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逐》 正文 序幕 月轮隐隐,竹叶梭梭,京师坊市的百姓早已进入夜黑深寐时,皇城内却灯火通明如昼。 长明殿外,九龙织金的丹旐随风张动,披坚执锐的甲士分立殿前,他们五步一隔,个个面色肃然,深深长夜,虽是疲累但不敢有丝毫懈怠。 长明殿内,大梁新君李琬成长跪于一樽金楠雕龙棺柩之前,神色悲恸。 一阵踏在殿外白玉石阶上的细碎脚步声传来,大内总管陈令之伏身李琬成身侧。他用手搭在新君的耳侧低声叙语,新君听之频频点头。 倏忽,陈令之从内里掏出一束拟好的圣旨,并从旁取过石青在砚台里磨开。他张开嘴巴,微微露出舌苔,等待新君执笔,在他的舌苔上点蘸取液。 新君用笔尖润开石青,在拟旨上做出批注,并用身侧的国玺玉印加盖其上。 陈令之引旨还身,退出长明殿,落下玉阶的他面上渗出道道晶白汗珠,面上却有喜色。他脚步如飞,很快步出长明宫外。 宫外,禁军北神策军右龙骧军都统伍元朗早已等候多时,他接过陈令之手上“蓝批”过的圣旨,冲着陈令之微微一笑“总管大人辛苦”,随即挥手引军前往东宫。 东宫由禁军北神策军左龙骧军把守,左龙骧军第一都都头卢卓此刻正领着禁军甲士守在宫门外,听闻东宫院墙外黑漆漆的长廊深处兵戈频响,他敏锐的嗅到了杀机。 “警戒”,卢卓抽出佩刀,身后甲士们立刻晓意,纷纷扬起兵戈,他们虽然神色有些慌张,但只要有卢卓在,他们便觉得心里有底。 听闻宫外兵器的响作,东宫内立时传来一阵骚动,郑王李茂推门步出太子李琬直的书房,大声呵斥“都慌什么?”。 “皇叔,我该怎么办呀?”,李琬直随着李茂来到宫院内,“琬成这是铁了心要杀我呀”,他一把扯住李茂的袍袖。 “有我李茂在,他们一定不敢为难殿下,放心吧”,李茂拉起李琬直的手,但他心里也是发虚。 太子夭折,李琬直代太子位,眼瞅着他就要承袭皇位了,却不想宋王与赵王的羽翼突然发难,他们发动了宫廷政变并篡改先帝遗诏,骤然改立三皇子李琬成为新君,五千甲士趁先皇薨逝之际封锁皇城,清除异己,令太子党部猝不及防地蒙受巨大损失,党魁郑王李茂其心愤愤然,却也不得不早谋出路。 李琬直听了李茂的安慰,情绪稍缓,但毕竟古之有鉴,他也知道夺嫡之险,自己已然失了势,三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或囚或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是自己的襁褓中的幼子让他颇是放心不下。 “听了皇叔的话,甚感慰藉,但我也非庸人,自然可以预料往后的事态结局”,李琬直一脸愁容,“来,皇叔”,李琬直将李茂又拉回书房,他屏退左右守卫,左顾右盼见门外无人伏听,随即掩上房门,双膝触地跪在李茂面前。 “直儿,你这是为何?”李茂紧忙去扶李琬直。 “皇叔待我如己出,我待皇叔如阿父,皇叔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有一事请皇叔务必答应。”李琬直言语情真意切,令李茂听之动容,“直儿,但说无妨,叔父一定竭尽所能,虽死不辞。” 言谈间,宫门外早已兵甲铮鸣。 “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当今皇上之圣令,前来捉拿谋逆原太子李琬直,其他人等勿挡于道,否则格杀勿论”,伍元朗领军来到近前,他将圣旨横开,细陈原太子十大罪状,随即高声唱道。 “太子何曾谋逆?如此牵强附会的理由,恕难从命”,卢卓凌然拒绝。 “卢卓,你敢抗旨不遵?”伍元朗冷笑一声,他早知道此行定然会被拒绝,因为神策军分左右龙骧军,两军分属两位王爷节制,左军归郑王李茂节制,右军归宋王李昌节制,李茂是太子党魁,而李昌是三皇子党魁,两方势力斗的你死我说,定然水火不能相容,如今己方得势,焉有不借机打压之理? “有我在,谁也别想踏进东宫一步”,卢卓压低身姿,拉开架势,领着左军横档在东宫门前。 “给我杀”,伍元朗一声令下,身后甲士乌泱泱如潮水般向着东宫俯冲。 卢卓的左军结成一个半圆方阵,护在门前,虽然只是一都之兵力,但也有千人之多,东宫的大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在身后,狭长的廊道便与防守,这让右军难以获得人数上的优势,虽然东宫门前一片血海,但却难进一步。 “上绳梯,翻墙进去”,伍元朗指挥身后部众,不多时,绳梯已然搭在东宫的围墙之上,右军甲士纷纷从墙外跳进墙内。 “跟我走”,卢卓安排部下武宣紧守正门,自己领两百精壮在院子里铺开,与跳进东宫的右军厮杀在一起。 “都住手”,李茂从推开书房的木门,大声喝道。 院子里的人纷纷停手,他们吃惊地望着立在台阶上的满身鲜血的李茂,只见李茂手中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原太子李琬直。 “我已诛杀谋逆太子李琬直,你们还不速速住手”,李茂身姿有些颤抖,一阵秋风吹动他头上一绺飘到眉心略显凌乱的灰发,倍显沧桑。 “王爷”,卢卓双膝冲着李茂直直地跪在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横刀与石板相撞掉在地上,乒呤声响入心髓。 门外的左军与右军已经停下厮杀,伍元朗领着右军涌进东宫,五千甲衣上的鳞片交驳作响,在腥热的秋风中发出得胜的乐章,右军甲士们备受鼓舞,左军将士却心中阵阵作寒。 “拿去领赏去吧”,李茂提携太子飘散的长发,将头颅甩向伍元朗,伍元朗敞怀大笑,一手接住李琬直头颅,随即拎着头颅拱手回道:“多谢郑王成全,伍某一定禀明东宫详情,也欢迎郑王弃暗投明。” “把东宫的逆贼全都抓回去”,伍元朗志得意满,挥手指挥甲士们冲入东宫各府苑内室,将东宫数百妃妾及侍仆一一抓到正院前。 经过一一点数,独不见太子妃刘苾身影,伍元朗冷笑一声,“郑王爷,您可知太子妃去处?” 李茂从袖口取出锦绢手帕,左右擦拭手中沾染的鲜血,他的面上毫无表情,“自己去寻,我已诛杀谋逆的太子,难道太子妃也要我来杀了给你不成,那要你有何用?” 伍元朗被呛回来心中十分不爽,但他不敢再在郑王面前放肆,要知道郑王手握的六万禁军正驻扎在京师城外二十里的鹊山大营,这六万禁军现由郑王心腹卫澍恭引领,若郑王有变,虽说宋王也有六万禁军护在京师附近,但与骁勇的卫澍恭相战也难保必胜,若不是赵王神机妙算伏兵宫院,想来也难夺嫡成功。 “来人,里里外外给我仔细的搜,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我就不信太子妃能长翅膀飞走了不成”,伍元朗将李琬直的人头封装奁盒,吩咐甲士道。 东方既白,天光渐亮,甲士们在寻了半夜之后,终于将太子妃刘苾从一处假山的角落里拽了出来,她把孩子抱在怀中,嘤嘤啼哭。 李茂此刻面上青筋道道,时隐时浮,他没有说话,喉咙不断地上下翻动。 卢卓手中紧握横刀,他把眼神转向李茂,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一定拼死救护太子妃。 “准备收兵”,伍元朗打了个哈欠,一夜的紧张然他有些疲惫。 “伍大人不再数数?别再少了什么人回去没法交代”,李茂干咳了一声道。 “那就再数一遍吧”,伍元朗冷笑回道。 簿记的甲士手抄执笔圈圈点点,满院的女婢仆从哭哭啼啼,泪如雨线。 天空中有金雕盘桓,太子妃刘苾怀抱婴孩看的清楚,目光一刻不移。 伍元朗右手捉刀来到刘苾身前,他伸伸手,示意刘苾交出孩子。 “郑王大人,您救救孩子吧”,刘苾扑倒在郑王李茂的身前,一只手死死抱住婴孩,又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拉扯他的绛紫蟒袍。 蓦地一声雕啸划破苍穹,刚刚还在苍穹盘桓的硕大金雕突然冲着东宫正院里林立的人群俯冲而下。 “这群贼东西,眼睛真刁,知道死人了,就来寻肉吃”伍元朗本以为金雕是冲着横躺在东宫的尸首们掠去,不想话语刚落,金雕却飞到太子妃刘苾的身前。但见金雕广翅扑闪,一对金黄利爪如锁钩一般死死锁住襁褓一角。 刘苾紧紧拽住襁褓,她决不能让孩子成为金雕的口中食肉。 李茂甩动长袍,他低头冲着刘苾示意,有些慌乱失措的刘苾瞬间清醒,这金雕隔着那么多死尸不吃,偏偏要来抓走襁褓,多半是被人豢养的猛禽。 刘苾双目洒泪,孩子是她唯一的牵挂,虽是不舍,但留在身边必然难以活下来,不如放手让有心人把他养大,想到这里,刘苾松开襁褓,任金雕扑哧鼓舞,朝着苍穹奋力疾飞。 “这畜生,还想跑”伍元朗心中大惊,“来人,快给我取弓”。 甲士急忙将弓箭递到他的手上,伍元朗引弓欲射,刘苾见状突然挣脱甲士阻拦,冲倒伍元朗,却被跳飞的箭矢穿心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上林 上林苑,大梁皇家苑囿,是历代皇帝春秋射猎的场所。 苑囿东起蓝田c宜春c鼎湖c御宿c昆吾,沿终南山而西,至长杨c五柞,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方圆浩荡可达三百余里。 苑中冈峦起伏笼众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渭c泾c沣c涝c潏c滈c浐c灞八条河流流注苑内,更有灵昆c积草c牛首c荆池c东c西破池等诸多天然和人工开凿的池沼,自然地貌极富变化,园景恢宏而壮丽。 由于苑内山水咸备c林木繁茂,其间孕育了无数各类禽兽鱼鳖,形成了理想的狩猎场所。 当然,如此浩大盛景园林自然曾有不少文人为之作赋,描绘苑囿胜概,叙述田猎盛况,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杨雄的《羽猎赋》,班固的《西都赋》,张衡的《西京赋》,无不为上林盛景神魂倾倒。 文人尚且如此,对于骨子里便有尚武精神,于马背上灭晋取得天下的大梁皇族来说,更不必多言。 为使后辈子孙不陷文弱,梁朝太宗皇帝开国伊始便立下祖制,所有皇子皇孙,年满十二,必须学会挽弓策马,驰骋田疆,否则便没有资格继承大统或者承袭爵位,于是,“上林猎”对于皇族子弟来说,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 “上林猎”分春猎和秋猎,春猎仅限于大梁皇族,而秋猎不仅面向皇室宗亲,更面向大梁境内所有王公大臣和世族贵胄的子弟,甚至出色的禁军骁卫都可以来到林苑大展身手,于是“上林秋猎”成为每年大梁境内最攫人眼球的盛事。 今天是上林苑开苑的第一天,参加秋猎的世子一共有五百余人,他们组成的队伍如同一条由金c银c钢铁熔铸而成的长龙,浩浩荡荡地涌进供众人休憩的宜春苑。 领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大梁年轻的皇帝李琬成,作为一国之君,他是每年秋猎必不可少的主角之一,从在宗庙加冠那年开始,他已经连续三年在秋猎中夺魁,今年自然也是夺冠呼声最高的人。 在他的身后,是宋王的长子李准,他要比皇帝年长几岁,在皇帝夺魁之前,他曾经连续两年在秋猎中拔得头筹。 李准的右手边,是郑王的次子李確,虽然他今年只有十六岁,但已经连续两年在秋猎排名中紧随皇帝位于第二了,连秋猎的老手李准都不得不屈于其下,这也让李准每次与他并驾时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起来颇为不爽。 在他俩的身后紧随着的都是分封在外的藩王们的子弟,秦c赵c燕c吴c楚c魏c韩c蜀,九国中的八国都有世随驾入苑,独独齐国无人于列。 “田文,你膝下无子,但听说你生了个‘小花木兰’,如今刚过及笄之年,却勇武可比男儿,成儿很是喜欢,所以特批准你那小花木兰参加今年的秋猎,怎么不见队伍里有他的身影?”太后肇氏以秀扇遮目,于宜春宫远望曲蜒逶迤的行伍,随口问座下的齐王田文道。 “回太后,小女毕竟女儿之身,虽得皇上恩准,但也不敢造次入列,乱了礼数,现在正在秀春苑止宿”,田文回答。 “齐王,既然你家小女已经来了,回头一定叫来见见,我家还有俩不成器的儿子在随驾的队伍里,年龄和你家小女相仿,咱们结个姻亲可好?”蜀王王建揉开便便大腹提议。 “蜀王,你想多了,刚刚太后都说了,皇上很是喜欢齐王的小女,放着太后这门亲家不攀,没理由和你结这姻亲呀?”秦王李慕笑道。 “秦王说的极是,说的极是”,蜀王油腻的面上挤出笑容,“都怪拙荆不争气,生了三个催命的鬼,但凡挣点气给我添个闺女,我也好攀太后这门亲家呀。” “就你这长相,生出的女儿能好看吗?”宋王朗声笑道。 “牛粪长鲜花,丑爹出俊女,那可不一定”,蜀王打趣回道,惹得座下众人跟着一阵哄笑。 “太后,我听说今年皇上恩准蛮夷们的小子来参加秋猎,是不是真的?”韩王李荣问。 “一开始我是不赞成的,只是拗不过成儿的性子”,肇氏叹了口气,“他说这些年和蛮夷们越来越敌对,对他们新长起来的世子们不够了解,正好借秋猎看看寻些有用的讯息,孩子长大了,开始有主意了。” “皇上说的对,应该探一探蛮夷们的底子了”,燕王李萦语气一顿,他看了看肇氏的脸色,随即又恭谨地说,“只是,蛮夷素来阴险狡诈,皇上的安全还得多多留意。” 肇氏转身面向李萦,看着他,她的眼中充满阴霾,“皇上今年只是领个头,就不参加秋猎了,把机会留给世子们,你们可要告诉自己家的小子,有劲儿都往蛮夷们身上使,可别跟着自己家里人较劲儿再丢了咱大梁的脸”。 李萦知道太后话里后话,暗指自己几年前反叛的事,虽然他最后求饶,但她看样子始终没有原谅自己。 “太后说的对,我一定让我家小子给咱大梁长长脸,敢丢大梁的脸,我都不让他进咱‘李’家的门儿”,李萦有意将语调着重落在“李家”上,冲着肇氏尬然一笑。 “来了来了”,李萦有意岔开话题,伸手一指远处参加秋猎的随驾队伍。 因为他曾试图联合东胡与北胡共同反叛,所以对胡人的情况有所了解,见众人顺着自己手指方向望去,紧忙跟进讲解。 “那个头戴毡帽的小子是北胡夷离堇乌德禄的儿子滑哥,他旁边的乌德禄的侄子乌木伦;那个留着木梳背儿头发的是东胡汗王的次子伊喇克。” 与李萦相对而坐的赵王肇式奇白了他一眼,当初肇式奇领兵在代州一举击溃李萦反叛的燕军,若不是李萦度势不妙果断投降并搬出宗亲的身份不住向梁庭讨饶,想来肇式奇早就挥师一举灭了燕国了。 李萦被肇式奇盯得心中发毛,不禁止住兴奋不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凤鸣 宜春宫的大殿里舞乐流连,为秋猎而准备的筵席已经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随驾的宫女们在席间穿行,她们又一次上前将残羹冷炙撤下,布上新的珍馐美馔。 与宴者觥筹交错,踉跄着在席间巡回,他们的面上不知不觉间红烫起来活像一只只顽猴的屁股,脚下碰撞的碗碟和他们酩酊后巨大的嗓门让整个大殿比民间熙攘的集市还要热闹。 肇太后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但仍旧无法适应男人们酒后粗鄙的神形。当然,令她愁闷的可不止眼前乌瘴的筵席,还有她身侧金丝楠木龙榻上斜躺着已经醉意满怀的儿子——梁帝李琬成。 太宗皇帝裂土分疆,分封六个同姓王与五个异姓王。 王朝伊始,同姓诸王尚可同心同德,共辅国政,但随着时年日久,血脉之系早已渐疏渐远,各同姓藩王除了姓氏与梁帝相同,想来其他与异姓王已无二异。 她总揽朝政已经十六年了,随着自己儿子渐渐长大,她已经意识到需要将自己手中的权力逐步交到他的手上了,但是,面对座下虎狼一般的群臣,她仍旧放心不下。 虽说大梁百万雄师十之有三都归皇家节制,又有自己的兄长赵王肇式奇的十万大军护佑在北国边境,但逐渐势大的各藩王还是让她有如芒刺在背,头痛不已。 几年前她曾试着削藩,打算从最弱的燕王李萦入手,但这引起了李萦的极大不满,直接造成了他的反叛,虽然最后依仗兄长的强横收了尾,但削藩之事毕竟牵连甚广,连自己的兄长也不能豁免,虽未实际推行,但肇太后心里也已清楚赵王口上不说,心里却对她的削藩令大为不悦,肇太后不得已,只能将削藩之事草草搁置。 想到烦心种种,肇太后忽然想起前几日左相崔执递上来的折子,望着大殿外俊朗秀逸的世子们,她沉寂已久的削藩之心再次荡漾起来。 秋猎,似乎来的正是时候 “臣李萦恭请太后c皇上圣安“,正待肇太后思忖之时,燕王李萦嘴角上挑,站到殿前施礼道。 “燕王有事?”肇太后疑惑地问。 “秋猎本是英雄豪荡之事,舞姬们的嘤嘤舞乐未免寡淡,臣请犬子上前为太后和皇上舞剑助兴”。 “准”,醉眼迷离的梁帝突然来了兴致,脱口同意。 肇太后看了他一眼,面上似有愠色,但她没做表示。 李萦笑了笑,他朝着大殿外的挥了挥手。 殿外设座百千,紧靠着大殿的是各国来的世子,再往后是世族大臣们的子弟,排在末尾的是则是禁军中的翘楚,他们加入秋猎一来是为了保证皇帝以及诸王世子的安全,二来则是为了保证皇帝可以顺利拔得秋猎的头筹。 当然,秋猎也给了他们展露自己才能的机会,在帝国没有战争发生的太平年间,禁军多半只是摆设,若非诸王世子,想要在禁军中获得赏识并爬到更高位置,没有秋猎这种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显然不可能。 供诸王世子啜饮的坐席间有两名少年交耳相谈,他们都是李萦的儿子,他们是李萦的侧妃所生,同卵双生,长得一般模样,颇得李萦喜爱。 不多时,其中一名世子步上正殿,他接过在大殿内轮值护卫的禁军小校递过来的宝剑,在大殿正中持剑翩踏起舞。 “这是犬子李厚文,师从我燕国剑术大家郭霭郭师傅“,李萦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在肇太后的身上,他的语气中满是对自己儿子的夸赞。 “李准,你是师从谁?“梁帝突然转头问了问随侍身侧的宋王长子。 “回皇上,臣师从禁军右龙骧护军中尉徐胜机徐师傅”,李准揖身回道。 “听说徐胜机也是剑术大家,与燕国的郭”梁帝一顿。 “郭霭”,李萦紧忙提示。 “对,与你们燕国的郭霭比谁更胜一筹?” “这”一抹笑意浮上李萦的嘴角,“当然是徐胜机更胜一筹”,李萦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跟进补充,“民间有个叫蓬莱阁的江湖门派,排了个‘凤鸣榜’,说什么一卫二糜三式奇,四卢五杜六胜机,七程八楚九怀远。十方天地又归一,‘六胜机’说的就是徐胜机,我燕国的郭霭连榜尾都摸不着,自然无颜与徐胜机相比。” “朕的国舅才排第三?”梁帝左顾右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是江湖术人妄自作排,皇上不必在意。”李萦生怕触了梁帝的眉头,也怕开罪坐在大殿坐席左首头的赵王,他先是看看梁帝面色,随即冲着赵王苦苦一笑,紧忙解释。 “若论武艺,这榜没什么问题,若论武功,赵王定然是排在榜首上”,于坐席右首的宋王捻捻胡须俏皮地说。 “宋王谬赞了,武功定然当以宋王为先”,赵王瞥了瞥大殿的末尾,郑王正在独自啜饮,他低着头,好似对大殿内事全无兴趣。 李厚文尴尬地结束自己的剑秀,大殿里没人关注他的剑舞,他神色落寞地看了看自己的父王,随即揖身退出大殿。 “燕王,你给朕说说这凤鸣榜里排出来的都有谁吧!”梁帝兴趣索然地问。 “这?”李萦有所犹豫。 “让你说你就说”,赵王口中漫不经心地斥道。 李萦心中咒骂,面上却嬉笑如常,他踱步走进大殿的正中,冲着列位王爷揖身一笑,随即说道:“一卫,是齐国的卫澍恭;二糜是楚国的糜廷;三式奇自然就是咱们的赵王爷了”,李萦面向赵王伸手示意。 “还有呢?”梁帝着急地问。 李萦将手收回广袖继续作解,“五杜是指吴国的杜春煊;六胜机是指禁军的徐胜机,也就是宋王家公子的师傅。“ 他又朝宋王点头示意,而后面向梁帝继续,“七程是指秦国的程辕;八楚自然就是燕国的楚天阔;至于九怀远,则是太后的随身侍卫张怀远。” 李萦又冲着肇太后施礼,她的身侧就是李萦口中的‘九怀远’,只见他穿着一身亮眼的金色甲胄,他的身躯高大英挺,面容修整干净,眼神清澈而犀利,在殿内这群肥硕油腻的王公大臣面前,简直是如白鹤立于鸡群,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肇太后转目自己的身侧,又迅速将眼神闪回李萦的身上,这一瞬间的动作被他紧紧地抓在心里,作为常年泡在春梦场里的中年男子,他自然地觉察到了常人难以觉察的情愫。 “还有十方天地又归一呢?”,梁帝的心思却仍旧在'凤鸣榜'上,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略带嫉妒地看了看英挺的张怀远,但很快将注意力又收了回来。 “十方天地应该指的是方乾坤”,李萦再是一顿,他皱起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至于又归一” “又归一呢?最后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又归一应该也是指的某个人物,但这位英雄是谁凤鸣榜上倒是写,蓬莱阁为什么把他排进去也无人知晓,十年来也一直是一个迷。” “唉”,梁帝叹了一口气,“真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你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梁帝突然眼中一亮,“你们有谁知道这‘又归一’是谁的吗?”他向大殿里的众臣工问道。 众臣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显然没人知道”又归一“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残羹 宜春宫的院墙外,郑王李茂望着天空中的半轮明月怔怔出神,秋风透着习习凉意钻进他开敞的襟怀,似一泓溪水裹挟在他躯体的周遭。 月色清冷中带着一丝寂寥,但却可以赶走他从大殿带出来的酒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不似刚刚那般沉重,在秋风抚慰下倒是轻松了不少。 他向前踱步,惊动草间的荧虫飞起,刚刚聒噪不息的蛐虫也突然闭上了咀口,四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秋风拨弄墨黑草叶的梭梭声响都能清楚地觉察。 “王爷。” 李茂听见身后有人在唤自己,听起来像是一个精壮男子的声音,浑厚的如同打夯的重锤。 “你怎么也出来”,李茂的嗓音低沉且慵懒。 “目见您从席间离开,以为您有吩咐,便跟了出来”,男子开口。 “能有什么吩咐”,李茂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陷入沉默。 男子犹豫片刻,突然开口问到,“王爷,您说太子的骨血现在还会在这世上吗?” “在又有什么用呢?木已成舟,又岂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可是”男子又要开口,却被李茂伸手制住。 “此事不必再提,让我们和这孩子都平平安安了此一世吧,你我也渐渐老了,早已无掀潮弄波之力。” “王爷”,男子叹了口气,直是摇头。 远处的草窠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这立马引起了李茂和他身后男子的注意。 “王爷小心”,男子警觉地绕到李茂的身前,他将腰间的佩剑抽出到一半,炯烁的目光一刻不移地注视着响动的草窠。 “细条哥哥,是这里吗?”,一个怯生生,听起来又有些稚嫩的声嗓音从草窠里传出。 “对,就在这里”,另一个声音满怀警戒地回答,“小声点,别被发现了”。 男子看了李茂一眼,李茂冲他示意。 蹑脚潜行到草窠的旁边,男子躬下身子,等待草窠里说话的人冒出头来。 “啊,救命”,稚嫩的嗓音从男子的手上传来,在他从草窠里兴奋地冒出头来的一刹那,被男子一把抓住背后的衣领拎了起来。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男子开口大笑。 “细条哥哥救命”,被男子单手拎起的小男孩四肢在半空中匍甩了半天,吓得嚎啕起来。 “放开我弟弟”,另一个声音冲着男子愤愤地说。 “小兔崽子,给我过来”,男子呵斥从草窠里钻出来的少年,他的身高已经与男子相仿,但嗓音一听便可以知道他还没有度过自己的变声期。 “放开我弟弟,不然我不客气了”,少年厉声重复。 “还挺横”,男子笑着回头看了李茂一眼,“王爷,是两个毛头小子”,他将男孩随手扔到脚下的草窠,又将佩刀按回刀鞘。 “啊”,少年大吼着冲向男子。 “卢卓,小心点,别伤着孩子”,李茂饶有兴致地吩咐。 “好小子,拳脚不赖呀”,在连续接了少年几轮拳掌,几番脚踢之后,卢卓禁不住开口夸赞,“就是拳脚的力度差了点”。 一番试探之后,卢卓不再和少年嬉耍,他蓦地用力,少年的攻击也旋即被告结束,罗卓扯住少年的双臂将其掰扯到他的身后,少年很快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卢卓一手拎着年幼的小子,另一只手掐紧少年后背双手的腕部,将两人提溜着扔到李茂的身前。 “王爷,是这俩小子在作怪”,卢卓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笑着说。 “你们俩是谁家的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作怪了,不想活了?“李茂一改刚才微微的笑意,面容立刻严肃起来,他想给面前的两个孩子一点教训,不然说不定哪日这两个孩子就会因被当作刺客或者猎场里的猎物而丢了性命。 年幼的孩子被李茂训斥的不敢抬头,倒是年长的少年歪别着头,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小兔崽子,王爷问你话呢”,卢卓一脚踢在少年的屁股上。 少年哼唧了一声,他没有回话,而是朝卢卓一翻白眼,再次把头歪向一边。 “还是一头小倔驴”,卢卓一乐,又踢了少年一脚。 “我不认识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落在你们手里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年态度决绝。 李茂紧绷的表情忽然松了下来,他突然对面前的少年产生了兴趣,他朝卢卓递去眼色,卢卓自然晓意。 “你小子倔可以,我看看你这小跟班是不是跟你一样倔”,卢卓把手放在少年的头上,拨弄他的头发,随即拍了拍他的小脸,把目光转向躲在少年身后的小个男孩。 他把男孩从少男的身后拽了出来,将佩刀放在男孩的脖颈,“再不招等我的刀出鞘,你弟弟可就没命了。” “细条,我叫细条”,少年紧张地注视着卢卓的佩刀,他双手抱住卢卓的另一自胳膊,开口回答,“我家就在上林苑里,我爹是上林苑的啬夫,平日里负责看管猎场。” “那你俩小子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李茂生气地问。 “我爹说上林苑这段时间有秋猎,皇帝会在宜春宫大摆筵席,我和弟弟就偷偷溜过来了。” “宜春宫摆宴席和你俩有什么关系”,卢卓冷笑,“莫不是皇帝邀请你俩来参席了?”,他看看李茂,打趣说到。 “宜春宫里摆宴席会把吃剩的大鱼大肉倒到宫外,我和弟弟是过来是为了看看能捞到什么好吃的”,细条说完紧抿双唇,面上略带苦涩地看着李茂。 “你爹爹既然是林苑里的啬夫,难道家里就真缺吃的?”卢卓好奇地问。 “这里的东西好吃”,小个子男孩小声说。 细条拍了拍男孩的头,”上林苑提前一个月就封苑了,秋猎还得维持一个月,现在的时节,以前打的猎物根本没法保存,家里就只能天天吃粟米挨到秋猎结束,弟弟嘴馋了,我就想着带他来这里捡些吃的。“ 李茂捏了捏唇下的银须,“你倒是聪明,只是以后千万别再来了,被侍卫们发现了可就连命都丢了。” “恩,下回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细条从面前的王爷的话里听出他无意为难自己与弟弟,于是紧忙跟进央求,“王爷你就放了我们吧,我们不敢了”。 “这回不倔了?”,卢卓左右撲弄少年的头发,笑意盈盈地说。 “不倔了,不倔了”,细条苦涩回道。 “卢卓,去给他俩取些吃的,别让他们吃残羹冷炙了,再吃坏了肚子”,李茂冲着卢卓吩咐道。 “是,王爷”,卢卓应命,松开细条,“你俩趴在草窠里等着,我去给你们取些吃的,千万别乱跑。” 少年和男孩愣愣地点头,随即趴回刚刚的草窠里。 “王爷,刚才我小试了几下,那少年郎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卢卓看了看少年的身影说。 “你要喜欢,回头可以去啬夫家寻他”,李茂拍了拍卢卓的肩膀。 “王爷,您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回席了?皇上再怪罪”,卢卓点头,随即提醒李茂。 “虽然里面乌烟瘴气的,但也是该回去了”,李茂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寻路 宜春宫临渼陂湖而建,湖水通透清冽,远远望之澄碧的如一颗硕大的蓝宝石。 湖边是一望无际的浅滩草甸,稗草c茨菇c水葱和很多不知名的杂草细密交错,织就一张无比巨大的绿色地毯。 晨起的秋雾薄如轻纱,空气中游移的雾丝正逐渐被东升的旭日一点点蒸发,朝阳逐渐占据上风,在整个上林邑洒下金色的丝线,葱茏的草甸与碧蓝的湖水在目光所及处紧密相接,金瓦朱墙的宫殿醒目地矗立在渼陂湖畔,望之美意无限。 令卒在宜春宫的高处擂响战鼓,由伍元朗佐领的神策军右龙骧军已经在草甸的四周竖起旗帜,几十名弓箭手排成一排,他们在仔细地在调试长弓,检查箭镝。 秋猎用的箭矢上镌刻着“上林”二字,锐利的锋镝的让人望之心凛。 箭矢采用棱式的箭头,这种箭头有着极强的破甲能力,甚至可以轻易地穿透战场上敌人厚重的铁甲,森林里的各色野兽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用这种箭矢打猎的好处不止于此,即使被射中的猎物负箭逃走,箭头的棱漕也会慢慢放尽野兽的最后一滴鲜血,只要骑马随着猎物奔跑,不用太久就可以将猎物熬死。 梁帝李琬成意气风发地引马来到罗列好的秋猎队伍之前,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耀眼的金缕甲衣,甲衣由不计其数的金色丝线织就。 他的腰间系着一条金身龙面的束带,两面金光闪耀的护心镜护在他的前心和后背,金色绣龙袍搭在内里,足上穿着一双嵌金飞凤靴,闪转间皆是天子气度。 穿着一身银甲的李准片刻不离地随在梁帝的身侧,在他的身后,还领着几名银甲的武士,其中一人面如敷脂,好似女儿之身。 梁帝在阵前发号施令,在与肇太后一番争执之后,他确定将参加到这次的秋猎当中,但条件是游戏的规则要依照肇太后的主意来。 昨夜,新的秋猎规则很快被肇太后敲定。 按她的规则,整个秋猎的正赛为期半个月,本次秋猎由五个人结成一队,每队可以带二十名背驮猎物的随从,改变了过去一人射猎,十名随从背驮的方式。 小队的组合方式由抽签决定,五百人的射猎队伍中先决出一百人,再由这一百人中的每个人抽取四签决定自己的四名队友。 当然,肇太后的条件还有一条,由他来定梁帝的小队。 她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名单,宋王长子李准c赵王三子李岱c秦王次子李绛c禁军右龙骧军都统伍元朗之子伍胜宝。 梁帝显然知道肇太后的用意,她名单里的这些世子都是当初助自己上位的功臣家的子弟,对他来说,名单里的世子们算是忠臣之后,而且这些人还是排在去年秋猎大榜最前面的也是最有实力的世子。 梁帝看了看名单,他皱起了眉头要求去掉一名世子,自己加进来一个人。 肇太后微微一笑,她已经猜出了梁帝的心思,“你是要加齐王的小女吧?她叫什么?” “田泗儿”,梁帝兴奋答道。 “就是你上次去齐国见到的小女子?”肇太后拨弄自己手上的护指,淡淡地说。 梁帝点头,肇太后不置可否,她陷入了沉思。 “母后,你就答应儿臣吧”,梁帝见肇太后不置可否,面色却很变得阴沉,闷闷不乐地央求。 “田文”,肇太后口中喃喃,“好吧,哀家答应你便是了”,她的面上的转绽笑容,“那你要去掉谁?” “李绛?”梁帝试探着问。 “李绛不行,就去掉伍元朗的儿子吧”,肇太后说。 “好,只要加田泗儿,母后说去谁就去谁”,梁帝脱口而出。 肇太后面上突然又凝聚起阴云,她显然不喜欢梁帝最后这句话,她本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梁帝满目的兴奋,便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梁帝带着自己的小队在秋猎的队伍前逡巡,他命令李准宣布最新的秋猎规则并依照规则开始组织世子们进行抽签。 肇太后此刻与诸王坐镇秋猎大军扎帐的丘陵之上谈笑风生,凭借所居的高地,他们可以将世子们的情况一清二楚地收进眼里。 郑王依旧坐在大帐的末尾,他独自一人,身后并无随从。 自从太子李琬直被夺了嫡,他便对权力再无兴致,为了自保,他手中还握有六万禁军,但作为条件,他不得不依照肇太后的旨意撤掉自己的心腹大将卫澍恭,命他告老还乡,回归齐国,这也让他有如一只被掰断利爪钢牙的老虎,窝在权力宝座的边角,动弹不得。 卢卓一直以来都随附他的左右,从未离身,但今天,他正隐秘地前往上林苑护苑的啬夫家。 上林苑有八座苑囿,由八名啬夫看管,每人看管方圆几十里的山地,他向上林苑的苑官打听到离宜春宫最近的啬夫住在青石崖上,这是两个孩子最有可能的住所。 虽然青石崖离着宜春宫不远,但他仍需翻过两道山梁才能到达。 山路蜿蜒崎岖,硌脚的细碎山石让他步履艰难,很难想象两个孩子为了一口吃的竟然翻过了两道山梁。 由于人迹罕至,翻过了一道山梁之后,山路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森林越来越密,地上的松针也慢慢多了起来宛如绒毯,虽然前行的道路不再硌脚,但在肆意横生的低垂树干阻挠之下,他不得不千百遍地弯腰起身,起身又弯腰,这让年岁渐长的他也叫苦不迭。 又翻过了一道山梁,卢卓依稀可以看到在不远处的山壁的蝇头蜗角之地上搭着一座松木小屋,从远处看就像是镶嵌在山壁上一样。 前方的路越走越陡,也越走越窄,它很不理解一个啬夫为什么要将家安在悬崖峭壁之上,难道只是为了躲避林间的野兽? 卢卓顺着狭窄的山路向上攀援,倨促的山壁小路只有二尺见宽,路的一边是万丈深渊,他似乎能听到从深渊底部发出的嗡嗡吼叫,像是一头远古野兽在酣眠。 空旷的半山腰没有树木遮挡,冷风肆意呼啸着,但他浑身焦人,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爹爹,快看,有个人从山壁上过来了”,半山腰的木屋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喊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收徒 从山腰的松木小屋里很快步出一名中年男子,一身短打难以掩盖他衣服下壮硕的肌肉,他看起来孔武而有力。 男子手中握着一张手弩,他站在峭壁上山路的尽头,冲着卢卓警惕地喝问,“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传入山涧又飘荡回来,卢卓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警惕,他平静地看着啬夫,然后开口问道,“你就是'宜春囿'的啬夫陶季?” “你是谁?”陶季谨慎地看了卢卓一眼,见来人知道他的名姓,他的声音有所缓和。 “我是郑王府的人”,卢卓掏出郑王府的腰牌,向着陶季展示。 “郑王府的人?”陶季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催促着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家的两个小子前夜摸到宜春宫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卢卓显然并没打算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陶季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他俩去做了什么?”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去扒拉些剩菜剩饭罢了。” “那你”,陶季闻言长做停顿,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禁左右琢磨郑王府来人的意指。 “没别的,我看孩子可怜,送了他们一些吃食”,卢卓微微一笑。 “你见过我的孩子们?”陶季迎视卢卓的目光,转而又问,“你是到底郑王府的什么人?” “论官职,我比你大,你该叫我一声大人“,卢卓哼了一声,”你不邀请我到家里坐坐?“ ”我不管你是哪个王爷的人,也不管你什么官职,不说明来意,那就请回吧“,陶季身姿一沉,他脸上的青筋瞬间紧紧绷了起来。 ”你这啬夫未免太过无礼了“,卢卓脸上飘起愠色。 “阿爹,阿爹”,陶季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卢卓的耳蜗,卢卓很快辨出声音,就是前夜自称“细条”的少年。 “阿爹,这位阿伯不是坏人”,少年攀上陶季的胳膊,央求他收起手弩,“前天晚上是他给我们弄了好多吃的。“ “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们半夜溜出去的?”陶季转过身去,一脚踢在细条的屁股上,直疼的他撇开手掌不住地揉搓屁股。 “那您请吧,大人”,陶季收起警惕,立在路的前方,起手相邀。 细条在陶季的身后露出面容,卢卓见到不禁一怔。 前夜的皎皎月光虽是明亮,但也只够照明人脸面部的轮廓,对于面部的细节却显得力有不足。 卢卓望着细条的面部五官,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恍惚却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的谁与少年有着一般模样,他又转头看了看陶季的面容,看着与细条颇为不同。 少年的面部轮廓清晰,鼻梁英挺,两横剑眉与一双凤目交相辉映可谓俊逸,而再看陶季长相,面盘稍大,五官短浅,虽有几分威武之态,却无半点俊逸之感。 难道少年样貌倾向其母舅娘家?卢卓心中不禁疑惑。 入了松木小屋,卢卓的疑惑很快消解,孩子的母亲长相朴实无华,五官与陶季接近,两夫妻都是比较敦实的身材,与细条纤细敏捷的身形迥异非常,若说孩子是他们二人捡来的,想来也是值得路人信服。 “大人,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好奇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陶季的语气比刚才大有缓和,但他也留心到了卢卓面部的表情,他起手倒了一杯粗茶,放置到卢卓的面前,开口问到。 “陶季,我有意收你们的长子做徒弟”,卢卓呷了一口粗茶,苦涩的味道立马刺激着他的味蕾,却也让他瞬间感觉腿上的酸楚减轻了不少。 “不行”,陶季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是郑王府的卢卓,你该知道我的名号,整个大梁多少贵胄世子想要做我的徒弟都没这个机会”,卢卓见陶季直接拒绝甚感错愕,以为是陶季不知道他是谁,于是报出名号。 “不行,大人”,陶季低下头去回避卢卓充满威压的眼神,“我不想孩子卷入到朝廷的纷争里,也不想让自己惹上麻烦”,他很不情愿地说。 “谁都不想惹上麻烦,兄弟”,卢卓起手拍了拍陶季的肩膀,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陶季显然对朝堂里的事有所了解,“我们郑王府早就从党争里退出来了,这孩子很有天赋,你很清楚这点,但我收他并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喜欢这孩子。”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大人,您别逼小民了”,陶季依旧矢口回绝,眼神固执得如同一块顽石,“我们一家人就想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上一辈子。” “一辈子?”卢卓冷冷一笑,虽然陶季口上说的很有道理,但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事情的真像,“这孩子真的想一辈子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崖上?他也长大了,我觉得这事应该问问他自己。” “他是我的孩子,我说了算”,陶季面上升起愠色,“不牢大人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大人请回吧”。 陶季“嗖”的一声从座位上坐了起来,他笔直地立在桌角,伸出手来示意卢卓离开。 “这孩子不是你的吧?”卢卓识趣地立起身来,但他突然把嘴巴凑到陶季的耳畔发问。 “大人什么意思?”,陶季面上一惊,他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诘问卢卓。 卢卓察觉到了陶季面上的异样,他冷冷一笑,故作姿态地说,“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大人既然听到了什么,那就更该知道自己不能带走他”,陶季揖手道。 “好好,我可以不带走他,但这徒弟我是收定了,这么着,待我平日里寻着空歇便来此处教习那俩孩子,如此世道,有本事总比没本事的强”,卢卓对陶季的所作所为深感蹊跷,但毕竟自己是在求徒,威逼之下反倒不美,于是以退为进,也好查明孩子来处。 “好,那等秋猎之后,大人再来教习小子武艺”,陶季见退无可退,只得的答应“大人不辞辛苦,陶季深致谢意。” “细条,你和你弟弟过来一下”,陶季转身朝着窗外唤道,“你们可愿意做卢大人的徒弟?” 细条惊愕地注视卢卓,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爹爹,“愿意,愿意”,他满目兴奋地答应道。 “那我也愿意”,陶季稚嫩的少子也跟着笑嘻嘻地附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猎杀 树叶腐烂的气息从脚下传来,梁帝金色的马靴上沾满了灰黑色的泥土,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山间密林,树木盘根错节,枝桠张臂舞动,这让马儿难于其间驰骋,一行人只得缒马持缰,徐步前行。 “停”,李琬成突然压低自己的嗓音吩咐道,他从马上翻了下来,目光如炬,直直的盯向前方。 同行的世子们也纷纷下马,他们取下马背上的弓箭持在手中,跟在李琬成的身后蹑脚向前。 前方不远处是一汪泥沼,玄黑的水面透出死水腐臭的气味,泥沼边树木裸露的根部有青苔密布,几方怪石也是通体墨绿。 滑腻的岸边,一头黑皮野猪正在用自己上翻的鼻孔在泥沼间拱寻,它不时地抬起头来,两扇耳朵一静一动,警惕得搜寻着周边的异响。 “皇上,野彘”,李准小声嘀咕。 “嘘”,李琬成做出手势,“泗儿,这头野猪给你了”,他转头看了看田泗儿,她的面上已然布满因在林间穿行沾染的深绿树泥与赭黑土渍,但姣好的面容仍旧隐约可见。 “谢皇上”,田泗儿羞然一笑,她冲着李琬成颔首示意,随即搭上利箭,满满地张开弓臂,瞄着野猪的耳后射去。 箭矢飞如流星,不待野猪做出反应,便已直插野猪耳后的脖颈,野猪踉跄着摔到泥沼中又爬将起来,它被突如其来的利箭惊动,发疯似的朝着深林里奔逃。 “唿”,李准冲着身后打了个马哨,与皇上和几名世子相隔不远的几十名随从间立刻飞夺出几条细犬,它们狩猎的好手,高声吠叫着向前俯冲,依着从野猪脖颈留下的血迹追去。而后,四五名随从也跟了出去,他们要去取回猎物。 “皇上,你看我射的位置对吗?”田泗儿冲着李琬成扬了扬弓,得意地问。 “分毫不差,泗儿妹妹好箭法”,李琬成大笑,起手相鼓,李准与其他两名世子也跟着点头示意。 “还得谢皇上成全呢”,田泗儿含羞道。 “泗儿首箭便帮皇上射中了一只大野彘,这也是咱们的首猎,皇上回去可一定要重赏泗儿才是”,李准见李琬成眉眼间皆是对田泗儿的喜爱,紧忙上前垂手提议。 “那是自然”,李琬成轻抚唇须,“这畜生一般晨昏才出来觅食,现在正午时分便忍不住了,想来是知道妹妹需要它,便以命相送了”。 “那都是皇上仁德,六畜感念,泗儿不过是承托皇上的洪福罢了”。 “泗儿妹妹果然生的一张巧嘴”,李琬成心中荡漾,“继续往前看看”,他镫鞍上马,一催马缰,汗血宝马信步前行。 “皇上,径直往前就是密姬林了,听说那里时常闹鬼,咱们是不是避开密姬林,往别处狩猎?”,李准随在李琬成的身后,见他信马向前,提醒说道。 “前面就是密姬林?”李琬成惊奇地问。 上林苑有八囿,分蓝田囿c宜春囿c鼎湖囿c御宿囿c昆吾囿,终南囿,长杨囿c五柞囿八囿,其他七囿李琬成在过往的游猎中皆已人行马至,踏勘一遍,唯独宜春囿离着上林行在宜春宫最近却也令他最不熟悉。 都说宜春囿的深林里有处密姬林,传说是前晋帝妃密姬葬身之所,曾有八百东夷方士甘愿为之殉葬,她死后林间终年雾气氤氲,鬼灵时现,但此林却也是百兽密集之所,珍禽异兽遍地都是,若要进得里面,想来此次秋猎大榜榜首之位必无从旁落。 “是,皇上”,李准回答,“去年秋猎,我也曾来到此处,因碍于此间传言,迟迟不敢进去,也亲眼见有胆大的世子以为传说不过是哄骗孩童的把戏,就冲进了密姬林,结果后来就再也没见世子从林子里走出来。” “李将军说的是我的表兄,崔钊”,田泗儿泪眼莹莹,补充说道。 “是泗儿妹妹的表兄?”李琬成甚感吃惊,他看了看李岱,想到自己就是李岱的表兄,便也对田泗儿表露的情愫有所感受。 “朕想起来了,清河崔氏的子弟,相国崔执大人的侄儿,原本母后还要封他做昌乐候呢,可惜了如此英才,竟然折在了此处”,李琬成叹了口气道。 “走吧,咱们去往别处”,李琬成见田泗儿触景伤情,不禁心怜,他驳转马头,领着众人绕开密姬林,往西行去。 行不多时,远处灌木枝桠频作摇动,秦王次子李绛最先觉察,“皇上,皇上”,他提醒李琬成,“看这灌木动的幅度,看样子里面有只大畜牲”,李绛笑言。 “下马”,李琬成吩咐,“待会不必客气,大家一齐放箭,给它来个‘穿糖葫芦’,大家也都过过瘾。” 蹑脚向前,李琬成与众世子躲到离着灌木丛不远处的树干后面,他们取箭搭弓,引之欲发。 “大人别射,饶命,饶命”,突然,从灌木丛里传来一阵讨饶声。 “什么人?安敢在皇家苑囿里闯荡”,李准将箭头继续瞄着灌木丛,他立起身来,慢慢逼近灌木丛。 “出来”,李准大声呵斥。 里面的人叹了口气跳了出来,“大人,小的是宜春囿的啬夫陶季”,他不住地赔笑。 “都已经封苑月余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准的箭头瞄向陶季的心口。 “小人家中粟米准备不足,以致妻儿口粮无以为继,只得出来打些野味留待充饥”,陶季不住哈腰示意。 “你的弓矢和猎物呢?”李准向着林子的四周看了看,随即喝问。 “在灌木里”,陶季回答。 “拿出来”,李准吩咐。 “这?”陶季有些犹豫,他转身从灌木丛里取出长弓,开口解释,“小人刚刚才从家中出来,还未猎得野物。” 李准上下打量了陶季一番,“没打到猎物?”,他重复陶季的话,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意图谋刺圣上吧?” “没有没有,小人对哪里有这样的胆子”,陶季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您就是借小人俩胆小人也不敢呀”,他的额头,道道汗珠涔涔而落。 “嗖”的一声哨响,李准突然松开弓弦,电光火石之间,利箭已然贯串陶季的心口,鲜血从他的嘴角如泉水般涌出,陶季的身子一软,倒在灌木前没了呼吸。 “当家的”,灌木丛里骤然传来一阵嚎啕,一名绾发妇人口中失声,爬将到陶季的身前,她双抽颤抖着抱起陶季的尸体,怒目圆睁地望着李准。 李准抽出佩刀,他快步走到妇人的身前,毫不犹豫地犁开妇人的喉管。 灌木丛的枝叶又抖了起来,“还有谁?出来”,李准呵斥。 “快跑”,一把尘土从灌木丛里飞了出来,直奔李准探过来细目查看的面门,李准冷不防被尘土迷住了眼睛,痛苦地退后。 只见灌木丛里蓦地窜出两道人影,一高一低,向着树林深处狂奔。 “李绛c李岱”,李准大吼,“别让那俩兔崽子给我跑喽”。 李绛与李岱从树干后面闪了出来,他俩将长弓挽满,瞄向在林间逃命的人影。 “哥哥,我滑到了”,细条感觉弟弟的手突然没了力气,从自己紧拉着他的手中脱落。 “弟弟”,细条返过神来,他屈身抱住弟弟,箭头从弟弟的后背刺到前胸,锋镝上的上林二字像一把尖刀插在他的眼中。 “哥哥,我困了,想睡觉。” “弟弟,别睡,弟弟”,细条看着弟弟慢慢的闭上双眼,他痛苦地嘶吼起来。 “小子,哪里跑”,身后,李绛与李岱翻身上马领着一种随从追了过来。 细条紧咬牙关,把指节攥的咯咯直响,他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冲上来的兵卒,知道事态紧急,只能起身继续往林子深处狂奔。 深林里横生的枝干像是一道道附身符,将追杀细条的兵卒从马背上一一宕下,李绛与李岱虽是在马上灵活地闪转腾挪,追杀的速度却也没法提起,他俩于是干脆跳下马来,领着剩下的三个随从疾跑追去。 雾气开始蒙蒙升起,眼瞅着就要裹到追逐人群的身上。 “大人,到了密姬林了”,李绛与李岱二人身后的随从停下追击,在后面踟躅不前。 李绛与李岱二人也停了脚步,他俩相互对视一眼,“怎么办?”,李岱问道。 “不是说进去的人都活不成吗?那小子估计死定了,咱们就别进去送命了”,李绛道。 “走,回去吧”,李岱冲着李绛点点头,反身对着几名随从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毒雾 细条在密姬林里穿行,他不时地回头,身后除了氤氲的雾气,视野内毫无他物。 几个穿着甲胄的兵卒并没有追杀过来,他们不敢闯进密姬林而是在林外停住脚步,细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四周出奇的安静,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山风吹动树叶带起的娑娑声都没有,这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昨日还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转眼就剩下他自己,没了被追杀的窘迫现实,悲伤瞬间填满他的心房。 爹娘和幼弟惨死的血腥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一遍一遍重复,真实的让他觉得杀戮依旧在发生。 他的泪如雨线,悲恸嚎啕,声音仿佛可以穿透密林的雾霭。 他伸出双手向前触碰,修长的五指穿过血腥的画面,指尖除了雾气带来的冷湿的触感,空空如也。 若是在一般的林子,如此的嚎啕显然可以惊起一大片蛰伏的飞鸟,但密姬林里此刻万籁俱寂,安静的可怕。 细条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发重,就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样,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躯体仿佛都要飘浮到半空中去,四肢想要发力,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儿。 他困了,眼皮开始不听使唤,他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或许一觉醒来爹娘就会告诉自己刚刚所发生的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噩梦,他安慰自己。 朦胧间,他觉得有人在拖拽着自己。 “你是谁?”他在心里问。 没人回答他,他的脑海变为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光亮紧扯他的眼皮,一明一暗,从混沌到清晰,他看到头顶上是松木的房梁,松香与一种他从来没闻过的熏香气味混到一起然后钻进他的鼻窝,他的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穿上鞋子立起身来,仍有些晕眩的脑袋让他的步伐很是缓慢。 打开房门,外面是葱翠欲滴的竹林,竹林的一角,有位老者正在弯腰修整篱笆。 “您好,请问这里是哪?”细条冲着老者的方向问道。 林间静谧,细条的声音虽是不大,却很清晰,老者转过头来,他放下手中的榫接的木槌并拍落手中的尘屑,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你醒了,孩子,头还疼吗?“老者面容祥和,语气淡然。 细条摇了摇头,“这位太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 “密姬林呀,你不记得了吗?我把你拖拽过来的”,老者笑道。 经老者这一提醒,细条突然感觉自己的背部很是酸痛,想来是之前老者难于背动自己,只能拽住自己的双手在地上拖行,好在林间一层一层的落叶将碎石与灌木的翘角覆盖掩埋,不然自己背部不知道要被犁烂成什么样子。 “都说密姬林里闹鬼,进来的人都活不成,您是怎么”不思不惧,细条想到这里,喉咙不禁上下吞咽,紧张地望着老者。 老者哈哈一笑,”哪有什么鬼啊灵啊的,都是外面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那怎么进来的人都出不去?” “密姬林外面是一圈的毒雾,在里面待一会儿就会把人迷晕,如果得不到救治很快就会丢了性命,所以他们都进不来。”老者拨弄长须笑着说。 “那您是怎么进来的?”细条吃惊地问。 “我是躺在棺木里被拉进来的”,老者哈哈大笑。 “什么?”细条面露惊恐之状,“你你”他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想多了”,老者诡然一笑,“林子里有些地方雾气浓郁毒性较强,有些地方则相对稀薄,当然,对于这些,人是没法分辨的,但牲口可以,棺材的密封性好,里面的空气足够骡马拉着我抵达林子深处,我就这么过来了。” “那您怎么知道这个方法可行?”细条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密姬林嘛,密姬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呗”,老者得意地回答。 “那您拖着我走是怎么做到的?”从小在宜春囿长大的细条自然对密姬林的传说再熟悉不过,虽是满心好奇却一直不敢进来,这次进来了,自然想把其中的缘故弄得清清楚楚。 “这个简单,密姬的墓道一直延伸到林子的边缘,外人肯定不会知晓,也恰好你在倒在墓道的边上,不然大罗神仙恐怕也救不了你。” 细条恍然大悟,“多谢太公救命之恩,适才莽撞还未言谢,求太公原谅”,他紧忙跪拜行礼。 “不碍不碍,你问了这么多,该我问你了”,老者扶起细条,笑着说。 “太公对我有救命之恩,自然不敢隐瞒太公,太公直管问。” “你怎么到了这里?”老者问。 细条叹了口气,眼中噙泪,将如何遇见李琬成,如何被李准等人射杀爹娘与幼弟的经过叙于老者。 “既然你爹是宜春囿的看管啬夫,为什么明知秋猎开始,还要带着你们全家贸然闯进囿场?”老者疑惑地问。 “我爹没细说,只是前日我家来了一位叫卢卓的将军,他想收我为徒,爹爹也答应了,但第二天爹爹便与阿娘开始收拾东西,然后今天带着我们说是要去上林苑外生活,不想半道碰上贼皇帝的马队,被他们当猎物逼到了灌木丛里”,细条说到最后语气充满仇怨。 老者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细条的肩膀道,“奇了,你爹为什么会怕卢卓呢?卢卓是郑王府的人,名声很好,行事也一向光明磊落,他要收你当徒弟是天大的好事呀,为什么你爹要躲他?” “我爹要躲我师父?”细条不禁瞪大了双眼,“既然我阿爹同意我拜卢伯伯为师,为什么要躲着他?” “奇怪,奇怪,真奇怪”,老者口中喃喃自语。 “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老者突然施问。 “这倒没有,没听我爹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就是感觉在卢伯伯来过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怪异,神情紧张又有些恍惚。“ ”待秋猎之后,我去会会卢卓,兴许可以解开疑团“,老者凝眉抚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推恩 距离宜春宫二里开外的山丘草甸上扎满了军帐,但大部分的帐篷都是空着的,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世子们吃住都要在山林里,只有随附的侍卫们会时不时地将林间猎得的猎物送回薄记官处计点。 三头硕大的梅鹿在烤肉的铁叉上缓缓转动,来自宫廷的庖师正在往烤的金黄酥脆的鹿皮上涂抹香料和盐水,鹿肉油脂四溢,香气弥漫整个帐区。 肇太后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步下,她接过贴身侍卫张怀远递过来的片肉的剔刀,不多时从烤鹿身上片下一盘金黄的鹿肉。 “给王爷们分了”,肇太后擦了擦手,示意庖师。 庖师将鹿肉分到一口口官窑烧制的镶花白瓷小碟中,由随侍的太监一一奉到王爷们的面前。 “多谢太后”,众王齐声称谢。 “哎呀,太后,您看您这就见外了,这种事叫他们下人去做就行了,您何必再自己亲自动手”,燕王李萦冲着肇太后笑吟吟地说。 “众位王爷领兵在外,保我大梁万世基业,居功至伟,孤给众位王爷小作劳操也是应该的”,肇太后神色淡然,白玉双佩在她的腰间规律地前后摆动,十二树花钗在她的博鬓上映日闪耀,一身的青色翟稚祎衣裹着她丰腴的体态,庄重而不失风韵。 “当然,皇上临行前有留有一事,吩咐孤来征询诸位王爷意见。”她缓步旋回座位,坐定后企口补充。 “太后请讲”,蜀王王建紧忙接话。 肇太后看看诸王面上的神情,随即开口道,“这几日,诸王携子前来参加秋猎,世子们英姿飒爽,气度翩翩,皇上甚是喜欢,他告诉孤他的心里想着秋猎结束之后该赏世子们些什么。“ “金银器皿,锦绢绸缎,官职爵位,往年不都是这些吗?”韩王李荣半说半问。 “年年如此,想来世子们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也都寡淡了,皇上想送些世子们喜欢的东西”,肇太后道。 “世子们喜欢的东西?“魏王李蓄口中喃喃,与座侧的韩王李荣相顾迟疑。 赵王肇式奇的面色突然暗淡下来,他坐在座首,紧靠肇太后落座的高台,可以清楚地看到肇太后面上的表情甚至每一道年岁渐增带来的皱纹,他紧紧地盯着肇太后。 肇太后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她转目自己的兄长,两个人的眼神交接到一起,互不相避。 “赵王,您觉得世子们会喜欢什么东西?”楚王朱玉炯觉察到两人的异样,知道肇式奇定然知道肇太后的意思,他瞄了肇太后一眼,随即解围道。 “这你得问肇太后,本王不知“,肇式奇转头看了楚王朱玉炯一眼,语气毫不客气。 楚王一笑,转目肇太后,“太后,您就别卖关子了,我们怎么敢妄揣圣意,您直接说皇上是什么意思呗?” “皇上想得,却做不得”,肇太后看了看座下诸王的面色,忽然叹了口气。 “皇上贵为天子,九五之尊,既然想得,有何做不得?”宋王李芗将肇太后的话揣度一番,高声唱道。 “皇上想送世子们一些封地,只可惜我大梁九国一京无地可封,没有地,皇上做不了主啊”,肇太后接连叹气,她面色一变,乌云爬上额头。 “这”诸王面面相觑,四顾无言。 宋王李芗瞥了同样面色阴沉的肇式奇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拍桌子,引来诸王的侧目,“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梁九国一京,所有疆土,都是皇上的,如何做不了主?” 肇式奇冷笑一声,他知道宋王李芗的意指,大梁九国一京,唯一没有封地的便是宋王和郑王,虽然二人手握兵权,也是世袭罔替,但钱粮所赖皆出自朝廷,九国不动,则二人无论如何也别想求得封地。 “地一直都是皇上的,我们都是为皇上守疆卫土罢了,皇上想在地上换换人,也不是不可以,是吧,燕王?”肇式奇看向李萦。 “不敢不敢,想换随时可以换,都是皇上的,都是皇上的”,李萦回完赵王的话,冲着他与与肇太后左右顾盼,连连点头。合起来打自己的是这兄妹,反过来互呛拉自己当垫背的也是这兄妹,李萦心中不禁对二人咒骂不止。 “皇上是想给世子们封地,又不是给自己要地,大家都搞错了吧?”秦王李慕插进两人的互呛,作为国丈的他已然明晰肇太后今天的意图,自己的女儿已经为李琬成诞下太子储君,若是肇太后的意图达成,而又和自己的兄长闹掰,那么最终受益的显然是自己。 “赵王莫要着急,先听听皇上要怎么分这个地吧”,李慕心花怒放道。 “都说是为皇上守疆卫土,一要动你们的地和要拿你们的命一样”,肇太后遍看席间,语气中满是责备。 “皇上本就不打算拿你们的地,你们的地还是你们的”,她先给诸王吃下一棵定心丸,随即又道,“按照我大梁祖制,诸王王位世袭嫡长,封地亦是,其他世子颇有微言,这也造成世子间多为不睦,甚至骨肉相残也时有发生,韩王,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三弟杀了你长兄你才承袭的韩地吧;还有吴王,你长兄早故,又无子嗣,你仲兄为人痴傻,你才承袭了吴王位。“ “要我说,世子们就都给点地,别都给老大,你们说世子给足钱粮就行,但钱粮毕竟有用尽的时候,到时候庶支还不是沦为平民百姓?都讲家族兴旺,强枝弱节家族谈何兴旺?你们说是也不是?“肇太后眼中光芒一闪,突然问道。 “是,是,太后说的极是”,诸王里有人唱和。 “再说田文你,今天五十有六了吧?”肇太后将目光转向齐王。 “是,刚满这个年岁”,田文点头应承。 “你膝下无子,若是老来得子便有人承爵,若是没有,当然要从你兄弟那过继一子过来,但我听说你与你兄弟曾有嫌隙,将他赶出了齐王府,他拮据无依,差点连唯一的儿子都夭折了,你们这一支血脉也差点就断了”,肇太后将目光转向席间,“所以,嫡庶要分,但也不需分的过于偏颇,皇上封爵,你们就在自己的封地里寻一块薄田予他们够养生糊口也就罢了,不用你们把地一撇为二,不偏不倚。“ 诸王听着肇太后的话,表情各异,但也不得不点头应承。 “当然,你们可以提提意见,皇上让我来呢,也是想听听大家意见,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咱们再商议,总之,地还是你们的地,皇上不会收回一毫一厘,皇上只是感念世子们无地可依,也是为了大家的宗族旺盛,更好的护佑我大梁万世千秋。” 肇太后一览席间,她开始依据众人的面色做出判断:郑王与楚王显然不会反对;秦王刚刚为自己开解,而且作为国丈他好似也没有反对的理由;齐王一脉只有他兄弟的一子,想来也不会反对;韩c魏c吴王看样子只是摇摆;蜀王势弱,不必过虑;楚c赵倒是实力强劲,但赵王毕竟与自己血脉相连,有异议倒也不会伤筋动骨,而楚王也多半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至于燕王,肇太后想都不想。 “来,诸位,现在只是皇上的初步想法,今日不多讨论,孤与大家畅饮一杯,咱们继续观风赏日,叙情谈心。” 饮毕杯酒,肇太后起手鼓掌,一行舞姬步上席间,鼓乐响起,舞姬们在席间翩踏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帝君 “牝鸡司晨,可恨可恶”,自宴归来,肇式奇侧卧大帐,他将手中一串南红玉珠捏在手中吱吱作响,口中不禁怒叱道。 “王爷息怒”,赵王府的家臣顾顺垂手来到近前,他面对肇式奇拱手施礼,随即提醒道,“军帐单薄,王爷小心隔帐有耳”。 “有耳又如何?我还怕她肇凝玉听去了不成?他们母子俩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京师享受荣华富贵还不是靠的本王?想削我的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来啊,我看她肇凝玉有几分本事。”肇式奇鬓须飞扬,一掌拍在座前的案几上。 “王爷,这大梁江山毕竟姓李,太后也已进了李家几十载了,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太后自然要向着自己的孩子,为他多思多虑”,顾顺宽慰道。 “我还不知道她?“肇式奇冷笑一声,”多为孩子着想,那她就该还政于朝,一个女人家的把持朝政十几年,还借口我那外甥年幼无知,难堪大任,他都二十五六的人了,何来年幼无知?我这妹妹从就喜欢玩弄手段,支配家仆,从小醉心权欲,舍不得放权才是真的“。 “王爷暂且息怒,太后这推恩的国策想要真正发挥作用,远不是一代两代能见着效的,用得罪诸王的手段来做这表面看起来赔本的买卖,太后显然不会这么傻。“ 肇式奇听到顾顺的话,面上紧绷的神情突然舒缓下来,他端正身形,忙道,“顾顺,那你说说,她这什么意思?” “依臣来看,太后这是在笼络世子之心。” “笼络世子之心?此话怎讲?” “还是削藩”,顾顺黠然一笑道。 肇式奇一甩广袖,口中念“哼”,“闹了半天,还是想削本王的藩。” “不,王爷,这对您来说可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大好事?”,肇式奇被顾顺的话搞得眼前雾气弥漫,“她既是想削藩,诸王是藩,我也是藩,强干弱枝怎么会有我的好事。” “王爷别急,您想,若是削藩,仅凭非嫡长的世子们那点势力,能翻的起几层涛浪?若是强来,诸王岂不是都要学燕王和她拼个鱼死网破?” “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要削藩?”肇式奇面露疑惑,冲着顾顺招招手,将他招到近前。 “非也,王上”,顾顺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具为肇式奇斟满茶水随即跟进解释,“太后自然是想削藩的,但想削藩,太后首先得拉拢权臣,当今大梁,谁的权势最大?无非是王上与宋王二人。” 顾顺将茶水递到肇式奇的手中,“讲到此处,就要看看太后此次削藩的方略,过去的削藩,那是实打实的削权,现在太后十有八九是采纳了崔执的‘推恩策’,不以皇权强压,而从诸王内部瓦解,以大化小,以整化零。“ 肇式奇眼中闪烁,他抬眼瞥了一眼顾顺,“继续讲”。 “推恩策一颁下,正值年少可得惠及的世子们自然对此国策无限拥簇,未得恩惠的上一辈世子呢?他们手里面虽无寸地,却钱粮尚足,很多老世子豢养的门客甚至多达千人,他们正值壮年,岂不要为自己利益搏上一搏?这时候太后定然借机将推恩策的范围扩大,再依仗皇庭与王上和宋王的权势相压,诸王间谁敢不从?” “说了半天,想要削藩,还要让本王为她做嫁衣,左右都是她得利,哪来本王的什么好处?”肇式奇摇头苦笑。 “王上细想,当今诸王,谁的子嗣最多。” “燕王李萦,这老小子出了名的命好,诞有八子”,肇式奇说着,眼中满是羡慕。 “那谁又是诸王里最弱的”,顾顺又问。 “前几年这来小子谋逆,本王杀了他几万人,现在最弱的自然也是他”,肇式奇脱口而出。 “推恩策一下,皇上再给燕王八子一一赐爵,封地要与爵位相匹配,他燕国岂不等于被分化殆尽” “即使分化,于我有何好处,难不成他李萦还敢再反一次?”肇式奇不以为然。 “王上,燕王式弱,反之不得,但对我赵国却是大大的利好?” “哎呀,磨磨唧唧,有话你就直说”,肇式奇不耐烦地说。 顾顺步出大帐,见左右皆是自己的亲信兵将,旋即步回帐内贴地伏身道:“王上可有心为帝君?” “大胆顾顺,你是活腻了吗?”,听到顾顺的直言,肇式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怒叱道。 “王上息怒,王上虽是责怪,但臣是王上的家臣,俸米皆出于肇,自然认肇不认李,为王上谋国自然虽死不辞”,顾顺面上毅然决然。 见肇式奇没有打断自己的说辞,顾顺紧忙继续,“论大梁权势,王上之上只有皇上与太后,您位极人臣,甚至宋王都被压过一头,可若是崔执的推恩策施行下去,不出三代,我赵国再难出像您这般权势的王爷了。不止于此,没了地利,只怕后辈承袭赵王位的世子们连京畿宋王后代的权势都不如,到那时候就真的是李家一家独大了。” 顾顺一顿,面观肇式奇脸色,旋即又道,“诸王荣华富贵已至盛极,对削藩抵触甚大也无非是怕削了藩失了势,以后在朝堂便没了话语权。现在正是皇权与王权的岔口,今后孰强孰弱,都在这一条国策之上,现今燕国形势窘迫又孤立无援,若是趁机拉拢,那李萦还不感恩戴德“ “可那龙椅上坐的,是本王的亲外甥,那坐在旁边的,是本王的亲妹妹“,肇式奇拂袖怒言。 “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后这两年几曾顾念王上是自己的兄长?再者,族内五服一出已不为亲,何况嫁出去的太后,王上与李家早晚血脉弥薄互不相顾,该多为小王爷和小王孙考虑才是。” “我肇家世代为梁臣,怎能做如此之事,此事切莫再提”,肇式奇将顾顺的话咀嚼一番,拒绝道。 “王上,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顺天而为之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拒绝今后可就再没机会了”顾顺拱手再进一言。 “你先下去吧”,肇式奇侧回身姿,用手掌撑住右腮,双眸微闭道。 “王上三思”,顾顺见他眉头紧锁,只得悻悻地揖身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人头 郑王李茂的大帐扎在山丘的一角,从熬人的宴会一告结束,他也不愿与其他诸王过多攀扯便匆匆折了回来。 帐外,人来人往,沸沸扬扬,有人在抱怨宴会结束后剩下的肉食被某些饿死鬼托生的侍卫一扫而光,有人在催促下一波轮值换岗的侍卫不要磨磨唧唧的耽误自己去吃酒快活,身跨骏马的世子随从驮着沉甸甸的猎物从山林里奔出,腰缠玉带的王府属官拖着肉墩墩的躯体寻着熟识攀谈。 李茂正在大帐内托着一本用蓝皮硬纸封面的古籍品阅,外面的嘈杂的声响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注意力,直至日之将暮,烛火昏昏黄黄燃起,他的视线受到黑夜极大的限制,他才将书本置在一旁,伸手揉搓泛着血丝的双目。 “王爷”,帐外有人呼唤,话音未落,来人撩开大帐的一角,来到近前。 “寻着那少年了?”李茂双手捂在面部上下轻捋了一番,这让他沉倦的面容瞬间被唤醒。 “寻着了”,罗卓回答,“那夜没有看清少年面容,前日去寻总觉得似曾相识,昨天恍惚了一日方才想起,王爷猜一猜那少年像谁”。 “我也没细看他,怎么会知道他像谁”,李茂朝着卢卓点了点手指,无奈地笑道。 “太子殿下”,卢卓面上兴奋,毫不迟疑地说。 “像谁?”李茂吃惊地问,但他很快又陷入平静,“天下之大,臣民以万万计,就算寻上十个八个长得相像的人也并不是难事。” “王爷,若只是长得像,那我也就不感觉奇怪了,但您知道我在陶季的住处发现了什么?”,卢卓一边说着,一边从内里掏出一枚金色的羽毛递到李茂的手上。 李茂手捏羽根,凭着烛灯细细端详。 “您不觉得这羽毛似曾相识吗?”卢卓从旁提醒。 “莫不是那金雕上的?”李茂恍然道。 “十之八九是的”,卢卓肯定地回答,随后又将去往陶季家发现的种种蹊跷诉予李茂。 李茂的眼睛被羽毛的阴影遮翳,他嘴唇紧闭,下巴无声地蠕动,沉了片晌,他的口中喃喃道,“我曾求周先生设法营救太子一家,不想奸人突然发难,好在金雕叼走了太子骨血,原本我以为这是周先生设计的一环,只是后来找他确认这孩子的下落,周先生一脸懵然,对金雕全然不知,本以为这孩子真的成了金雕的口食,不想是上林苑里的啬夫救了他,万幸万幸。” “聚雅楼的周先生?” 李茂轻微点头。 “那怎么办,王爷,要把那孩子带回来吗?”卢卓询问。 “京师里人多眼杂,如是他与太子相像,最好还是不要把他带回京师,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李茂稍作思忖说。 “那怎么安置他?”卢卓向前紧走几步,靠近李茂低声问到。 “你把他带去齐国找卫澍恭吧,有他在,这孩子就安全了”,李茂吩咐。 “好,王爷,为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去办,这个时辰苑内打猎的世子们也都扎营准备歇息了,现在倒是可以趁机摸到青石崖去。” 秋夜里的宜春囿清冷静谧,卢卓带在身边的两名侍从从一脚踏进森林便出奇的兴奋,它们从未在深夜里穿山越岭,这显然是不一样的体验。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甚至听到角鸮在远处一长一短地鬼嚎也能编出一段关于角鸮鸣叫预示有人要死去的恐怖故事,但随着逐渐深入密林,月光被头顶的密叶遮挡,全然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他们开始被林间不见五指的漆漆夜色所感染,渐渐沉默下来。 森林深处蛐鸣时起,蝠虎乱飞,火把羸弱的火苗周围有无数飞蛾盘桓不息,它们时不时地撞击在赶路的三个人的脸上,更有无数蠓虫趁着夜色不住侵袭三个人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手腕,嬉闹日渐稀少,脾气却愈见暴躁,在鬼影重重的森林里,谁也不肯承认自己害怕——再怎么说,他们可都是禁军的骁卫——但卢卓能感觉出那种不安。 “大人,您说的青石崖到底在什么位置,怎么还没到啊”,侍从刘七不安地问道。 “对,大人,这都走了两个时辰了,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杨六附和着说。 “怎么的?平时咋咋呼呼的,现在害怕了?”卢卓哈哈一笑道。 “没有没有,咱兄弟们什么时候怕过?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杨六拍了拍胸脯道。 “火把马上燃尽了,到时候没了火光,说不定林子里就窜出几条山狼来,你们可都捂好自己的脖颈,那野东西第一口保准是奔着你们的脖子去的”,卢卓突然严肃地说。 “真的?”刘七听了卢卓的话,虽是怀疑,但空着的另一只手还是忍不住的捂在自己的咽喉处。 “啊哦”,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有狼,有狼,要不要快跑,大人”,杨六吓得连忙起脚跃起,他快步追赶到卢卓的身侧捏着嗓音道。 “放心吧,这两天满宜春囿里都是人马,山狼早躲得远远的了”,卢卓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大人,好像下雨了”,刘七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突然问道。 “下雨?这天上挂着大月亮,怎会会有雨?莫不是山间的露水?”卢卓回身问道。 “不像,黏黏糊糊的”,刘七用手搓开从额头上擦拭下来的液体,“腥的,大人”,他的语气骤然紧张起来。 “啊,大人”,杨六大吼一声,跌倒在地,手中擎着的火把也差点脱落,他指着刘七的头顶,惊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卢卓顺着杨六的目光抬眼望去,在火把昏黄的映照下,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正被利箭结结实实地插在距离路面一丈多高的粗壮树干上,夜色之中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刘七紧忙跳出路面,他寻了棵松树,把手上沾染的血液搓净,旋即跳到卢卓身边,“大人,这”,他突然失语。 “火把给我”,他冲着杨六吩咐道。 卢卓举起火把,将微弱的火苗杵到三颗人头旁边,“啊呀”,他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眉尖直直竖起像是刺猬遇到威胁后挺直的后背,“快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头”,卢卓吼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临幸 夕阳西下,光明隐去在远山的另一边,三名随从早已趁着夜幕降临前驮着猎物离开,密林里很不适合夜间赶路,李准提议寻着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扎营休息。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一处沿溪的高地,地面是附着一层黑色表土的青石,溪水从青石岸下方潺潺流过。 这里地势开阔,晚风通畅,相较落叶密布的丛林,既不显得空间局促,也不用担心夜行的毒虫,甚至连森林地表夜间的回潮也不用担心,于此处想来可以睡个好觉了。 众人于青石处扎营,李准则穿戴整齐,沿着帐区四周转圈巡视。 选定了四个视野开阔的哨位,他随即命令几名随从去往警戒,为保证每名侍卫都能有充足的精神站岗放哨,他要求随行的侍卫们每个时辰换一次班。 当然,李准c李岱和李绛三人也不能囫囵地大睡,他们同样需要定时换班,亲自带着几名侍卫在岗哨间来回巡查,以备有哪个哨位出了问题,不至于让图谋不轨的人溜进帐区,危害皇帝的安全。 李琬成的主帐被安排在十数顶帐篷的中间,当然为了保证皇帝的隐私,外围的一圈帐篷与主帐隔出四五丈的距离,只留他的贴身侍卫李准和田泗儿的帐篷挨在旁边。 一切安顿妥当,李准出帐巡视而去。 “皇帝哥哥,睡了吗?”李琬成的帐外,田泗儿捏着嗓子问道。 “没有,泗儿妹妹快进来”,李琬成正愁睡意全无,寻思着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一听田泗儿的莺声燕语,他的身子立马酥了下来。 “夜太黑,我怕黑,睡不着”,田泗儿撩起篷布,步入大帐。 “看之前泗儿妹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朕还以为我的泗儿妹妹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呢?”李琬成的嘴角上扬,他斜躺在自己的虎皮垫榻上笑着问道,“朕当时可都为你准备好肩膀了”,大帐内几盏烛火光芒熠熠,这让他的双眼可以肆无忌惮地饕餮田泗儿娇好的姿容。 “害怕?害怕什么死人吗?”,田泗儿咯咯一笑,她的笑声如同一串铜铃,“我父王在我七岁时就带我看监官行刑,我见过的死人或许比皇帝哥哥您见过的还要多呢,不过,我从小就怕黑”,她的面上突然由喜转忧“对,不怕死人,怕黑”,她确定地说。 “嗯,今后怕黑就来找朕”,李琬成拍了拍胸脯,他突然对田泗儿的经历来了兴致,“田文倒是想得开,别人家的郡主都是教些琴棋书画和女红绣活,他竟然拿自己的千金当男儿养,又是让你习武打猎,又是让你看死人的,这是打算要把齐国交给你呀。” “我可不想当什么齐王“田泗儿道,”那是不是我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女红绣字皇帝哥哥就不喜欢我了?”田泗儿回味李琬成的话,嘴巴一撅,娇嗔道。 “泗儿妹妹生的如此标致,又如此特别,比那些扭扭作态的胭脂俗粉强上何止百倍千倍,朕怎么会不喜欢呢?”李琬成朝着田泗儿伸出手来夸赞道。 田泗儿识趣地伏到李琬成的身边,她把自己的葱白玉手搭到李琬成的手上,“那皇帝哥哥喜欢泗儿怎么还不向我父王提亲呢?” “泗儿想做朕的爱妃?”李琬成先是一愣转而乐得合不拢嘴。 “泗儿觉得皇帝哥哥就没有要娶泗儿的意思,泗儿不跟你玩了。” 田泗儿说着推开李琬成的壮硕的身躯就要立起身来,却被李琬成一把拽进怀中,“不跟你皇帝哥哥玩,你要跟哪个破落的世子玩?你说一个,你皇帝哥哥砍一个,让他们没人再敢跟你玩”,他一边说着一边凑上身来用舌尖舔舐田泗儿的耳垂,她的耳垂纤薄通透,条条纤细的血管清晰可见,金色的烛光仿佛也能顺着血管的间的缝隙穿透过来。 “皇帝哥哥不要”,田泗儿娇嗔,她扬起手来轻抚李琬成的耳背。 李琬成的心瞬间燥热起来,两条粗壮大腿间的龙根翘起头来四处探寻,“不要我,那你要谁?”,他说。 “我要可以娶我的人”,田泗儿的唇角浮起一抹微笑,清纯里透着妩媚。 “娶你还不简单,等我回去就让母后找你父王说去”,他伸出手来,一只紧紧抓住田泗儿的前胸,隔着细密柔软的齐国锦衣感受田泗儿两颗噗噗跳动的乳峰,另一只手则直接伸进田泗儿的下身,顺着她的软糯的腰腹向下逡巡。 他感觉自己的手触到一片葱茏,那里温暖湿润,见田泗儿没有反抗,屈起四指转用中指在丘壑间来回摩擦。 “啊”,田泗儿的面上绯红,四肢也感觉绵软无力起来。 “不”,她开始挣扎,“我要等皇帝哥哥你娶了泗儿,泗儿再把自己交给你”,她轻咬下唇,眼神娇媚无比,一双葱白玉手似拒还迎地推在李琬成的前胸。 “好妹妹,你早晚是朕的人,上次齐国一别朕就天天想起你来,今天一定不能再让你跑了”,李琬成捏住田泗儿的双手又将她揽入怀中。 他把田泗儿的身体按在虎皮榻上,舌头像是一头蛮横的野兽撞开她的双唇,他的手上也没闲着,肆无忌惮地扒褪田泗儿身上的锦衣,她双腿间厚实的毛丛如同宜春囿里的原始森林般茂密。 李琬成黠然一笑,他蛮横地错开田泗儿的双腿,将自己壮硕的身躯覆压到她的身上,腰间的两颗藏元瞬间传出无限气力驱动他的龙根往森林的深处冲去。 森林里虽然遇到了不少阻挡,但他毕竟是真龙天子,他的龙根很快打破原始森林里的最后一道铁闸探到了巢穴的底部。 征服意味着鲜血,但是鲜血过后则是永恒的征服。 田泗儿睁开紧闭的双眼,她的四肢剧烈地颤抖着,双手却紧紧地环在李琬成的脖颈上,“皇帝哥哥,你好坏”,她支起手来擦拭额头上的肆意倾泻的汗水,无力的笑了笑。 看着田泗儿白嫩长腿间的血污,李琬成的面上挂满了征服者的得意,“泗儿,你现在是朕的人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那就是与朕和整个大梁为敌”,他冲着田泗儿志得意满地宣示。 田泗儿娇羞地伏在他的胸前,“那皇帝哥哥要娶我”,她说。 “这个自然”,他用手撩开田泗儿紧贴在额头上的乌发,亲吻她潮红的面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血脉 细条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梦见如夏日暴雨般细密的飞矢朝着自己的面部射来,梦见李准狰狞的面孔和他手上鲜血淋淋的佩刀,梦见自己爹娘和幼弟可怖又可怜的死状,梦见李琬成和周围一圈侍卫们的谑浪笑敖。 “做噩梦了?孩子”,老者唤醒他时,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细条点点头,他的额头上渗满汗珠,眼眶中噙着泪水,“我想出去寻我爹娘和弟弟的尸首,我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老者叹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现在是四更天,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这个时候那些林子里的世子们多半扎营睡了,穿上衣服跟我走吧”,他说。 “把这个披上”,老者从柜子中取出一条黑色的披风递给细条,随即转身来到门旁。 他从门后取出两支制作好的火把,火把上绑着干燥的布条,他将火把的一头浸到门后一坛绛紫的陶罐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其中一支火把。 老者当先进入黑暗,金黄的火焰在前面指引路途,细条在他的身后跟随。 月凉如水,竹影梭梭,老者领着细条在林间左拐右拐,不多时来到林间的一小片空地上。 空地有一丈见宽,其间覆满了恣意横生的拉秧野草,狭小的面积和葱茏的绿意可以让这片空地更好地隐藏在竹林间。 老者栖身将手伸进秧草中间,他把手往上一提,竹箅被从秧草间抬起,下面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下去吧”,老者用火把在洞口照了照,冲着细条吩咐道。 洞口是一排向下的台阶,细条与老者对视一眼,旋即借着老者手中火把上的温煦光芒步下台阶,老者四下里看了看,也侧身挨进洞去。 “太公,这里是什么地方?”,细条顺着光亮向前望去,远处一片漆黑,但在近前可以清楚地看到洞内的墙壁是用花岗岩堆砌的石墙。 “密姬墓的墓道”,老者回道。 “密姬是谁?”细条好奇地问。 “前晋最后一任皇帝惠帝的贵妃” “她怎么会把墓选在这个鬼地方?”,细条身上幽起一阵寒意问道。 “鬼地方?”老者冷笑一声,“天门开,地户闭,群砂巍峨,周围又有氤氲环绕,清净无而人扰,这里才是风水绝佳的宝地,恐怕连大梁宣宗皇帝的墓葬也不如此处。” “那太公,您怎么会住在墓地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平日里连个人烟都没有” 老者看看细条稚嫩的面容,对他的问题转而一笑,“我是这里的守墓人”,他回答。 “守墓人?”,细条惊得睁大了眼睛,“密姬不是前晋的贵妃吗?她都死了几百年了,为什么还有人给她守墓?”他问。 “这个说来话长了”,老者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肩膀,眼中微光一闪,“我是东夷的方士,我们东夷人以皇族姜氏为主神,前晋吞并东夷,姜氏逐渐式弱,到了晋惠帝时,密姬就成了我们东夷皇族的最后一支血脉。到了两百多年前天下大乱,梁军攻入京师,密姬之女因战乱流落民间,我们几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姜氏血脉,但至今这股血脉仍未寻得,只恐怕这股血脉就这么断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直是摇头。 “东夷方士的很多术法都要依赖姜氏皇族之血为祭,没了这股血缘,我们东夷方士也是日渐式微,沦为普通的卦卜道士,或许再过几百年,姜氏的血脉彻底消失,东夷的术法就都要失传了”,他继续补充道,“虽然找到姜氏血脉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但我们当中依然有很多人坚信只要有密姬墓在,迟早有散落民间的姜氏血脉能够感知并因此寻来,所以,我们每一代的东夷方士都会推选一个人来此为密姬守墓,就是为了等待我们新主神的到来。” 老者讲的血脉贲张,越来越激动,他的充满褶皱的老脸上突然露珠诡异的笑容,这让细条感到不寒而栗。 “把你的手伸出来”,老者兴奋地说。 细条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 “伸出来”,老低了下腰,一把攥住细条的手腕,“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他宽慰道。 细条犹豫了一下,但老者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好过分拒绝,愕然地将手递到老者身前。 “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对,都不是巧合,你肯定是散落民间的姜氏血脉,如果不是血脉之缘,怎么会这么巧撞进密姬林里来的偏偏是你呢?”他口中喃喃自语,将火把插在墓道的石缝间。 老者从腰间取出一把利刃,用刃尖在细条的指尖上划了一道微小的创口,他挤压细条手指的肚囊,几滴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他将细条的鲜血攥在手中,并用另一只手划了个符咒,口中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旁人不知所云的咒语。 血液开始在他的手中颤动,如同雨水落在了正在敲击的鼓面上,但很快血液又落回他的手面,任他口中如何诵念,犹然纹丝不动。 “你不是姜氏的后人”,老者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看起来分外的落寞与疲惫,守墓三十年,在林间也算捡回了个误打误撞闯入密姬林里的外人,这次依然让他心中铩羽,神识错落。 “走吧”,老者取回火把,带着细条沿着墓道继续前行。 墓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下,时而向上,时而左右拐弯,中间经历了几次岔道,若不是老者在前引导,想来外人随意前行不知道要拐进什么要命的地方。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墓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火把的光线越来越弱,细条明显感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漆黑开始笼罩整个墓道。 “到了,这里”,在火把燃尽的时候,老者不知触碰了一下墓道墙壁的什么地方,随着石墙一阵轰隆,细条看到自己身体右侧的石墙转出一条新的通道,老者很快领着细条步上平地。 外面的空气很湿,虽然头顶的密叶遮挡了月光令二人视野内一片漆黑,但氤氲弥漫的雾气仍旧可以清楚感知。 “捂住口鼻”,老者递上湿了水的面巾,里面有浸透东夷方士们特制的解毒药水,虽仍不能将毒气完全隔开,但至少可以保证让他们走出迷雾。 走了一炷香时间,二人才算走出毒雾的重重包裹,两人大口呼吸着毒雾外舒洁的空气,休息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把家伙都准备好,脚步轻点,跟我走”,突然,不远处飘过一队黑影并传来一句人声。 “趴下”,老者一把按住细条的的脑袋,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前面的一队黑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刺客 “嘘”,老者感觉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掌,他正要跳起身来,却被来人一把按住,“先别动”,身后的人用话稳住他。 前面的一队人影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密林里,老者起身跳向一边,细条机警地向前翻了个跟头,也跟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老者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我也正想问你们呢,这黑灯瞎火的,你们跑到林子里来干什么?”来人质问。 “卢伯伯?”细条听出了来人的嗓音,试探着问道。 “细条?”卢卓惊讶地脱口,眼神朝着四周瞥了一圈,“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老头又是谁?”他问。 “太公,这位就是我的师傅,卢卓卢伯伯”,细条向老者介绍,他把头又转向卢卓“这位太公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老者的名姓。 “老朽是蓬莱阁的方士,名叫潘九离”,老者接过细条的话来自我介绍道。 “您是周先生的师弟潘老前辈?”卢卓的语气中满是惊讶,“幸会幸会”,他寒暄道。 “郑王爷一向可好?”潘九离跟进寒暄。 “托您的福,王爷身子还算硬朗”他回答,“对了,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会在宜春囿里?” “老朽都在这园子里三十年了”,潘九离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不前日在密姬林里救了这孩子的性命吗?现在趁着夜色陪他出来寻他的爹娘。” “这”卢卓犹豫了片刻,“恐怕已经寻不到他的爹娘了”,卢卓觉得不该隐瞒陶季一家的死讯,他把目光转向细条,伸手去摸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怜爱。 “我知道我爹娘死了”,细条咬了咬嘴唇,他的嘴角被悲伤牵动,眼眸中也湿润起来,“他们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但我没法救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强盗射杀了他们”。 “是谁杀了他们?”卢卓也跟着难过起来,用低沉的声音问。 “一个穿着银甲的侍卫,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人,我听到了他叫其中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李岱,一个叫李绛”,细条回忆着说。 卢卓稍作迟疑,他皱紧了眉头,“那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李准”。 “我不管他是谁,早晚有一天,我要为我爹娘报仇”,细条脱口而出。 “报仇?记得刚才那一队黑衣人吗?”,卢卓被细条的话语提醒。 细条与潘九离点头。 “他们是要过去刺杀皇帝”,他继续,“我刚刚窝在灌木里听到这伙贼人的交谈,他们的目标就是梁帝李琬成。” 潘九离啧了一声,三人激动地对视,“走,跟过去看看”,卢卓道。 细条激动地领在最前面,他常年在森林里穿行,即使是在黑夜中,犹然不能阻碍他飞快地脚步。 “细条,把脚步放慢点,咱们需要跟着黑衣人保持一段距离,不然被发现就坏了”,卢卓跟在细条的后面,他对脚下的路况极不熟悉,好几次都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上,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潘九离毕竟年事已高,更加难以跟上前面年轻人的步伐。 前方的一队黑影慢慢停了下来,卢卓知道他们大抵可以看到李琬成卫队扎营的地方了,他示意细条停下脚步,慢慢挨到那一队黑影的一侧。 顺着黑影们的目光望向溪流的方向,是一圈被篝火照的金黄的如同农家堆起的荞麦垛子一般的大帐,卢卓把目光聚集到中间的大帐之上,他知道那是皇帝的行帐。 卫队扎营的位置较为开阔,周边都是裸露的岩石和一层山洪带下的浅土,周围的植被蓬松且稀少,这对于皇帝卫队的防务来说再有利不过,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值更侍卫鹰隼般的双目察觉,而且皇帝行帐的位置也是被精确计算好的,箭矢很难从密林里射到行帐的位置,这肯定会让预谋行刺的黑衣人头痛不已。 “师傅,黑衣人动手了”,细条转过头来对着卢卓和潘九离道。 果然,透过漆黑的夜幕,几十道人影在林间迅速地移动,几个手持手弩的黑衣人迅速分散到帐区四周的几个哨位。 守卫无声地从观望人的视野里消失,黑衣人向着帐区逼近。 “有刺客”,当黑衣人离着帐区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无法再避开巡更侍卫的眼睛,李绛冲着主帐位子大声疾呼。 几十道黑影不再清浅无声地向前蠕动,这显然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他们中有人大声喝道,“杀了贼皇帝,赏金十万”,几十道黑影一听重赏,勇气激增,个个如发了疯的蛮牛一般,朝着溪岸边的帐区直冲而去。 帐区内立刻做出响应,侍卫们皆是枕戈待旦,听到外面的呼喊,一股脑地翻起身来,拎着各自的佩刀冲出帐来。 “都别慌,听我号令,”李准不知何时早已镫上一匹战马来到帐区旁边,“李岱,你领着五个人守在皇上的帐篷旁边,其他人立刻去取马跟我走”,他发出命令。 “为什么要去取马?”细条在密林里不解地问。 “战马的双目远比人的要好,现在刺客人多势众,只有依赖战马强壮的身躯和夜晚的视力才能让他们不至于被挤压到帐区的一角。”卢卓解释。 果然,荷甲的侍卫们纷纷镫上战马,他们相隔丈余,排成一字。 “全军出击”,李准吼出一声命令。 “嗬”,侍卫跟着吼道,他们整齐地一踢马肚,战马冲入敌阵。 侍卫们凭高劈砍,手中的横刀像是西域舞姬一圈飞舞的波裙,战马与人结成一道厚厚的肉墙,任刺客门如何冲杀,也难以逾越。 刺客门踉跄着闪避战马厚重的身躯,他们越战越怯,几十人被八匹战马挡在前面,漫步不前。 “砍马腿”,领头的刺客高喊一声,领着众人又冲了上来。 几匹战马的四肢或被斩断或被利剑划伤,它们轰然倒地,但因受伤而发狂的战马战力却也不容小觑,转瞬之间已将几名刺客撞翻在地,重重地马蹄无情地踩踏在倒地刺客们的胸腔,一口口鲜血顶着喉咙喷溅而出,他们立刻丢了性命。 李准在战马倒地的瞬间跳下马来,他的手中高举横刀,向着刺客门绽开疯狂的攻击。 借着燃烧的篝火,细条慢慢在交战的人群中寻到了满身鲜血的李准,他看见三名愚蠢的愚蠢的刺客高声嚎叫着冲向了他,却被李准一刀接着一刀砍翻在地,刀刃割裂他们的脖颈c刺进他们的前心c划开他们的肚皮,他们顿时丢了性命。 八个侍卫,对付三四十名刺客,刺客门却没讨到半点便宜,钱瞅着地上已经躺倒三分之二的刺客,其他十几人则是被李准和另外四名侍卫逼到一角。 “他们真是厉害”,细条口中不禁感叹。 “李岱,随朕出征”,主帐方位,李琬成已经披挂完毕,他领着田泗儿和其他几名侍卫,兴奋地冲了过来。 “皇上,小心埋伏,这些刺客还是交给我们把”,李岱被李琬成的举动吓了一跳,紧忙拦到李琬成的身前道。 “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李琬成推开李岱,大笑道。 “北胡滑哥c乌木伦在此,皇上莫要惊慌” “东胡伊察在此,皇上莫要惊慌” 密林里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马朝着帐区飞奔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灭口 仅存的十数黑衣刺客听到密林里突然传来一阵人呼马叫,不由得慌了心神,四肢也跟着僵硬起来,他们纷纷把目光转向领头的高个儿刺客,等着他做出决断。 “这边,撤”,领头的刺客招呼一声,避开密林里的来人和一旁的皇家侍卫,旋身便往卢卓等人的方向奔逃。 “坏了”,潘九离咕哝了一句,“他们要奔咱们这边来了。” “怎么办,师傅”,细条焦急地问。 “沉住气,别露头,他们过不到这边来”,卢卓估摸了一下刺客门到自己这里的距离,他做出判断。 果然,三名胡人和两名大梁世子领着二十多名侍卫随从骑着战马很快截断了刺客门逃跑的路径,马队打着圆圈将十数名刺客围在中间。 “杀了他们”,滑哥吼到。 “留个活口,问问他们是谁派来的”,太原王氏世子王邵提议,“想活命的把你们的兵器全部都放下”,他冲着刺客们接着吼道。 “妈的”,领头的刺客朝着王邵啐了一口,“一群可恶的鹰犬,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他吼道。 刺客门的面上围着黑色的罩子,但王邵依然可以借着火把的光亮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绝望,他与马上的侍卫们挥动佩刀,将冲上来的刺客一一击杀。 “还有一个”,一名侍卫定住胯下不安扭动的战马,朝着圈中喊道。 最后一个刺客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上前来与侍卫们拼个鱼死网破,他显然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抓活的”,王邵支使身后的两名侍卫。 两名侍卫跳下马来,他们朝着刺客谨慎地步去,生怕他突然发狂再砍杀过来。 “三儿,你干嘛呢,动手啊,不要害了一家老小”,濒死的刺客头领咬了咬牙,冲着呆若木鸡的刺客发出最后的怒吼。 王邵突然跳下马来,他来到刺客头领的身前,双手竖持横刀,刀刃毫不犹豫地插进刺客的后背,并从他的后背刺穿到前心。 “把刀放下”,他朝着呆立的刺客怒吼,声音刺破苍穹,刺客脖子上的筋肉不禁跳了一下。 “啊”,刺客绝望的长吼,他突然举起长刀。 “嗖”的一声,一根箭矢骤然贯串刺客的喉咙,刺客从开擎到半空中的长刀,本能地捂住脖子,鲜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他的呼吸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气管中也不断有鲜血涌入,并顺着口鼻向外喷溅,不一会儿,他便瘫倒在地上,身体一抽一搐的没了呼吸。 “谁射的?”王邵大怒,他转过头来,只见北胡夷离堇乌德禄的侄子的乌木伦手中擎着长弓,淡漠地与他对视。 “为什么要杀他?”,王邵愤怒地来到乌木伦的马下,伸手便要将其从马上拽下,却被乌木伦驳马避开。 “他已经发疯了,举刀要反抗,难道要等着他杀人吗?”乌木伦冷冷地回道。 王邵不服气地指了指乌木伦,“小子,我看你居心不良”,他说完,转身朝着步来的李准走去。 “小王爷,唯一的活口被那胡崽子杀了”,他将佩刀收回刀鞘,并到李准的身旁道。 “小王爷”,李准很快来到近前,众人也纷纷下马朝着李准施礼,只有三个胡人依旧昂立马头,不为所动。 “他妈的,见到小王爷还不赶紧下马”,王邵冲着三名胡人咒骂。 “谁是滑哥?谁是伊察?”,李准冲着王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随即冲着马上的胡人问道。 “我是滑哥” “我是伊察” 两名胡人回声高亢。 “那么你就是乌木伦吧?”李准一指乌木伦,哈哈一笑,“我听过你的名号,都说你是塞北第一的勇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完,他将目光瞥向滑哥与伊察。 滑哥将头别向一边,鼻中喘出粗气,伊察则瞥了瞥乌木伦,将手交叉到胸前,也是一言不发。 “我们帮你们击退了刺客,你的人现在却要污我居心不良,这是何道理?”乌木伦将长收起,他扫了王邵一眼,冲着李准嗔怪道。 “王邵,跟乌大统领道个歉”,李准直直的看着乌木伦,冷笑道。 “跟他一个胡崽子道歉?小王爷,这群胡崽子一群败军之将,这不合适吧?”王邵愤愤然道。 “让你道你就道,哪那么多废话”,李准道。 “对不起”,王邵冲着乌木伦双手抱拳,又迅速收回。 “什么事这么热闹?”众人的身后,突然传来李琬成的声音。 “皇上,臣等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侍卫们纷纷合拳施礼。 三个胡人见梁帝到来,急忙跳下马来,向着李琬成深施胡礼,“拜见大梁皇帝陛下”,三人齐声道。 “众爱卿甚是勇武,朕本想也跟着这群刺客较量较量,不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都让你能给收拾了”,李琬成慵懒地微笑,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刺客的刺杀而受到什么影响,“不过你们护驾有功,离朕这么近却也害的朕没猎到多少好东西呀。” “不敢不敢,大梁皇帝陛下,我们胡人喜欢夜猎,尤其是这个时辰,鹿群常常都不作警惕,很容易猎到,白天我们什么都没猎到,只好趁着晚上出来补补功”,乌木伦辩解到。 “原来如此,那你们可发现了鹿群?”李琬成好奇地问。 “就在前方七八里地”,王邵脱口而出。 李琬成笑着指了指王邵,“这可不是朕诓你们说的哦,既然都说出来了,那朕可就要和你们抢一抢了”。 “不用抢,皇上,前面的鹿群都是您的”,王邵跟进道。 “皇上,此地不宜久待,还是让臣等护送您回宜春宫吧”,李准皱着眉头进言。 “有你们在?朕怕什么?”李琬成说。 “皇帝哥哥,这里有刺客,还是回去查清楚了再来吧”,田泗儿与乌木伦对视一眼,他的眼神如狼一般锐利,让他身上不禁幽起一阵寒意,她甚至觉得刺客说不定与胡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好,听泗儿的,先回去再说”,李琬成爱怜地望了田泗儿一眼道。 “你们几个,把这些尸首的脑袋都给我割下来,回去我还要用”,李准支使身后的侍卫随从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李湛 侍卫们依着李准的命令行事,他们抽出佩刀,从刺客们的脖子上每人砍下一颗血淋淋脑袋并用他们身上的夜行衣包将之重重包裹。 人头被挂在战马的得胜钩上,鲜血浸透夜行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血腥的气味甚至让一些久未临战的侍卫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差点没吐出来。 侍卫们收帐拔营,他们点燃火把,火光照亮密林间的道路和枝桠,李琬成被侍卫们护拥在中间,向着宜春宫迈进。 “会是什么人要刺杀李琬成呢?”,梁帝的卫队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卢卓从草窠里爬起,他站直了身子,凝眉思索。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让卢卓蓦然想起十几年前的场景,他的佩刀已经有十五没品尝过鲜血的味道了。 他为自己的佩刀命名为“武魂”,它是东夷铸造大师向疾最得意的作品,曾有数百人葬身于他的佩刀下,但“武魂”的刃口看起来丝毫没有破卷,反而愈发锋利可怖。 据说斩杀百人的名刀里都住着狰狞的刀灵,虽是坊间无由来的传说,但卢卓对此深信不疑。望着不远处遍布的无头尸身,他感觉到“武魂”里住着的刀灵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刀柄,刀柄上裹着的赤色丝绦殷殷如血,华丽而又肃穆。 转视身旁的细条,卢卓越发觉得不安,作为太子的骨血,他已经快要长大成人,样貌也与李琬直颇为相似,若是被朝堂上经历过夺嫡之变的老臣们看见,多半会与原太子联系起来,再加上李琬成刚刚遇刺,说不定那些爱耍阴谋的夺嫡党人又要借此搅弄风浪,大做文章了。 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出京师,卢卓心想。 “我要让我爹娘入土为安”,看到卢卓立起身来,细条也随着站了起来,他远远望向李准的去处,眼中充满愤恨,转而重又泛起一丝晶莹。 卢卓原本已经将陶季一家三口安葬,现在找到了细条,他也算安下了心。他把细条引到陶季一家三口的坟前,细条悲恸欲绝,但人死不能复生,一番哭拜,也只得无奈作别。 潘九离仍需要回到密姬林里继续守墓,他还有两年的才能告老还乡,他说等到他回归东夷,会有新一代的蓬莱阁门人来到密姬林接他的班继续为密姬守墓。 细条朝着潘九离拜了三拜,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与老者分别之后,他与卢卓重回林间穿梭前行,恰近黎明时分,卢卓与他终于走出了宜春囿的山林。 宜春宫外的帐区里已经开始有伙夫在忙碌,他们在铁圈固定起来的临时锅灶前来回穿行。 锅口大如车盘,白色的热气蒸腾而上,一阵湿漉漉的晨风倏忽卷起锅口的粥香吹遍整个帐区,几个嘴馋的侍卫早已嗅到了食物的美味,他们没法继续待在帐篷里囫囵大睡,一边嬉闹着一边围着灶台伸手尝鲜。 郑王的大帐就扎在帐区的边角,卢卓与细条步出林子不用穿越整个帐区就可以直接进到郑王的帐篷里,这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帐外的守卫冲着卢卓施礼,他们都是郑王府的心腹,卢卓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守卫为他撩开毡帘。 郑王李茂端坐帐上,案几上放着一摞军中亟需他批复的文书,他的眼神不好,不能熬夜,所以有早起的习惯。此刻他的手上正托着一本经文,想来军中的文书已然批阅完毕,现在到了他读经的时候。 “王爷,我回来了”,卢卓步入帐中揖身复命。 李茂抬起头来,他望着案几下的细条,不禁怔住了心神,“像,像,简直一模一样”,他口中喃喃道。 “孩子,你过来”,李茂伸手示意。 细条转头看了卢卓一眼,卢卓冲他微微一笑,“王爷叫你呢,快过去”,他高兴地说。 细条谨慎地来到李茂的身前,李茂扶着案几立起身来,他端视面前少年的面孔,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并轻搓着他粗黑的头发,“孩子,你知道你是谁吗?”。 细条被李茂问的愣住了心神,他满面疑容地地望着面前的王爷,感觉既陌生又恍惚。 “我是细条?”他实在想不出面前老者的话是什么意思。上回见面时他也在场呀,我说我叫细条,难道他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回来就把我的名字忘了?他想。 “不,我说的是你本来的身份”,李茂说。 细条摇了摇头,他对李茂的话语依旧摸不着头脑。 “你的本名叫李湛,是原来大梁太子李琬直的孩子”,李茂语气沉重地说,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突然不懂如何编排措辞了,他的脑仁开始承受一阵从未有过的绞痛,这让他不禁将手扶在前额上。 “你跟他解释吧”,李茂冲着卢卓扬扬手,随即旋身回到案几前坐下。 细条张大了嘴巴呆立在原地,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胸腔也开始透不过气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长期住在山林里,并没有与山外的人有过过多的接触,也就平时爹娘下山兜售皮毛,从集市上买些日用物品时才会带着他与弟弟下山嘻玩,但那已经足以让他了解到管理坊市的市易司老爷们的权势,那更往上的世族重臣,王公贵胄就更不必说了。 “我爹原来是太子?”细条,也就是李湛讶异地咕哝,他把目光转向卢卓,犹然不敢相信。 卢卓冲他点了点头,“这件事要从十六年前说起”,他把李湛拽到身旁,尽量将自己的嗓音压低而又不致少年听不清自己的解释。 李湛吃力地听着卢卓的解释,他也依稀记起了自己小时候爹爹豢养过一只硕大的金雕,扑扇开它的翅膀甚至比打猎用的矛枪都要宽,看起来威风极了。 想到往事,他的心中再次泛起哀伤,生父生母c养父养母都已离他而去,而还是他们的可以说是同一波人,但他却为他们报不了仇,至少从当前形势来看的确如此。 悲伤c愤恨c自责c无奈他年少的心中百味杂陈,他也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养父要着急搬家,原来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记得养父时常给他讲述外面的花花世界,那些故事听起来就分外精彩,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甚至能看出养父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无限怀恋,或许这一切的改变就从自己来到这个普通的家庭吧,他如是想。 “我们打算把你送到齐国去”,卢卓向他解释完他的身世,紧接着说到。 摄入了太多未知的往事和困惑,李湛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听到卢卓说要把他送往齐国,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聚雅 卢卓在帐中对着李湛低语叙述往事,帐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几十名御林侍卫穿戴整齐,他们从宜春宫焦急地涌出。 驱马来到山丘草地间的膳区,他们不满地驱散围着锅灶打转的禁军侍卫。 虽然同为侍卫,但御林侍卫们看起来显然要更加高贵。 他们都是王侯将相家的世子,可以受命在皇宫殿前听差,而按照宫中规定,等他们过了二十八岁便可以从御林军卸职,进而还军归营,再不济也能在军中混个翊麾校尉的从七品军职,统领数百人马。 而守卫在帐区的禁军侍卫则多是军中下阶军侯c司马们的子弟,他们作为世代军户,从小吃住皆在军营里,只是在京师这个千官云集的大酱坛里,他们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也不过混到校尉官中品级最低的陪戎校尉,统领个一二百人罢了,与皇帝身边的御林侍卫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禁军侍卫们虽是看不惯御林侍卫们飞扬跋扈的嚣张劲儿,但毕竟品级相去悬殊,被御林侍卫们恶语驱逐,也只得悻悻地离开。 “大家快吃,吃完了赶紧回京师,还有要事要办”,领头的侍卫身材高大壮硕,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捉在腰间的刀柄上,冲着御林侍卫们催促道。 “头儿,不用这么急吧?那些刺客不都被剿杀殆尽了吗?还能有消息走出来?”一名高个儿侍卫沿着青花白瓷的碗沿吮了一口滚烫浓稠的白粥,唏唏呖呖地说。 “就是,头儿,就算消息不小心走露出来,谁的马能有咱御林军的马快?那些刺客且跑不了”,又一名侍卫附和。 “别废话,小王爷交代的事办不好,你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领头的侍卫囫囵了吞了两口吃食,他随手一抹嘴巴,镫鞍跳上马背,“都吃饱了没有?”他说。 “哪有那么快,这粥还没喝一半呢,再说了,小王爷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他派下来的活咱们哪回不是漂漂亮亮地完成了,就这样,他可还没念你一点好呢,还是时不时地找你麻烦”,一名白面侍卫晃了晃青花白瓷碗埋怨道。 “把嘴巴闭上,没事不要和个长舌妇一样嚼舌头”,他把马鞭一指,冲着众人吼道,“没吃饱的也都别吃了,等到京师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再请你们吃”。 “那我们可要去聚雅楼吃”,侍卫们起哄道。 “好好好,乖乖办完事,大哥满足你们”,领头的侍卫挑起唇边的一故意摇了摇头笑道。 “是,卢大人”,御林军的成员故作庄重地立起身来齐声回复。 外面的嬉闹声顺着秋风传进郑王的大帐,卢卓的耳廓前后抽动了一下,他收集着外面的笑声,若有所思。 “襄明”,领头的御林侍卫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叔父”,卢襄明转过圆阔的面庞望向声音的起处,他看到从大帐中步出的人好生面熟,随即一引马缰转身来到卢卓的身前,他一甩身后的赤色披风,跳下马来朝着卢卓微笑施礼。 “天刚放亮,你们这是”卢卓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子侄一番,随口问道。 卢襄明考虑了片刻,卢卓虽是他的叔父,但他知道自己有皇命在身,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于是不情愿地回答,“皇上交代我们回宫里办点事,叔父您也知道皇上的事儿,做臣子的不便透露。” “也罢”,卢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看到每座马鞍的得胜钩上都挂着一个包裹,便已猜出子侄的去意。 皇帝是要封锁京师,追查刺客的源头。 “那你去吧”,他拍了一把卢襄明坐下战马的硬挺的马背,淡白的眼珠对上他充满敬意的视线。 “叔父回见,等我从京师复命归来,再去郑王府寻叔父吃酒”,卢襄明说着咧嘴一笑,只有在卢卓面前,他才会像个没长大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展露笑容,虽然父亲让他远离自己的叔父,但他总是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他对自己的爹爹素无好感,反倒对叔父一直钦佩油价。 卢襄明朝着叔父挥手随即驳转马头,他一踢马肚,向着京师的方向奔驰而去,身后的侍卫们一见他驱马离开,紧忙将碗筷胡乱地丢置一旁,纵马紧追而去。 “这就是你常说的自家子侄?”郑王李茂从大帐内悄无声息地步出。 “对,他是我范阳卢氏这年轻一辈子弟中少有的好苗子”,卢卓目不转睛地望向卢襄明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另一侧的背影,充满肯赞许地回答。 “只不过”他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本事不在宋王的长子李准之下,我兄长又是刑部侍郎,而我范阳卢氏也算是干城大族,可惜他因为我的原因而不得重用,今年刚好二十八岁,也到了该还军的岁数,却才做到一个御林军殿前班直,手底下满打满算也才五十余人。” “等他还军了,叫他到龙骧军来吧”,李茂说,“正巧要把湛儿送到老卫那里去,如果你这侄儿信得过的话,可以让他离开御林军,留到咱们身边自己用,自己人何必要到别人手底下受气。” “王爷有所不知,这孩子虽然想与我亲近,奈何我那兄长执意要与我划清界限,他将自己迟迟不能坐上尚书之位归咎与我,也有好些年没和我说过话了,襄明一向孝顺,明面上是不敢与我多说话的,若是让他来了龙骧军,恐怕我兄长非疯了不可”,卢卓无奈地叹息。 “谁让我这树倒了呢?”,李茂的腰腹向内凹去,他用力挤压出胸腔内的废气,大口帐外舒洁新鲜的空气,“可惜了这可筑之才”,他叹了口气。 两人去到灶台取了些吃食,旋即回到大帐,他们把食物分出一份放到李湛的面前。 “王爷,小皇孙怎么安置?这里人多眼杂,待在这里可不是办法”,卢卓摸了摸李湛的小脸说。 “我们身边肇太后和宋王的眼线太多,不能让湛儿留在咱们身边。”李茂轻捏银须,稍作思忖,“我这书信一封,你把它送到聚雅楼的周先生那里,他是我的至交,原是蓬莱阁的掌门,齐国与东夷的地界他是最熟的了,我让他想办法差几个江湖人把湛儿送到老卫那里”。 “好,我这就去办”,卢卓应命,“吃饱了吗?小子”他冲着李湛笑道。 李湛尴尬地朝着卢卓点了点头,他对二人的安排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只能相信面前的两个人了。 “以后别人问起来,你还是跟他们说你叫细条,别人问你姓字,你就说自己姓刘名牧字逐远,听明白了吗?”李茂轻抚他的脑袋,补充说道。 “好,那趁着现在外面还没有几个人走动,跟你卢师傅上路吧”,李茂眼中噙泪吩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哈六 聚雅楼,号称京师第一楼,也是大梁朝数一无二的风雅之地。 此楼不似平常孤门独楼的瓦肆,而是由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在寸土寸金的京师,能有这样的产业,非是王侯将相而不能。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聚雅楼的装修极尽奢华,酒食自然也是美味无比。当然,钟鼓馔玉不足多言,这里还有数十位风华绝代的歌舞仃姬席间助兴,也常有学者大儒临台开讲诗书礼乐,更有江湖上的名侠浪客偶露豪情。 广纳四方客,遍迎八方财,大到当朝皇帝c太宰诸王,小到江湖浪客c巨贾富商,天南海北,胡狄蛮夷,只要有钱,聚雅楼来者不拒。 这里是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也是权利金钱的逐鹿场。 说起聚雅楼,除了财色酒气,更为有名的则是这楼上的一位卦命先生。 此人姓周,一身灰袍头白发,长须虽是凌乱,瘦骨嶙峋间却颇有几分仙气,其名c其字,其籍c其贯无人知晓,只知这人姓周,会卜卦,好吃酒。 有人会问,算卦的人常有,好吃酒的人也常有,能算卦且好吃酒的人也常有,这姓周的算命先生有什么不同? 不同在于,他是“帝师”。 大梁先皇宣宗皇帝极好仙道之术,据说薨逝前曾慕名而来,就凭宣宗皇帝帝王之身,这姓周的先生竟然敢接连三次将他拒于门外,也算是个熊胆之人。 不过好在宣宗皇帝事道之心无人可及,对周先生甚是推崇,所以,对于他的驳拒倒也不甚在意。 终于,诚意满满的宣宗皇帝在连续碰了三鼻子灰以后,周先生才同意开门见他。 周先生与宣宗皇帝秉烛长谈,彻夜未眠,末了,宣宗皇帝竟以九五之尊拜他为帝师,世人无不咋咋称奇。 只是,能人多怪事,这周先生卜卦与否全凭自己心情,有时候一天算上三卦五卦,有时候三月半年不见开口,如若愿卜,门前讨荒的乞丐他也要拉扯着给人家卜上几卦,如若不愿,金山银山搬来也别想要的只言片语。 “帝师”加上怪异的行为,让他声名大噪,这聚雅楼也因周先生的存在由最初的门可罗雀到日渐辉煌,直至今日。 “这里,这里”,刚刚从赵地黑石堡回京的哈六领在众人前面,先一步踏入聚雅楼。 “韩流?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只见一个穿着赭色绸缎做成的落水长袍的男子一边伸手阻拦哈六身后的来人,一边歪头冲着哈六笑问。 “我们和这位韩公子是一起的”,紧随其后的老者冲着赭衣男子点点头,伸手指向哈六。 “回头再跟你说,这些都是我请的客人”,哈六冲着男子不耐烦地白了一句,“仲伯,他是聚雅楼的伙计,不是什么公子”,哈六按下男子横挡的手臂,笑着向着身后的老者解释。 “一个伙计都穿得起绫罗绸缎?”仲伯惊得张大了嘴巴。 “少见多怪”,伙计冲着风尘仆仆的仲伯翻来白眼,随即侧过身躯继续招呼后面的客人。 “来吧来吧,别管他”,哈六领着众人顺步上高楼。 众人在位于二楼大厅的散座区落座之后,自大厅偏门处快步迎上前来一个伙计,也是穿着落水长袍,不过他看起来并不认识哈六。 “各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伙计一指墙上镌刻着菜名的挂牌,热切问道。 “来个鱼跃五品再加一个明珠三品”,哈六不看挂牌直接开口叫菜。 伙计看看围在桌前的几个人,有胡有汉,虽是有挂甲衣的,有穿皮毛的,但风尘仆仆的却不像个有钱的样子,反倒生出几分落魄,他有些犹豫。 “怕我们没钱咋的?”哈六面上显出愠色,“新来的吧,不知道是你韩流韩大爷回来了吗?去后厨问问你冯叔,就说韩大少回来了,让他决定可不可以上菜。” 伙计听到来客报出后厨掌勺“冯南道”的名号,又想到来人不看菜名便可熟练地点菜,想来应是店里的熟客,于是歉然一笑,揖身退出。 “咱们早该先回我家换件衣服再出来的”,哈六冲着众人笑道,“这一身风尘,灰头土脸的都被当叫花子了”。 “我们本来就是庶民子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路风餐露露,和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哈六身旁的男子冷冷一笑说到。 “六儿,这里吃一顿不便宜吧?得多少钱呐?”仲伯突然好奇地问。 哈六双唇未开,眼睛斜向一边露出眼白,他回忆了了片刻道:“散座一餐最低二两银子,我刚叫的菜,五两银子。” “我的乖乖,五两银子?那可是老夫半年的军贴”,仲伯叹了口气。 “这算啥?在京师五两银子也就相当于在赵国时的一两银子,算不得贵重,想吃咱们隔三差五都可以来吃”,哈六一拍胸脯,面露傲然之色。 “就怕我们几个胡人饭量太大,吃穷了你”,左右览视了聚雅楼的四周的装饰之后,一个满面髭须的胡人接过哈六的话笑着说。 挨座在髭须汉子身旁还有两个胡人,他们随着髭须胡人的笑声尬然牵动嘴角,笑容像是被秋霜打落的茄子,冷峭干硬。他们时不时地顾盼左右,四肢杵抱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拘谨又滑稽。 聚雅楼二楼十丈余宽的大厅里摆放着十六张桌子,东西两侧各八张,而大厅正中隔开一片区域放置着一张擂台,台前是一方鱼池,里面养着十数条锦鲤在荷花间嘻游。 正说话间,一群西域来的舞姬带着一串如铃音一般的笑声登上擂台,轻纱半掩的她们朝着大厅里的食客们不时抛来媚眼,撩动食客们的神经,令他们在下面阵阵鼓噪。 擂台后的屏风两侧,西域琴师调了调手中的火不思琴,在火不思幽魅音色的撩动下,歌姬们扭动并旋转着凹凸有致的身姿,她们翩踏起舞,百媚丛生,变换的舞姿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众人看的痴迷,竟连桌上的饭菜都觉得索然无味,没有人伸出筷子去夹菜,他们的眼神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歌姬们水蛇般的腰身和胸前两座挺立的小山。 哈六也是看的痴迷,饭菜上了桌犹然不知。 “六儿”,仲伯用筷子捅了捅哈六的胳膊。 “别动,别动,等我看完的”,哈六一甩胳膊,头也不回。 “啪”的一声,一张大手拍在他的头上。 “谁?”哈六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醒,愤怒地回头。 “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吭声,连回家报个平安都不报就跑出来浪荡,看我不打死你”,说着,红扑扑c油腻腻的大手一把捏在哈六的耳朵上。 “舅舅,我错了,舅舅!”哈六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他大声讨饶,“都是人,这大厅里都是人,给点面子吧,舅舅。” “你小子还要脸,那屁股不要了是不是?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了花”,哈六不说则好,一说更是引来冯南道破口大骂,“你个腌臜的泼皮,让你跟我学做菜,你跑去边塞从军去了,这么不想学厨,干脆死在北地别回来呀。” 大厅里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搅了舞局,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生气,而是把哈六的境遇当做谐戏来看,一边看着一边抚掌大笑。 “冯大厨,再使点劲儿,你那手劲儿还是轻啊”,大厅里好事的人从来不嫌热闹大,在旁边添油加醋。 冯南道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他突然意识到哈六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的做法确实有点过了,紧忙松开油手,叫了一句,“跟我打后面去,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他将哈六拖拽着离开席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花扶 不多时,哈六从后厨折了回来,他的手上拎着一张铁钩,钩子的一头挂着烤的黄灿灿c热乎乎的羊腿,绿色的芫荽末儿从上面滑落,鲜香的气味顺着大厅飘进众人的鼻腔里。 “我回来了”,哈六把羊腿往桌子上一掷,面上堆满得意的笑容,“我舅父被我降服了,临走还被我顺了一条羊腿”。 他从绑腿上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衣服上一正一反地擦了擦。 “乌术,尝尝怎么样?”哈六从羊腿上片下一块肉来,递给满面髭须的胡人,“尝尝我们汉人做的羊腿。” 脆烤的皮肉外焦里嫩,附着在表面的香料刺激着味蕾不停地分泌着涎液,乌术不禁竖起拇指不住夸赞,“真是美味,就是膻味略重了一点些,若是用我塞北吃羊茅c冰草c披碱这些草料长出的羊羔腿,肯定美上加美。” “这话不假,只可惜我汉地养出的山羊膻味太重,否则这味道可以再精进一个层次,不过这烤羊的手艺我已学会,等哪天得了机会去到你们塞北,咱们烤他几只,吃个够”,哈六笑道。 “随时欢迎”,乌术咧开嘴来笑着附和。 “当当当”,火不思停了琴音,西域歌姬收回舞姿,聚雅楼的伙计则接步走上擂台,他大口吮吸着从身旁经过的歌姬们身上散发的浓浓古剌水香气,露出饕餮的色相,惹得食客们投来艳羡的眼神。 伙计在擂台上立定,他整了整衣衫,把手里的铜锣敲得响亮,口中跟着念念有词。 “列位尊客,列位看官,这饭菜吃的可好?” “好”众人附和。 “我不说大家肯定也猜到了,现在又到了咱们的打擂时间,列位看官间有谁觉得自己本事不赖的可以上来比划比划,赢者不止本餐免费,下次光顾聚雅楼,还将有免费的好酒好菜的相赠” 不等伙计说完,大厅里已经炸开了锅,有几桌的客人跃跃欲试,纷纷来到台前。 “我先来” “我先来” 食客们争先恐后。 “来来来,不着急,领好牌子,咱们抽完签就开始”,伙计将报名的人一一安排妥当。 “宝哥,你不报个名?凭你的本事,这顿咱们可就白吃了”,哈六见台前热闹非凡,不禁心里犯痒。 “要去你去,反正是你请客,不花我的钱,管他白吃不白吃”与哈六挨坐在一侧的是黑石堡的戍卒薛宝卷,他白了哈六一眼,继续用自己的匕首片取羊肉。 “我觉得先别着急,看清楚了再说”,乌术提议。 “名额有限,等看清楚就连名也报不上了”,哈六急不可耐,起身冲到擂台前,“给我个号牌,给我个号牌”他攀着前人的肩膀,从擂台上的伙计手里抓出一个号牌。 “英雄热情不减,只是咱这号牌有限,就先紧着这八位英雄来比试,其他英雄有意者可明日再战”,伙计手里的号牌很快被分发完毕,“奇偶相对,一对二,三对四,五对六,七对八,那咱们就赶快开始吧。” 伙计说完,分牌落定,台下紧跟着一片鼓呐。 最先上场的是一名壮硕的虬髯大汉,和他相对的是一名身材肥肿的汉,子两人身高相仿,但看起来却是一个紧实一个虚浮。 “宝卷兄弟觉得哪边胜算更大一些?”乌术开口问到。 “胖子”,薛宝卷冷冷地回答。 “怎么可能?”哈六将信将疑,他犹豫了一下,“我觉得那壮实的虬髯汉子胜算大点。” “我觉得宝卷兄弟看的准点。”乌术道。 “仲伯,你怎么看?”哈六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虬髯的汉子看起来更扎实一点,薛宝卷和乌术怎么会认为虚胖的汉子会赢呢?给他很不解。 “我是看不出来,看体态,虬髯汉子更胜一筹,但他眼窝青黑,面色深沉,看起来有连日纵欲之像,不好说”仲伯作出分析。 不多时,擂台上分出胜负,果不如薛宝卷所料,虬髯汉子起势凶猛,但没几个回合便看出他两腿发虚,力有不支,再几个回合便被胖汉一拳击倒,被他同桌酒饮的人抬了下去。 第二场倒也很快分出胜负,胜者是一名身着灰袍的东夷道士,他出手极快,寸劲很足,动作虽然简单却很实用,不似一般道观里花拳绣腿打套路的小道。 第三场胜出的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他领着一群乞丐坐在边角的一张桌子上。 “这乞丐很不简单”,薛宝卷作出评判。 “他可是不简单”,哈六接上他的话,“小叫花在我去黑石堡之前就在聚雅楼混吃混喝,三年过去了竟然还在这,他是把这当自己家饭堂了” “怎么,你认识他?”小叫花引来薛宝卷少有的兴趣,他将目光转向哈六,认真地问。 “他可是聚雅楼的常胜将军,具体什么来路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有些本事,隔三差五都能拿到免费的餐食,三年前我上去被他一脚踹下擂台,估计这次即使我进了下一轮也又悬了”,他的胸脯往回一收,将体内的一口气叹出。 “七号对八号”,擂台重新收拾妥当,伙计在台上报出下一轮对阵的情况。 “到你了”,薛宝卷拍了怕哈六的肩膀,“别输得太难看”,说完,一桌人跟着笑了起来。 “好歹我也在北地练了三年,就不能盼我点好”,哈六撇了撇嘴角,无奈地摇头。 与哈六相对的是位白衣束发的女子,虽作一身男子打扮,但紧致而细嫩的雪肤,波动如温声细语的双眸还是让她露出了女态,她的双手纤细如葱白汉玉,个头不比哈六矮上几分,紧练的装束可以清楚地趁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若是女装打扮,想来当与天仙无异。 哈六细目之下,当然明白面前站着的是名女子,而且还是仙女一般的存在,他有些怜香惜玉,迟迟不肯动手。 “哈”,女子虽是叫出声来,声高却不刺耳,听着如同枕边人在耳侧娇嗔,这让哈六浑身酥动如闻仙乐,飘飘然似羽化而登仙,“打死我吧,我愿意死在你的石榴裙下”,他的脑海像是被迷药麻翻。 “你,你怎么不还手”,女子的粉拳贴到哈六的面门,带起的一阵香风吹动他鬓角的虚发,木樨香露的香气直扑他的嗅孔,直熏得哈六飘在云端迟迟不肯下来。 “你还打不打了”,女子嗔怪一句,一脚踢在哈六的髌骨,直把他疼的原地抱着腿嗷叫方才醒悟过来。 “打,打,打”,哈六急忙回话。 台下一片嘘声,连偷偷躲在大厅一角观战的冯南道都忍不住将脸埋在双手里,“这丢人现眼的货”,他叹了口气。 “花扶?”看着哄闹的人群和台上对峙的男女,与李湛隐坐在大厅偏暗一角的卢卓不禁一惊,他沉吟一句,面色突然阴沉起来。 卢卓猛地立起身来,他正准备去往擂台揪下台上的女子,但忽然想到身旁还坐着李湛,不得不又无奈地坐了回去,“回头我再收拾你”,他冲着擂台捏着嗓子恶狠狠地说。 “师傅,您怎么了?”李湛看着卢卓展露从未有过的愤怒,不解地问。 “我那不省心的囡仵又出来给我惹是生非了”,卢卓皱了皱眉头抱怨道。 擂台上的两人重新站回台子的两侧,哈六甩了甩头,犁清思绪,“来吧”,他用双手示意女子。 女子比了个双手刀,身姿一顿,冲着哈六劈砍过来。 哈六踉跄着躲到一旁,心里默念一句“好快的招式,肯定打不过她,这回丢人了”,他做出判断。 正想之际,女子另一只手却已紧接上招劈砍过来,哈六躲之不得,只得起手相迎,他把双手架在脖颈,合力拖住女子的劈砍。 女子反身旋跳,一个飞踢朝着哈六的腹部蹬出。 “不行,这么输了太丢人,得想个办法”,哈六知道不是对手,脑海中飞速盘剥。 他一把抱住女子旋踢的细腿,趁机去掳她的绣鞋,他知道这么做肯定不会得逞,但这好歹让台下的人知道他不是因为本事不济而输,而是因为心思不正。 果然,女子飞身又起另一只脚,一脚蹬在哈六的前胸,他感觉一股怪力势如猛虎,自己飞着下了擂台,四仰八叉的躺在台下。 “吁”,台下又一阵倒彩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衙内 “唉,这姑娘,真是不禁逗,竟然较起真来了”,哈六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喋语,他回到座上,倒也不觉得众人的嘘声刺耳,笑嘻嘻地与仲伯碰饮一杯。 胖子c道士c乞丐c少女重新站回擂台,他们需要抓阄决定下一轮的对决。 伙计唱阄,下一轮道士对乞丐,少女对胖子。 台下的的食客们又熙攘起来,他们重新押注,乞丐身手矫健,少女则秀色可餐,他们迅速成了热门。 新的对决结果很快产生,果然如大多数人的预见,乞丐与少女成功会师最终决斗。 决斗着实令下面的食客们犯了难,他们对于台上对决的两个人都心里没底。乞丐是聚雅楼的常客,大家对他多少有些了解,看起来他的胜算要更大一点,但漂亮的脸蛋显然更容易引来男人们的心怜。 荷包还是女人?下面吃酒的男人们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了。 “花扶,我今天押了你一百两,你可不要输啊” 顺着声音来向,众人蓦地抬头,只见三楼的横栏处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面如冠玉,双眸通透,霞姿月韵间一派贵气的府衙公子模样。 “这人是谁呀?” “嗨,还能是谁,宋王府的三公子李镛呗,王爷府的公子,没几个人敢惹。” 眼尖的食客很快辨出三楼的公子。 说话间,横栏处又立住几个少年,想来都是与李镛一道在三楼雅间吃酒的衙内。 众人目光旋回擂台上的女子,能得宋王府的公子如此亲昵话语,看来这名叫花扶的女子也是不简单,但为何她要混迹在二楼的散座区用餐,而不是上去与李镛一道饷膳?众人窃语不绝。 花扶抬头白了李镛一眼,她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凝神注视着面前的对手。 “喂,叫花子,你还是直接认输吧,你认输的话,你这几日的吃食李公子直接请了”,楼上的衙内嬉笑着,话语间尽是轻蔑。 “对啊,叫花子,你可要掂量清楚了,你要动花扶一根毫毛,李公子可绝饶不了你,非要剁你的手不可” 乞丐身姿松散地站在台上,他打了个哈欠,对于楼上权贵少爷们的讥讽毫无反应。 隔着人群,李湛与卢卓看了看楼上的李镛,只见他双手抱住黑胡桃木雕镂的横栏,将前胸撑在栏杆上,神色清淡,倒是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台上的花扶,看起来很中意台上的女子。 花扶看了一眼台下,她轻咬自己的粉唇,双脚一蹬地,起势迎向乞丐。 只见乞丐倒也不惊,三两下辗转,轻易地躲开了花扶的手刀。 花扶见迎击失效,也是不慌,她向前扑地,用双手撑起身姿,随即两只脚如流转的车轮,朝着乞丐飞绞过来。 乞丐伏身,他把身子平贴在地板上,待花扶绞空之际,一个燕子翻身,轻巧地跳起身来。 而后,乞丐双脚点地,身姿灵动,动作也极快,只三两步便已跃至花扶的身后,等花扶反应过来时,乞丐的双手已然抄到她的腰间。 他掐住花扶的柳细腰身,笑出声来,“姑娘,你已经败了”。 被轻易近了身,花扶又惊又怒,她运力提气,想要挣脱乞丐的钳制,却发现腰间的肌肉被乞丐的双手死死地压制住了,很难运力反身。 “臭叫花子,快把你的脏手拿开”,楼上的衙内中有人骂了一句,乞丐却不为所动。 花扶也是气恼,她昂头后撞,想要击中乞丐的鼻梁,乞丐却拧腰躲开,她撩腿后踢,乞丐却也能侧身躲过。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顺着楼梯传来,几个衙内手撸长袖,气势汹汹地冲下楼来,“他妈的,死叫花子你他妈真不知好歹”。 “岳鹿儿,快跑,衙内们下来找你算账了”,与乞丐一桌吃食的同伴在大厅一角大声喊道。 “姑娘,多有得罪,再见”,岳鹿儿嬉笑一句,跳下台来,“兄弟们吃饱了没有?” 乞丐们大声回道,“早吃饱了。” “吃饱了就快撤”,岳鹿儿朝着楼下跳去,“撒丫子喽”,身后的乞丐们先是往楼梯口一挤,挡住衙内们的追逐,随即冲到聚雅楼前门,一哄而散,衙内们被乞丐身上重重的体味呛的退后了几步,眼见追不上了,不得不悻悻作罢。 “花扶,你没事吧”,李镛疾步来到花扶身前,他拉起她的葱白玉手,关切地问道。 “走开,擂台之上,技不如人就要愿赌服输,用得着你管吗?”花扶杏目圆睁,推开李镛,“好好的心情都让你给搅了”。 大厅里发出一阵嘘声,这让李镛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抬眼示意同行的衙内们。 “都滚,都滚,都他妈别在这里碍眼”,衙内们开始抬手哄人。 “唉,官爷,官爷”,伙计迎上前来,拉住一名衙内的手,“官爷息怒,这是陈总管的买卖,您可千万息怒。” “我他妈管你谁的买卖”,衙内一脚踢在伙计的小腹,伙计霎时疼的龇牙咧嘴,脚底下踉跄着跌进擂台下的水池。 “还愣着干嘛?都给我滚”,衙内们朝着大厅里的食客们大声吼骂。 “快走,快走”,哈六起身,倒也不忘吃食,他用铁钩把桌上剩下的半拉羊腿一钩,随着人群转身就要往前门走。 仲伯与乌术以及两个随从也跟着站起身来,只有薛宝卷仍旧坐在原地不屑地望着擂台上的李镛。 “走啊,兄弟”,哈六拍了一下薛宝卷的肩膀,“不要多管闲事,王爷家的公子咱们惹不起。” “花扶”,李镛环抱住她曼妙的腰身,“乖,别生气。” “禽兽,快把手放开”,花扶的秀脚跺在李镛的脚面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松开双手。 李镛咬了咬牙,他白皙的面上立马露出狰狞,一巴掌打在花扶的姣好的面上,“别他妈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京师哪个姑娘不得贴老子?老子今天还就要定你了”,说着李镛双掌上翻,握住花扶的手臂,略一发力,便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比你爹差远了。” “李公子,这才像个爷们嘛”,衙内们纷纷抛来谄笑,跟着不住起哄“小娘子脾气倔,就该带回家好好调教一下”。 “你住手,不然我去告诉我爹”,花扶用力地挣动了几下,却挣不开李镛手掌的钳制,不由得涨的秀面通红,又羞又恼。 “你爹?”,李镛开口大笑,“一个禁军的都头,敢和老子叫板?你让他来。” 衙内们阴阳怪气地笑成一片。 “住手,放开那个姑娘”,正当衙内们跟着溜须附和之时,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如洪钟大吕般的责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武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安敢如此调戏良家妇人”,顺着呵斥,从纷乱的人群中走出一人,着一袭青衿长衣,手中握着一本靛面书卷。 “去你妈的”,书生走到近前,本欲制止衙内们的恶行,却不想被衙内们一脚踢翻在地,接着便是一顿围殴,“读书读傻了吧,王爷府的事儿你也敢管,看不打死你个吊书袋。” “师傅”,李湛欲要起身上前,却被卢卓一把将他的手按在桌子上,他冲着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搅入其中。 衙内们一脚接着一脚跺踩在书生瘦弱的躯体上,他发出痛苦的哀嚎,之乎者也在儒雅的文人间管用,但在跋扈的衙内们眼里,狗屁不是。 “住手”,又一声呵斥传来。 衙内们对书生的围殴被突来的呵斥打断,他们不耐烦地立起身来寻着声音望去,“今天他妈不开眼的人还真多”,嘴里啐骂着,衙内们步一步逼向说话的薛宝卷。 “让你他妈的找死”,一名满脸横肉的衙内一脚踹向薛宝卷。 薛宝卷冷笑一声闪开衙内拙笨的攻击,一抬手钳住他的脚腕,身姿往后一撤,衙内的身体被拖拽着劈开一个大叉。 好逸恶劳,四肢僵硬的衙内公子们哪里有武行人的底子,这一落胯不打紧,直把他的腿筋绷的好似将要撕裂的麻绳,衙内立马捂住自己的腿根,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上,打死这兔崽子”,见自己人吃了亏,衙内们瞬间炸开了锅,一群人左右看了看彼此,齐刷刷地挥拳冲向薛宝卷。 只见薛宝卷左右闪转躲开一阵拳雨,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衙内们来势凶猛,很快将他逼到桌角。 薛宝卷用眼角瞥了一眼身后,在衙内们冲到近前的刹那,他拔地起身,踩着桌子的一角鱼跃而起,在空中接着一个燕子翻身,将衙内们甩在身后。 衙内们眼见扑空,懊恼地重新矫正身姿一个个反扑过来,这给了薛宝卷逐一将他们击破的机会。 折腕c踢膝c袭面c踹腹,不多时,衙内们纷纷被薛宝卷撂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薛宝卷拍拍手上的尘屑,跳到李镛身前。 “好小子,有点意思”,李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军卒打扮的薛宝卷,“你是赵王的人?” 薛宝卷默不做声,他伸手掰开李镛紧握花扶的手,随即横隔在李镛与花扶之间,“姑娘,快回家吧”,他平静地说。 花扶轻轻揉搓着自己被李镛捏出红印的手腕随即跳下擂台,他回头看了薛宝卷一眼,这个穿着甲衣的男子看起来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却有着清晰俊逸的五官,虽不如李镛的面庞那般精致细腻,沧桑间却更显男子气概。 花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擂台下观望。 她知道李镛的手段,这个宋王府的三公子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虽然表面看起来奶油气重了些,但却是个乖戾心狠的人,凭着自己武艺高,又有宋王的权势相佐,横行于京师瓦肆勾栏,行事也总是肆无忌惮。 “放走我的小娘子,小子,你有种”,李镛不怒转喜,他拍了拍薛宝卷的肩膀,“不过看你有些身手,这么着,我这个人呢,很讲道理,咱俩比划比划,你要赢了我,我当这件事没发生,你要输了,我卸你一条胳膊,如何?” “我可以不答应吗?”薛宝卷回答。 “你觉得呢?”李镛笑言。 听闻李镛要与别人开台比擂,正往门外涌出的人群倒又折了回来,他们坐回原地,脸上挂满笑容,丝毫没了刚刚慌张的如同偷粮老鼠被发现后四下溃散时的神态。 食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镛和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打擂,这绝对是京师难得一见的趣事。 擂台上,薛宝卷与李镛二人开台相对,他们各摆架势,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二人的对垒一触即发。 因是对李镛的实力未曾了解,薛宝卷准备等李镛先动手探明了他的实力再做反应。 他开垒招式多以试探为主,上手测气力,下腿试身法,以己攻破试李守,以己守观测李攻,来来回回约莫十数个回合,心中不禁暗道李镛的好身手,可谓上有气力,下有根基,回旋有度,破局从容,若他不是横行瓦市的纨绔,想来可以成为一方豪杰。 再看围观人群,看得如此精彩阵仗,自然阵阵喝彩不息不止。 一番试探之后,两人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他们互相凝视,无艺傍身的食客们亦能于对决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一个个也屏气凝神,停了喊呐,甚至桌椅榫接铆合处因人的身体扭动c重心偏移带来的丝丝声响此时都能极清楚的察听。 李镛决计不再有所保留,而薛宝卷也知他欲要发力。 薛宝卷深吸一口气,沉住身姿,准备来个以静制动。 呼的一声,衣袂鼓动,李镛只身形一闪便已双掌击出,快如流星,疾如闪电,直奔薛宝卷面门而来。 薛宝卷惊叹一声“好快”,识海也是骇生波澜,心中暗想自己在黑石堡多年,横行边境的响马盗匪也见了不少,其中也不乏一些名声在外的强人,如此凌厉迅捷的身手着实第一次遇见,果然京师之地,亦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个王爷府的纨绔竟然也会有如此身手。 薛宝卷定下心神,一个蜻蜓点水,点离原地,紧接着一个回旋,想要绕到李镛身后想要攻其不备。 李镛眼见薛宝卷顷刻闪离自己的双掌去路,便知他要旋身击打自己背身,也不敢立停原地,便踏足点地,直接多前行了几步,这让薛宝卷直直扑了个空。 眨眼的功夫,接连数个动作,双雄各扑一空,两人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生怕自己露了个破绽就被对方抓住。 紧张一闪而过,二人再次战于一处。 拳如箭矢,掌似排风,飞腿回旋有如北海蛟龙,只见双雄斗处,飞沙翻腾,神光暗涌,如若天地为之变色,草木因之惧惊。 众人眼中,仿佛见有两尊上古神兽在此人间斗法,一尊猛虎,一尊苍龙,争绞在一处,不禁让人看得瞠目结舌,大呼过瘾。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十个回合,李镛渐感体力不支,他的心中骇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仗着资质甚高,只顾玩乐,却不在体力上多下功夫,以致现在耐力不足,腿脚上的功夫也开始松动。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李镛一个心神偏移,薛宝卷已然抓住了他的破绽,不等他跳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饿虎扑食扑到他的身旁,而待李镛反应过来时,却是为时已晚,被薛宝卷一掌崩在肩头,翻在地上滚了三滚。 这一掌不打紧,直打的李镛“哎哟”一声,肩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立时麻翻了半条臂膀,动弹不得。等他踉跄着立起身来,过了酸麻,钻心的疼意顺着臂膀涌上心头,疼的他不住咧嘴,他知道自己输了。 “好”,台下一阵喧嚷,花扶也跟着不住鼓掌。 “好小子”,李镛甩了甩胳膊,五官因疼痛拧在一起,“,不怕我回头找你算账的话,报出你的名号来”。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薛名宝卷”他斩钉截铁地说。 “好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但这不是我李镛技不如人,有胆的三个月后来宋王府找我,等我练好了体力,咱们再比一场”,说着李镛解下腰间的玉牌,不等薛宝卷同意便丢掷过来,“我宋王府的牌子,记准了,三个月后,不来的话,天涯海角的我要你们每个人的狗命。”,说着李镛伸手指了指薛宝卷一行人,跳下擂台。 “小王爷,您怎么走了?”,躺在地上的衙内们一边哀嚎一边抱怨,“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跟他算了呀”。 “今儿就到这吧,你们各回各家,散了吧”,说着,李镛步出聚雅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神机 衙内们从地上爬起身来,他们左右相扶踉跄着离开聚雅楼,食客们一边咒骂如同落水狗一般狼狈的衙内们,一边为站立在擂台上的薛宝卷欢呼雀跃。 聚雅楼重新回归安宁,食客们纷纷上前与回座的薛宝卷碰饮,他们对这个外来青年的壮行交口不绝,但同时也多了几分担忧。 “兄弟,李镛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不会三个月后真去宋王府吧?” “千万别去,即使你打赢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在王府里暗算你?” “就是就是,小英雄千万别去” 众人议论纷纷 薛宝卷将王府的腰牌放在手中上下掂了掂,他没有回应食客们的好奇与劝阻,“王爷府的牌子能换一顿酒喝不?”,他冲着众人笑道。 哈六从薛宝卷手中讨过翠玉腰牌,“玉色不错,小王爷的随身物什自然金贵的很,别说换一顿,就是百十顿也值,但问题是谁敢收呀?”,他左右把玩了一番玉牌,突然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下来,“宋王在京师权势熏天,咱们可算捅了大篓子了,万一李镛突然想起来怕咱们跑没了影,差人来拿咱们,把咱们直接在宋王府里关三个月,那可就惨了。” “我可以带你们进郑王府,这样他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随着薛宝卷和仲伯一行人落座席间的花扶在一旁注视了他们好一会儿,听到他们因为自己惹上麻烦而头痛不已,紧忙接口说到,语气中满是期待。 “对,去郑王府当差吧,郑王是个好王爷,他和宋王不对付,去他那难不成那小王爷还敢找上门去?”,食客们跟着附和。 “我看未必,郑王实力不济,这些年一直都是吃老本,势力也是逐渐式微,就算他敢收留你们,说不定宋王也敢找上门去”。 “原本就是衙内们肆意找茬,有错在先,理都不占,他们难道还有脸去刁难别人?”花扶气不过,面上涨的通红。 “讲理?讲理就不是宋王了”,食客们一阵哄笑。 “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这次来京师有要事要办,办完以后我们立马离开京师,那小王爷就拿我们没办法了“,薛宝卷接过话来,他与花扶眼神相对,又连忙移开视线。 “办事?你们不是来京师寻差使的?”花扶失落地张了张嘴,“我还以为你们是想来京师寻些差事做呢”。 “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她正了正绿玉发簪,转而一笑,露出一排玉瓷般的皓齿。 眼角瞥到乌术和另外两个胡人,花扶又紧忙自话圆说,”瞧我问的,你们肯定是从北地来的。“ 哈六的眼神贴在她的身上,“对,我们是从黑石堡来的。” “黑石堡?”,花扶眼中闪出光芒,她冲薛宝卷好奇地问,“那里离着京师不得有千里之遥?” 薛宝卷的身姿朝着花扶的反向略微一歪,尴尬地点了点头。 “常听我爹爹说黑石堡是大梁第一要塞,城墙比京师的还要高,而且通体都是黑色的,看起来特别威武雄壮”,花扶眼中的光芒突然暗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薛宝卷一眼,面上看起来有些失落,“可惜那是赵国的地盘,你们应该也是赵王的人吧?”,她说。 “赵王的人怎么了?”细薛宝卷突然跟进问道。 “我的亲哥哥,你平日里除了守城练武,是什么也不关心呀,咱们王爷是国舅爷,和宋王是一党的”,哈六拉了薛宝卷一把对他解释道。 “和宋王是一党的?”薛宝卷突然想起在黑石堡时大家茶余饭后关于大梁派系党争的聊资。 “怪不得李镛见我的穿着惊奇问我是不是赵王的人”,薛宝卷咕哝了一句,他恍然大悟,虽然吃的是赵王的饭,守的是赵王的城,但他却没有对花扶产生敌对的想法,反倒觉得面前的女子令他倍感亲切和心安。 “这么说姑娘是郑王的人?”薛宝卷想得到确认。 花扶点点头,“我爹爹是郑老王爷手下的都头卢卓”。 “莫不是北衙左龙骧军第一都的都头卢卓卢将军?”仲伯从旁倒吸了一口气,吃惊地问。 “恩恩”,花扶羞涩地点头。 “仲伯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和个光屁股小孩一样”,哈六打趣说道。 “没大没小”,仲伯隔着桌子踢了哈六一脚,“你懂什么?卢将军是我大梁排的上号的大英雄,你们这些小字辈的当然不知道了。” “谁说我不知道?”哈六很不服气地翻了翻白眼,“不就是十年前蓬莱阁排的凤鸣榜吗?” “行啊,小子,不简单啊,这你都知道?”仲伯意外的笑了笑。 “什么凤鸣榜?”花扶听到他们谈及有关自己爹爹的讯息,不禁兴致盎然,追着问道。 “一卫二糜三式奇,四卢五杜六胜机,七程八楚九怀远,十方天地又归一”,哈六朗声唱出。 “这不是周先生之前唱过的吗?”,听到哈六白话,人群里有人提示。 “是啊,周先生以前口里最爱哼哼这顺口溜”,又一个食客附和。 “周先生是不是咱们要找的周一勃?”薛宝卷把手拢到嘴边,暗暗问仲伯道。 仲伯点点头,“应该不差了,就是他。” “一卫二糜三式奇,四卢”花扶口中喃喃念着,突然提高了嗓门,“四卢是不是就是我爹?他竟然排在第四,好厉害”,她兴奋地直叫。 “这是十年前的排号,凤鸣榜每十二年排一次,再过两年,就将有新的排名流出来”,仲伯补充说。 “那这些都是谁呢?”,薛宝卷与花扶同声问道,两人惊讶地相视一眼,又不禁把目光转向仲伯。 “一卫,是齐国的卫澍恭;二糜是楚国的糜廷;三式奇自然就是咱们的赵王肇式奇了;四卢呢,就是这位姑娘的爹爹卢卓” 李湛隔着老远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讨论卢卓,不禁转目看了看背对人群的师傅,“原来师傅你这么厉害?”他冲着卢卓压低了嗓音惊叹道。 卢卓冷笑一声,“吃完了没有?” “吃完了” “吃完了走吧,正事要紧”,他说。 至于“又归一”,人群中,仲伯的话语突然一顿,“我也不知道这名号是谁的”。 “吁”,食客们失落地叹气。 “又归一?哼哼,薛宝卷,你应该知道。” 一声冷笑从聚拢到仲伯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听趣的食客们身后传来,众人不禁齐刷刷转过头寻声望去。 “周先生”,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叫了起来。 薛宝卷顺着食客们的目向扫视一眼,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位鹤发老者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步过人群,他的眼睛径直望向自己前方,步态翩然却很稳健。 仲伯与薛宝卷对视一眼,“周老先生请留步”,仲伯开口挽留。 “你们四个一起来吧”,老者突然一语,他看看围观的人群,又看了看大厅的一角,也没做停留,而是仍旧按照自己习惯的步速向前行进,不多时穿过大厅,拐进通往聚雅楼第二矗楼阁的长廊,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外。 “四个?”薛宝卷与仲伯相对惊疑,他们默契地立起身来,哈六c乌术c还有两个胡人,他们显然不是四个人。 “阿爹,是你吗?”花扶原本是顺着众人的目光去寻周一勃,却看到大厅的一角有一个人的背影与自己的爹爹颇为相似,等到那人立起身来,她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走”,卢卓没有回应花扶的话,他顺手将外披的兜帽罩在头上,领着李湛冲周一勃跟了过去。 “唉,你俩干嘛去?”仲伯朝着薛宝卷递去眼色,二人离开坐席,哈六口中疑惑地问了一句,也准备起身相随。 “你先在这待着,我们一会儿就回”,仲伯按下哈六,与薛宝卷一起跟上从大厅一角步出两个陌生的人影。 “别去了,周先生不喜欢人多”,人群中有人提示再次立起身来的哈六,他只得悻悻地又坐回座位。 穿过走廊,薛宝卷与仲伯很快追上了卢卓与李湛的步伐。 “敢问道长可是周一勃周先生?”离开前楼,穿过廊道,四人很快追到周一勃的身后,仲伯最先开口确认。 “早知道你们会来,跟我来吧”,周一勃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 “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薛宝卷也讶异地问。 周一勃抬起头来,他左右扫视了一眼吊角的飞檐,随即起手拍了拍手掌。 一声脆响划过耳廓,只见从飞檐的一角翻下一道人影,等人影落定在面前,四人马上辨出来人,正是刚刚在擂台上与花扶比试的小乞丐。 “师傅,飞檐后面还藏了一人”,李湛被突然跳下来的小乞丐惊了一下,不由地赞叹一句。 乞丐得意地挠了挠头,“这还不是小意思”,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尘,领在众人前面。 “这位小兄弟是?”仲伯问。 “你介绍一下自己吧”,周一勃嘴角微微上扬。 小乞丐长大了嘴巴,紧接着咯咯笑出声来,“我是蓬莱阁的弟子,你们可以叫我云雀。” “蓬莱阁?”,仲伯闻之恍然大悟。 蓬莱阁,传说位于东夷仙山“蓬莱山”上,素来以道法精妙闻达于世,同时也以贩卖消息驰名大梁,对于东夷c西狄c南蛮c北胡再加上“九国一京“的大梁,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荷包里的银子足够,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难怪周老先生会知道我们要来”,仲伯说,“不过,我们与周老先生毕竟素昧平生,周老先生怎么会想起来找蓬莱阁买我们上门的消息?” “我师爷就是蓬莱阁的掌门,不需要买你们上门的消息”,云雀得意地说。 “原来如此”,仲伯被惊得有些恍惚,嘴中喃喃地说。 聚雅楼的第二矗楼阁是留待客人宿住的场所,因为是刚刚过了晌午,廊道里倒是没有几人走动,他们几人一路畅行,很快来到周先生居住的第三层阁楼上。 分宾主落座,云雀轻掩门闩,翻身立在周先生身侧。 周一勃看了看分隔两侧的四个人,“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朝着卢卓淡然地点了头,旋即将目光转向薛宝卷与仲伯,“把玉拿出来吧”他说 “玉?”,仲伯稍作迟疑,随即突然明白过来周一勃想要什么,他把手伸进内里,取出一块云纹的锦帕放置在面前的漆木桌子上。 周一勃小心翼翼地捏开锦帕的四角,一块形状有如八卦,通体绿润,灵气十足的美玉映入众人眼帘。 “这么说你见过了刘家的人?”周一勃轻叹一声,他的眸中有些湿润。 仲伯与薛宝卷点了点头。 “说说吧,你们在北地都遇到了什么”,周一勃问。 “从何说起呢?” 薛宝卷与仲伯对视一眼,一个月前经历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现在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