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诰西宫》 正文 楔子 庆光二十三年,大胤第七任皇帝驾崩,追谥文广帝,庙号仁宗。 新登基的君主宋宗峰乃庆光帝八子,时年五岁大,是个不谙世事的奶娃子,上朝时必须抱着罗刹国献赠的猎犬崽子,在龙椅上坐不住,群臣启奏时,总爱跳下龙椅胡乱跑动。贴身太监李常顺腿脚算得上灵活,每回都得费上大把功夫才抓得住他。 按历朝历代惯例,新帝未及十六,需太后辅佐朝政。八皇子生母端惠太后生性懦弱,体弱多病,久居深宫不出。这辅佐朝政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当朝权势最大的荣禧太后身上。 荣禧太后是庆光帝生前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皇后是原议政大臣富国公兰亭盛的长女兰惜元,家世远比荣禧后好上数倍。奈何在后宫中的手腕掰不过她,斗了数十载,终是被荣禧后斗垮,叫庆光帝打入冷宫。 这一垮垮得狠,连带着富国公一大家人受到重累,荣禧后甚至让人挖出了这一大家人大大小小数百数千条罪状。大到三代贪污受贿c儿婿谋害人命,小到子孙地方作霸c抢人街边烧饼,可谓无微不至。 三位重臣在朝堂之上联合上奏,加上荣禧后的表兄——吏部尚书邱东远大力弹劾,富国公兰亭盛一大家子人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家族成员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府邸与家产悉数充公。 在邱东远与其他几位权臣的拥立下,荣禧后顺利成为庆光帝第二任皇后,邱东远加官正一品理事大臣。兄妹二人一掌朝堂后宫,权势滔天。 庆光帝天性庸懦,生平无任何建树,久之积郁成疾。荣禧后聪慧,深有谋略,时常辅佐庆光帝批阅奏折,渐而掌朝中事务,更甚出现过帝后同上早朝听政一幕。 庆光帝病逝后,将皇位传于年纪尚幼且学术不精的八皇子宋宗峰,便有了后来荣禧太后垂帘听政之景。 宋宗峰不像是个能扶持得起来的皇帝,在朝堂上肆意胡闹作乱,屡教不改,荣禧太后曾罚天子讲师与其禁闭三个月。 三个月后,宋宗峰重登朝堂,惧于荣禧后威严,稍有收敛,谁曾想几日后,宋宗峰又故病重犯,携罗刹国猎犬上朝,致使一名大臣被猎犬咬伤致残。荣禧太后大怒,太子讲师受斩,宋宗峰被软禁在端惠太后的慈孝宫内,同年,荣禧太后废除宋宗峰的帝位。 次年,端惠太后病逝,庆光帝膝下子嗣稀少,或庸或疾,实无帝王之才。以邱东远为首等几大权臣拥立荣禧太后为新君。年底岁寒,荣禧太后排除万难登基为皇,改年号昭启,重立新制。 群臣纷议二制,其一,招女子为官。其二,女子亦可为储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大胤昭启三年,腊月初八,小寒天,大雁北迁。 马车驶过雪地,车轱辘在厚雪上留下两道深痕。马蹄印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印在这雪地上,好似莲花朵朵绽放。 行驶的马车前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骑骏马探路,车后跟着十数人马,全是劲装打扮,瞧这坐在车里头的人,定然来头不小。 这辆马车由沧北而来,车檐挂着一枚晃荡响的铃铛,铃铛上烫有浮云旋纹,此乃菩山道教圣观归云观的门徽。见此排面,加之这带有归云观门徽的铃铛,路上纵有歹人,也不敢出来拦路。 车内,宋斐似闭目小憩,身旁的婢女阿情小心地将她身上的貂裘拉好,生怕寒气扰了她休息。 然而宋斐似并没有睡着,脑子里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想,好似永远想不完一般。在菩山归云观的这十年躲藏,让她对外世之事毫不知情。当宫里的侍卫来秘密请她回宫时,她才知道,曾经的母妃,如今已称帝三年,是大胤皇朝的女皇帝。 母妃,不,而今她该称母皇。母皇当政三年,三年来大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因女子不再赋闲,这三年来大胤国国力大增,物产富足,人才充裕,国家昌盛。 出行两天,街上全是女子抛头露脸,田间还有女子耕田,私塾更是男女合堂,不谈避讳。 早两年曾颁布法令,昭启年后私自缠脚的女子,剁其双脚,其母及涉事人等皆去手入狱。近年听闻缠足之风仍未大减,便加重刑罚,缠足者及涉事人等皆斩。男子倘若犯淫罪,由女屠夫操刀,当街绞舌c宫刑c刺字。 此些法令下来,民间风气正了不少。自然,偏僻的地方依旧会听到些闲言碎语,有暗里埋怨的,有大肆谩骂的。 前些日子马车途经瀚雪镇,宋斐似瞧见一个老乞丐醉酒,站在工坊街头大骂:“昭启妖妇!牝鸡司晨!颠倒天乾地坤!逆天地正道!昭启不亡,我大胤必亡!” 护行的侍卫二话不说,上前杀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老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喷着鲜血的嘴还喃喃念着:“妖妇猖獗,逆毁天道” 宋斐似面上没什么表情,身旁的阿情捂眼哎呦,问那侍卫:“老乞丐胡言乱语,绞舌便罢了,何至于死?瞧那血淋淋的,真吓人!” 侍卫道:“这老头罪非止饶舌,更是扰了公主,扰了工坊里的女红。罪当死。” 宋斐似心里不由叹道:母皇威武,世道当真是变了。 宋斐似双眼一闭闭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下,她睁开双眼,问何事。阿情掀开车帘问车夫:“公主问发生何事。” 探路的黑衣少年勒马折回,道:“前面方圆五里的路都被雪封堵了,马车过不去,仅剩一条冰河可走,就是怕那冰面滑,马车难行,会有危险。还请公主下马车,先让属下背过去。” 黑衣少年是宋斐似的贴身侍卫邵忍,自小一起长大,在宫中时,邵忍是她的护卫兼伴读,到归云观后,邵忍亦随身相陪,相处日子甚久,二人没什么避讳。 宋斐似让阿情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这车帘子一掀,寒风袭来,叫宋斐似着实打了个大寒颤。 她将怀中的暖袋抱紧,身子便又热乎起来。暖袋里装着的是一条小火蛇,此蛇为罕见异兽,碰到的东西越寒它便越热,是邵忍在菩山上行猎七十五天所猎得的珍宝。 入冬前,邵忍将这小火蛇放于置水的鹿革囊中,貂皮包裹,给宋斐似做暖手袋用。 下了马车后,宋斐似望向前方。大雪皑皑,高山覆雪,冰河与山连成一片。 山上松柏缀满雪霜,好似琼花玉枝,满目琳琅。 以往在归云观里所望的菩山雪景太过广阔,还未曾观察过如此细致的景物。 宋斐似正打算多欣赏一会儿,正在这时,山上雪树陡地晃动,树梢抖下一层雪,树间飞出数十只白色“大鸟”,刷刷朝山下飞来。 邵忍眼见不对,即刻抽出长刀,大喊:“保护四公主!” 数十只“大鸟”从山腰跃下,落在冰面上,俨然是数十个身披银雪色斗篷c脸上抹得粉白的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马车后的十数个侍卫当下集体抽刀冲到宋斐似身前护着,刀尖对准这些来历不明的怪人。 领头的那名男子虽说脸被雪粉抹得均匀,可不难看出来,他是名年轻的男子,年纪比邵忍大不了多少。他腰上配着一条银色玉带,带中嵌有一块方形玉,玉上雕有六瓣花,花下火焰纹。 宋斐似回想起忘尘长老曾给她看过的绿林图谱,六花火焰纹,此乃江湖一大帮派华胥阁的帮徽。 两方未动,邵忍厉声问:“何人?” 领头的男子淡淡道:“华胥阁云木。” 邵忍的眉梢抽了一下,声音寒凉道:“归云观与华胥阁素无瓜葛,还请贵帮放行。”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崽子,这么快就忘本了?”云木咧嘴笑,忽然指着宋斐似,对身后那群兄弟说,“弟兄们,站在马车前锦衣华服的那位,就是大胤当今的四公主!” 一群帮众听到这话,立马面露凶狠,咬牙切齿,似乎恨不能现在就抓过宋斐似碎尸万段。 宋斐似看见这群人的表情,心底疑惑,想她在归云观当了十年缩头乌龟,这十年来山都没下过两次,能得罪起谁来?一得罪还是得罪这么多人?纵论十年前,她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哪有那么大本事去犯了华胥阁的太岁土,竟惹得如今一群华胥阁的帮众在这里围堵她! 此时,帮众中一人大喊:“杀了妖妇之女!” 随即,其余帮众应和:“杀了妖妇之女!” “杀了妖妇之女!” “杀了妖妇之女!” “杀了妖妇之女!” 杀声还未落下,一人便冲在前头大吼着杀了过来。邵忍当即挥刀向前,十几名侍卫亦冲去迎战。 刹那间,冰河上刀光血影,刀剑交汇,铿铿作响。 皇宫里的侍卫训练有素,武艺高强,自不是吃素的。可华胥阁到底是江湖第一大帮,帮众们的武力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再者,他们人数众多,此战难免吃力,是磨人耗时的一战。 本来区区数十人,身为菩山第一高手的邵忍,一个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只是想不到,领头那名叫云木的男子武艺超群,居然能和邵忍打得不相上下! 净白的冰面开出片片血花,片刻稍许,华胥阁才倒下五人,朝廷人马始终占不了上风。宋斐似一度心想,母皇大抵是从废墟里挑出的这支“精锐”。 阿情慌张得不行,见宋斐似却不动声色,竟还淡定低拆起了手中的暖手袋,不禁跺脚喊:“公主,要人命呐!” 宋斐似不予理会,将暖手袋上的貂皮拆开,解开鹿革囊上的麻绳,囊中水温,小火蛇蜷缩在囊底冬眠。由于触碰到了冰冷的空气,小火蛇体温骤然升高,囊中的水也在快速变热。 宋斐似提着鹿革囊往河边走,阿情吓得慌忙拉住:“四公主,危险!” 宋斐似推开阿情,不顾她的阻拦,来到河岸边,举起手中的鹿革囊,对准与邵忍打得正激烈的云木,猛然甩去! 寒光闪过,云木眼疾手快,一剑劈开朝自己飞来的鹿革囊,囊袋即刻被劈作两半! 却不想,滚烫的水花喷洒四溅,离开安乐所的小火蛇受到惊吓,竟嗖地飞到云木左眼上! 云木一声惨叫,左眼仿佛被烙铁烫下一般烧疼,一股焦肉的味道飘散在空中,他的左眼,被火蛇给烫瞎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小火蛇便迅速地窜到冰面上。冰面严寒至极,小火蛇瞬间体温大涨,越变越长,愈发滚烫。只听滋滋滋的响声,火蛇周身冰面开裂,裂痕如同新长出来的枝桠往四周蔓延。 倏地,冰块下塌,河水上溢! 邵忍与少数侍卫飞快地退回岸上,其余人等皆掉入河中。 华胥阁的帮众大多不识水性,扑腾呼救,拉拽身边的同伴。 落水的侍卫挨个回到岸上,有两个则被华胥阁的人困住。邵忍轻功飞去,踩着华胥阁帮众的人头,一手一个,救起了那两个被困住的侍卫。 借着救人的机会,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云木不见踪影。兴许是沉入河底,也兴许是游进冰河里逃走了。 火蛇在那群落水的人之间穿梭滑游,不到两刻,河里的人全没了声音。有被淹死的,有被毒死的,有被火蛇烫死的,水中各式尸体堆积一起,场面诡异万分。 侍卫头子跪在宋斐似身前,请罪道:“属下无能,让公主受惊了!” 其他侍卫见状,也忙一起跪了下来。 宋斐似没理会他们,静静地看着眼前惨景,忽然伸出手道:“拿个水袋过来。” 众人一愣,一名侍卫反应过来,急忙将自己的水袋双手递上。 宋斐似接过水袋,蹲在岸边,将水袋放入河水中。 那细长的火蛇瞧见暗孔,立刻寻了过来,快速地钻进了水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宋斐似把塞子拧好,水袋递还给那个侍卫:“好好照看它,它可是大功臣。” 侍卫接过水袋,忙双手好生捧着。 一队人马往河岸下走,找到了更坚固的冰面,邵忍才背起宋斐似徐徐过河。 穿过冰河,到了宽敞通畅的大路,邵忍将宋斐似放下,请她上马车。宋斐似摆手说:“不上马车了,我想走动走动。” 这话一说,马车夫便不敢上马了,牵着马匹马车在后头慢悠悠跟着。 宋斐似走在邵忍身边,似乎是有话要跟邵忍说,让阿情先到后面候着。 阿情走后,宋斐似颇有深意地问起邵忍:“邵忍,你说华胥阁的人,怎么会忽然做起半路截杀的勾当?” 华胥阁是江湖第一大帮,注重江湖规矩,若要与人火拼群斗,少不了一张请战帖。如今他们归云观半张请战帖的影子没见着,就碰上华胥阁一伙人半路伏击,那这伙人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分别?还称什么江湖第一大帮! 邵忍神情微变,顿了一顿,低声道:“属下早已不是华胥阁的人,不予置评。” 见邵忍唇瓣微动,宋斐似知他心中有话,道:“心里有什么想法你大胆说,你我相伴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吗?” 邵忍沉默了一会儿,方说出心里话:“只是依属下了解,华胥阁建帮百年,向来注重帮规,纵然是而今这位新上任的阁主过于年轻,也不会如此枉顾帮纪。华胥阁不论是与归云观还是与朝廷,都两不相干,互无瓜葛,绝不会轻易冒犯。那伙人兴许是冒充华胥阁之名作乱,亦或许是华胥阁弃徒。” “冒充华胥阁之名,华胥阁弃徒。”宋斐似细细念了这两种可能性,轻笑一声道,“你还记得那个云木和你说的话?他问你是不是‘忘本’了。我记得你十二岁便入宫,若非华胥阁中资历甚深的门徒,决计不会知道华胥阁中曾有你这么一位徒弟。” 邵忍嘴唇一抿,陷入了沉默。 “至于你说他是弃徒,莫不是没看见他腰上的银带?”宋斐似道,“我想华胥阁再怎么样,也不会纵容一个弃徒拿着门派的腰带出去胡作非为。” 邵忍说不出话。他并非没见到云木的腰带,那腰带还得是华胥阁上等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银带。只是,他虽已不再是江湖中人,却仍对华胥阁敬重万分,断不愿让华胥阁染上半颗尘灰。 宋斐似知他心中对华胥阁尚有几分牵挂,不想再为难他:“罢了,先不论华胥阁,单论论这次的突袭之事。” “随处伏击,偶然巧遇?”邵忍道出自己的看法。 宋斐似陡然语气一寒,道:“随处伏击?我看不像,他们更像是早有预谋!”见到邵忍惊讶的神情,宋斐似解释道,“沧北至帝京一带,道上的人没人不识得归云观,敢来犯归云观面子的武林人士,真算不上多。就算是真的遇到这么没眼色的劫客,也不该是华胥阁的人。华胥阁驻地虔南,多在西南一带活动,哪能那么闲,跑沧北来随处伏击了?奇更奇在,那个叫云木的,竟知我是大胤的四公主。” 邵忍想到了什么似的,道:“除非他们早先就收到线报,知悉四公主会经过此道,便早早来候着了。” 宋斐似眸色渐沉,压低了嗓音说:“看来咱们还没进宫,就有人急着先打招呼了。” “公主怀疑,是宫中人指使?” 宋斐似摆手:“听那几个人喊的口号,并非是与我有仇,而是与当今圣上有仇。他们那么憎恶皇上,怎会听朝廷中人指使。想来是有人故意透露风声,引他们前来。” “可华胥阁和朝廷一向互不干涉,难道他们准备”邵忍不敢把“造反”那两个字说出来。 “没听沿路上那些闲言碎语么,多少人见不得女子称帝,更何况这些闲着没事做的江湖草寇。” “但圣上素来勤政爱民,华胥阁向来善义,此举实在没有道理。” 这回轮到宋斐似不说话了,她想起那名叫“云木”的人,想起他那张被雪粉抹得惨白的脸,心底默念:这就得看当今圣上暗地里曾做了什么好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赶了几天路程,马车终于抵达皇城。 十年未入故土,宋斐似早已忘却曾经的皇城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几年皇城看起来灰蒙蒙的,天总在下雨。街边没这么多摊子,街道也没这么热闹,往来男女没这么多。 她父皇是个庸君,早年治国无方,天子脚下的皇城还饿死过人,城西小巷住着成群乞丐。及至庆光后期,荣禧后代掌国事,提出新策,减税放粮,百姓的日子才过得好了些。 眼下的皇城分明被厚雪覆盖,放眼望去大片雪白,风景却比之当年多了几抹色彩。 马车来到皇宫,从西侧永安门进入。 是时,宋斐似叫停马车,邵忍下马问:“公主有何吩咐?” “去把那个护行的侍卫长叫来。” 邵忍将护行的侍卫长叫到公主跟前,宋斐似对他吩咐道:“回宫后,皇上要你禀报沿路情况,你一切如实说,只有一件,路遇伏击一事,绝不能说出去,听明白了吗?” 侍卫长面露难色,为难道:“公主,卑职食朝廷俸禄,为圣上效忠,断不能对圣上有所隐瞒。” 宋斐似将腕上值钱的翡翠镯摘下来,递到他手中,恳求道:“拜托了。” 侍卫长手指慢慢蜷起,攥住掌心中的翡翠玉镯,支支吾吾,还是犹豫不决的模样。 宋斐似多给了他一条珍珠项链,同时沉声:“你若不听我的,我便跟母皇说,你们保护不周,害我险些被他们掳走。” 侍卫长一怔,低声应了句:“是。”将玉镯和珍珠项链都藏进衣服里,退身回到自己马上。 邵忍眼神疑惑,面露不解,好似在问:公主这是何意? 宋斐似悄声告诉他:“倘若咱们的行程真的是被宫中人透露出去的,那便绝对不能让有心之人知晓咱们虎口脱险,否则,他们便会多出心眼,藏得更深。最好是全当做没事发生,我们一路平安,顺利抵京。” 邵忍了然,阿情却听得一头雾水,一副不知其意的样子。 行至内宫门前,马车停驻,宋斐似下马车,侍卫各回其岗,仅留侍卫长继续护行,添宫女太监接驾服侍。 这次回宫称不上风风光光,低调得都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皇上正在紫皇殿批阅奏章,侍卫长领宋斐似前去觐见。 皇宫仍是旧模样,没多大变化,宫女太监们换了不少新面孔,侍卫也不再是当初认识的那些。 与生母多年不相见,宋斐似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真见到时,该怎么说。 宋斐似的生母非同常人,与子女之间总无太多情感。当年庆光帝听了淑妃的枕边风,要荣禧将二皇子赠与没有子嗣的淑妃抚养。荣禧二话不说,亲自将自己七岁大的孩子抱去淑妃的寝宫。二皇子交于淑妃看养多年,她不曾去看望过一面。 宋斐似被诬陷犯错那日,庆光帝本欲轻责,荣禧却说如此轻罚起不到威慑力,果断将她送往菩山归云观,说要让她在那静思几日,修身养性。所谓“几日”,一晃便是十年。 一肚子的话反反复复地酝酿,回过神来时,人已在紫皇殿门口。 侍卫长让殿前宫女进去向皇上通报,说四公主回来了,前来觐见。 宫女进殿通报,稍许出来,回道:“皇上近日颇受风寒,让奴婢告诉四公主,请公主先回寝宫歇息,过几日再等皇上通传。” 侍卫长觉得奇怪,方想多问几句,见宫女朝他使眼色,瞬间明了,便又领宋斐似退下了。 宋斐似没见到母皇,有些失落,唯有先回宫。步子才抬几步,忽听殿内传来银铃儿般的咯咯笑,男欢女笑,艳嘤连连,端的是。 宋斐似怔愣,别说酝酿什么话了,一肚子话去了半肚子,说什么批阅奏章c感染风寒,全不过是淫乐借口。心里微凉,她倒忘记,母皇若是常人,也坐不上如今这个位置。 太监不敢让她再听下去,急忙道:“四公主,回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和寿宫,宋斐似当年居住的寝宫,不知这十年来变化如何,红墙可是斑驳了?朱漆可有褪色?顶上的琉璃瓦是否还金黄? 是年年有人打扫,一如往昔,还是早已荒芜,似座空殿?容锦姐姐应当还守在那儿吧,还有没有半夜去偷偷看殿前的花? 这等念旧情怀,宋斐似一点都没有。她没想那么多事情,只想着回宫后,找张干净的榻,躺上去,大被子盖过头,狠睡一觉。 和寿宫处在西偏北处,地方偏,道路冷清。殿内还算干净,不至于荒凉。 初回寝宫,管事公公召齐所有和寿宫内太监宫女,来见见这位活在听闻中的和寿宫四公主。 管事公公唤了好一会儿,人才一个个慢吞吞地来,慢吞吞地站齐排好。宋斐似瞧他们的神态,个个恍恍惚惚,像几颗风吹就倒的芽苗,游魂野鬼似的。 唯一精神的,便是站在头排的管事姑姑。 宋斐似在这群“饿鬼”里头扫视一圈,没见到眼熟的人,问管事公公:“容锦姐姐不在了?” 管事公公说:“容锦已经出宫嫁人了,现在留在这里的掌事姑姑,是她的妹妹容绣。” 掌事姑姑笑盈盈地上来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公主。” 没见到熟悉面孔,宋斐似也不想跟谁叙话了,越觉身子疲乏得紧。 “我本宫累了,你们退下吧。其他的事情,等本宫睡一觉后再说。”回到宫中,便不能再“我”来“我”去,再怎么不适,也得称回“本宫”。 容绣遣散人群,又听了管事公公的一些吩咐,这才进殿去服侍这位初见的主子。 “四公主,您的寝殿已给您收拾好了,让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吧?”容绣体贴周到,早让宫女去提来热水香精备好。 “阿情服侍就行,你去把这东西给本宫养起来。”宋斐似将装着火蛇的水袋扔给容绣。 容绣接过,瞧水袋沉甸甸的,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啊?” 阿情告诉她:“一条蛇。” “啊!”容绣吓得差点将水袋扔出去。 沐浴更衣完毕,宋斐似回榻休息。在归云观睡惯了木枕硬榻,回归这等高床软枕竟浑身不适。 容绣在香炉里点了宁神合香,熏得宋斐似满脑胀乱。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起了,说要到西阁画画,叫阿情留寝殿看着,容绣和邵忍陪她一同前去。 来到西阁窗前,宫女铺好宣纸,备好纸笔染汁,宋斐似便命他们退下,只留邵忍和容绣在身旁。 宋斐似抬起软豪笔,蘸了一片朱砂红,随意在宣纸上抹上一笔,开始问起容绣皇宫中的大小各事。 容绣是庆光二十二年入宫的,而今年二十有一,比宋斐似长一岁,经历过一年庆光,两年顺泽,三年昭启,在宫中足待了六年,去过各个工坊做过活儿,最后被分配来和寿宫做事。宫里大小事情,她知悉不少。 宋斐似所问的每件事,但凡她知道的,知无不答。 “先皇帝的兰皇后,如今怎么样了?” 直到问及此事,容绣方愣了稍许。再三张望,目光半忧半虑地放在邵忍身上。 宋斐似道:“他是本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你不必顾忌。” 容绣这才嗫嗫嚅嚅地小声问:“您说的是当年那位,被庆光皇帝废除的皇后么?” “父皇废除的皇后?”宋斐似毫笔一顿,疑惑地瞥向容绣。她离开时,兰惜元还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大胤皇后,她本以为,现今母皇夺得天下,这位与她素不交好的皇后多半被贬去冷宫度过余生,不想早在庆光年便被父皇亲自废了。 “是啊。”容绣把声音放到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当年庆光皇帝发现她包藏祸心,竟想和东殷国的人通信,合谋陷害朝中与兰大人敌对的大臣通敌卖国,虽说她终究未将信送出,可却起过念想,定是罪不容恕的。” “她那么傻,不将书信烧了,等着让先父发现?” “兰皇后自是将书信烧了,却没烧全,剩了一半。她的贴身宫女冒死将书信取出,送到了先皇面前,这才有了罪名!先皇念在她诞下子嗣,饶她性命,将她打入冷宫。不久后,兰亭盛大人一大家子被查出收受贿银,私吞灾款,先皇将他们全下狱处刑。兰皇后听闻此事,便在冷宫内自缢了。” 宋斐似默然,许久不说话,又是毫笔胡乱挥洒。想当初她被迫出宫避难,全拜那位兰皇后所赐。 “离宫数载,想不到物是人非。”宋斐似面上感慨万千,心底恨不能说一句: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那个老妖婆。 仿佛是想起什么,宋斐似又问:“当年她想陷害的那位大人是谁?” 容绣顿了一顿,悄声道:“是霍其霍大人。” 宋斐似怔愣稍许,倏尔轻笑三声,侃道:“凤凰果然有凤胆,连这老东西都敢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那本宫的五皇弟与三皇姐,现在怎么样了?” 五皇子与三公主皆是皇后所出,虽为皇家人,兰家之罪不必牵连到他们头上,但在这后宫朝堂之中,生母倒下,又失去父皇这个庇护伞,他们定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容绣叹了口气,道:“五皇子体弱多病,没能活过顺泽年。”哀伤过一阵,脸上又欣喜几分,卷起一个笑意,“至于三公主,而今深得皇上喜爱,任朝中要职,与驸马居于郊塘公主府,好不恩爱。” 宋斐似意外了一下。兰皇后倒了,她的生女居然能受母皇喜爱,还任朝中要职。看来她这位三姐,本事也不小。 宋斐似轻淡淡地说了句:“五皇弟倒是可惜了。”稍缓,又问,“不知哪位才俊如此有福,竟能娶得本宫的三皇姐?” “自然是礼部尚书,祁瑀祁大人了!” “”半晌沉默,宣纸滴上了一滴未把控好的石青,宋斐似轻飘飘吐出二字,“他啊。” 容绣颇为激动地说:“祁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是多少宫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三公主早有意于他,而他也倾心于三公主。他不是三公主的驸马爷,还能谁是呢?” 宋斐似未答话,整个人僵住一般,未再下笔。一时恍惚,脑海中回想起多年前抱她去摘树上果子的那位清润少年。 容绣还在激动之中,夸起祁瑀大人来滔滔不绝,没留意到宋斐似的出神。邵忍却看在眼里。 当年的那位温润少年,是太学府的皇子讲师,还不是礼部尚书,也不是三公主驸马。平日里待皇子公主们极好,待这位四公主更好。 邵忍知道,那位祁瑀大人,是四公主心头的一抹洁白月光,四公主在归云观多年,仍会时不时的想起他来。如今他是三公主的驸马,宋斐似心里头不免稍许失落。 许久,宋斐似道:“好福气。”这声好福气,也不知是说她的三皇姐,还是说这位三驸马。 最后抹上两笔石青,不再画了,宋斐似让邵忍过来看看画得如何。 “此画”邵忍盯着那幅紫紫红红绿绿的水墨画看了半晌,嘴唇抿了抿,良久道出二字:“清奇。” 宋斐似一笑,大方道:“赏你了!” “”邵忍无言收画。 在宫内安心待了两日,宋斐似仍未等到母皇召见。 听那些爱说闲话的下人们讲,周谌善大人前些日子刚送给皇上一个绝世美男,皇上几日来皆沉溺于男色之中,连早朝都有些怠慢。未接见四公主的那日,便是正跟这个美男在寝宫中浓情蜜意。 算上现在皇上最宠的这个男宠在内,周谌善已给皇上送去四个美男,个个都深得皇上喜爱。 宋斐似脑子里拼命挤着和这个周谌善有关的记忆,蓦然想起,周谌善是庆光十四年的状元,还是当年父皇极为看重的良臣,官场中声名颇佳。 怎么如今,倒成了个老鸨头? 这回宋斐似当真是要叹一句物是人非。 总在寝宫里待着也不是事儿,择一日晴好,宋斐似带容绣c邵忍二人打算去梅园里逛逛。 听闻每年寒冬,宫中的梅花开得极艳,现下这个时节去看,正是最好的时候。 三人来到梅园,远远便听见亭子内清脆的欢声笑语。 凌旭亭下,一个小太监趴跪在地,背上放了一个掐丝珐琅瓷壶。披杏红色雪绒斗篷的小姑娘站在亭外,身旁宫女手捧数十支带头翎箭。 小姑娘抽过一支翎箭,瞄准小太监背上的瓷壶,嬉笑着道:“裴起盛,你驮稳点,这珐琅花瓶可是母妃宫中的东西,你万一不小心让它摔了,定叫你屁股开花不可!”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答:“是” 话罢,嗖地一声,一支翎箭飞去,直从小太监后脑勺上穿过,若这箭再低几分,小太监屁股还没开花,脑袋就先要开花了。 小姑娘一箭未射中,便又再来了一箭,两三箭都没投中瓷壶,气得直跺脚,抓起整把翎箭便要扔过去。 宋斐似眉头微微蹙起,问容绣:“她是谁?” 容绣应道:“是八公主。” “八公主”宋斐似走的那一年,这丫头还在乳娘怀里讨牛乳喝。细算年份,八公主宋凝苡今年应当十二岁了,竟然还这般顽皮。 不过想来也是能够理解,宋凝苡的生母琼妃是母皇的好姐妹,情谊比夫妻还深。母皇待琼妃如同丈夫待自家妻子一般好,待这个八公主,自然是视同己出,照样宠着,宠出这顽性来了。 宋斐似想,该上去打个招呼。 她往凌旭亭走去,才要开口,宋凝苡便注意到她的出现。 宋凝苡立马放下手中玩物,拧起眉毛细细打量起来人。见来人穿得同自己一般华贵,便知定然也是宫中主子。只是她从未见过此人,不免警觉:“你是谁?” 容绣道:“她是四公主,是八公主您的四姐姐。” 宋凝苡眉毛一松,“哦”了一声,“本宫知道,大名鼎鼎的四公主嘛。”忽地变了脸色,“就是当年骗五皇兄吃夹竹桃,毒病了五皇兄的坏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容绣大惊,吓得忙道:“八公主,您可千万别乱说话!” 八公主的贴身宫女秋浓当即呵斥:“容绣,你怎么跟八公主说话的?不分尊卑!别以为现在有主子护着,就可以以下犯上了!” 面对宋凝苡的语出惊人,宋斐似不恼不怒,反而微笑着说:“八妹妹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本事毒五皇弟。要怪就怪五弟贪嘴缺心眼,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给颗毒枣也照样当糖葫芦囫囵吞了。毒病他的,可是他自己啊。” 宋凝苡气得柳眉倒竖:“你还狡辩?若不是你,五哥也不会久病难愈,早早的就离我们而去了!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脸回来说这些话?我问你,你回来做什么!” “母皇诏令,不敢不从。” “好一个母皇诏令。”宋凝苡一声冷笑:“都说母皇让你回宫,是有意让你继承皇位。毕竟母皇不喜皇子,而你又是母皇唯一的亲生女儿。可在本宫看来,母皇叫你回宫,不过是于情罢了,你是否真有储君之才,还不得而知呢。”她竖起的眉毛渐渐松下,炫耀般地说道,“母皇最疼本宫了,她疼本宫,比疼你疼得多,本宫想要的东西,她都会给。本宫如果想当储君,母皇一定成全。” 宋斐似瞧着她沾沾自喜的模样,笑而不语。 宋凝苡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落到了邵忍身上。她走上来,勾起一抹笑:“这位哥哥,我看你样貌英俊,本宫非常喜欢,不如你来跟着本宫,以后本宫当上皇帝了,就提拔你做御前带刀侍卫长,如何?” 邵忍无言,宋斐似笑道:“邵忍,未来的大胤之主问你话呢,你不应应人家?” 邵忍淡然吐出四字:“属下惶恐。” 被一个小小的护卫冷漠拒绝,宋凝苡委实觉得失了面子,正这时,她看见宋斐似手中捧着的暖手袋,刻意道:“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容绣慌忙提醒:“这东西可碰不得。” “有什么碰不得的!我偏要看!”宋凝苡劈手夺过宋斐似的暖手袋。 宋斐似露出担忧的神情:“你当心点,别把我这暖手袋给弄破了,这水袋贵重得很,京城里买不到的。” 宋凝苡本就是想找她点麻烦,听她这么说,便越是故意要弄破这个水袋。 “什么皮革还能在整个京城里都买不到?我倒要看看有多稀奇!”她取下头上发钗,狠狠扎破水袋。 容绣惊呼一声“八公主”,但是在她这声惊呼出来之前,宋凝苡就先叫了起来。 “啊!”一条火红的蛇瞬间从水袋里窜出来,缠在宋凝苡的手臂上,宋凝苡高声尖叫,拼命将手上的火蛇甩出去,“蛇!有蛇!来人啊!快把这条蛇打死!” 被甩在雪地里的火蛇挪动身躯,拼尽全力极速爬行,似乎在找寻可以藏匿的地方。 八公主的太监和宫女跑过来,有手中折下一支树枝的c有抬脚就想踩上的,皆想着要怎么除掉这条蛇。 眼见小太监一树枝边要往蛇脑袋上打下去,宋斐似厉声道:“这是本宫的爱宠,你们谁敢打?” 那小太监胆儿小,被四公主一呵斥便停住没敢动,秋浓骂道:“这条蛇惊动了八公主,你还不赶紧打死,愣着干什么?万一待会八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小太监被秋浓这么一恐吓,觉着还是脑袋紧要些,连忙追上去拿起树枝就往火蛇的脑袋上敲。怎知才敲了两下,树枝就迸出火花,没一会儿便烧了起来。 “怪c怪物!怪物!”小太监将树枝丢出去,吓得一屁股坐雪地上。 火蛇四处乱窜,爬上一棵梅树,梅树便化作焦灰。这等景象,看得宋凝苡哇哇大叫,几个奴才也不敢再动去打它的心思。 宋斐似给邵忍使了个眼色,邵忍会意,三两步上去,取出一块防火布革将火蛇包了起来。 邵忍将火蛇交给宋斐似,宋斐似双手抱过,小火蛇隔着防火布在她的怀里蹭了两下,便静下不动了。 宋斐似每日都会给火蛇喂一颗静魂丹,火蛇异常听她的话,现在已经完全把她当主人看。 “啊!你居然还把它抓在手上!你你是疯子吗!居然拿这怪物当爱宠!”宋凝苡激动得声尖嗓细,浑身直颤。 “怎么啦?还不准四姐姐有这个喜好了?这可是你的这位哥哥送给本宫的,你要不要摸摸?”宋斐似将火蛇递到她眼前。 宋凝苡连连后跌,别过脑袋去大叫:“啊啊啊!拿开拿开!” 看见了刚才火蛇点物即着,现在即便是胆儿大的奴才也惊恐得不行。 秋浓护着宋凝苡,皱起眉,半带愠怒地央求道:“四公主,八公主年纪尚幼,经不得这种惊吓,奴婢恳请四公主不要再取闹了!” 火蛇本也胆子小,经他们这一叫一闹的,立马往宋斐似怀里缩。宋斐似体热,火蛇伏在她身上便不那么滚烫。 八公主等人看宋斐似任由火蛇在自己身上游爬,全看得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什么事啊大吵大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宋斐似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领着三四个宫女太监缓缓朝这里行来。 女人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身穿淡绿色貂绒斗篷,头上素簪三两支,粉黛淡抹,装着打扮看似平淡,却透着一股优雅的贵气。 如此浅素的贵人,可不就是琼妃? 宋斐似客气地问了声“琼妃娘娘”,也不见颔首示礼。 瞧见来人,宋凝苡双眸含泪,跑上去抱住琼妃,委屈巴巴地喊了声“母妃”,全无了方才的刁蛮得意。 琼妃抚摸宋凝苡的头,安抚了一会儿,方轻轻拉开她,望向宋斐似,微微笑道:“本宫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四公主回来了。” 宋斐似将火蛇用布革包好,放进衣内。心里道琼妃十个八个虚伪,她早回来几百年了,哪儿等得上琼妃这声招呼。思罢,回以浅笑:“十年不见,琼妃娘娘还是这般温婉动人,没什么变化。” “四公主倒不似曾经了,而今出落得愈发美艳人也沉稳了不少。” “琼妃过奖。” “母妃,她是个疯子!她拿蛇当玩物!让蛇在自己身上爬!”宋凝苡抓着琼妃的手臂控诉道,“这还不算什么,她她故意放那条蛇来吓孩儿,孩儿差点就被那条蛇咬了!倘若被那种怪物给咬了,孩儿现在还有命吗?!” 琼妃按住宋凝苡激动得乱晃的手,缓言道:“四公主是皇上嫡亲的女儿,她想拿什么当玩物,就拿什么当玩物。只是蛇乃毒物,还望四公主平日看好一些,莫要让它伤到人。否则届时,怕有人会找皇上说理去了。” 琼妃说话总温温和和,每句话却又含义极深,好似一根根藏在棉花里头的针。听不懂的人听着软和,听得懂的总觉别扭难受,却又挑不出她藏起来的针。 宋斐似懒得和她客气下去了,索性直言:“平日里我将这蛇看得极严实,若无人有意来犯,它哪会有机会出来伤人?琼妃有功夫来提醒我,不如好好管教身边人。否则届时真有了什么麻烦,可别拿本宫是蛇之主来说事儿。这话我可是摆明了的说了,琼妃您别当听不见啊。” 宋斐似话语之间明显暗示,让琼妃莫要哪日以八公主中蛇毒为名来诬陷四公主之蛇伤人。如同被戳穿了什么隐隐藏匿的心思一般,琼妃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有些绷不住,嘴角僵了僵,笑意愈发勉强:“四公主既然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本宫又不是聋的,怎么会听不见呢?时候不早了,凝儿还得回去听学,四公主,这便先走了。” 宋斐似点了下头当回应,琼妃话罢,牵着宋凝苡款款离去,背影就似飞回天庭的仙女。 翌日,宋斐似早早起来,紫皇殿的李常顺着人来传,皇上召见四公主。 虽说千等万等便是等这个“皇上召见”,但真等来时,宋斐似竟有些手足无措。 叫阿情c容绣二人同时给她梳妆打扮,整理好了,宋斐似即命邵忍相伴,随通传太监前往紫皇殿。 来到紫皇殿前,李常顺守着门,说皇上里头还有事没办完,让宋斐似在外头再等稍许。 宋斐似站在外头等候,本是略有疲乏,陡地,鼻尖袭来一阵奇香,叫她精神一振。 遥遥便闻熏香馥郁,诱人心魂。循香而望,忽见殿后徐徐走出一名男子,锦缎丝绸,华衣潋滟。男子一席秀发及腰,鬓前一绺淡紫发丝,脸蛋绝世无双之美,额上刺着青紫色花印,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左眼微微翘起的眼角旁还有一颗泪痣。 这男子生得当真比女子还要美上百倍,说是世间绝色也称不上夸张,宋斐似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男子似是注意到了她,瞥了她一眼,随后又转身隐到殿后去了。 男子一走,宋斐似的神魂才稍许回来。 李常顺悄声告诉宋斐似:“那是皇上新宠幸的面首,蓝轩公子。生得那叫一个美,奴才初见他那日,半个时辰都合不上嘴。”他擦了擦下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蓝?”宋斐似问李常顺。 李常顺点头:“啊。” 宋斐似眉梢一挑,露出一笑,问邵忍:“邵忍,你看刚才那位蓝轩公子,是不是生得比女子还美?” 邵忍点头:“嗯。” 宋斐似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本宫曾经也见过一位同他一样美的美人儿,样貌有几分相似,曾也美惊四座,艳压群芳,震惊了好多人。只是日子久了,不大记得那人是谁了。” 李常顺不由好奇地瞪大眼:“竟还有那样貌美的人?” 宋斐似笑意盈盈:“李公公记性不好,你仔细想想,难不成真没见过比这位蓝轩公子还美的美人儿?” 李常顺伸出手指挠自己的脑袋,挠了半天,愣是记不起宋斐似说的那个人是谁。 恰这时,皇上的贴身宫女婠婠推开大殿的门,传令道:“李公公,皇上让四公主进去。” 李常顺听旨,伸手请宋斐似:“四公主,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邵忍在殿外候着,宋斐似跟着李常顺进紫皇殿。 殿内香烟缭绕,幔帐掩垂,丝丝清香伴着殿中细语,透过纱帐层层传来。 垂纱后面,依稀看见两个人影,体态丰腴的女人斜卧在龙榻上,腿边趴伏着一个娇小的姑娘。 “母皇,孩儿真的好怕,你不知道四姐姐那条蛇有多恐怖!”宋凝苡边替荣禧揉着腿边诉苦道。 荣禧无奈地说:“好啦,你都跟母皇说了一天啦,你说那是一条小火蛇,谁碰它一下,谁就着了,偏生在四儿的怀里它倒安稳无事,实乃奇也。” 荣禧全当宋凝苡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跟编故事似的,便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唯一信的,就是宋斐似养了条蛇。 宋凝苡哼了一声道:“如果那条小火蛇不是本宫的,那便绝对不能让它活!” 宋凝苡的声音甜甜的,这句话听着宛如一个小姑娘不懂事的撒娇,然而她的内心便是这种想法,想要的东西倘若不属于她,那还不如毁灭。 “那可是你四姐姐的爱宠,怎能随意说取来给你,就取来给你呢?”荣禧摇了摇头,发髻上的珠钗玉翠撞得铮铮响。 “八妹妹喜欢那条火蛇,怎不跟姐姐说?真想要,姐姐这就去拿给你!”宋斐似人还没走进来,话便先到了。 宋凝苡的心思被宋斐似听到,一时怔住,脸燥红起来。 宋斐似拉开垂帐,款步走来,盈盈向荣禧施了个跪拜礼:“孩儿拜见母皇。” 荣禧轻轻拂开宋凝苡替她揉腿的手:“凝儿,你先回吧,改日母皇再去找你玩。” 宋凝苡撇嘴道:“孩儿才不信呢,上次母皇说要带孩儿去景凌湖游船,等到后面母皇自己都忘啦!” “下回一定带你去,乖,回你母妃那儿去。” 宋凝苡见荣禧脸上已有几分严厉之色,怕再取闹下去会惹她生厌,欲言又止,唯有起身一句“孩儿告退”,便走了。 宋凝苡走后,荣禧方对跪拜在地的宋斐似道:“起来吧。” “谢母皇。”宋斐似起身,这才仔细地看起这位久别重逢的生母。 眼前的母皇龙袍加身,英武霸气,头戴龙饰金冠,发髻满是玉环翠摇。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然年轻貌美,只是她不再似当年体纤态弱,娇如柳树。而是丰盈饱满,润如珠玉。 当年宋斐似眼中的母妃,总是和和善善的,待人温柔贤淑,和蔼可亲。因为性子柔顺,先皇在朝中有何不顺心的事情,总喜爱同她诉说。而她常能替先皇分担解忧,减缓忧愁。久之,先皇便将朝中事务皆同她分享,并要她直言其观。先时她总以“后宫不可擅问朝政”而拒绝阐述自己的想法,在先皇的再三要求下,她才徐徐道出自己所想,渐而,代先皇批阅起了奏章。一步一步,扶摇直上。 常说性子柔的人实则最坚韧,坚韧的藤蔓往往能绞死千年老树。 眼前这个绞死千年老树的母皇,早无任何柔顺之态。她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是天子,是大胤皇上,她不必再顺于任何人。 “多年不在宫中,礼数都忘个干净了?怎么不懂得先按规矩行礼,倒先戏侃起你八妹来了?”荣禧莞尔道。这话乍一听像是责怪,其实全无责怪之意,反而有一丝慈爱,“快来朕跟前,让母皇好好看看你。” 宋斐似笑意盈盈地喊:“母皇。”缓步走上前,跪在了荣禧榻边。 荣禧轻抚宋斐似的脸庞,声音温和道:“斐儿,你长大了,母皇当真想你。” “孩儿也想念母妃不,是母皇。”宋斐似双眼一红,泛起泪光。 听及这声“母妃”荣禧的双眉顿时松了下来,眸光也柔和几分,仿佛被勾起曾经的回忆。她默了一会儿,忽地认真地看着宋斐似:“斐儿,当年朕让你去归云观修行,一去便是十年,这件事,你有没有记恨于朕?” 宋斐似笑着摇摇头道:“孩儿哪会记恨母皇?母皇全是为孩儿好,孩儿明白。当年母皇若不让孩儿走,兰皇后定会再找机会加害于孩儿,母皇怎会让孩儿留在危险之地呢?归云观忘尘道长武学高深,归云观又无人敢犯,母皇若不是有心将我送往那儿,还叫邵忍陪伴,孩儿恐怕早已被敌人谋害。” 非说在意,宋斐似也只在意过这么多年来,母皇不曾寄与一封书信,也不曾叫人去看看她。 见宋斐似如此深明大义,荣禧欣慰地点了点头:“斐儿,你要明白朕的苦心。朕若不这么做,今日便坐不到这张龙椅!天下人见不得女人当皇帝,朕偏要当给他们看看。不仅如此,朕还要让大胤从今往后都由女人来做皇帝!”她微仰起身子,将手掌覆在宋斐似的手背上,语重心长道,“斐儿,你是朕的亲生女儿,是朕唯一的女儿,你一定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宋斐似眸色一沉,郑重地回答:“孩儿知道。” 荣禧点点头收回手,深吸一气,又问道:“说起邵忍,他这几年可有尽责护你?” “邵忍如同孩儿的兄长,十年来尽心尽力地保护孩儿,待孩儿极好。” “好,朕便命人重重赏他,封他为十八铁骑卫侍卫长。” 宋斐似皱起眉头:“母皇,你让邵忍去当那什么十八铁骑卫的侍卫长,那孩儿怎么办?” “他功劳如此之大,难不成你要他一辈子当你的影卫?” 宋斐似一时语塞,转瞬又道:“这件事情,孩儿看还是得问问邵忍本人的意见。” 主子要分配奴才去哪儿c去做什么,哪有问下人意见的道理?但荣禧不想拂宋斐似之意,一笑:“那便依你所言。”遂对候在纱帐外的宫女道,“传邵忍觐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不消一会儿,邵忍便跟着李常顺进来,隔着一帘纱帐跪地道:“属下参见皇上。” 荣禧抬抬手道:“免礼。” “谢皇上。”邵忍起身,依旧站在纱帐后面。 荣禧深觉隔帘说话着实费力,遂道:“而今之世不同往昔,你不必再拘于礼节,进里头来说话吧。” 邵忍迟疑片刻,方道:“是。”缓缓绕过垂纱,走了进来。却仍低头不视皇上龙颜,只看见伏跪在荣禧榻边,给荣禧轻捏肩膀的宋斐似。 邵忍走进垂纱后,荣禧忽觉眼前一亮。数载不见,邵忍已不似当年孩童模样,如今姿容焕发,气宇轩昂,样貌美俊非凡,实有出尘之表。 荣禧心想,若不讲究出身,当真愿意指婚一位公主于他,也不算辱没皇家颜面。 “邵忍,你十二岁便入宫当四公主的护卫,十四岁随她去沧北菩山,这十年尽心尽责护她周全。朕感念你的忠心,有意封你为十八铁骑卫侍卫长,从今往后不必再做小小的护卫,你意下如何?”荣禧问道。 宋斐似手上替母皇捏肩的力道不重不缓,也不必去瞧邵忍脸色,便知他会如何答话。 邵忍不假思索道:“属下谢皇上恩典,只不过恕属下无法担此重任,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 这回答不算出乎荣禧意料,只不过听见邵忍这么果断的回绝,仍有些惊愣:“哦?这是为何?” “皇上,十二年前属下便立过誓,此生定当竭尽所能保护四公主,绝不离开四公主身边,若为此誓,誓不为人。” 荣禧怔愣稍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朕记得。当年你立誓之时朕也在,却以为你不过当时年少,血性之言罢了。怎知过了这么多年,你依旧丹心如故,矢忠不二。斐儿,你真是好运气,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的护卫护着你。” 宋斐似弯起一抹笑:“还得谢母皇当年恳求先皇将邵忍送到孩儿身边来,否则孩儿哪有这等好运?” 荣禧笑着摸了一下宋斐似的脑袋,稍加思考,又对邵忍道:“那朕便不为你加官,你继续当四公主的护卫,此生好好护着四公主。至于其余赏赐么朕就赐你黄金五千,白银一万,特赐金令一枚。往后宫中若有人为难你,你只需持此令牌,他们便不敢造次。” 邵忍心性纯正,对奖赏毫无贪恋,正欲开口拒绝,宋斐似即刻道:“邵忍,还不多谢母皇的赏赐?” 宫中行事,处处需要银两,邵忍这金银不想收,她宋斐似还想收呢。 宋斐似一开口,邵忍就明白其意,立即跪下磕头道:“属下谢皇上赏赐。” 荣禧让邵忍平身,打了个呵欠,轻推开宋斐似的手,徐徐起身。 她理了理身上龙袍,一改方才慵懒之色,语气也多了几丝精神:“朕还有要事要办,斐儿,你先回去吧,改日母皇再和你好好叙叙旧。” 经过几日的冷静思考,宋斐似早不似先前那样对皇上有一种母亲般的依赖,已将满腹话语皆清了个空。此时荣禧浅谈几句便叫她回去,她没有什么失落不舍,反而识相地起身退下:“那孩儿先告退了。” 宋斐似同邵忍走出紫皇殿,忽听皇上在殿里头厉声喊问:“李常顺,朕让你传礼部尚书祁瑀和议政大臣霍其来,你传了没有?” 李常顺回道:“奴才已命人通传,两位大人应是还在路上。” “怎这么磨蹭!”荣禧碎念着二人脚步实在缓慢,又骂定又是霍其那老头诸多麻烦事。 才出紫皇殿没几步,老远便见一老一少两位大人朝紫皇殿走来。少的走得较为着急,老的则是不紧不慢,仰着脑袋赤着脚,手提双鞋慢悠悠晃来。 宋斐似怔在原地,二人走近,样貌看清楚了,宋斐似的心不由砰地一跳。 年纪较轻的那位大人依旧当年貌,身子宛若玉树,面容雅秀,神韵似清风,气贵如清华,眉宇之间说不出的淡然,遥遥一看似一尊剔透玲珑像。 “是祁瑀祁大人”宋斐似低声说了一句。 这么多年不见,宋斐似已将他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棵高大的李子树,那个抱起自己去摘李子的少年身影。但想不到,而今重逢,偶然巧遇,宋斐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半晌,邵忍应:“嗯。” 宋斐似看着祁瑀的身影,心头仿佛刮过一阵暖风,煞时融成春水。那年李子树下的少年c皇子讲堂内持书卷的俊秀讲师,种种过往画面,依稀就在昨日。 两位大人目光只向着紫皇殿,没有注意到站在偏远处的邵忍与宋斐似。 待俩人走远后,宋斐似方动了动发僵的身子,叹出一气,道:“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宋斐似回和寿宫歇息了两个时辰,正打算寻些事情做,外头容绣来通传,三公主宋文璎来访。 宋斐似怔愣稍瞬,命容绣请她进来。 不消一会儿,一位温媚女子跟在容绣身后,袅袅婷婷走进和寿宫大门。 宋斐似若没记错,这位三姐长她五岁,现在年纪应二十有五,当是明艳动人的时候。 偏是这张脸蛋,虽厚粉抹盖c胭脂涂抹,却也抵挡不了那几分略显疲态的苍老。 宋文璎头戴软乌纱,身穿绛紫补服,补服正中用金线绣织一品仙鹤,腰上挂了两枚金鱼玉扣。 早先就听容绣讲过,宋文璎在朝中是一品文官,同时总理礼部,在众多皇子皇女中,皇上对她最为看中。今儿个穿了一身官服,倒真有几分男子英气。 宋斐似起身迎客,宋文璎一见到她,立即双眼雪亮,笑容满面地拉住宋斐似的手:“四妹妹?你真的是我的四妹妹吗?哎呀,长这么大啦!” 宋斐似任她抓着手,没有回应,神情略显茫然。 “四妹妹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三姐啊!”宋文璎将她的手越握越紧,眼睛瞪得大大的。 宋斐似忽然笑了出来:“我怎么会不记得三姐呢,只是太久没见,一时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说话了。”一边将话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 宋文璎乃是当年兰皇后的生女,兰皇后过世后,其子五皇子活不过顺泽年便过世了,其中隐情如何,叫人不得而知。但作为兰皇后的亲生女儿,在荣禧当政后,宋文璎还能活到现在,并且大受荣禧赏识,她的手段决计不容小觑。 宋斐似对她是几分芥蒂,几分提防,面上倒没表现出来。宋斐似请她入座,命阿情去取菩山有名的青尖叶,煨一碗好茶来与她们喝。 两盏茶端上,宋文璎浅抿一口,颇带歉意地说:“早几日就听闻妹妹回宫了,只是公务缠身,无法进宫相见。今日正好入宫办件紧要事,趁着出宫前赶来和寿宫见一见四妹妹你。四妹妹不会因为姐姐晚来见你,就怪姐姐吧?” “三姐这说的哪里的话,我回和寿宫这么些日子,可是只有三姐你一人来见我呢,看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宋斐似嘴角弯弯,心里头明亮着。别看这三姐姐现在亲切得很,若非今早母皇终于召见她,这位三公主根本不可能踏入和寿宫半步。 谁能入圣上的眼,就和谁亲近。莫说宋文璎如此,宫中上下,无不如此。 宋文璎替其他兄弟姐妹们说起话来:“四妹妹也别怪他们,二哥与七妹在外邦征战,六弟生性不羁,至今还在江南游山玩水,八弟自打被母皇废黜便终日抑郁,后来他的生母端惠娘娘又病逝,自那以后,他便久居寝宫足不出户,性子怪癖得很,怎会想到来见你呢?至于九妹嘛,你离开时她还小,如今和你生分了。再者,你们昨日不是才见过嘛” “三姐姐,我不过说笑罢了,哪会真怪他们呢?” “你若不怪他们,再好不过了。改日姐姐替你书信几封,提醒他们得空便来看望看望你。”宋文璎语气愈发和善,仿佛记起什么,又提道,“提起这个,倒有件事必须和你说。四妹妹,你在外头待久了,不知宫中多年来的变化,个中隐情无法详说。只一点你必须记住,千万要小心琼妃!姐姐听说,昨日你在梅园里与九公主和琼妃有些冲撞,姐姐现在着实为你担心。四妹妹,你是不知道,琼妃现今已不同往日,她现在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母皇宠她宠得紧,你切莫再激她了,否则于你定当不利。” 宋斐似右眉一挑,本想细问些什么,欲言又止。唇瓣弯起一个弧度,最终道:“姐姐的提醒,妹妹定当铭记于心。” “你要真记得才好。” 菩山清润的青尖叶又喝过几盏,东扯一些西扯一些,闲谈了许多宫里宫外不大要紧的话,一个下午悠悠过去了。 宋文璎望了望殿外的天,将茶碗放下道:“宫门就快下钥了,我得赶着出宫去,四妹妹,我改日再来看望你。” 宋斐似不做挽留,起身:“三姐姐请。” 宋文璎也不再说其他的,道完别,转身便走了。 宋斐似望着她的背影越行越远,笑容渐渐凝固,淡漠的神情逐渐涌现于颜。 阿情正在收拾茶碗,容绣便站在身旁,宋斐似假作不经意问:“本宫这位三姐看起来精神不甚佳,想必近来需操劳的事情不少。” 容绣当下接话道:“可不是嘛,春闱将至,三公主总理礼部,连月来便是为此事奔波劳碌,一日贡院去得三四回,还得进宫与太学府的大人们商讨卷题,人都瘦下不少!” 宋斐似瞥了她一眼:“你对她倒是挺关心的。” “并非奴婢有心。”容绣嫣然笑道,“奴婢先前在绣坊做事,常跟着嬷嬷去给各位主子量尺寸,一眼便能看出各位主子们的身子几宽几长。要说三公主,这身子定不比从前丰润,瞧着好奇,白日在宫中走动时就与其他宫女多聊几句,自然而然便知晓了。” “哦,是么?”宋斐似又瞧了容绣两眼,看她倒真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 回到座位上,让阿情莫要将茶具悉数收走,宋斐似给自己续添了杯茶,叫容绣过来,细细讲起这些日子来宫中朝中所忙事务,亦将其余皇子皇女现状悉数细讲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自皇上召见过宋斐似后,宫中以前和宋斐似有些来往的妃嫔,皆陆陆续续地来和寿宫看望她,至于其余皇子皇女,正如宋文璎所说的那样,征战的征战,玩乐的玩乐,孤僻的孤僻,能让她见上一面的真没两个。 转眼雪天少了,厚雪消融,青砖上薄雪似一层细盐浅盖,晴日时有,庭院里头的迎春花也绽出三两株。 宋斐似大抵将宫中之事摸了个清楚,休养生息也差不多到了时候,除日常殿外请安,左右没等到母皇再召见。 宋斐似从皇上的贴身宫女那儿打听到,皇上近来心有烦忧之事,为此日日愁眉不展。知悉此事后,宋斐似便于这日休朝前去紫皇殿。 荣禧正在殿内唉声叹气,宋斐似没敢贸然进去,问李常顺发生了什么事。 平日里宋斐似时常东询西问打探消息,给了李常顺不少好处,李常顺对她甚为敬重,很乐意告诉她:“皇上这是在为科考一事烦心呢。” 宋斐似不解:“科考每三年举行一次已是常例,母皇有何可烦心的?” 李常顺作为一个太监,万分避忌谈论这些,忙摆手:“哎哟,这奴才可不清楚,您得进去自个儿问问。” 宋斐似不再询问李常顺,径直步进荣禧的寝殿内。 殿内的垂纱帐全一一挑了起来,香薰也不燃了,荣禧屏退宫人,独自坐在软塌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捶着自己的腰,双眼微闭,看似小憩,眉头却仍紧紧锁着。软塌上的案几堆满奏折,一封信横于奏折之上,信已开封,书信夹在其中,信封上工整地写着一个“密”字。 察觉到宋斐似进来,荣禧双眼并不睁开,问:“斐儿,来找朕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来给母皇请个安。” “这样啊。”荣禧淡淡道,左手仍不紧不慢地捶着自己的腰椎,“斐儿,朕今日有些不舒服,你这个安请了,便先回去吧。” 宋斐似却不着急走:“母皇是腰酸又发作了吧?” 荣禧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宋斐似关切的神情,无奈地笑道:“朕这把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以前一年半载才会发作一次,后来每逢阴雨天便发作,如今总三天两头便要受一次折磨。” 宋斐似走上前去道:“孩儿曾在归云观和几位师叔师伯学过推拿的手艺,母皇若不嫌弃,可让孩儿帮您疏通经络,减缓酸痛。” 荣禧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那好吧,朕便看看你手艺如何。” 话罢,便听宋斐似之意,命人来撤走案几,卸下外衣,伏于榻上。 先前宋斐似待在归云观内,常嫌师叔师伯们的那几门养生学无聊至极,不曾想今朝却能派上用场。总算学艺精湛,揉捏得荣禧果真疼痛舒缓。 不过话总聊不过四五句,荣禧便要叹声气。 宋斐似心知她叹气所因,却依然装作茫然地问:“母皇为何叹气连连,是孩儿的手艺不好?” “你的手艺比宫中那些老太医好多了,只是朕纵使身体的酸痛缓和了,让朕头疼的事情还是会接连不断地来。”荣禧禁不住与她说道,“西峭战事未平,南凉蠢蠢欲动,东殷国虽与大胤交好,却仍是狼子野心。此不过在外,在内,大胤人才缺稀,贪官污吏杀之不尽,皇族子嗣稀少,能办好事的又不多。你二哥七妹在西峭征战就不必说了,其余几个你八弟而今拘拘懦懦,你六弟又不学无术自甘平庸,凝儿年纪尚幼懵懂无知,不能委以重任。若能个个像你三姐那样,朕便不必操心这么多。国家人紧缺,好不容易等来了春闱,却”话讲到这里,荣禧又叹一气。 “家国天下,母皇操心之事,常人实在无法想象。”宋斐似在荣禧腰椎上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忽而委婉道,“母皇,孩儿回宫有些时日了,已适应了宫中的生活,对朝中一些事情也略略知晓,见二哥三姐还有七妹能替母皇分忧,心里头便有些愧疚,总觉不好这么赋闲宫中。母皇,您瞧孩儿都长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能替您分担些事情,为大胤出一份力呢?” 荣禧笑着说:“你有这份心,固然是好的。朕理应让你在朝中任职,只不过你回宫的日子尚短,对朝中事务难免知之过少,办事经验也不足,朕仍是不放心叫你肩扛重担。”想了一会儿,续道,“这样吧,朕先交代一件事给你办,你若办得好,朕便予你职务。” 宋斐似大喜:“多谢母皇!孩儿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当!”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就这么着急应下了?” “只要是母皇交代给孩儿办的事,无论何事,孩儿定然全力以赴!若办得不妥,就算是被赶回菩山也无任何怨言!” “嗯,有魄力,不愧是朕的女儿。”荣禧让她手上的功夫停下,起身穿好衣物,命人再将案几抬来,指着案几上的那封密信道,“那封密信,你去取来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宋斐似将密信取来查看,密信中写道,本次科考有组织作弊者,涉嫌作弊人数共有一十二人,这十二个人皆为品行败坏者,如若高中为官,必定为祸大胤。 “竟有一十二人组织作弊”瞧见这个数字,宋斐似不由惊叹。 科考作弊情况历代以来屡见不鲜,作弊方式更是层出不穷,其中以夹带为多,寻人替考亦时常有。但是,那些作弊都是考生个人行为。组织作弊这样的情况,自庆光年至今,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果不将此事彻查,定会助长这等不良风气。这次是十二个人,下次就会是二十二个c三十二个c甚至上半。若个个如此,大胤岂不是毁于昭启? 今年的会试,史论和国策这两场已结束,主试者周谌善与其余批卷大人将卷册清查,粗略一遍并未瞧出不妥,再三查看,确实瞧出几处不对劲。然而证据缺乏,根本无法将有嫌疑的考生定罪。 “母皇,您要孩儿去查出这十二个人作弊的证据?”宋斐似将密信收起,问道。 “不错。这件事朕交与周谌善查办,但七日过去了,他还没找出任何证据。后天就要考最后一场词赋经义,他若再抓不出人来”荣禧没将话说透,但宋斐似懂她的意思。 依荣禧的性子,绝无可能让大胤选官掺油带水,若再抓不出人,本次科考,直接作罢。 “母皇请放心,此事孩儿一定办妥。”宋斐似语气坚定,好似对这件事情已有全权把握。 荣禧的眉头尚未舒展,她转了转拇指上的雕龙玉扳指,思索片刻,复道:“只交给你一个人,朕还是不大放心。朕决定,命礼部尚书祁瑀与你一同调查此事。” 宋斐似眼皮一跳,半晌后,应了个“是”。 晌午,礼部尚书祁瑀接旨,前往太学府与四公主查阅会试卷。 二人在太学府殿门口相遇,宋斐似从肩舆上叫阿情扶下来,怔愣稍许,朝祁瑀点了下头。 祁瑀面上浮起温润笑意,作揖行礼:“四公主。” 语气就似这才被春风吹融的雪水,清澈自然,仿佛和她从没有过疏远。 一时恍惚,宋斐似忆起当年她偷跑出学堂躲于暗处,祁瑀到处找她时,那一声声着急的“四公主”。 “祁大人。”片刻沉寂,宋斐似才记起这声招呼。 宋斐似行前,祁瑀行后,俩人一前一后走进太学府。 “母皇似乎对密信内容极为重视,其他事情都不太去在意了。”宋斐似顺口提起。她强调的内容二字,除了内容之外,荣禧就没再关心一下其他事。 比如说写这封密信的人。 “这次科考为皇上登基以来第一场科考,皇上自当十分重视,不容有错。”祁瑀显然没领会她话中意思,接着道,“这只是原由一,原由二,本次科考,有一位名为沈胧的才子她万分看重,国家需有此人才不可,若再等三年,对大胤来说是一大损失。” “沈胧?”这个人她竟没听谁提起过。 “不错。去年皇上下江南微服私访,在剑津玉女峰上与一个书生谈论治国之方,那书生见解独到,字字珠玑,皇上听罢深有感触。除治国论外,那书生更博古通今,出口成章。皇上很赏识他,直言他定为这次科考的状元。后问了那书生的名字,那书生写下一句藏头藏尾的诗,皇上解出‘沈胧’二字,那书生哈哈大笑,称赞‘夫人真乃昭启之荣也’。” 沈胧道一句昭启之荣,无非是称赞微服私访的荣禧符合这个女子为上的朝代。此话称赞了荣禧,更称赞了这个由荣禧执政的朝代,荣禧听罢必然喜爱。 宋斐似心道:母皇若认定了谁为状元,这人若能考到殿试,断也是状元无疑了。 “听得本宫也想瞧瞧这位大才子了。”宋斐似道。 二人一言一语,很快便来到太学府阅章堂。 周谌善出阅章堂,向二人行礼道:“下官参见四公主c祁大人。” 宋斐似抬手道:“周大人免礼。你应该接到旨意,知道母皇交托本宫和祁大人负责科考组织作弊一事了吧?” “是,微臣已接到圣旨,将此事全权交由四公主与祁大人办理。”周谌善面上恭恭敬敬,语气却略有不屑c不服之味。 将这件事交给祁瑀他不服,交给宋斐似他不屑。他断不相信宋斐似一个初回宫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会处理得好这件事。 宋斐似察觉到了他这点不痛快,不与他计较这些,一心只在办好这件作弊秘案上。 “本宫和祁大人想看看考生们的会试卷,周大人,请领路吧。” “是。”周谌善领在前头,带宋斐似和祁瑀去密卷室。 密卷室内的案几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千八百张会试卷。会试共考三场,一场三天,一天一人一卷。考生共三百,此两场考试的一千八百张卷子皆在此处。 其中七十二张卷子被特别放在同一张案几上。 周谌善来到那放七十二张卷的案几边,道:“这七十二张会试卷,为十二个人这两场考试所作,便是那些有疑点的卷子。”他拿起正数第三张会试卷,“国策·论法一卷,这个叫刘天齐的考生文章波澜老成,笔力独扛,只是这字,如同泥底之虫,猥琐扭曲。字同其人,周某万不信如此猥琐之人,能写出这等班马文章!” 宋斐似按着案几边走下去,一张张卷子细看,凝眉问:“考生入场前,对他们可有仔细检查一番?” “自然是有!微臣自庆光年主试至今,次次春闱对考生严加检查,卸衣c脱鞋c脱袜c披发,就连衣服也要剪开袖口查看内里,从未有过一次疏忽!”周谌善觉得宋斐似的问题有点好笑,极轻地冷哼了一声。 “哦,那这次春闱可有抓到夹带者?” “抓到了三个鞋底藏字者!”周谌善直挺挺竖起三根手指。 “如若密信所说为真,那么本次科考作弊者,起码有十五个人。但周大人你,却只捉住了三个?”宋斐似瞧了周谌善一眼。 周谌善蓦然语塞,瞪大眼睛看着她。 “周大人你没捉住这十二人组织,又怎敢保证没有漏了其他个人作弊者?”宋斐似语气轻淡,好似只是在阐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某些考生狡诈奸猾,纵在考前仔细检查,也难免会出现漏网之鱼,因而才会有主试者c才会有众多巡视官,不算上微臣在内,每回科考,共有十名巡视官在贡院内巡视!”周谌善咬字用力,不断强调自己布局严谨,尽职尽责。 “十名巡视官,算上您一名主试者,整七日,就是抓不住这十二个人。”宋斐似望着周谌善浅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祁瑀眼睛一眨,嘴角弯起极浅笑意。虽不明显,但周谌善看在眼里,认定了祁瑀就是在取笑他,加之被他所看不起的四公主这等嘲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急于辩驳:“四公主” 然而这辩驳的话还没吐出来,便被祁瑀打断:“行了,周大人,办案要紧。” “哼。”周谌善辩驳的话被噎回去,气得脸肉直抽。他袖子往后一甩,索性不言,心里想,他不将这些天来的发现告诉二人,二人定也要查上个四五天才能查出些苗头。届时第三场词赋经义早已开考,二人还没确案,还不叫皇上责罚? 想到这里,他又扬起下巴冷哼一声,收拾心情等着到那天看好戏。 宋斐似莞尔一笑,一改前面的口气,转口说道:“周大人的学识经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本宫从没怀疑你的能力。你为大胤劳心劳力,立下了不少功劳,为人又公正不阿,一丝不苟,历回科考,没您哪能行呢?只不过有些卑贱狡诈之徒诡计多端,周大人乃正直之人,清廉之官,猜想不到他们的卑劣计谋,也属正常。” “四公主抬举。”周谌善不接受宋斐似突然递来的客气,冷冷道。心想:就算你现在说尽好话,我也不会把我发现的东西告诉你半句! 宋斐似将周谌善的种种反应瞧在眼里,心念:此人谋略不足,肚量堪忧,这些便罢了,还是个老鸨头,将来必无所用。 摇摇头,没再理会周谌善,宋斐似认真地检查起了有疑点的七十二张会试卷。祁瑀也没闲着,跟着一起检查。 片刻后,宋斐似脸上已显露出颇有把握的笑,有意问祁瑀:“祁大人可有发现?” 祁瑀多看了几眼,仿佛是在确认什么,确认过后,望着宋斐似说:“这些卷子,作答可疑。甲生与乙生的作答一处相似,乙生与丙生的作答一处相似,丙生与丁生的作答一处相似接下去的几张,皆是如此。虽说表达方式不同,但句义相抵,仔细看来,表面呈现出来的花样不一样,模子却是一样的。” 祁瑀说完这话,周谌善瞪了瞪眼。这个疑点,是他和诸多批卷官看了整一天的试卷才观察出来的,不想祁瑀只看了这片刻就瞧出了端倪。周谌善抿抿唇,仍闷不做声,满以为祁瑀和宋斐似的发现也就止于此,接下去的时间,他们一定会认为查阅试卷还会有重大发现,便让他们围着这些卷子打转就好。 宋斐似道:“科举法有规定,两个考生的卷子,回答的相似程度无论深浅,相似题目超过两题,两卷皆作废。这些人把握得好,偏偏是作答一处相似,绝不超过二,场场卷子如此,所得之绩,总有几人能勉强出贡。” 祁瑀接着宋斐似的话道:“其余人等,因才分配,纵不能成为贡士,最起码也能被分配到塔疆地区做个小乡官,此等品行败坏的猥琐之徒做乡官,一年便可搜刮民脂民膏上万两。” 宋斐似眉头紧凝,低声道:“说来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科举批卷法的?” 祁瑀说:“不到贡院一瞧,便无法知悉全貌。” 宋斐似点头,对周谌善说:“周大人,本宫想与祁大人去贡院瞧瞧。” 三人当即各乘轿辇前往贡院。 到贡院门口之时,天色向晚,正值黄昏,夕阳沉沉垂在山间。 周谌善没着急领着二人进贡院,而是劝说似地对宋斐似道:“四公主,天色已不早,如此进贡院难以看清全相,四公主不如先作休息,明日再来?” 宋斐似望了一眼四周,仿佛没听进他的话,稍许后,应道:“物之貌相,应时而变。你又怎知,傍晚进贡院就查不到东西呢?”话罢,径直走入贡院内,祁瑀紧随其后。 周谌善见宋斐似忽视了自己的好心劝告,虽说不悦,也只得跟着他们入贡院内。 白天周谌善在这里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坚信晚上更查不出其他东西来。四公主和祁瑀愿意浪费时间,他就陪着他们浪费! 贡院内,考生座位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坐,每个座位之间皆竖着一道秋时便新砌的水泥墙,每个考生皆在一个半封闭的空间里答卷,极难互通。 宋斐似的手指在其中一张考生桌子上滑过,问周谌善道:“不知周大人是如何分配座位的?” “考生入场前,会拿一张写有字号的纸条,考生按纸条上所写字号入座。” 祁瑀眉头一蹙,似有话讲。 宋斐似察觉,当即说:“祁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祁瑀便不客气了:“周大人早早便参加京城会试c成了大胤的状元,不知后来考生的风气。” 周谌善眉毛一挑,狐疑地:“哦?下官不知后来考生的何等风气?还请祁大人指教指教。” 祁瑀道:“本官入京会试那年,取纸条入贡院,常有考生不满自己所坐之位,要与本官换纸条入座。本官初时以为对方居心叵测,皆一一拒绝。过后本官才发现,考生之间互换纸条入座,已是常事。” “竟有这等事?”周谌善显然不相信。在他进京科考的那年,还没有携字号入座一说,皆是由主试官挨个指定入座。后来庆光帝觉得这样太过浪费时间,才换了个轻松点的字号入座法子。在他眼里,考生一向是规规矩矩按着字号入座的,哪曾想到还有偷摸着换纸条换座位一说? 那些在贡院内监考的巡视官定然全部知悉这等风气,只是认为事情芝麻蒜皮,不予通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宋斐似道:“科考乃人生大事,考生们自然万分重视。就算是座位哪里风水不好了c桌子椅子哪里残缺了,考生们都会认为对答卷不利,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坐个好位置,坐张稳固的好桌椅。” “不错。本官怀疑,那十二个组织作弊的人便是利用考生的这点心思,从而坐连一排。” “祁大人的意思是,这十二个人是坐连一排考试的?”周谌善语气略显不可思议,他不解道,“十二个作弊者抽中的字号连成一排,可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此之外,唯有祁大人您说的换座。就算考生之间换座已成常事,那他们又怎会知道对方一定会同意自己换座呢?若强行换座,目的岂不是太过明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宋斐似敲了敲“甲”字号的桌子,桌子晃动两下。宋斐似啧啧道:“这样一张不稳固的桌子,写一笔字都能撇到天上去,除了‘胸有成竹’的人,谁愿意坐在这里?”说着,她又走到下一张“乙”字号的桌子,再用手碰了两下,仍是晃动。紧接着,丙c丁c戊不是桌子不稳,便是椅子坏损。 检查完第十二个字号的桌椅,宋斐似饶有深意地问周谌善:“周大人,你明白了吗?” 周谌善眼睛瞪着,说不出一句话。 祁瑀将宋斐似的意思简洁明了地说明白:“这十二个人早将这一连排的座位弄损,其他考生被分配到这样的座位,自然是苦不堪言,若这时有人愿意前来换座,他们定会欣然接受。十二个考生自愿坐在坏损的桌椅上,便这样坐成了一排。” 周谌善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低头思索片刻,奇怪道:“可这个位置是巡视官严加巡视的位置,在这里坐成一排,他们又怎能做到互通试卷而不被发现?” 宋斐似目光凝视地板,良久后,回道:“未必是互通试卷。” “哦?”周谌善藏掖着笑意,说,“不是互通试卷,难不成是交头接耳?那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么!” 宋斐似指着隔墙前方的地板,说:“两位大人,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周谌善随意瞥了一眼,只见宋斐似指着的地方除了几道极浅的灰尘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遂漠视道:“微臣什么也没瞧见。” 祁瑀远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于是走上去近近地瞧了起来,观察片刻后,对身后的周谌善说:“周大人不妨蹲下来仔细瞧瞧。” 周谌善眉头拧起,疑惑地走到祁瑀身边,蹲了下来,仔细看起地上那几道灰尘。观察许久,陡地,双眼大睁,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这地上的灰尘居然会动!” “那不是灰尘,是虻蜂幼虫。”宋斐似不咸不淡地飘来一句。 “虻蜂?那是何物?”周谌善把不解的目光丢向祁瑀。 祁瑀摇摇头:“微臣也不知虻蜂是何物,还请四公主言说。” 宋斐似道:“虻蜂是澄溪磬凉山上独有的毒蜂,澄溪一带俗称毒霸蜂。成年的毒霸蜂有人的大拇指这么大,但它们刚生出来时,却是细如尘灰的幼崽,并且这个幼崽期,会持续一整个春天。到了夏初,毒霸蜂会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只需一个夏天便能长成大蜂。紧接着,秋天孕崽,冬天产卵,春天卵破,幼崽出来。如此循环。” 周谌善“嘶”了一声问:“帝京与澄溪相隔千里,澄溪的虻蜂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宋斐似不禁想问,二十几年前的那回科考得是有多水c庆光帝的眼睛是有多瞎,才会叫这个迂腐愚蠢的老头子考上状元?祁瑀这个十几年前的探花,都比他一个老状元聪明得多。 “显然是外人带来的。”祁瑀说。 宋斐似直言:“这便是他们的作弊用具了。” 也不等周谌善再发问,宋斐似兀自解释起来:“虻蜂有个特性,喜欢用自己产的蜜将幼崽包裹起来,以便外出采蜜后回来能寻到自己的孩子。虻蜂幼崽习惯窝藏在它们父母所产的蜜当中,离开父母的蜜窝便会焦灼不安。”宋斐似从这隔墙的这一边踱到另一边,“组织作弊的人当中,有人在磬凉山将新生的虻蜂幼崽连着蜜窝一起捕获,随后趁着夜深偷进贡院,用虻蜂蜜水在地上写下文字。作弊者将虻蜂幼崽藏于毛笔笔管当中,考试时将虻蜂幼崽倒到地上,一群幼崽寻找蜜水,凝做一团,便在地上凝成了文字。由于文字细小c幼崽色浅,巡视官只注意考生并不去注意地上,就很难发现地上玄机。而过了正午,太阳会将地上的蜜渍烤化,虻蜂幼崽随着蜜渍团集,文字便被破坏,等考生离场c巡视官来查场的时候,就发现不了端倪了。” 祁瑀了然了,替宋斐似接着补充道:“甲生与乙生位置相近,在甲乙中间位置写下一题,乙生与丙生位相近,在乙丙中间位置写下一题,如此,便能解释为何他们的卷子分错开来地贯连相似。” 周谌善恍然大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不由低声自念一句:“之前白天明明来过几次,怎就没发现这些幼虫呢?” 宋斐似替他解答:“白天虻蜂幼崽只管好好呆在自己的蜜窝上,只有到晚上,蜜水啃食完毕了,才会饿得蠕动身躯。周大人总挑在白天的时候来查看,只把它们当作一层土灰,怎会发现它们的真身呢?” 祁瑀仿佛记起什么,莞尔一笑:“多亏四公主挑在这个时候进贡院,否则也发现不了这些会动的‘灰尘’。” 周谌善想起刚才自己的多番劝阻,一时面红耳燥,说不出话。 本以为解开了他们的作弊法子便可以直接抓人,不料这个时候,宋斐似又忽然问:“坐在这一排的考生当中可有来自澄溪,或者路途必须要经过澄溪的人?” 周谌善回答:“那十二个人微臣查过了,全是南方人,没有一人来自澄溪,更无人会路过澄溪。或许,他们是特意绕去澄溪采蜂,又或许,他们是找人买那些虻蜂幼虫和蜂蜜来。他们有千百种方法得到虻蜂幼崽和虻蜂蜂蜜,不过这些,微臣都觉得没有必要清查了,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的作弊法子,直接将这十二个人定罪便是!” “周大人未免操之过急。”宋斐似不以为然,她道,“除了澄溪本土人,无人能寻得到虻蜂蜂窝,更不能够将虻蜂幼虫窝一窝端净。至于你说的买卖,更无可能。虻蜂幼虫喜阴凉,一触碰到人的体温便会即刻暴毙。偏是澄溪人天生体寒,能够轻易地接触虻蜂,唯有澄溪人护着虻蜂幼虫,才能保幼虫不死。” “四公主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个澄溪人帮这十二个人作弊?”周谌善难得聪明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