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声清》 楔子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五百年后王季凌的这首凉州词端的是道尽了塞外悲壮。 诗中的玉门关尚远在敦煌,弯弯大河却刚刚东向并入眼前的湟洮二水转而北流朔并之地,因是还未淌过河套上游黄土高坡之由,虽则大河涛涛,然是清可鉴人。 在河水拐角南侧,恰是一座孤城矗立在群山之间,此城曰榆中,此山曰皋兰。皋兰者,羌语谓之大河也,古兮匈奴人饮马大河,遥望对岸群山巍巍,故叹之曰皋兰山。 自始皇帝令蒙恬北逐匈奴,城河上为塞始有榆中城,迄今已近四百载,因处陇西要冲之地,城中南来北往胡商汉客不绝于道,早已不再是当年边城荒凉气象了。 现下这榆中城内却是满城肃杀之气,有道是:“不闻胡客驼铃响,只见征骑金戈耀。” 日头渐渐东升,下了几天的鹅毛雪恰是已经停了,从北边吹来的妖风却仍没打算消停,刮得城头上枪矛摇弋,旌旗腊腊,直往城头哨兵衣甲缝里、颈脖子里钻。 忽听得“呜呜呜”地一阵号响,城中各营盘内各自躁动了起来,一阵人吼马嘶之后,一队队骑兵汇集到城门前校场上,为首的几员将领,各用汉胡话吆喝了几句,随即一众骑兵,纷纷向天高举弯刀和矛戈,大声啸喝,随即城门洞开,一骑骑汉胡儿郎背弓挎刀南向呼啸而去。 *** *** 皋兰山南麓与白石山北麓隔着一条洮水的支流南北相望,现下已经是隆冬腊月,这条不甚湍急的支流早早的结了冰。 近岸边一座孤峰崖顶,一株虬枝张杨的胡杨傲立于寒风中,一截枝干斜斜伸出崖外,仿佛持剑问天。 一头秃鹫正倨傲在枝杈之上,鹰目顾视着山下。 山脚下有一支队伍正在南行,分了三部,前军步骑混杂,中军均是步卒并携着辎重,后军步卒多骑卒少,绵延数里,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当头的部曲打了一面赤色底的大旗,上书荡寇将军周,那呼啸而过地北风吹得旗杆摇摆不定。前军到了河边也不曾稍停,拥簇着将旗直接踏冰而过,河虽不宽,冰面仍不好过,不时有马蹄打滑步卒跌倒。 忽听得后军一阵骚乱,有一骑从后拍马赶上,不顾冰滑纵马驰过奔近将旗,马未到声先至:“叛羌倾巢而出,后军孙参军正率部阻截,请将军速派援兵!” 将旗下一众偏俾顿时哗然,齐齐聚到为首将军骑边进言,有的说当立刻挥军回援,有的说当就地结阵,有的说当先护辎重过河,众说纷纭之下,为首将官却是踌躇难决,犹疑再三,难有万全之策,只得一面让一部骑兵回援后军,一面让中军辎重加紧过河,一面让过河的部曲就地结阵。 顿时号鼓齐鸣、令旗招展,一时间中军辎重加紧过河,前军一部骑卒反向从两旁绕回,却是越急越乱,骡马拉的辎重本来就沉重,上下河沿不甚方便,间或有几辆翻到在冰面上,更是拥堵。 退军途中兵卒间本就心自不宁,后军又遇追兵,前路堵塞难行,兵卒间不免哗噪起来,引得百将屯长一顿呵斥弹压。 偏是屋漏偏遭雨来淋,中军辎重快过一半时,皋兰山凹里杀出一支骑兵来,马上骑卒清一水的皮袄皮帽,正是湟中叛羌,个个骑术精绝,在马上就开弓一顿急射,射翻了好些个运送辎重的民夫,随即又抽出马刀对着正推搡争渡的步卒民夫一阵挥砍,当先一将相当悍勇,持一把青龙戟,连刺带砍杀伤了好几个百将屯长。 过河的前军看到此景立刻吹号欲令各队结阵自保,而叛羌仗着弓精马快,穿插其间,稍有汉卒结阵便被冲散。 这时候后军已经被已经被追兵咬住,前军则被堵在河对岸,开始还有几队骁勇不畏死的汉家将兵试图反击,被为首的羌将冲散了几回后,更多的汉卒和民夫发一声喊,俱是争先恐后地抢着过河。 河道冰面上倒卧着不少辎车伤卒,但仍阻不住人们求生之念,于是丢盔弃甲,人竞相踏。大部分的散卒过河尤止不住心中惊惶,更是往前军阵后溃去,大批溃卒非但堵住了河面让前军无法回援,还冲散了前军匆忙间结下的阵脚。为首将校急忙派出亲兵整肃,很是砍杀了几个溃卒才稍遏颓势。 却不料白石山坡上及至河南岸又冲出两股骑兵,尽皆呼喝而来,人马未到疾风带着劲矢先至,顿时射得汉军阵势大乱。汉军阵中射手纷纷引弓还击,一则事发仓促弓手没有集合准备,二则羌骑选的是阵营的侧面冲击,三则逆着狂吹地西北风散射,并没有对羌骑造成多少阻碍。 未及三矢羌骑已经近前,为首一员骑将披发裸膀须发虬张,持一杆长矛左刺右劈,每一出手必高喝一声以助声势,几合之下已经挑落了两个迎上前来的汉军将校,余者均不敢当其锋芒。羌骑在为首猛将带领之下直追着溃卒砍杀,冲得匆忙结起的阵盘顿时散了开来,一些凉州郡兵边跑边高喊:“北宫来了!北宫来了!” 远远看去这唤作北宫的骑将此时正杀的兴起,刚把长矛刺入一员汉卒的胸腹之间,边上又闪出一员汉卒持戟挥来,急切间长矛卡在甲胄间拔不出来,眼看这汉卒就要立下奇功,说时迟那时快,北宫弃了长矛在鞍上一个扭腰错身,左手抽出一个大号铁骨朵荡开戟身,右手抽出环首刀一刀砍飞了这汉卒的头颅,无头的尸身往前仆倒,腔子里的热血飚了北宫满脸满身。 北宫这下险死还生,顿时哈哈大笑,近前的汉卒看着他浑身血污持刀握锤狂笑之态,原本不高的士气顿时分毫不留,都发一声喊转身而逃。此时早前皋兰山凹里杀出的羌骑也已经杀散了河北侧的溃卒冲过河来,与北宫并作一处,见首领如此威武,纷纷举刀高喊:“杀!杀!杀!” 汉军将旗之下,周姓将军远远看了此幕,不由得喃喃自语:“此贼虏竟是了得,可怎么是好!”。身旁几个原先鼓噪要迎击的将校也俱都喏喏,还有胆寒的将校更建言溃卒已不可用,不如整顿前军先避入狄道再作打算,旁的其他将校有不同意的也说道,如前军现在退却不说到狄道还有近百里路,前路未卜后有追兵是否会变成全军溃退尚不好说,后军孙参军加上中军溃卒这一万多人又该当如何? 周将军正犹豫不决间,忽听得南方去路上又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也俱是精骑,远远地看其扬尘怕不得数千之众,周将军只觉得眼前一黑,苦道:“大祸临头,吾命休矣!” 自不提周将军正自哀叹间,却说皋兰山孤峰顶胡杨树上那头秃鹫,正看着山下难得的大戏时,突然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觉,环目四顾下,只见山腰间鸟雀惊飞似有什么物事窜了上山。 那物事速度甚快,瞬息就到了山顶,却原来是一只浑身毛色黑得透亮的黑猫,那黑猫上了崖顶,看了那株胡杨一眼,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仿佛丝毫不在意雄踞树上的秃鹫。 秃鹫在树上调整了下姿势,把双翼展开扑腾了几下扬了扬威,末了更发出一声嘶鸣,仿佛对黑猫发出了警告。黑猫抬起头瞄了一眼,丝毫不停地窜上了树,惊得秃鹫弃巢而起,秃鹫也不明白自个儿为何如此惧怕这只黑猫。 只见黑猫行到秃鹫巢边,看到秃鹫留下的巢穴,嗅了嗅鼻子,仿佛有些嫌弃的样子,一挥爪就把鹰巢给拍到了树下。正盘旋在山头的秃鹫看到自是一阵心疼,又是几声凄鸣,只见那秃鹫双翼齐展足有一丈许,却惧怕不足两尺的黑猫,看上去甚是滑稽。黑猫此时却连瞄都懒得再瞄它一眼,定眼直向远处厮杀的人群望去。 道南那彪人马渐渐近了,汉军阵内正自惶惶间,那彪人马离汉阵还有一里许地时,却齐齐偏转了马头往西驰去,稍倾便冲上了方才羌骑伏兵出来那缓坡,打了个弯儿竟饶过汉军兵阵直直冲向了与汉军阵尾正在缠斗的羌骑,数百骑呼啸而过,端的是人如铁马如龙,迎风招展开一面赤色大旗,上书扬武都尉陶。 汉军阵内兵卒纷纷高喊;“是援军!是陶都尉的援军来了!”适才跌倒谷底的士气仿佛又昂扬了些许,不用领头的将校们发令,纷纷奋起余勇转头杀向羌骑。 援兵中当先的几十骑俱都人着骑甲马着马甲,列成锋矢之型,领头的一员骑将银盔银甲骑一匹白马,得胜钩上挂着一杆丈八长槊,正引弓搭箭箭如连珠,射翻了好几个羌骑。 羌骑中先头那员持青龙戟的悍将刚刚率部撵着汉军中军溃卒过河来,正好处在汉军援军的锋面上,这羌将也是个悍不畏死的,招呼了几十骑脱开队伍反向冲杀过来。 两边对冲眨眼便要交兵,只见得汉军援骑个个伏鞍平举丈八长槊借着下坡的冲速撞了上去,羌骑虽个个悍勇非常,但一来仓促回冲没提起马速,二来所持兵器五花八门有刀有矛甚至有铁骨朵的均不如马槊柄长刃锋,刹时便有好些被挑飞下马。 那羌将也有几分眼色,持着青龙戟打马便往汉骑领头的骑将杀来,那银甲骑将刚刚用马槊挑飞了一员羌骑,马不稍停也直接撞向羌将而去,那羌将戟不如马槊长,但胜在骑技精熟,略一策马偏开槊锋正面,抬起青龙戟侧劈向汉军骑将,银甲骑将也是身手敏捷槊杆横档,只听得“噹”得一声,如中金石。 眼见得两骑就要错马而过时,银甲骑将借着槊戟相击这下撞力,右臂挟紧槊杆,顺势扭腰将槊锋向左挥去,使力荡起槊尾扫向羌将的腰肋,那羌将眼角瞄到槊尾横砸过来,却是已经近身防之不及只堪堪用右臂去格,却阻不住这借势蓄力一击,顿时被打下马来。 随这羌将一并冲杀过来的羌骑死伤了近半,见羌将落马不知死活,又见汉军第二波骑兵鳞次冲来,顿时不敢再战四处逃逸。 银甲骑将领着援骑并不稍停,直冲那羌骑大队,而羌骑气势不复刚才之盛,汉军阵内见此情形也是猛然反扑,竟是杀得难分难解。 那唤作北宫的大汉远远得看着汉军援骑杀过来,又见着青龙戟骑将率队迎上去却一合之内便被扫落马下,不由得睚眦俱裂,大喊一声:“文侯!”转身便率部向汉军援骑迎去。 此时汉军援骑经过刚才长途跋涉又冲杀了一阵人马俱有些疲惫,加之地上双方倒卧的人马辎车众多,马速渐渐降了下来,与羌骑再战之下你来我往厮杀了一番均是各有损伤。 北宫控马直冲银甲骑将而去,银甲骑将也丝毫不惧,一夹马腹提速前冲。 那北宫知道刀短槊长,硬捍不得,两马相距十来步时,北宫大喝一声抡起环首刀直掷过去,那银甲骑将见刀奔面门而来,不得不抬槊格挡,却不想那北宫天生神力所掷之刀势大力沉,虽是格飞了,但身体不由得一仰,中门洞开。 北宫瞅着机会驱马冲近,趁着错马而过之时,锤交右手,抡圆了大号铁骨朵往银甲骑将侧脸砸去,若是这一锤砸实了怕是整个脑壳都要被砸扁。 银甲骑将被刚才那刀荡得重心不稳,只能尽力扭腰侧身去避,而北宫此锤势在必得端的是又疾又重,眼见得银甲骑将避之不及,左右也来不及相救,就要命陨当下之时。 那皋兰山孤峰顶胡杨树上的黑猫突然双眼瞪圆,脖子梗直,尾巴翘起,嘴巴大张,仿佛发出一股无声之吼,震得周围空气一窒,原本就凋零了大半的胡杨树叶簌拉拉全部掉了下来,在崖顶盘旋的秃鹫也身子一沉险些掉下崖去。 虽只这一吼,黑猫却耗尽了浑身的精力,站立不稳翻倒了下来,四脚朝天,舌头耷拉在嘴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那秃鹫更是惊恐,挥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得往深山里飞去仿佛有什么追咬着它的尾巴。 先不提山顶猫啸鹰遁,山下战场里却是惊变徒生。那碗儿大的铁骨朵将将要砸到银甲骑将脸上之时,交错中的两匹马突地齐声嘶鸣,北宫的马前蹄一个趔趄,往前一矮,银甲骑将的白马却受了惊吓似地往上一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刹那间砸向银甲骑将侧脸的铁骨朵一偏,只挥到了背后肩甲上,这锤虽没砸出个脸开花,可也是势大力沉,银甲骑将本已重心不稳,加之白马受惊纵跃,顿时被这一锤砸下马来。 银甲骑将两侧及身后的援骑顿时都发一声喊,齐齐过来营救,北宫见已经捞着便宜,又见援骑鳞次冲来,不欲陷入包围,呼哨一声,趁着银甲骑将落马引起的慌乱中引兵突围而去。 最近的一骑一边大喝“陶郎!陶郎!”,马尚未停人就飞跃下马,扶起银甲骑将,解下银盔,银盔下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的脸,广额高鼻,双眉如剑,只是嘴角边溢出的一道鲜血触目惊心。跪扶着银甲骑将的骑士叫得声泪俱下,其他人也围拢了过来,一个骑士附身用手探了探鼻息道:“阿燕!莫慌,陶郎君只是昏厥了过去,羌人已经退了,周将军所部带得有医者,速去请来!”说着把披风扯了下来盖在银甲骑将身上,其他骑从也纷纷学样解下披风裹住名为陶郎的年轻小将。 后面波次的汉军骑兵里又驰来一匹白马,远远地听到这句话,应了一声:“阿燕照看好陶君!我去请医者。”马不减速,一揽缰绳往汉军阵而去。 *** *** 黑色,无边无尽地黑色,在这无边无尽黑色里突然传来一阵吼声:“杀啊!杀啊!杀啊!” 随着吼声,一杆杆矛尖突刺而来,一把把弯刀劈向眼前,身周持着矛刀的骑士们各个脸上画着诡异的图腾,仿佛看一眼就会让人陷入进去,仔细去看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想要奋起反击,平时勇健有力的双手却重逾千斤,怎么都抬不起来,只能看着矛尖穿身入体,刀锋当头砍下,每次锋刃及体都是穿心地疼痛,挨了一下又一下,热血飞溅,看着矛尖刺入又拔出,刀锋劈下又举起,不停往复,感觉血都要流尽了却怎么都死不了。 正痛不欲生之时,身周的骑士突然消失无踪,刹那间来到了一处山崖上,崖边立着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一个令人感觉异常熟悉的身影。女子身后地平线上金色的朝阳缓缓升起,包裹在朝阳中的背影仿佛天女下凡,白衣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金光照着女子的容颜,让人想一睹真颜却看不仔细,女子伸出了手,仿佛发出了邀请。随着女子伸出的手,不由地往前度了度步,发现仍然很远,焦急之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小跑起来,却发现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女子等了很久,仿佛失望了,收回了手,留下绝望地一眸,纵身一跃而下。 “啊啊啊!”看着女子纵身一跃,顿时感到撕心裂肺地痛!远比刀矛入体万箭穿心更痛!仿佛心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意识模糊,痛到浑身战栗。 身旁好像围拢了好多人,不停地呼唤着什么,听不清也不愿去听,身已疲累,血已流尽,心已麻木,唯留空空的躯壳而已。身旁的人散去了,却有一只猫跑到了面前,皮毛黝黑发亮,猫瞳淡金,不知为何,感觉这只猫也好疲惫,黑猫蹲坐在身前,张开嘴仿佛无声地叫了一声,虽然这只黑猫看上去很亲切,却仍然不想去理睬,黑猫等了一会看没有反应,猫尾一扬,纵身一扑而来。 *** *** 灯烛幻灭,北风呼啸,帐幕鼓动。陶应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等光景,帐外有兵卒巡梭之声,正要起身喊人,发觉喉咙干哑,浑身热汗,肩背疼痛起不了身,方才想起自己被击落马来,又忆起刚才惊悚诡异的梦。 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自从变成了现在的陶应,各式各样的场景总是时不时地进入他的梦中,虽然大多都是前世的回忆,可也不乏荒诞离奇的经历,当然,还有黑猫琉璃。想到琉璃,陶应转头四下查看,有没有它的影子,一股冷风袭来,帐幕一角好像掀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钻了出去。每次都是这样,只是露一下面就走吗?这淘气的琉璃! 看着帐篷顶,回忆起那虬须大汉的铁骨朵砸来时避无可避的样子,当时心里闪过的念头:“难道这样就解脱了吗?这就是八年多来的终点?” 注: 王季凌:王之涣,盛唐诗人。 湟洮二水:湟水和洮水,汉代凉州河流,均为黄河上游的支流。 蒙恬:秦朝著名将领。 百将、屯长:古代军队的下级军官。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隔世一梦 高高的梁柱,低矮的床榻,灰墙木窗,矮柜漆案。陶应醒来后诧异着自己怎么住进了农家乐,这风格还挺古朴的。转了转头,发现脖子很酸痛,不由自主的抬了抬手去揉脖子,一抬手时,陶应愣住了。 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臂上穿着白色的锦服,浅青色的收口袖掾,手白且修长,这一切都没毛病,只是我的手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小! 陶应愣了一下后,吓得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穿着右衽直裾素白锦衣,盖着一条米色提花锦衾被,头发披散在肩头,矮床脚下搁着一双小小的皂色锦面漆履。 “啊啊啊!” “吱呀”一声,听到屋内动静,掀开门进来了一个捧着丹朱漆盆,着浅绿曲裾素锦,梳着双角丫的八九岁小丫头。 小丫头看到坐着的陶应,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小郎醒了!主母昨晚可守了小郎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去轩辕帝君像前为小郎祈福去了,我要赶紧告诉主母去。”说着也不管陶应愣在那边,把漆盆搁在木案上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很快就听到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近及远,随之就有两三个人掀门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男童,中年妇女和男童都穿着细麻直裾,仆妇打扮的女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不住念叨:“小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轩辕帝君护佑,黄天帝君护佑”。另两个男童一个浓眉大眼方头方脑长着一副粗壮身胚,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陶应一味咧开嘴傻笑,另一个男童则细眉细眼个子精瘦,冲进来就扑到床前抓着陶应的袖子呜咽着道:“小郎可吓死人了,昨儿你好好的去逮那只猫,那天一下子黑了下来,一回头你就摔了下来睡到现在,可吓死大伙儿了。”小个子男童一边说话一边摇着陶应手臂,看着陶应好似呆了似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又呜咽到:“小郎你怎么了,没摔出啥事吧,那白胡子老儿分明说你睡一觉就会没事的。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吧,是我对不起主家,没照应好你,呜呜呜” 随着几个人的说话,陶应从呆愣中惊醒了过来,好像记起了些什么。 那小丫头叫白芷,是家里的婢女。这中年妇女是张婶,跟着母亲嫁来的仆妇,眼前呜咽着的小家伙是张婶的小儿子陶茂,平时都自己都叫他小猴儿,自己打小的玩伴。那个只会傻笑的楞小子是樊槐,父亲大人上任路上收容的孤儿,能吃能睡力气大,平时都叫他大笨牛。 而自己昨天在泰山山腰上玩耍的时候,看到一只大黑猫,自打看到那只大黑猫就觉得有种很怪异的感觉,想要抓住它,然后一路撵着它跑,看它窜上了树,就跟了上去,大黑猫停在一根伸出的枝丫上看着我不动弹了,我就一手抱着树干一手伸过去逮它,对于我这样从小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的老手而言,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没想到,和黑猫的眼睛对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天黑了下去,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然而,陶应却已经不只是十一岁的陶应了,这现代的灵魂因为这一摔,竟然融入了东汉同姓名的黄口小儿体内。 就在陶应发呆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繁急的脚步声。急切切进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个中年妇人,梳坠马髻,斜插一支金步摇,着明黄色鹊纹曲裾深衣,青丝双尖履,还没进门就不住喊着:“应儿!应儿!” 陶茂听到有人来了,早就收起了呜咽,怯怯地与张婶、樊槐退到墙边肃手而立。 那妇人走到床边,未及脱履就跪坐在陶应身边,一把搂住陶应,哭道:“应儿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可把娘吓着了!幸好乌角仙师说我家应儿福大命大,有轩辕帝君护佑,定然不会有碍!” 陶应看了一下这个女人,面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发髻也有些凌乱,一脸关切之情。这就是母爱吗?对于母亲因难产而死,从小没经历过母爱的陶应来说,这虽有些陌生,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温暖。没错,这就是十一岁的陶应的母亲了,没错,这就是我的母亲了。 “母亲!”陶应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还没到变声期的童声听上去有点尖细,陶应一时间不怎么习惯。 “二弟”,“小兄”,陶应这才从母亲甘氏的身后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一个是个子高高的青年男子,国字脸,长眉高鼻,着天青色鸢纹曲裾深衣,喊过一声后,脱去鞋履,跪坐在母亲身后,只看着陶应并不多说话。 另一个却是才五六岁的粉妆玉琢小女孩,跟着兄长跪坐在母亲身后,看到陶应已经醒来,乐得眉眼都飞扬了起来,丝毫不受母亲的哭声影响。 陶应呆了呆,这就是我的兄长陶商和妹妹陶青儿了,之前还没感受过有亲兄弟姐妹的感觉,现在不但有了母亲,连哥哥和妹妹都配齐了,还真是奢侈体验啊! 陶商看陶应木木的没反应,甘氏又止不住的哭,皱了皱眉,不知如何是好。陶青儿却拉了拉甘氏的衣袂说道:“娘,青儿饿了。” 甘氏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道:“看我!光顾着哭了,青儿饿了,应儿睡了一晚上没吃东西,也饿了吧。张婶,去作粥食。” 张婶应了一声,拉着陶茂和樊槐下去了。 看到甘氏止住了哭声,陶应才向陶商和陶青儿打了招呼:“大兄”、“小妹”。 又对甘氏说:“让母亲担心了,儿错了!” 甘氏拉着陶应的手说:“没事了没事了,下次别再调皮了,身上还有甚么不适吗?” 陶应虽然脖子还有些酸痛,但不想让甘氏再担心:“儿没甚么不适,只是摔了一下岔了气。” 甘氏这才放下了心:“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丝毫无事,吾儿果然福大命大。一会吃完粥饭跟我去轩辕帝君面前上三炷香磕几个头,谢谢帝君护佑之恩,再当面谢谢乌角仙师亲自为你诊治之德!” 陶应唯有喏喏。 不一会张婶领着陶茂、樊槐、白芷,一人端着一个朱漆檈案进来。 这是泰山上平天观的小独院,专供来往富宦人家信徒歇住,虽简朴却清净,昨天陶应摔晕过去后,甘氏就命人将陶应搬进了堂后的主屋里,主屋比较宽敞,张婶等铺好篾席,陶应要起床入席时,甘氏拉住了陶应:“应儿尚未痊愈,不用入席,就与我一同在床上用食吧。”说着吩咐张婶把两个檈案并列在床上,另两个檈案则对置在左右席上。陶应见都是自己家人,也不好多推辞,就坐在了右侧案前。 因着是旅途在外,带得是相对轻便的朱漆檈案,檈案与普通食案不同,乃是较小的三足圆案,直径约汉尺两尺不到,此时檈案上放着六个漆椀,外侧从左到右依次是红色的豖脯、白色的鱼鲊、黑色的木耳,内侧从左到右依次是浅米色的梁粥、褐色的豆酱、绿色的堇菜汤,左列箸,右置匕。 陶应看到这食案上整齐精致的食物,不禁想到,这年头吃个早饭也太考究了,想管想,肚子却真的饿了,看到母亲已经开始动箸,陶应也开动了起来,炙烤过的豖脯香嫩美味,类似于咸鱼的鱼鲊鲜而不会太咸,木耳清脆可口,看上去有点像小米粥的梁粥滑糯无比,豆酱醇香,堇菜汤清甜,直到三椀梁粟粥下肚才停了下来。纯天然无农药的汉代美食真的是好吃啊,虽然陶应尚没有搞懂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汉朝,却因为填饱肚子而稍稍安了心。 旁边甘氏早就停了箸,看着陶应大口大口吃菜喝粥,心中欣慰:“应儿吃的这么香,应该是没摔坏了,乌角仙师说的非祸乃福,应儿这又会有什么福报呢?” 甘氏看到儿女们都食毕了,吩咐张婶收掉檈案,对陶应说:“应儿好好休息,午后娘带你去拜谢轩辕帝君和仙师。” 陶商跟着说到:“二弟好生养息,莫要再让母亲大人担心。” 陶青儿却说:“娘,青儿要陪二兄。” 甘氏瞪了青儿一眼:“别和你二兄胡闹,娘昨晚一宿没睡,来陪娘去歇息一会。”说完拉起青儿就走。 青儿吐了吐舌头,只得跟着母亲走,边走还边转过头来向陶应做鬼脸。 陶应对着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只能咧嘴笑笑。 目送甘氏带着陶商、青儿一起走了出去,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陶应收回目光,木然坐在床榻上,陷入了沉思。 注: 床、榻:汉代床与榻为卧具及坐具,约高一汉尺,床为大,榻略小。 椀:通碗。 箸:筷子。 匕:浅平的勺子。 豖脯:猪肉脯。 鱼鲊:用盐或酱料短暂腌制的鱼类食品。 粱:粟中最优品种,类似现代小米,非富贵之家不得食,膏粱子弟中的粱即是。 豆酱:也称豉,豆类发酵所制调味品,在古代与盐同为重要调味品之一。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迷之琉璃 2010年1月15日,清晨。 列车飞速前行,在清晨的曦光中,朝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照向前方的田野、树木、山脉。陶应看着田野树木从窗外飞速闪过,心情却并不平静。乔琳已经走了半年了,今天,是和乔琳约定的日子。她,会回来吗? 列车停在了泰安,陶应又一次站在了泰山脚下。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你,不就我,我,可去就你么? 岱庙、红门、大夫松、十八盘、南天门、碧霞祠,一路行来,陶应都只稍作歇息,常人畏若险途的泰山山道,对于刚刚服完两年兵役的陶应走来却很是轻松。 坐在日观峰上一角,寒风咧咧,云卷云舒,慢慢的,陶应耳中没有了人声嘈杂,眼里没有了人来人往,心中一片澄净。远处,仿佛行来一个白衣白裙的身影,步履轻盈如凌波,裙裾飞扬若浮云,黛眉朱唇,长发飘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身影在喜,在笑,在嗔,在耳旁呢喃,在眼前回旋,回旋,回旋。陶应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回旋的身影,那身影却如风散去,只化作两行清泪从眼里滑落,滑落,滑落。 “小郎!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陶应回过神来,自己还跪坐在床榻上,眼前是陶茂焦急地摇着他的手臂,身后是樊槐憨憨的脸。 陶应抬起手用衣袪擦了擦脸,掩饰道:“没事,昨晚让母亲大人忧心了,所以伤心垂泪。” “小郎真孝顺啊!”陶茂一看陶应没事,马上又转回一副献媚的脸:“小郎,我刚才又看见昨天那只大黑猫了!就趴在院外的柏树上,我怕它吓跑了,没敢去抓他,就赶紧来告诉小郎了!” “哦?”陶应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它么?应该是吧? “走,去看看。”陶应披衣起身,陶茂赶紧殷勤地上前帮陶应整齐衣服,收束腰带。 两汉之际道教方始萌芽,尚未大兴,然则天下间追求精神寄托的泯泯众生何时又少过。故而各类托名传道的方士术士源源不绝,远则有向朝廷敬献太平清领书的宫崇,近则有前两年在司州伪授缅匿术而被处弃市的骆曜,以及信众遍及冀兖青徐豫荆各地的太平道和蜀中五斗米道。 各地供奉各类仙神先贤的祠观更是数不胜数,有供奉女娲、伏羲、共工、祝融等等仙神的,也有供奉孔子、老子、管子、屈子、陶朱公、周公等等先贤的。 这座平天观处于泰山脚下,供奉着道家始祖轩辕黄帝,在道家众多庙观间并不太过显耀,但地利甚佳,紧挨着始皇帝与武帝封禅时休驻的岱庙,因而香火颇为兴旺。 这座小院,在道观之后,依山傍水,山自然是峨峨岱山,水则是淙淙无名山溪,山边水旁,几株苍劲的柏树矗立着。 隔着老远,陶应就感到自己在被注视着,走近最高的那株柏树前,抬头看去,枝干上,卧着一只黑猫,黑猫一动不动,低头盯着走近的三人,但是陶应感觉的到,黑猫只是在盯着他看。那双浅碧色的猫瞳,看上去是那么熟悉,看着深邃的猫瞳,陶应心里好似又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双目湿润,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轻柔地唤了一声:“琉璃”。 黑猫像是听懂陶应的叫声一般,竖起了耳朵,张开嘴低低叫唤了一声。 陶应还待说些什么,就看到黑猫站了起来,抬起头,眼睛往着陶应来时之路上望了望,又低下头,对陶应“喵”了一声就转身隐匿于枝叶之间了。 陶应走前两步,看了又看,“琉璃”跑得很快,怎么也再看不到了。 身后的陶茂看着陶应呆呆地抬手,叫唤,张望,感觉今天的小郎怪怪的,难道是摔傻了么?口上却说:“小郎,这只大黑猫皮毛水亮,要是逮住了回头可要羡慕死陈家二郎他们啦!就是贼丫的跑得够快!” 陶应又站着抬头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陶茂,也不说话,往回走去。 陶茂被看得心中忐忑,心想小郎今天真的不太一样,刚才看得人瘆得慌,又转头看着依然傻乐的樊槐,啐了一声:“乐什么乐,走了,大笨牛!” 三人走到半途,看到对面行来一老一少,当先老者葛衫草履,不冠不帻,只用一支桃木簪插在发间。老者须眉皆白,却面如冠玉,满面红光,负手在后,闲庭信步而来,飘飘然有出尘之姿。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是一样打扮,亦步亦趋。 葛衫老者行到近前,目视陶应微微一笑道:“陶家小郎君身体可大好了?” 陶应诧异间,陶茂上前来耳语道:“这白胡子老头儿就是乌角仙师,昨天小郎摔下来后,夫人请他来给小郎诊治过。” 陶应闻听之下,肃然起敬,双手长揖而下:“多谢仙师施以妙手。” 乌角仙师微微颔首:“老夫只是因缘际会,还是陶家小郎君自个儿福缘深厚啊!” “陶小郎刚刚伤愈,还是莫要多走动为好,这是去哪儿了?” 乌角仙师慈眉善目,说话间更是笑眯眯地,陶应正犹豫怎么回答间,陶茂抢着道:“我瞅着昨天那只大黑猫了,正叫小郎去逮它,却被它给溜了。” 乌角仙师点了点头,问道:“陶小郎以前见过那只猫么?” 陶应霎时间一激灵,抬头望起,想从乌角仙师眼中看出点什么,乌角仙师依旧是那样笑眯眯地看着陶应,看似没有恶意,然而陶应仍然下意识地回答道:“昨天见过。” 说罢也不等回答,一揖手道:“晚辈有些倦了,先回去休息,失利了。”说完带着陶茂和樊槐就往小院走去。 乌角仙师目视陶应走去,轻轻一哂,继续闲庭信步地往小溪而去。 注: 冠帻:帻为包头发的布巾,冠为成年男子头戴的礼仪服饰。西汉时帻较小通常隐藏于冠内,有说王莽秃顶所以用黑纱做成较大的帻包住脑袋然后再于帻上加冠,因而影响到时人冠帻用法,到东汉时通常帻也较为大一些。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拜谒仙师 午后,甘氏依约带领着三兄妹去拜谢轩辕帝君。 平天观建在岱山脚下山清水秀之地,又毗邻岱庙,因此平日里香火颇盛,从庙殿形制就可以得见,远非众人寄驻的硬山版筑小院可比。 道观主殿高峨雄壮,采用的是单层重檐厦两头造法,青瓦朱檐,顶部正脊和侧披戗脊上都塑有各式瑞兽,正脊中央塑着一个驾鹤仙人。走近前看,大殿台基的阶条石和金边、回水都用得上好石料,平整光洁,台基四周围了一圈汉白玉直棂阑杆,都雕有祥云纹样。正对着殿门是三阶踏跺的带阑杆垂带台阶,阑杆底处砚窝石两侧的抱鼓上一对怀抱蟠桃的猕猴活灵活现。 一行人走到殿前,陶应还特地抬头看了看殿顶边圆形瓦当上的纹样,不是时下流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纹样,而是十字分割的四个小篆体,仔细看去,却是“道法自然”四字。 早有童子进去报信,身着玄色曲裾锦衣,青帻术士冠的庙祝冯道人站在台阶后揖手相迎,各自见礼后,在冯道人的引导下踏上台阶,走过分心石,跨过雕花木门,进入正殿。 正殿内因着是重檐立厦造法,显得额外高阔,殿中心立着轩辕帝君像,黄帝像头戴十二旒冕冠,着冕服,双手拄剑而立,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注视着眼前泯泯众生,时值正午,阳光明媚,透过正脊两端博风板下的透空山花照在帝君像的脸上,映得镶嵌了琉璃的双眼异光流转,不怒自威。像前香炉中青烟袅袅,无风不散,也透着一股神秘意味。 陶应本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自己都已经诡异地穿越回了汉朝,下意识地对神鬼之说多了一分敬意,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而跟着甘氏上前在蒲席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点了一炷香。 待众人礼毕,冯道人引着入了偏殿,甘氏道明了明日即将返程并且奉上五千香火钱之后,冯道人脸上的笑意越发诚挚起来,连声说着:“轩辕帝君在上,定会护持陶家平安康泰云云。” 甘氏向冯道人问听乌角仙师行止时,收了香火钱的冯道人颇有些忧心地说:“那一老一少两个道人只是游方到此,并不常驻本观,且脾性执拗,不喜与旁人多言,成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居室读书。若是冒犯了贵眷还望担待一二。” 听得甘氏说有事要面谢乌角仙师后,冯道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赔笑着吩咐了随侍童子带一行人去乌角暂住的房舍。 一行人绕过殿后廊柱,往道观深处行去,童子引着众人走到几间柴草屋前,尚未开声,柴扉开处,之前见过的那个麻衣少年走了出来,向为首的甘氏揖手道:“吾师知贵客来访,命小人来迎。” 甘氏对乌角仙师颇为感佩,故此也不介意他只是派个侍徒出迎,跟着少年进了草屋。 只见屋内仅一榻一案之外别无长物,唯有案上几卷青竹看上去碧绿幽荧。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似的,榻右整齐列放着四张篾席,榻左唯有一席。老道士还是那副装扮,只是头发上的木簪都省了,一头银发披散在肩上,手持一卷青竹正在观看,一边看一边还轻轻颔首,很入神的样子。 老道人看到一行人进屋,作揖,入座,也不起身,仍然摇头晃脑地读着手中书卷。 坐在甘氏下首的陶商在门外就不忿老道人不亲自出迎,现在又倨傲在坐上不理睬众人,心中有气,正待开口,甘氏仿佛察觉了什么一样,侧头看了陶商一眼,陶商只得闭口不言,脸上的表情却颇不以为然。 陶应在陶商下首,把母亲与长兄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却是不动神色,心里想:“汉代装神弄鬼的方士术士不少,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就是其中翘楚,张角,乌角,都是角,难道有什么关联么?只是张角史载信众满天下,而这个寒酸老头儿住破草屋,仅仅一个门徒随侍,看起来不太像的样子。但是早上在路上相遇,他问的话好生奇怪,按说我摔下树后,母亲请他来给我诊治时肯定说过我摔下来的来龙去脉,他应该知道我是抓猫摔下树的,他问我以前见过琉璃吗?不是明知故问么?这个老头有古怪!” 正在陶应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哔啦”一声,恰恰是老道人看完了手中青竹卷,将竹卷合上,与另几卷竹卷叠放在一起。 老道人目光扫过一行四人,甘氏、陶商、陶青儿都觉得老道人目光如剑般直视自己,竟生不起对视之念,纷纷低下眼睑,就连适才心中多有不忿的陶商也消去了愤懑之心,唯有陶应心事想得出神,仿佛呆住了一样,楞楞看着老道人。 老道人目光在陶应脸上停了一停,缓缓开口道:“适才看经书看得出神了,怠慢了贵客,失礼失礼。” 甘氏连忙应道:“是吾辈冒昧来打扰仙师,只因仙师诊治好了小儿的晕厥之症,特来面拜以谢仙师恩德!”“应儿还不拜谢仙师施妙手之恩!”说罢避席到筵上叩首。 陶应被甘氏唤到,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甘氏一起避席叩首,陶商和陶青儿随着一起。 老道人居中高坐,大喇喇受了这礼,反倒是左首少年,避席回拜了拜。 老道人挥了挥手道:“夫人请起,老夫方外之人,不耐这些俗礼。” 甘氏又拜伏于地道:“闻听仙师常常游历天下,不免有舟车劳顿之苦,在下略备了一份川资,请仙师哂纳。”说罢示意陶商拿过一个包裹,放在面前。 老道人更是不耐烦起来:“老夫云游四方乃是为求入道,要这些俗物作甚?”见甘氏拜伏不起,“也罢,孝先,且收起来,来日多置些药材炼些太清金液散,给受疫病的苍头们分发些,为陶夫人积些福报吧。” “仙师仁慈!”甘氏听到老道人肯收下才起身回席:“好叫仙师知晓,小儿得仙师施妙手,现在已无大碍,恐家中挂念,因而明日将离观返回济北。” 老道人言道:“老夫此来岱山乃是有感而来,遇到汝等是造化使然,不意还真有惊喜。”说罢看了一眼陶应:“陶家小儿,老夫自感与汝颇有缘分,汝可愿随我云游四方,以求大道?” 霎时间所有人都目视陶应,甘氏、陶商俱是好奇为何老道人突兀地由此一问,左首少年倒是颇为好奇陶应会如何回答。 陶应此时心里真叫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自己还没搞明白这白胡子老头是哪路神仙,这就要骗我纳头就拜?万一这丫是玩太平道的我跟着他岂不是要遭。更何况我在这里父母家人俱全,需要去求那虚无缥缈的道么? 正在陶应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之时,老道人一拂袖道:“罢了!道可道,非常道。老夫孟浪了。” 言罢起身送客道:“老夫终究是和汝有缘,这卷老子五千言就赠与汝,此地道法已悟,老夫也不愿多留,不日即将云游,他日若汝有事寻我,可去句容寻小徒葛玄。” 注: 岱山:泰山,先秦时期,大、太通用,之后太、泰、岱又通用。 版筑:夯土而筑。 硬山、重檐、厦两头造、正脊、戗脊、踏跺、砚窝石、抱鼓:房屋建筑术语,稍后会配图注解。 避席:对尊长者行礼时,离开坐席到中间,以示尊敬。 筵、席:铺满整个屋子的竹席或草席称为筵,再施加于筵上的称为席,古人宴会都坐于筵与席之上,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之筵与席。 老子五千言:即老子,也称道德经。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君子六艺 陶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当他听闻老道人最后一句让他有事可去句容找他徒弟葛玄时,仿佛被雷到了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句容葛玄葛孝先,葛玄的师傅不就是左慈嘛!乌角仙师,乌角先生!这下全想起来了,这老头居然是东汉三大神棍之一的左慈,自己不是做梦吧! 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凉飕飕的,一看之下原来是左慈递来的青竹卷。自己在呆愣之下接过来的书卷,这居然是真的,老神棍良心发现传授我修炼秘籍?陶应迫不及待的打开竹卷,发现上面文字基本都不认得,平时陶青跟着兄长读书都是读的汉隶,而这竹卷上的字七扭八扭的,好像是汉篆? 合上竹卷,打算之后再找兄长参详。陶应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拼除杂念,心想:“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这里,老神棍好像看出了些什么,可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又号称收徒又送书又留联络方式的,看上去是表露善意?老神棍为何要示好与我呢?我有什么能让人贪图的么?貌似没有,那暂且当作老神棍是善意的话,我又该怎么借上老神棍的力来改变自身呢?读书求道?也太玄乎了。老神棍特意留下联络方式,难道知道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他吗?” 想了半天想到脑仁都痛了,感觉有什么迷雾蒙在眼前,让人看不清捉不透。 陶应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用罢了飧食,之前觉得美味无比的原生态美食也了然无味胡乱往嘴里塞,还好进餐时众人都遵循“食不语”的诫训,甘氏看他没什么精神,只当他累了,嘱咐他早些休息。 可能白天受到的惊讶太过巨大,思考太费神,陶应早早的就了寝,连陶茂和小丫鬟白芷进来说些什么都是敷衍应对。人累了就睡得香,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白芷进来服侍陶应起床时,陶应精神倒是相当旺盛,昨天想了一天,想不出什么头绪来,想到昏昏睡去,反倒睡了个囫囵觉。 到这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左慈和葛玄,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际遇,车到山前必有路,多想也是无益,且随遇而安吧! 因着今天要赶远路,众人匆匆用罢昼食,甘氏便带着兄妹三人去平天观辞行,方才得知左慈师徒昨天傍晚就已经离去。 泰山郡地势高陡多山,从岱山脚下回卢县,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沿着岱山西侧北上茌县,再折而向西入济北国境到卢县;另一条路则是先向西南行,从蛇丘县进济北国,再转而向北到卢县。前一条路近而多为山路,后一条路虽则远一些但相形之下平缓一些,陶家一行人连仆厮护卫带车夫也有二十几口人五六架车,其中又有女眷,所以决定走后一条路。 众人早有准备,加之思归心切,刚到辰时,两架马车、三架牛车,外加六匹马就已经姗姗上路。 巍巍青山,悠悠绿水,自打始皇帝在此封禅以来,西汉武帝、东汉光武帝、章帝、安帝也历次封禅于此,各任帝王都对岱山照顾有加,例如秦始皇封禅泰山时“令勿伤草术”,汉武帝曾“恶伤山之土石草木”等等,所以整个岱山区域林木参天,奇花异草众多,一派原始森林意象。 此刻虽是已入深秋,但是重重山峦挡住了北风,也不感觉多冷,一行人一路伴着古树秋花而行,间或有几只野兔獐子不小心闯入道中又急惶惶而去,如果不是看到随行护卫环刀在腰雕弓在背且时时前后留意是否有风吹草动的话,还真像是举家出游踏青。 陶家往上追本溯源乃是随着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开封愍侯陶舍公之后,舍公文武兼才,追随高祖,常年领中军护卫。高祖十三年淮南王英布反,高祖亲往平叛,两军对峙之间,忽有冷箭射向高祖,舍公以身连挡数箭而薨,高祖痛惜之,故此谥号“愍”。舍公故后,裔子青袭开封侯,官拜御史大夫,继拜丞相,谥号“夷”。自舍公以下共六世开封侯而终,至王莽篡汉,赤眉绿林俱起,中州纷乱,陶氏本支仍留在河南,然有支脉南迁至丹阳庐江等地开枝散叶,再加上兖州定陶、济阴、济阳的陶氏源流,便是当今时候陶氏几大主要郡望了。 丹阳陶家虽是北人南迁,但故先祖陶舍公当年便是文武兼资,不仅征战沙场,也著有用军策等书传家,故而族内子弟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并重并不曾偏废。东汉以来虽然内郡废除了民间礼射之俗,然则丹阳一地民风尚勇,陶家更曾军功等身,习武之风颇蔚。 这次陶家出游泰山,扈从之中多是当年随同南下的家将部曲子弟,俱为雄壮之士,为首的两人,许耽擅剑法,章诳精射术。 陶应坐在第一辆马车上,饶有兴味的看着骑马扈从偶尔张弓搭箭把来不及逃窜的野物猎杀,其中章诳的箭术最为精到,射中的猎物俱都是一箭穿颈而过,不伤其余之处毛皮。扈从们射获猎物后都会高举示意,每每博得一众人等喝彩,青儿小丫头更是在辎车上欢呼雀跃乐不已,也不知是看到射猎好玩还是因为想到野味好吃。 陶应则想着,以前当兵时候枪支射击成绩一向不错,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现在的远程武器之王乃是弓和弩,弩机力劲但射程短,弓则是现下军中之基石。秦汉两朝,中国国力强盛,兵戈制造技术也大力发展,中原王朝的制式精良兵器是压制北方游牧民族的一大法宝,汉武帝时名将李陵率军出征匈奴,更是以五千弓弩手力拒匈奴十余万骑兵,杀伤比远超一比二,最终却因为外无援军加之箭矢用尽才兵败被俘,以此可见弓弩手在军中地位。眼下虽然世道尚算太平,但是自己知道乱世将临,习得弓马防身看来是很有必要了。 弓箭以前只是见过没有摸过得要从头学起,马则是骑过很多回了应该没什么问题,陶应边想边看向一旁的骑马扈从,却发现了个惊人的事实,和之前骑过的马不同的是,这几匹马都有鞍无蹬,骑手都要靠腰腿之力加上手持缰绳来控制平衡,突然发觉学骑马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啊! 射、御为君子六艺之二,我要学骑马射箭也属于正经事情,家里应该不会反对,只是印象中陶应陶二郎是个整天只知道斗鸡撵狗掏鸟窝,爬树游水抓蛐蛐的标准纨绔子弟,一下子要潜心学文习武了会不会很突兀?画风突变太快会不会吓到家人那就不是陶应所能料想的了。 有青山绿水为伴,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只是山路崎岖难行,日近正午,车队也才走了二十里路,陶商陶应尚不觉得有多劳累,第二辆马车上的甘氏却颇受不得颠簸之苦,就连一开始雀跃不已的陶青儿也闹腾累了,趴在甘氏膝上打起了瞌睡。车夫廖伯既行久识途也颇会察言观色,回头询问说前方四五里外有个野亭是否需要打火休息。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就一起跳下马车向后面的甘氏请示,甘氏自无不允。众人听说到了前方野亭就能休息,俱都精神抖擞步履轻快起来。 注: 飧食:晚餐。 昼食:又称朝食,早餐。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岱阳亭长 秦汉时期,“十里一亭”虽说只是个大率之数,然而县乡往来要道上确实如此。亭的职能兼具驿站和保安岗哨,一方面为往来官吏行人提供住宿休息服务,另一方面则盘查来往人等,配合县中县尉、游缴等捕拿盗贼。 岱阳亭位属博县西北,虽然不在郡县大道之上,但从亭部往东北走二十来里就进了岱山,平日里往来岱山赏游的达官显贵富家豪族自然不在少数。虽说达官显贵富家豪族总有仗势欺人之辈,但是伺候好了这些人家多半能得点好处,因而岱阳亭长算是个不错的肥缺。 这一任亭长姓孙名志,年近四十,为人厚道精于事故,在岱阳亭长任上已经五年多了,五年来处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些不长眼的小蟊贼也抓过个把,历年来的考校都是中上。今年元旦前给县里史功曹送节礼的时候,史功曹话里隐约提过想举荐他补游缴的缺,乍一听时还颇有些惊喜,但是回来后却为此烦恼了好些天。 按说游缴也算是斗食吏了,比亭长这不入流的小吏自然是身份高了一成,当了游缴在县里自然不算什么人物,可巡行到了乡里那可还是颇有些威风的。然而坏就坏在当了游缴必然常年要巡梭各乡各亭,县乡里有了轻侠私斗盗贼横行之类的贼事时游缴都要冲在前面,虽然亭长也得配合县尉、贼曹、游缴一起缉捕盗贼,可那仅限于所辖亭部里,出了亭部那就眼不见为净了不是么? 自个儿知自家事,咱老孙虽说在武艺十里八乡间也算是一把好手,可毕竟出身寒门,若是年轻个十岁兴许还能顺藤往上爬求个蔷夫、有佚甚至机缘好博个百石吏显耀一下门楣,可咱已经四十了,做了游缴还是劳碌奔波不说,再想要往上爬那可是难上加难啊! 家里头那俩小子又都不是让人放得了心的脾性,也不知道求个上进,整日里就知道在乡间胡混,我在家里还能看住俩小子不至于闯出什么祸事来,若是我不在家可不得把天翻过来,咱老孙啊这辈子只求一家子平平安安,早日给俩小子娶上一房媳妇,再抱上几个大胖孙子就美啦! 所以呀,这游缴看似威风,哪比得上这岱阳亭里日子过得安稳,只要伺候好了那些贵客们,其他事儿都顺风顺水的。老孙思前想后还是备了份牛酒,在元宵节时又上了史功曹家,谢了功曹的好意顺带委婉的提了提不想挪窝的想法,史功曹也是老于世故的人,收下牛酒闲话一番家常后就再也没提游缴那回事儿。 前日里十月朔日,天狗吞日,老孙按着惯例带着亭卒敲锣打鼓巡行了一下四乡,自古以来每有天狗吞日都预兆着会有什么灾祸降临,老孙想着就算岱山倒了自然也有朝廷里郡县里个子高的大人们顶着,咱这样的小人物应该是没什么挂碍的,但想归想,这几天老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岱阳亭上这一亩三分地出什么差池。 晌午时分,秋日熏熏,老孙正斜倚在亭部门前的下马石上打瞌睡,忽听得远处马蹄嘚嘚,老孙霎时间跳上下马石往蹄声响处望去,只见岱山方向跑来一骑快马,马后不远处还有自家一个亭卒小跑着跟过来,老孙手搭凉棚眯了眯眼,发现马上骑士挎刀背弓行色自如,自家亭卒亦只是环刀佩在腰间并没有拔出,边跑还边向老孙挥着安全无事的手势,老孙心里便笃定了几分,盘算着我亭部亭卒巡视一向是两人搭伴,遇到有警或有大队人马入境便会派回一人报信,看这情形多半便是游访岱山的车马经过,从这骑从的架势上这户人家非富即贵,我且小心应对着。 走回亭舍,老孙自忖道:“这才晌午时分,骑从快马跑来定是来亭里打个前哨车马要在这里休息,富贵人家可不比贫寒人家一日只食两餐,少不得得在这儿用飠象食,我得吩咐人先准备着。”这时亭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往院外打探,老孙摆了摆手,让亭父打火烧水准备着。 不一会那骑马侍从到了亭舍门前,见到亭舍门前站着有人也不下马便在马上一拱手,问道:“亭长可在?” 老孙是世故惯了的脾性,也不以为意,略一揖手道:“孙某便是岱阳亭长,敢问壮士有何指教?” 那侍从道:“我家夫人和郎君车马就在后面三里许处,要在这里午休片刻,请亭长腾几间干净堂屋,引火升灶,方便我家准备饭食。” “可要鄙亭帮忙造饭?” “那倒不用,我家自有厨娘帮佣,只需多备热水便是了。对了,亭里可有上好的松炭?没有的话竹炭也成。早上打了一些野味,正好用来貊炙。”前来打前哨的正是章诳,说着用马鞭轻轻点了点挂在鞍鞯两旁的几只野物,不无显摆的样子。 老孙早就瞄到了骑从鞍鞯上的猎物和鼓鼓的革囊,便道:“这可巧了,孙某估摸着天气快凉了,前几日刚好上集市备了点据说是雒阳市来的银霄炭,比平时咱用的黑炭条可贵了一倍,那行商夸说是京中御用柴炭呐!” 章诳啐了一声:“你这小地方哪能有什么御用物事,你且放心钱少不了你的,把这些拿去准备着,我还要回去报信。”说罢拎起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外加一头狍子递给老孙。 老孙上前接过,掂了掂分量道:“壮士好身手,孙某平日也喜好上山寻点野味打打牙祭,可像壮士这般一早上就猎得这许多肥美的野物却万万做不到啊!” 章诳正是二十出头爱出风头的年龄,闻听老孙夸赞恨不得把嘴巴咧开到耳朵下去,自得地说:“这些小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一大早的从岱山急着赶路也没空去搜寻大家伙,前些天在岱山里猎的那头鹿才叫一个肥美,啧啧!” 说完打马便往来路回去,正和奔回来的亭卒错身而过。 老孙也不去管正喘着粗气的亭卒,抬起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几只野物,方才他和那骑从套近乎时还有着点小意奉承的意味,可细看之下不由肃然起敬,野鸡野兔的箭创都是穿颈而过,而那头狍子更是射中侧脸,听他说一早上从岱山赶路到此,在二十多里行路途中还能有余裕射得这些野物,一个青年骑从身手就如此了得,这户人家怕不是普通富豪人家吧! 注: 下马石:一般放置在宅院门口半高的石墩,方便行人上下坐骑。 亭卒、亭父:亭中人员配备,亭卒负责巡逻,亭父负责亭内杂务。 貊炙:传自东北貊族的一种烧烤方法。 雒阳:洛阳,汉代尚火德,讳水,故改洛阳为雒阳。 交流群:96433014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投桃报李 陶应跨入亭舍院中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烤香味,只见两个木三脚架下燃了一堆炭火,三角架间的木棍上串了一头洗剥干净了的狍子,另有几个仆厮举着叉了整只野鸡野兔的木棍和用削好的竹签串着细碎的腌制肉块在火堆上翻转,时不时有油滴下扬起微微的青烟。 二十一世纪的烤全狍、全鸡、全兔,在汉时称为“貊炙”,也叫“浑炙”,相传是先秦之时,从幽燕之北的貊族人那里传入中原的饮食方法,用小刀割下外侧烤熟的部位,边烤边吃。而用竹签串着细碎腌制肉块的做法则称为“衔炙”,乃是用细碎肉块和以姜、椒、盐豉等调味,再串起来烧烤,类似后世的羊肉串,只是今天串的应该是前两天从岱山里猎的鹿肉。虽说秦汉以来,各代帝王都三令五申严禁百姓在泰山十里八里范围内打猎伐木,但近百年来外戚宦官轮番干政内斗,朝廷法度松弛,早已没有了光武中兴时的蓬勃气相,这类无足轻重的禁制对仕宦人家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陶应先进了堂屋按照规矩陪甘氏一起用餐,虽在旅中,但吃得并不马虎,院内的仆厮还不时端来烤好切好的野物。甘氏不喜油腻,略吃了一些就不要了,陶商是尊礼守法的性子,吃饭规规矩矩慢慢悠悠的,陶应和小丫头青儿却匆匆吃过就想溜到院内吃现烤,甘氏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仆妇照看好兄妹俩就由着他们去了。 陶应牵着蹦蹦跳跳的青儿来到烤架旁观看仆厮们烤肉,小猴儿陶茂最是机灵,端过两只胡牀伺候兄妹俩胡坐一旁。 这胡牀乃是传自北方胡人,两腿可合可开,上面蒙以皮子或布帛,类似后世折叠凳的玩意。据说当今天子喜好胡服、胡帐、胡牀、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等等,引发京都贵族皆竞效仿,乃是“楚王好细腰”的时新版本。 早有仆妇们端上银盘竹箸,俩兄妹和扈从仆厮们一起就着火头吃起了烧烤,陶应还不觉着什么,小丫头青儿虽是小小人儿但被甘氏从小言传身教做个知礼小淑女,难得放肆一回乐得眉飞色舞只觉着烤肉从没那么好吃过。 陶应就着仆妇端来的盐豉吃了几块烤肉,觉得味道也就那样,野味是新鲜的好货,主要是吃惯了辣椒孜然烤羊肉的味道,对于这年头的盐豉调料总觉得少了那么点滋味。 陶家扈从们射术都不错,一早上猎得不少野味,十月的天气还没大冷,这新鲜食材放不持久,在旅途中也不方便腌制,所以甘氏吩咐仆厮们只需少许留一两只,其余都制熟了方便携带。 孙亭长和亭父亭卒们一早就备了开水烧了火,还提供了木架子、银丝炭和竹签,为人又和善健谈,博得了陶家管事忠伯也就是陶茂他爹和扈从头领章诳等的好感,在忠伯请示了甘氏后,为了表示对岱阳亭的感谢,匀出了一只烤鸡一只烤兔子给孙亭长。 老孙头谦逊了半天后在亭卒们的期待眼神里还是接过了陶家的好意,把烤物递给了亭卒们,转身进了自己的屋舍,不一会儿拎了两个小布袋子和一张还没上漆的柘木弓出来,走到忠伯面前,将布袋子递给忠伯,说道:“陶管事,孙某平日里也喜好打点野味炙烤,之前去县市淘买了些凉州特产的马芹子和蜀中产的花椒,贵府大户人家肯定是不缺的,可是出门在外也未必都带得齐备,你且拿去给大伙儿提提味。” 忠伯还待谦让,一旁的章诳却上前接了过去:“孙亭长真客气,看来咱来这岱阳亭休息还真没走错地方,亭长先吃着,若是不够咱这里还有,章某人别的本事没有,猎几只野物的能耐还真不在话下。”喝了几盏水酒的章诳越看老孙头越顺眼,话就说得随意起来。 孙志附和着笑了笑,又走到陶应面前,双手一揖:“方才听闻某家手下亭卒说,陶家小郎君兴好习射,更是天资聪颖一学便会,日后肯定能博得个马上封侯。我这里前些时候制了把木弓,还未上漆,陶家小郎君不妨拿着练练手,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就当孙某谢了贵家的野味。”说罢双手奉上那张柘木弓。 陶应此时早已停了吃食,只是坐着逗弄青儿小丫头,见孙志上前揖手,也站了起来回礼,听孙志这么说,倒是出乎意外,摆了摆手道:“几只野味算得什么事情,怎好受亭长如此厚赠。”话如此说,眼睛却瞄向柘木弓,心想这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这孙亭长倒是有趣的人。 孙志看着眼前的少年嘴上说不要眼睛却很老实的样子,便堆起一脸憨厚的笑容,把柘木弓塞到陶应手里:“陶家小郎君莫要在意,只管拿去试试手,若是不趁手再还给孙某就是了。” 陶应掂了掂手里的弓,确实比扈从们的制式角弓要轻许多,弓身打磨得颇为仔细,弓腹的角片和弓背的筋腱都胶合得很服帖。 这时手抓着一片狍子肋骨啃咬的章诳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道:“没瞧出来孙亭长还有这手艺,这柘木弓制得不错啊,只要冬天里再定下形上了漆就是把好弓了,不过这弓力看上去不强,孙亭长可是家里有孩子要习射了?”章诳不愧是扈从里射术最精良的,不需过手只凭眼力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孙志抚掌笑道:“章壮士好眼力,此弓约合三钧,孙某家中次子也到了习射的年岁,所以就置备了这把柘木弓想给他练练手,没想到今天赶巧遇到陶家小郎君习射,孙某就拿出来献丑了,还望小郎君和章壮士莫要取笑才是。” “孙亭长给自家儿郎置备的,我怎么可以夺人所爱,孙亭长还是收回去吧!” 孙志略退了半步,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孙某家中还有长子早前习射时候用过的软弓,陶家小郎君不如先试一试手,若是合用的话尽管拿去用就是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儿虽说是小地方,挨着着岱山这制弓的材料可也不难采备,再制一把也不费什么工夫。” 章诳对孙志颇有好感,也在旁边说:“二郎新习射,这三钧弓应当是不错的,不如飠象食后去试试?话说老孙你这调味可真不赖,加了花椒和马、马那个啥来着?” 孙志提醒到:“马芹子。” “对加了马芹子,这烤肉味儿更正了,二郎你也尝尝。” 说话时陶应已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待到陶茂端来一条加了花椒末和马芹子末的烤鸡腿时,陶应的味蕾感受到了花椒的麻味和熟悉的孜然味道,不由得略微吃了一惊,这年头已经有孜然了?待看过小布袋里是那熟悉的长相后陶应才确认了真是孜然。 孙志说:“那贩货的行商言道此物乃是从西域安息国传来的,也叫安息茴香,中原少见,我用了两次才发现此物别的没啥好,但用来炙烤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因着孜然麻椒的香味,陶应也多吃了几口,然后就看到了青儿小丫头可怜巴拉的拉着他的衣服下摆,耷拉着舌头,麻到眼泪都流出来的逗趣样子,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吩咐仆妇拿过温水搂着青儿缓缓喂了几口,陶应问道:“野味好吃吗?” 青儿麻得说不出话来,使劲点了点头。 “麻不麻?” 青儿又点了点头。 “还要吃吗?” 青儿想了想,眼乌子转了几转,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摇了摇头。 “那再吃一些,不过只吃不放花椒的好吗?” 青儿顿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揉了揉青儿的小脑袋,陶应关照仆妇照看小青儿,拿起柘木弓,出舍门准备再去试试章诳都说不错的弓。却见青儿丢下食具,站起来拉着陶应的衣服含混不清地道:“青儿也要去,要去看二兄射箭。” 陶应蹲下来对青儿说:“那让张婶抱着,不许乱跑,行不行?” 看见青儿点头,陶应才吩咐张婶抱着青儿一起出去,几个吃饱了没事干的扈从仆役都跟了出去看热闹,孙志也随着众人踱出了舍门。 几个亭卒和求盗、亭父凑在一边吃着炙烤,先前那个跑回来报信的亭卒一边吃,还一边咕哝着:“今儿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孙头又是吩咐烧水打火,又是拿炭火给签子送调味,这会儿又赶着劲儿要把新制的柘木弓给出去。这把弓可是孙头从去年冬天就制到现在的,说是准备给他家二郎一个惊喜,这下可好嘛,说送人就送人了!” 几个人间或也有附和一二的,一向老实持重的亭父却踢了那亭卒一脚,啐道:“有吃有喝也塞不住你的臭贫嘴,生瓜蛋儿屁事不懂就知道瞎掰掰,你说你啥时候看见孙头做过傻事,且不提今儿的贵客前呼后拥仆厮洒道,就看那主人家都是谦逊有礼,下人也平和易处,来往咱岱阳亭的大户人家多了去了,就说前些天钜平李家四郎进山赏玩路过咱亭歇脚时,不过仗着有个在郡里当从事的族父,那一个小小家奴就敢把鼻孔指到天上去对孙头吆五喝六的,你何时见过如此好相与的仕宦人家?还赏你肉食吃?孙头那可叫“投桃报李”懂不?” 两人在院角说话虽不响,可是不远处有那耳尖的仆厮听了个大概,跑回堂屋向主母、大郎禀报。甘氏听得小厮转述亭父称赞,颇为欣慰自家家风严谨,子弟谦逊有节、仆客也俱都知礼守法,那句“投桃报李”更是说进了她心坎子里去,就觉着这岱阳亭长和亭父虽是乡野鄙夫也有个几分见识,又忖到这亭长好心将自家制的弓拿给应儿练手,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吃了亏,便命忠伯在给亭里留的川资里多加了一千钱,算是谢过亭长好意。 稍事休息后,众人重新上了路,孙志自然是不肯再收回那张柘木弓,陶应也觉得用得挺不错也就顺势收下了。 待到孙志接过忠伯递过的一千五百钱并特意相谢了岱阳亭的善意招待时,那亭卒不由得更是佩服起孙头和亭父有眼力,一千五百钱可够上县市里买上三把弓了,孙头这桃子可投的划算呐! 注: 胡牀:通胡床,类似于马扎。 柘木弓:柘树为桑树的一种,木材韧性足,适合制弓。 求盗:亭中人员配备,负责缉捕盗贼。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田陌如画 秋阳煦照雁南归,麦禾款摆辙北行。 童子牵鸢垄间纵,好风扶摇上青云。 晚秋的阳光照得旅人暖入了心里,骄傲的领头雁正带着它的一家老少向南归去,新抽枝的冬麦苗迎着轻风微微摇弋,轱辘碾着车辙缓缓行去,三两童子奔跑在屋舍后田野间,手中的纸鸢忽上忽下游移不定,倏地一阵清风迎面而来,扶摇直上入青云。 看着眼前如画美景,心中自然宁谧,好射猎的章诳抬眼望天亦生不起做那煞风景事的心来,陶应更是看得痴了,直到雁已远去不复回,不见飞鸢只余风时,才恍然惊醒。 这如诗画卷啊,连带着画中的田野、画中的人、画中的屋舍,眼见得即将破碎支离。大厦将倾,我一根独木又何能为哉! 先前在车中与陶商的说话里,陶应已经知道了现下是熹平六年,两年前当今皇帝御准了当世大儒议郎蔡伯喈等人的上书,开始了校正经书、刊刻于石的学术行动,时人称其为太学石经,后人称之为熹平石经。 而近年来鲜卑连年入寇北方州郡,今夏四月更是大寇三边,幽并凉三州无宁日,护羌校尉田晏好大喜功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皇帝北伐鲜卑,朝中决定效法汉武元光六年时四路北伐匈奴之役。八月,分遣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云中,使匈奴中郎将臧旻与南单于出雁门,护乌桓校尉夏育出高柳,三路大军各将一万精骑讨伐鲜卑,没曾想比元光六年时一路胜一路无功两路败绩更惨,三路大军全线大败,汉军精锐十停中陨了七八停,辎重节钺尽失,三将因而俱都槛车下狱贬为庶人。 前日里又遇天狗吞日,那可是大大的凶兆,朝中不知又会如何震动。 而陶应心中默默回忆,熹平之后改元光和,光和之后就到了天下大乱之始的中平年间,这样数一数,好似天下太平的日子用双手就能数的过来了,让人怎不忧心。 想到这里,陶应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入手间是粘筋贴角的柘木弓,弓脊坚而不失其韧,低头看了看手中弓,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这天下苍苍不正如这弓,坚而不失其韧吗?再多的阴霾终将散去,再多的纷乱也定会平息。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弓在我手,路在脚下,既然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就做好准备吧!将来的终将到来,避无所避时,何妨迎难而上。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离开岱山的第三日,已经进了故肥城县境,为何要说是故肥城县呢?肥城乃是西汉初年新置,东汉章帝时检籍人口撤并下县,肥城一地虽说地名里占了个肥字,可是依山不傍水多丘陵少良田,故此人口不多,县内辖地一分为三,分别并入了济北国卢县、蛇丘县和东平国富成县。 上了一坡下一坡,下了一坡又上一坡,车队缓缓而行,青儿小丫头站在辎车窗边看着窗外,眼里飘散着小星星,一脸羡慕的表情,她的二兄陶应正骑在旁边的马上,马儿没有跑起来,故而陶应骑得还算稳当。 自打两天前日暮寄宿时,陶应就求得母亲甘氏的首肯,在扈从们的护持下开始习练御马之术。由于陶应身体还没长高,汉时马匹也只有鞍鞯没有马镫,刚开始时还不太习惯,但是毕竟有过骑现代马的基础,所以虽说还有些别扭,但是两天下来简单骑乘已经没有问题。只是不敢让坐骑甩开蹄子快跑,毕竟小胳膊小腿的,没有马镫光靠双腿夹住马身保持平衡还不是一个新手能够胜任的,古时候骑马也是件高风险的活计,陶应可不想闹出“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乌龙来。 肥城境内多丘陵少河流,因此大部分区域种植稻麦是不理想的,但是中国民众的农耕智慧哪会这么轻易就被难倒,丘陵地区相对平整处大可开发成粟田、黍田、稷田,若是偏狭之处,也可种上菽豆。 自从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姜小白北伐山戎得其“戎菽”之种广布于天下后,优良品种戎菽在中原迅速推广开来,菽的地位直线上升,已成为与粟并列的主要粮食作物,隐隐成为五谷之外的第六谷。菽豆虽说单独煮食不如黍粟稷麦稻的口感好,但是对田地要求低,营养丰富又耐饥,荒年时捣碎与野菜、树叶掺和在一起,可作百姓充饥的主粮。 此外,大豆的叶子古称“藿”,鲜叶和干叶都是普通百姓的家常菜,主持编纂淮南鸿烈的淮南王刘安更是在炼金之余误打误撞用石膏点豆汁做出了风靡中国两千年的豆腐。西汉末时汜胜之所作农书汜胜之书曰:“大豆保岁为易,宜古之所以备凶年也。”因此倡导“谨计家口数,种大豆,率人五亩,此田之本也。” 菽豆还是军旅必备之物,尤其是战马最爱菽豆,若是长期行军途中,不给马匹补充菽豆之类的精料,则必然掉膘,严重影响战力。 可见菽豆一物之妙用无方,怎可不佩服先人的智慧哉! 申时时分,抵达了故肥城县治所,现在的肥城乡,此地已经归入卢县辖境内。 从肥城乡到卢县县治需要跨过一段齐长城,共计四十来里路,得走个大半天,而出肥城乡到下一个野亭还有不少路。加之肥城乡之前也是县城治所相对繁华一些,汉制县治及大型通衢要道处设邮,虽说撤并了县治,但邮舍却保留了下来。故而陶商和甘氏略一商议便决定在这歇息一宿,明天一早再走。 陶氏一族虽然没出过什么大儒,然则祖上陶舍公文武兼资,舍公之子青公更是列位丞相,自然是诗书传家,陶商每日里在车上都会督促陶应读书,这年月里中国传统三大启蒙读物“三百千”的作者都还没生出来,自然是不会有的,陶应现在读的是尔雅。 原本的陶应是个标准顽童,玩乐至上,读书什么的能敷衍就敷衍,导致十一岁了还只是能默诵汉元帝时成书的急就篇,其他诸如尔雅、说文解字等等都只是读了个十之七八,文字是认了不少,但往往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父兄督导虽然甚严,但是责罚轻了不管用,责罚重了甘氏又不忍心必会出来劝解,加之陶谦也颇爱这个幼子,时常说陶应像他小时候,在乡里孩童间甚有威风,是个孩子王,所以陶商对陶应平日里借故头痛脑热屁股痒等等不肯好好读书的托词早就习惯了,也惯来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现在的陶应已经不只是十一岁的小屁孩了,融入了二十多岁现代灵魂的他深知这年代,虽说乱世将近需要武勇护身,但不读书是肯定没前途的,谁让他穿越到了学风大盛的东汉王朝呢! 东汉一朝因着光武帝刘秀有着一份敬天悯人的胸怀,感念世道艰难因而马上得天下后就放言“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随之大兴儒学、收集典籍却裁撤都尉、取消郡兵都试等等,颇有些崇文而抑武的作风。抑武所带来的后果暂且不提,开国之帝崇文兴儒之举却带动了整个社会的向学之风,因而以儒学为首的各家学说蓬勃发展,却不似往后某些朝代腐儒恶意曲解“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而导致因儒而儒不知变通的弊病。 历东汉一朝,许慎作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马融、郑玄各自注释多部诸子百家经典,自成一派形成郑学;贾逵不但著有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等儒学典籍,还著有贾逵论历,书中于人类历史上首次阐明月亮的拱线运动造成行速不同即“月行有迟疾”,至少领先西方几百上千年;张仲景著有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其中一些古方至今中日等国仍然在使用;张衡更是多才多艺、脑手并用、文理兼长的全能学者,著天文著作灵宪、浑仪图注、数学著作算罔论、地理图册地形图,还改进了“浑天仪”,发明了自动日历“瑞轮荚”,发明了世界首台地震观测仪“候风地动仪”,领先西方一千八百年;还有华佗著有青囊书,擅长“针灸术”发明,健身体术“五禽戏”和有史以来最早的麻醉剂“麻沸散”并应用到其首创的外科手术之中;刘洪著有天文历法著作乾象历、七曜术,重新注释九章算术,发明“正负数珠算”并以此制成了“珠算盘 ”的雏形;就连当时的宦者蔡伦都总结前人经验,利用东汉宫廷的广大工匠基础改进了“造纸术”,被人称之为“蔡侯纸”,为世界文明的记录与传递作出了极其伟大的贡献。 在整个朝廷与士族社会的带领下,官方办学和私人讲学都极为普遍,因而东汉王朝普通民众均以识文断字能属文为荣。当然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好文的风气也造就了不少只好“清淡高论,嘘枯吹生”,却不擅经世治国的士族蠡虫。士族之间更是风行品题人物,若如太原郭林宗般本身便是贤达之士来臧否人物以提掖后进也还罢了,就怕如汝南许子将这般自身德行有亏之徒也谤讪人物、争讼论议,罔作“月旦评”以沽名钓誉。 这年代若是不幸落得个“不学无术”或者“有勇无谋”之类的评语,那好比是去选美却不幸长了副许三多的面孔,莫名增加挑战难度。所以陶应不得不耐着性子重返小学生生涯,虽说原本的陶应基础差了点,但好在加上后世的量和理解能力,读起不算太难的启蒙读物来也轻松了一些。 陶商见陶应这几天在车上老老实实读书,考他几个书中问题也都能答得八九不离十,偶尔还会问几个书里较生僻的问题,对于陶应这样的学习态度表示相当满意,因而陶应读过书后在车里打盹、去车外骑马、休息时候习射等等也就听之任之了。 在路上走了三天,路上还算安逸,但众人也颇为疲累,难得今天申时初就进了邮驿,大都去了歇息。不过对于精力旺盛的陶应和陶青儿来说则根本不知道啥叫休息,兄妹俩白日里都在车里打过了盹养足了精神,陶青儿单纯就是闲不下来要出去游玩,陶应则是想亲自用双眼来丈量这每一尺每一寸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看一看这片土地上这个时代滋养出的人与物。 注: 胡牀:通胡床,类似于马扎。 柘木弓:柘树为桑树的一种,木材韧性足,适合制弓。 求盗:亭中人员配备,负责缉捕盗贼。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肥城市坊 肥城的规制和汉时大多的县城并无不同,城有两门,分列南北,纵贯两门间的大道把肥城一分为二,治所、钟鼓楼、邮驿都在这条纵线之上,钟北鼓南,治所和邮驿都在城北,对街而邻,治所由于撤县合并而封闭了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改为了乡舍,邮驿则完整保留下来。 靠近南门处有市楼和市坊,若是肥城还是县治所在,那么市楼内应该常驻着市掾来管理市坊,因着撤并县治后,原先常驻市楼的市掾也撤销了。只是肥城市坊仍然是一个不小的市集,若是也随之撤销一则不利百姓民生二则少了市税,所以郡中仍然保留下了肥城市坊,既保留则不可无人管理,就由卢县市掾派了一个佐吏常驻于此。 这一任肥城市佐名叫黄福,在陶应印象里乃是个机灵人,因着肥城市佐一职管着一个单独的市坊,身旁又无顶头上司看着,又不像其他的市坊即便常驻市掾也要天天去县舍点卯,正所谓“山高皇帝远,乐得我逍遥”,乃是个不错的肥职,故而出身小户人家的黄福更是小意经营,别人“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则是“每逢佳节备好礼”,整个卢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点的异常周到。陶谦上任卢县令三年来,黄福就在这个不入流的肥城市佐上也做了三年,三年来肥城市坊经营得不错,市税虽比不上卢县市楼收得多,但也不比周边其他小县的市楼少了,更由着他做人左右逢源出手大方,听说这任市掾升迁后很可能由他补了卢县市掾的缺。黄福知道县令和夫人都特别疼爱幼子,而陶应喜好斗鸡走狗耍蛐蛐,这几年没少变着花样给他捎带机巧玩物,什么开封青鸡、成县蟋蟀、广阳走犬、荆州八哥、鎏金弹弓之类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鼓捣来这么多好玩的物事。 平日里都是黄福逢年过节到卢县送礼,今天陶应自己到了肥城,自然是要到肥城市坊去逛一逛。陶应牵着陶青儿,身后跟着小跟班陶茂、樊槐和一个仆妇一个健仆出了邮舍,路过舍门,许耽还指派了个扈从跟随,这是甘氏特别吩咐的,毕竟出门在外不比卢县熟门熟路,自家儿郎又惯来不让人放心,让扈从随时看护着。一行人前呼后拥的沿着街道往南门行去,穿过鼓楼,不远处就矗着座三层重檐厦两头造顶的门楼,顶楼正对街面的一侧横插着一根旗杆,一面书着市字的旗帜迎风舒展。门楼的底层既宽且高,仅有两边立柱和墙面,正进处开着两扇漆木大门,足够两辆马车并行,除了两侧墙壁各有一条木梯通往楼上之外便空无一物。 楼上便是市佐的官署了,若是不出意外,老熟人黄福应该在楼上,只是陶应并没有去见他的意思,逢年过节人家送节礼那是人情往来,若是无事登宝殿被当作上门打秋风的那可就丢份了。几个人穿过门楼进了市坊里,两个市吏打扮的汉子站在门楼里唠嗑,也没在意进出的几人,即便留意了也认不出陶应,毕竟这小市楼里也就黄福有脸面能往县衙里走动,其他人或许认得行县时候的县尊大人,哪里还会有人认得县尊大人家的半大小子呢? 市坊里已经临近歇市,顾客零零星星,店伙计们也多闲着唠嗑,更有几个凑在角落玩樗蒲,“卢卢卢”、“稚稚稚”地大呼小叫透着和此地相符的市井气息。 进了坊门后,几个眼尖的店主伙计便殷勤吆喝起来,“邺县秋桃大又甜哎!”、“真定蜜梨水汪汪哎!”、“安邑大枣禁中御贡叻!”、“乐陵小枣核如针咯!”、“霜中红颜齐都李噢!”、“吴郡乳柑御前贡果!”、“蒸饼,甜馅蒸饼!”、“汤饼咯!一碗管饱!”、“卖鱼鲊咯!新鲜的鱼鲊!”、“肉臛粥叻!喝一碗暖暖身子哟!”、“上好的绫罗绸缎葛绢绡纱应有尽有咯!”、“济南冶制卅炼钢刀”、“西旅游梁,新城粳稻,滑若凝脂,疏松可口!”、“蜀中姜荼蜀锦蜀剑”,更有甚者看到一行中两个孩子锦服纹绣显见得是富家子弟,便拿出陶球、鼗鼓、鸠车、纸鸢、泥人、木狗在手里地上摆弄着。 青儿小丫头只要是出来溜达就欢,现在看到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更是手舞足蹈,拉着陶应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更是禁不住美食和玩具的诱惑,闹着要买好吃的好玩的。由于一会还要回邮舍用飧食,陶应不敢给小丫头买太多吃的,只是给买了些蒸饼,一人一个随从仆役一个不落,众人都是满脸欢喜连声念叨小郎君仁厚。这蒸饼说是饼,其实更像后世的馒头,也是用麦磨粉揉和蒸制,发酵得好的饼面上坼开作十字状,最先时都为无馅,后来也有在制时加一些甜或咸馅料的,现在青儿小丫头手里拿着的蒸饼是带碎枣肉馅的,吃起来松软清甜甚是可口。 一手牵兄长一手持蒸饼,乐得走路都带着风,拉拉鸠车,摇摇鼗鼓,摆弄摆弄纸鸢,兄长说只能选一个,可伤透了青儿的小脑筋,哪个都舍不得都想要,路上见人放纸鸢飞得高又高,鸠车雕得好可爱,鼗鼓拨浪拨浪也好玩,到底应该选哪一个呢? 陶应看着青儿小丫头犯难时整张小脸都快要皱到一起的样子正在偷着乐,以前没有兄弟姐妹,现在上有严兄下有稚妹,也算是一种新的乐趣吧! 青儿小丫头犹豫半天拉拉陶应的手说:“二兄,青儿都喜欢,青儿都想要!” 陶应故作严肃的道:“小孩子不能贪心,说好了只能选一样,青儿最喜欢哪一个?” 青儿指指鼗鼓,又想了想:“可是青儿也鸠车和纸鸢!” “那青儿就只能选鼗鼓了”,看到青儿快哭出来的样子,陶应道:“不过呢,这只纸鸢青儿可以带回去送给父亲,祝父亲青云直上,这只鸠车青儿可以带回去送给母亲,祝母亲身体安康,青儿说好不好?” “好!”青儿这才破涕为笑,随后又有些担心地道:“那送给父亲母亲了,青儿不就没有了吗?” “青儿这么孝顺,父亲母亲一定高兴,说不定就会把纸鸢鸠车借给青儿玩了呢?” “对对对!青儿是孝顺的好孩子!” 注: 邮驿:设置在通衢要道处,用来传递公文、往来官吏休息的场所,后来也被用来称呼客栈。 市坊:汉时城市或乡里间各区域都会用墙分隔开一个一个区域,称为坊。最早的时候人们在井边上交易物品,随之产生了市集,故称市井。汉代城市内的市集都集中在固定的坊内,称为市坊,市坊建有市楼,为官吏管理市坊所用。 樗蒲:古代一种益智游戏,由棋盘、棋子、五木(具有骰子功能的木片,分五片,两面各漆以黑白,取其中两片在黑面书犊字白面书稚字),行棋方式为先投掷五木,然后根据规则点数来行动棋子,过程中有闯关,搏杀吃子等技巧,胜利条件是所有棋子都到达终点,有点类似飞行棋。后来爱好赌博的人们也会摈弃棋盘,仅仅玩投掷五木比较点数,类似于骰子赌博。 卢、稚:樗蒲中五木掷出黑黑黑犊犊称为卢,掷出黑黑黑稚稚称为稚,均为最佳的贵彩(比较好的点数,有别于杂彩),因而玩樗蒲中人们在投掷五木时多会呼喝卢与稚,乃是成语“呼卢喝雉”的由来。 邺县秋桃、真定蜜梨等等:均为汉时地方特产,详见汉唐饮食文化史。 陶球:也称陶响球,陶制的中空小球形玩具,内里有小珠子,摇动会发出声音,多用来逗弄幼儿。 鼗鼓:类似于拨浪鼓,有大有小,大者为古代礼乐器,小者则为玩具。 鸠车:作鸠鸟状的两轮小车,由绳子牵着的玩具。据后汉书礼仪志载:“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因此鸠有尊老和养老的含义,所以陶应让陶青儿送给母亲。 纸鸢:风筝,寓意青云直上,所以陶应让陶青儿送给父亲。 出场人物: 黄福:济北国卢县佐吏,常驻肥城市坊,为人精明擅于钻营。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戏弄台二 来者一共六七骑,为首一骑也是一匹幼马,大约两岁口,和马栏里的白马差不多高,马上坐着个少年,上着赤色直裾锦襦,下着青色胡袴,脚穿鹿皮靴,驱马到了众人身前方才收缰驻马,待到身后一个扈从下马上前,单足跪地弯腰俯首成下马石状,才踩着扈从的肩背下了马。 少年看到陶应在,略露出些诧异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换成了一副二世祖的模样,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就从陶应身边走过,跑到苏巡旁边,问道:“听说你这儿有大宛来的纯血马卖?”说罢打量着马栏里的白马,“可是这匹?看着确实神骏,不错不错我要了!”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后扈从上前递过一个布包,展开赫然是八个成色上好的金饼。 苏巡扶着阑杆刚刚缓过气来,看到扈从端在手里金灿灿的金饼,看了看面前少年郎,又看了看陶应,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抬手一捶额角,心想你这小郎君如是要买马为何不早两刻钟来,若是早两刻钟来我也不至于把好马只卖得八万钱,八个金饼可值十万多钱啊,这老天爷可不是戏弄人嘛! 少年郎看着马商愁眉苦脸却不开口的样子,竖起眉毛道:“你这厮可是嫌少?我家管事报知此地有大宛马卖十万钱,小爷我特地策马赶来,你这厮可是欺小爷年少好愚弄想要坐地起价?” 陶应站在后面看了一会戏,果然这二世祖还是这副脾气,此少年名叫台凯,乃是济北国刚县人氏,家中行二,故称台二郎,此子比陶应大一岁,其父台朔,为郡国兵曹掾,兵曹掾秩百石,由郡守国相自行任命无需朝中核准。 按说一个百石吏之子当不会如此嚣张跋扈,可这台家也非一般人家,是济北国有数的几家右姓豪族,虽然比不上卢县颜家、蛇丘蛇丘家家声昭著,可近些年也颇多钻营。台家现在仕途最显的是台朔之兄台崇,在朝中尚书令下任尚书一职。 东汉之时,尚书令位虽不高秩仅千石但权势实重,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朝会时均专席而坐,故有“三独坐”之称,其下设六曹,各曹置尚书一人秩六百石分署曹事。在虚三公九卿而实尚书台的东汉一朝,尚书令与六曹尚书均属于位卑权重以小制大的要职,台崇为了谋取尚书一职据说走了宫中的门路,花费不在少数。 台崇之同产弟台朔原也是青州齐国广县长,广县为下县,县长秩四百石。前年汉中郡南郑人赵琰上任青州刺史,赵琰一上任就大力整肃吏治,并在刺史处理事务的大厅前置一大瓮,盛水,显贵要员有托情的信函一律不看,全都投入水中,因而青州境内平时蝇营狗苟的官员人人自危,在赵琰严厉处置了几个侥幸之徒后,立刻有大批郡县吏员识相地挂印而去。东汉一朝对于官员还是较为宽容的,只要不是犯下严重的过失,对于自己辞职的官员一般也就会睁只眼闭只眼,法治不严只能靠人治,上官清廉严明下面的属吏就好一些,上官贪渎昏庸下面的属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能不说是一种制度性悲剧。遇到了赵琰这样清廉乃至于严厉的刺史,自然容不得贪官庸吏尸位素餐,青州刺史部的治所在齐国临淄,离广县只有几十里地,台县尊自感大事不妙,也就找了个由头悬印梁上一走了之了。 台朔回到济北后托言久仕于外想念家中老母故而辞官归家,可八卦这玩意并不只是现代人擅长,在任何时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精通此道,青州刺史赵雅珪初上任就吓走几十个郡县长吏这样的大新闻,自然就通过朝廷邸报、士族书信、饮宴高会乃至于街头巷议传得沸沸汤汤,台朔自是把青州刺史赵琰恨得牙痒痒,可对市里坊间各种各样的传言也无可奈何。 虽说风议不能把台朔怎么样,可是台朔虽有在朝中任尚书的兄长疏通关节,近两年想再度求一任知县、郡丞或者郎官这样美职却始终未能得遂,其中也不无风议之力作梗。 台家始终是济北国右姓豪族,朝中又有人居显职,台朔本人做官的念头不死,加之本人也有几分豪勇,于是乎国相下邳陈汉瑜辟台朔为兵曹掾,相府功曹代表国相来台家辟命征召,台朔假意辞让了一番也就随之就任了。 有这样的家世和父亲、从父,加之年少轻狂,故而台凯在济北国境内就有些肆无忌惮。台家家大业大,在国治卢县自然也有产业,平日里与其从兄、台崇之子台希贪图卢县繁华,常随台朔居于卢县。台希台凯兄弟和其他一些本地士族子弟俨俨然自成一派,和陶应等几个外乡官员子弟向来泾渭分明,一直是冤家对头,往日里没少斗气赌戏。因着台凯长了陶应一岁,陶应平时吃亏的多占便宜的少,但今时不比往日,此“陶应”已非彼“陶应”,加之刚刚挟大胜马商之威,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陶应自然要拿住这机会逗他一逗。 陶应略一思索便上前道:“台二郎可是看中这匹白马了?” 台二郎转过身来,依旧是鼻孔朝天的样子:“陶二,小爷我看中什么关你何事?莫不是你也要买马不成?” 陶应报以微笑:“那可真巧了嘿,我今天正好出来溜达溜达,心情好买匹小白马回家骑骑,可不需要专门跑几十里路吃一天灰土噢!” “你!”现在这年代路面都是夯土而成,缓步走不会扬起多大的风沙,若是纵马疾驰那灰土飞沙是少不了的,而这指的是还是修缮保养过的大路,若是年久失修的大路或者未经夯土而成的泥土小道,跑马而过更是烟尘滚滚。故而纵马跑了一天路的台二郎虽是锦带绣衣,但浑身上下包括丝带束着的头发间免不了蒙尘带土,听到陶应如此说,气咻咻地道:“陶二,你连马都不会骑,凑什么热闹?莫非知晓我要买此白马存心与我过不去?” “这可就怪了,台二郎你骑得马我便骑不得马?” 台二郎不再理睬陶应,转过身对苏巡道:“马贩子,此马你卖与他几钱?我双倍给你,这马我要定了!” 汉时商贾之家虽是操持贱业,但无不是腰缠万贯富比王侯,苏家更是燕赵之地有数的马商,平日里与官吏子弟也多登堂入室,苏巡已经多少年没听到别人用“马贩子”这样的低贱称呼了,心想之前那个少年郎虽说言辞锋锐但恭谦有礼,哪似这后来的少年这般蛮横不知礼数,心中又为损失的孔方兄肉痛不已,更不想搭理他,便没好气地丢下一句:“马已售罄,恕不奉陪!”便回头去料理马匹了。 “你!” 陶应见台凯额头青筋暴露就要发作,不想这个纨绔子弟迁怒于人,便道:“嗨哟!台二郎,你真要买马?好说好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马我是已经花了八万钱买下来了,若是你出得好价钱,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谁要与你商量,我家管事昨日里就与马贩子说好此马十万钱,我今日便提了钱来取马,要说先来后到也是我先得,哪有不卖十万卖八万的。” “噢?昨日便说好?可有字据为凭?至于我花多少钱买的,那可就不关你台二郎什么事了!” “哪需要什么字据,我台家在济北说的话就是字据!” “原来是这样啊,空口白话就能立字据了?台家可真是威风啊,若是你家对这个市坊里的商贩说不许卖货,难道商贩们还真不敢卖东西给人了?” 台二郎虽然跋扈但也不傻,听着陶应的话味道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清,便不再纠缠,说道:“你说我空口无凭,马还在栏里,你又有何凭据说马是你的?” 陶应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当然有凭据,就在方才马商与我当面达成交易,坊间乡里乡亲全都眼见为凭,众位父老乡亲我说得可是么?”说罢拢起手对四周团团一揖。 这时临近收市,加上两拨人闹出这么大动静,余下的顾客和店主伙计见有热闹可看早就围拢了过来,大伙先见陶应几句话便低价拿下那行商的好马,再见着台二郎纵马在市内疾驰险些踢翻货物,又一比较陶应长得山清水秀谦谦有礼,台二郎满身尘土还飞扬跋扈更是几句话便被陶应挤兑住了,均都觉得陶家小郎君看着可亲,台家小子看着可恶言辞更是无礼,结果不言而喻。 陶应又对着众人揖手表示感谢,台二郎看到众人均都出声附和陶应,气不打一处来,持着马鞭扬起手。众人看到这小子要撒泼,纷纷后退了一步,陶应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分毫,看到身后樊槐和扈从想要上前护持还举起手示意两人不要上前。若是自家仆客上前,台凯这二愣子若是鞭子抽下去,除非现在就把这厮打一顿出气,不然闹到长辈面前,这鞭子多数还是白挨了,世家豪族谁也不会真把仆客遭点罪当回事,可若是现在厮打起来对面人多势众必然讨不了好处,陶应乃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在自己占着理而对方又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的情况下,自然要做到以理服人了。 台二郎持着马鞭咬牙切齿的瞪着陶应,陶应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微微含笑,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嘲笑他,纨绔子弟只有楞的没有真傻的,权衡再三终究不敢将马鞭挥过去,“啐”了一声转过身顺势抽了先前当下马石的扈从一鞭子,撂下一句:“陶二,我们走着瞧!”便带着人分开人群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了。 这时陶茂和许耽引着陶商也进了市坊,诧异地看着台二郎一行人气急败坏出了坊门,走到近前问陶应:“台家二郎怎么那副情形,你怎么就花八万钱买一匹马了?” 陶应对陶商行过礼后说:“大兄,台家二郎专程过来买马,看到我已经把此大宛马买了下来,故而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了,兄长你也知道我一向和台二郎不怎么对付。”又引陶商去看过大宛白马。 陶商虽然好文,但见此马浑身纯白不杂一色又长得骏逸确非凡物,而一旁许耽也暗暗点头称许,故而道:“买匹好坐骑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莫要总与人起意气之争,君子当克己以修身。” 陶应揖手道:“兄长训诫得是,弟当谨遵。” 说话间地头蛇市佐黄福小步奔行而来,边走边喊:“哎呀呀,我道怎么一大早喜鹊直叫,原来是县尊家的两位郎君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两位郎君莫怪!”待走到近前话也已经说完,更是深深一揖。 陶商也认得这个肥城市佐,便带着陶应回礼寒暄。 其实黄福早在台二郎纵马穿过市坊时就从市楼上看到了,还在想要不要下去相迎这位郡兵曹掾家的郎君,待看到台二郎停在马厩边上时又看到那边另一个少年好似是县尊家的小郎君,便打消了上前相见的念头。这两户人家的来头都惹不得,一个是顶头上司家的儿郎,一个是本地大族,朝中郡里都有长辈入仕,关键是这两个少年郎都不是省油的灯,郡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偏偏还互相不对付,若是这两个小阎王打起架来,保不齐我这小鬼就遭了秧。所以黄福一边在市楼上张目眺望情形,一边指派机灵点的小吏去人群里探听,见到台二郎扬起马鞭时心想这下要遭,正后悔自己不该躲在楼上,若是在下面还可劝解一二不至于闹出大事来时,台二郎却领着人走了,黄福虚出了一身冷汗,把悬到嗓子眼的心好不容易吞了点下去,心中犹自惴惴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待见到县尊家温厚谦和的大郎君也来了,这才放下一百二十个心,连忙下来混个脸熟。 围观群众们听到黄市佐的话,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县尊大人家的郎君,不由得纷纷称赞县尊大人家风严谨,家中儿郎都谦逊有礼不似某些人家那般跋扈,又有称赞县尊施政清明造福一方的,听得陶商也默默点头。 黄福得知县尊夫人就在肥城邮舍后坚持要去拜见,陶商推辞不得,便指使管事会了帐,领着一行人就走了。 陶应牵着大宛马还回过头对苏巡说:“苏家掌柜,若是有好马记得再运来卢县找我啊,我会光顾你生意的。” 大宛马也有样学样,转过头对着马栏里的马打了个响鼻,仿佛说:“小样们,马大爷我出去浪了!有机会江湖再见!” 出场人物: 台凯:济北国刚县豪族,郡国兵曹掾台朔之子,家中排行第二,亦称台二郎,十二岁。 台朔:济北国刚县豪族,台凯之父。济北国相所署兵曹掾,原为青州齐国广县长,辞官而回。 台崇:济北国刚县豪族,台朔之兄。尚书令所署六曹尚书,后汉书载其官至侍中。 台希:济北国刚县豪族,台崇之子,台凯从兄。 赵琰:字雅珪,益州汉中郡南郑县人。任青州刺史,清廉严明,详见华阳国志。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宝马白龙 甘氏坐在榻上,听着青儿小丫头奶声奶气地献宝,什么纸鸢送给父亲祝父亲大人青云直上,鸠车送母亲祝母亲大人身体安康,这些话自然不是小丫头自己能想出来的,应儿近来是越来越懂事了,出去玩耍不仅自己知道带蜀荼给父亲,带家乡的乳柑给自己尝鲜,还懂得教幼妹孝敬父母。刚才黄市佐还说市坊里的百姓众口一词称道家中两个儿郎谦逊守礼,商儿一向是这样的性子,应儿终于也改去了顽皮,上苍保佑啊!难道真如乌角仙师所说,应儿这下摔得是福不是祸,就此转了性子了?那我可得好好给轩辕帝君、给仙师上几炷香谢过帝君和仙师的大恩大德呐! 陶应坐在一旁,见甘氏笑眯眯地逗弄妹妹,只是随口问了他几句买马的事情,起先还担心会被责怪大手大脚,没想到甘氏听了陶应的禀告只是不轻不重的嘱咐他小心习御莫要伤着。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富家豪族哪个不是兼并土地田连阡陌,陶家甘家虽都不是巨富之家,但也是累世经营,区区钱财自是不太在意的,虽然他们所不太在意的区区钱财可能足够一户平民数年吃用。 陪过甘氏用了飧食,陶应准备去和他的新伙伴打个招呼。 下午在市坊里,小白马给他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卓尔不群又桀骜不驯,这样一匹马若是落在了台凯这样的庸人手里自然是埋没了。只是自己不懂驯马之术,问过许耽章诳他们几个扈从,也表示他们驾驭驯好了的马匹没有问题,至于驯化幼马也都没有经验,建议陶应回卢县找负责养马的家仆问问,陶应也只得作罢。 八万钱买回来的大宛马,骑?陶应现在是没那个胆量的,若是不小心被甩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陶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它建立亲近关系,故而陶应打算亲力亲为,亲自给他洗刷喂食,不过在看过马的食量后,只得做了变通,从亲自喂食改为食槽里只放草料,自己来喂精饲料,希望小白马见着自己就想到好吃的,可能也算一种方法吧! 马可以慢慢养慢慢驯,不过有一个事情倒是立刻得解决,那就是给它起名,总不见得整天叫它白马,陶应脑子里转过几个名字,什么“的卢”、“赤兔”、“骅骝”、“绝影”、“爪黄飞电”,想想又都不符合白马的形象,突然间蹦出西海龙王三太子的形象来,便觉得“白龙”这个名字想必是极好的了,不由得恶趣味地想象一下眼前白马是否真是三太子转化而来,当然,白龙马要骑,唐僧可是做不得的,且不说众多妖魔鬼怪觊觎唐僧肉,就是要当和尚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既然给白龙马起好了名字,那么陶应也就坚决地执行他的驯养计划,喂一口菽豆喊一声小白龙,小白龙满意地嚼着喂到嘴边的菽豆,偶尔还打个响鼻,也不知道是吃得舒心还是对新名字满意。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朝食后一行人就踏上了归程,因着今天就会回到卢县县城,所以众人情绪都颇为高涨,毕竟出门在外已经半月有余,人心总是思定的,只有那些心怀天下的人才会四处奔波。 出了肥城要转而西向,直到跨过齐长城后才折而向北,背着初升的旭日,朝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骑在马背上的陶应踩着自己的影子而行,太阳升得挺快,影子也缩得很快,就如同回到这时代的不适应,在与母亲、兄长、妹妹的相处中迅速消融,虽然这里依然没有她。 想到这里陶应摇了摇脑袋,不愿意沉溺于不可追的回忆之中,把思绪拉回到即将面对的卢县生活,还未得“亲见”的父亲、“亲密”的儿时小伙伴、“不共戴天”的死敌,熟悉而又陌生的生活啊,还真有些期待呢! 陶应骑着一匹马还用缰绳牵着一匹马,虽然不骑小白龙,还是给它套上了鞍辔,一来让它习惯佩鞍戴辔的感觉,二来通过套鞍辔来磨去它的野性。小白龙的脾气还是那么倔强,在给他套鞍辔时还不太乐意,不过在几捧菽豆的安抚之下也就安静了下来,毕竟人和动物都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出了城,或许是感受到四野的广阔,小白龙也兴奋了起来,在陶应身边不停的前窜后跃,还好有许耽和扈从们在前后照看才不至于惊着人群。 在思归之情的影响下,众人的步伐不知不觉间都比平时快了些,一行人越过了几拨一早就出门的路人,眼见得又要超过几辆载货的辎车。那几辆拉车的马都很矮小,马肩大约只有五尺高,比陶应现在骑的六尺多高的成年马矮了一大截,就连幼马小白龙相比之下都要高出几寸,这驮马不但马肩低就连马脖子也比较短,不过矮短归矮短,马头马脖子马身马腿都生得很是粗壮,一看就是拉车运货的好牲口。三辆辎车上都蒙着麻布,麻布下鼓鼓囊囊载满了货物,几个伙计吆喝着把辎车往路的一侧赶开好给富家豪族的人马让路。 这年头阶级严明,与其说是老百姓知礼守法,不如说是富家豪族手里的特权更让人忌惮,碰到陶家这样家风严谨的人家尚且算好的,若是碰到像昨天的台二郎那样的骄横人家,让路让慢些必然是一顿乱鞭,被打了还没地方去说理。 三辆辎车之前有个掌柜模样的汉子,骑着的也是一匹又矮又壮的马,看见陶家车队经过,还在马上对陶应揖手作礼,陶应这才想起来此人是昨日市坊里的蜀商,自己还买了两饼蜀荼并且询问了怎么煮荼汤。既然人家都打招呼了,陶应自然也要做个知礼的少年,拉缓了马速和蜀商寒暄了几句,得知蜀商一大早就出发也是要赶到卢县去继续行商,不由得感叹果然是无利不起早,自己家思归心切一大早就出了门,这蜀商赶着这么多货物还走在了自家前头,感叹完了顺带祝福了对方财源广进,就夹夹马腹骑一匹牵一匹赶上了自家车队。 陶应走在车队中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感觉在刚看到那几辆辎车时还没有,直到蜀商和他打招呼寒暄后就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回想了一下刚才和蜀商的对话,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陶应揉着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转回头看了蜀商好几眼。直到看了第三眼,陶应突然“啊!”的大叫一声,然后立刻拨转马头往来路奔去,小白龙也“聿聿聿”地欢叫着跟了上去。这么大的动静,立刻惊得整队人都停了下来,甘氏和陶商纷纷从马车里伸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扈从头领许耽则毫不犹豫地带了两个扈从驱马跟了过去。 注: 的卢、赤兔、骅骝等等:均为名马。 朝食:早餐。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出场萌物: 白龙马:又称小白龙,大宛纯血白马,陶应坐骑。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蜀中奇巧 纵马飞奔没几步,陶应就回到了蜀商的车队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带刀扈从,蜀商车队看到这个架势也停了下来,伙计们都暗自戒备,有个把伙计已经把手伸到了幔布下面,若是一有不妥肯定能掏出些大又长的家伙事来。 掌柜卓弘正自诧异为何陶家郎君去而复返时,陶应却隔着好几步就提缰减速,一个翻身就稳稳地落在地上,引得身后的许耽一声彩,不过许耽和其他两个扈从并没有下马,只是驻马原地,他们也不知道自家小郎君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只见陶应走到蜀商侧面,注目在蜀商的坐骑身上看了又看,直到看得掌柜卓弘觉得是不是自己今天穿错了衣服时,陶应咧嘴一笑问道:“卓掌柜,敢问您这脚上踩的物事是什么?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是何人何时所制?” 卓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陶家少年郎是好奇这个马踏子,卓弘赶忙下马行礼道:“好叫小郎君得知,此物乃是我蜀中特有之物,只缘着蜀中多山,山路崎岖难行,而我等边地鄙夫每日里穿山越岭的,在山路骑马不像在平地骑马这样安稳,就制了这样一个马踏子,行路时脚上能踩着不至于给颠簸下来,至于此物是何人何时所制,那倒是真不知道了,只知道如同小人一般在外奔走的行商,多有仿制使用的。” “哦!原来此物叫马踏子,倒也形象,此地已是平原地带,为何你还踩着这个马踏子?” “小人只是个行商,粗通御马之术,不比小郎君与贵家扈从这般控马如风,加之踩着马踏子习惯了,若是不踩着马踏子就骑不安稳。” “可否容我看看这个马踏子?” “小郎君自看无妨,自看无妨。”卓弘说着还拿起马踏子用袖子仔细擦拭干净了才递给陶应。 陶应接过马踏子仔细看了下,和记忆中的马镫有些不一样,这只是两端用皮索绑住的一根细圆木条,细圆木条比脚掌略宽,两根皮索在细圆木条上方约六七寸处打了结,然后打结后的皮索继续向上延伸到鞍鞯之下,饶过鞍鞯后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马踏子。这应该就是金属马镫的雏形了,陶应心想自己到了这里后的运气还真不是盖的,要习射就有人送好弓,要学骑就有人卖好马,自己刚要驯马这不就有人送马镫来了么?别看这小小的马镫,对于从小在马背上打滚的游牧民族可能不算什么,对于广大的如同陶应这般的中原子弟,学骑乃至于学骑射来说那可是大大的便捷啊! 陶应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看着马踏子,仿佛要把这物事刻进脑袋里一样,随后对卓弘说:“我可否骑乘一下试试这马踏子?” 卓弘自无不允,还想殷勤地扶陶应上了马,没成想陶应左脚踩镫,相当熟练地一个借力翻身就在马背上坐稳了,随即用双脚踩镫,感受了一下马踏子和以前使用马镫的区别。控着蜀商的矮脚马缓步绕了个圈,感觉马踏子和马镫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只是马踏子的细圆木条太窄,不如记忆中那种正圆或扁圆形底的铁马镫踩得踏实,而绑细圆木条的皮索又太软,用力踩在马踏子上,束在木条两端的皮索会收紧箍住脚的边缘,时间久了可能会不舒服,不如一体构造的铁马镫那样形状固定不会变形。 看到陶应下马和蜀商拉起了家常,还凑在蜀商的矮脚马边上看着什么,最后还骑上了矮脚马溜了一圈,许耽愣是没搞懂自家小郎君要做什么,于是上前询问,陶应则随口和他说要向蜀商买点东西,让他回去和主母回复让车队先行,自己和蜀商的车队一起走稍后就跟上,许耽无法,只得留下两个扈从随着陶应,自己回去复命了。 陶应看到了马踏子的原因心情大好,坐回自己的坐骑,随着蜀商车队一起行走,一路就和掌柜卓弘拉起了家常。卓弘走南闯北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精,见县令家的郎君明显没有什么歹意,便挑着些蜀中和路上的见闻说与他听。 边走边聊,陶应就从卓弘嘴里得知了不少典故见闻,比如他们骑乘和拉货的矮脚马是益州郡滇池附近所产的品种,称为益州马或者滇马,此马矮而壮,若用来短途冲刺远不及大宛马等品种,若是长途奔袭则因其耐力持久反而并不稍逊,若是用来负重载物穿山越岭则更是其他马种所不及。又比如蜀中产好铁,冶炼方法也佳,因而蜀中所产刀剑铠甲颇受中原人欢迎等等。 还没到午时,前面的陶家车队就在一个乡亭停了下来休息做饭,蜀商车队没多久也到了乡亭,陶应热情邀请卓弘一起吃饭,卓弘想也没想就婉拒了,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对方是仕宦之家,自己只是个商贾小民,路上攀谈几句当然无妨,若是自己不识抬举真应了邀,那可就不识趣了。卓弘因着货物多,也不进亭中,只是于亭外一角搭了个灶火自行准备吃食,在陶应离开时,卓弘还从自己的马鞍上解下那对马踏子说要送与陶应,陶应则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说一会带个仆役过来看一下,回家自己制一个就成。 陶应进了亭舍,先向母亲和兄长禀报了早上为何独自离队,只说从蜀商那里发现了一个新的乘具,可以更安稳地练习骑马,故而向其请教用法和来历,并且从蜀商那听得了许多见闻增长见识。 甘氏现在对这个小儿子越发得满意了,只是含笑点头,陶商则嘱咐陶应做事当要稳重一些,不要一惊一乍的,陶应唯喏喏。 封建社会历来是贵族政治主导的社会形态,这点在两汉时期,表现得也是淋漓尽致,高祖刘邦定鼎中原,消灭了秦帝国的旧贵族和西楚霸王项羽分封的一批新贵族,随之樊哙、张良、萧何等人成为了汉朝新的贵族阶层。西汉末年王莽乱政,以刘秀为首的绿林军最终战胜了草根为主的赤眉军,得以延续汉祚两百年,拥护刘秀打江山的新贵族们又替代了不合时宜的旧贵族站在了权利的顶峰。而不管什么样的贵族,都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家族利益而不停壮大自身,田连阡陌那是必须的,而有了田土自然要有众多的仆客来供使唤、事生产,加之豪族世家向来诗书传家,在文字书籍尚需要刻竹木以传承的时代,掌握了知识便有了名望,有了名望就能出仕,出仕就能掌握权力。乍看之下,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豪族世家手中有了田、有了人、有了钱、有了权后,往往王法不彰、百姓疲敝、国用不足,因为世家豪族隐匿户籍、少交赋税、不服劳役,而地方官吏就得把劳役和赋税摊派给平民百姓,平民百姓的生活越发艰辛,最后落得只能附身豪族或者逃逸山林,国家穷了却没有藏富于民,只是养出了大大小小的名为“豪族”的饕餮巨兽。 这些念头,陶应只敢在脑袋里胡思乱想打发一下时间,莫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来改变这腐朽的社会,就算是他有办法现在也无法实行,无权则无势,无势则无能为力也,若要有所改变,看来也只能把自己先变成握有巨大权势的豪族吧! 所以,陶应就只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作为豪族一员的待遇,住着豪宅、骑着名马、吃着珍馐、读着书籍、指使着仆役为自己忙东忙西。当然也包括指使陶茂去为自己复制蜀商卓弘的马踏子,陶茂这小子虽说滑头了一点,但是着实聪明,打小时候木弹弓、竹蜻蜓什么只要看一眼随手就能做出来,就中午在亭舍外看了一眼,下午在一晃一晃的牛车折腾了没多久,就献宝似地献上了这副简陋的马踏子,陶应很愉快地享用了陶茂的劳动成果,只需要报以一个赞赏的眼神。当然这简陋的马踏子可不是陶应的终极追求,陶应只是拿来试用一下,最终还是要根据脑袋里的记忆找铁匠打磨出更容易踩踏发力的铁马镫来。 踏着马踏子,纵马驰骋在康庄大道上,不知是马踏子真的能够帮助操控马匹还是心理感觉,随着坐骑的奔跑,陶应感觉心神亦飞驰起来,踏云御风,披荆斩棘,前路依然被阴霾笼罩,但是总有一道道曙光指引脚步前行,长路漫漫,行无止尽。 注: 马踏子:木条皮索而制的简易马镫,“马踏子”一称为本人杜撰,但有考古实证,形制见于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汉代铜储贝器上部铜制立体骑士,转引自沈从文主编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第202页。稍晚一些的前燕冯素弗墓也有出土皮革裹木制成的残余马镫实物。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出场人物: 卓弘:蜀地行商掌柜。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严父言斆 在回到卢县之前,陶应曾多次在脑海中回忆父亲陶谦的样子,印象中的陶谦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长式父亲,极有主见,不苟言笑,对身边的人要求严格,尤其体现在对待三个子女上,往往呵责多过称赞,因而兄妹三人打心底里都有些惧怕这个严父。陶青儿虽只五岁,在甘氏和陶应面前就相当顽皮,而在父亲和同样严厉的长兄面前就成了乖乖女。陶商则是从小被教育惯了的,在陶谦面前就变成了一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唯恐多说多错,但在其他人包括弟弟妹妹面前,则下意识地会学父亲的刚正严厉,或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潜移默化吧!陶应则属于家中的异类,一来家里的小儿子都会受宠一些,二来陶谦和甘氏都觉得陶应顽皮的性格很有些陶谦小时候的样子。据说陶谦十四岁时候还扯着破布当大旗,带着县里的孩童骑竹马玩打仗游戏,某一日被同县故苍梧太守甘公看到了,甘公惊异陶谦的容貌就把女儿许给了陶谦做老婆,当然大家不要以为陶谦是出门玩耍就能捡个富家女当老婆,要不是陶谦出自丹阳豪族陶家,故去的父亲曾任余姚县长,就绝对不会有那种狗屎运当头。当家里的小儿子也如同当年的陶谦一样,时常带着一批小屁孩驰骋于乡里之间时,陶谦和甘氏都打从心里偷着乐,指不定还能捡个老婆什么的呢! 陶应发现自己对于陶谦的印象多在于家中,对他其他时候的印象聊胜于无,只大约记得县衙里的官吏也有些畏惧他的刚正,若是做的不好也会被责罚。还有就是陶谦和顶头上司济北国国相陈珪的关系还算不错,从陈珪家的二郎陈应是陶应的死党玩伴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对于脾气向来刚强的陶谦而言倒是难得,从甘氏之前的絮叨中得知,陶谦举孝廉、茂才后起家便是庐江郡治舒县县令,只是在舒县任上与太守张磐不合,在酒宴中不愿意迎合张磐而得罪于他,张磐想要构陷陶谦,但陶谦为官清廉没有把柄可抓,有次在祭祀灵星的时候发现多出来五百钱,张磐就想以此来做文章,陶谦自感无趣就委官而去。陶谦能与国相陈珪相处和睦,估计是陈珪本身是个官场老油子加之官声也不错,而陶谦年岁大了功利心强了也没那么刚健不好相处了。 印象归印象,实际看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就如同现在三兄妹端坐在内堂两侧,听着陶商向父亲陈述旅途上的种种,当陶谦的目光偶尔扫过自己时,陶应不由得把挺得笔直的腰杆又正了几分。陶谦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父亲、家长、豪族顶梁柱、一县长吏等等身份叠加在一起,即便是拥有二十一世纪灵魂的陶应都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低下头不敢正视其目光。不过想想陶谦十四岁能路上捡个白富美,随后被举孝廉、茂才,起家便是千石令,在辞官沉寂一段时间后,再度复起又是千石大令,这个父亲确实非比寻常,有这样的气势绝非偶然。 主位上的陶谦听完了陶商一板一眼却事无巨细的行程汇报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陶青儿在陶应的目光鼓励下怯怯地递上礼物——纸鸢,显然这是陶谦第一次收到自家女儿的礼物,略有些讶异却颇为欣慰地含笑接过纸鸢打量,在甘氏凑在耳边说了几句后,陶谦看了看陶应就温言夸奖了陶青儿几句,又把纸鸢还给了青儿,说要青儿放纸鸢给爷爷看。青儿见果然如同二兄说的爷爷把纸鸢拿给自己玩了,顿时乐开了花,拿着纸鸢就到陶应面前献宝,陶应捏了捏圆嘟嘟的小脸蛋后,抱过她帮她坐好,继续正襟危坐等待父亲问话。 果然陶谦清了清嗓子,正色对陶应道:“孰为斆?” 陶应心想还好这几天恶补了说文解字,略一沉吟便道:“斆,覺悟也。从教从冂。冂,尚矇也。臼聲。” “何解?” “人始矇昧,教之,使之有所觉悟。” “然!听说吾儿近来颇有觉悟,肯习文练武了,好好习练,莫要让吾失望!” “喏!是兄长勤于教导之力。” “悟便悟了,何须言其他!” 一旁甘氏见好好地夸奖又要变呵责,连忙拿过陶应买来的蜀荼给陶谦,示意这是儿子买来孝敬爷爷的。陶谦接过来看了看就放在了边上,甘氏看说得差不多了,就对兄妹三人挥挥手,兄妹三人如蒙大赦,行了礼便齐齐出了堂屋。 出了堂屋,摆脱了青儿小丫头要求陪同一起放纸鸢的纠缠,陶应回到自己的屋子,盘算着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既然父亲都说了要好好习文练武不要让他失望,那就要好好计划一下。 是习文还是练武?这是个问题。 按说在东汉并没有文武殊途这种事情,所有士人必然是要学文以求仕进,而士人也多好击剑习射,有汉以来多的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典范。所以陶应决定两者不可偏废,一方面要跟随父兄多读点书,虽然这时代的书籍多晦涩难懂,尤其如左大神棍赠送的老子五千言更是连看起来都费劲,但知识就是力量,先贤们把各种经验教训都记录在简牍之中,很多还能流传几千年,可不是吹的,另一方面则显得更为紧迫和重要,世道马上要乱了,凭一己之力自然无法阻挡大势,但是乱世秀才不如兵,若是不能保身护家自然也提不上卫国佑民,所以陶应打算一边找寻优秀的教习来学习这个时代的武技与战阵之术,一边将后世部队中先进的锻炼操练方法融合进来,争取能够有所融会贯通形成更完善的练武乃至练兵之术。 当然在汉时,想要有所作为仅仅靠习文练武还不够,对于士人来说,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就是养望。声望这玩意是个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论语学而有言“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若是一个人能做到温良恭俭让,然后还适当的让人知道你做到了,就有了声望。在汉代,一个士人没有好的声望往往只能久处微末小吏不得仕进,若是声名传于十里则县中会辟命,传于百里则郡国会辟命,传于千里则州府会辟命,若是能够声名远扬朝中即便是一介布衣公府也会不远万里派人征辟。自己父亲当年就是因着家门不错,然后进太学当了诸生,再为郡县吏累积声望,先举孝廉再举茂才,才能起家当上了千石令。 然而养望这事情对于才十一岁的半大孩子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除非能够做出令大人都叹为观止的事迹来,不然有何声望可言。养望这事情可遇不可求,习文练武却是当务之急,本着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原则,陶应决定要发动群众多找小伙伴一起做这事情。 注: 孝廉、茂才:汉代察举制度中的名目,郡举孝廉,州举茂才。 灵星:又称天田星、龙星。主农事。古代以壬辰日祀于东南,取祈年报功之义。 斆:音同教,见东汉许慎所撰说文解字。 公府:东汉时以太傅为上公,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均秩万石。也泛指万石以上具有开府资格的大将军府、大司马府、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卫将军府等。 爷爷:古时候对父亲的私下称呼。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加书友群96433014 出场人物: 陶谦:字恭祖,扬州丹阳郡丹阳县人,陶应之父,济北国卢县县令。本章中陶谦的经历详见后汉书、三国志。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诗书传家 说做就做,陶应用完飧食,便带着老子五千言去找父亲。在回卢县的路上,陶应请教过兄长,但是陶商对于比汉篆更难懂的秦篆也不能认完全。陶应带着老子五千言去请教父亲,一来是要询问当不当读此书,二来若是当读则要向其请教秦篆。 陶谦对于小儿子破天荒地主动来请教学问表示很欣慰,因而少有地和颜悦色指导了一番。虽然汉代自董仲舒提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后儒家学说盛行,但士大夫间谈玄说易之风却是禁绝不了的。陶谦对于老子五千文之类的道家典籍不追崇也并不排斥,加之左慈是扬州庐江郡人士,庐江郡与丹阳郡隔江而望,陶谦更曾任庐江郡舒县令,听说过此人颇有些修为,便不禁陶应读此书,只是说老庄之学不适合少年首学,让陶应还是要先饱读诗书、粗通六经之后才涉猎其他。 陶应心中也颇有些认同,便应承了下来,随即又向父亲说起练武之事,提起若是有人一同习练,便可互相切磋,更有进益。见父亲不反对,陶应就把找陶茂和樊槐做陪练,然后再邀请国相家的二郎和主记家的仲弟一起习练的事情和父亲说了。家中仆客本就有习武护卫的义务,而陶茂和樊槐打小就定下是陶应的伴当,陶谦自无不允。对于儿子想邀请别家的二郎一起习武,陶谦认为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情来反而是一桩好事,毕竟士族之间的交往是多种多样的,子弟一同习武至少是其中比较正当的一种,所以在嘱咐陶应小心习练莫要惹是生非之后,此事便算是得到了首肯。 陶应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自然不会在父亲面前多留,行礼告退出来。今日天时已晚,赶了一天路也劳累了,邀请小伙伴的事情只得明日再说,在通知了陶茂和樊槐明日一早开始习武后,便早早地歇息了。 “喔喔喔!”勤劳的司晨官从来不会误点,天刚蒙蒙亮,清亮的鸡鸣首先响起,随即各种小鸟叽叽喳喳地开始了互相问候。虽然两年的兵役生活让陶应习惯了早起出操,可是这具身体毕竟还是少年郎,贪睡的生理习性并不是轻易能改的,陶应强打着精神说服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一日之计在于晨,若是锻炼计划从一开始就懈怠,可想而知是什么结果。 忠伯和张婶自打昨天晚上听到小郎要两个孩子陪着练武后就特别高兴,虽然从小陶茂就是陶应的小跟班,可是陪着玩耍和陪着练武那可大大不同,能够与少主人一起练武就是作了正牌的心腹,自家儿子以后的前途也就有了着落。因此,陶应出了屋子就看到了同样睡意朦胧被忠伯撵出被窝的小猴儿和大笨牛,拒绝了丫鬟白芷端来的热水,带着两个没睡醒的家伙一起到水缸里勺了冰冰凉的水洗了脸,脸被冻得通通红后,三个人终于醒了过来。 在屋前的小院里,陶应带头做了些伸展运动后,就开始一招一式地教两人打军体拳,站在前面每练一招,就让两人跟着学一招。这一练起来两个人的本性就暴露无遗,大笨牛憨归憨却学得很仔细,但凡陶应演练的招式一遍做不好就做两边三遍五遍直到做会为止,小猴儿就不一样了,聪明是聪明,往往看一遍就能模仿个大概,可是拳脚使出去总是软绵绵地不像回事,完全没有军体拳那种刚强的气势。陶应一开始很耐心的一遍遍演示和纠正两人的错漏之处,直到在旁边围观的忠伯看不下去了,拿过一个鸡毛掸子当起了监军,两人学得不似便吃一掸子,尤其是小猴儿吃得最多。凡事有监督有奖惩才有效率,在忠伯充当监军后,训练水平立刻提升,在陶应将第一套军体拳十六个动作打完后,两人也能跟着完成了七七八八,吃掸子的情况也少了不少后,陶应决定暂且结束早锻炼,毕竟过犹不及,再练下去估计这俩家伙就要被抽傻了。惩罚过之后当然不能没了奖励,在听到陶应说昼食时候给他们俩各加一个鸡子后,陶茂原本还在揉着腿脚扮苦脸立刻变作了大笑脸,倒是樊槐依然是傻呵呵地笑,不过看得出他对练武这事情挺感兴趣,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依礼,家中的儿女都要去父母的房中请安,若父母已用昼食则退,若父母尚未用昼食则随侍在侧伺候用餐。陶家持礼甚严,陶谦尤其如此,故而当陶应擦拭完汗水后赶到父母房内,长兄幼妹已经都在了。家中小郎一大早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仆妇早就报知了主人,陶谦夫妇知道自家儿子天没亮透就起来习武练拳颇多欣喜,也就不在意他晚来问安,在陶应禀告了早晨练武的情形后,陶谦更是难得地夸赞了句:“很好,尚需持之以恒,读书亦当如是!” 在伺候父母吃完饭后,陶应也回到自己房中用了餐,稍事休息便去了兄长陶商的房间。 今天开始要根据父亲的指示开始读诗经与书经了,不过陶谦早晨就要上衙可没空亲自教他。诗书二经乃六经之首,陶商早就熟习,和往常一样都是由兄长教导读书,父传子,兄传弟,这也是自古以来诗书传家的标准模式。 在“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的读书声中,开始了今天的授课,对于诗经陶应还是不太陌生的,以前也曾粗略地读过现代注本,眼前地一卷卷诗经显见得有些年头了,竹卷早已褪去青涩透着温润的黄,上面用得是秦汉八分隶,与现代隶书虽有小差亦不远矣。只是在陶商解释文意的时候,陶应觉得两千年前后,人们对于诗经的理解确实还是会有差异,毕竟汉代距离诗经成书的年代要近了很多。 陶商对于兄弟今天的表现颇为满意,在教了“关雎、葛覃、卷耳”三篇后,便示意贪多嚼不烂,让陶应回自己房间反复咏读,并且临摹一遍,明日拿来考校。 既然兄长发话了,陶应也乐得轻松,回房后熟读了几遍觉得自己能够默念了,就拿过新削的竹简开始临摹。熟读是一回事,写又是另一回事,虽说陶应以前有些书法经验,在边地驻军的时候,每年春节前搞军民共建时,陶应书写的门联总是受到那些大妈大婶小媳妇的欢迎,经常塞些瓜果给他作为感谢,为此常常招到连里战友嘲笑陶应是师奶杀手,可是那时候的陶应练习的多是楷书和行书、行草,很少练过隶书,更别说是秦汉八分隶了。不过书法技巧是共通的,细观竹简上的汉隶与印象中的隶书“平直挑捺”四法印证,先在心中默酝书意,然后一笔一划地临摹每一个字,区区两百出头点字便用去了小半个时辰。临完最后一个字,陶应与原书比较了一番,觉得自己书法上的功力并没有丢掉,第一次临摹就大致能临得个七八分。只是在竹简上写字还略有些不习惯,不过想想在东汉虽然已经有了蔡侯纸,但毕竟纸贵简贱,如果一个蒙童练字都要用纸的话,就是陶家这样的士族豪家也不会容许如此败家的行为吧! 注: 饱读诗书:此词中的诗书原指诗经、尚书,后来才引申为读书很多很有学问。 粗通六经:六经为诗书礼易乐春秋的合称,古时书籍为重要资源,读书之人往往只是精通六经其中的一两项,其余只是粗略看过,所以才有粗通六经之说。 仲弟:汉时通常用伯仲叔季来给家中子弟排行,仲弟即排行第二。 司晨官:公鸡。 军体拳:由拳打、脚踢、摔打、夺刀、夺枪等格斗动作组合而成的一种拳术。列入军队体育训练教材,在全军推广的军体拳共有三套。第一、第二套各有十六个动作,第三套有三十二个动作。 蔡侯纸: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制新纸献于皇帝,故而将新式纸统称为蔡侯纸。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公族子弟 往日里陶应一天到晚往外玩耍,因而没少招致父兄呵责,可是古往今来的父母长辈都差不多,在陶应大清早就起床练武,上午又专心习文后,陶应下午再出去时候家里人就没什么意见了。 不过今天陶应可没什么心思去斗鸡走犬,他今天要去完成昨天向父亲禀告找小伙伴一起习武的游说工作。陶应的狐朋狗友里,与陈国相家的二郎和颜主记家的仲弟关系最为密切,尤其是与陈家二郎,因着陈家和陶家都是外来官,两个膏粱年少年纪相仿,巧合的是俩人虽不同姓但同名,一个叫陶应一个叫陈应,故而平时走得很近。昨天回县衙前经过府衙门口,陈应还特地出来打了招呼,陶应现在就想要去回访这个损友。 从卢县县衙到国相府衙也就是走几步路跨一条街的事情,当陶应带着两个小跟班大摇大摆地走进府衙侧门,早就习惯这位纨绔来拜访的老卒连向内禀报的事儿都省了,就当没见到。 济北国相府邸还是颇有些规模的,前面两进以及两侧的耳房都是国相以及属吏日常办公的地方,第三进往后更大的院落才是一众官吏起居之所。陶应熟门熟路地穿堂过室,进到第三进后随便拉了个仆役问过陈应在哪里,仆役自然认得眼前这位,并不敢怠慢,前头引路把陶应带到一处小院内。仆役正待禀告,被陶应一扯便把到嘴边的话语给扯了回去,心想这俩纨绔熟悉得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也就默默退下了。 粗看之下这院落也和普通中原院落没太大差别,只是缘着陈珪一家是徐州下邳人氏,带着点吴地风俗,因而小院内挖了一个小池子,引了水进来,若是夏日里来池子里还能见着几株荷叶,现在已入深秋荷叶早就凋敝了只留下几根光光的杆子。 此刻国相家的二郎正很没形象地蹲在池塘边,拿着一根枯枝逗弄着池塘里的鲤鱼。深秋晌午,鱼儿本就喜欢沉在池底,加上还有人用树枝搅动,鱼群更是缩在了远处一角,气得陈应骂骂咧咧地嘟哝了几声。见逗弄不到鱼,陈应就丢开了枯枝站了起来,待到他转过身来却发现一张脸面对面和自己就要贴在了一起,吓得大叫一声就要往池子里倒去,幸好陶应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把他拖了回来。 “陶二你这个家伙想吓死我吗?” 看着陈应在那边咆哮,陶应用袖子遮住了脸防止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淡定地说:“大白天的,你胆子也太瘦了吧?” “哪有像你这样一声不吭站在身后吓唬人的!” 陶应不等他继续发牢骚,就勾住他脖子道:“好了好了,我找你有事。” 陈应很警觉地道:“什么事?你不会又惹了谁想要爷爷我帮你擦屁股吧?我可是听说你前两天在路上把台小二给气惨了!” “要说擦屁股那也是我帮你吧?就前天发生的事,还是在肥城,你又是听谁说的?消息很灵通嘛” 虽说陈应比陶应大着一岁,可是却是个缺心眼的,往日里闯了祸还需要找比他慧黠的陶应来出点子,因而听了这话脸红了红就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再肥城市坊闹这么大动静,好多人都看到了,能不传扬开么?从昨天你回来之前就有我家去买酒的仆役回来和我说道了,你快给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听说你又是欺负马贩子又是挤兑台小二的,我家那个仆役笨嘴拙舌的,说了半天也夹缠不清。” 陶应就把那天在肥城市坊买马的经过以及和台凯的争执简略说了说,期间陶茂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听得陈应直拍大腿,一会说他怎么就没遇到这么好的马,一会哈哈大笑说压价压得过瘾,一会又在那边叹气说挤兑台二那么精彩的场面他居然没遇上,没看到台二那副有气无处撒的尴尬嘴脸。 陶应看着陈应脸上不停变幻的表情,心中感叹这家伙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人才,不过今天过来可不是来耍嘴皮子的,便又对他提到:“那匹大宛马可是脾气不小,这几天我都把它当爷爷般供着呢,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这就去看看!”陈应正找不到由头出去玩耍,答应得很爽快。在老卒果不其然的眼神中,陈应带着两个小厮就跟着陶应屁颠屁颠地出了门。 对于陶应和陈应混在一起玩耍这件事情上,陶家从陶谦到甘氏、陶商都是认同的,这自然是因为陈应是国相陈珪的儿子,更因为陶家虽然祖上也曾经封侯拜相,但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而陈家却实打实的是公族子弟。就在今年七月,陈珪的从父、陈应的从祖陈球刚刚从九卿之一的廷尉升任三公之一的司空,无论是廷尉还是司空都是朝廷重臣位高权重。陈应有当司空的从祖和当国相的父亲,那本身就是个纨绔子弟也无妨了,这点从陶谦经常呵责却从不阻止儿子和陈应厮混在一起就看得出来。 当陶应带着陈应回到了卢县县衙,自然就有仆役报给陶谦和甘氏知道,对于半大孩子陶谦自然是不必亲自去理会,甘氏便去到堂屋里和陈应打了招呼,吩咐仆役裹上一包从泰山路上带回来的瓜果又拿过两只风干的野兔让陈应带回家给母亲尝尝鲜。 小白龙这两天日子过得很舒坦,县衙里的马厩里没有其他幼马,陶应怕它招惹成年马反而被欺负所以单独给它隔了一个小间,每日里草料管饱,不过仍然遵循陶应的吩咐不喂精料,只有早晚两次陶应过来的时候才亲自给它喂戎菽。 当陶应刚靠近马厩时,小白龙就“聿聿聿”地嘶鸣起来,还一边叫一边蹬跳着,一副“小样终于知道来给马大爷加餐了”的表情。陈应看到此景,兴奋地大叫:“果然好马!果然好马!怪不得台二气得发疯,哈哈哈!”边说边重重地拍了下陶应的肩膀。 陶应揉揉被拍痛的肩膀,心想你也算懂马?也就是看个热闹,便不理他,径自从马夫端过的袋子里拿起一把煮熟晾干的戎菽去喂小白龙,小白龙见美食来了才不会客气,唇夹舌舔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把戎菽给塞了牙缝。陈应有样学样,也抓起一把戎菽喂他,陶应对这个破坏规矩的家伙倒是不好说什么,不过马上就见这二货“呵呵”、“哈哈”地在那边喊痒,表示受不了小白龙既肥且厚还带着口水的舌头舔在手心的感觉。 得知此马起名“白龙”后大呼好名字,又问能不能让他骑一骑好去台小二面前显摆显摆也看看他那副臭脸时,陶应表示小白龙还没驯化好没人敢骑,怕驾驭不好被摔下来,陈应便吐了吐舌头打消了显摆的念头。 看完了马,陶应顺势便吹嘘起在岱阳亭时候第一次开弓习射的情形,还遇到亭长送柘木弓。陈应听说还有此等好事,又大呼自己怎么没那么好运,便缠着陶应要去看弓,正中陶应下怀。 这把柘木弓虽然没有上漆,但打磨得很是用心,在软弓里算是很不错的,放在市上少说也能卖个五六千钱。虽说在陈应这般的膏粱子弟眼里五六千钱屁都不算,但是少年人就是图个新奇,对于陌生人见面就送上大礼这种事情自然是又艳又羡,便嚷嚷着要去试射一番。 陶应见妙计得售,更提议叫上颜然一起去城外走马习射,陈应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自然要人越多越热闹,俩人吩咐了各自仆役去准备弓马器具,便一同去城北颜家找颜然。 注: 廷尉:汉代九卿之一,秩二千石。 陈球:陈珪从父。东汉著名大臣,历任郎中、尚书符节郎、繁阳县令等职,为政有能名。后受太尉杨秉举荐,任零陵太守,平定李研、朱盖等人的叛乱,功勋卓著。此后接连任魏郡太守、将作大匠、南阳太守、廷尉,熹平六年七月迁司空。详见后汉书。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出场人物: 陈应:济北国相陈珪之次子,陶应的好友,十二岁。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惟手熟尔 又是“啵”地一声,观者提起的心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然而这最后一箭中靶却没有人喝彩,非是这一箭不准,而是这箭比之先前两箭更准,直插靶心,众人都张大了嘴发不出声,连陶应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反倒是大笨牛憨人有憨人的好处,并没有受其他人的影响,快步跑到靶子前,也不拔出靶子上的箭,扛起沉重的靶子就往回跑。众人这才惊醒起来,一起往前凑上去看靶子,只见这最后一箭几乎挨着红心入靶,只向下偏出寸余,上翘的尾羽正好遮住了众人的视线,才从远处看去觉得正中红心。 陈应和颜然两人各自扶着箭靶一头,一会看看箭靶,一会又看看站在箭靶前方的陶应,仿佛有些不认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伙伴,之前还和自己嬉皮笑脸的,怎么拿起弓就变了个人似的。 陈应皱了皱眉眉头道:“陶小二刚才怎么了,拿起弓那认真样子怎么说来着?” 颜然补充道:“心无二用!” “对,拿起弓那心无二用的样子,看上去挺瘆人的,居然还三箭全中,差点命中红心,你怎么做到的啊?莫非是那个白胡子老道士给你下过什么法术不成?” 陶应对于短时间内连续开弓三次也有点承受不住,刚才射靶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放松下来了就觉得手都有些发抖,听了陈应的话也不回答,一边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手臂一边仔细看着箭靶上的三支箭。待到小猴儿识趣地张开三把胡牀,陶应踞坐在胡牀上,这才慢悠悠地道:“无他,惟手熟尔。” 看着颜然若有所思,陈应却双目圆睁不知所谓的样子,陶应说道:“以前有个人叫陈公,号称射术当世无双,准到能以五铢钱为靶一发而中,他也颇以此为傲。有一天他在家中园圃之中射箭,园圃外有个卖油老翁路过看到,便卸下担子睨其射箭。见到陈公十箭能中八九,只是微微颔首。陈公就问那老翁:‘你也懂得射术么?难道我的射术还不够精湛吗?&w039;” 说到这里陶应却不说下去了,径自接过陶茂递来的蜜浆润润喉,陈应却巴巴地问道:“那老翁如何说?” 陶应微微一笑:“无他,但手熟尔!” 陈应忿忿地说:“老翁何其无礼哉!” “是啊!陈公也和你一样想,他对老翁厉声言道:‘尔安敢轻视吾射术乎?’老翁说:‘凭我酌油的经验就知道了。’说罢,取过一个葫芦置于地上,以一钱覆盖其口,取一勺油徐徐酌之,只见勺中油成一线穿过钱孔,而覆口之钱却不沾分毫。老翁随之说:‘我亦无他,惟手熟尔。’陈公哈哈一笑便不再与老翁计较。” “哈哈哈!”听完陶应的故事众人都笑了起来,陈应笑着道:“这老翁便也滑稽!”只有颜然虽也忍俊不住,但随之却若有所思地道:“庖丁解牛之术亦如此也!这故事细想之下颇多义理,与庄子之说暗合,我之前却未曾听闻,不知是何书所载?” “前几日陪母亲去岱山平天观,听里面道士所言,觉得颇有意思就记下了。”陶应乍一惊,心想这卖油翁的故事可能这时代还没发生呢,只好打马虎眼道:“颜兄所言正是!我方才三箭全中,一方面是运气使然,另一方面我这几日,但凡空闲之时,不分车中、马上、晨起、午歇、暮宿,皆持弓在手习练引弓之法,每虚引十发便实引一弦,加之时常向善射之人请教,才侥幸有此而已。” “呔!陶二你也莫要谦虚了,若不是我知道你才学射术没几天,打死我都不信啊!”陈应一脸羡慕地道。 陶应伸脚虚踹了陈应一下:“呸!爷爷用得到和你谦虚么?我之前也很少连发三矢,现在我的臂膀还酸着呢!加之今天运气好就射的准些,不过平日里爷爷再怎么胡乱射都比你那花架子准多了。” “嘿嘿!爷爷我要射得这么准作甚?要是我射得准了要家中家将何用?” 陶应对自己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朋友也是无法,这家伙是铁了心要做纨绔子弟的,谁不想呢?若是没摔那一下,陶应自然是一样的纨绔子弟,最后也没能继承陶谦的家业。可是现在大不同了,自己摔那一下可不是白摔的。 “家将们武艺再娴熟那也不是你的,就好比台二那愣头青若是不和你比斗鸡走狗,改成和你比射术,你难道还能让家将替你上场吗?” “咦!这倒也是,不过爷爷不和他比还不成么?” 见陈应一味胡搅蛮缠,颜然也看不下去了:“陶二郎说得没错,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哈哈哈行行行,反正我有厉害的父兄,加上你们俩厉害的朋友,颜郎文采,陶郎武勇,为兄我就沾沾你们的光好了!” 陶应和颜然见陈应油泼不进,也懒得和他费嘴皮子,陶应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一起再去习射。这次就没有比较射技的意思了,陶应比划着把自己学习领悟的射术要诀和俩人一一分说,颜然听得仔细不过要跟着做到也还需要长期练习,陈应则本身家里就有射术不差的家将指点,架子搭得不差就是不曾用心罢了。 三人练习了一会,陈应觉得射靶无聊,就提议去邾山脚下射猎,万一能射到一两只野物,也能回去显摆显摆。陶应也觉得之前日日习练虚引,最多也就是射静物,还不曾射活物,便也想去试试。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之前在路上看扈从们射猎觉得很轻松,尤其章诳几乎箭无虚发,轮到自己射猎时才发现这活还真不好干。草地上的野兔个顶个的机灵,稍有风吹草动就钻洞,狡兔三窟也不是吹的,若是离开洞远了也窜得贼快,往往刚要开弓就跑得没了影子。那野鸡就更了不得了,动不动就飞上树,遇上脾气差的还飞到你头顶喷你一脸鸡屎。唯有傻狍子是出了名的蠢笨,见人也不晓得躲避,被陶应一箭射伤了腿脚。几人忙活了半天,只收获了一只傻狍子和一只呆野兔,那只野兔还是几个人纵马驱赶,想逼迫它跑到开阔处方便猎杀,没成想兔子左奔右突之际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一个树桩子上晕了过去,几人近前一看,倒差点没把人给笑晕。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眼看天色将暮,便收拾了一下结束今日的邾山之行。 这次邾山之行虽说没有多少收获,三人还是颇为满意,毕竟是几个半大孩子第一次在没有家中父兄的陪伴下射猎成功。狍子是陶应射中的,被归为陶应的猎获自然没有疑义,陈应则腆着脸皮将呆野兔挂在了自己的鞍上,信誓旦旦地说是他骑在马上一声大喝把兔子给吓傻了才会撞在树桩上。陶应自然不会和他计较,而颜然也是个好脾气的,三人关系一向很好,又都见惯了这家伙的无耻嘴脸,便乐得容他吹嘘。 从邾山到北门总共也就六七里的行程,一路上陈应不是吹嘘着他“亲眼所见”王屠户敲了张寡妇的门,就是他“亲耳所闻”谁家马夫勾搭了主家的小妻,也不知道他一个半大孩子哪里来这么多兴趣去关心这些市井琐碎。 就在三人就要进北门时,斜刺里却跑来一彪人马,边跑还边大呼小叫的,陶应转头一看,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先一人乃是旧识。 注: 卖油翁:宋代欧阳修所作寓言。 庖丁解牛:见庄子。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城门订约 三人正要进北门之时,斜刺里跑来一彪人马,细细一看却也是一群年纪不大的纨绔,多数是本地豪族子弟,有的骑马有的驱车,仆役小厮奴婢乱哄哄地不在少数。里面倒有好几个熟人,只是熟管熟,关系却向来不咋地,毕竟像颜然一般和陶应他们玩得到一块的本地士族子弟不多。 为首的三人中一个便是陶应的老相识台凯,台凯老远便看到了陶应还有陶应牵着的白龙马,故而在远处就大呼小叫的,此刻跑得近了见陶应在看他,便恨恨地瞪着陶应。另一个便是台凯的从兄台希,台希比台凯还大着一岁,身量更为高大一些,因着台希的父亲台崇在朝中居要职,岁数也在这批小纨绔中较长,往日里便以台希为首。只是今天台凯和台希都没有抢风头,反而都落下半个身位,让中间一个少年走在最前,居中的少年陶应也认识,虽与一众本地豪族子弟在一起,却和陶应一样也是外官家人,乃是济北王刘鸾的郎中令冀州魏郡繁阳县人封计之子封胤,比陶应大一岁。 这一大批膏粱子弟里,多数人尤其以台希台凯俩兄弟为首,大多很敌视陶应这个外来的县令家子弟,也不太待见整日里和陶应、陈应厮混在一起的本地士族子弟颜然,却很少有人敢给陈应甩脸子看。陶应以成年人的思维一想就想明白了,“无他,惟权势尔。”这些济北本地豪族可以不太待见陶应,毕竟他爷爷陶谦只是个千石县令,可陈应的爷爷陈珪可是实打实的两千石国相,且不提在场很多纨绔的父兄长辈都在郡国中任职,即便没有在郡国任职的,就凭着郡守国相掌握着士族仕进最核心的权利之一“孝廉”举荐权,就足以让所有士族豪家往国相府里钻。 陶应和封胤遇到的次数不多,之前单独遇到的时候,虽说谈不上友善,但也不会像台家兄弟那般蹬鼻子上脸,毕竟大家都是外来官员子弟。说来也怪,但凡陶应和陈应在一起遇到封胤,封胤就对陈应冷嘲热讽,而陈应自然也是吃不得亏的脾气,一来二去往往就不欢而散了。今天也是一样,台家兄弟对陶应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封胤与陈应不约而同地互白了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各自拨转马头,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 讨厌的人有一万种讨人厌的理由,眼前的台家兄弟就属于光是站着就令人生厌的那种。台凯打马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陶应,遂道:“稀罕事啊!几天不见陶二都会骑马了,呦呵?还能打猎了,让爷爷瞧瞧猎到了啥好东西?” 台希很有默契地道:“还能有啥好东西,傻狍子呗!见着人就吓傻了不会躲的傻狍子。” 台凯道:“哦?这样啊,我还以为陶二郎多有能耐呐,原来是傻人有傻福啊哈哈哈!” 一旁的膏粱子弟们顿时跟着大笑起来。 若是原先的陶应听到这样的撩拨至少也是破口大骂回去,可是如今的陶应只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这俩宝货唱双簧。他有这样的养气功夫,其他人就未必能有了,颜然一脸愤愤之色,只是颜然向来不喜与人争执,见陶应没出声也就在旁边看着。而陈应则就根本没这些顾忌,他以为陶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就上前帮腔:“怎么着?羡慕还是嫉妒来着?看小爷们打猎不服气?那狍子可是被陶二郎一箭钉在地上不能动弹。还有这野兔,看到没?这只野兔还是活蹦乱跳的,乃是陶二郎飞马徒手擒获的,尔等可有如此本事?”边说边提住那只绑住四肢已然苏醒过来的野兔耳朵上前显摆。 台家兄弟见陈应出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家里长辈台朔还在国相府里当曹掾,便不想与陈应闹得不和,其他纨绔们也都消停了下来,只是仍然用轻蔑的眼光看着陶应,显见得对陈应的话不太相信。 陶应见陈应这人虽说疲赖了些,脸皮又厚,还缺心眼,但对朋友却很是仗义,明明追了狍子几十步变成一箭钉死,刚才还说是自己大喝一声把兔子吓傻的,一转身就是陶应飞马徒手擒获的了。 那边厢封胤见陈应说话了,本着把唱反调进行到底的精神,自然也会过来掺和一脚,他看了看兔子:“哪儿下套逮着的?还是路边随便捡的?陈应你的脸皮越发厚实了,吹牛都不带脸红的。” “哼!封家小儿倒是捡几个给你爷爷来受用受用!捡的到也算你本事!”陈应见封胤言语无礼,便毫不客气地自称了爷爷。 封胤显然不会接着陈应的话语自承是儿子,转头问台凯道:“听说前几日你去买马,却被人捷足先登了,可是这匹白马?” 台凯见封胤问到此事,一脸不服气地道:“正是!可恨陶小二不识好歹,非要与我争夺此马。” 台希见陶应并不骑乘白龙马,只是套了鞍辔牵在身旁犹如遛狗一般,便又添油加醋地道:“前几日舍弟说起此事,还以为陶二郎也是个好马之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原来是晋娶秦婢郑买楚椟之辈,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 此话一说出来,在场的纨绔们多是不学无术之辈,哪会知道韩非子里的故事,只是见台希讪笑陶应,便一起跟着哈哈大笑。 陶应也没看过韩非子,但他从郑买楚椟就猜出了意思。陈应自然也归在不学无术之辈里,但他可不会跟着笑,气鼓鼓地瞪着台希,只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不好轻易出言反驳徒惹人笑柄。旁边的颜然倒是听懂意思了,正想要出言回敬,却看陶应轻轻地提了提手里的缰绳将小白龙拉得近了点,随手从革囊里掏出一把戎菽就给小白龙喂点心,边喂边说:“莫管是椟是珠,爷爷买回家乐意怎么消遣就怎么消遣,有句话叫做‘时也,命也!’,意思是若是没那种命就赶不上那个时候,哪怕吃了一天尘土也不行,哈哈哈!”在笑声中还配上吃得欢快的小白龙“聿聿聿”地嘶鸣,仿佛都在出声应和一样。 陈应见陶应说得通俗易懂,便拍了拍大腿跟着大笑道:“妙啊!‘时也,命也!’陶二郎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文采斐然了哈哈哈!” 对面的台凯则是一脸铁青,正待发作,封胤见陈应说话了,便又掺和进来道:“我观此马却也神骏,不若台二郎与其作个赌斗,便以此马为注如何?”说完还看了台希一眼。 陈应闻听赌斗自然是上心,只是他也不傻,一来不肯轻易入毂,二来对方说的话也有问题:“谁要与尔等赌斗了?便是赌斗,何曾需要陶二郎的宝马,你们又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赌注来?” 台凯便道:“我出十万钱与你赌斗!” 陶应虽然还没想明白封胤打什么鬼主意,便不去接口,只是轻蔑地对台凯说:“那日在肥城市坊,便是那马商都对你的十万钱不屑一顾,如今这白龙马已经是我家之物,区区这十万钱爷爷还不放在眼里。” 台凯这二愣子也是个受不得激的,不顾台希给他使眼色,就道:“你这厮不过是花八万钱买下此马,爷爷看得起你,就以十金与你相博,陶家小儿敢是不敢?” “千金有价,一物难求。若是你只会显摆几个金饼铜钱,那就提也休提!”陶应从理智角度来看并不是很想参与这种低级斗气赌博行为,便想要一口回绝他。 没曾想封胤唯恐天下不乱,又往火上浇了把热油,言道:“去年陛下大寿,济北王殿下曾招来泰山有名的铸师打造一批百炼宝剑作为朝贡贺仪,因怕有所损耗多打造了一些,今年正旦之时,殿下倒是赏赐了几口宝剑给我家,此剑便是其一,不若我将此剑作为添头,加在台家郎君之上,陶家二郎意下如何?” 说罢解下玉带钩,握住剑鞘平举在肩,只见此剑长约四尺半,剑鞘裹以鲨皮涂以朱漆,黄铜剑珌呈斧型错以银线条纹样,青玉剑璏长约一掌彘首虽只寥寥雕了几刀却栩栩如生,精钢铸就镶以金饰的鞘口及剑格呈正反雁行之势严丝合缝犹如一体,剑柄长一尺有差密缠丝缑,精钢剑首阴刻猛虎之纹。仿佛要加强众人对此剑印象一般,缓缓抽出宝剑,随着“呲”地一声清鸣,封胤的脸上渐渐映出一道青光,待到剑身全部出鞘仿佛四周空气更寒了几分,随着宝剑轻舞,道道寒光映得人不堪直视。 这种装饰精美的礼器剑显然很受纨绔子弟的欢迎,更何况是济北王专门请来泰山有名的铸剑师为陛下贺寿所用的真正宝剑,在场众人都流露出了贪婪之念,就连陶应对此剑的工艺也不无赞赏。从封胤端起剑鞘开始,陈应目光就没离开过那把闪闪发光的利器,不过陈应倒也没完全失去理智,但凡是封胤说好的陈应必然就会说不好,便道:“这剑虽也算得锐利,可殿下召集铸师一次就铸了若干柄,方才你都说了,你一家便得赏好几口,怎能和大宛宝马独一无二相提并论。” 陶应看着他鼻孔朝天地在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口宝剑霎时间便说成了大路货,心想疲赖也有疲赖的技术,纨绔也有纨绔的气势,在场诸子怕是没人及得上他了。 封胤没曾想刚才一时嘴没把住门便说了自己家一次得了几口宝剑,就被这厮抓住了痛脚,还好这厮只是盯着此剑产量做文章没想到其他,此事不好与他多计较,于是用眼神示意台希。 台希心领神会,便道:“陶二郎,你待如何?封兄又加了彩头,胜者自当持宝剑、骑名马、腰缠万贯,莫非你怕输不成?” 陶应觉得这几人夹缠半天,莫非设了局要让人往里钻,可我们仨是那么蠢的人么,且听他要如何:“说了半天,既要赌斗,总当有个赌法,你且说来听听,若是了无胜算那自然作罢,譬如你要和我赌家财多寡,那我可甘拜下风,谁人不知你台氏乃是济北数一数二的豪奢之家。” 台希和封胤略一盘算便道:“方才陈家二郎称赞陶郎射猎时一箭毙命,那我们兄弟就厚颜讨教一下陶郎的射术吧!” 台希这一手阴损至极,借着刚才陈应吹嘘之力,想挤兑得陶应不得不答应,若是不答应便是当众打了陈应和自己的脸,若是答应,可能就要入他们毂中。 陈应也听出几分不对来,便上前说道:“怎么着?比射术?你们倒是会挑,仗着多吃了几天饭,多练了几年弓,便要出来显摆?” 封胤插嘴道:“我等也是适才听汝说陶家郎君射术了得便想请教一二,莫非刚才所言为虚?” 陈应见着封胤就不待见:“台家兄弟要赌斗,又与你何干?要你多事!” 封胤嘿嘿一笑:“我亦是出了彩头,陈家子如此着紧于此,莫若也加些彩头一同赌斗,依我看,我等三人和尔等三人捉对比试,三局两胜,岂不快哉!” 台家兄弟和一众纨绔纷纷在旁鼓噪:“三局两胜!三局两胜!” 陈应虽然也算狡猾,但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受不得激:“爷爷岂会怕你?” 陶应见形势越发不妙,便拉了拉陈应不让他继续胡搅蛮缠,想到汉时男子十二习射礼,对面仨人除了台希十三岁外另两人也都是十二岁按说习射时间都不长,可也不排除像陶应这样十一岁便开始习射的,之前倒是从没留意过这方面的事情,便小声问陈应知不知道对面三人射术如何。陈应虽然做事没有长性,却是个称职的包打听,连谁敲了寡妇门都门清,略一回想,便说台希台凯兄弟和他一样也都是今年才开始习射,台希早着几个月,兄弟俩也就是为了射猎时好玩,和他一样也都没怎么下功夫,只是封胤射术如何倒是不清楚,只是按他岁数来说也应当没练多久。 陶应心下盘算,按照陈应的说法台家兄弟即便射术比陈应好一些应当也是有限,只是这封胤暗中挑拨起此事,又不知其箭术造诣如何不可不防,便与陈应耳语几句。 陈应便道:“你们若是执意想要比试射术,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们年岁大过我三人,练箭也必然久于我等,这就很不公平了。” 封胤就怕陈应不入毂,见陈应并没有完全回绝,便问道:“也没差多少吧!那你待如何?” 陈应大咧咧道:“我们仨人带上两个家将,对阵你们仨人带上两个家将,一共五对五捉对比试,规则由我们定。另外你只出一口破剑爷爷赢了你也不够分的,要比的话你就出三口剑,怎么样!敢不敢和爷爷比?”说完还得意地对陶应笑了笑,这前半句是陶应教他说的,后半句让封胤加筹码那可就是即兴发挥了。 “你!”台凯待要发作,却被台希给拉住手臂制止住了,却看封胤不紧不慢地道:“规则你们定可以,但要给我们看过觉得合理才行。另外你要爷爷拿三口剑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又拿得出什么东西抵得上三口宝剑?” “哼!爷爷随便拿点东西就够了!”陈应说罢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提在手中道:“看到了没,上品和田羊脂玉,足够抵你三口破剑了!”只见这枚玉佩通体莹白,浑然天成,透雕一升腾夔龙。此珮虽不大,但无论质地做工都为上品,按说八九金总是值得,但陈应说能抵三口宝剑也是夸大了些,普通的百炼环刀便值一万多钱,而剑又比刀难铸不止一倍,尤其是此剑乃是济北王成批制作用来贺寿所用,工艺更为精到,就连刀鞘都镶金嵌玉,因而一把少说也能值个五万钱。 封胤这等世家子虽说知道这珮应当及不上三口剑,可他也不会计较,只是说道:“那你且先把规则来听听,若是可行便立刻比试!”说罢看了看陈应一行人,见都是仆役打扮,也没放在心上。 陶应怕陈应心大嘴巴大就此答应了,赶忙道:“既然是正式赌斗,规则怎可草率,明日此时在鼓楼再会,届时将规则交付予你。” 陈应也附和道:“正是,爷爷就不是个草率的人,明日好生等着!” 说罢也不等回答,呼喝仆役便走。 注: 晋娶秦婢郑买楚椟:此为“楚人鬻珠”,“秦佰嫁女”,“秦女楚珠”,“买椟还珠”等成语的出典。韩非子原文之意识文章应注重文理而非注重辞藻,而后人引申出“买椟还珠”这个成语则变成突出买家不识货,本文因剧情需要想要用到后人引申之意,故而不用“楚人鬻珠,秦佰嫁女”而根据需要写成了“晋娶秦婢,郑买楚椟”。原文为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载: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不辩,何也?”曰:“昔秦佰嫁女于晋公子,为其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也,未可谓善卖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佰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也。” 如果有在看本书的读者,欢迎留言交流,欢迎加书友群96433014 出场人物: 台希:济北国刚县豪族,台崇之子,台凯从兄,十三岁,为人阴损刻薄。 封胤:冀州魏郡繁阳县人,济北国郎中令封计之子,十二岁。 w 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