嘉抿紧了唇,轻轻的点头。 因孕吐厉害,顾柔嘉的菜肴都是专门分开的,清淡的没有半点异味。沈澈顾不得自己吃饭,只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喂她,每喂完一点,都要停一停,见她不曾吐出来,这才肯喂下一口。他的脸绷得好紧,严肃非常,众人也只是吃饭,一时气氛颇为僵滞。待顾柔嘉吃完一碗米饭,小口小口的吃了一碗素汤,沈澈紧绷的俊脸才冰雪消融,淡然之中带了欣慰:“今儿吃得比平时多一些。” 热气蒸腾之下,顾柔嘉的小脸上红晕升腾,很是妩媚,这样看了沈澈一眼,她摸了摸肚子:“宝宝今日很乖。” 她面带母性的温柔,眉眼间的幸福全然做不得假。顾家二老相视一眼,齐齐庆幸起了当日同意顾柔嘉和沈澈的婚事,否则硬生生拆散了他二人,女儿必然不会如现在这样。 顾柔嘉填饱了肚子,身子又有些乏了,也就要回去,温含芷自告奋勇陪她而去。偏顾鸿影想与沈澈吃上几杯,惹得顾老爷虎了脸:“鸿儿,怎可在九王跟前放肆?” “岳父不必拘礼,亲王不过是虚名罢了,只当是寻常的一家子。”沈澈苍白的面容上浮出笑容来,只令旺儿去取酒杯。顾柔嘉转头瞋了顾鸿影一眼:“哥哥,你若是将沈澈灌醉了,我可不饶你。” 从厅中出来,外面又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地间都一片素白。两女并肩往回走,温含芷身子弱些,抱着手炉,小脸都冷得有几分发青:“若非亲眼看着你二人一路走到现在的,我是绝不信如九王这等冷情冷肺的人会将你捧在手中。这世上哪个女孩儿不希望夫婿这样待自己,当真是让人歆羡。”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想到沈澈,顾柔嘉喜得眉眼弯弯,前世受了多少委屈,甚至对沈澈惧怕到了极点,但现下能够和他结为连理,已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准,阿芷的良人也近在眼前了。” 听得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温含芷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低声道:“嘉嘉知道了?” “是,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你是怎么想的。”顾柔嘉看着一同长大的好姐妹,若李家二郎的确真心求取温含芷,那必然是极好,但温含芷的心意更是重要,若是她不愿意,顾家上下谁也不会强逼她。 何况还有个连自己个儿心意都摸不透的顾鸿影。 两人之间沉默着,只余雪落簌簌。许久之后,温含芷笑了:“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真的喜欢我,不然他不会来提亲的。九王那样被冤枉,他才刚刚做官,就能仗义执言,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嫁给他的话,我会有很好的归宿,他也一定会好好待我,所以我是愿意的。”她说着,又笑起来,“哪怕他对我不好,我也愿意,至少他是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流言甚嚣尘上,若我与他定亲,他必然会出更多的力。” “那你自己呢?”顾柔嘉看着面前的好友,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她。温含芷一直是柔弱的,怯生生的模样让人一见就生出怜惜之意来。但现在她竟然能如此清楚的认清形势,说出这样的话来,顾柔嘉只觉好像吃了一枚酸杏,连眼睛都酸透了。 “我自己?”温含芷轻轻说,冷得发青的小脸上浮出无力的笑容,“嘉嘉,我昨夜想了很多,想到了你,想到了晏如姐姐。你和九王心心相印,能够结为连理,这是你们的福气,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活着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既然都是苦,苦我一个人,能换来我在乎的人不那样苦,那就是值得的。”她说着,笑容如往日一样乖顺,只是其中蕴藏着决绝,“嘉嘉,我其实好羡慕你,再难再苦,你和九王都是心心相印,会一直走下去的。” 她说得很慢,那发苦的笑容一如顾贵妃,顾柔嘉只觉心中大恸:“哥哥他心里是看重你的。” “我知道,鸿哥哥一直都是看重我的。”温含芷轻笑,望着廊外纷飞的白雪,口中呼出的白气一点点的消散,“可是他看重我,和看重你没有什么两样。那年中秋他说他愿意娶我,我虽高兴,但也知道那不过是安慰我的话。在他眼里我就只是他的妹妹,仅此而已。”她转头,笑得如同春日姹紫嫣红的花一样,“咱们女孩子不比男人,所有的只有自己的身子罢了。既然我不能像你这样有福气,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用一己之身去换我在乎的人平安喜乐,就像晏如姐姐一样。” 恍若被一柄铁锤砸在了头顶,顾柔嘉耳边嗡嗡直响,脸色煞白的看着温含芷。往日她是那样渴望阿芷能够成长起来,不再那样的逆来顺受,可是现在,她宁愿阿芷并没有成长,也不愿她踏上姐姐的老路。她猛然摇头:“阿芷,你和姐姐不同,你还有机会。若真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也无法转圜了。” 后者端然微笑,上前来扶她:“你今日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顾柔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怔怔的看着温含芷,忽觉胸口一闷,当即吐了出来,温含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忙不迭给她抚背,明月眼明手快的端了痰盒过来。顾柔嘉吐得头昏眼花,几个粗使婆子忙出来将她抬回屋中,温含芷急得要命,拉住她的手,哭丧着脸,不住的叫着“嘉嘉”,生怕她出了什么漏子。 蘸了青盐漱口之后,顾柔嘉方才有气无力的躺在软榻上,温含芷满脸自责,在一旁坐立难安。那厢沈澈午饭才用了一半,听得顾柔嘉又吐,一行人都赶了来。吃了半个苹果,顾柔嘉方才止住胃中反酸,蜷缩着身子,抚着小腹轻声说:“才说你今日乖,又折腾母妃,仔细出来之后你父王揍你。” 她尚能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可见并没有什么大碍。顾鸿影叹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又吐了?”此话一出,又觉不妥,索性再不言语。顾柔嘉望向了温含芷,脑中无端就想到了前世,郑轶和杨江篱成婚那日,那喜庆的颜色,好想要将夜幕都烧出一个大洞来;还有姐姐入宫前夕,好像被烛焰灼痛了一样,哭了一宿,到了第二天,宫里仪仗来的时候,还是笑得那样美。 不是人人都能像她和沈澈一样幸福,所以,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她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之中,隐隐的听见府上有沉闷的响声传来,那声音远远的传来,好似从天际响起,待再次响起的时候,如空谷之中的明响,闷得好似要低入尘埃。 顾老爷眉头蹙起,转身往窗前去,驻足听了好一阵子,才低呼道:“一共四声,这声音尚能传进王府之中,莫非” 顾柔嘉怔了怔:“什么?” 面前的沈澈淡然如雪,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顾柔嘉微微散乱的碎发掖到耳后,神情疏朗而冷漠:“云板四声,乃大丧之音。” 他话音甫一落下,就听门外传来旺儿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门和帘子,他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好似含着笑:“九王殿下,东宫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薨(下) 沈奕死了?! 只觉脑中劈过一道惊雷, 顾柔嘉怔了半晌,连那愈发响亮的云板声也置若罔闻。哪怕知道沈奕不过是在吊命而已,但现下骤然听得他的死讯,反倒是让顾柔嘉懵了。这色中饿鬼死了,她本来应该畅快, 但现下她的欢欣之中, 还笼罩着深沉的恐惧。 伫立在窗前的顾老爷亦是面容紧绷,看着外面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面色沉沉,如同笼罩了一层乌云:“太子一朝毙命, 只怕幕后之人” 为了这儿子, 皇后势若猛虎, 现下沈奕死了,皇后更没有顾忌, 必将破釜沉舟, 让沈澈为儿子陪葬。 仅仅一个流言, 就让沈澈无比被动,数度面临或死或废的局面, 皇后还有什么后招谁也不知, 现下当真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了。 顾柔嘉担心之余, 静静地握紧了沈澈的衣襟,却见他如常般风轻云淡, 薄唇抿得好紧, 苍白的脸上淡漠已极, 轻抚着顾柔嘉的背,冷清的嗓音全然是安抚:“哪怕沈奕不死,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九王府,既是如此,又有何惧焉?”他一面说,一面轻抚顾柔嘉的背,“别怕,一切都有我。” 对上那双乌泱泱的眸子,顾柔嘉惶恐不安的心骤然安生下来,露出乖顺的笑容来,“我不怕。” “怕与不怕尚且是其次,只是对手手段狠辣异常,招招朝人死穴上打。”顾老爷脸上肌肉绷得生紧,尚且不自觉的颤动着,颓败如同死灰,“现下都不知她还有什么后招,只怕防不胜防。” 当日流言出世,转瞬席卷整个京城,更引出安定长主逼着先帝赐死宸妃的真相,让沈澈和老太太几欲反目,一旦失了老太太,沈澈也就失了最大的助力,再以君权相压,沈澈不反即是死,手无兵权,反也是死。 只是对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太太舍不下这个容貌肖似太/祖皇帝的侄孙儿,更是真心疼爱宸妃的。 一时间,屋中静默非常,每个人都愁眉不展,一层阴云牢牢的罩在九王府。旺儿尚在外,低声含笑道:“殿下尚在人世的几个哥哥都打发人去往东宫探望,不知殿下什么意思?” “你也去瞧一眼,以免落人口实。”沈澈懒洋洋的说着,对沈奕去世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顾家二老面面相觑,心知九王府必将再次被抛上风口浪尖,心疼女儿之余,也不能再说什么让小两口闹心的话,只好起身告辞。转身之际,顾夫人轻轻拭去眼角泪珠,不敢让女儿看去。 诚然她对沈澈是满意的,但女儿自幼娇惯,莫说吃苦,就是受委屈也是从未有过的事,然而现下她怀着身孕,竟还面临着这等四面楚歌的局面,让顾夫人怎能不疼? 温含芷扶了顾夫人出去,沈澈也起身送客,顾鸿影转头叮嘱妹妹说:“你也不要多想,一切以自己身子为重,妹夫何尝是坐以待毙的人,何况长主和齐二哥也不会轻易点头的。” 顾柔嘉轻轻点头,明白哥哥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听到齐修远,她脑中又涌出姐姐的面孔来,心酸得要命。当年顾晏如进宫,已然让人悔不当初,现下若是温含芷也走上了姐姐的老路顾柔嘉徐徐望着面前的兄长:“哥哥是怎么看阿芷的?” 仿佛是没有头脑的一句话,饶是顾鸿影登时怔了,片刻后又微笑:“阿芷是很好的女孩儿,这些日子她变了不少,比往日坚强了许多,那乖巧的样子比往日还惹人爱些。”他说着,话中的欢欣丝毫不加掩饰,“嘉嘉不也觉得阿芷比以前美多了么?” 他话中赞许非常,只是让顾柔嘉听得就越发心酸,想到温含芷方才的决绝,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得强笑道:“哥哥要待阿芷好一点。” “嘉嘉这话是埋汰我么?我往日难道待阿芷不好?”顾鸿影好笑,“只是我瞧着阿芷年岁大了,像是有心事,有时泫然欲泣的样子,好似谁惹了她生气,我一问起,她又只说没事,总让我赶紧去当差。今日来时她似乎哭过,我问她也不说,反倒是看着我笑。”他说到这里,又笑着摇头,“许是给炭盆烤得闷了,身子都烤得烫了,脑袋也昏沉沉的,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哥哥,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顾柔嘉听罢,忙说,他能因温含芷的笑容而失神到这个地步,足以见得他是喜欢她的,可是这傻里傻气的呆哥哥,什么都不懂,“哥哥,人这一辈子,总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等再无转圜余地了才知道后悔。” 顾鸿影“啊”了一声,笑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又说,“你与阿芷都怎么了,总是与我打哑谜,偏我不懂你们的心思,你们索性说出来,我也好明白。” 亏得他还说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顾柔嘉苦涩一叹,只觉连笑都快笑不出了。 顾鸿影是在乎温含芷的,可是他连自己的心思都不知道,又谈何去让温含芷明白?旁人说出口,又怎能让他体味到十分之一? 她只希望哥哥和阿芷都能幸福,至少别像姐姐和齐修远。 沉默了许久,顾柔嘉咬了咬牙,抬头对上哥哥不解的目光,她徐徐说:“李家二郎来提亲了,他想娶阿芷为妻。” 顾鸿影的笑容渐渐消失,那脸黑得好像被锅底灰抹了一样,一双虎目更是迅速漫上了血丝,可怕得要命。顾柔嘉凄惨的笑了笑:“哥哥,阿芷方才告诉我,她愿意嫁给李家二郎。” 自夏日沈奕卧病以来,时常传出他病情加重的话,让京中人心惶惶,皆认为是沈澈所克。现下他阖了眼,恰是沈澈解了禁足之后,言官们的弹劾如流水一般。次日早朝上,御史李天德弹劾沈澈,请皇帝为大燕黎庶着想,将沈澈废为庶人,圈尽至死。以杨太傅为首,半数朝臣附议,陆剑锋和齐修远并李家二郎在朝上据理力争,李家二郎更是痛骂附议的新官忘恩负义,自身得了好处,就全然忘记了沈澈的照拂之恩。 而前一日痛失爱子的皇帝一脸菜色,看不出什么神情,最终以太子新丧悲痛过度为由先行退朝,这才止住了两派的针锋相对。 在两派针尖对麦芒之时,沈澈和顾柔嘉乐得自在。早上用膳时,顾柔嘉又吐了一回,沈澈只按照云先生的办法给顾柔嘉按摩足三里穴位来缓解孕吐,又吃了一小碗银耳汤。正吃着,明月迎了一人进来,正是顾夫人身边的何妈妈,一见顾柔嘉略有些黄的小脸,少不得嘱咐道:“王妃可要好生将息身子。” 顾柔嘉颔首称是,又令明月奉了茶,笑道:“何妈妈怎么来了?” “太太打发我来瞧瞧王妃,看看王妃是不是吐得厉害。”何妈妈笑着回了话,“王妃这样水灵的人,竟吐成了这样,委实是可怜了。” “不拘再苦,只要值得就好了。”顾柔嘉笑着去摸自己的肚子,掌下不过微微的隆起,但好像能够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一般,喜得眉梢都洋溢着幸福,“哥哥可还好?” 昨日听得温含芷有意应下提亲之后,顾鸿影的脸色就阴沉得吓人,连顾柔嘉也不敢贸然再去说什么。他抢出门时脚步踉跄至极,好像醉酒的人,那支离的样子,让顾柔嘉陡然生出悔意来,生怕哥哥再做傻事,让他和阿芷又生间隙。 何妈妈叹道:“王妃不问我也不敢提,昨儿个也不知大爷怎么就不痛快了,昨儿吃了不少酒,醉了一夜,几个小厮想帮着瞒住老爷,谁想老爷还是知道了,生生揍了大爷一顿。只是大爷醉着,连痛也不知道,还迷迷糊糊的让人拿酒来,险些将老爷气了个倒仰,当即就要拿家法来,尚且是太太劝下,温姑娘又哭得跟泪人似的,老爷这才肯收手。” 愈发觉得心惊肉跳,送走何妈妈之后,顾柔嘉失神的望着廊下,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或许我做错了,我不该叫哥哥知道此事?” “他现下再痛,尚有转圜的余地。若你不说,待水到渠成,他就是一头碰死又有何用。”坐在她身后,沈澈将她纳入怀中,“况且鸿哥儿连自己心思都不明白,不叫他长长记性,只怕也明白不了。若换了我” “若换了你,只怕李家二郎现下都是一具尸体了。”他冰凉的呼吸徐徐在耳边喷薄,顾柔嘉笑着接话,偎在他怀里,“但愿阿芷能像我们一样幸福,姐姐的事在前,我实在不愿阿芷踏上姐姐的老路。”想到顾贵妃,顾柔嘉心中就一阵怅然,沉默了好久,她才拉着沈澈的衣袖,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带着些焦急:“沈奕虽是伤势凶险,始终不曾醒转,但也不至于会忽然要命的局面,是你的手笔,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吊唁 沈澈抿紧了唇, 乌泱泱的眸子深沉如海,惨白得病态的俊脸上如常淡漠,迎上顾柔嘉的目光,唇角一扬,低低的笑了, 将她抱到妆镜前, 为她梳了一个灵蛇髻。看着他骨节分明的素手拈着自己的长发,顾柔嘉小嘴撅得好高:“沈澈, 你何苦瞒我?我不傻,我知道, 以你的性子, 不可能饶了沈奕, 何况” “何况皇后咄咄逼人,嘉嘉觉得我是以此泄愤?”沈澈从后搂住她, 浅啄她的小脸, 腻滑的肌肤让他颇有几分欲罢不能, 将他抱得更紧。他是从来不用香料,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似乎还带了冰雪的气息, 顾柔嘉这些日子对气味何等敏感, 但独独依恋沈澈的味道朝他怀里钻了钻, 她才低声道:“旁人不知你,我难道不知?你心思缜密, 从来不会只为了泄愤二字做事。”她说得很慢, 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沉思, “皇后最爱沈奕这个儿子,他一朝去世,皇后只怕愈发痴狂,咱们” “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可能会很难过。”沈澈捧着她的脸,凉凉的呼吸徐徐喷洒在她小脸上,“嘉嘉,与其这样被动,我不得不走一步险棋,我不能让咱们的孩子也背上妖孽的骂名,沈奕此人死不足惜,我只怕皇后癫狂之下伤了你和宝宝。” 若是任由流言肆虐,腹中宝宝出世,沈澈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宝宝的未来。被动了太久,主动采取攻势才是最好的结局,只是皇后若真没了顾忌,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顾柔嘉捏紧了他的衣衫:“那姐姐呢?姐姐怎么办?” “这也是她的意思。”想到顾贵妃半含泪的憔悴面容,沈澈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刺得生疼。他无法对和顾柔嘉的相似容颜而无动于衷,更何况那是顾柔嘉的亲姐姐,为了顾家舍弃了自己全部的亲姐姐。他轻轻抚着顾柔嘉苍白的小脸,目光微微收敛,声音低入尘埃,“嘉嘉,你会恨我么?” 自流言爆发的那日,事情就都不受控制了,就像前世沈澈废帝自立为摄政王,顾家颓势如山倒一样。只是重生一世,似乎有些事依旧按照原有的痕迹前进着。或许从姐姐入宫那一日起,一切就都错了。深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顾柔嘉神情悲怆,茫然的摇头:“我怎会恨你呢?”她轻轻说着,脸色愈发的白了。若是定要姐姐牺牲来保全九王府和顾家,顾柔嘉这辈子怕也不会快乐。可是现在时不我与,后路已经被堵死,唯有自行开辟一条路,这才是上上之选。她呆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姣好的容颜,沈澈总是会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可是姐姐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一步步的向前走,谁也信不过。 她越想越心酸,小拳头握得好紧:“沈澈,咱们一定要尽力保全姐姐。” 不拘沈奕再不堪,身为储君一朝薨逝,整个大燕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各府亲贵也依了品级c亲疏前去吊唁。皇帝不过三个儿子,沈奕去世。或有心思浮动的朝臣也在思忖,自己应当转入谁的麾下,这看似凄凉的丧仪,却是如同厚厚冰层下的激流,暗涌不断。 而作为这暗涌的中心,沈澈和顾柔嘉到东宫吊唁之时,无疑是在冰面上投下巨石,陡然的水浪滔天。彼时沈澈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在东宫,或是吊唁,或是劝皇后和太子妃等人节哀,一派和睦融融的光景,听得有人通禀沈澈来了,众人无不色变。不愿与妖孽扯上关系,更何况都说沈奕乃是妖星克死,当着皇后在,谁敢无动于衷。 尚且是皇后低声说:“还不引了九王和王妃进来。” 自有内侍去了引进沈澈夫妻二人,几个王妃面带嫌恶之色,只觉和妖孽为伍恶心之至,看着他二人进来,纷纷向皇后与太子妃告辞。太子妃遭此巨变,泪眼婆娑,还是依礼向两人行礼:“九叔,九婶。” 现下谁不将沈澈视为蛇蝎,避犹不及,太子妃能这般礼遇实属不易。顾柔嘉转头看了一眼哭得眼儿肿似核桃的美人,还是嘱咐了一句:“太子妃节哀才是。” “节不节哀又有什么要紧?太子殿下总也看不到了,只是夫妻一场,我总该为他哭一哭。”太子妃说着又红了眼眶,低头拭泪不止,又当着人前,少不得强行憋回眼泪,低声道,“让九叔九婶看了笑话。” 和太子妃一直接触不多,只知沈奕在外总是一派情深义重的样子,但以其色中饿鬼的德行,太子妃若没有手段,只怕压不住东宫之人。因而顾柔嘉认为这不过是下一个皇后罢了,不想她开口如此温婉,倒是让顾柔嘉对她生出几分喜爱来。 既是来此吊唁,面子功夫总该做足,在沈奕灵前上了一炷香,夫妻二人这才转向了皇后,后者端坐在紫檀木交椅上,衬得身材娇小非常,一身正装透出一国之母的威严来,让人不能逼视,只是她头发竟已花白,看来苍老至极,保养得宜的面容上也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从眼角延伸到嘴角,好似刀疤,看来极为可怖。 不拘她再阴险狠毒,爱子的离世到底让她饱受打击,一夜白发。 皇后平静的打量过两人,那目光平和似一潭死水,只是被她看过,顾柔嘉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生怕她想对自己的宝宝做什么。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皇后低头,露出和素日里一样温和从容的笑容来:“现而流言纷扰,九弟与弟妹肯亲自来一趟,实属不易,何况弟妹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肯涉足这灵堂之中,可见心真。” “做人叔婶,自该送太子最后一程。”沈澈语调冷淡,和外头诵经的声音合在一起,“皇后节哀才是。” “方才太子妃说过了,又有什么哀好节的。”皇后笑得眼睛眯起,凶光涌动,眼角细密的皱纹也显得狰狞无比,“本宫只知,礼尚往来,方是君子之道。” 她笑得何等雍容,目光轻轻扫过顾柔嘉微微隆起的小腹,只低头微笑。沈澈冷冷道:“可惜,九王府不可能有挂出白绫之时。或许哪日本王寿终正寝,以皇后年岁,也怕是看不到了。” 皇后连眉毛也不动,笑得如同戴了面具:“九弟必会长命百岁的,为了孩子,弟妹可要好生将息,切莫坏了自己身子。毕竟国中的流言,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沾染上了妖孽,都是长久不了的。” 听她提到腹中宝宝,顾柔嘉又怕又怒,护住小腹冷笑道:“不劳皇后关心,皇后身为天下之母,还是不要说这等危言耸听的话,叫人以为皇后没有半点容人之量,连兄弟的儿子也容不得。” “正因本宫是天下之母,这才以天下为先,妖孽二字,怎可轻易怠慢。”皇后笑了,声音轻柔非常,顾柔嘉正待暴起,外面又说有亲王前来,皇后只请对方进来,身边的年轻女官则微笑道:“烦请九王和王妃移驾东花厅,婢子命人准备茶点。” “我哪里敢吃东宫的茶点,皇后都说我腹中孩子是妖孽,若我吃了茶点有什么不好,你能负责么?”顾柔嘉冷笑着,寻思着这女官的确面生,想来是掌事女官受重伤后被皇后提拔起来的。后者被她一激,却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今儿风大,王妃闪了舌头可就不好了。太子昨儿个才薨了,若是两府贵胄接连见了血光,可就是最坏的事了。”她说着,目光滴溜溜转过沈澈,“到时候,可不知京中会传出些什么难听话来” 她似有讥讽之意,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了。沈澈已掐住她的脖子,硬是将她掐得双脚离开地面,只在半空中挣扎,因为窒息而火红的脸上全是惊惶,双眼瞪得好大,好像要落出眼眶,其中眼泪都已然涌了出来。见此情状,灵堂之中的媵妾或有呆立当场,或有猛的起身,不顾尚且披麻戴孝,惊呼道:“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你怎敢如此待她?” “皇后的女官,这五个字也敢用来压本王?”沈澈冷笑,骨节分明的素手又一次加重了力道,年轻女官眼泪簌簌,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似已然要去了一样。才行至门外的皇后听得动静,转头见此情景,和颜悦色道:“九弟,放开她。” “皇后虽是小君,却无权号令本王。”沈澈淡淡说道,仿佛并非手上提着一条人命,而是寻常的谈笑一般,“仅凭她对内子出言不逊这点,死百次都够了。还是皇后堂堂国/母,身边竟都是这样不知尊卑的女官?”灵堂之外话语声渐近,皇后沉默着,目光平静得死寂,一派不甚在乎的样子,沈澈扬了扬唇角,“既然皇后管不了也不愿管,本王就要了这贱婢的性命,既是以儆效尤,也免得皇后因驭下不严而贻笑大方。” 他还是那恍若谪仙的模样,只是手中力道加大,年轻女官的脸由火红渐渐转成青灰,翻着白眼,竟是动也不动了。外面人声渐渐大了,整个九王府早已因流言而无比被动,要是再在太子丧仪上杀人,就怕明日再脱不了干系。顾柔嘉急急劝道:“沈澈,你何苦与下人一般见识?到底是太子丧仪,切莫误了正事。” 她声音脆生生的好听,沈澈目光低垂,薄唇抿得更紧,手中力道却是松了,年轻女官陡然落地,已有些不太清醒,静了片刻,才有了动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瑟缩在皇后脚边,拉着皇后的裙裾:“娘娘救我,他要杀我。” 皇后似乎并不在乎:“谁与你的脸面,在九王跟前大放厥词?还不下去领罚。”女官也不敢再叫屈,只得出去,皇后略略扬起一个笑容来:“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九弟怎的下得去手呢?” 沈澈并不作答,只揽了顾柔嘉要告辞,行出灵堂,他忽又转头,冷笑道:“皇后说这些没成算的话,是与本王玩笑?一个奴才罢了,也敢称得上如花似玉?皇后若真如此觉得,不妨将她送到陛下身边去。”他话里颇有讥讽之意,皇后听着,笑得风轻云淡:“陛下么?现在他哪怕是死了,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转身去迎前来吊唁的亲王,话语刚一出口,就被埋在了诵读的经文之中。 行出二门,顾柔嘉松了口气,想到皇后的针对,她还是有些不胜其扰,轻轻问:“皇后当真会先动起来?” 沈澈极善隐忍,否则早在不受重视的那么些年里死于非命了,今日险些杀了皇后额的女官,本就是计,要皇后在痛失爱子的情况下对沈澈更加不满,让她先动起来。 虽不知沈澈的计策是什么,但顾柔嘉就是这样的相信着他,苦一些又有何妨? “她会的。”沈澈扬了扬唇角,“沈奕一死,就阻断了她全部的希望,一个绝望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出来的。遑论皇帝视色如命,根本靠不住。她此生最重沈奕与皇后之位,沈奕已死,她现在最迫切的,就是为沈奕复仇,还有,保住皇后二字能带来的权力。” “但皇后再有权,明面上也不能对亲王做什么,尤其是她身为女子,理应避嫌政事。”顾柔嘉歪着头思忖,忽又醍醐灌顶,“难道她想对皇帝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异像 太子沈奕盛年薨逝, 对父母而言不啻为沉重的打击,何况皇帝不过三个儿子,除沈奕外,其余二人皆是资质平平,丧子痛心之余, 谁继大统也成了皇帝心病, 加之他纵情声色,身子本就虚了, 悲忧交加之下,更是摧枯拉朽, 在沈奕的头七之日, 便如山峦崩塌, 卧病不起,只得令二皇子沈景监国。 虽有监国之名, 但沈景自幼丧母, 性子腼腆内向, 加之皇后有意为之,将沈奕的两个庶弟养成碌碌无为之辈, 这所谓的监国颇为坎坷, 何况朝中就沈澈之事争论不休, 让这位初初当权的二皇子倍感压力,无力管束, 只得任由朝中风云变幻, 波云诡谲。 而皇后那头竟也半点动静也没有, 好似醉心于沈奕的丧仪,再不愿理外界的事。 一切都平静得诡异,好像暴风雨的前夕。同样诡异的,还有顾鸿影。 “你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漏子,那日里吃多了酒,给你父亲打了一顿,就好似变了个人,也不说笑了,有时如老僧入定一般坐上整整一日,谁唤他都不理。”这日里顾柔嘉归宁,闲话间说到了顾鸿影,顾夫人脸色当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话语间全是对儿子的担心。两个女儿已然各有各的难处,现下顾鸿影再出一些岔子,岂不是在顾家二老心上再插一把刀么? 顾柔嘉难免后悔不迭,只愁着不该将温含芷和李家二郎的事告诉顾鸿影,但若是不说,待水到渠成之日,只怕顾鸿影更是捶胸顿足。这傻哥哥分明是喜欢阿芷的,只是他呆里呆气,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他既弄不明白,难道要让温含芷先行开口不成? 她自为难着,顾夫人强笑道:“依着为娘说,八成是给你爹爹打傻了。” “哥哥怕是有心事。”听得母亲强撑着打趣,顾柔嘉脱口道,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先行给顾夫人透一个口风,“哥哥他c哥哥他怕是有心上人了吧。” “哦?”顾夫人本是悲苦,听得女儿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儿子素来天真,如他一般年岁的,小子都不知有几个了,然而顾鸿影似乎连成家的打算都没有,顾家二老就算不说,心里也渴望儿子赶紧成婚的。现下听得女儿说他有心上人了,自然是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甚好,阿芷有了好归宿,鸿儿也有了心上人。不知此女是哪个府上的小姐,与你哥哥几时结识的?” 顾柔嘉顿感窘迫,唯恐母亲再问下去自己穿帮,忙拉了拉沈澈的手,身边沈澈见她急切,勾了勾唇角,顺势说:“岳母不必心急,嘉嘉不过是猜测罢了,实则是否如此尚是未知之数。以鸿哥儿性子,若真有心仪之人,待准备充分后,定然会主动提及的。” 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顾鸿影既不说,也就定然有他的理由,顾夫人笑道:“是我心急了,今日嘉嘉既然回来,你们这些小的不妨出门赏雪,现在的雪景最是好看了。” 一叠声应下,顾柔嘉也就去邀约温含芷和顾鸿影,两人皆不是十分愿意,推脱了几次,到底架不住顾柔嘉的劝说,只好应了。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冬日雪景本就美,昨夜的雪落了一树,枝间尚且有雪珠子挂着,莹白的一片,在阳光下很是耀眼,又像是开了一树白花。哪怕太子新丧,但到底没能阻拦百姓赏雪的热情,纷纷到京郊来观赏,颇为热闹,或有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或有老饕喜爱运河冰面之下的肥美河鲜,在冰面凿开一个洞,正坐在冰洞边垂钓。 顾柔嘉和温含芷刻意放缓了脚步,听得人声嘈杂,颇有几分恍惚之感。温含芷行了几步,低声道:“瞧瞧这京城,不还是河清海晏的盛况么?说什么九王是妖祸乱天下,当真是无稽之谈。”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百姓们都会想,若九王真的是妖呢,祸害了太子,下一个是不是自己。”顾柔嘉自嘲的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后正是利用了这种心态,才使得沈澈如此被动的。沈奕一死,皇后必将反扑,何况沈澈刻意在沈奕灵堂上激怒她,至于她如何反扑抚上自己的肚子,顾柔嘉好似能够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一样,让她愈发坚定。 不管如何,她绝不会让皇后伤害到宝宝。 念及此,她转头看着温含芷:“不说这些了,倒是你,你当真想好了?” “又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总归都是如此的。”温含芷轻笑,神情略有些怅然,“倒是鸿哥哥这些日子实在古怪,我有些放心不下。”她一面说,一面将目光投向了和沈澈并肩而立的顾鸿影。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顾柔嘉忽的发现哥哥似乎清减了许多,原本乐天无忧的少年郎居然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沉,那颀长的身影看来,分明是怀着心事的。转头迎上温含芷,她轻轻说:“你若当真放心不下,那就不要放心。你素来敏感多思,哥哥这些日子为何反常,你真的一点也猜不到?” 暗想顾鸿影这几日的行止,总是呆在那里一语不发,更是刻意避开自己,有时在顾夫人那里遇到,他也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神情更是悲哀至极。沉吟片刻,温含芷轻声说:“你将那事告诉他了?” “不错,我告诉他了。”顾柔嘉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紧紧拉着温含芷的手,“阿芷,你晓得么,姐姐当年为了顾家舍弃了自己心仪的男子,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再变成另一个姐姐。” 温含芷的脸略有些发白,像是被冷着了,良久,又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来:“嘉嘉,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能让我自己心安。” 一行四人在京郊行了约摸半个时辰,眼看临近午时,索性就到运河畔的饭肆坐下,不少人都在此用饭或是休憩,自有小二前来问询。顾柔嘉孕吐严重,也只从贴身的荷包里取了酸梅来吃。小二觑着四人衣着不凡,更有个仙人一般出尘的沈澈,心知非富即贵,上来直笑:“昨夜里下了一场雪,今儿化雪天冷,几位不妨吃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小店都是上好的酒。” 顾鸿影一直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听得这话方开口:“也好,且来上一坛。”他说着,又对沈澈笑,“她们俩吃不得,妹夫陪我吃几杯如何?” 温含芷急道:“你还敢吃酒,上一遭老爷没将你打疼么?” 顾鸿影瞥了她一眼,顿时低迷:“没事的。” 温含芷张了张嘴,那小二已然端了一坛酒来笑道:“既是二位官客吃,那一坛也就足够了,再多一点,只怕酒性太烈,二位受不住。” 顾鸿影“唔”了一声,接了坛子就要倒酒,他急吼吼的,酒液洒了不少在桌上。顾柔嘉只得低声嘱咐沈澈:“你不许助他。”沈澈也不应,端茶小口抿着,顾柔嘉着恼,拧他腰间软肉,却被他捉了使坏的小手:“坏丫头,眼中只有你哥哥,就全然不顾我了?” “你比我更有节制,我何苦劝你?”顾柔嘉不依不饶,鼻尖萦绕着酒香,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忙不迭将一个酸梅纳入口中,好容易止住吐意,这才推了沈澈一把,“你也不许多吃,不然今儿不许上车,只许走回王府去。” 沈澈这才心满意足,顾鸿影刚倒了酒就一口吞下,这酒不像素日里的米酒一样可口,辣喉至极,才吃进去就猛的咳了起来,连眼泪都给呛出来了,好在饭肆里人不多,不然指不定他给笑成什么样。温含芷少不得给他抚背:“鸿哥哥,你别” “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饶是咳得昏天黑地,顾鸿影仍然问了一句,因为剧烈咳嗽,他的声音听来瓮声瓮气的,“你真的要嫁到李家去?” 温含芷身子一颤,脸色陡然发白,良久才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状元,京中不知道多少世家贵女巴心巴肝想要嫁给他,他既然瞧得上我,我何必故作矜娇?” 顾鸿影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眼前金花飞舞,良久才笑了:“也是。”他犹自不觉,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猛灌了一杯酒,温含芷本欲相劝,却再无言语。小二手脚极为麻利,飞快的上了菜,沈澈细细将鱼刺挑出,又用茶水将鱼肉洗了,这才放在顾柔嘉碗中:“这冬日的鱼极为鲜美,嘉嘉到底尝一些。” 顾柔嘉小心翼翼的夹了鱼肉,闻见没什么异味,纳入口中嚼了一阵子,笑说:“是呢,鱼肉肥美,好吃得很。”沈澈只是笑,又给她剥了虾吃,虽是吃得香甜,但顾鸿影和温含芷之间气氛僵滞已极,让顾柔嘉也没了心思,见顾鸿影又斟了酒,劝道:“哥哥,饮酒伤身,少吃一些吧。” 顾鸿影“唔”了一声,沉默着再无话。一顿饭吃得极为压抑,那坛子酒泰半进了顾鸿影的肚子,眼看后者神情愈发迷离,趴在桌上颇有些不省人事的状态,顾柔嘉又急又气,跺脚恨不能揍他一顿才好,心中憋火,气鼓了脸,拉着沈澈说:“不是说好不助他?你怎的还与他吃酒吃这样欢腾?” “我几时应了嘉嘉?”沈澈捏了捏顾柔嘉的鼻子,勾着唇角笑的样子颇有些邪魅,又将大舅子背起,要将他送回马车上。午后的游人愈发的多了,除赏雪外,不少人聚在运河畔,或是垂钓,或是借着冰刀在上面滑冰。温含芷沉默了一路,一直将顾鸿影扶上了马车,她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又吃得这样醉,给老爷知道了,定然又是一顿好打。”她一面说,一面上了马车,“九王且陪嘉嘉去走走吧,我看顾着鸿哥哥就是了。” 顾柔嘉颇有些不放心,正待跟上去,被沈澈捉了小手:“你再担心,也不如他二人独自去撕撸来得强。”他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斗篷系紧,低醇的嗓音带着玩味笑意,“傻丫头,你真当我半点不肯顾及你?我不劝他自有我的理由,上一遭为了李家二郎,你哥哥和温家这位好些日子不见面也不说话,他就是再有十倍的大条,也不敢再贸然说李家二郎的不是。两人如今既是都端着,定然是要一个人端不住了,这才会有转机。酒后吐真言,这话才是顶顶有理。” 虽还有些着恼,但顾柔嘉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强硬着如何,只拉了沈澈往运河边去看凿冰钓鱼。顾鸿影四仰八叉的躺在马车里的小榻上,那小榻算不得宽敞,他这样一躺,更显得逼仄,他已经醉得神志不清,酒意发散后难免热得慌,大手胡乱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裳,好像要将衣裳剥下来。温含芷登时胀红了脸,赶紧压住他的手,又羞又气:“下流种子,吃醉了还要坦胸露肚不成?” 马车中酒意弥漫,温含芷也觉得自己脑袋晕晕的,看着顾鸿影醉成了虾米的样子,心中忽的酸楚起来。连她自己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存了绮念,如今想来既是甜蜜又是酸涩。那年中秋,顾鸿影说愿意娶她之时,她心中可谓狂喜,可是狂喜之后呢,什么都不剩了。她不能用从小的情分来绑架顾鸿影,何况顾家对她有养育之恩。 她已经想好了,等应下李家的提亲之后,她就再也不见顾鸿影了,也会学着不再想起他,她会成为李家的媳妇,当好李二的妻子。能像嘉嘉和九王那样的,本来就是少之又少,各人的造化不同,她也不能自私。 虽然这样想,但温含芷到底是红了眼眶,咬着牙硬是没有落一滴泪。小榻上的顾鸿影喉中咕噜了一声,捂着头想要翻身,却径直从小榻上栽了下来,整个马车随之一颤,温含芷忙坐稳了身子,只扶他躺下:“还不好生躺着,要打什么把式?” 顾鸿影迷离得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捂着脑袋直哼哼,又像是没有听清,转向温含芷,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辉:“阿芷”他费力的想要坐起来,无措至极,“你真要嫁给李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爹娘是不是都赞成?” 他惶急的念叨着,勉强坐起身子,怔怔的看着温含芷:“你喜欢他是不是?我早就该知道你喜欢他了,你为了他那样多日子不理我,你从来不会这样的”他越说越小声,双手捧着脸。温含芷只觉心酸不已:“你且躺下,有什么待清醒了再说。”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顾鸿影猛地摆手,将温含芷吓了一跳,两人四目相对,顾鸿影竟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委屈得要命,“我知道我不够好,不如齐二哥沉稳内敛,也不如妹夫心思缜密有谋略,可是要我看着你嫁给别人,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平日里也多是没有架子的天真模样,但从未像现在一样哭得涕泗横流。他手臂好像铁钳,温含芷挣也挣不开,只听得他的心跳如同肋骨,少年的阳刚气息和酒意扑面而来,让她小脸好似被火燎了,烫得吓人。顾鸿影茫然的哭号着,又一叠声絮絮道:“阿芷,你别嫁给他,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我会让你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别离开我,求你了” 他哭得无助,将温含芷抱得好紧,好像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了。温含芷被他抱在怀里,心中又是动容又是酸楚,摇头说:“你错了。” 顾鸿影身子猛烈一颤,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将她抱得更紧:“错就错了,我不要放开你,我不要把你让出去。”他说得又快又急,声音数度哽咽,因为醉酒,他眼睛火红,好像要将温含芷揉进身体里了。温含芷忽的笑了,抬头看着他:“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说着,眼中泪意汹涌,到底含泪笑了,一字一句都像是思量过的,“不拘你酒醒后是否还记得此刻,我都只说一次。顾鸿影,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待我好,不过就像待嘉嘉好一样,将我当做妹” 她尚未说完,顾鸿影用力将她抱住,低声呢喃着“阿芷”,又似乎酒意上了头,轻轻的打了一个酒嗝,懒洋洋的躺在了小榻上,始终不肯放手,迷离的嘟囔着:“阿芷,别走” 温含芷憋红了脸,卯足了劲儿才从他怀中脱出,想到方才的话,她小脸胀红,看着顾鸿影也觉得羞,再不敢说话。 而沈澈和顾柔嘉自行在运河边上看着往来垂钓打鱼之人,冬日冰面下的鱼竟是条条膘肥体壮,一看就是鲜肥,哪怕顾柔嘉这些日子胃口的确不好,也不免食指大动,转头缠着沈澈要买鱼回去尝尝。 “瞧你这馋嘴的小模样。”许久不见她主动要求吃东西,沈澈很是欣慰,笑着揶揄她,他本就是英俊得不可多得的男子,苍白的面容上多了活力,更是诱人至极,运河边上又有官家小姐,成群的笑着,掩不住羞色。河边的渔翁只提着鱼篓给顾柔嘉挑鱼,她甫一凑近,那鱼篓里的鱼猛的摆尾,溅了她一脸的水。那水滴冰凉刺骨,顾柔嘉“哎呀”一声,忙退了几步,被沈澈护住,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水珠,见她发中尚有晶莹的水滴,当即笑了:“傻妮儿是不是要告诉我,自己被鱼欺负了?” 他笑得好坏心,顾柔嘉顿时着恼,气得要打他,后者只行至鱼篓前,选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见她还有赌气之状,只笑道:“瞧嘉嘉这小肚鸡肠的样儿,竟还恼着。” “那你去找个不小肚鸡肠的。”顾柔嘉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托腮道,“我明儿想吃鱼汤,还有c还有” “好,想吃什么都好。”她许久不曾这样有胃口,沈澈只觉松怯,正待与顾柔嘉转回,忽觉冰面颤抖,又听“咚”的一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正滑冰的半大小子跌坐在地,不等同伴取笑,他已然面无人色:“有东西,这里有东西。”他脚底的厚厚冰层之下,竟笼罩着一个巨硕的黑影,绝非鱼虾能有,尚未说完,他脚下又是一声清晰的“咚”,伴随着这一声,整个冰面都颤抖了一下,好像脚底厚实的冰层会随时裂开。沈澈眉头紧蹙,顾不得在人前,一把将顾柔嘉抱起退回岸上。那半大小子吓得瘫软在地,动也不敢动,同伴们见黑影不善,早已作鸟兽散,那巨硕的影子又一次重重的撞上了冰层,湖面上立时传来清晰的碎裂声,不等小子回神,脚下已裂开大洞,他连叫都叫不出,登时落了进去,只怕再没命起来了。 这一幕在眼前发生,顾柔嘉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在河面上的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得风风火火,更有个穷酸秀才边跑边叫道:“有妖怪!有妖怪!妖星祸世,江山浩劫!” 他的声音在风中听来滑稽,但每一分都让顾柔嘉的心沉了下去。不拘皇后如何c太子如何,总归和百姓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可若是让百姓亲眼见了所谓妖孽吃人她满心悲苦,不觉那裂开的冰面慢慢的浮出一个又长又方的东西来,它破冰之后,竟直立立的伫在了冰面之上,就像是有什么托举住了它,不让它倒下。 那是一座石碑,因为才出水,上面湿漉漉的,它是那样的巨大,在冰面下如同一只巨兽。四散奔逃的百姓见不是活物,这才稍稍定神,几个胆大的转头朝石碑走去,不免啧啧称奇:“这样重的东西,竟然能够浮出水面,还能这样立在水面上。” 一时间众说纷纭,顾柔嘉紧紧拉着沈澈的手,她现在心里很慌,莫名的惶恐,就像要与沈澈永久分离一般。正这样想着,有人陡然高声叫着:“这碑上面有字!” “这么重的石碑无端从水里浮起来,还能立在冰面上,本来就是坏事,上面还有字,难道是上天降召?” “这上面写的什么玩意儿,有没有认字的,赶紧来看一看。” 一时间众说纷纭,只听得声音愈发大了,那穷酸秀才方才跑得风风火火,摔了一脑门子雪,现在提着袍子又回来,揉了揉眼睛:“这是篆书,你们不明白,这篆书是始皇帝时”他尚未说完,就被人啐了一口:“别酸了,赶紧说说这上面写了什么?” 穷酸秀才忙睁大了眼睛去看,才看完,已是面无人色:“有妖怪!有妖怪!上天降兆了,九王真的是妖!妖孽降世,天下将乱!” 他惶急的叫着,顾柔嘉忙不迭上前几步,见那石碑矗立在冰面如一尊神像,湿漉漉的碑面上以篆书写着几个十二个字——“妖星出,天下乱,镇妖邪,定江山。” 顾柔嘉的脸陡然变得苍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绝路 这座石碑一直立在运河冰面上足足三个时辰, 直到阳光照耀,冰面松动,这才缓缓沉入水中。这一异像自然让两岸的百姓尽收眼底,本渐渐消散的流言卷土重来,太子新丧, 加之冀州c豫州c云州c幽州皆是传回暴雪的消息, 国中顿时沸反盈天,此次恩科秋闱得□□名的学子们更是在郑轶的带领下叩阙上书, 恳请皇帝和二皇子以国本为重,赐死九王沈澈。 亲眼见了石碑浮出冰面, 顾柔嘉本就担忧不已, 得知学子们叩阙上书的事更是心急如焚, 心里压着事情,食量就更小了, 孕吐也愈发的严重。 而此次四州暴雪, 加之石碑预示, 皆是指向了沈澈,对向着沈澈的顾家c齐家c寿王府等无异于雪上加霜。连素日里从容不迫的安定长主似乎也有些愁眉不展, 似叹非叹, 声音低低的:“意料之中的事, 沈奕死后,她一点顾及也没有了。别说炮制石碑之事, 就是再大逆不道, 她也是做得出的。”她说到这里, 苍老的眸子里好像镀上了一层银色,就像无边无际的深渊,黑得令人发怵,“小九的心术手段,老婆子都是信得过的。只是皇后生性阴毒狠辣,若你母妃的事当真是她主使,那她疯狂之下会做出什么来都是未知之数,这一步险棋踏出,剩下的就皆是造化了。” 沈澈静默的颔首,苍白的面容上一点变化都有,好似并不在意:“小九晓得,早已想好其中关节,否则,也不会对沈奕下了杀手。” 纵然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顾柔嘉心安,她是知道沈澈的,只要沈澈想,那就一定能做到。可是只有这一次,她心中一点数也没有。往日只是钦天监说妖星降世,已经惹来了那样多麻烦,运河石碑让那样多人看了去,何况四州暴雪,只恐百姓深信不疑,中了皇后的奸计。 毕竟神神鬼鬼的事,谁又说得清,倘若不是多方查证,证实了宸妃是因中毒才会生下畸形儿,顾柔嘉只怕也信了这妖星之说。可是百姓不知其中缘故,只知生下畸形儿,这畸形之事谁又见过,除了“妖孽”二字,再没有什么能够解释。 除非在短时间内能够逆转这舆论,否则皇后一旦再次发难,事情再无转机。 端坐在陆剑锋身边,沈清一语不发,将顾柔嘉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后者脸色愈发的难看,沈清忙起身笑道:“屋子里炭盆烧得旺,怪闷的,嫂子害喜得厉害,只怕比我还难受,咱们姑嫂间自己去说话好不好?” 心知她是有意支开顾柔嘉,沈澈不免感激,摸了摸手炉,发觉温温的,添了好多碳火,又将她的斗篷系好,把他小脑袋兜头罩住,见她愁眉不展,柔声道:“我与嘉嘉说过的,咱们得日子会艰难些,只是都是必然结果,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一面说一面为她整理,“雪天路滑,在外面仔细一些,别摔着了,倘若是身子不舒服,可要立马回来,不可逞强,还有,若是饿了,就令明月去,我特特嘱咐过她” 他絮絮不止的说着,浑然不像是平素里少言寡语的样子,顾柔嘉本就小巧,斗篷罩住脑袋,更是玲珑,仰着小脸听得一派仔细的样子惹人爱得很。那头陆剑锋也是谆谆嘱咐,唯恐漏了哪句就误了事。沈清听了一阵子,忽的掩唇笑起来,叫陆剑锋不明所以:“清儿见了什么这样欢喜?” “我哪里是见了什么,只是想着你二人今儿可是啰嗦得紧。”沈清掩唇笑着,纤长的手指指着两人,“都说九王冷得跟雪捏成的一样,陆将军更是个温润君子,二人都是从不多嘴的性子。天可怜见的,独独我和嫂子才知道,你二人实则都是啰嗦精。”她一面说,一面扭着身子行至安定长主跟前,“祖母行行好救救命,收了两个嘴碎的啰嗦精,容清儿与嫂子去吧。” 顾柔嘉忍俊不禁,背过身捂着小嘴笑个不停,老太太也是笑:“罢罢罢,你都求在老婆子头上了,难道还有不依的?你姑嫂二人自己去玩,这两个小子自有老婆子对付着。” 沈清甜甜的“诶”了一声,领了顾柔嘉往外去。看着两人出去,沈澈与陆剑锋都不放心,各自遣了身边得力的人去守着,免得出什么岔子。才吩咐完,转头则迎上老太太的目光,她故意板着脸,揶揄说:“瞧瞧这两个妻奴小子,你二人不如一道跟去,如何?”顿了顿,又低声说,“嘉姐儿才有孕,偏遇到这种事,心中郁结也是难免的。清儿性子很好,有她分解劝上几句,嘉姐儿定然会豁然开朗,你不必担心。” 沈澈一派淡淡,只是点头,但老太太焉能不知他心中担心得要命。沉默了许久,安定长主才道:“你肯全心保护她当然是好的,只是你真的什么事都要瞒着她么?你的不甘和抱负,老婆子都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你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然后呢?” 她话中似乎含着深意,沈澈静默的听着,拢在袖中的手握指成拳,倘若没有畸形儿之事,他会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太子,乃至皇帝。 可是,他真的能拿回丢掉的东西么? 哪怕他平静如常,老太太仍然能一眼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低声道:“然后,你就要一路披荆斩棘,是么?哪怕你能顶住祖宗家法c言官进谏,嘉姐儿能不多心?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扛住了各方压力,但你若走在嘉姐儿之后也就罢了,若是你走在嘉姐儿之前呢?你会给她留下何等的烂摊子,到时候孤儿寡母,依托在哪里?小九,你疼她,却不能害了她。” 沈澈沉默着,良久才点头,安定长主看着他,眉宇间愈发的冷凝,那股子战场上带下来的苍凉杀意铺天盖地:“小九,你和嘉姐儿是夫妻,你们理应一起面对。你疼她不假,但由得她现下担心到这般,对身子也没有好处。” 想到这些日子顾柔嘉食不下咽,沈澈心中又愧又悔,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一时间百感交集,愈发的担心起了顾柔嘉,当即向安定长主辞行。陆剑锋低声道:“方才九王与王妃在,孙儿尚且不好言明。现下运河石碑,加之暴雪侵袭,分明已是山穷水尽了。现在赐死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今儿听中书令说起,说是各道州县均有上书,求皇帝陛下赐死九王。即使中书c门下c尚书三省愿意看在祖母和舅公的份上暂且压下,到底纸包不住火,遑论沈奕死前数度传出是被九王所克,皇帝再昏聩,二皇子再平庸,也不敢这般逆了民心啊。” “不错,的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安定长主轻声说道,抬眼看去,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不难看出夜间还有一场大雪,“锋儿,这其中的繁复,你真的想不到么?” 陆剑锋温润的俊脸上也蒙上了阴翳,皇后将儿子看得何其重要,现下沈奕一死,一切都成了泡影,绝望之下的女人是最可怕的,更不说皇后本就不是善人,她已经不愿意再用循序渐进的法子了,她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沈澈,毁掉沈澈的全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沉默了片刻,陆剑锋低声道:“顾家” “不仅是顾家,还有宫中的贵妃,甚至齐家也脱不了干系。”安定长主平静得太过刻意,“沈景自幼柔弱腼腆,有沈奕在前,皇后早已将两个庶子养废了,与其说他监国,不如说沦为傀儡。若是小九再不动起来,那也就再无余地了。” 明白此刻处境,陆剑锋颔首,只是下一刻,他竟然笑了:“孙儿曾经和九王比过剑,彼时就知道,表弟是个狠心人。故此锋儿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无完全把握能够翻身,是绝对不可能任由自己陷入绝境的,何况心爱的女子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们母子,表弟他也绝不会束手待毙的。”他说得轻松,徐徐望着安定长主,“此次本就是表弟主动去激怒皇后的,不是么?” 自堂中出去,沈澈又听下人说二女往花园去了。冰天雪地中,唯有梅花凌寒独放,傲雪风骨,在素白中添了几分红色,美得要命。层层梅影之后,的确能见两个俏丽的身影,身边一众丫鬟婆子。离得近了,方才听见沈清开解她:“孕中多思本就是大忌,嫂子这样通透的人,怎么这些也想不明白?” “郡主的话我如何不明白?”顾柔嘉的声音细细的,好像随时都会在风中飘散一样,“他早已与我说过,接下来日子会难过一些,故此我有的是准备。然而那日见了石碑破冰,立在冰面上三两个时辰不倒,再有现在,国中赐死呼声愈响,只怕飞快就会蔓延到全国。我苦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可是孩子出世若没有父亲,我这心里” “事情尚不到这一步,嫂子慌什么?”沈清笑着去刮她脸皮,“倘若真的到了这一步,祖母和我祖父又怎会袖手旁观。”她说着,声音清凌凌的,“我曾听说,凤凰实则都是凡鸟所化,独独经历过浴火重生,方才能变作凤凰。九哥若是没有万全把握,怎舍得将自己暴露出来,只想赚嫂子眼泪么?嫂子只当如今正在浴火也就是了,你若不信他,这世上还有谁能信他?” 她声音极富亲和力,劝说之语娓娓动听,沈清的“凤凰”二字恰如当日顾柔嘉劝说沈澈的“鹰”。想到这许多,顾柔嘉展眉一笑:“我是相信他的,只是我同样感到不安。或许我看不明白,所以惶恐。” 看着她如花笑靥,沈清明白她自幼就是被娇宠着长大,有顾贵妃入宫在前,顾家二老的愧疚之心就都转移到了小女儿身上,更不说大燕始终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语,哪里会让她接触这些。但沈清自幼长在天家,这其中的利害,她都是知道的。轻轻叹了一声,沈清道:“若不是九哥疼你,你怎会至今一无所知呢?” 诚然沈澈的确是疼她的,疼到了骨子里,所以如爹娘一样,不愿她接触到半点险恶。 不觉身后雪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沈澈脚步缓慢的朝此处而来,他走得很慢,一身玄色衣袍,和雪地相辅相成,气度如仙。顾柔嘉面露笑意:“你怎的来了?也不肯在屋子里陪姑祖母和表兄说话不成?” “我担心你罢了。”看着顾柔嘉的笑脸,沈澈心中着实有些钝钝的疼,方才他躲在一侧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愈发的后悔起来。他不让顾柔嘉知道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一直这样欢喜下去,但现在来看,似乎适得其反。正因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更加担忧。 或许老太太说得对,他的保护终究会害了嘉嘉。 “瞧你这粘人精的样子,离了一会儿也不成。”顾柔嘉笑着嗔了他一句,这是她心悦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一直是相信沈澈的,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掌控一切。这本该是沈澈的天下,是皇帝和皇后用了不入流的法子抢走了。 发觉她的小脸比方才多了好些活力,沈澈心中一松,随口道:“是,我这粘人精,离了嘉嘉一会儿也不行。” 两女皆是含笑,说了几句话,也就往回去了,偏巧遇到飒敏回来。在顾柔嘉的印象中,飒敏一直都是含笑的,可是现在她脸上阴云密布,好似即将暴雨的天气,急急的往堂中去,她脚步比平常人小跑更快,见三人回来,竟是生生换上了笑脸:“三位这就回来了?不肯再在园子里玩上一阵?” “飒敏姑姑这是怎么了?”她变脸太快,让顾柔嘉颇有几分不解,忙不迭问道,飒敏笑道:“唉,王妃可不要再问了,方才我想着三位回来,定然是冻着了,让下面煮了姜汤,谁想厨房那手脚不利索的小丫头竟洒了汤打了碗,将我给气坏了,只怕吓到了王妃。” 跟在安定大长公主身边多年,飒敏的气度c行止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怎会被一个小丫头气成那样,更不说她身为老太太的贴身侍女,也不必亲自去厨房传话。顾柔嘉既知这话是搪塞,也就不再深问,脑中千回百转,只是笑着随沈澈进去,又特特长了个心眼,令明月出去问问什么情况。 待坐定了,小厨房热了燕窝端来,那燕窝不似平日里的甜腻,反倒是透着清香,顾柔嘉食指大动,吃了半碗,又觉没有想吐的感觉,当即笑了:“今日的燕窝好,一点也不想吐。” “嘉嘉这嘴是愈发的刁了。”沈澈笑了笑,“你嫌冰糖腻了,这是用炖了果子的水炖的燕窝,想来你会吃些。” 沈清挤挤眼道:“还说九哥不食人间烟火,看来手巧得很。”她一面说,一面笑着瞋了陆剑锋一眼,“可惜我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若是换了咱们家陆将军,仔细厨房都得烧了。” 陆剑锋被这一取笑,倒也不恼,低声道:“清儿若当真想,我明儿去学就是。” “可别,这阖京的贵女若是知道我这样使唤她们的心头好,指不定在家里扎小人咒我呢。”沈清笑道,“何况呆哥哥你敢做,我也不敢吃,上一遭我不过揶揄一句,说想吃他做的,谁想他端来一盘黑乎乎的东西,说是野鸡锅子。”她笑得直不起腰,安定长主亦是笑起来:“分明是一盘黑炭!” 众人一时笑得开怀,一直临近午时,众人方才转去厅中用饭,明月迟迟不回,顾柔嘉满心焦灼,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最后。一直穿过中庭,才见明月风风火火的跑来,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王妃多虑了,什么都没有,飒敏姑姑想来是为了什么私事,不愿意告诉咱们的。” “当真?”顾柔嘉将信将疑,明月眼中水光潋滟,分明是哭过的,再看那笑得颇为勉强的样子,顾柔嘉蹙眉道:“到底什么事,你也要瞒我么?” “我不敢瞒王妃,当真什么事也没有。”明月摇头,强撑着笑脸,顾柔嘉顿觉上火,又悲又怒:“沈澈瞒我,你也瞒我,是不是要我变成瞎子聋子,你们就满意了?”她一面说,一面拔下发中簪子掷在明月面前,“那你不如现下剜了我的眼睛刺聋我的耳朵,索性一劳永逸,再不必苦苦瞒我。” 她何等决绝,将明月给唬住,沈澈本就在三步开外,听得她这般愤怒,只回来搂住她:“嘉嘉,你何苦这样动气?” “你走开!”顾柔嘉奋力推开他,好像有什么在剜肉一样,哪怕她束手无策,但总是能想出办法的,她不想做一个一无所知的睁眼瞎。明月怔怔的看着她气得发红的小脸,那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大哭道:“是杨太傅他c他弹劾咱们顾家,说老爷和大爷通敌叛国,现下二皇子已经下令将老爷和大爷投入狱中了!” 如遭棒喝,顾柔嘉脚下一软,险些摔在雪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毒 寒风凛冽,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整个天空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一切都包裹在其中,阴沉沉的透着死气。被一路抱进了客房之中,顾柔嘉阖着眼, 脸色苍白, 汗如浆出,将小脸都打湿了, 小手死死的拉住沈澈的衣衫,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随着轻声的呜咽, 臀下隐隐有殷红的鲜血洇出。沈澈一语不发的紧紧抱着她, 全然不敢松手, 虽是如常淡漠,但呼吸急促, 分明带着慌乱。 顾柔嘉怀孕尚不到三个月, 今日见了红, 只怕凶多吉少。 整个公主府都已经动了起来,不时有丫鬟进来添炭换水, 但始终不闻一声, 除了顾柔嘉恍惚的哀吟, 安静得诡异。安定长主脸色铁青的坐在床边,看着沈清呜咽着给顾柔嘉擦拭额上的汗水, 只是那汗水像是擦不干净一样, 衬得她的小脸愈发苍白。随着每一次擦拭, 沈清的脸色都暗淡一分,眼中似有泪意汹涌,再一细看,似乎又没有了。 因男女有别,陆剑锋只立在屏风外,他常年习武,耳聪目明远胜常人,顾柔嘉的轻哼一般的呻/吟听来分外清晰。哪怕对她再无绮念,但这曾经笑得仿佛没有忧愁的女孩儿成了现在这样,陆剑锋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皇后恨不能将沈澈生啖其肉,自然也不会放过顾柔嘉。以叛国通敌为名除去顾家,顾柔嘉势必大受打击,腹中孩子未必能保住,好个一石二鸟之子! 正是僵滞之时,飒敏从外面推门而入,声音有如天籁:“云先生来了。” 那白衣在略显昏暗的客房中如同一匹银练,云先生来得很急,带了一身的寒意,甫一进屋,就像是被热气烤化了。安定长主听得动静已然迎出来,见云先生的那一瞬间,铁青的脸色如同春日破冰融雪般缓和了不少:“云二哥来了就好。” 云先生示意她不必再说,自己脱了斗篷就朝屏风后去了,见顾柔嘉脸色白如金纸c额上汗如浆出,加之抑制不住的呻/吟,也是惊了一惊,忙隔了手绢去把顾柔嘉的脉。顾柔嘉已有些迷糊,低声道:“沈澈,我好痛。” “一会子就不痛了,云先生来了,没事了。”哪怕再不在意子嗣,但顾柔嘉腹中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何况顾柔嘉现下这样痛苦,沈澈比自己挨了几刀还痛。 顾柔嘉轻轻的“嗯”了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泪。哪怕身子痛得厉害,但她还记得方才的事,爹爹和哥哥都已经被下狱,那可是通敌叛国,诛九族都够了。 将她抱得更紧,沈澈不免焦急,望向云先生道:“先生可有把握?” 这位被世人称为白衣仲景的神医沉吟良久,才低声道:“尽力一试,只是还请九王明白,王妃此番受惊不小,加之尚不到三个月,胎像本就不稳,老夫只能尽人事。” 顾柔嘉虽是迷糊,但这话迅速激起她的神智,轻声道:“孩子c孩子”她似有挣扎之意,沈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孩子本王可以不要,但必须保证王妃的周全。” 他说得何等决绝,仿佛半点不在乎这个孩子,安定长主和沈清神情忽闪,低头一语不发。顾柔嘉张口欲言,但小腹实在痛得厉害,只得破碎的叫着“不”。云先生莫测神色,颔首道:“老夫自会尽力,更不愿九王和王妃因此离心。”为顾柔嘉号脉之后,他飞快的取针,接连刺了几处穴位。也不知是否是银针扎得太准,顾柔嘉竟觉得肚子没有那样疼了,方才淅沥淌出的暖流也少了些,靠在沈澈怀中,她呼吸渐渐平复了许多,挪了挪身子,顾柔嘉抬眼看沈澈,他乌泱泱的眸子里不如平时深沉,好似含了几分潋滟的光泽。他何尝是会示弱的人,何况如今面临着要亲口说出舍弃孩子的话来。 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过你的,哪怕是死,我也会死在你后面,不会再让你孤单。” 她稍微有了些力气,沈澈松了口气:“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等晦气话,咱们都会长命百岁。” 顾柔嘉笑得无力:“别怪明月,是我逼她的。” 立在床边抽噎不止的明月听着这话,那眼泪就流得更厉害了。 云先生只在外为顾柔嘉开药,听得她似是有了些力气,也是稍微放心,又令明月去拿了些寿胎丸来给顾柔嘉服下。只是那近十枚银针也不敢取下,只得任它扎着。吃了一副药后,顾柔嘉睡意渐起,脑中却始终回响着方才明月的话。爹爹和哥哥被下狱,不知娘和阿芷得担心成什么样,现下国中各道州县要求赐死沈澈,父兄又遭此横祸,还有姐姐,不知姐姐在宫中,会被皇后如何报复 越想越觉得悲苦,顾柔嘉强忍着眼泪,神色极为苦涩,望着安定长主,后者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有姑祖母呢,你好生将息身子,不要再败坏了。”又令飒敏将屋中炭盆烧得更旺,免得她冻着。 今日经历了大喜大悲,顾柔嘉本就累了,好歹睡了过去。她睡得不甚安稳,连梦中都蹙着眉头,加上身上扎着银针,看来更为可怜。沈澈立在床边,背影苍凉,带着肃穆的杀意,站了良久,他才率先转身出门。雪地中寂寥无声,唯有风声呼啸,他一身玄色的衣袍在浩渺白雪中好似修罗,而随他出来的明月只跪在他身后的雪地上,她哭得鼻尖发红,哪怕雪水浸湿了裤子,也纹丝不动。 “嫂子这模样,当真是可怜了。”目睹顾柔嘉的境遇,沈清只觉兔死狐悲。若是她现下面临丈夫岌岌可危,父兄又被下狱,还有个姐姐被对手架在火上烤,也不可能比顾柔嘉做得更好,她一面说,一面投入陆剑锋怀抱:“我终究比嫂子幸运。” 无声站了好久,沈澈方转头,看着跪在身后的明月,纵然生气,却也明白其中的因果。何况皇后既是布下天罗地网,就不会让顾柔嘉逃脱,哪怕明月不说,皇后也会有千百种法子让她知道。念及此,沈澈说:“起来吧,本王知道你是被这消息吓得慌了手脚,只是到底有些成算,王妃不过一句气话,你不必当真。” 想到顾柔嘉的样子,明月愈发觉得愧疚非常,含泪点头。她起身后,安定长主方行至沈澈身边:“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已经退无可退,你可有万全之法?” “本就是在挣命罢了,是否万全又有什么要紧。”沈澈目光又一次沉了下去,他一己之身可以不顾,但皇后明摆着是要顾柔嘉的命,沈澈早在心中发誓,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方能解恨。最为迫切的,就是要解决妖孽和通敌二事。 他眉心一跳,又转头迫视着明月:“杨太傅告顾家通敌叛国,证据呢?” “说是有老爷和大爷的手书。”明月愣了半晌,忙说道,“是私通北戎的书信。” “好笑,顾家虽世代绵延至今,乃是大燕的世家,但岳父为避外戚之名拒不入阁,鸿哥儿又是才入仕途,即便北戎当真要拉拢,也该是朝中重臣,权掌中书c充要门下的宰辅,怎会选择顾家?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澈说得何等恼怒,仰脸看着旺儿,后者会意,转身往外去。见他如此雷厉风行,安定长主抿出一个笑容来:“小九似乎已有法子了。” “小九虽不才,却也不会容许旁人欺辱我的妻子。”沈澈目光深沉,屏息凝神间全然是杀意,“只是,还请姑祖母” “你宽心就是,老婆子也不会容许有人如此祸乱大燕的朝纲。”安定长主微微一笑,眼中闪烁凛冽的寒意,“倘若真有这样的人,老婆子定然要杀了他,以正典型。” 既是达成了共识,沈澈不再勉强,只守在顾柔嘉床前。她似是做了噩梦,额上汗津津的,和身上扎着的钢针一样锃亮。因孕吐严重和忧思过度,她瘦了不少,沈澈心疼万分,伸手轻抚她的小脸。不知是否是他的手太冷,顾柔嘉瑟缩一下,猛然惊醒,不觉有人在自己床前,吓得她朝后一缩,还没看清是谁,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沈澈顿感揪心,低低的唤道:“嘉嘉,别怕,是我。” 顾柔嘉抽噎着,连身上的银针尚且不顾,投入沈澈怀中:“沈澈,我好怕。”哪怕前世顾家落败c姐姐被幽禁,但到底没有性命之虞。可现在皇后愈发疯狂,明摆着就是要将和沈澈有关的一切置于死地,若非安定长主和寿王在国中威望甚高,绝非皇后能动,只怕现下两府已见血腥。 “别怕,自有我在。”心知她受惊不轻,沈澈温柔的抚着她的背,顾柔嘉抽噎着:“可是这次咱们真的回天无力了,咱们没有证据证明母妃是被人陷害的,还有爹爹和哥哥” 她越说越觉心碎,渐渐泣不成声。沈澈抿唇半晌,沉声道:“我有证据,足以证明,母妃是被人陷害的。” 有证据?!顾柔嘉陡然一怔,连哭都忘了,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沈澈温和一笑,温柔的吻去她小脸上的泪水:“傻嘉嘉,你怎会以为我束手无策?” 眼看着上天降兆c妖星克死太子的事越演越烈,尚无解决之法,偏又出了顾家通敌叛国的消息,虽因有所顾忌而不曾牵连顾夫人和借住的温含芷,但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京中众说纷纭,纵然不少人畏惧“妖孽”,但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称沈澈这妖孽定然是看上了顾柔嘉的美貌,这才兴起妖法迷了顾家人的心智。否则顾家爷们放着好好的外戚不做,何苦去做什么私通北戎的事? 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着,连这冬日都投射出了难以言喻的热情。然而顾家下狱当日,就又有另一种说法甚嚣尘上,称宸妃当年生下的并非是妖孽,而是被人陷害所致。当年宸妃生下的孩子模样早已给人绘声绘色的传了出来,让多少人以为那定然是妖,否则怎会是这样渗人的样子。现下有这样的话传出,不免让人觉得是沈澈想做最后的挣扎,但如陆剑锋c齐修远及李家二郎这等朝中新秀到底仗义执言,称宸妃当年之事定有蹊跷,理应彻查。 一面是杨太傅等老臣坚持应赐死沈澈,一面则是陆剑锋等新秀认定宸妃是为人所害,双方各执一词,并非自幼柔弱的二皇子能招架得住的,一来二去,让沈景苦不堪言,更是不愿再多问朝事,虽有监国之名,但实则丝毫做不得主。 而顾柔嘉那日里在安定长主府上出了岔子,此事很快就传开,为彰显自己母仪天下的气度,皇后当即令身边的年轻女官携了补品去看望,嘱咐顾柔嘉好好保养身子。女官前脚刚走,顾柔嘉后脚就发了狠,让人将补品都给扔出去,怒道:“什么补品,催命符才是。” 沈澈抿出一个笑容来,拧了拧顾柔嘉的唇角:“你何苦与她置气?她对于贤良的名声看得何等重要,绝不可能在补品上做手脚的。” 纵然知道是这个理儿,但顾柔嘉只觉恶气出不来,想到父兄的悲惨,更是气愤:“她这样害你,这样害爹爹和哥哥,姐姐或许还会被她下手,你我如今这样被动,我实在做不到不恨她。” 现下想想,一切似乎早已有苗头。正因杨太傅和郑轶都与顾家关系密切,所以他二人能轻易伪造顾家人的手书。哪怕这辈子及时止损,到底还是引狼入室了。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并不因你是否与他交好或是有恩而改变。 顾柔嘉想着,肚子又疼了起来,慌得她赶紧平复了心情,父兄被陷害已成事实,好在有陆剑锋等人据理力争,只是皇后早已癫狂,谁也不知何时就发了疯。念及此,她抬眼望着沈澈:“那咱们什么时候反击?” 沈澈笑了笑,轻抚她的发:“迟则生变,嘉嘉在家等我回来就是。” 沈奕死后,皇帝如同山峦崩塌一般,身子迅速就病空了,吉祥跪在脚踏边给皇帝喂药。他的脸色带着将死之人的青灰,那股病人躺久了的枯涩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让人只觉此人命不久矣。 早在皇帝病倒的时候,皇后就下旨,称陛下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陛下的清净。吉祥伺候天家几十年了,这点儿眼力劲也是有的——皇后被太子的死刺激得不轻,明面上看来是夫妻情深关心陛下,实则是要把持二皇子殿下c染指朝政了。 不是吉祥将皇后想得太坏,这样多年看在眼里,皇后是个狠人,心术权谋都远胜这位主子爷,说不准连陛下卧床不起,都是皇后的手笔。 但这话,吉祥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就连身边这位昏聩了大半辈子的主子,早就摧枯拉朽,像一抔死灰,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 喂完了一碗药,吉祥又取了蜜饯来请皇帝服下。皇帝缓慢的嚼着蜜饯,问:“这些日子,老臣和新秀还在争执么?” “回陛下的话,双方都不肯退让,各执一词。”吉祥说,“二殿下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哼,身为皇子如此柔弱,真是丢了朕的脸。”皇帝嗤之以鼻,又重重的咳了起来,“太子的丧仪呢?” “皆是皇后亲自打点。”吉祥又说,张了张嘴,还是不敢道出心中的话,只得含糊说,“毕竟是唯一的儿子,皇后娘娘或许还是埋怨陛下的。” 皇帝冷笑着,咳得愈发大声了,吉祥忙给他抚背顺气。皇帝渐渐止咳,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的睁眼:“先帝宸妃的事” 吉祥尚未回答,外面就响起内侍的声音:“陛下,九王求见。” 连上天都降兆称妖星出世,不就是指沈澈,吉祥一哆嗦,暗骂此人是个糊涂东西。皇帝冷笑道:“朕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吉祥忙出去通禀,外面又说:“九王称是前来为母亲剖白,还请陛下一恤九王一片孝心。” 眼前一闪而过宸妃的模样,皇帝顿感心痛,沉默了良久,才道:“宣。” 进门之时,沈澈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扑面而来的药味夹杂着浓郁的腐朽味道,分明是病久的人才有的味道。沈澈屏息,行至皇帝病床前,他才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陛下金安。” 皇帝的脸色泛着青色,那样的难看,他瘦了许多,本就苍老的面容显得老了十岁,阴郁不堪。沈澈立在病榻前,不见皇帝叫起,便站直了身。皇帝冷笑道:“你很好,朕不叫起,你竟敢擅自起身。” “陛下总归要叫起,本王何时起身,并没有什么差别。”沈澈语气淡然,“陛下自顾不暇,还是不要向着如何惩处本王了。” 皇帝陡然大怒:“竖子,你说什么!” “陛下贵为天子,这点都不明白?若非本王的好皇嫂,陛下也病成这样。”沈澈嗤笑道,“太子惨死,皇后处心积虑要本王的性命,偏偏陛下优柔寡断,皇后只得自己动手。” 这话从没有人敢说起,吉祥听得这话,早已噤若寒蝉。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暴怒着似乎想要掐死沈澈,沈澈却向他行了一礼,“本王今日来意,意在为母妃当年的事,国中如今有话传出,说母妃当日是为人所害。”他说着,负手道,“本王多方查证,已查出些眉目,母妃当年生下的并非是妖孽,而是因中毒而生下的畸形儿。” 皇帝身子陡然一颤:“你说她是中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验毒 哪怕做了九五之尊, 但皇帝有时午夜梦回,仍会梦见那在雨夜为自己披上斗篷的女子,她温暖的笑意让皇帝贪恋无比,待醒来又觉深深的失落,失落于她为什么是父皇的妃子, 为什么她不是自己的女人。原本他也存了待先帝驾崩, 自己定要将宸妃据为己有的心思,但一切都随着宸妃被赐死而宣告终结, 正因这份执念,皇帝纵然仇视沈澈, 却始终不曾下狠手要了他的命, 只让他一人在宫中自生自灭。 毕竟, 沈澈是宸妃唯一的孩子。 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病久了, 脸色本就青灰一片, 现下因为惊怒交加而脸色潮红。吉祥吓得脸色顿变, 忙上前为皇帝抚心口:“陛下c陛下您不能生气啊,龙体要紧啊——” 不想皇帝粗暴的拂开他的手, 如同负伤的豹子一样猛的翻身坐起, 眼睛里血丝密布, 死死的看着沈澈:“你说!” 他反应何等剧烈,沈澈眉梢动也不动, 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仿佛面对的并非是君王的雷霆之怒, 低声道:“母妃生产之时,早已身中剧毒,辰砂和铅石双重毒性之下,令腹中孩子也生出畸形来。”母妃被勒死时那凄美的笑容浮现在眼前,沈澈如同给人捅了一刀,身子颤动着,“即便父皇不曾赐死母妃,母妃也活不长了,尚来不及处理的脉案上写得分明,母妃已是七绝脉之一的虾游脉,即便不被赐死,也会死于心脉病损。” “心脉病损?她正值花信之年,乃鼎盛之时,怎会心脉病损?”皇帝咆哮着,因为病重,话音刚落就重重的咳嗽起来,那潮红迅速晕开,看来格外诡异,惶急的伸手想拧住沈澈的衣襟,“她怎会心脉病损!” “陛下敢不敢立誓,立誓对于母妃的死当真一无所知。”看着皇帝一瞬间低迷的样子,沈澈顿时冷笑起来,心中不齿已极,咬紧了牙,一字一句的骂道,“陛下对此事一清二楚,现下一派受惊的样子是做给谁看?”话至此处,沈澈心中愈发愤恨。当日叶知秋辱骂自己和母妃都是怪物之时,皇帝陡然暴怒,甚至自己为什么会解了禁足,以及现在他的失态,都在说明,他对于宸妃有着不能名状的情愫。 想到皇帝视色如命,不知觊觎了母妃多少时候,沈澈就觉得恶心至极。 皇帝怔怔的坐在床上,好像失了神。良久才抬头,看着沈澈道:“你说,她怎会心脉病损?” “辰砂受热生出水银,再有铅粉剧毒,母妃受毒日久,早已病入膏肓。”沈澈冷笑,悲愤至极,可是他不能发作,哪怕他不必惧怕于皇后的暗害,甚至可以让皇后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如同沈奕一样。可是他不能,“妖星”二字,与催命符何异,他赢了帝后,却赢不了天下。而只有皇帝,能够名正言顺的压住皇后,唯有真相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因为愤怒,皇帝满脸胀红,喃喃自语一般:“病入膏肓,她早已病入膏肓?!” “不错,本王多方查证,国中有不少人如母妃一样生下所谓的妖胎,而这些人,十之八/九居住在辰砂和铅石的矿脉附近。”饶是沈澈恶心至极,但不得不争取皇帝的立场,“此事白衣仲景云邈云先生和太医院左院判可以作证,自幼照拂本王的老嬷嬷亦称母妃被赐死后,炭盆里有血淋淋的眼珠子,只怕就是尚未用尽的辰砂。” 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皇帝的粗喘愈发严重,好像随时都要吊不上气来。吉祥也不敢劝,只得立在一旁再不敢说话。外面忽的响起一声通传,说是皇后到了。沈澈面容上顿时浮出冷冽来,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素服的老妇缓步而来,她青丝花白,脸上也几道深深的岁月沟壑,纵然行止间依旧雍容端庄,但她确实是老了,再不像往日那般保养得宜。 “九弟今日,是来侍疾的么?”皇后温和的微笑着,若非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几乎让人觉得她并非是要置人于死地。她说着,行至皇帝床前,似乎想扶他躺下,“陛下久病,不如好生躺下,对龙体有益。” 皇帝陡然暴怒,扬手推开皇后,骂道:“滚开!”他已是气喘不已,皇后被大力一推,顿时摔倒在地,发中珠翠也随之落出,撒在地上,零碎一片。沈澈坦然的看着帝后之间的争执,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吉祥慌得很,正待去扶皇后,后者笑了,缓缓站起身来,连略微散乱的:“陛下当着九弟的面如此不顾夫妻之情,未免让九弟看了笑话。” 她花白的头发散开着,这样失仪的样子,添了几分疏狂,静静地望着不住喘息的皇帝,她笑得更是雍容:“陛下如此动怒,于龙体无益。二皇子尚且柔弱,还需陛下多多调/教,来日才能当大任。” “老二为什么会柔弱到如此地步,皇后心知肚明。”皇帝冷笑道,“现在来惺惺作态,未免叫人齿冷。”他眼神恨恨,迫视着皇后,口中暴躁:“先帝宸妃早已身中剧毒,即便先帝不曾赐死,也活不长了。” 皇后眉毛微微一动,面露惊疑之色:“宸妃是先帝宠妃,为人嫉妒也是有的,只是这理儿也说不通,谁敢在宫闱之中下手?” 她何等自然,似乎并没有一点的心虚,沈澈拢在袖中的大手握得生紧,乌泱泱的眸子逼视着皇后,心中恨意汹涌。若是依了沈澈的本心,他定然要将皇后五马分尸,如此才能了结新仇旧恨。但他只能忍耐,要是忍不住,妖星这个帽子,就再也摘不掉了。 坦然的迎上了沈澈的目光,皇后笑了笑:“另有一事,宸妃乃是九弟生母,九弟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这中毒二字,可不是随便能说得。”她转头看了一眼皇帝,笑道,“九弟有证据么?” “皇后怕本王找不到证据?”沈澈冷笑道,“当年始作俑者给母妃扣上了妖孽之名,为免打草惊蛇,有些证据也就不再清理。不想本王现下面临和母妃一样的局面,自然不肯令母妃再背负妖孽的名声。”他旋即将方才与皇帝所言再行讲述一遍,皇后始终含着笑容,直到他讲完,才徐徐笑道:“原来是白衣仲景云先生所言,着实有一些说服力。只是九弟身边的老嬷嬷,本宫若所记不错,她是有些糊涂了吧,既是糊涂之人,所言岂能当真?何况脉象之事,本宫尚不知医理,也明白脉案上所写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罢了,如没有切实号脉,病人是什么情形也不可断言。云先生乃是国中圣手,这点应该比本宫更为清楚,即便是虾游脉,却也未必是中毒引起的。”她说着,笑得何等慈爱,“除非九弟能有确凿证据,表明宸妃当真是中毒,那畸形儿或是心脉病损,也有些信服力。” 当年宸妃事发后,先帝为保心爱女子性命,下令将知情之人处死十之八/九,存活下来的知情人少之又少,早在当日,剩余的辰砂已经被扔入炭盆,和灰烬一起装走,而剩下的铅石既是粉末,现下十数年过去,只怕早已和灰尘化为一体,沈澈就是个神仙,也必然分不出来。念及此,皇后微笑:“除了云先生的话,九弟并没有证据,是不是?” 殿中陡然静默下来,吉祥额上早已冷汗涔涔,跪在殿中,不敢去看任何人。皇帝脸色泛着诡异的红色,粗喘不已;皇后泰然微笑,端庄雍容;而沈澈那本就白得病态的脸上好像更白了几分,瞳仁似乎也在轻颤,恍若慌乱的样子让皇后叹了一声:“九弟到底还是太年轻,关心则乱可是大忌啊。如今顾家两个爷们给弹劾下狱了,弟妹怀有身孕,九弟还是多多怜惜一二才是。” 她话音尚未落下,沈澈“呵”一声轻笑,那轻颤的眸子涌出几分狂热的光泽来:“皇后不必心急,本王已经说过了,皇后是怕本王找不到证据吗?”他说着,一步步逼近皇后,“不错,除了脉案之外,大多证据都被清除了,可是还有一样最重要的证据,是根本无法清理的。” “是什么?”皇帝面色紫胀,急声追问,沈澈并不理皇帝的追问,冷冷的看着皇后:“既是长时间中毒,那母妃的身子必然被蚕食得厉害,她的尸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可能,但凡是给赐死的人,尸身一律扔到乱葬岗,即便想寻找,也绝没有踪迹。”皇后淡然摇头,徐徐看着沈澈,“九弟,此事不可信口开河。” “皇后手眼通天,难道连这个也查不到么?”沈澈冷笑道,“当年母妃死后,父皇令身边的督太监将母妃的尸身送往宫外安葬,这十数年来,本王屡屡出宫,就是为了祭拜母妃。” 哪怕母妃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但只要在母妃身边,沈澈就还是觉得很安心,即便她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不会再唤自己的名字。 皇后就像是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纹,看着沈澈良久不语。皇帝怔了片刻:“果真么?宸妃的尸身果真妥善的保存着?” “是。”沈澈颔首,他一面说,一面看向皇帝,“陛下若执意要证据,本王说不得也只能做不孝之人,去叨扰母妃九泉下的芳魂。”他说至此处,向帝后行了一礼,转身往外面去了。皇后蹙了蹙眉,令身边年轻女官跟去,不想皇帝冷笑道:“怎么,你慌了手脚不成?朕只知你在算计她,却不想你连她全部后路都断了,即便父皇不忍赐死她,她也只能死。” 对于昔年宸妃的事,皇帝到底是知道的,她知道妖胎是结发妻子故意为之,但是不想,她竟然歹毒至此,哪怕先帝不忍赐死宸妃,宸妃也必死无疑。 心脉病损的痛苦绝非常人能体会到的,想到宸妃死前经受了非人的折磨,皇帝紧紧咬牙,狠狠地看着皇后:“朕竟不知,你是这等的蛇蝎心肠,她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对她下这等狠手。”他一面说,一面重重的拍着床板,“吉祥,传旨礼部,朕要废了这蛇蝎妇人!” 吉祥跪伏在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心知自己得知了不少的密辛,只怕主子恼了要自己的性命,此刻听见皇帝嚷着要废后,更是心胆俱裂,根本无法自处。皇后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皇帝,笑道:“是呀,陛下原本的如意算盘震天响,想着如何让先帝冷落宸妃,而后再将宸妃据为己有。”她温暖的笑意陡然变得寒冷,“陛下凭什么以为本宫会帮你,当年武媚娘的事在先,本宫还会干这等引狼入室的事么?她若生了孩子,奕儿何存?”说到沈奕,她笑容陡然空洞起来,“连奕儿都死了,本宫还有什么好怕的。宣布废后之时,陛下再告知天下人,自己是如何觊觎庶母,又是如何眼睁睁的看着本宫一步步将妖星之名扣在她头上的。”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陛下倘若真的心悦宸妃,当日安定长主逼着先帝赐死她之时,陛下作甚不言不语,那时站出来剖白,说不准宸妃欢喜之下,对陛下生了情愫,岂不美哉?” 皇帝给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死死的看着皇后:“你这阴险的毒妇,还想诡辩!” “本宫再阴险,也是阴险得坦荡,总好过陛下薄情寡义,却还要一派情深义重。”皇后轻轻一哂,满脸不屑,“宸妃之事陛下心知肚明却毫无作为,却反过来指责本宫。陛下别忘了,若非如此,这皇位是沈九而非你的。”她哂笑着,不齿已极,“你我夫妻一体,本宫不好过,你也不要想活。你若要怪,待你我见到奕儿之时,你再来怪我吧。” 她又笑着,俯视着皇帝:“陛下已经不年轻了,若是驭龙宾天,如顾贵妃这样的年轻美人会如何呢?” 从宫中出来,齐修远早已等在宫门,见他出来,那紧绷的身子才略放松,只向沈澈行了一礼,以示敬意。沈澈亦是还施一礼,对齐修远既是感激,又是敬重。 齐修远生性冷淡且少言寡语,这些日子为了沈澈和顾家出力不少,现下顾家两个爷们都给下狱了,若非齐家照拂,顾夫人和温含芷怎的挺得下去。 正值要走之际,沈澈忽的停了脚步,转头说:“你还要跟着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个个都是做贼的么?” 身后良久没有动静,齐修远蹙眉,喝道:“出来!” 他声音不大,但却让人耳鼓膜震动,宫门一角这才俏生生的走出一个女子来,正是皇后身边的年轻女官。她笑得一派无邪,看着沈澈道:“怎么就是做贼?这宫道只许九王走不成?”她说着,又轻快一笑,“齐将军何必如此吓人?我虽是个奴婢,却也与贼扯不上关联,齐将军一派要吃人的模样,叫我如何自处?” 上遭在沈奕灵堂上险些死在沈澈手中,她现下也能从容应对,足以见得是个上得台面的,勿怪皇后倚重她。沈澈冷笑道:“不必再狡辩,皇后令你来一探虚实,是不是?”他目光冰冷,含着萧肃的杀意,年轻女官到底年岁不大,浑身一哆嗦,脸色迅速白了,轻声说:“证据这等兹事体大的事,怎能马虎,理应多人看着。” 这等危急的事,沈澈早知皇后会令人跟随,与其阻止,倒不如顺水推舟。他眯着眼,眸子里凶光微微露出来,低声道:“你的意思,倒是本王应该谢谢你了,嗯?” 年轻女官抿着嘴儿一笑,甚是妩媚:“是呢,九王还要谢我才是。”她笑着,“齐将军不如也一起去,若只我一人跟了九王去,给王妃知道了,保不齐要吃醋的,我犯不着惹得九王和王妃之间起了龃龉。” 齐修远英气的剑眉蹙得更紧,看了一眼沈澈,见他并无反对之意,这才点头。三人一行往京郊而去,一直行到了小山谷之前,才见陆剑锋c云先生和旺儿领着几个黑衣劲装男子等在谷口。见年轻女官下车来,陆剑锋一怔,虽不曾说什么,但目光颇为审视;旺儿则含笑望了她一眼:“皇后对此事这样关心?” “九王是皇后正经八百的小叔,皇后怎能不关心?”年轻女官瞥了他一眼,并不热衷于跟他说话,跟在沈澈身后进了小山谷。旺儿只是笑,好似不曾注意到这桀骜的语气。如今冬日,雪花早已覆盖了整个山谷,那座坟茔落满积雪,更为孤寂。一行人进来,留下了不少脚印,那年轻女官四下里看着,懒洋洋的笑:“原来九王找了个这样清净的地方。”才说完,身后的劲装男子神色一凛,颇有威吓之意,她也不敢再说,忙跟了上去。 沈澈立在那坟茔之前,骨节分明的素手拂开墓碑上的积雪,柔声道:“母妃,澈儿来看你了。当年母妃被人所害,澈儿无能为力,如今轮到儿子了,嘉嘉也有了孩子,澈儿不能让孩子像弟弟一样背上妖孽的名声,也不能让母妃永远背着混账名声。”他声音低入尘埃,又伏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红印顿起。 他眼中泪意浮动,只负手立于一旁,旺儿已令几个黑衣劲装男子上前去,动手开始起棺。几人看来都是练家子,动作飞快,不多时就连一个木棺露出,众人忙将将其抬起,旺儿转身道:“殿下,找到了。” 沈澈浑身一震,忙行至木棺前,一一将尘土拂开,又低声道:“母妃恕儿子不孝,实在是没办法。”他一面说,一面重重推开棺盖,一股子腐朽味道扑面而来,棺中盛着一具白骨,那白骨娇小,一看就是女子,上面斑驳淋漓的黑色痕迹,几乎密布整具白骨,白骨上附着的绸缎也因常年埋在地底而辨不清颜色。沈澈细细的看着那具白骨,想到母亲死前尚且含笑让他不要记恨父皇之时,眼中酸楚,几欲落泪。沈澈阖眼,不叫眼泪落出,反倒是那年轻女官上前,细细看着白骨,低声道:“这白骨看来死了有些时候了,颈骨向后折断,确是从身后施以绞刑,想来的确是宸妃娘娘。只是这白骨上怎会有这等黑色痕迹?”她说着,迎上沈澈愠怒的目光,立马向棺中白骨行了一礼:“宸妃娘娘金安。” 云先生冷笑道:“长时间接触剧毒,毒入骨髓,怎的不会这般黑色?”说至此,老先生又冷笑起来,“若是不信,你也大可以试试接触剧毒,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权力 甫一回宫, 年轻女官便将小山谷中的事绘声绘色的讲述出来。皇帝病久了,本就是面容憔悴,听得年轻女官的描述,脸色愈发的阴沉,及至听完, 狠狠的剜了皇后一眼, 萦绕在喉中的“废后”二字到底说不出口,只得强压了怒意, 下旨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当年真相,末了, 犹嫌不足, 又恨恨的吩咐吉祥:“让齐修远带着御林军严密把守宸妃的寝宫, 没有朕的话,不许任何人进入, 违者杀无赦。” 当年事发仓促, 寝宫之中未必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若是有心探查,只怕能发现了不得的东西。迎上皇帝愤恨的目光, 皇后笑得如同戴了面具, 不动声色的笑着恭维:“陛下深谋远虑, 臣妾佩服至极。” 从皇帝寝宫出来,沈澈立在玉阶之上, 俯视着皇宫的一切, 恍惚间还是儿时, 父皇会牵着自己的手,引自己站在这里。他背影孤傲,不觉身后传来皇后的轻笑声:“九弟果然是狠心人,虽是为了自保,但寻常人可无法下手掘了母亲的坟。” “皇后也未必是寻常人,儿子伤重卧床之时,还能以此陷害于人。”沈澈并不转身,话中讥讽之意已然流露出来。他生性睚眦必报,皇后亦是如此,即便没有宸妃之事,也早已势成水火,绝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因此,是否撕破脸,已经不再重要了。 “九弟当真幽默。”皇后笑了,阴恻恻的,“本宫不解九弟言语,也不如九弟饱读圣贤书,只是投鼠忌器这话,本宫是知道的。”她声音陡然转圜,笑盈盈的透着温厚,“本宫已是身无所长之人,可是九弟忌惮的器还有很多,可要好生维护。” 自流言出世,沈澈没少受人非议,作为妻子的顾柔嘉也心力交瘁,现下又有了身孕,更是忧虑多思,上回更是差点滑胎。为着沈澈进宫去与皇帝撕撸的事,她苦闷至极,唯恐沈澈着了帝后的道。听得下面说沈澈回来了,忙强撑着身子要起身,沈澈已经飞快的进来,见她苦兮兮的样子,低声笑道:“嘉嘉坐着就是了。” 顾柔嘉苦着脸,摸索过他的臂膀c胸膛,埋在他颈窝:“我好怕你回不来。”沈澈流言未解,父兄更因诬陷而下狱,顾柔嘉心慌不已,倘若沈澈再有个好歹,她不知还撑不撑得下去。 “嘉嘉还在家中等我,我怎会不回来?”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心,沈澈柔声哄道。她本就娇小,顾家巨变之后更是瘦了不少,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让沈澈爱不释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顾柔嘉埋在他怀中,偷偷拭去眼角泪水,听他说完经过,又惊又喜:“如此说来,皇帝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他那性子,怎会站在咱们这边?”沈澈冷笑,想到皇帝八成垂涎母妃,他就觉得恶心至极。皇帝彻头彻尾的自私利己,怎会帮自己痛恨了二十几年的弟弟沈澈,不过是他对于皇后一腔愤懑之情无处发泄,想以沈澈来报复罢了。 只是,触怒了皇后,皇帝的下场必然惨烈至极。 当日,宸妃乃身中剧毒之事就被沈澈命人传开,加上皇帝命人彻查,更是佐证了这话。京中一时惶惶,原本风声鹤唳的京中竟是无措起来,不知该信那一边,再无人叫嚣赐死沈澈的话。 次日,皇帝病情陡然加重,竟是昏迷了三日,二皇子沈景在病榻前侍疾,孝心令人动容。安定长主进宫探望皇帝,偏巧二皇子在皇帝榻前回禀顾家的事:“如今不少言官请将顾家抄家赐死,顾家一门煊赫,贵妃和九婶又都是顾家女,儿臣实在不敢拿主意,还请父皇示下。” 皇帝良久不语,精力不济的样子那样憔悴。安定长主笑了笑,坐在床前,目光淡淡的扫过沈景:“人做事总有理由,顾家通敌叛国,理由呢?” 沈景自幼柔弱,触及安定长主深不见底的目光之时,浑身一颤,抿唇摇头:“或许是为了富贵,或想要谋逆” “富贵?谋逆?”安定长主含笑反问,沈景愈发心焦,再不敢言语。安定长主冷笑道:“如你所言,顾家一门煊赫,两个女儿都是天家妇,顾鸿影更是年轻有为,早已富贵已极,何必通敌叛国?一旦事发,现下的富贵就都化为泡影,还谈什么?至于谋逆,顾家两个女儿都是天家妇,一旦引狼入室,顾家二女流落外敌之手,任人糟践,甚至难逃一死。顾家人都蠢钝至此,拿女儿去换富贵?” 顾贵妃得宠多年,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哪怕皇帝现下疑心病渐重,数度给她没脸,她却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沈澈待顾柔嘉更不必说,世人皆知九王虽辣手心狠,却是个实至名归的妻奴。 沈景给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着称是。皇帝挥手令他退下,这才笑了笑:“姑祖母一直最为喜欢老九,也喜欢顾家的小娇客,到底不忍他们去死。”他咳得极为无力,话里不忿,“若非姑祖母出面,谁能请得动白衣仲景?同为皇子,父皇眼里只有老九,同为侄孙,姑祖母眼里也只有老九。这对朕,何其不公。” “当年若非我坚持,宸妃也不至于被绞死。”他病重至此,尚对沈澈如此愤恨,安定长主长长的一叹:“陛下还记不记得,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遗诏?” 不想她会说到遗诏,皇帝沉默良久,道:“记得。”正因这两份遗诏,还有兵权,才让皇帝不得不忌惮面前的老太太,现下她重提遗诏,让皇帝止不住胆寒起来。 “太/祖皇帝临终时留下遗诏,‘军国大事凡有不决者,当请安定长主裁度’;先帝遗诏则是,‘许长主以权,可废帝另立’。”老太太淡淡的看着病榻上的皇帝,笑了起来,“陛下说呢?” 于是皇帝再不敢说什么,亦驳回了言官将顾家抄家处死的谏言,只下令将顾家的女眷禁足。 这些日子顾柔嘉胎像很不安稳,云先生每隔七日就来为她号脉,以免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每每到了吃药之时,顾柔嘉脸儿就皱得厉害,又嫌嘴里苦,亲亲热热搂住沈澈的脖子,将最后一口药哺给他。沈澈也不恼,顺势咽下后,在她小屁股上一拍:“嘉嘉又胡闹。”话虽如此,还是转身取了蜜饯喂她服下,见小丫头噘嘴,不免一笑,搂她入怀,“胡闹也好,嘉嘉总是要有些活力我才放心。” 想到自己险些滑胎那日他的神情,顾柔嘉顿觉窝心,宽慰道:“我不会有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咱们给人这样陷害,总不能不声不响就便宜了他们。” 沈澈“唔”了一声,轻抚她的发,浅啄她的额头。这样多年压在宸妃头上的骂名终于渐渐浮出真相来,只怕皇后不会轻易揭过,在置顾家于死地的同时,必然会竭尽所能再次清查证据。好在御林军把守寝宫,齐修远绝非皇后能轻易动的人,因而也不足为惧。 柔顺的偎在沈澈怀里,顾柔嘉难得的安宁。她知道,若非老太太出面,皇后是不会轻易放过顾家的。哪怕如今经受牢狱之灾,好歹性命无忧。 今日所受,他日必定报复皇后!现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耽于伤感,免得腹中孩子出事。 吃了一碗燕窝,顾柔嘉又歪在榻上打盹,外面又迎进一人,却是飒敏。顾柔嘉忙挣扎着起身,笑道:“飒敏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姑祖母有事吩咐?” “哪里是有事吩咐?不过是来瞧瞧王妃罢了。”飒敏笑得格外有亲和力,忙扶了顾柔嘉坐下,细细的问着饮食c起居等事,待问罢了这些,她才转头笑道:“阿弥陀佛,听来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咱们王妃这样水灵的人儿,身子好才是最好的事。”见顾柔嘉似有些羞怯之状,她又笑道,“殿下与王妃别嫌我嘴碎,老主子惦记着王妃,本是要亲自来的,现下来不得,我只得事无巨细都问上一问,待回去之时才好复命。” “姑祖母给谁绊住了?”顾柔嘉一怔,顺势问道,飒敏笑盈盈的摇头,“非也非也,不是给人绊住了,昨儿个夜里寿王妃相邀吃鹿肉,咱们将军也陪着郡主回娘家去,老主子欢喜呢,多吃了几杯酒,又多尝几块了鹿肉,半夜里克化不动,闹起了肚子,实在来不得。” 不想安定长主竟也贪嘴多吃,沈澈一叠声问过,飒敏一一答了,这才放心:“姑祖母年岁大了,也该多多保养。” “可不呢,”飒敏笑道,“殿下和我家将军颇有些交情,也知晓他绝非多言多语的人,为着这事,昨儿个竟也唠叨起来,出来时老主子尚且笑呢。” 暗想陆剑锋的模样,顾柔嘉不免笑起来:“陆将军哪里是少言寡语,上回嘱咐郡主的劲儿可厉害得很,就是女子也比不得他聒噪。” 飒敏大笑起来:“阿弥陀佛,王妃和咱们家郡主极是投缘,连损起将军来都是一样的。将军昨日听得聒噪二字,当即就脸红了,望着郡主就是满脸的委屈,我险些以为自己眼错了。”她笑得那样欢喜,话里分明是对陆剑锋的埋汰之意。想到陆剑锋那儒将满脸通红的样子,顾柔嘉“咯咯”直笑,才笑不过几声,就打起嗝来,羞得脸儿像是被煮过一样,一头扎进沈澈怀里,后者不免好笑:“嘉嘉羞什么?飒敏姑姑又不会笑话你。” “不,臊得厉害。”顾柔嘉声音闷闷的,咬着沈澈的衣衫,颇有几分羞赧。沈澈好笑至极,也只由了她性子。飒敏咬着唇笑:“王妃这样有活力,想来的确好了许多。”她一面说,一面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正色道“老主子虽不得亲自前来,但关怀殿下和王妃的心一点也不少,特特让我将这东西交给殿下。” 她素来是笑盈盈的样子,甚至有几分散漫,但现在她一本正经,让人有些无所适从,连羞赧的顾柔嘉也露出半张脸来,好奇的打量着那锦盒。沈澈薄唇紧抿,伸手接过那锦盒,不知何故,那小小的盒子竟似乎有千斤的重量。飒敏只是笑,示意沈澈打开它。 那锦盒中以红布包覆着一个不大的物件,层层白布之下,却是一个半个手掌大的扁平老虎,那老虎虽是威风凛凛,但比起寻常老虎又失真。那老虎入手温润,沉甸甸的,非金非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顾柔嘉虽不知此物是什么,但隐隐有了猜测,静静地握紧了沈澈的衣袖。后者薄唇紧抿出一个刚硬的弧度来,猛的将那扁平老虎握紧:“飒敏姑姑” “这是老主子的意思。”飒敏笑了,“老主子让我转告九王殿下,当年她受人蒙蔽,不查之下逼着先帝赐死了宸妃,老主子说自己欠九王殿下一条命。”她笑着,意味深长,“老主子说,太/祖皇帝和先帝双双选择将此物托付给她,现下她将此物交还给她所认同的天家子弟,交还给本该是先帝嫡子的九王殿下。” “九王殿下杀伐决断c品性坚韧,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飒敏说得很慢,沈澈静静地听着,大手握得愈发紧了,那素白的手指泛出了青灰之色,微微发颤。 那是虎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伪证 当年太/祖皇帝与先帝驾崩之时, 双双选择将遗诏和虎符交给安定长主,足以见得对她的信任。此符为兵权,加之长主在军中威望,须臾间就能号令三军,加之遗诏写明“可废帝另立”, 换言之, 大燕的江山姓甚名谁,不过是在老太太股掌之间。现下老太太将这份信任交托给沈澈, 实则是将大燕交给了他。 送走了飒敏,顾柔嘉偎在沈澈怀里看虎符, 那虎符非金非玉, 握在手中温润至极, 顾柔嘉极喜欢这触感,只在手中把玩:“姑祖母这样信任你, 你可不要辜负了她老人家。” 沈澈气定神闲, 似乎并不热衷于那号令天下的虎符, 只刮了刮顾柔嘉的脸皮,苍白的脸上因温存笑意而生机盎然:“我竟不知嘉嘉是这样的热衷权势, 皇后并不是那样好做的。” 他本是玩笑, 顾柔嘉当了真, 满脸的不知所措,忙要为自己剖白:“我没有!” “没有?”见她急迫, 沈澈坏心顿起, 搂着她的腰儿往跟前一带, 柔声道,“嘉嘉说,当日接近于我的目的是什么?若非为权,怎会寄予我那等厚望?” “当日是当日,现在是现在。”顾柔嘉手脚并用缠上了他,“沈澈,我当日接近你,确是为了你的庇护,可是c可是” 连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沈澈,那日他在病中,高烧烧得浑身烫的时候,还将自己从人群中提出来的灼热大手,顾柔嘉现在也不曾忘怀。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秉着拉拢未来摄政王的本意,将自己彻底赔给了他。 她窘迫而焦急,脸儿烫得厉害,沈澈“嗤”一声笑出来,猛的吻住顾柔嘉的小嘴。他的唇好软,唇齿间薄荷的清香徐徐萦绕。他好些日子不曾近过自己身,顾柔嘉只想好好亲亲他,他却笑着抬头,由得顾柔嘉小嘴扑了个空:“傻丫头,哄你几句罢了。你我心意相通,我难道不信你?” 顾柔嘉脸儿一鼓,一口咬在他肩上,心中却是一派甜蜜。 为着宸妃尸身重见天日的事,皇帝下旨彻查当年真相。这些日子流言之事闹得人心惶惶,若能笃定宸妃并非是妖,总能安抚京中百姓。刑部和大理寺一番合计,立时着手调查宸妃之事,赐死沈澈的呼声也渐渐平息,二皇子不必再每日面对两波朝臣争执,顿觉肩上担子轻了不少。 从下旨彻查宸妃之事后,皇帝的身子更为败坏了,虽说自幼的底子在那里,但他上了年岁又纵情声色,自然败得更快,几乎每一日都要召了同辈的兄弟进宫去侍疾,刑部之人也出入宫禁甚为频繁。一切看似有条不紊,但帝后皆是对沈澈深恶痛绝,顾柔嘉担心之至,只得每日嘱咐沈澈进宫时当心。 这日里顾柔嘉起身晚了,沈澈已入宫去了。草草吃过早饭,外面又说沈清来了,喜得她忙起身相迎:“郡主来前也不肯知会一声,这样我倒是错了礼数。” “什么礼不礼的,拧巴太多,反倒显得不亲厚。”沈清笑着,“上回飒敏姑姑回来,说嫂子身子尚好,祖母高兴呢,连我今儿来,她老人家也开了箱,取了几支参来。”她一面说一面让侍女奉上来,“九哥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可要好生养着。” 她话里揶揄之意让顾柔嘉红了脸:“这嘴好刁,也是陆将军不曾一同前来,不然我也要笑话你。” “我可不敢让他来。”提到陆剑锋,沈清眉梢飞扬,“他这些日子愈发的嘴碎了,这个不许,那个不能,桩桩件件记得比他那些无趣的兵书还牢。我爱吃些仔姜,才吃了两口,就给他夺了去,要不是祖母护他,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见她气恼,顾柔嘉笑起来。陆剑锋性子温润儒雅,倘若不是爱极了沈清,哪里会日日聒噪? 家庭美满,夫婿爱重,腹中更怀有与心爱之人的孩子,人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吧。想到被下狱的父兄,还有被禁足的母亲和温含芷,顾柔嘉心中绞痛,勉强问道:“顾家的事,京中是什么风声?” 纵然皇帝并没有采纳抄家斩首的谏言,但牢狱之中变数太多,遑论现下宸妃之事翻盘,皇后必然会对顾家下狠手来打压沈澈。姐姐在宫中处处受皇后辖制威胁,皇帝又喜怒无常甚至对姐姐动了手,顾柔嘉怎能坐视不理? 同为顾家的女儿,她怎能让姐姐一个人去面对所有? “还能有什么风声?皇兄卧床还亲自下旨驳回赐死的谏言,这些人谁不是人精,不可能明摆着去与皇帝过不去。”沈清笑容渐渐淡了,又透着几分担忧,“哪怕当真是油尽灯枯,但这灯一日未灭,他们一日不敢造次,触怒了皇帝,将性命赔上去,何其不值。” 还有一点,哪怕安定长主对皇帝失望已极,但她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践踏天家威仪。谁若是胆敢冒犯,老太太震怒的后果,早在太/祖皇帝驾崩之时就见过了。 迎上沈清的目光,顾柔嘉笑道:“倘若真的这样轻松就好了。”她竟是忘了,前世沈澈把持朝政,朝中迅速遭到清洗,而身为皇帝老师的杨太傅不仅安然无恙,还成为了股肱之臣,可见此人城府之深。歪在靠垫上,顾柔嘉冷笑:“杨太傅和皇后沆瀣一气,当真可恨至极,我定要他二人付出代价!” “如今算不得最坏,却也不算好。”沈清低声道,心知顾柔嘉有奋起之意,只徐徐道,“现下说是证据确凿,已经是辩无可辩,说是有通敌叛国的书信为证,更有一点,说是在冀州的通宝银号中,你哥哥存了二十万两的银子在其中,连提钱的凭信也一并呈了上去。”她说到这里,扬唇轻嘲:“两相对比,不就是顾家为了钱财通敌叛国,甘当卖国贼。这些事一日无法查清,就一日还不了顾家的清白,牢狱之灾自然也就无处可解。” 昔年杨太傅和顾家交情笃深,书信往来甚密,他能伪造出顾老爷的书信也并非说不过去。顾柔嘉蹙了蹙眉:“我哥哥才当差多久,正是一腔报国之心,此刻说什么为了钱通敌叛国,未免滑天下之大稽。北戎犯不着拉拢在朝中根基很浅的新官,即便真要拉拢,李家二郎这新科状元岂不是更好的人选,逻辑上根本不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然没有半点说服力。”她说到这里,气呼呼的说,“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唯恐她动气坏了身子,沈清忙劝道:“实则你我都知道他们是欲加之罪,正因如此,才更要保重自身,若是嫂子气坏了身子,岂非让他们得意,更是亲者痛仇者快。” 上一遭险些滑胎,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药才保住腹中孩子,顾柔嘉深明苦果。这是她心心念念想要为沈澈生下的孩子,她绝不能让他有生不下来的可能。忽而顾柔平复了心情,含笑道;“多谢郡主提点,我明白其中的利害。”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样多人为我们母子出力,我自该振作,绝不叫皇后与杨太傅得意,更不能让他们这样牵着鼻子走。” 她眉眼间萦绕着母性,妩媚温柔间又带着一股坚毅,常言道为母则刚,她本性柔弱,现在能如此振作已是极为不易。沈清忽觉欣慰,作为安定长主的孙媳c陆剑锋的妻子,她当然知道老太太交托虎符的事,沈澈为人坚韧且颇有手段,必然会是好皇帝,但顾柔嘉娇娇软软的,只怕撑不起皇后的身份来。 然而,看着现在的顾柔嘉,沈清忽然有了信心,接话道:“嫂子肯这样想就是再好不过了,嫂子既然肯振作,更该快些动作才是,在牢狱之中,才是咱们最不能预见的变数。”她重重的握着顾柔嘉的手,好像要给其以力量。顾柔嘉只觉些微的疼痛,这疼却让神智愈发的清醒起来。如今逆境又转圜之相,皇后势必忌惮,一切事宜都要加紧部署,自然包括将顾家置于死地。 重生而来,顾柔嘉的初衷就是守护住家人,能遇到沈澈,她更是感激之至,若是爹爹和哥哥在狱中为人所害,那这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顾柔嘉猛的翻身坐起,命人传了旺儿进来,低声道:“我晓得你是沈澈的心腹,也有足够的能力,你要替我查几件事,我才能尽快为顾家洗刷罪名。” 旺儿眉毛也不动,小心翼翼的抬眼觑着顾柔嘉。要他说,王妃也是个可怜人,谁家当家主母有了身孕不是千娇万宠着,偏偏自家殿下和顾家接连出事,王妃心再宽也宽不起来啊,肚子里的小殿下可当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日里为殿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娇客现下憔悴成了这样,旺儿心里也不好过,因而笑道:“敢问王妃有什么事要奴才去查?” “杨太傅当日诬告,说我哥哥在冀州的通宝银号存有二十万两白银,你循着这个去查。我倒要瞧瞧,我哥哥自入了衡山书院起就不曾离开过京城,他是学了遁地术不成,能毫无声息的去了冀州存银。”旺儿含笑应下,顾柔嘉轻抚脸颊,忽又一叠声嘱咐道,“你可不许告诉沈澈,他若知道,定然吹胡子瞪眼的不许我操劳,到时候,我只能拿你使气。” 旺儿抿着唇,狡黠一笑:“王妃放心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闻喜 为着皇帝身子不安, 沈澈与一众亲王元宿皆在宫中侍疾,沈奕七七未过,皇后也时常不在宫中,宫中颇有些群龙无首的惊惶感,顾贵妃身为皇后之下第一人, 哪怕数度被皇帝发作, 也只得挑起这副担子来。 沈澈一早就往宫中去了,他来得很早, 立于皇帝寝宫之前,已被御林军拦住了去路, 自有人进去通禀, 晨光中的皇宫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寥落肃穆, 这样多的屋宇宫殿,寒风在这宫中狼奔豸突, 冷得彻骨。哪怕现下多方佐证宸妃的确是因中毒才会生下畸形儿的, 但流言已久, 多少人对沈澈还是避之不及。尽管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为了妻儿, 不得不在意。 正想着, 身后传来薄雪被压实的细碎碎裂声, 转头,沈澈目光一凛, 低声道:“你怎的” 来人正是顾贵妃, 有些日子不见, 她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大的脸更像是只剩了一张皮,清亮的眸子里血丝密布,支离至极,目光下移,她白皙细腻的双手上有红痕密布,似乎是烫伤,迎上沈澈的目光,她将双手拢在袖中,展眉微笑:“九王。” “他又发作你了?”皇帝这些日子喜怒无常不说,更有皇后蓄意挑拨,言辞间直指顾贵妃和齐修远当年婚约。皇帝纵然知道,但自己日渐年老体弱,顾贵妃正值盛年,疑心生暗鬼,自然没少发作到顾贵妃身上,否则,这宫中谁敢如此作践贵妃? 顾贵妃摇头:“我早已不当自己活着了,发不发作又有什么要紧?爹爹和鸿儿如今都给他下狱,当真是半点情分也没有了。”她说得十分平静,眼中净是决绝,只是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如常,抬头望着沈澈,“嘉嘉还好吗?娘跟阿芷还好吗?” “嘉嘉很好,胎像也渐渐安顿下来,岳母与温家姑娘虽禁足在家,但姑祖母c舅公皆是出面,不会太被为难。”他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齐将军将她二人照顾得很好。” 顾贵妃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但迅速如死灰般弥散:“倒是多谢齐将军。” 正说着,吉祥从寝宫中飞快的闪身出来,打千道:“九王来了,陛下请九王去呢。” 沈澈静静地点头,正欲动身,身边顾贵妃轻轻说:“别告诉嘉嘉。”她笑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好似随时都要昏倒,“答应我,别告诉嘉嘉。” “好。”沈澈颔首,一直以来,他对于顾贵妃有着一份独特的敬意,并非是因为她是顾柔嘉的姐姐,而是因为她瘦弱的肩膀上扛着许多男人也扛不下来的重担。皇帝多疑昏庸,皇后阴险狠毒,她在这夹缝中艰难的求生,更尽力让顾家繁荣昌盛。 皇帝的寝宫中弥漫着药味和久病之人的颓败气味,皇帝的脸色青灰一片,难看得如槁木,没有半点生机活力,离得近了,隐隐还能闻见他身上浓郁的香气,想是哪个来侍疾的妃嫔留下的。他眼睛一轮:“老九,今日来得这样早,是安了心思来看朕何时死吗?” 他话里尖刻,让人一听就生不出什么好感来,沈澈不动声色的望着他:“陛下若喜欢人看着死,本王自该满足。”他扯出一个冷笑来,让皇帝陡然大怒,青筋暴起的手伸出,好似要掐死沈澈。吉祥赶紧去抚皇帝心口,低呼道:“陛下息怒啊,生气对身子不好呀。”他一面说,一面惶急的看着沈澈,“求殿下少说几句,陛下身子不好,实在是经不住了。” 这些日子对于吉祥来说也是极为煎熬的,身为皇帝的贴身内侍,一旦皇帝阖眼,新帝若是仁厚,也会善待于他。但现在太子未定,沈澈得安定长主和寿王夫妻的欢心,且能力颇佳,这皇位到底是谁的还未可知。想到这里,吉祥就觉头痛不已,既想讨好沈澈,却又怕沈澈差了一着输了这江山,到时候新帝哪里会放过他? 还没说完,吉祥忽被一道大力一推,猛的扑倒在地,皇帝强撑着身子坐起,凶神恶煞的:“滚开,你在求他什么?”皇帝胸口起伏,指着沈澈骂道,“你给朕滚!” “陛下久病,动气无益自身,本王明日再来。”沈澈冷冷的望着他,颇有几分不屑,转身就走,吉祥膝行在皇帝跟前,低声劝着什么。沈澈方才出得门去,就听其中传来脆响,又是重物扑地,旋即是皇帝暴怒的喝声:“你方才与他在门前说了什么?他怎么会这样关心你?” 沈澈陡然一惊,又听顾贵妃有气无力的声音:“九王是臣妾妹夫,臣妾关心嘉嘉,向九王问询一二,有何不可?” “你是关心你妹妹?”皇帝冷笑道,“你是觉得朕快要死了,就堂而皇之要他替你搭桥引路,齐修远是不是还对你贼心不死!” “陛下倘若真的这样疑心臣妾和齐将军,还请将齐将军远远调开。”顾贵妃的声音渐次听不真切了,让沈澈蹙眉不语,正欲细听,却见吉祥从其中出来,四目相对之下,吉祥脸色陡然变白:“九c九王殿下——” 沈澈苍白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意,迫视着吉祥,后者跟在皇帝身边,什么阵仗没见过,也被吓得额上汗水密布,身子更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不等沈澈发问,他已是僵滞,低声道:“九王明鉴,陛下这些日子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动辄打骂” “打骂,怎的不打骂于你?”沈澈冷笑道,“贵妃时常遭受这些?” 吉祥早已唬得浑身发抖:“奴才c奴才只是伺候陛下的,哪里敢过问陛下的事” 纵然知道皇帝绝非善类,但不想他心中不快就会对顾贵妃动手,何况言辞间直指顾贵妃和齐修远,只怕顾贵妃会给皇帝折磨得毙命。顾晏如这个姐姐为了整个顾家付出了多少,沈澈怎能对她坐视不理?他正要推门而入,吉祥忙道:“殿下听奴才一句吧,此刻万万进不得。”迎上沈澈深如寒潭的目光,吉祥舌头打结,索性心一横,声音低低的,“陛下这些日子喜怒无常,加之有人挑拨,总以为贵妃与齐将军有私。殿下怕也知道他二人此前有婚约之事,苦于无法发作齐将军,只得拿贵妃撒气。”他越说,沈澈的目光越冷,吉祥只得缩着脖子,轻声道,“贵妃娘娘挨陛下的嘴巴也不是一两日了,连方才挨了打,也一声哭声也没有,就是不愿让殿下听了去王妃怀着身孕呢,顾家两位大人都还在狱中,知道了姐姐日子艰难,王妃岂不是更要伤心?再者,殿下除非能将贵妃带出宫去,否则此刻出头,只能让陛下更为恼火。”他说到这里,摇头低声道,“殿下本就不得陛下欢心,若是有个好歹,帝后谁会放过贵妃娘娘?” 殿中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仿佛是顾贵妃轻声细语,只是其中连哭腔也听不出来。沈澈立在皇帝寝宫门口,良久不发一语,末了,他才冷冷的看着吉祥:“你倒是乖巧。” 吉祥勉强笑得妥帖,低声道:“贵妃在宫中这样多年,事上恭顺驭下宽和,现在成了这样,奴才心里也是难过的。” 沈澈冷笑一声,剜了吉祥一眼。他素来是不会将旁人放在心上的,但顾贵妃不一样,她是嘉嘉的亲姐姐,她承受了多少事,却从不肯让妹妹知道。譬如今日,她或许早知皇帝又会寻衅,所以才会让沈澈绝不可以告诉顾柔嘉。 可是吉祥说得不错,除非现在能将顾贵妃带出皇宫,否则今日沈澈为她出头,就会招致皇帝变本加厉的虐待,而皇后必也不会作壁上观,因而,只能隐忍不发。 从宫中回到九王府稍事休息,旺儿则笑盈盈的来伺候沈澈更衣。沈澈换上一件玄色长袍,顺口问:“安排你去做的事,如何了?” “奴才已命人携虎符前往各道联络节度使了,想来不日就会有回音。”旺儿笑得滴水不漏,话中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意味,昔日皇后为免有人威胁到其子地位,将两个庶子都给养废了,现在沈奕已死,沈景难当大任,而沈澈心性手段乃是上上之选,又有安定长主和寿王的欢心,“妖星”二字也有被推翻的迹象。能成为手握一方兵权的节度使,他们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会做出最好的判断。 “行事多加小心,一旦给皇后察觉,便是被动至极。”沈澈颔首道,他负手立在窗前,陷入了沉思,半晌,他转头道:“王妃今日可好?” “王妃今日起身,吃了足足一碗粳米饭。”旺儿笑道,沈澈喜上眉梢:“哦?吃了足足一碗?” “是,吃了足足一碗,现下正与荣安郡主在屋中说话呢。”旺儿脸上全是精明,那深沉的眼睛带着几分沈澈才有的风致,“倒是今儿有一桩事,王妃虽嘱咐奴才不能告诉殿下,但兹事体大,奴才说不得只能对王妃阳奉阴违了。” 这些日子顾柔嘉颇有些苦闷,沈澈再好,有些事也不是他能感同身受的。沈清与她皆是有孕之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论着各自腹中的孩子,很是融洽。沈澈从外面回来之时,只在外间将一身的寒气都给烤化了,这才打了帘子进来。顾柔嘉脸儿红扑扑的,笑着望他:“我还以为你不肯进来。” “怎会不肯进来?只是嘉嘉与郡主聊得甚是火热,我不忍打扰。”她这样舒适的神情,沈澈也极为畅快,在她身边坐下,他体温冰凉,好像一块冰,顾柔嘉嫌弃的推他,被沈澈捉了小手:“坏丫头,当着郡主的面也要逞凶。” “我坏也是跟你学的,瞧你又坏又凶的样子。”顾柔嘉瞋了他一眼,见沈澈似乎有意再说,她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凶我就是凶宝宝,来日我娘俩儿一块不理你。” 她这样撒泼,连沈清也是笑了:“瞧嫂子这样儿,也亏得九哥疼你,不然早打你屁股了。” “他也没少打。”顾柔嘉笑道,抚着肚子一派安心的模样。她所求极为简单,只要一家子和睦安康,官居几品c既贵且富这等事都不甚重要。不多时,有人通禀说是云先生来了,沈澈忙起身去迎,极尽礼遇。沈清直笑:“世人皆道九哥冷淡如雪,又是个辣手之辈。只是我却知道,在嫂子跟前,九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顾柔嘉喜滋滋的笑,起身向云先生行了一礼,才伸手请他号脉。云先生眼睛眯起,似是沉思似是怔忡,让人不免也紧张起来,沈澈将顾柔嘉抱在怀里,低声道:“云先生但说无妨,可是嘉嘉有何不妥?” 迎上沈澈担心的目光,云先生笑了:“九王不必担心,王妃和腹中孩子一切都好,依着这样的情面,也不必再吃安胎药了,食疗也就是了。” “当真?”为着胎像不稳,顾柔嘉这些日子连门也不敢出,只得每日躺在床上静养,这些日子好容易能够下地,得了云先生的话,顾柔嘉喜不自胜,暗想自己再不必吃那些涩嘴的药汁了。沈清也是欢喜:“好,好,嫂子的胎总算是安稳下来,祖母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屋中顿时其乐融融,沈澈令旺儿去取玉如意来要谢云先生,云先生推辞道:“医者仁心,老夫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岂有谢字可言?再者老夫年岁已逾鲐背,早已不爱俗物,不过是为故人罢了,还请九王不必再谢。” 沈澈只得作罢,只对云先生愈发礼遇,沈清笑道:“云先生淡薄惯了的,素来不好这些,九哥的确不必勉强。”她说着,拉了顾柔嘉的手,轻笑,“祖母知道了定然会极为欢喜,我这就回去向祖母通禀此事,也就不留了。” 云先生也不再留,沈澈和顾柔嘉亲自送了两人出去。顾柔嘉今日心情很好,抱着手炉跟在沈澈身边,雪天路滑,沈澈只怕她摔了,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在怀里,顾柔嘉也不嫌他冷,只躲在他怀中,沈澈直笑:“小丫头如今心思重了,什么事也想瞒着为夫。” “什么?”顾柔嘉顿时纳罕,心里陡然不安起来,沈澈噙了一抹温柔的浅笑,托着她的下巴:“小丫头要查岳父和鸿哥儿的事,怎个就想瞒着我?” 顾柔嘉脑中轰的炸开,明白定然是旺儿与他说了,心中气恼,只得说:“谁瞒你了,我从没”她还没说完,沈澈已吻住她的唇,顾柔嘉哼哼着要躲,到底被他得逞了去,直吻得气喘吁吁才放开。沈澈“唔”了一声,似是有些意犹未尽,舌尖轻舔嘴唇,唇上立时反射出淫靡的光泽来:“还敢嘴硬,该罚。” 顾柔嘉鼓起了腮帮子:“你这又坏又凶的黑心鬼。”她转身就要走,沈澈轻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顾柔嘉气得扭动着身子:“你放开我,你这坏东西!” “那我真扔了?”沈澈笑道,作势欲扔了她,顾柔嘉顿时害怕,搂着他脖子,嘴上却也不饶:“你扔了我,我就与你和离。” “哪里舍得扔了你?”沈澈无声喟叹,将她抱得更紧,明月忙打了帘子请他二人进去。才被放在软榻上,顾柔嘉顺手抓了枕头扔沈澈:“我就知道,你们主仆二人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主儿,旺儿满口应承着我,说绝不会叫你知道,转头就将我卖了。” “作甚不叫我知道?”沈澈接了枕头,顿觉好笑,在她身边坐下,“这样大的事,嘉嘉不愿让我为你分担?” “你哪回只是帮我分担,你从来不让我插手这些,恨不能将我养成庙子里的菩萨!”顾柔嘉叫道,更是恼了。安定长主当日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他对于顾柔嘉保护太过,或许当真会害了她。这样想着,他伸手轻抚顾柔嘉的鬓发,“往后不会了,我只会为你分担,不会再吹胡子瞪眼的管你。” 顾柔嘉瞪大了眼睛:“果真?” “自然,只是嘉嘉也不许瞒我,有什么想法都要与我说,不然”他笑着,将顾柔嘉紧紧抱在怀里,“嘉嘉,或许我当真错了,我对你的保护之心或许当真会害了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成长起来,不拘如何,我总是为了你好。” 他低声呢喃,将顾柔嘉抱得更紧。后者撅着小嘴:“那你也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不然我也不依。” “妮儿还会讨价还价了。”沈澈轻笑,复低声道,“那我告诉嘉嘉一件事吧,你这些日子在王府里久了,外面的事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么,郑轶和杨江蓠要成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大喜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 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我不过是一介遭弃之人罢了,”见她似是露出了几分踌躇神色,沈澈修长的手指放了梅枝,行到顾柔嘉身前,开口说, “并不能去宣室殿。” 纵然知道沈澈被皇帝无视了,却也不想他被皇帝无视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乃是皇帝的寿辰, 依着道理, 谁也不该缺席,但皇帝竟然全然不将最小的弟弟计算在其中, 可见皇帝对于沈澈有多不上心。 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顾柔嘉难免局促起来,小脸儿微微发红的样子看来更是可怜。她微微低着头,脸儿胀红的窘迫样子落入沈澈眼中, 后者略一沉吟:“无碍的, 我早就习惯了。” 其实沈澈看不懂顾柔嘉。 那日在顾家门前, 他一眼就知道这是顾贵妃的妹妹, 只是不曾言语罢了。但不想, 后来顾贵妃命人来,给他量体裁衣c送来御寒的碳火, 态度转变太大, 让旺儿都认为顾贵妃必有所图。 但沈澈知道, 这一切都是顾柔嘉的意思。这个小丫头对自己好,甚至相信自己有一日会飞黄腾达,站在现下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待那时,就能将顾家护在翅子底下。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可是,原因呢? 他声音透着几分冷清,但低沉又好听,顾柔嘉不安的交握着小手,生怕自己得罪了他,一时更不敢说话。沈澈呼出一口气来,低声道:“你今日说是风头无两也不为过了,那连珠帐,多少人求了许久,也不见赏赐,他却转头就赏给了你。”顿了顿,“他对你很是上心。” 何尝不知沈澈口中的“他”是指谁,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顾柔嘉难免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原本因为不安而微微胀红的脸儿渐渐发白,摇头道:“连珠帐再好,臣女也未必稀罕。” “不稀罕?”见她如此说,沈澈反倒是抿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来,“多少人稀罕,也得不到。”一面说,他一面看向顾柔嘉,眼神很是考究。 他不明白,为何顾柔嘉会对他抱有那种期待,到底是什么缘故?若说她别有所图,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能让她图的? 哪里不懂沈澈的意思,饶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若是家里女孩儿被皇帝看上了,得以入宫,家里就仿佛多了一个靠山。是以多少人家皆以女孩儿被皇帝看中为荣,当年顾贵妃以四妃之首位分入宫,原本青黄不接的顾家立时变得炙手可热,多少人纷纷登门祝贺,纵然被不少鼎盛的世家唾骂一声靠女人上位,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尤其是顾贵妃这样多年一直盛宠不衰,来日若是诞下皇子,更将贵不可言。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顾柔嘉轻声道,想到前世姐姐的下场,不免对眼前的男子生出几分惧怕的心思来,语气愈发的艰涩,“况且c况且谁愿意以色去侍奉能做自己爷爷的人?臣女不愿走上姐姐的老路。” 皇帝年近五十,顾柔嘉才不过十四岁的将笄之年,大燕婚嫁之事皆是早,皇帝的年龄,做顾柔嘉的爷爷也是绰绰有余了。 “是么?”沈澈轻轻颔首,算是知道了,“这宫里又有几分真心,谁不是利益交换,有舍有得。你肯信我来日必会飞黄腾达,因而待我好,不也是利益交换?” 他说话太过一针见血,顾柔嘉顿时更为窘迫,诚然她的确是想要讨好沈澈,以求来日沈澈看在曾经照拂过他的份上,放过姐姐和顾家。但被沈澈说出来,顾柔嘉忽的觉得好像自己藏着什么龌蹉心思一样,变得愈发的忐忑。 看着她如此,沈澈无端觉得有些暴躁,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如平日一样的冷淡:“顾姑娘不过将笄之年,未必有看人的眼光,或许我不值得顾姑娘将我看得如此高。” 他话中自嘲,顾柔嘉一怔,对上他乌泱泱的眸子,旋即想到了前世,城楼上传下来的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她背后立时起了一层寒意,咬了咬丰润的下唇,语气愈发艰涩:“即便臣女当真识人不清,殿下总是好过皇帝陛下的。”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沈澈,全然的坚定,“殿下再不好,总不会见色起意,因此,即便殿下来日飞黄腾达之时不肯照拂臣女,或者始终不曾飞黄腾达,臣女今日待殿下好,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声音虽轻,但两人离得近,沈澈自然能够听清,她脸颊旁一枝红梅怒放,衬得她肌肤如雪,但因为窘迫而脸儿胀红的样子,妩媚得要命。沈澈目光微微一黯,虽是一语不发,还是别过头不再去看她:“他惯好声色,见了美人,自然会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臣女不是物件,不想被人据为己有,更不想被可以做臣女爷爷的男子据为己有。”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顾柔嘉就觉得背后发冷。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大了好几轮的男人,就算那男人是皇帝也是一样的。姐姐顾晏如为了顾家进宫,本就是拿自己去换顾家的兴盛,但其中的委屈,顾柔嘉看在眼里,尚且不能体会到十分之一。她不想自己像姐姐一样,要将下半辈子绑在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 她现在所愿,就是在沈澈成为摄政王之前,能够和他打好关系,待到他手握权柄之时,能够看在自己的份上,放过姐姐c放过顾家。 她一派乖顺的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窝,乖巧动人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疼。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顾柔嘉愈发尴尬,低声道:“臣女失言了。” 不想与此同时,沈澈唇角微微扬起:“你倒是伶牙俐齿。” 自小及大,沈澈惯看宫中跟红顶白的事,连他都是受害者。这宫里的法则是围着皇帝转的,皇后也好,顾贵妃也好,都是一样的。 顾柔嘉所寻求的不过是来日可能有的庇护,但她不求皇帝,不求太子,反倒是求到了自己头上来,让沈澈至今想来,仍旧是不明白的。 他二人在那日相遇之前从未见过,何以顾柔嘉如此笃定,自己定然能够青云直上? 如此想着,他目光深了,望着顾柔嘉半晌不语。 因为前世的事,顾柔嘉本来就对他有些说不出的害怕,纵然明知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让自己害怕的任何东西,但她还是会怕,会觉得他随时会变成前世那个谈笑间废帝c囚禁自己姐姐的摄政王。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冻得顾柔嘉连咽喉都是痛的,因为没有手炉,她双手被冻得发红,不安的交握在一起,局促不堪的样子让脸儿更是红了。沈澈低头看她,忽的伸手向她发顶过来,他骨节分明的手好似透着丝丝冷意,让顾柔嘉当即白了脸。 她脸儿忽红忽白,变化实在太大,让沈澈不免有些好笑,但脸上的神色还是漠然。顾柔嘉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头顶停留片刻,旋即移开了,顿时如蒙大赦,却见他掌心躺着一朵完整的红梅。细小的雪粒儿渐渐被融化,露出白色的花蕊来,躺在沈澈苍白的掌心,反倒是多了几分妖艳:“这梅花很好。” 正值此时,身后有雪被踩实的细小声音传来,顾柔嘉转身看去,却见顾贵妃拨开梅枝,正在过来,她清丽绝伦的容色被红梅一衬,顿时妖冶起来。 “我寻不到你,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原来在这里淘气。”纵然不知道顾柔嘉为何会与沈澈在一起,但顾贵妃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笑盈盈的携了妹妹,“九殿下。” “贵妃娘娘。”沈澈静默的将手中梅花握紧,欠了欠身。顾贵妃含笑望了他几眼:“殿下穿得合身,本宫也就放心了。舍妹头一次进宫,难免短了些规矩,惊了殿下的驾,本宫且先带她回去。” “贵妃自便就是。”沈澈颔首称是,又深深的看了顾柔嘉一眼,后者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乖得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奶猫一样。沈澈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不说话。 跟着姐姐走出了老远,顾柔嘉转头,见沈澈还立在梅树下,长身玉立,忽有寒风吹过,红梅翩然落下,他就仿佛是仙人之姿,立在雪地之中,能与雪景融为一体一般。顾柔嘉不免一怔,在心中暗自赞叹一句——他当真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转头,却见姐姐含笑看着自己,顾柔嘉顿时窘迫:“姐姐?” “嘉嘉在看什么?”此次相见,妹妹的确变了不少,也愈发的懂事乖巧了,让顾贵妃这个做姐姐的觉得很是欣慰,但顾柔嘉从小是顾晏如带大的,仅凭这点,还是对她有些了解。因而,顾贵妃当即携了妹妹的手上了辇车,将自己的手炉给她后,笑盈盈的问道:“说来,我还不明白,你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即便有错在先,但你的性子,应该不是如此拧巴的,怎就对他这般上心?” 下了马车才发现,这少年郎很高,比她高了接近一个头,衣衫单薄,绝不是这个天气应该穿的,方才在雪地上滚了一圈,身上沾了不少雪,显得有些狼狈,但他一身气度清华,和略显寒酸的打扮天壤之别,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个中途落败的世家之子。 前世顾柔嘉见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英俊,虽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无端让人觉得清俊高雅。 若以顾柔嘉前世的性子,现下是绝对不会这样好性儿,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捧在手上,难免养成了几分娇纵的性子。只是经历了前世顾家的没落,顾柔嘉那些娇纵,早就给磨去了七七八八。 少年郎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容颜尚且稚嫩,但眉目如画,肤色如雪,含了几分温婉笑意的模样,好像能发光一样。只是少年蹙了蹙眉,如墨的眸子里闪过诧异来,旋即恢复了淡漠,摇头说:“不必了。” 见他如此不识抬举,车夫和明月都蹙紧了眉,自家姑娘好心邀请他去吃杯酒暖暖身子,他反倒是倨傲起来,好似他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人物。 眼看两人要发作,顾柔嘉横了两人一眼,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公子了。这等天气冷,还是穿厚一些,这样的天气害了风寒就不好了。” 少年抿紧了唇,看着顾柔嘉并不言语,他浑身气度本就渗人,抿唇不语的样子更是添了几分压迫。明月下意识就要挡在顾柔嘉身前,她总觉得眼前这少年郎似乎要对自家姑娘动粗一样。 经历过前世的极盛到衰,顾柔嘉自认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自己和眼前的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他犯不着为了这一面之缘而对自己如何。 虽然眼前的少年神色冷冽,但顾柔嘉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绝对不是会随意动粗的人。 他只是看着顾柔嘉,半晌后移开目光,面庞柔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顾柔嘉笑得很乖,向其行了一礼:“公子既然不愿意到寒舍吃酒,那公子请自便吧。” 少年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更紧,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平静的望了顾柔嘉一眼,自行去了。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京城外面去的,顾柔嘉沉默了片刻,见此处和顾家已经不远,也就不再上马车,自己个儿往顾家大门走去。 “呸!什么人呢,不识抬举!猪鼻子插葱,给谁装相呢!”生怕顾柔嘉摔倒,明月忙扶着她,到底还是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顾柔嘉转头横了她一眼,明月忙噤声不言,顾柔嘉叹了一声:“是咱们不对在先,别人穿得单薄,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里有气也是常事。往后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人发脾气,我可就要恼了。”她想到方才那少年郎的清华气度,又摇头说,“况且,莫欺少年穷。” 前世经历了顾家由盛到衰,顾柔嘉明白了很多,譬如世上的东西都是无恒强c无恒弱。当年新帝沈奕身为中宫嫡子,何等风光,登基三月不还是被废了。所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真不是空穴来风的。 明月“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扶着顾柔嘉往顾家大门去,才迈上台阶,就见迎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温婉,笑盈盈的望着顾柔嘉:“二姑娘回来了。” “红鸾姐姐怎么来了?”一见她,顾柔嘉立马露出笑容来。这人是姐姐顾贵妃带进宫的家生侍女红鸾,素来是很妥帖的人。顾贵妃也一直很相信她,时常派她出宫来探望家人。 “娘娘挂念着老爷太太,让我出来看看。”红鸾笑道,“本来想着姑娘在京郊的庄子上,一会子我再过来一趟,不想姑娘竟然回来了。”又亲亲热热的引了顾柔嘉,“姑娘方才跟谁起了争执?” 对于顾柔嘉的性子,红鸾是很清楚的,纵然这位小娇客很是乖巧可爱,但横起来那可是坏了,这是太太老蚌生珠生下来的女儿,家里都疼得要命,加上宫里贵妃娘娘宝贝着,也就少了许多约束。 见红鸾意有试探,顾柔嘉微微一笑:“不曾,只是跟人撞上了,说了几句话而已。”一面说,顾柔嘉一面笑,“我哪里有那样横?自己做错了事,还能怪到别人头上。” 听罢这话,红鸾面露惊异,有些日子不见,二姑娘性子似乎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身上那股子娇纵也少了许多。不过红鸾跟着顾贵妃在宫中,面子功夫早就炉火纯青了,当即含笑:“二姑娘真的长大了,娘娘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笑着引顾柔嘉进去,又犹似叹惋,“方才那人,我看着倒是有些像一个人” “是谁?”顾柔嘉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惊讶,在记忆里细细想了想,也不觉得认识这个人。她才重生回来,难免记忆还有些混淆,问道,“我可曾见过他?” “二姑娘哪里会见过他?连我也只见过一二面。”见顾柔嘉急了,红鸾抿唇微笑,“只是离得远,我也不敢确认,只是,似乎是九殿下” “九殿下?”顾柔嘉忽的有些诧异,“陛下不过三个儿子,哪里来的九”最后两个字尚未说完,她忽的一激灵,忍不住抖了抖,话锋顿转,“莫非是先帝陛下的九皇子?” “是呀。”红鸾微笑,“不过那人是不是九殿下,我也不敢断定,或许离得太远,看不清也是有的。”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顾柔嘉已然听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腾,冻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先帝的九皇子,就是前世的摄政王沈澈! 纵然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很少被姐姐召进宫中陪伴,别说沈澈了,就是帝后也没怎么见过。而前世皇帝驾崩,太子沈奕继位,还不到三个月,就给皇叔沈澈废了,三日之后,废帝暴毙,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顾柔嘉不认得沈澈,只知道沈澈在此之后把持朝政,虽不自行称帝,但立马对朝中大臣展开了清洗,不知多少重臣被革职抄家下狱,手段之狠,令人胆寒。那段时间,朝中风声鹤唳c人心惶惶,生怕给沈澈寻个理由杀了。顾柔嘉的姐姐和先帝的妃嫔一起被幽禁起来,顾柔嘉唯一见到的,就是废帝的母亲c先帝的皇后披头散发,被沈澈下令,在皇宫前的广场活活打死。 那时她高声呼喊,双眼像是充血了一样,怒骂着:“沈澈,你这乱臣贼子!你死有余辜!你对得起沈家的祖宗基业吗?!” 而后,城楼上有人传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这个做过皇后c做过太后的女人,只落得个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浑身发抖。 那时顾家虽然被贬,但到底保住了性命,顾柔嘉满心希冀的向郑轶求助,不想却看到了这新科状元郎的龌蹉嘴脸,让她恶心得要命。 因此,现在听到方才那少年郎可能是沈澈,顾柔嘉难免遍体生寒。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沈澈得权,以雷霆手段除掉障碍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的手段,着实让顾柔嘉觉得害怕。 她忽的静默不语,小脸儿都白了几分,身子更是若有若无的颤抖起来。红鸾莫名其妙,关切的托住她的手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有不适?” “不曾,让红鸾姐姐担心了。”顾柔嘉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白着脸儿的小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红鸾端详着她,旋即微笑:“那人即便是九殿下,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顾柔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中,一听红鸾言下之意,一怔,旋即看着红鸾:“姐姐什么意思?” “九殿下不得圣心,在宫中如同透明人,都快弱冠之龄了,至今未曾封王,还住在宫里呢。”红鸾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将顾柔嘉引进了门,顾柔嘉沉默了几分,想了想,还是问道:“也不避嫌?” 皇子们到了年龄都会出宫建府,一是祖宗家法如此,二来则是宫里都是娘娘们,深宫寂寥,难免有些不妥。以红鸾的说法,年近二十的沈澈竟然不曾出宫建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红鸾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九殿下是透明人呢?透明人,谁也当做看不见,看不见的人,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说法?连陛下这个做哥哥的都懒怠搭理他,更不说旁人了。” 红鸾语气轻松,让顾柔嘉听得蹙了蹙眉。前世虽然沈澈把持朝政,但这位摄政王之前的事就无人知晓了。纵然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事,但前世顾家没落之后,那份辛酸,顾柔嘉实在不想再试一次了。故而她深深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九殿下身为先帝陛下最幼子,又何至于此?” “我在宫中时间不长,并不知此事。”红鸾蹙了蹙眉,又摇头浅笑,“宫中只知陛下无视了九殿下,却也不知为何无视九殿下。这其中的缘故,宫中既然都是讳莫如深,只怕连贵妃娘娘也未必得知。姑娘也就不要再问了,倘若是没有缘故也就罢了,若是涉及到了宫中阴私,刨根问底,是要出大事的。” 沈澈其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顾柔嘉的,看着她尚且不足他手掌大的小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薄唇立时抿得更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破事 隔着帘子, 旺儿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来似乎含了些松快的笑意。顾柔嘉怔了片刻,心中陡然涌出快慰来。 郑轶死了,这个受了顾家十几年照拂却背信弃义陷害哥哥和顾家的男人终于死了。前世他狰狞的叫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他问着自己——“你怎么不去死?” 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死了,顾柔嘉笑了,嘴上轻轻说:“死就死了, 他该死。” 话虽如此, 但她眼里好酸,好像要落泪一样。眼前恍惚有两个总角孩童在追逐嬉戏, 那小男孩笑得如同包子,只因正在换牙,门牙露出两个黑洞洞,软糯的声音唤道:“嘉妹妹慢些跑,别摔着了。” 那跑在前面的女娃笑着转头, 说话尚不十分清楚:“我不会摔着的, 我知道轶哥哥会保护我的。” 孩童的笑语早已消磨在时光之中, 这世上也不会再有郑轶这个人了。顾柔嘉揉了揉眼睛, 面前只有那紫檀木圆桌c绣墩,以及琉璃落地屏风上栩栩如生的六合同春图案。 原本, 何至于此。 耳边是沈澈平和的呼吸,顾柔嘉沉默了一阵子, 到底还是笑了, 转头扑进沈澈怀里, 贪婪的吮吸他的味道。外面旺儿轻轻的应了一声,算是明白主子的回答。顾柔嘉忽的就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得旺儿所说送杨太傅大礼,顿如醍醐灌顶,仰着脸儿去看他,试探问:“这就是你的大礼?” 自那年杨太傅生辰,杨江蓠被沈澈吓破了胆,而后就一直体弱多病,今日见了郑轶死在面前,不知受了何等惊吓,只怕也凶多吉少。 低头看着顾柔嘉,沈澈在她额上印下一枚吻:“将顾家害成那样,我怎会让他好过?”他一面说,一面抚着顾柔嘉的背,颇有些安抚之意,低低的劝慰,“实则,我不愿让你知道我是这样辣手的人。” “经历了这样多事,我难道还是那万事不懂只知道躲在你身后的小丫头?”顾柔嘉摇头,缩在他怀里,“沈澈,我心悦你,不拘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都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腹中宝宝的父亲,哪怕你背尽天下骂名,我也会与你一起背着混账名声。”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坚决,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是温暖的笑意。因她怀孕,沈澈好些日子不曾碰她,现下见了她这笑得乖巧的样子,喉中一紧,忙错开目光,低声叹道:“这小嘴是愈发的甜了。” “我甜我的,总归你也吃不到。”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看模样是困了,沈澈只是笑,令人备了热水给顾柔嘉沐浴,末了,才用棉被裹了她,将她抱上了床,自己则去净房冲洗。 裹在棉被里,顾柔嘉昏昏欲睡,直到贴上了沈澈冰冷的身子,她扭了扭:“凉呢。”转身,他衣襟松松的敞开着,露出精瘦的胸膛来,顾柔嘉脸儿一红,埋在他怀里不说话。沈澈轻笑,抱她在怀里,大手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低声道:“傻丫头羞什么,你我是夫妻。” 顾柔嘉哼哼着不看他,又觉睡意席卷,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睡下,正值要睡去之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靖安伯聂清平是什么人?作甚要陷害顾家?” 她已是朦胧,声音娇娇的,沈澈轻声一笑,在她眉心落下一枚吻:“我虽在京中,却也听说,靖安伯聂清平礼贤下士,并非强凶霸道之人。” 杨家在大喜之日见了血,在场宾客有不少都见了郑轶的尸体,直呼晦气。杨江蓠自从被沈澈吓破了胆,身子早已败坏了,又见了心爱男子的尸体,哪能经受得住,当即便昏迷不醒,虽不知现在如何,但凶多吉少。病中的皇帝不想老师遭此厄运,几欲怒火攻心,当场昏迷,醒来就暴跳如雷的发落了京兆尹和城防营,加之宸妃之事也没有任何进展,皇帝动怒之下,竟是吐了血,更是病恹恹的,好像冬日的枯树,颤巍巍的即将崩塌。 而在这多事之秋,沈澈更呈上通宝银号掌柜的证词,句句直指靖安伯授意通宝银号陷害顾家,不等皇帝做出回应,安定长主和寿王更是双双出面,请皇帝下旨放顾家人出狱,坚决的样子俨然不愿善了此事,原本就不太平的京中更如开了锅的热水,泛出了热浪。 这日里,沈澈要入宫侍疾,顾柔嘉裹在棉被里,看着他起身更衣,顾柔嘉静了半晌,翻身坐起道:“我也要去。” 只当这小丫头要如小猫咪一样撒娇,沈澈原还想将她抱入怀中爱怜一番,但见她窸窸窣窣的要穿衣,也是沉了目光。现下靖安伯聂清平暴露了出来,皇后势必不会轻易放过顾家,若是顾柔嘉进宫去,皇后一旦铁了心发难,顾柔嘉岂有招架之力?哪怕他终究能护住嘉嘉,但也不能去冒这个险,因而,沈澈肃敛了眉峰:“嘉嘉莫要胡闹,宫中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何苦也去?” “正因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才更要去了。”顾柔嘉笑着穿衣裳,赤脚踩在厚厚的绒毯上,她一身寝衣很是单薄,小腹看来颇有些圆润。唯恐她冷着,沈澈忙拉过衣架上的斗篷拢住顾柔嘉,后者仰着脸儿看他,眼里晶亮一片,“我不能回回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我总要学着,如何站在你身边。何况,你此次进宫去,他夫妻二人必然会为靖安伯的事发难,我身为顾家女儿,我不能永远躲在姐姐身后,姐姐她已经够苦的了。” 哪怕沈澈诸多宽慰,但顾柔嘉知道,姐姐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呢?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要进宫去,哪怕她的肩膀只经得起轻轻的一下,但她也想为姐姐分担一点重量。 沈澈脸色青得可怕,那铁青的样子,足以让人觉得胆寒,但顾柔嘉还是微笑着。片刻后,沈澈静静的取了衣裳,一件件给她床上,又将那斗篷给她兜头披上。出于本能,顾柔嘉知道他并不高兴,当即如同小猫一样拉了拉他的手,娇声道:“沈澈,你也说过的,不会再瞒着我这些事。” “我晓得,只是于我而言,我宁愿你从不经历这些。”沈澈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话里似是有些懊恼,“到底是我食言了,没能如承诺的一般守护你。” “你我夫妻一体,只有风雨共济,没有谁守护谁的说法。”顾柔嘉一笑,挽住沈澈的手臂,“你呀,不许再说这些话了。” 两人草草吃了早饭,也就动身进宫去了,顾柔嘉颇有些日子不曾进宫来,反倒是有了些新奇的感觉,例行公事的由御林军查了腰牌等物件,也就自行进宫去。才到皇帝寝宫门前,远远的就见皇后从宫苑中出来,想来是刚探望了皇帝的病情。沈澈当即上前半步,将顾柔嘉翼蔽在身后,那伶俐的年轻女官扶着皇后要上车,笑盈盈的打量着沈澈二人,抿着嘴儿笑道:“今儿这样大的风,将九王妃也吹进宫来啦,当真是稀客。” 她话里带着讥诮,顾柔嘉并没有作答,反倒是皇后横了她一眼:“别仗着本宫的青眼就忘了规矩。”复笑道,“侍女不懂事,弟妹有孕在身,可不要动气。” “我表里如一,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要是像某些人一样阴险和笑里藏刀,指不定早就气死了。”皇后一身素服,看来极为典雅,那温厚的笑意让顾柔嘉膈应至极,当即冷笑着骂了回去。那年轻女官目光一凛,笑道:“皇后一是国/母,二乃长嫂,王妃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眼见沈澈要发怒,顾柔嘉忙拉住他的衣袖,探出小脑袋,问道:“皇后与本王妃说话,也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皇后身边的女官,都这样没有规矩?” 那年轻女官脸色胀红,皇后只是笑:“几日不见,弟妹这嘴厉害了不少。”她笑得极为温和,行出几步远,转头笑道,“弟妹心宽就好,本宫瞧着连贵妃最近气色也好了不少,到底是有了实质证明顾家是为人所害,也足以让人宽心了。” 她施施然笑着,顾柔嘉不免想到下狱的父兄,心里一酸,沈澈迫视着皇后:“不错,只是查到了是靖安伯授意,不知皇后会不会怕。” “本宫作甚要怕?难道九弟想说,靖安伯是本宫心腹?”皇后转头,似是不明所以,“靖安伯乃是朝廷勋爵,本宫位处小君,不便与朝臣往来,又有什么心腹的话?” 沈澈负手微笑:“和皇后无关当然最好。”他说着,拉着顾柔嘉就要进去。身后的皇后却微笑着并不行动,低低的笑起来:“九弟,构陷朝廷勋爵,这罪名却也不小,九弟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顾柔嘉不解之下转头去看,皇后迎着晨光含笑,她立在金光中,笑容好似菩萨般慈悲。只是这慈悲的微笑之下,却是刀锋冷箭,令人胆寒。沈澈并不回头,拉着顾柔嘉的手,大步朝皇帝寝宫而去。 皇后只是立在宫苑门前含笑,身边的年轻女官咬了咬唇,问:“娘娘,安定长主和寿王若是执意不松口,陛下说不得只能放人,要是真的牵连到靖安伯爷头上去了,只怕恕婢子多嘴一句,靖安伯爷可靠得住?” “他靠不住又能如何?”皇后笑道,“这些朝廷勋爵,个顶个的明事理。顾家给靖安伯府害成这样,他攀咬与否,沈澈都不会放过他,而他若是缄口不言,于公于私,本宫都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儿;可若是他趁机攀咬,本宫自会让他畏罪自杀。”皇后笑了笑,言辞间如同玩笑,“沈九或许可以让靖安伯府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但他根本动不了靖安伯。哪怕有了所谓证词,可是动机呢?即便靖安伯在冀州横行霸道,可是和顾家并无龃龉。” 年轻女官静默的听着,又笑起来:“娘娘这等权谋制衡之术,可惜不是男子,不然未必不能逆了沈家的天下。” “本宫连奕儿都守不住,要这天下来做什么?”皇后笑着,目光如同死水一样了无生气,年轻女官忙劝慰:“皇后节哀,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也不愿皇后如此。” 皇后转头,带着护甲的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宸妃寝宫之中,你可曾去过了?” “去过了?”年轻女官轻快的眨了眨眼,狡黠至极,“依着皇后的话,婢子已经将里面的膏呀粉啊全部换掉了。凭得九王手眼通天,也没能耐从一堆新的膏粉中寻出半点痕迹来,这辈子他也别想给宸妃洗刷了冤屈。” “你很好,不怪本宫提拔于你。”皇后微笑,托着她的脸,无名指和小指上的护甲亮晶晶的,“你知道本宫为何不对顾晏如下手吗?” “娘娘自有妙计,待时机成熟,以贵妃为饵,要了九王的命。” “可惜本宫并不想要沈澈的命。”皇后松开年轻女官,缓步往凤辇去,声音在风中似有些飘忽不定,“本宫要他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深宫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前世顾柔嘉见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英俊,虽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无端让人觉得清俊高雅。 若以顾柔嘉前世的性子,现下是绝对不会这样好性儿,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捧在手上, 难免养成了几分娇纵的性子。只是经历了前世顾家的没落, 顾柔嘉那些娇纵,早就给磨去了七七八八。 少年郎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容颜尚且稚嫩,但眉目如画,肤色如雪,含了几分温婉笑意的模样,好像能发光一样。只是少年蹙了蹙眉, 如墨的眸子里闪过诧异来, 旋即恢复了淡漠, 摇头说:“不必了。” 见他如此不识抬举, 车夫和明月都蹙紧了眉,自家姑娘好心邀请他去吃杯酒暖暖身子, 他反倒是倨傲起来,好似他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人物。 眼看两人要发作, 顾柔嘉横了两人一眼, 又笑道:“既然如此, 我就不勉强公子了。这等天气冷,还是穿厚一些,这样的天气害了风寒就不好了。” 少年抿紧了唇,看着顾柔嘉并不言语,他浑身气度本就渗人,抿唇不语的样子更是添了几分压迫。明月下意识就要挡在顾柔嘉身前,她总觉得眼前这少年郎似乎要对自家姑娘动粗一样。 经历过前世的极盛到衰,顾柔嘉自认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自己和眼前的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他犯不着为了这一面之缘而对自己如何。 虽然眼前的少年神色冷冽,但顾柔嘉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绝对不是会随意动粗的人。 他只是看着顾柔嘉,半晌后移开目光,面庞柔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顾柔嘉笑得很乖,向其行了一礼:“公子既然不愿意到寒舍吃酒,那公子请自便吧。” 少年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更紧,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平静的望了顾柔嘉一眼,自行去了。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京城外面去的,顾柔嘉沉默了片刻,见此处和顾家已经不远,也就不再上马车,自己个儿往顾家大门走去。 “呸!什么人呢,不识抬举!猪鼻子插葱,给谁装相呢!”生怕顾柔嘉摔倒,明月忙扶着她,到底还是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顾柔嘉转头横了她一眼,明月忙噤声不言,顾柔嘉叹了一声:“是咱们不对在先,别人穿得单薄,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里有气也是常事。往后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人发脾气,我可就要恼了。”她想到方才那少年郎的清华气度,又摇头说,“况且,莫欺少年穷。” 前世经历了顾家由盛到衰,顾柔嘉明白了很多,譬如世上的东西都是无恒强c无恒弱。当年新帝沈奕身为中宫嫡子,何等风光,登基三月不还是被废了。所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真不是空穴来风的。 明月“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扶着顾柔嘉往顾家大门去,才迈上台阶,就见迎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温婉,笑盈盈的望着顾柔嘉:“二姑娘回来了。” “红鸾姐姐怎么来了?”一见她,顾柔嘉立马露出笑容来。这人是姐姐顾贵妃带进宫的家生侍女红鸾,素来是很妥帖的人。顾贵妃也一直很相信她,时常派她出宫来探望家人。 “娘娘挂念着老爷太太,让我出来看看。”红鸾笑道,“本来想着姑娘在京郊的庄子上,一会子我再过来一趟,不想姑娘竟然回来了。”又亲亲热热的引了顾柔嘉,“姑娘方才跟谁起了争执?” 对于顾柔嘉的性子,红鸾是很清楚的,纵然这位小娇客很是乖巧可爱,但横起来那可是坏了,这是太太老蚌生珠生下来的女儿,家里都疼得要命,加上宫里贵妃娘娘宝贝着,也就少了许多约束。 见红鸾意有试探,顾柔嘉微微一笑:“不曾,只是跟人撞上了,说了几句话而已。”一面说,顾柔嘉一面笑,“我哪里有那样横?自己做错了事,还能怪到别人头上。” 听罢这话,红鸾面露惊异,有些日子不见,二姑娘性子似乎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身上那股子娇纵也少了许多。不过红鸾跟着顾贵妃在宫中,面子功夫早就炉火纯青了,当即含笑:“二姑娘真的长大了,娘娘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笑着引顾柔嘉进去,又犹似叹惋,“方才那人,我看着倒是有些像一个人” “是谁?”顾柔嘉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惊讶,在记忆里细细想了想,也不觉得认识这个人。她才重生回来,难免记忆还有些混淆,问道,“我可曾见过他?” “二姑娘哪里会见过他?连我也只见过一二面。”见顾柔嘉急了,红鸾抿唇微笑,“只是离得远,我也不敢确认,只是,似乎是九殿下” “九殿下?”顾柔嘉忽的有些诧异,“陛下不过三个儿子,哪里来的九”最后两个字尚未说完,她忽的一激灵,忍不住抖了抖,话锋顿转,“莫非是先帝陛下的九皇子?” “是呀。”红鸾微笑,“不过那人是不是九殿下,我也不敢断定,或许离得太远,看不清也是有的。”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顾柔嘉已然听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腾,冻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先帝的九皇子,就是前世的摄政王沈澈! 纵然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很少被姐姐召进宫中陪伴,别说沈澈了,就是帝后也没怎么见过。而前世皇帝驾崩,太子沈奕继位,还不到三个月,就给皇叔沈澈废了,三日之后,废帝暴毙,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顾柔嘉不认得沈澈,只知道沈澈在此之后把持朝政,虽不自行称帝,但立马对朝中大臣展开了清洗,不知多少重臣被革职抄家下狱,手段之狠,令人胆寒。那段时间,朝中风声鹤唳c人心惶惶,生怕给沈澈寻个理由杀了。顾柔嘉的姐姐和先帝的妃嫔一起被幽禁起来,顾柔嘉唯一见到的,就是废帝的母亲c先帝的皇后披头散发,被沈澈下令,在皇宫前的广场活活打死。 那时她高声呼喊,双眼像是充血了一样,怒骂着:“沈澈,你这乱臣贼子!你死有余辜!你对得起沈家的祖宗基业吗?!” 而后,城楼上有人传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这个做过皇后c做过太后的女人,只落得个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浑身发抖。 那时顾家虽然被贬,但到底保住了性命,顾柔嘉满心希冀的向郑轶求助,不想却看到了这新科状元郎的龌蹉嘴脸,让她恶心得要命。 因此,现在听到方才那少年郎可能是沈澈,顾柔嘉难免遍体生寒。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沈澈得权,以雷霆手段除掉障碍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的手段,着实让顾柔嘉觉得害怕。 她忽的静默不语,小脸儿都白了几分,身子更是若有若无的颤抖起来。红鸾莫名其妙,关切的托住她的手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有不适?” “不曾,让红鸾姐姐担心了。”顾柔嘉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白着脸儿的小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红鸾端详着她,旋即微笑:“那人即便是九殿下,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顾柔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中,一听红鸾言下之意,一怔,旋即看着红鸾:“姐姐什么意思?” “九殿下不得圣心,在宫中如同透明人,都快弱冠之龄了,至今未曾封王,还住在宫里呢。”红鸾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将顾柔嘉引进了门,顾柔嘉沉默了几分,想了想,还是问道:“也不避嫌?” 皇子们到了年龄都会出宫建府,一是祖宗家法如此,二来则是宫里都是娘娘们,深宫寂寥,难免有些不妥。以红鸾的说法,年近二十的沈澈竟然不曾出宫建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红鸾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九殿下是透明人呢?透明人,谁也当做看不见,看不见的人,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说法?连陛下这个做哥哥的都懒怠搭理他,更不说旁人了。” 红鸾语气轻松,让顾柔嘉听得蹙了蹙眉。前世虽然沈澈把持朝政,但这位摄政王之前的事就无人知晓了。纵然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事,但前世顾家没落之后,那份辛酸,顾柔嘉实在不想再试一次了。故而她深深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九殿下身为先帝陛下最幼子,又何至于此?” “我在宫中时间不长,并不知此事。”红鸾蹙了蹙眉,又摇头浅笑,“宫中只知陛下无视了九殿下,却也不知为何无视九殿下。这其中的缘故,宫中既然都是讳莫如深,只怕连贵妃娘娘也未必得知。姑娘也就不要再问了,倘若是没有缘故也就罢了,若是涉及到了宫中阴私,刨根问底,是要出大事的。” 她早就该明白的,郑轶哪里是呵护她,他所呵护的,只是顾贵妃最钟爱的妹妹,只是顾贵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念及此,顾柔嘉小手紧紧握起,因为用力过猛,指节稍微有些发白了。她一语未发,纵然打了帘子,但也像是没有见到郑轶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里姑娘要是见了郑公子,早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纵然腹诽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能够跟姑娘玩笑几句,但主子们的事,可没有下人指手画脚的份了。因此,明月只是沉默的扶着顾柔嘉,并不说话。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仿佛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见一样。郑轶的斗篷很厚,加上地龙烧得暖,不多时鼻尖就渗出汗来。和顾柔嘉多年情分,郑轶对于顾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但今日顾柔嘉行止间极为反常,让郑轶有些不明所以,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得罪了这小丫头。 别看顾柔嘉平时乖得跟只小奶猫一样,但要是惹恼了,这小猫爪子抓起人来,也疼得厉害。 “嘉妹妹”郑轶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当即叫了一声,还未说完,顾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转身就进了内室:“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这里庙小,只怕是容不得你,明月,还不赶紧送客!” 明月闻言,也就上前来,郑轶深知顾柔嘉骄纵起来的模样,只当她是闹了小性子,也不理会明月,打了帘子要进内室,柔声道:“嘉妹妹是恼了我?我并非刻意扔下你不管,只是衡山书院是什么去处,不必我说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机,我绝不能错过,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只要书院休沐,我定然回来与妹妹说话作伴,决不让妹妹感到寂寞。”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即便是顾柔嘉的闺房,他也是进过的,只是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他渐渐也不进了。只是现下顾柔嘉似乎是恼了,若是不现在解释清楚,等他从书院回来,只怕顾柔嘉更不愿见他。况且,他在书院里,顾柔嘉可是在外面,各个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数不胜数,一旦有人将顾柔嘉勾得跟他离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郑轶忙要跟去,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那馨香和顾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起来让他迷醉不已,他不觉脚下驻足,只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嘉妹妹听我解释可好?”尚未说完,明月早横在了他跟前,将帘子放了下来:“郑公子和姑娘都是年岁大了,不能再像儿时一般。纵然我大燕民风开化,但也没有男子随意进女儿家闺房的事,还请郑公子自重。” 郑轶的父亲和顾老爷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后,顾老爷对于郑轶也是诸多照拂,甚至动了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风相对开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间会面,但男子想要轻易进女儿家闺房却也是不能够的。郑轶情急之下,浑然将这事抛之脑后,只顾着要让顾柔嘉回心转意。现下被明月这丫鬟一通呵斥,俊脸立时胀红,讪讪的僵在那里,心中却是暗恨起来。 往日见明月对自己十分亲厚,今日看来,她对自己的亲厚,也不过是建立在顾柔嘉的态度之上,顾柔嘉喜欢自己,明月就对自己亲厚,顾柔嘉对自己冷淡下来,明月也变得恭敬而疏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出狱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若以顾柔嘉前世的性子,现下是绝对不会这样好性儿, 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捧在手上, 难免养成了几分娇纵的性子。只是经历了前世顾家的没落, 顾柔嘉那些娇纵,早就给磨去了七七八八。 少年郎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容颜尚且稚嫩, 但眉目如画, 肤色如雪, 含了几分温婉笑意的模样,好像能发光一样。只是少年蹙了蹙眉, 如墨的眸子里闪过诧异来,旋即恢复了淡漠,摇头说:“不必了。” 见他如此不识抬举, 车夫和明月都蹙紧了眉,自家姑娘好心邀请他去吃杯酒暖暖身子, 他反倒是倨傲起来,好似他自己个儿是个什么人物。 眼看两人要发作, 顾柔嘉横了两人一眼,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公子了。这等天气冷, 还是穿厚一些, 这样的天气害了风寒就不好了。” 少年抿紧了唇, 看着顾柔嘉并不言语,他浑身气度本就渗人,抿唇不语的样子更是添了几分压迫。明月下意识就要挡在顾柔嘉身前,她总觉得眼前这少年郎似乎要对自家姑娘动粗一样。 经历过前世的极盛到衰,顾柔嘉自认自己什么都不怕了。自己和眼前的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他犯不着为了这一面之缘而对自己如何。 虽然眼前的少年神色冷冽,但顾柔嘉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绝对不是会随意动粗的人。 他只是看着顾柔嘉,半晌后移开目光,面庞柔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顾柔嘉笑得很乖,向其行了一礼:“公子既然不愿意到寒舍吃酒,那公子请自便吧。” 少年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更紧,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平静的望了顾柔嘉一眼,自行去了。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往京城外面去的,顾柔嘉沉默了片刻,见此处和顾家已经不远,也就不再上马车,自己个儿往顾家大门走去。 “呸!什么人呢,不识抬举!猪鼻子插葱,给谁装相呢!”生怕顾柔嘉摔倒,明月忙扶着她,到底还是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顾柔嘉转头横了她一眼,明月忙噤声不言,顾柔嘉叹了一声:“是咱们不对在先,别人穿得单薄,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里有气也是常事。往后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人发脾气,我可就要恼了。”她想到方才那少年郎的清华气度,又摇头说,“况且,莫欺少年穷。” 前世经历了顾家由盛到衰,顾柔嘉明白了很多,譬如世上的东西都是无恒强c无恒弱。当年新帝沈奕身为中宫嫡子,何等风光,登基三月不还是被废了。所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真不是空穴来风的。 明月“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扶着顾柔嘉往顾家大门去,才迈上台阶,就见迎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温婉,笑盈盈的望着顾柔嘉:“二姑娘回来了。” “红鸾姐姐怎么来了?”一见她,顾柔嘉立马露出笑容来。这人是姐姐顾贵妃带进宫的家生侍女红鸾,素来是很妥帖的人。顾贵妃也一直很相信她,时常派她出宫来探望家人。 “娘娘挂念着老爷太太,让我出来看看。”红鸾笑道,“本来想着姑娘在京郊的庄子上,一会子我再过来一趟,不想姑娘竟然回来了。”又亲亲热热的引了顾柔嘉,“姑娘方才跟谁起了争执?” 对于顾柔嘉的性子,红鸾是很清楚的,纵然这位小娇客很是乖巧可爱,但横起来那可是坏了,这是太太老蚌生珠生下来的女儿,家里都疼得要命,加上宫里贵妃娘娘宝贝着,也就少了许多约束。 见红鸾意有试探,顾柔嘉微微一笑:“不曾,只是跟人撞上了,说了几句话而已。”一面说,顾柔嘉一面笑,“我哪里有那样横?自己做错了事,还能怪到别人头上。” 听罢这话,红鸾面露惊异,有些日子不见,二姑娘性子似乎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身上那股子娇纵也少了许多。不过红鸾跟着顾贵妃在宫中,面子功夫早就炉火纯青了,当即含笑:“二姑娘真的长大了,娘娘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她笑着引顾柔嘉进去,又犹似叹惋,“方才那人,我看着倒是有些像一个人” “是谁?”顾柔嘉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惊讶,在记忆里细细想了想,也不觉得认识这个人。她才重生回来,难免记忆还有些混淆,问道,“我可曾见过他?” “二姑娘哪里会见过他?连我也只见过一二面。”见顾柔嘉急了,红鸾抿唇微笑,“只是离得远,我也不敢确认,只是,似乎是九殿下” “九殿下?”顾柔嘉忽的有些诧异,“陛下不过三个儿子,哪里来的九”最后两个字尚未说完,她忽的一激灵,忍不住抖了抖,话锋顿转,“莫非是先帝陛下的九皇子?” “是呀。”红鸾微笑,“不过那人是不是九殿下,我也不敢断定,或许离得太远,看不清也是有的。”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顾柔嘉已然听不清了,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腾,冻得她头皮都发麻了。 先帝的九皇子,就是前世的摄政王沈澈! 纵然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很少被姐姐召进宫中陪伴,别说沈澈了,就是帝后也没怎么见过。而前世皇帝驾崩,太子沈奕继位,还不到三个月,就给皇叔沈澈废了,三日之后,废帝暴毙,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顾柔嘉不认得沈澈,只知道沈澈在此之后把持朝政,虽不自行称帝,但立马对朝中大臣展开了清洗,不知多少重臣被革职抄家下狱,手段之狠,令人胆寒。那段时间,朝中风声鹤唳c人心惶惶,生怕给沈澈寻个理由杀了。顾柔嘉的姐姐和先帝的妃嫔一起被幽禁起来,顾柔嘉唯一见到的,就是废帝的母亲c先帝的皇后披头散发,被沈澈下令,在皇宫前的广场活活打死。 那时她高声呼喊,双眼像是充血了一样,怒骂着:“沈澈,你这乱臣贼子!你死有余辜!你对得起沈家的祖宗基业吗?!” 而后,城楼上有人传话:“摄政王有旨,当庭杖毙,杀无赦。”这个做过皇后c做过太后的女人,只落得个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让顾柔嘉至今想来都浑身发抖。 那时顾家虽然被贬,但到底保住了性命,顾柔嘉满心希冀的向郑轶求助,不想却看到了这新科状元郎的龌蹉嘴脸,让她恶心得要命。 因此,现在听到方才那少年郎可能是沈澈,顾柔嘉难免遍体生寒。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沈澈得权,以雷霆手段除掉障碍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的手段,着实让顾柔嘉觉得害怕。 她忽的静默不语,小脸儿都白了几分,身子更是若有若无的颤抖起来。红鸾莫名其妙,关切的托住她的手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有不适?” “不曾,让红鸾姐姐担心了。”顾柔嘉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白着脸儿的小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红鸾端详着她,旋即微笑:“那人即便是九殿下,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顾柔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中,一听红鸾言下之意,一怔,旋即看着红鸾:“姐姐什么意思?” “九殿下不得圣心,在宫中如同透明人,都快弱冠之龄了,至今未曾封王,还住在宫里呢。”红鸾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将顾柔嘉引进了门,顾柔嘉沉默了几分,想了想,还是问道:“也不避嫌?” 皇子们到了年龄都会出宫建府,一是祖宗家法如此,二来则是宫里都是娘娘们,深宫寂寥,难免有些不妥。以红鸾的说法,年近二十的沈澈竟然不曾出宫建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红鸾笑了笑:“要不怎么说九殿下是透明人呢?透明人,谁也当做看不见,看不见的人,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说法?连陛下这个做哥哥的都懒怠搭理他,更不说旁人了。” 红鸾语气轻松,让顾柔嘉听得蹙了蹙眉。前世虽然沈澈把持朝政,但这位摄政王之前的事就无人知晓了。纵然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事,但前世顾家没落之后,那份辛酸,顾柔嘉实在不想再试一次了。故而她深深吸了口气,佯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九殿下身为先帝陛下最幼子,又何至于此?” “我在宫中时间不长,并不知此事。”红鸾蹙了蹙眉,又摇头浅笑,“宫中只知陛下无视了九殿下,却也不知为何无视九殿下。这其中的缘故,宫中既然都是讳莫如深,只怕连贵妃娘娘也未必得知。姑娘也就不要再问了,倘若是没有缘故也就罢了,若是涉及到了宫中阴私,刨根问底,是要出大事的。” 她本想说若是沈澈不方便,她可以在外面等候,但沈澈抬眼看她一眼,复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一眼,车外积雪和露出黑色岩石的小山映在一起,如一幅山水画,只是透着些许凄凉,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之外,再不闻半点声音。 顾柔嘉向外张望一眼,对沈澈在此到底见谁很是不解。若是寻常人,何苦选在这样的地方,地处偏僻可能遇上歹人不说,更显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她正腹诽,沈澈将帘子放下,旋即推开车门要下去。顾柔嘉不明所以,也跟在他身后要下去,又转头对车夫说:“我与九殿下进去,你就在此处,我二人若是有需要,自会叫你。”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严,并不禁止男女之间来往,但车夫上次和沈澈起了争执,对他到底有些芥蒂,因而对于沈澈十分不满,忙说:“姑娘要是给他害了,可又怎生是好?” “休得胡言!”不想他竟然说出这话,顾柔嘉忙板着脸训斥,“九殿下与我相识一场,更对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会行此龌蹉之举,这话不可再提!” 她骤然大怒,车夫忙垂手不语,不敢再说一句话,顾柔嘉这才转身去跟上沈澈的脚步。 沈澈走得很慢,像是随时都要站立不稳。山谷里十分安静,耳边风声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她软糯娇俏的声音,沈澈听在耳中,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因不被待见之故,不管遇到什么事,沈澈总是那个顺理成章背黑锅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柔柔弱弱c见了他便局促的小娇客,竟然对自己如此相信 他走得很慢,顾柔嘉跟在他一步开外,也跟着他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中慢慢行进,四周一片寂静,不觉草丛中传来响动,循声看去,却见草丛剧烈的抖动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窜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即便是前世顾家落败,但顾柔嘉也一直是娇惯着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加上她曾听说到了冬日,野兽都没什么食物,攻击性变得更强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害怕,想也不想便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沈澈身边。她脚步骤然踉跄,沈澈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她,见她神色惊慌失措,仿佛受惊的小鹿,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惊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夫人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只是不知是否是车中暖和, 他脸颊微微的红色变得更红。他神情如常, 看来十分的平静。顾柔嘉抱着手炉, 静默的看他,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细细端详过沈澈, 他似乎是睡着了,英俊的容颜显得愈发坚毅。直到今日之前,顾柔嘉对于沈澈,纵然有时出于真心,但到底是讨好居多。但现在, 她是实实在在想要对沈澈好。 离京城十里开外便有几座连绵的小山,沿着其中一道山谷往里。沈澈忽的坐起,神情愈发的肃穆。顾柔嘉试探道:“不知九殿下是见哪位故人?倘若是不方便,臣女就” 她本想说若是沈澈不方便,她可以在外面等候, 但沈澈抬眼看她一眼,复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一眼, 车外积雪和露出黑色岩石的小山映在一起,如一幅山水画,只是透着些许凄凉, 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之外, 再不闻半点声音。 顾柔嘉向外张望一眼, 对沈澈在此到底见谁很是不解。若是寻常人,何苦选在这样的地方,地处偏僻可能遇上歹人不说,更显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她正腹诽,沈澈将帘子放下,旋即推开车门要下去。顾柔嘉不明所以,也跟在他身后要下去,又转头对车夫说:“我与九殿下进去,你就在此处,我二人若是有需要,自会叫你。”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严,并不禁止男女之间来往,但车夫上次和沈澈起了争执,对他到底有些芥蒂,因而对于沈澈十分不满,忙说:“姑娘要是给他害了,可又怎生是好?” “休得胡言!”不想他竟然说出这话,顾柔嘉忙板着脸训斥,“九殿下与我相识一场,更对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会行此龌蹉之举,这话不可再提!” 她骤然大怒,车夫忙垂手不语,不敢再说一句话,顾柔嘉这才转身去跟上沈澈的脚步。 沈澈走得很慢,像是随时都要站立不稳。山谷里十分安静,耳边风声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她软糯娇俏的声音,沈澈听在耳中,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因不被待见之故,不管遇到什么事,沈澈总是那个顺理成章背黑锅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柔柔弱弱c见了他便局促的小娇客,竟然对自己如此相信 他走得很慢,顾柔嘉跟在他一步开外,也跟着他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中慢慢行进,四周一片寂静,不觉草丛中传来响动,循声看去,却见草丛剧烈的抖动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窜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即便是前世顾家落败,但顾柔嘉也一直是娇惯着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加上她曾听说到了冬日,野兽都没什么食物,攻击性变得更强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害怕,想也不想便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沈澈身边。她脚步骤然踉跄,沈澈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她,见她神色惊慌失措,仿佛受惊的小鹿,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惊惶。 她受了惊吓的小模样太过可怜,沈澈望着她,眉梢扬了一扬:“怎了?” 她只摇头,盯着沙沙作响的草丛。沈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草丛抖动,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他略一沉吟,扯过山壁上的一条枯枝,呼啦一声便扔到草丛里了,草丛里忽的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在雪地上跑得飞快。 待看清了这野兔,顾柔嘉立时安了心,自己将斗篷带子系紧了些,抬眼却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他眸子里隐隐有玩味的笑意,让顾柔嘉脸儿立马紫胀起来。 “一只兔子也能将顾姑娘吓成这样。”他声音冷清,沙哑而低沉,听得人心里痒酥酥的。纵然将问句说成了肯定,但顾柔嘉顿感窘迫,脸儿红得要命:“臣女c臣女只不过” 她小手交握,脸儿也越来越红,像是为方才闹了个笑话的事耿耿于怀。她如此可怜,沈澈心中的玩笑之意也歇了,便不再提此事,自行往山谷深处走去。顾柔嘉忙跟在他身边。 许是因为山谷中太冷,顾柔嘉跟在沈澈身边,觉得他气息似乎有些灼热,也显得颇有几分粗重。本能的觉得他今日怪怪的,顾柔嘉望着他,尚未说话,他脚步便慢了下来。顾柔嘉不解之余,抬眼望去,却见山谷尽头立有连绵的影子,藏在山峦的阴影之中,肃穆得紧。 随着靠近,那物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低矮的坟茔,虽然不甚高,但看得出,时常有人来为它添土,上面的土都是新的。而坟茔不远处,则有一座小屋,纵然陈旧了些,但显得雅致非常。 不想此处竟然有一座坟茔,顾柔嘉略有些惊讶,待走近了,才见墓碑上毫无字迹,也不知是谁葬在此处,但墓碑颇为陈旧,想来有些年头了。 沈澈缓步行至墓碑之前,怔怔的望着墓碑,满目怅惘。他本就气度冷清,现下静默不语,别有一番贵气。 他骤然在此处停下,顾柔嘉也不好执意上前,只停在他身边,见他如此神情,顿时明白,他要见的,便是此刻躺在坟茔之中,已然长眠地底的人了。 一直以来,沈澈给顾柔嘉的印象都是冰冷和坚毅的,加上前世先入为主的观念,更是加固了沈澈在她心里不可动摇的强势。哪怕是他现下处于若是,仍然不妨碍顾柔嘉认定他是强势人。 现下见了他如此神情,顾柔嘉也有些惘然,脱口道:“这坟茔里的是什么人?” “一个故人。”淡淡的看了顾柔嘉一眼,沈澈启唇轻声道,“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这里他从未带任何人来过,饶是他的心腹旺儿,他也从未带其来过这里。但对上顾柔嘉那双清亮的眸子,他无端对她提不起任何防备之心来,鬼使神差的将她带到了这里。 他语调有些艰涩,听得顾柔嘉心中一绞,无端就升腾起同情来。但转念,未来的沈澈乃是手握天下权柄的人,倒也轮不到她来同情。但经历了今日的事,既然下定决心要真心待沈澈好,那么顾柔嘉便自然是要做到的。 因而她将手炉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扒开积雪,捧了一抔土堆在坟包之上。不想她竟然做出这个举动,沈澈望着她良久不语。顾柔嘉却笑道:“为客之道臣女也是明白的,况既然是逝者,更因多几分尊敬了。” 她白嫩的小手给冻得发红,却半点不去管。沈澈怔怔看了她半晌,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叹道:“你何苦”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声音很小,顾柔嘉并没有听清,足足添了三把土,这才拍拍小手,重新去抱手炉。她手都冻僵了,抱着手炉顿觉温暖,喜得眯起眼睛,一派闲适的样子。 她的样子好像靠在火堆边上的小猫,乖得要命,沈澈神色松动了不少,抿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顾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墓碑之上,低声道:“若是泉下有知,她也会很高兴的。” 顾柔嘉报以一笑,又向坟茔行了礼以示尊重。沈澈负手立于一旁,良久静默,只余风声阵阵。待她起身,沈澈大手轻轻拂过墓碑,似是无声叹惋。他眸子里乌黑一片,犹如夜色苍茫。 立在墓碑前良久不语,沈澈目光深沉。方才他并不抗拒将顾柔嘉带到这里来,心中还隐隐想着,这小丫头那般羞赧的人,若是见了如此光景,保不齐要害怕,认为自己竟然来见一个死人。他想过这些,却不想,她会有如此反应。 放眼这世上,怕也唯独她一人肯这样待自己了。 他良久不语,望着顾柔嘉沉默至极。后者难免局促,又不知他是何意思,不安的低下头,勉强笑道:“今日九殿下救了臣女,臣女还不曾向九殿下好好道谢。殿下不愿去寒舍,臣女也不便勉强,只是可否随臣女去京郊的庄子小坐片刻,臣女也好聊表感谢之意。” 她尚未说完,沈澈便叹道:“顾姑娘执意跟着我,就为了这个?” 他脸上带着几分诡异的红晕,说出这话似是有些叹惋,迎上他略带怔忡的目光,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旋即笑道:“人生在世,有恩必报。况且c况且臣女是真心想要交殿下这个朋友的。”她说到最后,脸儿难免有些胀红,生怕被沈澈拒绝。 她太过窘迫,竟让沈澈心情无端好了起来。看着她如同火烧似的面颊,沈澈抿唇一笑,旋即颔首:“罢了,若是不应下,只怕往后见了顾姑娘,我便再无宁日。”他说到这里,冷清的面容忽的柔和了许多,“烦请顾姑娘带路吧。” 顾家在京郊的庄子离山谷并不远,坐在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便见了一座庄子坐落,因庄子里有温泉,是以飘出阵阵青烟来。沈澈倚在车壁上,脸色说不出的怪异,忽而青灰忽而发红,顾柔嘉并不知道他怎么了,下意识问道:“殿下身子不适?” “不曾。”他摇头,迎上顾柔嘉关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走吧。” 顾柔嘉不好再坚持,只好率先下了车,庄子里的下人见了她来,纷纷迎出来行礼,顾柔嘉只笑着令众人起身。沈澈似是不愿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因而顾柔嘉也只说是自己的朋友,便将沈澈领到了东花厅。 屋中地龙很暖,顾柔嘉一进门便将斗篷脱了,又令下人端了点心来,自己则坐在一旁,像模像样的烹茶。作为世家女,她虽然明白,但说不上擅长,只是她以为如此才能表示出敬意。 沈澈坐在罗汉床上,环视了一圈东花厅的布置。许多东西极为名贵,有些东西他认得,是皇帝赏赐给顾贵妃,顾贵妃又转头给了妹妹。他将目光落在正聚精会神烹茶的顾柔嘉身上,声音沙哑,轻得很:“庐山云雾很好。” 顾柔嘉抬头嫣然一笑,屋中都给她笑得亮堂了许多:“茶虽好,只怕臣女手艺不好,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沈澈“唔”了一声,良久没有回音,顾柔嘉低头专心烹茶,却听“嘭”的一声响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的点心和碟子一起落地,在垫了绒毯的地方滚了一圈,慢慢不动了。 只当沈澈是生气了,顾柔嘉白着脸儿抬头,不想沈澈竟然已一头栽倒在小炕桌上,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浑然已经撞出了一块淤青,连束起的长发也垂下了几绺来。 顾柔嘉登时唬得厉害了,忙抢上前:“九殿下——” 而眼前这个少女,往日会乖巧的唤着她“顾姐姐”的小姑娘,那个时候坐在她的病榻之前,眼波盈盈的望着她,一双自带媚意的眸子里,亮晶晶的透着得意:“顾姐姐你怎么病成现下的光景了?过些日子,我就要成亲了,姐姐养好了身子,可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她说到这里,神情愈发的松快了,“轶哥哥若是知道姐姐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顾柔嘉那时做梦也不曾想到,郑轶对自己翻脸无情,转头就和眼前的少女定下婚约来了。她带着媚意的眸子里全然是深切的挑衅,看得顾柔嘉愈发郁卒,喉中一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前世,顾柔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很乖c每次见面都甜甜叫她“顾姐姐”的小姑娘,和郑轶一般,都是道貌岸然c专好落井下石之事的小人。 真是她“可爱”的好妹妹啊! 纵然对郑轶的情分早就被磨光了,顾柔嘉也再不肯为了他伤心,但前世被郑轶和杨江篱联手羞辱,若是对他二人能有什么好脸,这才是奇哉怪也! 因此,顾柔嘉并没有理会杨江篱,只是笑着对齐雅静说:“我要是真的恼了,齐姐姐别以为自己能摘得干净。” “这小丫头还甚是记仇,”齐雅静抚掌笑起来,引了温含芷在跟前,“你怎么一点也不学学温家小丫头的娴静?再这样悍下去,我可就不依了。” 两人说着话,惹笑了不少人,有几个贵女笑着去将杨江篱拉来身边:“可别再笑,杨家的小妞妞来了。” 作为杨太傅的独女,杨江篱自然也是正经八百的贵女,偏生又生得小巧,看来又小又乖,很得众人的欢心。将她拉来了身边,齐雅静当即将攒心盒子里的点心去了不少给杨江篱:“这可怜见的小妞妞,可要多吃些,长得壮实一些,这衣裳都好似要将小妞妞压塌了。” 杨江篱一面谢了,一面小口吃着点心,又转头看着顾柔嘉,脆生生的唤道:“顾姐姐,你我有好些日子不曾相见啦,我好生想你。” 她一派乖巧且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顾柔嘉一怔,恍惚间仿佛还在前世,她也曾这样对自己说“我好想你”,可爱的小模样招人疼得很。顾柔嘉那时也以为,杨江篱就像是自己的小妹妹,可爱至极,又何曾会想到,她会在自己病重之际,迅速和郑轶订下婚事来,更到自己的病榻之前,对自己一番羞辱?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想着,顾柔嘉抬了抬眼皮,若依了她,她现下拔腿就走才是本心,但这样多双眼睛盯着,顾柔嘉实在不想让贵女们都觉得是自己盛气凌人,因而长舒了口气,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多谢挂念。” 她笑容中的疏离被杨江篱全然捕捉到了,杨家和顾家也颇有几分交情,杨江篱自幼就和顾柔嘉相识,虽然不比温含芷,但也算是熟识之人。一直以来,顾柔嘉对于她都是很好的,行止间的亲昵绝对做不得假,但现在,她竟然会露出如此疏离的一面,让杨江篱很是不明所以。 尽管杨家家世胜过顾家不少,但一直以来,杨江篱都很嫉妒顾柔嘉,并非源于别的,而是郑轶的存在。她第一次见到郑轶时,看着他对顾柔嘉嘘寒问暖的样子,便生出了爱慕之心来。她自认这份嫉妒从来没有让顾柔嘉得知过,那么现下,顾柔嘉又是因何缘故,对她如此冷淡疏离? 不动声色的握了握拳,杨江篱一一和在场贵女说了话,这才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顾柔嘉:“是不是阿蓠惹了顾姐姐不开心?顾姐姐今日怎的都不肯与阿蓠亲了?”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但落入顾柔嘉眼里,浑然的可怕至极。前世她一直都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到最后,顾柔嘉才明白她的真面目,正因如此,现下看了她的样子,顾柔嘉怎有不厌烦的,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自行到贵女们身边玩耍。 杨江篱被无视的样子落入不少人眼中,难免有好事之徒窃窃私语的取笑起她来。杨江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下不来台。又见顾柔嘉和齐雅静温含芷等人笑盈盈的样子,忽的觉得有些不安了。一直以来,顾柔嘉大多时候虽然温柔,但难免还是有骄纵的时候,杨江篱在人前却是一直的乖巧可人,是以两人若是一同出现,除却顾柔嘉的容貌让人称赞之外,德行一事上,还是杨江篱获誉居多。但现下顾柔嘉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谈吐行止间都变了不少,变得从容了许多,甚至举手投足间还多了几分往日所不曾有的贵气。 凭借她的容貌和如今的气度,只怕郑轶的眼中,是愈发的容不下自己了! 杨江篱不免心中暗恨,但她在人前一向是乖巧惯了的,很快就将自己的愤懑压了下去,笑着跟在顾柔嘉身后,和几个贵女说话。感觉到她的目光,顾柔嘉只觉得如芒在背,温含芷何曾看不到杨江篱露骨的怀疑神色,轻轻抿了抿唇。 自小心思就敏感细腻,温含芷在和杨江篱的相处过程中,总觉得她好似刻意在人前扮演着乖巧一般,嘉嘉再乖,但到底有几分骄纵,自然不及从头乖到尾的杨江篱更得人欢心。但这也只是小姑娘不成熟的看法罢了,或许并非如此,未免顾柔嘉和杨江篱生了间隙,温含芷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偷偷关注着杨江篱罢了。 这些日子,嘉嘉的确变了不少,再没有往日孩子气的娇纵模样了,作为闺中密友,温含芷也是高兴的,这件事对外人而言,觉得奇怪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饶是如此,好友被杨江篱这样看着,让温含芷很是不满,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拉了拉顾柔嘉的衣袖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证言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 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辇车上的女子微微一怔, 脸上浮出笑意来:“本宫虽久在宫里, 不曾知晓外面的事,但也听说过, 顾家二姑娘得人欢心非常, 今日一见, 果然是个聪明的, 倒也当得起这话来。”顿了顿, “你怎么认出本宫的?” “辇车如此华贵, 自然是宫里的大人物。”顾柔嘉微微一笑,口齿清晰的回答说,“况且娘娘气度雍容, 旁人学也学不像的。” 尽管姐姐贵为贵妃,但顾柔嘉鲜少进宫,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帝后。对于眼前的皇后娘娘,唯一一次的见面,就是前世她满脸血污c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被活活打死。想到这里,顾柔嘉不自觉的抖了抖, 还是不动声色的挂上了妥帖的笑容,得体至极。 “小娇客嘴倒是甜。”似乎对于顾柔嘉的奉承话很是满意, 微微噙了笑意, 又上下打量着顾柔嘉, “很有些贵妃的品格, 你姐姐入宫的时候,也是和你一般年岁。”说到这里,皇后噙了几分狡黠的笑容:“京中都说,顾家女儿艳绝京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她声音愈发的轻了,顾柔嘉都有些听不清,还是一派恭顺的模样立在道旁,惹得皇后愈发轻笑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柔嘉:“本宫倒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既是貌美,行止间礼数又好。你且先去,若有什么,本宫自会命人召见你。” 顾柔嘉称是,先行往清凉殿去,皇后也自行放了帘子,自有女官捧了滚滚的手炉来,皇后一面接过一面笑:“你看,这顾家的小娇客比贵妃如何?” 接连遇到了沈澈与皇后,顾柔嘉自觉不该再在外面,也就自行回清凉殿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殿中传来一阵欢呼,好不雀跃,听得顾柔嘉也高兴起来。她走了不多时,殿中又来了不少贵女,此刻殿中正热闹,贵女们或是成群说话,或是坐在一起玩九连环c七巧板,而在大殿中央,好些娇客们却围成一团,喝彩声c笑声此起彼伏,听来好不热闹。 顾柔嘉好奇心顿起,正要去查看什么事,就被温含芷拉住:“你可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宫里迷了路。”说到这里,她抿唇一笑,引了顾柔嘉坐下,“方才你一走,我见杨家妞妞脸儿火红,好似要哭出来一般。今日是陛下的寿辰,要是见了哭声,只怕要触怒天颜的,到时候,连你也要吃挂落!”她说到这里,摇头直叹,“若非齐姐姐出来打圆场,我好怕你也给牵连进去了。” 温含芷自幼就心思敏感,也不怪她会如此作想。顾柔嘉安抚的拍拍她的脸儿:“当众哭这等事,她是要脸的,怎么做得出来?况且她很清楚若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哭了会如何。至于旁人,此事和她们并无干系,又怎会为了取笑她区区一个杨江蓠,而将自己也摘进去?” 今日是皇帝的万寿,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了,正因如此,若是杨江蓠在这样的日子哭出声来,就是大罗金仙都保不住她的性命。她那样通透的人,怎可能想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今日真有好事之徒想借机嘲笑杨江蓠,但也不会全然不顾时间,再加上顾柔嘉方才抽身离去,没了另一个当事人,自然也没有借题发挥的由头了。 顾柔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当众说出那话来,让杨江蓠下不来台的同时,连还击都做不到。就算乐于看人出糗,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和自己无关,谁会蠢到为了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去触怒天颜?所以,就算不是齐雅静,也会有别的人来打圆场的,这是必然的事。 况且顾贵妃正值盛宠,谁又会顶着这风儿去跟顾柔嘉闹个玉石俱焚? 她如此笃定,温含芷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言语。围起来的贵女们中间又发出一阵欢呼声来,就像一只小猫爪子,将顾柔嘉的好奇心挠得痒痒的,当即笑问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投壶呢。”温含芷笑着回答,“杨家那位极是擅长此道,现下还在守垒呢。”正说着,姑娘们中间又响起笑声来,娇柔的笑声之中,齐雅静略显沙哑的声音格外分明:“哎哟这小妞妞,长得又小又瘦,谁成想这样擅长此道。” 前世和杨江篱交好一场,顾柔嘉自然知道,她极为擅长这些风雅之事,投壶c行酒令这些事都不在话下。又仰着脸儿问温含芷:“你怎么不去与她玩呢?” “我才不去,若是输了,岂不白白让人取笑?”温含芷摇头,一派不愿意的小模样,“她如今势头正猛,我自该避其锋芒。光说我,你怎的不去与她玩?” 顾柔嘉一时好笑,只端了茶来吃。做为杨太傅的独女,杨江篱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才女,许多事都鲜少有人能出其右,是个很难得的人。但经历了前世,顾柔嘉无论如何都对她生不出好感来。 郑轶的事她早已不想再计较,但她二人自幼相识,杨江篱在她病重的情况下都能狠心踩她一脚,未免太过阴毒狠辣! 正想着,不知是谁忽的注意到了顾柔嘉,笑道:“顾家的娇客不也回来了?”话音一落,自有人上前来将顾柔嘉簇拥到了人群中。杨江篱一手拿着无簇之矢,见顾柔嘉过来,脸上笑容僵了一僵,心中恨得发苦,还是迅速换上了笑脸,笑道:“顾姐姐。” 她很不明白,为什么顾柔嘉今日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行止c言谈,皆是找不出半点不妥来,往日将她视作亲妹,今日竟然也能够狠心让她当众落脸! 除非,她是知道了自己对郑轶的心思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无簇之矢,屏息凝神的看着顾柔嘉,心中立时起了一层好胜之心。她就不知道,除了容貌之外,她还有哪里不比顾柔嘉!况且今日顾柔嘉当众羞辱于她,她又怎能忍耐?如此想着,她安心想要扳回一局,故意笑道:“顾姐姐来吧,我晓得你很是擅长投壶的。” 已然有些好事之徒开始起哄:“瞧瞧,连杨姑娘都说二姑娘擅长了,二姑娘可不许诳我们,赶紧比上一比见见真章才是正道理。” 焉能不知杨江篱刻意将自己抛上风口浪尖?顾柔嘉忙笑道:“我当真不擅长此道,诸位可不要难为我了。” “瞧瞧这话,跟方才杨家小妞妞说的是不是一模一样?”既然是抓到了一个,哪里有让她溜走的道理?齐雅静忙不迭笑了起来,旋即将无簇之矢塞到了顾柔嘉手里,“你少与我来这招,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不擅长,可足足将多少人都给赢了,再推三阻四,我可就恼了。” 顾柔嘉推辞不过,只好接了无簇之矢,瞋了杨江篱一眼,后者愈发得意,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咱们比十支箭,谁投中的多,谁就算赢。”她说罢,小手一扬,一支无簇之矢已然稳稳的落入了壶中,引得众人一片叫好。旋即又是接连入了九支,唯独最后一支轻轻从壶嘴擦过,落到了地上。 十支进了九支,虽然并非完美,但已然是很好了,自然引得不少人为之喝彩。杨江篱笑盈盈的转向了顾柔嘉,仿佛已然胜券在握,小脸儿上已然带了几分轻视:“顾姐姐,承让了。” 顾柔嘉淡淡的望了她一眼,粲然微笑道:“我怎的敢让你?”她笑起来,漂亮得很,让杨江篱都看得愣了愣,心中立时起了一层怒意。不待她说话,一支无簇之矢已然抛了出去,落入了壶中。 一支c两支每一支无簇之矢抛出去,都惹得在场贵女们微微惊呼,只是每一支都稳稳落入了壶中,连本或坐或立说话的那些贵女也皆是围了上来,颇为纳罕的看着顾柔嘉。足足到了第九支,顾柔嘉扬了扬手中的箭矢,笑道:“这可是第九支了,若是我入了,那可就与你平手,谁也不知是谁让了谁。” 杨江篱一时心中暗恨,但她在人前一贯是乖巧可人的性子,哪能随意发作,咬紧了牙,还是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我说姐姐擅长此道的。” “满招损,谦受益。我不敢称擅长二字。”顾柔嘉一笑,手中无簇之矢飞出,再次落入了壶中,惹得贵女们连笑不止,齐雅静更是抚掌笑得爽朗:“好个顾家丫头,我往日竟是错看了你,以为你矜娇些,不想也如此擅长此道,现下跟杨家小妞妞平手啦,实在是厉害得很。” 杨江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本是安了心思,要在投壶上压倒顾柔嘉,让她尝尝当众丢人的滋味,这才会说她十分擅长此道,但不想,这个素日里矜娇的姑娘竟然会如此擅长此道,让杨江篱有些始料未及,白嫩的小手握得愈发紧了。 待顾柔嘉举起最后一支无簇之矢之时,整个殿中屏气凝神,皆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她难免觉得压力陡增,手中箭矢抛出,力道却大了一些,眼看着向着外面去了,好些人捂了嘴倒抽了口气,震惊之色显而易见。 只是那支无簇之矢还是在壶嘴上磕了一下,擦着壶嘴落进了壶中,因为力道未减,还在箭身还在壶口滚了一圈,而后才慢慢不动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静了好一阵子,这才笑声阵阵,贵女们将顾柔嘉团团围住,纷纷向其祝贺。纵然并非是自己赢了杨江篱,然而顾柔嘉能赢了她,也是众人乐见其成的。 殊不知顾柔嘉松了一大口气,顾家是大燕的世家之一,这些都是礼数,贵女们或多或少也都会一些,但却不如杨江篱如此精于此道。顾柔嘉也不想自己能够胜过杨江篱,现下暗自庆幸,最后一支委实是千钧一发,险些就平手,纵然不曾丢人,但顾柔嘉打定主意要挫挫杨江篱的锐气,也就实现不了了。 看着她被人簇拥着,杨江篱白嫩的小手握得那样紧,生生将青筋都给捏了出来。一直以来,她就是想要世人都知道,顾柔嘉除了一张脸之外,是处处都不如自己,但不想今日在宫里,会给顾柔嘉两次将面子里子全给下了。 她牙都咬酸了,但当着这样多人,她还是不敢表露出半点,一张小脸憋得青紫,才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顾姐姐好生厉害,我就知道,我是比不过姐姐的。” 她柔婉的声音传入耳中,顾柔嘉微微一怔,旋即转头看她,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乖巧,难免想到前世病重之时她的挑衅,当即露出一个灿若桃李的娇美笑容,轻声道:“你自然是比不过我的。” 仿佛又是一耳光抽到了脸上,杨江篱眼前金花飞舞,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见她失神,顾柔嘉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来,转身退回到温含芷身边,后者笑盈盈的指着她:“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甚擅长呢,瞧你将她气得,都失了神。” “我可不会去哄她。”顾柔嘉展眉一笑,想到前世杨江篱对自己的羞辱,笑得愈发乖顺了。才坐下不久,殿中贵女还兀自笑着,或有人上前来和顾柔嘉说话,不过须臾间,外面闪进来一个身着蟒袍的黄门内侍,声音尖利:“姑娘们玩得尽兴。” 他声音不大,但让殿中渐渐全静了下来,循声望去,已然有不少贵女向此人行了一礼,行止间极为敬重。顾柔嘉暗自沉吟,还是肃敛了神色,不想对方四下里张望一眼,径直走到了自己跟前:“敢问姑娘可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子?” 并不知他作甚忽然问自己,顾柔嘉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敢问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二字,奴才怎的当得起?”对方笑道,“烦请姑娘移驾,陛下和皇后娘娘c贵妃娘娘,都等着姑娘呢。” 只是不知是否是车中暖和,他脸颊微微的红色变得更红。他神情如常,看来十分的平静。顾柔嘉抱着手炉,静默的看他,她从未像现在一样细细端详过沈澈,他似乎是睡着了,英俊的容颜显得愈发坚毅。直到今日之前,顾柔嘉对于沈澈,纵然有时出于真心,但到底是讨好居多。但现在,她是实实在在想要对沈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和离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 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这人是顾夫人的陪嫁侍女何妈妈,前世顾家落败,何妈妈坚持不离不弃,一直跟在顾家左右, 连顾柔嘉病后也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迅速就苍老了下来, 让顾柔嘉感念于心。现在骤一见到前世故人,她还是止不住的动容, 笑得十分乖巧:“何妈妈,你我有些日子不曾见到了。” 作为顾夫人的侍女, 何妈妈对于顾柔嘉也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疼爱, 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 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姑娘去了京郊几日,让咱们都好想。”一面说, 一面将她引进去。屋中地龙烧得暖,进门后, 何妈妈就将她的斗篷脱下挂好,也就将其引进内间。 内间中坐了两个人,除去红鸾之外, 坐在主位的妇人就是顾夫人了。顾夫人年近五十, 保养得宜, 望之如三十许人,纵然上了年岁,但风韵犹存,和顾柔嘉相比,反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动人。 顾柔嘉怔怔的望着母亲,前世弥留之际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不觉眼泪已然漫上眼眶。顾夫人本笑盈盈的迎上来,却见女儿泪光浮动,一时也是狐疑:“嘉嘉这是怎么了?谁给了咱们嘉嘉委屈受不成?” “怎有甚委屈受?”心知自己有些失态了,顾柔嘉忙笑了笑,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亲亲热热的扶了顾夫人,低声道:“往后嘉嘉再不任性了。 顾夫人三十余岁才将顾柔嘉生下来,对于她一向是十分喜欢的,加上大女儿入宫后,顾夫人膝下独剩了一子一女,对她也就格外偏爱。现下听了顾柔嘉的话,顾夫人惊讶之余,忽的觉得十分欣慰,只当是顾柔嘉独自去了京郊,现下想家了,笑道:“你呀,能有这个心,为娘就知足了。”又转头让何妈妈端来冰糖燕窝,“冬日天气燥,你多吃一点,对女孩子最好了。” 顾柔嘉谢了母亲,旋即乖顺的坐在她身边,小口吃着冰糖燕窝。往日她虽喜欢吃甜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就不怎么喜欢了,但这是母亲的心意,顾柔嘉捧着哥窑瓷八方碗,前世临死前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让她不觉沉默。 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顾柔嘉今日的反常,顾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女儿虽然乖巧,比往日少了些孩子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顾柔嘉纵然乖顺,但娇纵起来也让人头疼,现下忽然乖了,顾夫人本该欣慰,然而这胡子,只是女儿实在太乖了,连带着行止间也妥帖了不少,让顾夫人心中直怀疑,莫不是庄子上没眼力劲的奴才们仗着女儿脸生,慢待了她不成? 如此想着,顾夫人目光就深了许多,自打顾晏如进宫之后,她就只有嘉嘉这一个女儿了,倘若是有谁敢仗着嘉嘉脸生欺负她,那顾夫人是绝对不依的! 顾柔嘉分毫不知此事,正在沉吟,不觉红鸾来了身边,笑着问她:“姑娘莫不是没了胃口?”一边说,一边对顾夫人努了努嘴。顾柔嘉会意,转向母亲,见母亲望着自己的神色满是担忧,立即露出乖乖的笑容来:“娘看着我做什么?” “为娘只是想着,嘉嘉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那样小孩子气了。”顾夫人刚说完,顾柔嘉就舍了燕窝,亲热的挽着顾夫人的手臂,“娘不愿意嘉嘉长大吗?嘉嘉长大之后,就能给娘分忧了。” “你这个鬼机灵,当真想快些长大给娘分忧?”见她这样乖,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见方才的阴郁之气。想到前世,在自己卧病不起后,母亲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十岁,为了她几乎哭瞎了双眼,想到这里,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母亲颈窝,掩去眼角泪意:“嘉嘉以后再不与娘分开了。” 她忽的撒起娇来,顾夫人一怔,旋即抱着女儿:“才说你长大了,现下就撒起娇来。”又拍着她的后背,虽不说一句话,但行止间全是对女儿的爱惜。母女俩正是温存,外面就有人笑道:“少爷和温姑娘回来了。” 顾柔嘉来不及起身,帘子已然被打起,进来一男一女。为首的少年和郑轶一般年岁,眉眼间和顾柔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性别的差异,他的五官比顾柔嘉凌厉了许多,满是英气;而他身后则是一个少女,她很白,好像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有些消瘦,眉宇间更是萦绕着一股病弱之气,纵然容色温婉动人,但面上就能看出有些不足,只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两人进来得很快,顾柔嘉正与母亲撒娇,尚未抽身,就听哥哥顾鸿影抚掌笑道:“我说四下里寻你不见,原来是向母亲撒娇来了。” 他话里的玩笑之意听得顾柔嘉一怔,这种语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前世顾家落败之后,哥哥也这份意气风发早就不属于哥哥了。心中五味陈杂之下,顾柔嘉抬头,笑着啐了顾鸿影一口:“我向母亲撒娇,又不曾向你撒娇,岂要你多费口舌。” 顾鸿影当即好笑,屈指敲在妹妹头上:“几日不见,嘉嘉脾气倒是见长,还敢变着法儿骂起哥哥来。”他虽如此说,但并没有用力,轻轻的敲了敲顾柔嘉的小脑袋,惹得妹妹直笑。笑罢后,顾柔嘉起身,引了随顾鸿影一起进来的小姑娘坐到身边:“你身子可好些了?” 小姑娘名唤温含芷,是顾老太太的娘家孙女儿。顾老太太生前将她从温家带了回来,一直养在膝下,和顾柔嘉是同吃同睡,一起长大的。后来顾老太太去世了,温家没什么反应,温含芷也就继续留在了顾家,纵然顶着一个表姑娘的名头,但顾家上下连带着顾贵妃都很疼她,只要顾柔嘉有的,从来都不会短了温含芷。 本来温含芷是要与顾柔嘉一起去京郊避寒的,可惜临行前她忽然害了病,也就只有顾柔嘉自己去了。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太太让人给我配了琼玉膏,我吃着很好,也没那样咳了。”温含芷笑得很乖,看得人心窝里都生出喜爱来。前世温含芷被温家人接了去,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温含芷本来就是个身子不好的小美人,一来二去,生生给磋磨至死。消息传来,让顾家上下都气愤难平,顾柔嘉更是因此加重了病情。 两人自行说着话,顾鸿影则缠着红鸾问姐姐的情况,红鸾笑着一一作答,又说:“娘娘心里记挂着少爷,听说少爷被衡山书院收下了,很是高兴,特特让我嘱咐少爷好生念学,来日也好光耀门楣。” “姐姐还以为我是往日那不省事的孩子?”顾鸿影大笑道,“我当然会光耀顾家门楣。” 他颇有自信的样子,让顾柔嘉微微含笑,温含芷笑着,附在顾柔嘉耳边轻声说:“瞧他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子,明摆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呢。” 两人一时笑成一团,顾夫人也笑道:“你若有此心,也该好生努力些,多与轶哥儿好生学习一二,也不枉你二人交好一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旋即笑道:“轶哥儿今日怎的不过来?” 一听母亲提到郑轶,顾柔嘉神色顿时黯然。作为顾老爷好友之子,顾家上下对于郑轶也都很熟悉,加上顾柔嘉喜欢他,多少人明里暗里都以为郑轶是来日的姑爷了。现下顾夫人问了一句,顾鸿影转头望了妹妹一眼,笑道:“他先回去了,说过几日再来向母亲请安。” “轶哥儿先回去了?”顾夫人微微惊讶,就平日里女儿和他难舍难分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会他会不见女儿一面就走,当即笑道,“嘉嘉今日见到轶哥儿了吗?” “见了。”顾柔嘉淡淡说了一声,惹得在场诸人愈发不解,温含芷更是拉住她,十分不解,:“轶哥儿得罪了你?” “并未。”家人的神情顾柔嘉都是看在眼里,作为重生回来的人,她当然知道郑轶是个不能信的人,但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将前世的事告诉他们。毕竟重生的事,说出来实在太匪夷所思,顾柔嘉不敢笃定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妖邪附体了。正因为如此,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嘉嘉年岁大了,男女大防也该拾起来了。今日郑家哥哥很不知礼,嘉嘉心中不痛快,让他走了。” 顾夫人一时诧异,郑轶在她眼里是个温润且知书识礼的人,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变了神色:“明月,你说,今日是什么事?” 明月忽然被点名,忙转头道:“今日姑娘心中不痛快,不愿与郑公子说话,郑公子情急之下,就要进姑娘的闺房。”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格,但男子怎能进女子闺房?就算顾柔嘉和郑轶自小一起长大,但两人都大了,就再不该做这样的事。顾夫人当即虎了脸,脑中千回百转。顾柔嘉抿了抿唇,自拍委屈的样子,说:“娘若是以为嘉嘉做错了” “嘉嘉做得很对,女孩儿家自该尊重些,咱们家的女孩儿,不能让人轻易小瞧了去。”顾夫人忙宽慰女儿,又有些憋气,“往日见轶哥儿是个好的,今日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顾夫人话中怒意横生,让众人都不敢说话。顾柔嘉心中温软,又抿唇说:“嘉嘉年龄大了,再不能像往日一样,即便是哥哥,也是要适当避嫌的,更不说郑家哥哥是外男,自然应该少见。” 顾夫人本是生气,心说勿怪今日女儿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原来并非是庄子上的人给了女儿委屈受,而是青梅竹马的郑轶昏了头,险些唐突了女儿,就算来日真的要说亲,但现下八字还没一撇,这般行事,所为何故?念及此,顾夫人就对郑轶生出不满来:“嘉嘉如今长大了,也愈发明白事理,到底也该避嫌了,轶哥儿忒不像话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驾崩 购买比例为70,防盗时间为48小时, 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庄子里本就有一处温泉, 离得近了,便有些四季如春的意思, 是个避寒再好不过的地方。顾柔嘉肯将来人安顿在那里,已然是十分上心了。婆子在心中称赞一声姑娘宅心仁厚,也就往外面去迎两人进来。 顾柔嘉今日累了, 难免有些犯困,回了屋子里睡了一会儿,待醒来之时,已然是未时了,收拾了自己,她这才起身往外面去。大雪刚停,太阳重新露出脸来, 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顾柔嘉挂心着沈澈,便要去客房。才转过转角,就听小丫鬟的声音:“咱们庄子里今日好生热闹。姑娘引进来一个郎君, 不多时又来一对祖孙,真真是热闹得很。” 又有一小丫鬟笑起来:“你们无福, 不曾见到他们。姑娘引进来那郎君生得很好, 后来进庄子来的那对祖孙,那年轻的孙儿模样更好!我方才进去送姜汤, 他温温和和向我道谢, 还说想去谢谢咱们二姑娘呢。他声音可好听了, 听得我浑身发抖,慌忙说姑娘歇下了,赶紧跑了出来。” 她话里的雀跃听得顾柔嘉也欢喜起来,不去看都知道她定然红了脸,满面春/情。大燕民风开化,并不禁止女子对男子表达倾慕之情,因而这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既是客人都表示要前来道谢了,她若是闭门不见,未免太失礼数。念及此,她飞快的往客房中去。沈澈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而深沉。见她进来,守在床边的小厮忙起身迎她?顾柔嘉摆手道:“可醒过了?” “醒过一次,又吃了一碗药,现下已然退了烧。”小厮说罢又叹,“也是姑娘宅心仁厚,不然这哥儿有的苦头吃。” “他是我朋友,本想请他来做客,谁想出了这事。”顾柔嘉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他,“往后他若是要来,不必回我,直接请他进来就是。你们怎么待哥哥的,就怎么待他,不许怠慢了。” 小厮忙应下不提,顾柔嘉这才放心,起身往外面去了。甫一进了温泉院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将斗篷取下交给侍女,自有人通传道:“客人,我家姑娘来了。” 这间院子不大,布置贵在精致小巧,加上温泉在此,颇有几分四季如春之感。院子里摆了不少花卉,很是漂亮。通传一过,里面便迎出一人来,那人看来二十余岁,生得剑眉星目,五官英气非常,英俊无比。他身材颀硕,八成是个练家子。顾柔嘉只到他胸口,娇小得如同一只小奶猫,抬头看着他,颇有几分柔弱。 只不想,对方笑意温润:“顾姑娘。”他声音如金玉之声,好听得很,让开身子请她进去后,那男子笑着拱手施礼:“在下陆锋,和祖母赶路至此遇了大雪,多谢姑娘收留。本该亲自前来道谢,不想还让姑娘先来此。” 他行止有礼,让人无端就生出好感来。顾柔嘉含笑:“相逢即是有缘,陆公子不必如此拘礼,听说陆公子和令祖母一起在外,我想着老年人年岁大了,到底不如年轻人,这才将两位安顿在了这个院子中。”她说着,便有些好奇四下里一看,并未见到那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太太,一时间也是颇为纳罕。 陆锋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忙施礼笑道:“祖母年岁大了,难免嗜睡一些,方才又受了些寒,正睡着,不便出来迎接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公子客气了,老太太年岁大了,嗜睡也是难免的事。”顾柔嘉并不去强求,陆锋的笑意太过温润,让她见了也有些恍惚,心中直叹勿怪丫鬟们会在一起议论着他,这般容貌的男子,惹得小丫头们倾心也实属常态。加上他虽然像是武夫,但行止间风雅,很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感觉。想了想,她笑道:“陆公子在庄子里好生休息就是了,不必拘礼,待老太太身子复原,再行离去不迟。” 陆锋含笑称是,目光定在顾柔嘉身上半晌,旋即笑问:“陆某有一事不明,姑娘姓顾,想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亲眷?” 顾柔嘉一怔,跟在身边的侍女便脱口笑说:“宫里贵妃娘娘是咱们家大姑娘,这是咱们家二姑娘。” 不想她脱口说出,顾柔嘉横了她一眼,将其唬得低头不语。“丫头们不懂事,少了些礼数,陆公子莫怪才是。”顾柔嘉向其行了一礼,神色一派恭顺,“让陆公子见笑了。” “怎有见笑一说?”陆锋忙笑道,深邃的眉眼里全然是笑意,“我和祖母虽是远游在外,但却也听说过,顾家女儿皆是貌美非常,今日见了顾姑娘,可以想见贵妃娘娘必然也是仙人之姿。” “陆公子过誉了。”顾柔嘉摇头,经历了皇帝见色起意之事,对于旁人称赞她貌美,顾柔嘉都有一股子抗拒,但眼前这郎君含笑盈盈,神色并无半点亵玩之意,相反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敬意。顾柔嘉心中稍安,明白这人定然是个正人君子,戒备之心也消减了不少。 陆锋含笑,目光在顾柔嘉脸上一转,笑意更浓:“今日,多谢顾姑娘收留。”他说到这里,又向她行了一个大礼,顾柔嘉避而不受:“陆公子几次三番行礼,岂非让我过意不去?”才说完这话,隐隐听得内室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锋儿。” “祖母。”陆锋忙笑着应了声,“这庄子的主人顾姑娘前来,孙儿与顾姑娘说话呢。” “顾姑娘?”那声音听来缓慢,但很是稳重。见了陆锋之后,顾柔嘉半点不怀疑这位陆家老太太定然也是从容风雅的女子,当即对陆锋一笑:“既是老太太醒了,那我也就不再叨扰。陆公子且看顾老太太就是,我先行告辞,陆公子和老太太自便,不必太过顾及我。” 她说罢,转身就走。陆锋将她送出屋子后才转回屋中。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太太,虽然苍老,但神色清明胜过青年人,她阖着眼,似乎有些疲倦。陆锋将她扶起,笑道:“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睡了一阵子,好了许多。”陆老太太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唇角浮出一抹笑意来,“这顾家二姑娘,行止有度又是个宅心仁厚的,让人一见就喜欢得很。” 从院子里出来,顾柔嘉松了口气,陆锋看来那般孔武有力,不想倒是个温柔的人。加之其容颜何等英俊,不怪小丫头们对他倾心。 她低眉想了半晌,寻思着沈澈只怕也该醒了,当即往客房里去。屋里很暖和,顾柔嘉一进门便将斗篷脱去,打了帘子进去,沈澈已然醒来,靠在床上,神色冷清的望着窗帷。见顾柔嘉回来,他转头看着顾柔嘉,唇角抿了抿:“回来了?”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本能的觉得他周身气度有些怪异,只当他是病中,也没有多想,当即行至床边,对他笑得乖巧:“可要再吃些药?” “不必。”沈澈摇头,看着她艳丽得晃眼的小脸,他心里酸溜溜的,唇角扬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听说,庄子上来了一对祖孙?” “是呀。”顾柔嘉点头,想到陆锋行止温和,笑意更浓,“虽不曾见到那位老太太,但那位公子很好,想必老太太也是一位温和从容的人。” 她笑得很美,沈澈怔怔的望了她半晌,心中升腾起稀薄的怒意来:“他自然很好,不少小丫头都在说,称他模样上乘,又是个温和的人,让人一见就喜欢。”他说得很慢,缓缓看向了含笑的顾柔嘉,只觉得她笑容那样美,但却刺眼得要命。 方才顾柔嘉来时,他早就醒了,听得她的声音,他只觉得心胸开阔。谁想,转头则听她说要去看看前来避雪的祖孙俩,加之廊下时不时有小丫鬟雀跃的议论声,让他心里止不住的发酸发苦。 她并非只对自己好,她对旁人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沈澈扬了扬嘴角,脸色阴沉:“他这样好,顾姑娘是否也如廊下小丫鬟们一样,对他动了心?”他声音沉沉,语调凉飕飕的好像外面呼啸的寒风,纵然脸上如旧淡然冷漠,但顾柔嘉无端觉得他似乎是有些别扭,至于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她也不知。 “萍水相逢之人,哪里就有动心之说?”顾柔嘉含笑摇头,“况且不过是丫鬟们的玩笑之语,殿下怎能当真了?” 沈澈望了她半晌,半晌不曾言语,静默了好久,才开口,略显沙哑的嗓音多了些艰涩:“倘若我方才醒了,你是留在这里与我作伴,还是去见他?” 他虽不曾见到那个男子,但好些小丫头都在说,只怕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这般人物,顾柔嘉纵然是心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心中愈发酸楚,乌泱泱的眸子望着她,对她的回答既是期待,又是后怕。 连沈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作甚要跟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较劲,但想到顾柔嘉舍了自己去见他,他心里便酸楚难当,恨不能将顾柔嘉永远留在身边,再不让她离开。 并不知道沈澈何以说出这话来,但顾柔嘉很清楚,沈澈怎是陆锋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不仅是因为来年顾家的一切都拴在沈澈身上,光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自己的事,就足够顾柔嘉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绝非旁人能够企及。 想到这里,顾柔嘉笑得很乖,让人一时发怔:“殿下和臣女相识一场,更对臣女有救命之恩,岂是外人能比?臣女会作何选择,殿下心里当真一点儿数也没有?” 自小及大,他都是过着无人管照的生活,宫里的人大多是跟红顶白,那样冷的冬天,沈澈还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夏衫,若说不是帝后的刻意纵容,下面的人谁敢这样作践皇帝最年幼的弟弟?连哥哥嫂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旁人了。 直到顾柔嘉的出现。 他不说话,清贵无华的气度和周围雪色实在太相合,无端让顾柔嘉觉得有些发冷。想到前世沈澈的雷霆手段,她勉强稳住心神:“殿下?” “我不过是一介遭弃之人罢了,”见她似是露出了几分踌躇神色,沈澈修长的手指放了梅枝,行到顾柔嘉身前,开口说,“并不能去宣室殿。” 纵然知道沈澈被皇帝无视了,却也不想他被皇帝无视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乃是皇帝的寿辰,依着道理,谁也不该缺席,但皇帝竟然全然不将最小的弟弟计算在其中,可见皇帝对于沈澈有多不上心。 顿觉自己说错了话,顾柔嘉难免局促起来,小脸儿微微发红的样子看来更是可怜。她微微低着头,脸儿胀红的窘迫样子落入沈澈眼中,后者略一沉吟:“无碍的,我早就习惯了。” 其实沈澈看不懂顾柔嘉。 那日在顾家门前,他一眼就知道这是顾贵妃的妹妹,只是不曾言语罢了。但不想,后来顾贵妃命人来,给他量体裁衣c送来御寒的碳火,态度转变太大,让旺儿都认为顾贵妃必有所图。 但沈澈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柔嘉的意思。这个小丫头对自己好,甚至相信自己有一日会飞黄腾达,站在现下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待那时,就能将顾家护在翅子底下。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可是,原因呢? 他声音透着几分冷清,但低沉又好听,顾柔嘉不安的交握着小手,生怕自己得罪了他,一时更不敢说话。沈澈呼出一口气来,低声道:“你今日说是风头无两也不为过了,那连珠帐,多少人求了许久,也不见赏赐,他却转头就赏给了你。”顿了顿,“他对你很是上心。” 何尝不知沈澈口中的“他”是指谁,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顾柔嘉难免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原本因为不安而微微胀红的脸儿渐渐发白,摇头道:“连珠帐再好,臣女也未必稀罕。” “不稀罕?”见她如此说,沈澈反倒是抿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来,“多少人稀罕,也得不到。”一面说,他一面看向顾柔嘉,眼神很是考究。 他不明白,为何顾柔嘉会对他抱有那种期待,到底是什么缘故?若说她别有所图,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能让她图的? 哪里不懂沈澈的意思,饶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若是家里女孩儿被皇帝看上了,得以入宫,家里就仿佛多了一个靠山。是以多少人家皆以女孩儿被皇帝看中为荣,当年顾贵妃以四妃之首位分入宫,原本青黄不接的顾家立时变得炙手可热,多少人纷纷登门祝贺,纵然被不少鼎盛的世家唾骂一声靠女人上位,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尤其是顾贵妃这样多年一直盛宠不衰,来日若是诞下皇子,更将贵不可言。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顾柔嘉轻声道,想到前世姐姐的下场,不免对眼前的男子生出几分惧怕的心思来,语气愈发的艰涩,“况且c况且谁愿意以色去侍奉能做自己爷爷的人?臣女不愿走上姐姐的老路。” 皇帝年近五十,顾柔嘉才不过十四岁的将笄之年,大燕婚嫁之事皆是早,皇帝的年龄,做顾柔嘉的爷爷也是绰绰有余了。 “是么?”沈澈轻轻颔首,算是知道了,“这宫里又有几分真心,谁不是利益交换,有舍有得。你肯信我来日必会飞黄腾达,因而待我好,不也是利益交换?” 他说话太过一针见血,顾柔嘉顿时更为窘迫,诚然她的确是想要讨好沈澈,以求来日沈澈看在曾经照拂过他的份上,放过姐姐和顾家。但被沈澈说出来,顾柔嘉忽的觉得好像自己藏着什么龌蹉心思一样,变得愈发的忐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绝境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多少人都是看在眼里, 纵然不说,但大多知道来日怕是要议亲的, 加之大燕男女大防不如前朝森严, 因而齐雅静说出这话来,更是毫无顾忌。 然而这话传进杨江蓠耳中, 顿时让她又妒又恨。她一直都倾慕于郑轶, 心里也认定顾柔嘉除了那张脸之外, 并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她。因此,在人前,她一直扮演着乖巧可爱的杨家小妞妞, 让多少人都对她夸赞有加,以此和顾柔嘉的时而娇纵做对比,要将顾柔嘉压下去。 可是, 顾柔嘉却像是突然改了性子, 行止间都变得沉稳起来,让杨江蓠震惊之余, 对她生出了无尽的恨意来。 尤其是当着这样多的贵女,她接连下了自己的脸面。让杨江蓠更是恼火, 又碍于今日实在人多, 她不敢如何, 只好将这份恨意憋在心里, 面上还是一个乖巧可人儿:“轶哥哥一直对顾姐姐很好的。” 齐雅静不疑有他,笑道:“小妞妞心里是不是也暗自羡慕着你顾姐姐?” 本是玩笑之语,但杨江蓠好像心事被人看穿一般,脸儿顿时苍白,半晌后强笑道:“是有些羡慕” 酒过三巡,殿中酒意正酣,顾柔嘉酒量浅,只吃了一杯就上了头,双颊酡红一片,眼神也有些许迷离,妩媚得让人想亲亲她。今日在宣室殿中只是分坐两侧,在场有不少世家子,不少少年郎被她这迷离妩媚的样子所吸引,皆是笑盈盈的望着她,连吃酒忘了。 刚和朝臣们吃过酒,太子沈奕才放了杯子,抬眼则见顾柔嘉托腮傻笑的样子,看得怔了怔,旋即唤了身边的内侍来:“这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娇客?” 那内侍打量一眼,复笑道:“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子。” “贵妃的妹子?”沈奕尾音轻轻扬起,很是勾人,细细打量顾柔嘉,见她轮廓的确和顾贵妃有诸多相似之处,当即微笑,又深深的看了顾柔嘉几眼,“京中盛传顾家盛产美人,今日见了,才知道名不虚传。” 他声音很小,转瞬就没入了嘈杂之中。 顾柔嘉酒意上了头,又觉得殿中太热,让她愈发有了睡意,当即起身往外面去了。殿外正呼呼吹风,顾柔嘉立在风中,只觉得脑子好似清醒了一些,只是怔怔的望着外面的雪景。宣室殿素有观星楼之称,立在玉阶上,几乎能将整个皇宫收入眼底。自打进了冬日之后,皇宫中银装素裹,金色的顶蒙上了一层白色,和红色高墙相衬,全然是一番肃穆之感。 那道高墙,将姐姐永远的关在了这皇宫里。 风将耳边的碎发吹起,顾柔嘉忽的觉得有些沧海桑田之感,前世的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只是转眼,她就回到了十四岁,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像是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让她将前世所有的遗憾都补救回来。 堪堪打了个酒嗝,顾柔嘉顿时觉得自己其实今日不该吃酒,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想歪在哪里睡上一觉才好。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只是漫无目的地下了台阶,无端就想到了今日见到沈澈立在梅树下的样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梅枝又放开,因为力道反弹,不少梅花翩然而下,他就这样站在红梅之中 平心而论,顾柔嘉从未见过比沈澈更好看的男子,只是,她也怕他,怕得要命。 现下宣室殿中设宴,正是一片其乐融融,顾柔嘉站了一会子,这才自行往宣室殿外面去了。 现下正值设宴之际,宫里都没有什么人,她脑子昏沉沉的,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走着,好几次踉跄着险些跌倒,勉强稳住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着。 也不知是否醉酒之故,她脑中反复出现沈澈立在梅树之下的样子,和冰雪浑然融为一体,仿佛谪仙一样。她如此想着,只管凭了记忆往方才和沈澈相遇的梅林去。 才绕过假山,她昏昏的差点摔了,扶住假山才勉强稳住身子,才入了梅林,她便迫不及待的寻找沈澈的踪影。只是梅林之中安静异常,只有不曾南飞过冬的鸟儿被她所惊,扑棱棱的飞起。 顾柔嘉不免有些失望,左顾右盼了几眼,依旧没有沈澈的踪影,她微微撅起嘴,因酒意上头而发红的脸儿看来有些委屈,只好转身往外走。 她只怕真的是醉了,竟然会生出想再看看沈澈的孟浪念头来。 只是她甫一转身,不想身后站了一人,她慌忙收脚,身子向着另一边歪去,好在对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这才让她免于摔倒。 这一下唬得厉害了,顾柔嘉顿时醒了酒。对方长身玉立,眸子乌泱泱的好看至极,薄唇紧抿着,神色淡漠非常,见她身子稳住了,这才放开手:“顾姑娘不在宣室殿中用膳,怎的出来了?” 纵然隔了一层衣物,但顾柔嘉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并没有什么温度,就像他的神情一样冷。乍一听他发问,她忽的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缘故不就是为了看看他?念及此,因受惊而发白的小脸渐渐漫上潮红来,心中直骂自己吃了酒竟然孟浪至此,还是嘴硬说:“臣女是吃了酒,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宣室殿和此处颇有些距离,你随便走走?”沈澈抿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来,低头看着她慢慢变红的小脸,神色又冷了一些,“你跟着我?” “没c没”顾柔嘉好似惊弓之鸟,愈发的窘迫起来,生怕让沈澈知道自己是吃多了酒生了孟浪念头才来这里的。看着她小脸越来越红,沈澈哪里不知这小丫头欲盖弥彰,因离得近,闻得见她身上有稀薄的酒意。 这小丫头怕是吃多了酒,这才来了这里。 倘若是别人,沈澈必然以为他居心叵测,只是顾柔嘉么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沈澈觉得这小丫头即便真有什么心思,却也绝对不会害自己。看着她似是要烧起来的小脸,因为局促,她小嘴微微撅起,像是受了委屈一样,沈澈忽的觉得好笑,淡淡反问道:“若非被我言中,你脸红作甚?” “不过是被风吹了而已。”顾柔嘉忙为自己剖白,又觉得这话太过蹩脚,一时也不肯再说。沈澈神色如常,心中只叹这小丫头实在没有太多心思。因为羞了,她连脖子都透着粉红,粉嫩嫩的诱人得很。 她容色实在太美,即便沈澈并非好色之人,也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看了她一阵子,沈澈移开目光,叹了一声:“顾姑娘即便思念贵妃,还是少进宫的好。” 若是顾柔嘉不在宫中,顾贵妃必然能拦住皇帝,但若是她时常出现在皇帝跟前,以皇帝色中饿鬼的秉性,只怕顾柔嘉难逃此劫。 他容色虽冷,这话也淡淡的,好似没有什么温度,但话里的关心顾柔嘉还是捕捉到了,顿时心中大喜。能得到沈澈些许关心之语,至少让他认为自己并非是恶人。 想到前世的事,顾柔嘉心中升腾起希冀来,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容:“谢九殿下关心。” 她笑得太乖,容色更为逼人,沈澈微微一怔,旋即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不必。” 她神色里全然是欢喜,看得沈澈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生平唯一得到的关心就是顾柔嘉,对于沈澈而言,顾柔嘉的存在是不一样的,他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寒风刮过,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愈发的楚楚可怜,加上脸儿红红的,显得更是漂亮。沈澈无声一叹:“回去吧,你姐姐寻不见你,会担心的。” “知道了,”顾柔嘉笑道,他神色淡漠,立在梅林之中,气度清贵无华,举手投足间全是贵气。 她忽然觉得,沈澈这般人物,前世手握重权c鲜衣怒马才是属于他的人生,现下的落魄,绝非他应该经历的。 如此想着,顾柔嘉笑得愈发乖巧:“既是如此,臣女就先行回去了。若是九殿下有不方便的时候” “知道了,若是有需要,我自会找你相助。”他说到这里,望着顾柔嘉真挚的笑容,他神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了几分,“回去吧,早些出宫去。” 顾柔嘉颔首称是,当即往回走。沈澈也自行回了自己的住处。梅林之外,却有两个宫女的身影一闪而过。 “顾家的小娇客对于沈九如此上心,也不知是图什么。” “图什么与咱们何干?沈九相貌如此,将小姑娘哄得团团转也是常事。若真是如此,倒是很好,娘娘动不了顾家那位,但沈九么” 两个宫女轻声说着,声音刚一出口,就湮没在了风中。 “既是有老人,更不能短了礼数。”顾柔嘉想了想,老人家本就不如年轻人强健,想到前世自己死后爹娘不知多伤心,顾柔嘉当即动了恻隐之心,笑道,“将两位客人安顿在温泉院子里吧,到底暖和些。” 庄子里本就有一处温泉,离得近了,便有些四季如春的意思,是个避寒再好不过的地方。顾柔嘉肯将来人安顿在那里,已然是十分上心了。婆子在心中称赞一声姑娘宅心仁厚,也就往外面去迎两人进来。 顾柔嘉今日累了,难免有些犯困,回了屋子里睡了一会儿,待醒来之时,已然是未时了,收拾了自己,她这才起身往外面去。大雪刚停,太阳重新露出脸来,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顾柔嘉挂心着沈澈,便要去客房。才转过转角,就听小丫鬟的声音:“咱们庄子里今日好生热闹。姑娘引进来一个郎君,不多时又来一对祖孙,真真是热闹得很。” 又有一小丫鬟笑起来:“你们无福,不曾见到他们。姑娘引进来那郎君生得很好,后来进庄子来的那对祖孙,那年轻的孙儿模样更好!我方才进去送姜汤,他温温和和向我道谢,还说想去谢谢咱们二姑娘呢。他声音可好听了,听得我浑身发抖,慌忙说姑娘歇下了,赶紧跑了出来。” 她话里的雀跃听得顾柔嘉也欢喜起来,不去看都知道她定然红了脸,满面春/情。大燕民风开化,并不禁止女子对男子表达倾慕之情,因而这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既是客人都表示要前来道谢了,她若是闭门不见,未免太失礼数。念及此,她飞快的往客房中去。沈澈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而深沉。见她进来,守在床边的小厮忙起身迎她?顾柔嘉摆手道:“可醒过了?” “醒过一次,又吃了一碗药,现下已然退了烧。”小厮说罢又叹,“也是姑娘宅心仁厚,不然这哥儿有的苦头吃。” “他是我朋友,本想请他来做客,谁想出了这事。”顾柔嘉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他,“往后他若是要来,不必回我,直接请他进来就是。你们怎么待哥哥的,就怎么待他,不许怠慢了。” 小厮忙应下不提,顾柔嘉这才放心,起身往外面去了。甫一进了温泉院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将斗篷取下交给侍女,自有人通传道:“客人,我家姑娘来了。” 这间院子不大,布置贵在精致小巧,加上温泉在此,颇有几分四季如春之感。院子里摆了不少花卉,很是漂亮。通传一过,里面便迎出一人来,那人看来二十余岁,生得剑眉星目,五官英气非常,英俊无比。他身材颀硕,八成是个练家子。顾柔嘉只到他胸口,娇小得如同一只小奶猫,抬头看着他,颇有几分柔弱。 只不想,对方笑意温润:“顾姑娘。”他声音如金玉之声,好听得很,让开身子请她进去后,那男子笑着拱手施礼:“在下陆锋,和祖母赶路至此遇了大雪,多谢姑娘收留。本该亲自前来道谢,不想还让姑娘先来此。” 他行止有礼,让人无端就生出好感来。顾柔嘉含笑:“相逢即是有缘,陆公子不必如此拘礼,听说陆公子和令祖母一起在外,我想着老年人年岁大了,到底不如年轻人,这才将两位安顿在了这个院子中。”她说着,便有些好奇四下里一看,并未见到那位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太太,一时间也是颇为纳罕。 陆锋似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忙施礼笑道:“祖母年岁大了,难免嗜睡一些,方才又受了些寒,正睡着,不便出来迎接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公子客气了,老太太年岁大了,嗜睡也是难免的事。”顾柔嘉并不去强求,陆锋的笑意太过温润,让她见了也有些恍惚,心中直叹勿怪丫鬟们会在一起议论着他,这般容貌的男子,惹得小丫头们倾心也实属常态。加上他虽然像是武夫,但行止间风雅,很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感觉。想了想,她笑道:“陆公子在庄子里好生休息就是了,不必拘礼,待老太太身子复原,再行离去不迟。” 陆锋含笑称是,目光定在顾柔嘉身上半晌,旋即笑问:“陆某有一事不明,姑娘姓顾,想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亲眷?” 顾柔嘉一怔,跟在身边的侍女便脱口笑说:“宫里贵妃娘娘是咱们家大姑娘,这是咱们家二姑娘。” 不想她脱口说出,顾柔嘉横了她一眼,将其唬得低头不语。“丫头们不懂事,少了些礼数,陆公子莫怪才是。”顾柔嘉向其行了一礼,神色一派恭顺,“让陆公子见笑了。” “怎有见笑一说?”陆锋忙笑道,深邃的眉眼里全然是笑意,“我和祖母虽是远游在外,但却也听说过,顾家女儿皆是貌美非常,今日见了顾姑娘,可以想见贵妃娘娘必然也是仙人之姿。” “陆公子过誉了。”顾柔嘉摇头,经历了皇帝见色起意之事,对于旁人称赞她貌美,顾柔嘉都有一股子抗拒,但眼前这郎君含笑盈盈,神色并无半点亵玩之意,相反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敬意。顾柔嘉心中稍安,明白这人定然是个正人君子,戒备之心也消减了不少。 陆锋含笑,目光在顾柔嘉脸上一转,笑意更浓:“今日,多谢顾姑娘收留。”他说到这里,又向她行了一个大礼,顾柔嘉避而不受:“陆公子几次三番行礼,岂非让我过意不去?”才说完这话,隐隐听得内室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锋儿。” “祖母。”陆锋忙笑着应了声,“这庄子的主人顾姑娘前来,孙儿与顾姑娘说话呢。” “顾姑娘?”那声音听来缓慢,但很是稳重。见了陆锋之后,顾柔嘉半点不怀疑这位陆家老太太定然也是从容风雅的女子,当即对陆锋一笑:“既是老太太醒了,那我也就不再叨扰。陆公子且看顾老太太就是,我先行告辞,陆公子和老太太自便,不必太过顾及我。” 她说罢,转身就走。陆锋将她送出屋子后才转回屋中。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迈的老太太,虽然苍老,但神色清明胜过青年人,她阖着眼,似乎有些疲倦。陆锋将她扶起,笑道:“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后生 购买比例为70,防盗时间为48小时, 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顾柔嘉怔怔的望着母亲, 前世弥留之际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不觉眼泪已然漫上眼眶。顾夫人本笑盈盈的迎上来, 却见女儿泪光浮动, 一时也是狐疑:“嘉嘉这是怎么了?谁给了咱们嘉嘉委屈受不成?” “怎有甚委屈受?”心知自己有些失态了, 顾柔嘉忙笑了笑, 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 亲亲热热的扶了顾夫人,低声道:“往后嘉嘉再不任性了。 顾夫人三十余岁才将顾柔嘉生下来,对于她一向是十分喜欢的, 加上大女儿入宫后, 顾夫人膝下独剩了一子一女, 对她也就格外偏爱。现下听了顾柔嘉的话,顾夫人惊讶之余, 忽的觉得十分欣慰,只当是顾柔嘉独自去了京郊,现下想家了,笑道:“你呀, 能有这个心,为娘就知足了。”又转头让何妈妈端来冰糖燕窝,“冬日天气燥, 你多吃一点, 对女孩子最好了。” 顾柔嘉谢了母亲, 旋即乖顺的坐在她身边,小口吃着冰糖燕窝。往日她虽喜欢吃甜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就不怎么喜欢了,但这是母亲的心意,顾柔嘉捧着哥窑瓷八方碗,前世临死前母亲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让她不觉沉默。 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顾柔嘉今日的反常,顾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女儿虽然乖巧,比往日少了些孩子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顾柔嘉纵然乖顺,但娇纵起来也让人头疼,现下忽然乖了,顾夫人本该欣慰,然而这胡子,只是女儿实在太乖了,连带着行止间也妥帖了不少,让顾夫人心中直怀疑,莫不是庄子上没眼力劲的奴才们仗着女儿脸生,慢待了她不成? 如此想着,顾夫人目光就深了许多,自打顾晏如进宫之后,她就只有嘉嘉这一个女儿了,倘若是有谁敢仗着嘉嘉脸生欺负她,那顾夫人是绝对不依的! 顾柔嘉分毫不知此事,正在沉吟,不觉红鸾来了身边,笑着问她:“姑娘莫不是没了胃口?”一边说,一边对顾夫人努了努嘴。顾柔嘉会意,转向母亲,见母亲望着自己的神色满是担忧,立即露出乖乖的笑容来:“娘看着我做什么?” “为娘只是想着,嘉嘉像是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那样小孩子气了。”顾夫人刚说完,顾柔嘉就舍了燕窝,亲热的挽着顾夫人的手臂,“娘不愿意嘉嘉长大吗?嘉嘉长大之后,就能给娘分忧了。” “你这个鬼机灵,当真想快些长大给娘分忧?”见她这样乖,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见方才的阴郁之气。想到前世,在自己卧病不起后,母亲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十岁,为了她几乎哭瞎了双眼,想到这里,顾柔嘉心中百感交集,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母亲颈窝,掩去眼角泪意:“嘉嘉以后再不与娘分开了。” 她忽的撒起娇来,顾夫人一怔,旋即抱着女儿:“才说你长大了,现下就撒起娇来。”又拍着她的后背,虽不说一句话,但行止间全是对女儿的爱惜。母女俩正是温存,外面就有人笑道:“少爷和温姑娘回来了。” 顾柔嘉来不及起身,帘子已然被打起,进来一男一女。为首的少年和郑轶一般年岁,眉眼间和顾柔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性别的差异,他的五官比顾柔嘉凌厉了许多,满是英气;而他身后则是一个少女,她很白,好像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有些消瘦,眉宇间更是萦绕着一股病弱之气,纵然容色温婉动人,但面上就能看出有些不足,只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两人进来得很快,顾柔嘉正与母亲撒娇,尚未抽身,就听哥哥顾鸿影抚掌笑道:“我说四下里寻你不见,原来是向母亲撒娇来了。” 他话里的玩笑之意听得顾柔嘉一怔,这种语气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前世顾家落败之后,哥哥也这份意气风发早就不属于哥哥了。心中五味陈杂之下,顾柔嘉抬头,笑着啐了顾鸿影一口:“我向母亲撒娇,又不曾向你撒娇,岂要你多费口舌。” 顾鸿影当即好笑,屈指敲在妹妹头上:“几日不见,嘉嘉脾气倒是见长,还敢变着法儿骂起哥哥来。”他虽如此说,但并没有用力,轻轻的敲了敲顾柔嘉的小脑袋,惹得妹妹直笑。笑罢后,顾柔嘉起身,引了随顾鸿影一起进来的小姑娘坐到身边:“你身子可好些了?” 小姑娘名唤温含芷,是顾老太太的娘家孙女儿。顾老太太生前将她从温家带了回来,一直养在膝下,和顾柔嘉是同吃同睡,一起长大的。后来顾老太太去世了,温家没什么反应,温含芷也就继续留在了顾家,纵然顶着一个表姑娘的名头,但顾家上下连带着顾贵妃都很疼她,只要顾柔嘉有的,从来都不会短了温含芷。 本来温含芷是要与顾柔嘉一起去京郊避寒的,可惜临行前她忽然害了病,也就只有顾柔嘉自己去了。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太太让人给我配了琼玉膏,我吃着很好,也没那样咳了。”温含芷笑得很乖,看得人心窝里都生出喜爱来。前世温含芷被温家人接了去,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温含芷本来就是个身子不好的小美人,一来二去,生生给磋磨至死。消息传来,让顾家上下都气愤难平,顾柔嘉更是因此加重了病情。 两人自行说着话,顾鸿影则缠着红鸾问姐姐的情况,红鸾笑着一一作答,又说:“娘娘心里记挂着少爷,听说少爷被衡山书院收下了,很是高兴,特特让我嘱咐少爷好生念学,来日也好光耀门楣。” “姐姐还以为我是往日那不省事的孩子?”顾鸿影大笑道,“我当然会光耀顾家门楣。” 他颇有自信的样子,让顾柔嘉微微含笑,温含芷笑着,附在顾柔嘉耳边轻声说:“瞧他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子,明摆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呢。” 两人一时笑成一团,顾夫人也笑道:“你若有此心,也该好生努力些,多与轶哥儿好生学习一二,也不枉你二人交好一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旋即笑道:“轶哥儿今日怎的不过来?” 一听母亲提到郑轶,顾柔嘉神色顿时黯然。作为顾老爷好友之子,顾家上下对于郑轶也都很熟悉,加上顾柔嘉喜欢他,多少人明里暗里都以为郑轶是来日的姑爷了。现下顾夫人问了一句,顾鸿影转头望了妹妹一眼,笑道:“他先回去了,说过几日再来向母亲请安。” “轶哥儿先回去了?”顾夫人微微惊讶,就平日里女儿和他难舍难分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会他会不见女儿一面就走,当即笑道,“嘉嘉今日见到轶哥儿了吗?” “见了。”顾柔嘉淡淡说了一声,惹得在场诸人愈发不解,温含芷更是拉住她,十分不解,:“轶哥儿得罪了你?” “并未。”家人的神情顾柔嘉都是看在眼里,作为重生回来的人,她当然知道郑轶是个不能信的人,但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也不可能将前世的事告诉他们。毕竟重生的事,说出来实在太匪夷所思,顾柔嘉不敢笃定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妖邪附体了。正因为如此,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嘉嘉年岁大了,男女大防也该拾起来了。今日郑家哥哥很不知礼,嘉嘉心中不痛快,让他走了。” 顾夫人一时诧异,郑轶在她眼里是个温润且知书识礼的人,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变了神色:“明月,你说,今日是什么事?” 明月忽然被点名,忙转头道:“今日姑娘心中不痛快,不愿与郑公子说话,郑公子情急之下,就要进姑娘的闺房。”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格,但男子怎能进女子闺房?就算顾柔嘉和郑轶自小一起长大,但两人都大了,就再不该做这样的事。顾夫人当即虎了脸,脑中千回百转。顾柔嘉抿了抿唇,自拍委屈的样子,说:“娘若是以为嘉嘉做错了” “嘉嘉做得很对,女孩儿家自该尊重些,咱们家的女孩儿,不能让人轻易小瞧了去。”顾夫人忙宽慰女儿,又有些憋气,“往日见轶哥儿是个好的,今日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顾夫人话中怒意横生,让众人都不敢说话。顾柔嘉心中温软,又抿唇说:“嘉嘉年龄大了,再不能像往日一样,即便是哥哥,也是要适当避嫌的,更不说郑家哥哥是外男,自然应该少见。” 顾夫人本是生气,心说勿怪今日女儿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原来并非是庄子上的人给了女儿委屈受,而是青梅竹马的郑轶昏了头,险些唐突了女儿,就算来日真的要说亲,但现下八字还没一撇,这般行事,所为何故?念及此,顾夫人就对郑轶生出不满来:“嘉嘉如今长大了,也愈发明白事理,到底也该避嫌了,轶哥儿忒不像话了些。” 见母亲对自己表示了支持,顾柔嘉大喜过望,喜悦溢于言表。顾鸿影似乎也不想母亲会发这样大的火,张口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红鸾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这时才起身要走。顾夫人忙要送她,红鸾则笑道:“太太留步就是了,我自行回去,免得娘娘等急了,过些日子,我还来探望太太和少爷姑娘。” 顾柔嘉和温含芷当即起身要送她,一直将她送出了二门,她才笑道:“两位姑娘不必送了,好生回去将息才是,我自行去了。姑娘们多多担待一些,今年有些不同寻常,说是连安定大长公主也要回来。”说到这里,她粲然一笑,“姑娘们可要仔细一些,倘若是在安定大长公主跟前,可别出了半点错处。” 尽管重活了一世,但前世的顾柔嘉浑然是个神仙性子,不通俗物的,因而磕磕绊绊了几日,待到第三日,才像模像样起来,也渐渐得了闲,自己在花园里摘了梅花晾干,又命明月去弄来一块成色上好的美玉来,自己坐在软榻上打络子。 大燕女子以贞静为美,几乎家家户户女儿都会学刺绣和打络子这样简单的手工活,但官家小姐不必以手艺过活,因而顾柔嘉刺绣也好,打络子也好,皆是平平不出众。 慢吞吞的打着络子,她神色专注已极,全然不觉身后温含芷的靠近,直到后者在她身旁轻声一叫,将她吓得险些跳起,惹得温含芷笑盈盈的:“我看了你好一阵子了,自己不曾发现,怎的赖我?”又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看着顾柔嘉道,“你这些日子很怪,又是令人寻美玉又是自己去摘梅花,什么事让你如此上心?” “不过是突然生了心思,并无什么上心之说。”顾柔嘉笑着说,但温含芷自幼敏感多思,见她微微有些忸怩,神色已然怀疑起来:“当真只是忽然生了心思?” 这话自然是糊弄人的,只是即便面对自己自幼的好友,顾柔嘉也说不出是为了沈澈。她至今都记得,那日在宫中,沈澈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梅花,露出俊美无铸的俊脸,一枝梅花在颊边怒放,他肤色本就白得病态,这样一衬,显得气度愈发清贵,如同仙人一般。 他拨开梅花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以至于顾柔嘉本是那样怕他,但在吃醉了酒c昏沉沉的状态下,还生出了想再看看他的孟浪心思来。 沈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次,她想对他好,不是利益交换。 她抿出一个笑容,对温含芷说:“自然只是突然起了心思。” 温含芷怎会不知她没有说实话,叹道:“不说就不说,你何苦哄我?”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声音也有些雀跃,“这些日子,我瞧着鸿哥哥很是不一样,听说昨儿个老爷考他功课时,说出的观点让老爷都称赞有加。往日多少人劝他用功念书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倒像是忽然开了窍。” 这些日子哥哥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欣慰非常。哥哥纵然天真,但并非是傻子,他明白顾贵妃的付出,就是一切好的开始,如此长此以往,顾柔嘉坚信定然能够光耀顾家门楣。 “是你那日与鸿哥哥说了什么吧?”温含芷笑得热切,脸颊浮出一抹酡红,“我也是为他欢喜的。” 她的神情落入顾柔嘉眼中,让顾柔嘉略略一惊,想到她素日里乖巧甜腻的“鸿哥哥”,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来。 莫非 大燕在正月初一素来是有送福的习俗,由黄门内侍将皇帝亲手手书写福字送到各个得眼的朝臣世家之中。作为顾贵妃的娘家,顾家自然也是有此殊荣的。乖顺的跟在爹娘哥哥身后在堂中等候送福,顾柔嘉在看到吉祥踏入堂中之时,神色顿时大变。 吉祥是皇帝贴身的督太监,以他的地位,去往皇后娘家或是炙手可热的世家之中才是最合理不过,现下他竟然出现在这里,让顾柔嘉心中登时涌出怕人的念头来。 只怕是皇帝刻意授意的。 行大礼迎进福字之后,双方又是一阵寒暄,吉祥笑盈盈的望向顾柔嘉:“顾姑娘,那日在宫中,顾姑娘偶感风寒先行出宫,不知现下可大安了?” 顾柔嘉微微一怔,旋即想到了那日姐姐的确对外宣称自己害了风寒要出宫诊治。她飞快的露出一个笑容来:“谢公公关心,已然无事了。” “姑娘无事就好。”吉祥笑眯了眼,“陛下心中挂念着姑娘,特特赏赐姑娘一斛东珠斛南珠,供姑娘养病。”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小内侍,后者捧着锦盒上前,其中盛着两斛珍珠,皆是颗粒浑圆c光泽温润透彻的上品。 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顾柔嘉浑身都透着寒意。她知道皇帝是个色中饿鬼,但不想他会如此刻意示好。顾老爷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不想女儿率先笑道:“陛下的关切之意,臣女心领了。东珠南珠价值不菲,我还年轻,不配用这样的好物件。还请公公将东珠南珠带回去,向陛下转述我的感谢之意。” 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吉祥早就是人精了,见顾柔嘉推辞,也是笑道:“顾姑娘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陛下既然赏了姑娘,断然没有带回去之说。还请姑娘可怜可怜奴才,倘若真的这般带回去,陛下定然一顿好打。” 他含笑,顾柔嘉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微微蹙着眉头不言语。吉祥细细端详着顾柔嘉,心中也是叹惋。这顾家的小囡囡如此貌美,那日皇后一提起,吉祥就知道要坏事。若要吉祥说,陛下也是忒贪色了些,年近五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竟然还对顾家小囡囡生了这样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第 168 章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尽管重活了一世,但前世的顾柔嘉浑然是个神仙性子, 不通俗物的, 因而磕磕绊绊了几日, 待到第三日,才像模像样起来, 也渐渐得了闲,自己在花园里摘了梅花晾干,又命明月去弄来一块成色上好的美玉来,自己坐在软榻上打络子。 大燕女子以贞静为美,几乎家家户户女儿都会学刺绣和打络子这样简单的手工活,但官家小姐不必以手艺过活,因而顾柔嘉刺绣也好, 打络子也好, 皆是平平不出众。 慢吞吞的打着络子, 她神色专注已极,全然不觉身后温含芷的靠近, 直到后者在她身旁轻声一叫,将她吓得险些跳起,惹得温含芷笑盈盈的:“我看了你好一阵子了,自己不曾发现, 怎的赖我?”又坐在罗汉床另一侧, 看着顾柔嘉道, “你这些日子很怪,又是令人寻美玉又是自己去摘梅花,什么事让你如此上心?” “不过是突然生了心思,并无什么上心之说。”顾柔嘉笑着说,但温含芷自幼敏感多思,见她微微有些忸怩,神色已然怀疑起来:“当真只是忽然生了心思?” 这话自然是糊弄人的,只是即便面对自己自幼的好友,顾柔嘉也说不出是为了沈澈。她至今都记得,那日在宫中,沈澈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梅花,露出俊美无铸的俊脸,一枝梅花在颊边怒放,他肤色本就白得病态,这样一衬,显得气度愈发清贵,如同仙人一般。 他拨开梅花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以至于顾柔嘉本是那样怕他,但在吃醉了酒c昏沉沉的状态下,还生出了想再看看他的孟浪心思来。 沈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次,她想对他好,不是利益交换。 她抿出一个笑容,对温含芷说:“自然只是突然起了心思。” 温含芷怎会不知她没有说实话,叹道:“不说就不说,你何苦哄我?”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声音也有些雀跃,“这些日子,我瞧着鸿哥哥很是不一样,听说昨儿个老爷考他功课时,说出的观点让老爷都称赞有加。往日多少人劝他用功念书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倒像是忽然开了窍。” 这些日子哥哥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欣慰非常。哥哥纵然天真,但并非是傻子,他明白顾贵妃的付出,就是一切好的开始,如此长此以往,顾柔嘉坚信定然能够光耀顾家门楣。 “是你那日与鸿哥哥说了什么吧?”温含芷笑得热切,脸颊浮出一抹酡红,“我也是为他欢喜的。” 她的神情落入顾柔嘉眼中,让顾柔嘉略略一惊,想到她素日里乖巧甜腻的“鸿哥哥”,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来。 莫非 大燕在正月初一素来是有送福的习俗,由黄门内侍将皇帝亲手手书写福字送到各个得眼的朝臣世家之中。作为顾贵妃的娘家,顾家自然也是有此殊荣的。乖顺的跟在爹娘哥哥身后在堂中等候送福,顾柔嘉在看到吉祥踏入堂中之时,神色顿时大变。 吉祥是皇帝贴身的督太监,以他的地位,去往皇后娘家或是炙手可热的世家之中才是最合理不过,现下他竟然出现在这里,让顾柔嘉心中登时涌出怕人的念头来。 只怕是皇帝刻意授意的。 行大礼迎进福字之后,双方又是一阵寒暄,吉祥笑盈盈的望向顾柔嘉:“顾姑娘,那日在宫中,顾姑娘偶感风寒先行出宫,不知现下可大安了?” 顾柔嘉微微一怔,旋即想到了那日姐姐的确对外宣称自己害了风寒要出宫诊治。她飞快的露出一个笑容来:“谢公公关心,已然无事了。” “姑娘无事就好。”吉祥笑眯了眼,“陛下心中挂念着姑娘,特特赏赐姑娘一斛东珠斛南珠,供姑娘养病。”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小内侍,后者捧着锦盒上前,其中盛着两斛珍珠,皆是颗粒浑圆c光泽温润透彻的上品。 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顾柔嘉浑身都透着寒意。她知道皇帝是个色中饿鬼,但不想他会如此刻意示好。顾老爷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不想女儿率先笑道:“陛下的关切之意,臣女心领了。东珠南珠价值不菲,我还年轻,不配用这样的好物件。还请公公将东珠南珠带回去,向陛下转述我的感谢之意。” 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吉祥早就是人精了,见顾柔嘉推辞,也是笑道:“顾姑娘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陛下既然赏了姑娘,断然没有带回去之说。还请姑娘可怜可怜奴才,倘若真的这般带回去,陛下定然一顿好打。” 他含笑,顾柔嘉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微微蹙着眉头不言语。吉祥细细端详着顾柔嘉,心中也是叹惋。这顾家的小囡囡如此貌美,那日皇后一提起,吉祥就知道要坏事。若要吉祥说,陛下也是忒贪色了些,年近五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竟然还对顾家小囡囡生了这样的心。 不过,做人奴才的,吉祥又能说什么? 顾柔嘉神色黯然,想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灼热目光,她只觉得几欲作呕,但也不敢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抿了抿唇,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既是如此,我就不为难公公了,还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她方才还一片哀戚,现下忽的展眉笑起来,气度惹眼至极。吉祥不免高看了她几分,她不过将笄之年,竟能如此妥帖的拾掇好自己的情绪,来日年龄大些,不知何等的妥帖。这样想着,吉祥笑得得体:“姑娘客气了,还请姑娘多多保重身子。待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安定长主怕也要回京来了,到时候,陛下还来请姑娘入宫去。” 他的话让顾柔嘉脸色更白,沉默不言不语。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后,吉祥也就自行去了。他甫一离开,顾鸿影神色难看:“父亲,陛下的意思” “休要多言。”顾老爷横了他一眼,旋即和颜悦色的看着顾柔嘉和温含芷,“嘉嘉和阿芷去街上转转,游游百病。” 两女乖巧称是,结伴往外面去了。两人前脚走,顾老爷后脚便长叹:“咱们顾家的女孩子,难道一个个都要送进宫里去不成?” 大燕有正月初一游百病的说法,因而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顾柔嘉和温含芷结伴而行,因为人多,两人难免被推搡几下。躲开拥挤的人群,温含芷拉住顾柔嘉,迟疑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自幼便是敏感性子,温含芷不可能发现不了,何况皇帝出手如此,明摆着对于顾柔嘉有偏爱之心,若非如此,倒是无法解释何以对她如此厚爱了。 想到这里,她愈发的担忧,就算皇帝好得很,但他的年龄,做顾柔嘉的爷爷也是绰绰有余,竟然还对她生了绮念。越想越觉得有气,低声说:“他有了晏如姐姐还不够,何苦再来祸害你?” 她声音很小,好像随时都要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中。顾柔嘉忙拉住她,左右看了一眼,旋即低声道:“外面不方便,仔细给有心之人听去,到时候你我都难逃此劫。”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轻,“你以为,姐姐好端端的,何苦让你我二人都出宫去?” 温含芷脸色顿变,彼时她还以为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晏如姐姐,这才让晏如姐姐恼了自己,要将自己送出宫去。但现下得了这话,温含芷才明白顾贵妃的一片心,脸儿也胀红了起来。还没等说出什么来,人群里忽然传出笑声来:“舞龙舞狮来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翘首以盼,人潮涌动之下,顾柔嘉和温含芷被人群带着往前走,渐渐也迷失了方向,只能迷茫着往前走。被身边的人接连推搡了几把,顾柔嘉脚步虚浮,她也不知自己在向何处走,只知道慌乱之中,自己左脚踩了右脚,顿时失了平衡,旋即往前面扑了过去。 以现在攒动的人群而言,一旦扑倒,只怕会被活活踩死! 她双膝已然跪在了地上,身后的人被舞龙舞狮所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倒了下去,纷纷往舞龙舞狮的地方挤着。顾柔嘉跪在地上,娇小的身子已然挨了好几脚,痛呼声全然被人声所淹没。从攒动人群中透进来的阳光也是明晃晃的,白得刺眼。 惊恐之下,她心中是一片死寂,直叹好容易重活一世,竟然要落得被人踩死的下场。她如此想着,那点子求生的本能似乎都荡然无存了一般。不觉人群中竟然有一只大手伸出,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提了起来。慌乱中,顾柔嘉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这只大手掌心灼热非常。低头看去,却见这只手骨节分明,隐隐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起来。”她微微一愣神,对方已然开口,声音如往日一般淡漠,也不知是否因为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不如往日磁性,反倒是有几分沙哑。抬眼看去,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只是那双如同黑墨深沉的眸子那样好看,顾柔嘉呼吸一滞,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原来他这样冷冰冰的人,掌心也有这样灼热的温度。 顾柔嘉连挨了几脚,身上还疼,被沈澈死死的拉住手腕,纵然被捏得痛,但她也不敢轻易叫出声来。他本就比顾柔嘉高了许多,将她拉起来之后,他自行在前走,大手却不曾放开她,更是有意无意的侧过身,仿佛一座壁障,将她护在身后。 她斜斜的跟在沈澈身后,看着他几乎完美的侧颜,忽的笑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前世的顾柔嘉,当然不会因为这样恼了郑轶,她那时何等喜欢他,哪里会为了这些事而如何?只是经历了他翻脸无情还落井下石的事之后,顾柔嘉对郑轶厌恶到了极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抿了抿唇,顾柔嘉展眉一笑:“我也不知道,忽的觉得他不值得我相信。”重生的事,到底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也不能贸然说出,只好随口搪塞了一句。温含芷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半晌后才摇头道:“你只管与他好一阵歹一阵,总归他若是恼了,你不要哭就好。” “他若是恼了”顾柔嘉喃喃重复一句,旋即低头微笑。即便郑轶从世上消失了,又与她什么干系呢?哪怕前世她的死和郑轶并无干系,但他也是切切实实的负心人,顾柔嘉何必自寻烦恼将他挂在心上? 现下她最应该想的,就是如何与沈澈打好关系,以求他大权在握之时,能够放过顾家和姐姐 * 很快到了万寿节,顾家人都起得很早,都穿了大衣裳,顾柔嘉和温含芷都梳了一个飞仙髻,发中簪了一支银凤簪,既是庄重,也不会去抢了别人的风头,两人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互相确认了并无异处后,这才乘了马车,跟着顾老爷顾夫人往宫里去了。 皇帝此前就下了旨,让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携家眷进宫贺寿,但龙体安危兹事体大,让御林军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一检查了各府车马,以免混进了不该进的刺客。 好容易进了宫,顾柔嘉下了马车,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金顶红墙,难免有些恍惚。尽管姐姐贵为贵妃,但前后两辈子,顾柔嘉进宫的时候屈指可数,即便姐姐真有召见的时候,大多时候也不曾叫上她,只将母亲接入宫中说说话。因此,顾柔嘉对于皇宫很是陌生,左右各看了几眼,这些建筑雕栏画栋c气势恢宏,颇有几分帝王威严。 正在暗自沉吟,红鸾已领了几顶小轿而来,笑盈盈的请众人上轿,说是要去御花园。顾柔嘉很是不解,将红鸾引到一旁,问道:“我们不先去见姐姐么?” 红鸾抿唇一笑,旋即说:“娘娘说,太太和姑娘是外眷,在宫中多加走动也不好,再者娘娘现下不方便,也就不见姑娘了。姑娘们且在御花园跟贵女们玩耍,等娘娘得了闲,自会召见姑娘们的。” 打前世姐姐进宫后,顾柔嘉见姐姐的时候就很少了,现下进宫来朝贺,不想还是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姐姐,顾柔嘉难免郁卒,沉默的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原本雀跃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凉得透透的。饶是如此,但她还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回握住红鸾的手:“晓得了,我和含芷且去御花园,等姐姐得了闲再去见她。” 她这样乖巧的应了,红鸾也有几分惊讶,若以顾柔嘉往日的性子,只怕绝不会如此乖顺,少说也得撅着小嘴问上一句:“姐姐是不是不疼我了?”现下她这样乖,且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满的神情来,让红鸾讶异之余很是欣慰。 二姑娘如今行止这般妥帖,娘娘要是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她眼中赞许显而易见,顾柔嘉坦然的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前世临终也不曾再见姐姐一面,顾柔嘉早已释然,总归如今已经在宫中,见姐姐也不过迟早的事,不必急在一时。 况且,自前世顾家落败之后,顾柔嘉深切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纵然家人疼爱,但在外面,面子总是自己挣来的,而非痴缠耍赖能够得到的。 如此想着,她愈发的释然,对温含芷粲然一笑,旋即率先上了小轿,温含芷欲言又止,见顾柔嘉没说什么,也只好跟了上去。小轿将众人抬到了御花园,几人也就各去各的,顾柔嘉和温含芷一起,要到太液池边的清凉殿去。 纵然大燕的男女大防并不如前朝一般严苛,但今日并非是寻常时候,规矩自然是很重的,因而还是将男女分别安顿在宣室殿和清凉殿之中。将顾柔嘉和温含芷送到了清凉殿前,红鸾也就回顾贵妃身边了。温含芷一面将斗篷罩住自己的小脑袋,一面问道:“晏如姐姐是不是恼了我们?” “我们与姐姐久不相见,姐姐为何恼我们?”不知她所言何意,顾柔嘉很是不解,温含芷轻声叹息,转头看向了顾柔嘉,“正因为久不相见,按着理儿,晏如姐姐应当很想念咱们才是,我也就罢了,但你自小是晏如姐姐带大的,连鸿哥哥都不比你二人情分,晏如姐姐又缘何故对你也避而不见?现下都到了宫里,晏如姐姐还不肯见咱们一面,又是什么缘故?”她说到这里,神色又是悲凉起来,“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我到底还是羡慕你的,就算晏如姐姐在宫里,但只要想,总归还是能够见面的,不像我。” 她一番话让顾柔嘉很不是滋味,温含芷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亲就都过世了,顾老太太怜她,将她接到身边来养着,吃穿用度,一律和自家的姑娘是一样的。尽管如此,但她到底还是姓温不姓顾,加上她心思敏感细腻,有时难免妄自菲薄了些。顾柔嘉很少与温家人接触,但就凭前世温含芷的大伯温霆能狠心将侄女嫁给一个纨绔,让其最后被活活磋磨死了这点,顾柔嘉对温家的表叔就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想这样多做什么?”顾柔嘉握住她的手,“身子不好,就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心里惦记着你父母爹娘,更该好生将息自己,若是你爹娘知道你成日胡思乱想,九泉之下也难以安生。” 温含芷这才转悲为喜,和顾柔嘉手拉着手进了清凉殿。殿中已然有了不少贵女,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没进门,就听见娇滴滴的笑声传来,仿佛黄鹂出谷一样悦耳。两人刚进了门,就有人笑道:“啊哟哟,又来了两个,赶紧过来与我们说笑才是正经的。” 说话间,几个小姑娘已然上前,将两人簇拥着坐到桌前,还有几个坐在一起,或是解九连环c或是正剥瓜子仁,又大方的给两人让出了座位,自有人将攒心盒子端了上来。顾柔嘉自行吃了两块点心,见几人毫无拘束的说笑,也是有些诧异:“不是说,安定大长公主要回来么?你们还敢这样无状?” 她声音虽轻,但几个打闹的小姑娘顿时止住了,为首的是定国公府的姑娘齐雅静,当时就笑出声来,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我本想着,你们家可是有个贵妃娘娘,消息自然比我们灵通,不想原来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安定长主本要回京来,只是听说忽然害了风寒,也就不再勉强了,也不知道开春之后能不能回京。”她一面说一面捏顾柔嘉脸儿,“有些日子不见,这丫头一肚子坏水儿!你说,是不是想着长主要回来了,想着要钻营在长主跟前卖乖?” 定国公府乃是武将之家,连带着齐雅静的性子也像是男孩儿般狂放,喜恶都实打实的摆在脸上的。前世和她为数不多的接触,是个能够深交的人。顾柔嘉给她捏得脸上红红的,当即拨开她的手,笑骂道:“去你的,好心提醒你们,倒成了我钻营,下次我可再不说了。” “哎哟哟,咱们顾家小丫头倒还恼了,这恼起来样子还要好看些呢,再恼一个给姐姐看看。”齐雅静连笑不止,惹得众人都是含笑,殿中一时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笑着,又见一人进来,她身量娇小,杏眼桃腮,虽只是中上之姿,但一双眸子却自带了几分慵懒的媚意,好像随时都能滴下水来。对上顾柔嘉目光的一瞬间,她顿时绽开笑意,那双眸子里似乎媚得要淌出水来:“顾姐姐。” 顾柔嘉笑容立时僵了,目光滴溜溜的在她脸上一转,连笑容也不再有。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一直以来,郑轶待顾柔嘉都是很好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非泛泛。作为顾家的幺女,顾家二老难免对顾柔嘉诸多偏爱,再加上宫中顾贵妃对于妹妹更是宝贝到了骨子里,顾柔嘉因而养成了不少骄纵的性子,但郑轶一直从未对她说过不字,一直都那样将她捧在手心里,就仿佛她是一朵娇嫩的小花,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伤了她。 顾柔嘉也一直以为,郑轶是真心喜欢自己c真心呵护自己的,前世她的确太过肤浅,只想着郑轶对她好就可以了,但却忽略了最大的一点。婚姻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牵扯到了两个家族。尤其是在京城这样三步一公五步一王的地方,各个大家族都以姻亲或是别的方式和彼此扯上关系,在京城之中,各个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家虽然曾有从龙之功,但随着家族绵延,到底还是没了当年的盛况,在哥哥顾鸿影没有取得功名之前,唯一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姐姐顾晏如了。 她早就该明白的,郑轶哪里是呵护她,他所呵护的,只是顾贵妃最钟爱的妹妹,只是顾贵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念及此,顾柔嘉小手紧紧握起,因为用力过猛,指节稍微有些发白了。她一语未发,纵然打了帘子,但也像是没有见到郑轶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里姑娘要是见了郑公子,早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纵然腹诽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能够跟姑娘玩笑几句,但主子们的事,可没有下人指手画脚的份了。因此,明月只是沉默的扶着顾柔嘉,并不说话。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仿佛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见一样。郑轶的斗篷很厚,加上地龙烧得暖,不多时鼻尖就渗出汗来。和顾柔嘉多年情分,郑轶对于顾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但今日顾柔嘉行止间极为反常,让郑轶有些不明所以,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得罪了这小丫头。 别看顾柔嘉平时乖得跟只小奶猫一样,但要是惹恼了,这小猫爪子抓起人来,也疼得厉害。 “嘉妹妹”郑轶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当即叫了一声,还未说完,顾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转身就进了内室:“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这里庙小,只怕是容不得你,明月,还不赶紧送客!” 明月闻言,也就上前来,郑轶深知顾柔嘉骄纵起来的模样,只当她是闹了小性子,也不理会明月,打了帘子要进内室,柔声道:“嘉妹妹是恼了我?我并非刻意扔下你不管,只是衡山书院是什么去处,不必我说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机,我绝不能错过,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只要书院休沐,我定然回来与妹妹说话作伴,决不让妹妹感到寂寞。”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即便是顾柔嘉的闺房,他也是进过的,只是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他渐渐也不进了。只是现下顾柔嘉似乎是恼了,若是不现在解释清楚,等他从书院回来,只怕顾柔嘉更不愿见他。况且,他在书院里,顾柔嘉可是在外面,各个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数不胜数,一旦有人将顾柔嘉勾得跟他离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郑轶忙要跟去,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那馨香和顾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起来让他迷醉不已,他不觉脚下驻足,只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嘉妹妹听我解释可好?”尚未说完,明月早横在了他跟前,将帘子放了下来:“郑公子和姑娘都是年岁大了,不能再像儿时一般。纵然我大燕民风开化,但也没有男子随意进女儿家闺房的事,还请郑公子自重。” 郑轶的父亲和顾老爷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后,顾老爷对于郑轶也是诸多照拂,甚至动了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风相对开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间会面,但男子想要轻易进女儿家闺房却也是不能够的。郑轶情急之下,浑然将这事抛之脑后,只顾着要让顾柔嘉回心转意。现下被明月这丫鬟一通呵斥,俊脸立时胀红,讪讪的僵在那里,心中却是暗恨起来。 往日见明月对自己十分亲厚,今日看来,她对自己的亲厚,也不过是建立在顾柔嘉的态度之上,顾柔嘉喜欢自己,明月就对自己亲厚,顾柔嘉对自己冷淡下来,明月也变得恭敬而疏离。 可笑明月不过一介丫鬟罢了,仗着伺候在顾柔嘉身边,竟然连自己也敢呵责?! 僵在原地半晌,屋中本就暖,郑轶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来,看得出十分局促。明月纵然年岁不大,但对于顾柔嘉是万分忠心的,浑然跟一个小门神似的站在碧纱橱外,面上虽是温和,但态度极是坚决。其实她心中不解至极,素日里见着郑公子是个极好的人,性情温和又是个饱读诗书的,怎的今日这样的拎不清,竟然生了要进姑娘闺房这样的孟浪心思来。 虽然常年伺候在顾柔嘉身边,但明月并非一个钻营的人,怀疑之下,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郑轶被她这样看着,脸上愈发紫胀。他素来自尊心极强,被一个丫鬟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难免又羞又怒,仿佛赤眉白眼就被人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胀着,强压住火气,笑道:“嘉妹妹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妨说出来,两人分担,总好过妹妹一人扛着。” 纵然隔了一道帘子,郑轶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切了,但他远不如前世的涵养功夫,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几分隐忍的火气。顾柔嘉坐在软榻上,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来。前世郑轶也是这样,似乎什么事都会包容她c由着她的性子,她也被这份呵护给冲昏了头,全然没有发现郑轶的不耐烦。若是当时发现了一点端倪,也不会因他翻脸无情而怒不可遏,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新帝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离京城十里开外便有几座连绵的小山, 沿着其中一道山谷往里。沈澈忽的坐起, 神情愈发的肃穆。顾柔嘉试探道:“不知九殿下是见哪位故人?倘若是不方便,臣女就” 她本想说若是沈澈不方便, 她可以在外面等候,但沈澈抬眼看她一眼, 复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到这里,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一眼, 车外积雪和露出黑色岩石的小山映在一起,如一幅山水画, 只是透着些许凄凉,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之外, 再不闻半点声音。 顾柔嘉向外张望一眼,对沈澈在此到底见谁很是不解。若是寻常人, 何苦选在这样的地方,地处偏僻可能遇上歹人不说,更显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她正腹诽,沈澈将帘子放下,旋即推开车门要下去。顾柔嘉不明所以,也跟在他身后要下去, 又转头对车夫说:“我与九殿下进去, 你就在此处, 我二人若是有需要, 自会叫你。” 大燕男女大防并不严,并不禁止男女之间来往,但车夫上次和沈澈起了争执,对他到底有些芥蒂,因而对于沈澈十分不满,忙说:“姑娘要是给他害了,可又怎生是好?” “休得胡言!”不想他竟然说出这话,顾柔嘉忙板着脸训斥,“九殿下与我相识一场,更对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会行此龌蹉之举,这话不可再提!” 她骤然大怒,车夫忙垂手不语,不敢再说一句话,顾柔嘉这才转身去跟上沈澈的脚步。 沈澈走得很慢,像是随时都要站立不稳。山谷里十分安静,耳边风声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她软糯娇俏的声音,沈澈听在耳中,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因不被待见之故,不管遇到什么事,沈澈总是那个顺理成章背黑锅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柔柔弱弱c见了他便局促的小娇客,竟然对自己如此相信 他走得很慢,顾柔嘉跟在他一步开外,也跟着他的速度。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中慢慢行进,四周一片寂静,不觉草丛中传来响动,循声看去,却见草丛剧烈的抖动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窜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即便是前世顾家落败,但顾柔嘉也一直是娇惯着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加上她曾听说到了冬日,野兽都没什么食物,攻击性变得更强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害怕,想也不想便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沈澈身边。她脚步骤然踉跄,沈澈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她,见她神色惊慌失措,仿佛受惊的小鹿,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然是惊惶。 她受了惊吓的小模样太过可怜,沈澈望着她,眉梢扬了一扬:“怎了?” 她只摇头,盯着沙沙作响的草丛。沈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草丛抖动,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他略一沉吟,扯过山壁上的一条枯枝,呼啦一声便扔到草丛里了,草丛里忽的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在雪地上跑得飞快。 待看清了这野兔,顾柔嘉立时安了心,自己将斗篷带子系紧了些,抬眼却对上沈澈乌泱泱的眸子,他眸子里隐隐有玩味的笑意,让顾柔嘉脸儿立马紫胀起来。 “一只兔子也能将顾姑娘吓成这样。”他声音冷清,沙哑而低沉,听得人心里痒酥酥的。纵然将问句说成了肯定,但顾柔嘉顿感窘迫,脸儿红得要命:“臣女c臣女只不过” 她小手交握,脸儿也越来越红,像是为方才闹了个笑话的事耿耿于怀。她如此可怜,沈澈心中的玩笑之意也歇了,便不再提此事,自行往山谷深处走去。顾柔嘉忙跟在他身边。 许是因为山谷中太冷,顾柔嘉跟在沈澈身边,觉得他气息似乎有些灼热,也显得颇有几分粗重。本能的觉得他今日怪怪的,顾柔嘉望着他,尚未说话,他脚步便慢了下来。顾柔嘉不解之余,抬眼望去,却见山谷尽头立有连绵的影子,藏在山峦的阴影之中,肃穆得紧。 随着靠近,那物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低矮的坟茔,虽然不甚高,但看得出,时常有人来为它添土,上面的土都是新的。而坟茔不远处,则有一座小屋,纵然陈旧了些,但显得雅致非常。 不想此处竟然有一座坟茔,顾柔嘉略有些惊讶,待走近了,才见墓碑上毫无字迹,也不知是谁葬在此处,但墓碑颇为陈旧,想来有些年头了。 沈澈缓步行至墓碑之前,怔怔的望着墓碑,满目怅惘。他本就气度冷清,现下静默不语,别有一番贵气。 他骤然在此处停下,顾柔嘉也不好执意上前,只停在他身边,见他如此神情,顿时明白,他要见的,便是此刻躺在坟茔之中,已然长眠地底的人了。 一直以来,沈澈给顾柔嘉的印象都是冰冷和坚毅的,加上前世先入为主的观念,更是加固了沈澈在她心里不可动摇的强势。哪怕是他现下处于若是,仍然不妨碍顾柔嘉认定他是强势人。 现下见了他如此神情,顾柔嘉也有些惘然,脱口道:“这坟茔里的是什么人?” “一个故人。”淡淡的看了顾柔嘉一眼,沈澈启唇轻声道,“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这里他从未带任何人来过,饶是他的心腹旺儿,他也从未带其来过这里。但对上顾柔嘉那双清亮的眸子,他无端对她提不起任何防备之心来,鬼使神差的将她带到了这里。 他语调有些艰涩,听得顾柔嘉心中一绞,无端就升腾起同情来。但转念,未来的沈澈乃是手握天下权柄的人,倒也轮不到她来同情。但经历了今日的事,既然下定决心要真心待沈澈好,那么顾柔嘉便自然是要做到的。 因而她将手炉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扒开积雪,捧了一抔土堆在坟包之上。不想她竟然做出这个举动,沈澈望着她良久不语。顾柔嘉却笑道:“为客之道臣女也是明白的,况既然是逝者,更因多几分尊敬了。” 她白嫩的小手给冻得发红,却半点不去管。沈澈怔怔看了她半晌,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叹道:“你何苦”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声音很小,顾柔嘉并没有听清,足足添了三把土,这才拍拍小手,重新去抱手炉。她手都冻僵了,抱着手炉顿觉温暖,喜得眯起眼睛,一派闲适的样子。 她的样子好像靠在火堆边上的小猫,乖得要命,沈澈神色松动了不少,抿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顾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墓碑之上,低声道:“若是泉下有知,她也会很高兴的。” 顾柔嘉报以一笑,又向坟茔行了礼以示尊重。沈澈负手立于一旁,良久静默,只余风声阵阵。待她起身,沈澈大手轻轻拂过墓碑,似是无声叹惋。他眸子里乌黑一片,犹如夜色苍茫。 立在墓碑前良久不语,沈澈目光深沉。方才他并不抗拒将顾柔嘉带到这里来,心中还隐隐想着,这小丫头那般羞赧的人,若是见了如此光景,保不齐要害怕,认为自己竟然来见一个死人。他想过这些,却不想,她会有如此反应。 放眼这世上,怕也唯独她一人肯这样待自己了。 他良久不语,望着顾柔嘉沉默至极。后者难免局促,又不知他是何意思,不安的低下头,勉强笑道:“今日九殿下救了臣女,臣女还不曾向九殿下好好道谢。殿下不愿去寒舍,臣女也不便勉强,只是可否随臣女去京郊的庄子小坐片刻,臣女也好聊表感谢之意。” 她尚未说完,沈澈便叹道:“顾姑娘执意跟着我,就为了这个?” 他脸上带着几分诡异的红晕,说出这话似是有些叹惋,迎上他略带怔忡的目光,顾柔嘉脸儿微微发红,旋即笑道:“人生在世,有恩必报。况且c况且臣女是真心想要交殿下这个朋友的。”她说到最后,脸儿难免有些胀红,生怕被沈澈拒绝。 她太过窘迫,竟让沈澈心情无端好了起来。看着她如同火烧似的面颊,沈澈抿唇一笑,旋即颔首:“罢了,若是不应下,只怕往后见了顾姑娘,我便再无宁日。”他说到这里,冷清的面容忽的柔和了许多,“烦请顾姑娘带路吧。” 顾家在京郊的庄子离山谷并不远,坐在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便见了一座庄子坐落,因庄子里有温泉,是以飘出阵阵青烟来。沈澈倚在车壁上,脸色说不出的怪异,忽而青灰忽而发红,顾柔嘉并不知道他怎么了,下意识问道:“殿下身子不适?” “不曾。”他摇头,迎上顾柔嘉关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走吧。” 顾柔嘉不好再坚持,只好率先下了车,庄子里的下人见了她来,纷纷迎出来行礼,顾柔嘉只笑着令众人起身。沈澈似是不愿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因而顾柔嘉也只说是自己的朋友,便将沈澈领到了东花厅。 屋中地龙很暖,顾柔嘉一进门便将斗篷脱了,又令下人端了点心来,自己则坐在一旁,像模像样的烹茶。作为世家女,她虽然明白,但说不上擅长,只是她以为如此才能表示出敬意。 沈澈坐在罗汉床上,环视了一圈东花厅的布置。许多东西极为名贵,有些东西他认得,是皇帝赏赐给顾贵妃,顾贵妃又转头给了妹妹。他将目光落在正聚精会神烹茶的顾柔嘉身上,声音沙哑,轻得很:“庐山云雾很好。” 顾柔嘉抬头嫣然一笑,屋中都给她笑得亮堂了许多:“茶虽好,只怕臣女手艺不好,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沈澈“唔”了一声,良久没有回音,顾柔嘉低头专心烹茶,却听“嘭”的一声响动,黄花梨木小炕桌上的点心和碟子一起落地,在垫了绒毯的地方滚了一圈,慢慢不动了。 只当沈澈是生气了,顾柔嘉白着脸儿抬头,不想沈澈竟然已一头栽倒在小炕桌上,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浑然已经撞出了一块淤青,连束起的长发也垂下了几绺来。 顾柔嘉登时唬得厉害了,忙抢上前:“九殿下——” 顾柔嘉咳了几声,看着温含芷微微红了脸庞,虽是腼腆,但半点不让的拦住齐雅静,一时心中也是温软。前世,虽然温含芷敏感多心,但一直都是护在她身边的,直到她被嫁给那个纨绔,被活活磋磨至死 如此想着,顾柔嘉顿时一笑,拉住她的手,轻笑道:“阿芷,当真多谢你。” 一直到了午时末,宣室殿中的宴席才渐渐散了。皇帝今日心情好,多吃了几杯酒,便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柔嘉,那眼神好似恨不能将她拆卸入腹了。顾贵妃将此举收入眼中,当机立断,以妹妹身子不适为由,要将顾柔嘉和温含芷一起送出宫去。 并不知皇帝对顾柔嘉起了心思的事,温含芷伤感得很:“晏如姐姐一点也不想见我们么?怎的现在就要将咱们送出宫去?” 她姣美的小脸上满是伤感,苦兮兮的样子势必又是多想了。但顾柔嘉很明白姐姐的意思,现在人多,皇帝未必会注意到她,但若是给了机会,那可就说不准了。纵然温含芷容色不比顾柔嘉艳惊四座,但她柔柔弱弱的病美人模样,保不齐皇帝动心,何苦让小姑娘惹祸上身? 因而,顾柔嘉酒意上了头,脑子只发昏,还是温言劝道:“姐姐有自己的打算,待时机成熟之日,自然会召我们进宫的。” 只要等到皇帝驾崩 温含芷将信将疑的点头,旋即不再言语。顾柔嘉则掀开帘子,对立在雪地的姐姐粲然一笑,算是告别。 本是耽于伤感,顾贵妃抬头则见了妹妹的笑容,这笑太过明快,让顾贵妃顿时心中开阔,直叹妹妹是当真长大了。 今日两人都吃了酒,加上马车颠簸,两人都在车上睡去。梦里,顾柔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弥留之际,她听见外面锣鼓喧天,正是郑轶迎娶杨江蓠的声音。她还记得,郑轶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许诺会一辈子待她好的事。 重生了一世,顾柔嘉学会了很多事,加上皇后手段阴毒的事在先,她愈发明白,人这生物,绝非第一印象能判断的。就如同沈澈,顾柔嘉往日只认为他手段狠辣且赶尽杀绝,但现下见了他的处境,倒也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她额上渗出了一层汗,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转头见温含芷睡得正香,她身子不好,鲜少有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候,顾柔嘉心中一松,旋即给她掖好被角,无声的叹息。 前世所不曾保护的东西,她这辈子定然要护好,绝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度重演! 从宫中回来不久,就是小年了,顾柔嘉和温含芷都是将笄之年,已然是可以议亲的年龄了,因而顾夫人早已带着两人操劳年里的事,免得两人来日嫁了人,自己主事的时候没有法子。温含芷心思细,自然将顾柔嘉比了下去。 这日里,刚听过下人们回话,料理了家事,顾柔嘉也就得了闲,闲适的坐在软榻上看书,怀中手炉暖暖的,让她喜欢得很,如同小猫靠在火炉旁一样眯起了眼,乖巧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喜欢得很。 自打顾柔嘉从京郊庄子上回来,顾家上下都欣慰于她的变化,现下二姑娘愈发的善解人意,让多少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作为顾柔嘉的好友,温含芷当然是其中欢喜的一员,坐在顾柔嘉身边,给她的手炉加了些炭后,温含芷柔柔的说道:“你这些日子也是愈发的懒了,还是多动动吧,总在屋子里,也不像个样子,闷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不等顾柔嘉说话,她这话当即得了明月的附和:“正是,姑娘还是多出去走走吧,身子懒不肯动弹是一件事,若是闷出病来,才是最坏的。”两人意见相合,顿时觉得自己说得对,双双看着顾柔嘉,等着她的回答。 顾柔嘉一时好笑:“你二人同仇敌忾了不成?”话虽如此,但她还是飞快的放了手炉,起身对她俩笑道:“罢了罢了,我双拳难敌四手,听你们的出去走走就是了。” 前世,明月被发卖不知所踪,温含芷更是在嫁人之后被磋磨至死,顾柔嘉至今想来心中都十分不是滋味,因而愈发的珍惜和两人相处的时光。 她一起身,温含芷和明月相视一笑,旋即起身给她取斗篷来披上,又将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透进了一点风,这才一起出去。今日阳光很好,虽然一地洁白,但亮闪闪的阳光照在地上,显得一片明快。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下人,纷纷向两女行礼问安。 现下祭灶王爷的物件早已备齐,下人们也就不再那样忙碌。顾c温两人相伴而行,刚转过垂花门,就见几个小丫鬟说笑着过来,隐隐的还能听见几声娇滴滴的笑声:“少爷和郑家公子当真都是极好的人,开年后这两位可就要去衡山书院了,往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一次呢,也见不到两人了” 其他的小丫鬟们笑道:“大冬日的还做梦呢,少爷自不必说,郑公子和咱们家二姑娘自小一处长大的,哪里轮得到你” 几个小丫鬟的声音隐隐飘散在风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顾c温两人,温含芷笑盈盈的拉了顾柔嘉:“是呀,你和轶哥儿自小一处长大的,谁不知道你二人” “我与他可没有半点关系。”顾柔嘉摆手打断温含芷的话,神色淡漠非常。想到前世因为郑轶而来的屈辱,顾柔嘉便对郑轶生不出半点好感来。前世她将自幼的情谊视为珍宝,可是郑轶却弃如敝履,两相对比之下,顾柔嘉怎可能还能对他怀有当年的情谊? 她神色些许冷硬,让温含芷愣了愣:“他那日里得罪你的事你还记得?”顾柔嘉从京郊回来那日便发作了郑轶,温含芷一直觉得是她为了郑轶要去书院的事闹性子了,但现下想想,若真是如此,何苦闹到了现在? “我自然是会记得的,我一点也不敢忘记。”顾柔嘉抿唇一笑,想到前世郑轶问她为何不去死的话来,小手握指成拳。纵然不曾明说,但温含芷何等敏感的人,当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来。迎面则见两个少年郎并肩过来,皆是一表人才的男子,两人身材颀硕,并肩而行的样子倘若是到了外面,不知道要引得多少姑娘们侧目。 温含芷当即露出甜美的微笑来,娇娇的笑着:“鸿哥哥。”她声音娇柔,好听得很,顿了顿,又对郑轶欠了欠身,“轶哥儿。” 来人正是顾鸿影和郑轶,两人一般的年岁,加上自幼相识,自然是莫逆之交,何况一同被衡山书院收下,待开年之后,就要一起入书院了。在此时见了顾柔嘉,顾鸿影抚掌笑道:“一入了冬嘉嘉就缩在屋子里哪里也不愿意去,今日好生难得,竟然肯出屋子来了。”他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一眼郑轶,“是不是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圆满 最快更新皇后娇宠日记最新章节! 购买比例为70%, 防盗时间为48小时,请补买前文么么哒  不想沈澈会忽然倒下去, 让顾柔嘉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连烹茶的用具都打翻了, 慌忙起身去扶沈澈。一番手忙脚乱,下人们将他抬到客房之中躺下, 又前去京中请了顾家的大夫来诊治。 他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直不曾消减下去, 顾柔嘉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惊觉掌下肌肤烫得吓人。顾柔嘉忙不迭令人打了水来, 亲自绞了湿帕, 给他搭在额头上。 是她疏忽了,今日被他拉住手腕之时,她就觉得沈澈掌心很烫,但不曾放在心上。现下想想,上一次她不曾接触到他的肌肤,就已经感觉他掌心溢出的寒意了,加上他略显沙哑的嗓音,她早就该想到, 沈澈身子不适。 顾柔嘉难免自责,又令人将地龙烧得更暖, 一个小厮用筷子沾了温水涂在他唇上。自方才昏迷过去, 沈澈始终没有醒转, 因为高烧, 他呼吸深重,清癯的面容显得憔悴非常,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颤抖,看得人心下凄凉得很。 他许是不舒服很久了,只是一直不肯说出来。 如此想着,顾柔嘉更为愧疚。几个小厮丫鬟在床边忙碌,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妈妈只觉得这少年郎君生得俊俏无比,加之身带贵气,比郑家那哥儿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姑娘肯将这郎君引来这里,不必说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不拘是友人也好,意中人也罢,都该好生担待着。念及此,她忙说:“今日初一,只怕一时寻不见郎中,老奴有个土法子,姑娘暂且一试,倘若叫这公子好上一些也好,若是不好,总也坏不到哪里去。”见顾柔嘉抬头,她又说,“用烈酒涂在这公子的掌心,许是能够……” 闻言,顾柔嘉忙转头说:“去将些烈酒来。”一个小厮忙去搬酒,不多时就折了回来,顾柔嘉忙取了一些涂在沈澈掌心。他骨节分明的手浑然透着几分高热,只怕已然难受了好些时候,只是一直不曾说明罢了。 他在昏睡之中,似乎感觉到了凉意,也就不□□稳,眉头微微蹙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母……妃……” 他声音太小,顾柔嘉没有听清,只当他是昏睡中的呓语,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只是定定的望着沈澈。因为高烧,他双颊带着的酡红愈发甚了,若非脸色憔悴,定然会让人以为他是见了心上人,情窦初开了。 接连换了几轮湿帕,他高烧还是没有退,大夫也才从京城赶来,因为来得急,他满脸通红,显得胡子愈发的白。一进门,他慌忙给顾柔嘉行了一礼:“姑娘。” 顾家是世家大族,饶是此前已然是青黄不接之时,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底儿还是丰厚的,是以有自家的大夫也实属正常。顾柔嘉摆手是以不必多礼,望了沈澈一眼,示意其赶紧给他号脉。 细细的端详了一二沈澈,老大夫心中暗道这郎君生得真好,连郑家那哥儿都不及他。在顾家多年,老大夫自有一番处世之道,也不去多问,忙给沈澈号脉,半晌后,才抚着胡子说:“这位公子怕是邪风入体,这才发了高烧。” “可有大碍?”顾柔嘉对“邪风入体”这等话并不十分清楚,赶紧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今日她没能发现沈澈的异状,他现在昏迷过去,让顾柔嘉难免担心了起来。 “不曾有大碍,吃几服药也就是了。”她脸儿带了几分担忧神色,老大夫忙表明了无事,又笑道,“这位公子虽是有些瘦,倒还算是健康,只是、只是这高热,倒像是有些怪异。” “怪异?”顾柔嘉不解。老大夫抚着胡子,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忧色,“这高热之症照理来说应是源自于风寒或是风热,但这公子并无风寒热症,反倒是突发高热,毫无预警之势,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大夫眉头紧紧拧着,好似在想着这鲜少遇见的情况。顾柔嘉低头看着沈澈,一时觉得有些乱。以她目前的了解,沈澈在宫中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有姐姐的照拂,但日子只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现在忽发高热之症,只怕是在宫里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声,转头对老大夫粲然一笑:“多谢大夫今日跑一趟,还请开药方,我即刻命人去抓药。”老大夫含笑称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澈,浮上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这年轻的郎君,就像是被人下了药,这才会毫无预警的忽发高热之症…… 亲自将老大夫送出客房,顾柔嘉这才折返回来,几个小丫头或是给沈澈敷额头,或是小心翼翼的给他掌心涂上烈酒,也不知是否是屋中太暖,她几人小脸皆是一片胀红之色,好似随时都要烧起来一般。与几人皆是一般的年岁,顾柔嘉倒是十分明白她们的心思——以沈澈的相貌,能够将这几个小姑娘吸引倒也并非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见自家姑娘回来,几个小丫头忙红着脸让开身子,生怕让姑娘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顾柔嘉倒是淡然,对其中一个小丫头笑道:“你且去厨房,让他们煮些白粥,待一会子他醒来,只怕是要饿的。”她一面说一面坐在了床边,看着沈澈沉静的睡颜,忽的有些感慨。 她至今不知,沈澈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被皇帝厌弃的,倘若他不被皇帝所厌弃,只怕也该像是寻常的亲王或是郡王一般,鲜衣怒马、快意人生,过着寻常天家子弟应该有的生活,而非是像现在这般,连发了高热之症,都无人得知……若是今日自己没有执意追上他的脚步,若是他昏迷在了京郊,以现下的天气而言,他只怕会活活病死在京郊。 想到这些,顾柔嘉心中便是难受起来。前世她凄凉病死,很明白那种萧索和寂寥,往日她并不在意沈澈如何作想,但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为何意,顾柔嘉还是很明白的。 她满脑子想入非非,不觉沈澈眉头忽的蹙紧,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声音低哑:“母妃……” 他声音如方才一般轻,但这一次,顾柔嘉却是听清了,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前后两辈子,她都不知道沈澈的母妃究竟是谁,这件事在京中,仿佛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一般,哪怕是前世他手握天下权柄,也不曾有人提过他的母亲,世人都只知道,他切切实实是大行皇帝的幼弟,高宗皇帝的幼子,至于别的,好似从没有听说过。 他这般冷清坚毅的人,原来也这般的脆弱。 纵然有些担心沈澈的现状,但到底男女有别,她也不便再亲自照料沈澈,只好退了出去,又不忘嘱咐伺候在屋中的小丫头:“你们先去跟着大夫,药方一开出来便去京中抓药,一刻也不要缓。” 那小丫鬟忙不迭应下,出门之前又张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澈,小脸顿时更红,小跑着往外面去了。 一直到了午后,天气骤然变得阴沉,只怕不多时便有一场雪袭来。沈澈悠悠醒转,直到醒来之前,他似乎做了一场噩梦,眉头越蹙越紧,连额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来,慌得小厮忙不迭给他擦汗,谁知他骤然睁眼,厉声道:“别碰我!”将那小厮着实唬了一跳,若非顾柔嘉立在一旁,他也不愿与病人计较,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明白沈澈对人戒心很强,别说醒来便见一个陌生人坐在床边,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常事。顾柔嘉忙示意小厮出去,自己则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对沈澈笑得乖巧:“九殿下醒了就好,方才殿下忽的昏了过去,可吓坏了臣女。”说到这里,她从床边的小桌上端了药来:“药已然晾了一会子,想是可以吃了,殿下趁热吃了,也好早些痊愈。”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因为屋中太暖,她脸儿都有些红色,沈澈扬了扬嘴角,由得一个小厮将自己扶起坐好,接了碗道:“多谢。”碗中黑乎乎的药汁撒散发着一股苦涩的气味,他也不含糊,仰脖便将药吃尽了。 顾柔嘉见他倒是不拖泥带水,笑着起身去给他取蜜饯来,又说:“臣女还以为殿下要怀疑臣女是否在药汁里下了毒,不肯喝呢。” “顾姑娘若要害我,方才趁我昏迷,将我径直扔出庄子就是,索性一了百了,何苦守在床前等我醒来?”将药汁一口吃尽,他唇齿间全是苦味,纵不甚在意这些,但他还是蹙了蹙眉。顾柔嘉捧了小小的攒心盒子来,其中盛着好些蜜渍干果,话里又有些许嗔怪之意:“臣女在殿下眼中是这般狠绝人物?臣女当真是白认识殿下一场了。” 攒心盒子里的蜜渍干果都是精致至极,沈澈只从其中拣了一枚蜜饯纳入嘴中,将那股子苦涩滋味压下去后,又听顾柔嘉这般言语,眸子里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暖意:“顾姑娘自不是这般狠绝人物,我不过玩笑之语罢了。” 自小及大,谁肯为他这般上心?唯独眼前的少女,相信他终有一日将青云直上,只是未来之事,谁又能保证?她如此待自己,已然是不计回报了…… 不一阵子,又有小丫鬟捧了托盘进来,对上沈澈乌泱泱眸子那一刻,小脸更是胀红,飞快的在小炕桌上布好菜,转身一溜烟便跑了。她跑得这样快,顾柔嘉不免失笑:“丫头们不懂事,殿下莫怪才是。” 沈澈只是摇头,低头看着炕桌上的饭食,一小锅白粥,一碟淋了香油的小菜,青翠欲滴的颜色让人食欲大振,对因病而食欲不振的人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 “殿下多少进一些,好歹为了身子着想。”见他迟迟不动筷,顾柔嘉含笑劝道,不想沈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静默的取了玉箸,那白粥之中只放了些许食盐,吃来十分可口,沈澈吃得很慢,动作优雅而斯文,好似一幅画卷一般。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不觉外面传来淅沥,又有人在外说:“姑娘,下雪了。”闻言之下,沈澈手上动作一停,旋即抬眼望着窗帷,似叹非叹:“元月初一下雪,却也是多年不曾有的了。” 他声音低哑,听来别有一番滋味,顾柔嘉展眉,脸儿多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岂不正好?下雪天,留客天。” 她何等貌美,甫一露出笑脸来,屋中都亮堂了许多,沈澈望了她半晌,轻叹道:“是独独这般待我?还是待旁人都是如此?” 他声音太轻,顾柔嘉没有听清。良久没有得到回话,沈澈静默的继续吃粥,眼角余光不自觉的望向了顾柔嘉,见她脸儿带笑,心中忽的也觉得开阔起来。 若依了他,自然只愿她独独这样待自己。 待沈澈吃了白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沈澈也就再次睡下了,待听得他呼吸均匀,顾柔嘉这才蹑手蹑脚的出门去,独留了一个小厮守着沈澈。才出了门,就见门房处一个婆子快步而来,向她行了一礼,笑道:“姑娘,外面来了两个游人,说是想要借庄子避避雪,敢问姑娘,可要请他们进来?” 顾家虽然曾有从龙之功,但随着家族绵延,到底还是没了当年的盛况,在哥哥顾鸿影没有取得功名之前,唯一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姐姐顾晏如了。 她早就该明白的,郑轶哪里是呵护她,他所呵护的,只是顾贵妃最钟爱的妹妹,只是顾贵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念及此,顾柔嘉小手紧紧握起,因为用力过猛,指节稍微有些发白了。她一语未发,纵然打了帘子,但也像是没有见到郑轶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里姑娘要是见了郑公子,早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纵然腹诽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能够跟姑娘玩笑几句,但主子们的事,可没有下人指手画脚的份了。因此,明月只是沉默的扶着顾柔嘉,并不说话。 屋中一时安静如许,仿佛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见一样。郑轶的斗篷很厚,加上地龙烧得暖,不多时鼻尖就渗出汗来。和顾柔嘉多年情分,郑轶对于顾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但今日顾柔嘉行止间极为反常,让郑轶有些不明所以,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得罪了这小丫头。 别看顾柔嘉平时乖得跟只小奶猫一样,但要是惹恼了,这小猫爪子抓起人来,也疼得厉害。 “嘉妹妹……”郑轶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当即叫了一声,还未说完,顾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了下来,转身就进了内室:“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们这里庙小,只怕是容不得你,明月,还不赶紧送客!” 明月闻言,也就上前来,郑轶深知顾柔嘉骄纵起来的模样,只当她是闹了小性子,也不理会明月,打了帘子要进内室,柔声道:“嘉妹妹是恼了我?我并非刻意扔下你不管,只是衡山院是什么去处,不必我说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机,我绝不能错过,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只要院休沐,我定然回来与妹妹说话作伴,决不让妹妹感到寂寞。” 郑轶和顾柔嘉青梅竹马,即便是顾柔嘉的闺房,他也是进过的,只是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他渐渐也不进了。只是现下顾柔嘉似乎是恼了,若是不现在解释清楚,等他从院回来,只怕顾柔嘉更不愿见他。况且,他在院里,顾柔嘉可是在外面,各个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数不胜数,一旦有人将顾柔嘉勾得跟他离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郑轶忙要跟去,刚打了帘子,就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那馨香和顾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起来让他迷醉不已,他不觉脚下驻足,只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嘉妹妹听我解释可好?”尚未说完,明月早横在了他跟前,将帘子放了下来:“郑公子和姑娘都是年岁大了,不能再像儿时一般。纵然我大燕民风开化,但也没有男子随意进女儿家闺房的事,还请郑公子自重。” 郑轶的父亲和顾老爷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后,顾老爷对于郑轶也是诸多照拂,甚至动了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风相对开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间会面,但男子想要轻易进女儿家闺房却也是不能够的。郑轶情急之下,浑然将这事抛之脑后,只顾着要让顾柔嘉回心转意。现下被明月这丫鬟一通呵斥,俊脸立时胀红,讪讪的僵在那里,心中却是暗恨起来。 往日见明月对自己十分亲厚,今日看来,她对自己的亲厚,也不过是建立在顾柔嘉的态度之上,顾柔嘉喜欢自己,明月就对自己亲厚,顾柔嘉对自己冷淡下来,明月也变得恭敬而疏离。 可笑明月不过一介丫鬟罢了,仗着伺候在顾柔嘉身边,竟然连自己也敢呵责?! 僵在原地半晌,屋中本就暖,郑轶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来,看得出十分局促。明月纵然年岁不大,但对于顾柔嘉是万分忠心的,浑然跟一个小门神似的站在碧纱橱外,面上虽是温和,但态度极是坚决。其实她心中不解至极,素日里见着郑公子是个极好的人,性情温和又是个饱读诗的,怎的今日这样的拎不清,竟然生了要进姑娘闺房这样的孟浪心思来。 虽然常年伺候在顾柔嘉身边,但明月并非一个钻营的人,怀疑之下,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郑轶被她这样看着,脸上愈发紫胀。他素来自尊心极强,被一个丫鬟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难免又羞又怒,仿佛赤眉白眼就被人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胀着,强压住火气,笑道:“嘉妹妹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妨说出来,两人分担,总好过妹妹一人扛着。” 纵然隔了一道帘子,郑轶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切了,但他远不如前世的涵养功夫,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几分隐忍的火气。顾柔嘉坐在软榻上,露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来。前世郑轶也是这样,似乎什么事都会包容她、由着她的性子,她也被这份呵护给冲昏了头,全然没有发现郑轶的不耐烦。若是当时发现了一点端倪,也不会因他翻脸无情而怒不可遏,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现下想想,那场病倒是来势汹汹,郑轶才说她为何不去死,不过三月,她就真的死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