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娘与俏郎君》 第60章 探家 去李常家的路上,捕头们与杨瑾简单说了案情与李常家的情况。 李常一家六口,他家并非本县人,约十五年前从外地搬来的。一两年间就置办起房产田地,还有一间铺子,略有家底。 李常幼时读过书,曾想考功名,可连考几年都是无缘,之后心灰意冷,凭着家中田租、店租做起了闲人。 前来报案的是在案发屋子边上住的邻居,据他称,案发的屋子是姐儿翠雨置办的外宅,长年只有一个哑巴看守。李常和翠雨的事闹开后,李常一开始住在春风楼翠雨的房里,后来搬到了这边。案发时,报案人听到哑巴惊慌的叫声,好奇心驱使他过去一看,只见李常和翠雨躺在小客堂的地上,口吐白沫,面色灰白,登时就吓得双腿发软。 哑巴哭喊了一会,抹抹眼,跑了出去。报案人哪敢独自守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停顿片刻,也跟着跑出来,左右看看,哑巴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寻思着自个撞了晦事,总不能心安理得跟个没事人样回家去吧,又害怕被误会成是他害的人,便急匆匆跑到县衙去报案。 等捕头们赶到翠雨的外宅时,屋外已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小客堂中只有李常躺在地上,翠雨已不知踪迹,有一位大夫蹲在李常身侧诊脉。多方询问后得知,原来哑巴跑出去请来了大夫,大夫赶到后,一探翠雨的鼻息就摇头,哑巴悲痛不已,哭着把翠雨的尸身背走,有人见哑巴去的是春风楼的方向。 这案子捕头们本觉得条理清楚,就是两个人殉情嘛,多简单呐。 他们本想就此结案,李常家人却跳出来不依不挠,就是认定李常是被逼迫,服-毒并非他的本意,要春风楼给个说法。 事实谁又清楚呢? 翠雨已死,真正知道当时情况的只剩下李常,可他一直昏迷,试了许多良方也不见苏醒。李常不醒,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逼。没有证据,就是捕头们有心,也无法□□风楼给个说法。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李常家。 其中一位捕头跨前一步去拍门,过了一会,才有个女人声远远传出:“谁呀?” 拍门的捕快道:“李赵氏,我是王炳,开开门!” 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妇人笑迎出来,道:“王捕头,孙捕头,吴捕头……”待她看到杨瑾时,面容僵了一下,“杨、杨捕头?” 杨瑾站在三人之后,朝李赵氏略一点头。 王炳道:“李赵氏,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县衙还你家的一个公道吗?我们给你把破案高手请来了,你放心,定给你一个公道!” “这……这……”李赵氏笑容发虚,道,“听闻杨捕头另有要事在身,连县衙的差事,县太爷都准了停下。我家这点小事,又怎好麻烦杨捕头呢。” 杨瑾接道:“都是街坊邻里,应该的。” 王炳想早些带杨瑾去看看李常的情况,懒得再同李赵氏废话,见她堵在门口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心里有些不悦。他又跨前一步,巧妙地推开李赵氏,身形一闪就进了李家院子,后面几人跟着鱼贯而入,余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被推开的李赵氏呆愣在一旁。 李赵氏一跺脚,忙追上去,口中边喊:“王捕头!王捕头!各位捕头!等等!诶等等呀!” 李常家是个空间瘦窄的两进院落。 寝屋在里院,王炳作为这桩案件的主责捕头来过两回,已是熟门熟路,毫无迟疑地走在前头领路。穿过屏门,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迎上来,显是也没想到王炳等人的突然到访。 中年男子扬着笑脸,眉宇上却有些心神不定,道:“王捕头,您要来寒舍,也遣个人先一步与我们打个招呼哇。” 王炳不悦道:“李常爹,听你这话,我来还需要先与你打个报告?” 李常爹赶忙赔笑道:“不!不不不!小民不是这个意思,小民这不是怕招待不周,怠慢了您与各位官爷么……” “无妨,咱们几个都是粗糙人,不讲究那些,你不必拘着。”王炳鼻尖动动,奇怪道,“李常是不是有好转?我瞧今日药味淡了许多,不用吃药了?” 李常爹摇摇头,忧心忡忡道:“哪能啊,现在他这样,药也喝不下,煎了也是白白浪费,徒增伤心。” “那怎行,等他醒了,药还是要喝上的。”王炳宽慰地拍拍李常爹的肩膀,“我帮你请了衙里破案最厉害的兄弟,你且放心,你儿子的公道肯定讨的回!走,看看李常去!” “诶!”李常爹不敢真的拦人,虚虚挡了挡,一群人就哗啦啦进了屋。 纵使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昏暗地很,药味更浓些,其中还渗着一股淡淡的,病房特有的异味。 床边,李常的娘刚放下手中替李常擦身的帕子。她迎上来朝几人拜了拜,李赵氏也进屋来,在李常娘的示意下,端着床边的水盆又退了出去。 一谈起李常,李常娘就低头哽咽,直道吾儿命苦,哭得叫一个伤心。 可老母这样伤心哭泣,老父这样哀声叹气,李常也犹如沉睡一般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眸,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杨瑾低头观察了李常一会,问道:“他一直都这样吗?” 李常娘抹抹眼泪,答道:“是,自打把他从那女人屋里抬出来,就一直这样,药也喝不进,只能以药汤擦身,靠大夫隔两日扎回针吊命。这样,与死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口气……” 杨瑾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为令郎诊脉。” 李常娘自手帕中探出眼来,探究地看杨瑾。其他人也一脸惊疑,王炳问出大家的疑惑:“杨瑾,你还会医术?” “呵……略懂皮毛。”几人的反应杨瑾看在眼中,他直接坐到床边,口里说着客套话,手却很强硬地探进盖在李常身上的薄被中,拉出李常的手,双指搭在其脉口。 诊脉的时间很短,所有人却大气都不敢喘。 待杨瑾收回手,王炳迫不及待地发问:“如何?你诊出什么来没有?” 杨瑾摇摇头,“我也说了,只是略懂皮毛,哪里看的出什么来。”他站起身朝李常爹娘拱拱手道谢,与几位同僚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时候不早? “喂喂,咱们才来了一小会。”屋外天色正亮着呢! “对我来说足够了,我还得回去温书,你们若想再唠唠家常,我就不奉陪了。”杨瑾不理他们,径直走出屋门。几个捕快面面相觑,他们就是带杨瑾来谈案情的,杨瑾这个主角都走了,他们几个留在这又有什么意义?索性也跟着走了。 李常爹悄悄朝李常娘使了个眼色,留下她在屋中,跟在后头送几人出去。 杨瑾走出屋门,眉头又是一扬。 院中,李赵氏正在打水。打水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水井斜对着门开的方向,他一推开门,便看到李赵氏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摆弄水盆。 杨瑾视线往旁移,又一口井入眼。 早在他进入这个院子时,他就觉得奇怪了。 院子里有两口井。 也是杨瑾心眼多又细,总爱问个为什么。这要是放同来的其他三位捕头眼中,就没什么奇怪之处了。 人家家里爱打几口井都是人家的家事,谁管得着,又谁管得过来?更何况,另一口用一块石板压住井口,显然是弃之不用的,说不得是个枯井,怕家中小孩失足掉进去,才这么做的。 出了李常家,王炳瞧杨瑾悠悠哉哉的模样,自个则抓耳挠腮着急,心里头窝火。他拽住杨瑾,“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兄弟我可是头大得很,你可不能跟着玩我!” 杨瑾由着王炳拽住自己的领口,想起自己察觉到的事情,心里又冒出点想玩笑这位心眼耿直的同僚的念头。 “这算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呢……” 一边这样答着,一边又笑自己。 在来到县城之前,杨瑾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般恶作剧表现的时候。于以前的他而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好了。”他拂开王炳的手,理了理领口,“我的想法是否正确,还需要验证。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口,“王炳,不如跟我打个赌吧。” “赌?赌什么?” “赌李常的命。” …… 冯知春眨眨眼,在杨瑾停下喝水的空隙发问:“所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杨瑾抿口水,“看你的神情,也不是让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哦——”冯知春却是不信,“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解释“用别人的命打赌”是件不奇怪的事情。” 杨瑾觉得这样的冯知春十分可爱,不由轻笑道:“放心,不管是正常或是奇怪,我都不舍得叫你受一分一毫的伤,你总该信我。” 冯知春脸一烫,“别转了话题!快说,你专程来跟我说这些,是要我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治病 杨瑾拜托冯知春做一道菜。 这道菜要满足一点——浓郁。不管是香到把人馋倒,还是臭到把人熏跑,只要足够刺激人的嗅觉、味蕾,那就合格了。 “李常有问题是肯定的。”杨瑾伸出三根手指,“至少有三处奇怪之处。” 第一处,李家用药并不积极。 李常是家中独子,受爹娘疼爱,家中也并非贫困到负担不起平日的医药钱。王炳一个外人尚知道煎药吊命,更是以备不时之需,没可能更关心李常的家人不知道这个道理。 第二处,伺候李常净身的,并非妻子,而是娘亲。 成亲后,自成一家。李常膝下有儿女,早已过了少儿年纪,李赵氏身子也好得很。既如此,为何妻子不在一旁伺候,反倒是娘亲来事事亲为? 第三次,李常脸色并不像昏迷数天的病容。 基于前两处奇怪之处,杨瑾起了疑心,想看看李常的情况。可王炳一群人以“不打扰病人”的体贴,团在看不到病人的地方问话,杨瑾无奈,只好借口诊脉一探虚实。 李常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可作为一个昏迷数日,滴米未进的病人,这样的脸色又实在没有说服力。反倒进一步坐实了杨瑾的猜想。 ——李常是假装昏迷。 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讹诈春风楼,或许是逃避翠雨死亡的真相……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欺瞒官吏,妄图借用衙门成为自己得利的刀,光这一点就足够成为我揭穿他的理由。” 冯知春看着一脸认真的杨瑾,心中对李常默哀了三秒钟。 她不可能不站在杨瑾身边,事实上,当杨瑾提出这道菜的要求时,她心中就有了个好主意。 一边回忆菜谱,她一边噗嗤笑起来:“用这样的招数,你可真是太狡猾了。” 李家想撒谎,可漏出的种种破绽又表明李常并不是一个舍得对自己下狠心的人。这样的人,内心并不坚强,也不坚定。根基不稳的树,外界的风吹得再猛烈一些,就倒了。 杨瑾和王炳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 这一回,他们提前与李常家打过招呼,李常家人早早便在门边等候。 待瞧见杨瑾身后的三人,所有人都露出诧异又疑惑的神色。 杨瑾身后,有两男一女。 女的,自然是冯知春,她双手抱着一个坛子,坛口用布条缠的严严实实。 另外两位,一位作算命先生打扮,一位是曾被李家请去为李常扎针的大夫。 “杨瑾,你这是?” “他们都是我请来为李常治病的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人还能当药用?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王炳几位捕快虽疑惑,也有些习惯了。杨瑾进入县衙当差的大半年来,常有异于常人的想法,看着没头没脑,破案的效果却出奇的好,渐渐的,信服替代不满和质疑,大家也少有怨言,都爱跟着杨瑾办案。 这也是为什么王炳找杨瑾帮忙的原因。 他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般希望输掉一场赌局。 男人们围在前面说话,李常娘朝李赵氏偷偷递了个颜色,离大门最近的李赵氏便轻手轻脚退回院中,小跑进了里院自个的寝屋。 她刚掩上门,背后就冒出个声音来:“前头什么情况?”吓得她手一抖,险些尖叫起来。 “要死啊!”李赵氏回身用力推了那人一把,骂道,“你就躺不住?这时候还要来凑热闹!” 李赵氏面前的,正是她的丈夫——“昏迷”在床数日的李常。 李常被李赵氏推搡着,软软坐回床上。他一头乌发未束,散乱在肩头,几根发丝轻挂在脸颊、耳后,长时间躺在床上装病,显得更加文弱。他有一股不甚正派的奇异气质,倒也很吸引人。 李赵氏愣了一愣,马上又在心里呸自己一声。当初她可不就因为这张脸心动,哭闹着要嫁过来么,男人光有脸果然是靠不住,瞧瞧,她现在过得叫什么日子! “你再不躺好,可就不是被爹娘责骂了。万一被那几位官爷瞧见,看不得把你抓回牢里吃板子!” 李常拧着眉,道:“他们来过这么多次,哪一次看出来了?要我说,你们太过紧张,反倒叫他们瞧出奇怪。” 李赵氏强扭着李常躺下,“爹娘要你好好装,你好好装便是了,管他七七八八。” 李常躺在床上直哼哼:“我知道,爹娘忌讳杨瑾。可上回他装模作样诊我的脉象,不也什么都没发觉吗?”说罢,又叹口气,“你说爹娘是咋想的,我还得躺到何时,真是闷死我了……” 嘴上虽这么说,李常却老老实实让李赵氏给他铺平整被子。 李赵氏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回头瞪了眼李常,“这要怪谁,还不是怪你惹上了那样的女人。我得出去了,你老实点!” 李常哼哼两声,闭上双眼。 李赵氏走出寝屋,理了理衣着容貌。前院人声渐近,想来二老也快拖不住了,她急忙又跑进厨房,提一壶水,捧一盆瓜果,待再走出来时,李常爹正领着一行人进里院来。 李常爹瞧李赵氏一眼,脸就拉下老长,不悦道:“叫你做事,怎这般磨蹭?事做不好,男人也拴不住,才惹来祸事!” 李赵氏低头赔罪,虽知道这话都是说给王炳等人听的,心里到底也愉快不起来,怏怏做完伺候人的活,就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应杨瑾的要求,里院中临时搭了一套桌椅、一个锅炉架子。 王炳瞧瞧日头,日上三竿,正是好时候。他问杨瑾:“现在可以把你葫芦里的药拿出来了吧。” 杨瑾摇摇头,“还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 “医治医治,有病人才能医治。所以,还差李常这位病人。” 李常爹闻言色变,不悦道:“这种事,杨捕头怎不事先告知我们?我儿虚弱,又怎经得起折腾,这要求恕我家无法配合!” 杨瑾解释道:“正因为李常虚弱,我才请一直为李常医治的大夫随行。李叔你放心,若没有把握,我又怎敢轻易叫李常涉险?李常昏迷这么多天,再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不妨再试试我这个法子。” 杨瑾的话令李常爹无法反驳,他与大夫交替眼色——好在杨瑾请的是这位大夫,早在打出李常昏迷的消息时,这位大夫就被他买通,待会若有何不妥,大夫便会跳出来为他说话。 如此心想,李常爹心中镇定不少,点头同意了杨瑾的要求。 王炳几人将李常从屋内抬出来,放在院内一张躺椅中,而后杨瑾朝算命先生比了个手势,算命先生点燃两根红烛摆在躺椅前,又拿出随身带的桃木剑、镇魂铃等道具,围着昏迷的李常咿咿呀呀念起无人能听懂的术语。 李常爹脸色有些难看,他想与杨瑾说话,被杨瑾一再止住,又瞥了眼王炳几人,他们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心道:莫不是这几人联手的招数?若是如此,自家还真抢不过他们,只好静观其变。 于是乎,算命先生围着李常,其他人又围着他们,如是这般度过了大半天。 等算命先生停下作法,日头已往西边斜去。深春的日头也不太温柔了,众人晒了几个时辰,又未进食喝水,都有些发汗肚饿。 算命先生与杨瑾耳语几句,杨瑾点点头,面色轻松到:“放心,很成功。” 李常爹全程都盯着李常,生怕李常忍不住动作露了陷。好在没有,他安下心,关切问道:“不知方才对我儿做的是什么法?” 杨瑾看向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才答道:“这是先生家的秘法,我不得说。不过其中原理倒是可以说上一二。李常终日昏迷,命火微弱,却气不足够散,形不足够虚,与魂魄离体之症相似。魂魄离体,多为惊吓所致,外表看平平常常,可长此以往,必定有身体扛不过去的时候。先生来,观之,李常的魂魄果然绕其身而不进。叫魂归体,先生所施秘法,便是这个作用。” 杨瑾面露威色,说的一本正经、头头是道。若不是知道李常是假装的,若是一个真的“心系昏迷儿子”的父亲,李常爹一定会被他骗了,更何况对杨瑾有“迷之崇拜”的王炳等人。 知道杨瑾全盘打算的冯知春躲在人群之后,忍笑忍的很辛苦。 李常爹的脸色有些扭曲,心里骂一声:去你的狗屁! 他还不得不扬起疑惑的眉头,继续发问:“那我儿为何还不醒?” “李常的魂魄虽已归位,但魂离体太久,难免有些不契合,苏醒尚要些时候。尽人事,听天命。时辰也不早了,辛苦大家等候多时,咱们开饭吧。” 于是,李常爹指挥李常娘和李赵氏去厨房准备,却又被杨瑾拦下。 “这饭也得吃的讲究。”杨瑾指指锅炉架,“咱们就在这吃,要吃的热闹,吃的有人气。”他朝冯知春招招手,“冯姑娘,有劳你了。” 冯知春板正脸色,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点了点头。 旁人不知,她与杨瑾却很清楚,方才算命先生不过是铺个前戏,接下来才是关键。 赌约的筹码,全押在这餐饭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臭豆腐 冯知春来时,怀抱一个坛子。现在她把这个坛子重新抱出来,摆在桌上。 桌的上空围了一圈脑袋,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坛子。 “这里头装着什么?” 冯知春露齿轻笑,道:“这里头的食物气味浓得很,味道嘛,让人又憎又爱,你们头回见,未必接受得了,还是先把鼻子捂严实些吧。” “这还能把人香晕?” “能不能香晕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揭盖你们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见大家半信半疑,冯知春也不再多说,手指拉着封盖布一扯,一股浓郁的味道随之溢出,所有人面色一变,果真捂住口鼻用最快地速度逃到一边。 “这……这是什么?” “这味道未免太……太……太臭了吧!” “冯姑娘,你还是把盖子盖回去吧……” 冯知春依言盖回盖子,转头对杨瑾道:“瞧我先前怎么说的,这行不通。” 杨瑾很是遗憾:“那真是可惜……”他摇摇头,又摇摇头,“可惜,你们本可以尝到颠覆所想的美味。” 王炳手在鼻前挥了挥,道:“确实颠覆所想……这味道,能有多美味?你唬谁呢!还是让李常娘给做些普通的吃食吧!” 杨瑾看看算命先生,欲言又止,颇是为难。只见算命先生摆摆手,径自收拾起东西来,动身要走。 “先生,留步!”杨瑾喊住算命先生,又扭头对着王炳三人道,“你们认识我这么多日,可见过我诓过你们?你们总该信信我的为人。” 王炳三人面面相视,皆是不语。 杨瑾一本正经,十分诚恳。而在李常家人眼中,只觉得这张俊俏面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李常家人心怀鬼胎,自然没有关切家人安危的心态。杨瑾看似诚恳实则强硬的行为,让李家人很不安。杨瑾是没有诓过同僚,可他会对犯人使的诈还被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着呢。杨瑾破案的威名不是虚的,万一被他看破他们的计划…… 李家让李常装昏迷,是想多博些同情,多从春风楼那里捞些赔礼钱和药费。虽说姐儿翠雨已死,李常便是此案的唯一知情人,案情任他说方说圆,但各种原因,他们还是走了这一步。 哪知负责此案的捕快头脑愚笨,县令态度不明迟迟不断案,春风楼又是根难啃的骨头,李常爹有些悔了,可撒出去的谎言不好收,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最近方才计划挑个适合的日子让儿子苏醒过来。 杨瑾的出现,把这个计划提前了,且让李家很是被动。 毕竟,主动苏醒和被动苏醒,其结果是不一样的。 李常爹与妻子偷偷递了眼色后,深深看了“沉睡”着的儿子一眼。杨瑾今日的行动叫他有些窃喜,这不正给他们找了个极好的理由么,只希望儿子可以牢记他的话,挑好时间“醒来”。这些年家里吃穿不愁,儿子过得无忧无虑,难免被他们夫妻俩宠的有些娇气,长成现在的中正里歪。 可他哪里知道,自家儿子也是个猪队友…… 且说王炳三人最后默许了杨瑾的做法,官爷都没意见,底下的平头百姓更是不敢反驳什么。 于是,油锅又烧热起来。 除了杨瑾、算命先生外,众人皆掩着口鼻,站在十步外看着冯知春忙碌。 只见冯知春将筷子伸入坛中,从里面夹出一块黑中泛黄的方块食物,放入已滚滚翻腾热气的油锅中。 待锅中的方块食物经过油炸鼓起,撑着圆圆的肚子,冯知春把它们捞起,盛入早准备好的汤底中,笑眯眯地招呼大家来吃。 先前在油炸的过程中,一股说不上好闻却意外吸引人的味道从锅中飘出,叫围观的众人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这难道是久闻香觉臭,久闻臭便觉香? 竟……还真有些想吃了…… 在杨瑾的带领下,王炳三人也用了筷子。官爷都吃了,老百姓又哪敢不吃?于是,一群人围着桌子,一个个抱着碗筷,埋头吃得香。 大抵是加了调味,原先那股臭气变得稀松。而这臭气也就是闻着臭,食物吃到嘴里,却无什么异味,味道也是往常不曾尝过的。 冯知春对众人的口嫌体正直表示理解,毕竟臭豆腐这种食物,她也是从抗拒到喜爱,明白独属于它的魅力。 所以当杨瑾提出想要“味道浓郁”的食物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炖肉那些,而是臭豆腐、螺蛳粉……既然是用来引诱李常的,新奇的食物自然会更好一些。 臭豆腐的味道飘往四周,引的邻里也拍门来问,冯知春便把多余的分食给他们。日后,臭豆腐在百福楼挂牌出售,还引来了一轮小热潮,让冯知春和马老板好好又赚了一把。 一群人围着锅炉吃喝聊天,确实应了先前杨瑾的意思——要吃的热闹,吃的有人气。 等吃完,也不见李常醒来。杨瑾倒是不着急,又指挥着人把李常给抬回屋里,然后与李常家人道别,说罢一些可有可无的叮嘱,便拉着一群来做客的离开了。 李常家人回到里院,无不是身心疲惫。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常从屋中走出来,“他们走了?”他于清爽的空气中活动了活动筋骨。 李赵氏忙上前推搡他,责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李常满不在意,“瞧你大惊小怪的,那群人不都走了么,我还不能出来透透气?我可被折腾了这么久!” 李赵氏道:“他们才刚走,谁知道会不会又回来。”她转头看公婆,“是不是,爹,娘?你们也觉今天很是奇怪吧。” “他们想用计诈常儿。”李常爹捏捏鼻梁,“好在常儿沉得住气,没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还让我们得了个绝好的理由。” 李常不是笨蛋,自然懂这理由指的是什么,眉色立即飞扬起来,兴奋道:“可算熬到头了!哼!那女人真是个衰星,尽让我受吃力不讨好的苦头。早知如此,当初……” 李赵氏听到丈夫提起翠雨,眼神顿时有些怨念。 李常爹道:“你先把自个收拾收拾,咱们再商量下对策。等你‘醒’了,县太爷定会传你上堂。” “好说。只是……”李常摸摸肚子,“方才那小厨娘做的吃食可还有剩的?” 李常娘剜了儿子一眼,骂道:“就知道吃,要不是你吃喝玩乐的名声都传外头去了,杨官爷能用这招来引你?” 被骂,李常面皮上也不痛不痒,反倒笑嘻嘻地道:“娘,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啊。春风楼的老鸨精明着呢,她死不肯松手把这案子了了,说不定手中捏着什么事呢。我不得好好回想回想,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爹,娘,等我‘醒’了,可就成为众矢之的的对象,到时候,你们也不心疼我?再说,万一我说错什么,受苦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吧……” 李常爹娘闻言脸色阴郁,二人对视一眼,李常娘朝厨房指了指,道:“你这傻孩子,爹娘怎么舍得你吃苦呢,娘刚刚凶你,不过是要你收敛收敛自己。那小厨娘做的吃食还剩些在厨房里,你想吃,便自己去吧。” 李常进厨房不久,便听里头传出瓷碗碎裂之声。 “怎么了?!”李常爹娘与李赵氏赶忙奔来,却见厨房内有个高大人影制住李常的身子,光线随着门开漏在这人影身上,照亮他的面容,叫所有人都吓白了脸——正是王炳啊! “确实如杨瑾所说,李常,你果真是醒了!”王炳冷冷道,扣住李常胳膊的力道随着怒气加重几分,李常立即嗷嗷叫起来。 李常爹哆嗦道:“王、王捕头……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炳哼了一声,道:“瞧见你家窗户开着,便顺道替你们关上。” 厨房靠墙的唯一一扇窗户果然松松合着,窗外便是围墙,王炳正是翻过墙从窗户潜入,在厨房守株待李常这只兔子。 王炳是个有着柔软心肠的汉子,李常这案子交到他手上,他瞧李常爹娘伤心欲绝,心中不忍,尽心尽力想帮李常讨回个真相、公道。他脑瓜虽不好使,但当捕头多年,职业敏锐性还是有的,他隐约感觉出违和感,又想不出是哪里,只好求于杨瑾。 杨瑾查出这个结果,最难受的,正是王炳。 在王炳制住李常后,其他两位捕头与杨瑾也重返李家,李常经受不住压力,老实交代了企图利用李常昏迷讹钱的计划。 春风楼对此事不想再提,而已故的姐儿翠雨,身为一个贱籍,李常咬定是翠雨给他□□要他共赴黄泉,最后真相如何也不了了之。 她的死亡如草芥,划过众人的河流,只划出微不足道的一圈涟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雨天 李常和翠雨的案子还有个后续。结案后不久,李常家便流出闹鬼的传闻,传闻入夜后,便有白衣女鬼的身影在李常眼前飘行哭泣,哭声凄凄惨惨,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回,李常是真的病倒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带李常的家人,出门时精气神也很差,看着不似假装。因着先前李常家的做法,旁人对他们也并不同情,只当多了些谈资。 春雨绵绵的三月翩然而至。 树木的枝条被新生绿叶挤得满满当当,春寒已去,气温回升,山间林野中不少鲜菌悄悄生长。 山林的珍宝数不胜数,常见的春笋、香菇、木耳等都是美味的食材。 冯知春估算着温度、湿度,挑了个不错的天气,把自己打扮成土里土气的村妇,背着一个竹篓上山采菌。 楚云担心她,原本打算一道去,偏巧来了葵水,被冯知春硬留下看家。去年人牙子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令楚云对独身一人或是健壮的男子都有些本能的抵触。万幸的是,楚云破完璧之身,并没有怀上身子,不然亦不知今日会如何。 冯知春的目的地是城外西边一座矮山,这是座野山,山中有不少野禽,常有人来捕猎。不过正值春末,野禽还没养肥,猎人们并不会出动。 一路上没碰到人或野禽,冯知春乐得清静,原计划一天的活过了晌午便做完了。 沿着山泉的方向走,冯知春寻到一条溪流上游稍作休息,顺便吃午饭。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忽的不远处的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将她的瞌睡虫赶得无影无踪。 她赶忙抓住用作打蛇的木棍,宛若惊弓之鸟。待看清翻开丛丛灌木走出来的人,她瞪圆了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那人也看见她,亦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怎么在这?” 听到人声冯知春才缓过神,答道:“这话该我问的,马少爷,你不是云游去了吗?” 不错,在她面前这个一身粗布衣裳,头发随意扎着,脚上穿草鞋,脸上几道土灰印的人,正是马钰瑛。 “你……是在这山中待了多久?”模样才能如此邋遢…… 马钰瑛脸上闪过不自然,“不久……你一个姑娘家怎敢一人跑到野山来?万一有个好歹……” “这时候山上哪有人,野禽也瘦弱着呢,我今日就碰见你一个大活人。”见到熟人,冯知春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拿出随身带的馒头和水,招呼马钰瑛来吃。 马钰瑛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坐下抓起一个馒头吃。 “上次那事还没萎了你的胆子?杨……你家里人怎不拦着点你?”他瞧冯知春大大咧咧,对他全无戒心,心中一阵发闷又有些欢喜,烦的他蹙起眉头,“你一点也不像个京城来的大家闺秀。” “你也一点不像个富家公子。”冯知春不甘示弱,道,“家就在山脚却不回去,要在山里做半个野人,难道是什么修行?” 马钰瑛啃着馒头不说话。他是因为心烦意乱才去云游,结果出城没几日又心神不宁地回来,绕着城门硬是拉不下脸回去,最后跑到这座野山上打打猎,靠猎户好友接济过生活。 这些事他不好意思说,之所以不回家也是怕他老爹问东问西,万一自己的心意被发现,老爹必定又会搅浑水。 与世隔绝的日子,某些不由自己控制的情绪滋长,他再迟钝,也明白那是什么。 他自由惯了,娶妻生子对他来说是一种束缚。以前接触过的女人,江湖儿女,露水情缘,各取所需,当不得真。等真要当真的时候,他已不知如何当真。 冯知春见他心事重重,只当他遇到了什么人生的瓶颈,善解人意没去打扰。 坐了一会,风中的味道变了。 冯知春抬头,原是薄云遮日的天现在已压下绵绵的阴云,竟是要下雨了。 好在她准备周全,带了把竹伞。正犹豫着要不要邀请马钰瑛一道避雨回城去,马钰瑛瞥了眼她的伞,道:“山中枝叶繁多,你这竹伞有跟没有一样。” 一句话把冯知春的好心好意给堵了回去,冯知春气鼓鼓道:“那你便当没有,淋雨好了!” 马钰瑛轻笑了一声,灰扑扑的脸终于找回了原来风流倜傥的感觉,“你若不赶紧下山去,那停雨之前,你都走不了了。” 过了半刻钟,冯知春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真是春天的天孩儿的面,她原以为只是绵绵细雨不足为提,哪知几分钟内绵绵阴云便翻涌成了乌压压的黑云,间杂着沉沉闷雷。顷刻间,滂沱大雨就倾泻而下,纵然竹伞在手,也要被淋成落汤鸡。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又怎可能从半山腰飞到山脚去呢? “跟我来。”马钰瑛带着她穿过草丛高树,赶在雨势变大之前来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任何一座有猎人打猎的山,都有一两间这样的木屋。 木屋陈旧,边角张着许多蜘蛛网,看样子许久没被使用。 “这是我朋友常用的,冬春他不上山,所以脏乱一些。”马钰瑛解释道。他因这间木屋位置较低,怕碰到进山的人,这些日子都住在位置更高的木屋中。 雨点密密麻麻落下,俩人以手臂挡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木屋。 推开门,一股腐坏的霉腥味扑面而来。 马钰瑛皱眉挥挥湿漉漉的袖子,心生怪异。屋内光线不好,勉强视物,便将门完全推开也无法观屋内全貌,只能见深深浅浅的轮廓,配着雷鸣更添几分诡异恐怖。 雨势愈大,马钰瑛压下心中怪异,道:“里头黑,小心些。”让冯知春进屋避雨。 因为俩人都没有能生火的东西,在屋里两眼一抹黑,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僵在两处,一时无言。 “这个时候猎人就上山了吗?”冯知春打破尴尬的气氛。 屋内始终有一股腥腐气,却不见动物的尸体,想来是猎人在此宰杀过后遗留的味道。 阴暗处,马钰瑛淡淡应了一声,人影晃动两下挪到另一边,伸手扯了什么一下,听“刺啦”一声,一个圆圆的东西咚咚滚落下来。 那是什么? 冯知春弯腰想看,马钰瑛喊道:“冯知春你别看!”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霹雳而下,破开层层黑云,照亮一刹那的木屋。 冯知春瞳孔猛缩。 那是什么? 一个人头! 它双目瞪圆,口大大张开,似死前经历过极大的恐惧,表情定格在难以置信的惊恐瞬间。 冯知春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发冷发软,巨大的惊骇贯穿身体,破喉而出。马钰瑛冲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强行将她翻了个身,躲到一团黑暗中。 “别怕,别怕……” 马钰瑛轻抚冯知春的背,手掌之下,女性瘦小的肩、柔软的背脊正瑟瑟发抖,惹人生怜。 冯知春发出短促的呼吸声,机械地配合马钰瑛的声音调整呼吸和心跳。她如何也没想到,本来上山高高兴兴采新鲜的食材,竟卷进如此恐怖的事件中。 “那人……” 她闭上眼,电闪雷鸣一瞬间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五官挥之不去,她恐惧地想哭。她用力咬着唇,想靠疼痛强行让自己镇定,却仍旧哆哆嗦嗦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马钰瑛心生可怜,也不顾什么规矩,将她抱进怀中。他照顾着冯知春的情绪,一边慢慢挪到窗边,砸开窗户的拴锁。风呼啸灌进来,雨水很快就把窗台打湿,斜斜打进屋内。接着,他又带冯知春躲进靠近窗户由层层粗糙捕网隔开的狭小空间。 “这里不见得安全,虽对你不敬,还请你勉强在这待会,我也好护你周全。等雨停了我们立即下山。” 这实在不是君子作为,马钰瑛心道。 虽说他的做法挑不出错,这里死了人,他们并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还在附近徘徊,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凶手大概也不知这里被人发现,等天气好转,他俩走近道,下山速度也更快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能有这样与冯知春独处的机会,这样亲密的距离,为何不好好利用? 在马钰瑛的安慰下,冯知春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得去报官。” “可我们连它是谁都不知。” “我知道。” 冯知春双手交握,停了很久才继续道:“我知道他是谁……他……我不久前才见过他。他名叫李常,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装病……”她简单说明翠雨案的始末,“谁能想到,他真的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似曾相识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马钰瑛听过李常的故事,对他的同情弱了几分。 俩人又一阵沉默。 雨水噼噼啪啪打在窗台,在雨势渐弱的时候,木屋的门被人自外向内推了开来。 冯知春猛地一震,精神陡然紧绷。马钰瑛也紧张起来,不忘按着她的双肩,安抚她的情绪。 网帐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俩人首先关注到的便是大开的窗户。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窗户怎么开了?”说罢,往窗台走来。 这让藏身在窗台不远处的冯知春和马钰瑛更加紧张。 听“哎呀”一声,那人停了脚步。这一声陡然拔高,更加清晰,分辨出此人是个女子。 女子? 怎样的女子会在滂沱大雨时上这荒郊野岭来? 女子应是被地上的头颅绊了脚,尖叫声并未如期而至,人又慢悠悠走到窗边,看着破损的拴锁,道:“却是没想到这场雨下的这么急这么大……”她发出轻笑,“呵呵,李郎,又是落雨纷纷时,还记得那时你我……李郎,你是不是也想到那日了,才会跑出来看雨景?” 离得近了,女子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隔着层层网帐,窗台边那个模糊的身影抱着圆圆的物体温柔说着旁人不懂的情话。 冯知春的冷汗一点点冒出来,她死死咬住双唇,实在难以置信。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在同样的雨天里,似曾相识…… 她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可是女子抱着李常的头颅,沉浸在回忆中说出的情话,无不在让她确定这个可能。 如果有谁对李常最抱有恨意,那也只有她了…… 翠雨。 ——这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已死”的姐儿翠雨! 人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呢? 不! 是有可能的! 所有人都说翠雨已死,可谁又见过翠雨的尸体呢? 目击现场的邻居也只看到李常和翠雨倒地昏迷的狼藉场面,大夫只是探了一次翠雨的鼻息,后来翠雨便被哑巴男人抱走了,再也没人见过她。 以前她看小说、影视剧里面有吃后可以假死的药,难道翠雨也吃了这样的东西? 疑似翠雨的女子转身,冲着某个方向道:“时间不早了,李郎不能在这待太久,趁雨没停咱们快走吧。” 依旧没人回应,但很快,屋中另一角传来扯布和搬动东西的声音,不消一刻钟,两人就离开了木屋。 确定二人暂时不会再折返回来,冯知春和马钰瑛才走出来。 马钰瑛摸索到他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那里已经空了。他看雨势小了许多,道:“我们还是快些下山。”冯知春心事重重,随他走近道下山。 楚云在家里担心的团团转,敲门声一响她就冲出去开门。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一身狼狈的冯知春,楚云还是怪叫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详细之后再说,你先扶她进去,换身衣裳,熬碗姜汤,洗个热水澡。让她好好休息,别染风寒了。” 楚云猛一惊,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同样狼狈的男人,怪眼熟的,又多看了几眼,瞪大眼睛不太确定道:“马少爷?” 马钰瑛点头,“是我。莫再磨蹭了,快进屋去!” 楚云的丫鬟习性难改,被马钰瑛少爷气场一压,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扶着冯知春往院里走,走两步,又回头看马钰瑛。 马钰瑛视线在冯知春身上停了片刻,道:“我回去了。” 楚云这才如临大赦,扶着冯知春进了屋,麻利地把她收拾妥当后扔进厚实的被窝中,见她魂不守舍也不敢多问,转身去厨房熬姜汤。 冯知春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等楚云唤醒她时已近黄昏,楚云拿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汗,扶她起身喂下姜汤。 “你这一觉睡得真沉,我喊你几回也没醒。”楚云道,“水烧好了,你可去洗洗?” 冯知春撑着被梦靥搅昏沉的头,摇了摇,“不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回想木屋中发生的一切,冯知春仍觉发冷,“我得出门一趟。” “去哪?” “去衙门……”冯知春顿了顿,改口道,“不,去找杨瑾。” 楚云却一笑,拉住她道:“你别着急,杨公子就在客堂喝茶,你也得收拾收拾,总不能这样子去见他吧?” 客堂中,杨瑾敲着杯子,直到见到冯知春,如沟壑的眉头才平缓一些。 “我正想去找你……” “身子怎样了……” 二人异口同声,一顿,又是一笑。 杨瑾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冯知春的头发,“你没事就好。” 冯知春心头一暖,攀着他的手臂,问道:“果然,你都知道了?” 杨瑾的眸色淡了些,“有人特地上门告知,想不知道也难。”他环住冯知春的肩,严峻道,“你怎可一个人上山?不要以为城中治安良好就没有危险,你这样逞强可知道令多少人担心……” 莫看杨瑾平日少言,但念叨起来鲜少有人能招架住。冯知春赶忙环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我知道错了……” 杨瑾软下脾气,无奈道:“下次不要再让我从被人口中听到你的消息。你去哪里是我不能陪着的?科举固然重要,但你要知道我参加科举是为了什么……”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冯知春柔软的脸颊,少女眨着水蒙蒙的眼睛,他曾差点失去这双漂亮的眼睛,那种痛心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知春,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知道吗?” 冯知春身子微微一颤,她从没听杨瑾说过这般的情话,心里生出又甜美又酸涩的感情来。 俩人又腻味了一会,还是要回归要今次的正题上来。 冯知春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杨瑾把之与马钰瑛告诉他的相重合,当时的情景更加饱满。 “与那女子同行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力气又很大,这与翠雨身旁的哑巴男人相符,但……”冯知春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推断。 杨瑾道:“此事古怪,你先不要贸然外传,便是你、我、马钰瑛三人知道最好。李常生性风流,留情的未必只有翠雨,不过是她的事闹大了,不排除他人借机行凶的可能。” “你的意思……不报官吗?”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上次他家闹的事够叫衙门头疼了,如今衙门对他家印象不好,自然不会用心办案,这是不利。若真如你所说,翠雨死而复生与哑巴杀了李常,他们能让活人完美‘死去’,作案后留下的痕迹自然难寻,没有证据,衙门亦不好断案。” 冯知春秀眉微拧,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便是李常的尸身,可找到它并不容易,且这里又没有DNA的技术,便是找到尸身,腐化成人不识又有什么用呢? 若想搞明白这件事,时间不可谓不紧迫。 日后真相大白时,冯知春心情却很复杂,不知当时拉着杨瑾插手此案是对了,还是错了。 而现在的他们,已一脚踏入这滩沼泥之中,正义感与好奇心驱使着他们越走越深。 杨瑾和冯知春想到一块,他略一沉思,伸手拍了拍冯知春的背,安抚道:“我先去找王炳聊一聊,你且宽心,好好休息。嗯……见了血光,记得红绳绑发镇上一镇。” 冯知春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嗔道:“你还信这些有的没的?嗳,若真毫无头绪,你也不要着迷太深,交与衙门就好。” “放心,我晓得。”杨瑾又揉了揉她的头才不舍的离开。 出了冯家门,杨瑾顿了顿,转而往烟街柳巷行去。 天还未黑,春风楼将将开张。 雀姐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真难得,你要来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杨瑾抿口 ,道:“临时起意,便来了。” “哦?”雀姐儿眸光明亮了些,极有兴趣道,“我可以猜,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说吧,可是与你的心头好发生什么了,来寻我支招?” 杨瑾悠悠道:“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也不行?非要找理由的话,前阵子你楼中折了位魁主,当时我虽停了官职,却也不好出面,今日特地来请罪。” 雀姐儿卧在美人榻上,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一个魁主而已……哼,你要真出面了,我非叫你滚到后头去。若连这点小事也要你个小鬼替我出头,那才叫人笑话呢!” 二十余岁还被称为小鬼,杨瑾无奈地扶额。 他问道:“姐姐可有为她立冢?既是你楼中的姐儿,我来了,也得上柱香才是。” “伺候她的丫头在后院给她立了个衣冠冢,你有这份心便去看看吧。”雀姐儿对这个话题不愿多谈,她拨了拨香炉的灰,一股香气从掩盖的灰烬中飞腾而出。杨瑾还想再问些话,雀姐儿已闭上眼假寐,有逐客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母亲 委屈的情绪被某人顺平后,冯知春觉出不对劲来。她抬头摸摸杨瑾的额,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事?能同我说吗?” 杨瑾眸中有挣扎,半晌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查的案子……” “嗯。” “现在情况倒是有些复杂。我们在李常家又发现一具尸骨,而它……”杨瑾面容有些扭曲,似下了不少力气才能将后续的话吐出,“极有可能是我的生母。” 冯知春大吃一惊,她曾听杨瑾说过,他是父亲和一名妓子风流后的结果,他幼年随生母住在风尘楼中,而后杨家来寻,那名妓子在将他卖给杨家后消失踪迹。 杨瑾晓得她会吃惊,安抚地拍拍她的发顶,继续道:“生母她把我送还杨家后得到了一笔丰厚的财产作为补偿。听生母的好友说,自那后不久她就生出安定之心,很快便嫁给了一户人家做妾。再过不久,她就病死了。” 寥寥数语,信息量很大。 杨瑾生母嫁人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按时间推算,那正是李常家爹娘搬来县城不久后的事。假设她是被害,再一联想到翠雨和李常,如果翠雨顺利嫁入李家,然后因意外死去,剩下价值不菲的嫁妆,这几乎与十几年前如出一辙……不由令人觉得可怕。 “已经过了十几年,你又如何判断那具尸骨就是你的生母呢?” 冯知春的疑问杨瑾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发现这具尸骨是意外也是必然,因为这具尸骨就在李常家那口被石块压住井口的枯井里。 在搜集线索的时候,李常爹娘对捕快暗里的抵触叫杨瑾生疑。他私下调查了李常家的来历,邻里和雀姐儿评价平平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那小小的疑惑刺在他的心头,始终无法无视。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纠结之后,做了个有违身份的决定。 正好,其他两队搜查发现了一些物品,杨瑾便以“请家人辨认”为由将李常家人引出家门,自己和孙宁王炳一同潜入李常家,而后就搬开了那口压住枯井的石头…… 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现,原先责备杨瑾不该这么做的王炳和孙宁也被震飞了魂。为免打草惊蛇,三人把石头压回井上,速速离开。 而后,杨瑾又向雀姐儿打听李常家的来历。雀姐儿自幼在中周县的风尘地长大,街坊百姓不知道的秘闻,她多半都知道,只在愿不愿意说上。 杨瑾再三请求雀姐儿回忆一些有用的线索,毕竟春风楼与李常家也是有一些牵扯的,不论翠雨是生是死、参不参与作案,对春风楼来说都已经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雀姐儿深色复杂地看他,长叹口气,终于道出了一段往事:那是关于他生母的。 “我原不想告诉你……她对你是狠心的,你对她也耿耿于怀,我又干嘛自找不痛快呢?你既问了,我也说了,只望你心里能原谅她几分。你不是风尘中人,不知道我们的苦,不知道光阴于我们是怎样的,也不会知道我们这样的女子心中多少对平凡人间都有向往。若能挺起腰过日子,谁又愿意以这种姿态讨生活?都是苦命人罢了……她也得到了她的报应……” 长久的沉默横在空气中,压得人沉沉欲坠。 那口枯井之中,是一具陈旧的尸骨。骨身娇小,大概是被人抛下井井口就被封住了,井里头还残存一些首饰和残破衣服布料,约可判断是个女子。 嫁人,病死,井中的尸骨…… 杨瑾很快就连出了一条线。 如果那是他的生母…… 母亲…… 娘…… 多么久违的称呼啊…… 杨瑾有一阵恍惚,生母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片,他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远不如和雀姐儿的长,对她的恨意也是在漫漫抑郁的长夜中衍生的附属品。 如果那尸骨真的是他的生母,这样的阔别重逢实在是太糟糕了。 雀姐儿见他沉默良久,问道:“你是在李常家发现了什么?” 杨瑾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摇头道:“想找些破案的线索罢了。” 雀姐儿又支起懒洋洋的架子,“理当,我该谢谢你为了翠雨的案子操劳,可坊间传说衙门的推断又对春风楼不利,我真不知道是该跟你说多些还是说少些。现在案子进展如何,真的一点也不能透露给我?” 杨瑾拒绝道:“衙门有规矩,等案破了,你要听多少细节我都愿意说。” 雀姐儿“哼”了一声,砸过去一颗葡萄,“得了,取完线索就走吧,省的我看你心烦!” 杨瑾摸摸鼻子,撩起衣摆走出雀姐儿的房间,下楼时看见一个丫头低头站在楼梯拐角擦拭扶手,看着眼熟,想起是翠雨身旁的丫头梧桐,便与她打了个招呼。 梧桐肩膀颤了下,抬起脸朝杨瑾露出笑容,却有些勉强,礼节性的谈话草草而止。 …… “我有些猜想,若那是真,我也不知是不是该继续查下去。” 思绪回到当下,杨瑾露出苦笑。他很迷茫,踟蹰不前,自他开始断案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冯知春心情复杂,她不知事情会有这样的展开,亦不知给杨瑾什么意见。 “会令你迷茫,肯定是因为它有值得做的地方。不管你做或不做,我都支持你。” 这不是她能替他做决定的事,此刻,也唯有如此。 杨瑾微微笑开,额头贴着她的,轻轻蹭了蹭。 那日他们又聊了些家常,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杨瑾最终选择依照自己的猜想继续侦破案件。 他由在春风楼时梧桐对他态度微妙的变化,连日盯梢,发现梧桐与武壮有接触。武壮行事谨慎,他们又花了不少功夫跟踪,最终发现藏身于闹市之中已病入膏肓的翠雨。 翠雨是个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她先与李常喝毒酒殉情,不过是诈一诈李常对自己的真心,所谓的毒酒只是加了安眠药粉的普通酒水。哪里知道,李常经不住吓,酒并没有喝多少,自己先吓晕了过去。翠雨伤心欲绝,心念她腹中李常的骨肉,当即服下坠胎的药,生生疼晕死过去。 武壮带走了她,等她苏醒过来,城中她与李常的殉情案已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她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成了个死人。 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她自是听说了不少,一想到李常家为利益作丑的嘴脸,她胸口的怨恨就汹汹不息,如千万条绳索捆住她的心,而梦中,那死于腹中的婴孩夜夜哭啼,质问她为何杀死自己,叫她夜夜难眠。 她决意不让李常好过,与武壮到李常家“闹鬼”,令李常以为只要去野山她的坟前悔过就可以解决一切,等李常到了坟前,她便与武壮合力取了他的性命。 自小产后翠雨的身子就变得不好,加之精神不稳定,身体状况愈下。“向李常报仇”是撑住她的支柱,李常死了,这个支柱不复存在,翠雨的身体如山崩一般,几日便只剩残喘之气。 翠雨被抓,在中周县引起轩然大波,谁也没有想到死人竟会复活。而后,从中牵引出的李常家藏尸案,又叫人大为吃惊自己:一家人与一个死人朝夕相处数十载,如果是已自知,那是多么可怕,这实在闻所未闻。连李赵氏都不敢相信房前的枯井中有一具尸骨,当捕快们搬开井上,将那具森森发白的人骨取出来时,彪悍如李赵氏也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 李常家那具尸骨即是杨瑾生母这件事,只有几个知情人。 杨瑾找了个风光不错的地方埋葬她,那日只他和雀姐儿二人,天气十分的好。 雀姐儿感叹道:“你娘泉下有知,当很欣喜。” 杨瑾看着无名墓碑沉默——到头来,连雀姐儿也只知道他生母的花名兰心,念及生母已脱离苦海,花名并不能用。 “案子都破了,你怎么还忧心忡忡?” “我只是想,两条人命,几个人的一辈子,值不值得。” 雀姐儿眉头抖了抖,并未接话。 翠雨和武壮行凶是在野山,假死后俩人仍能自由出入中周城、去李常家“闹鬼”、避开县衙的搜查藏身……县衙抓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即便县衙的工作有漏洞,杨瑾也不觉得会这样漏洞百出。那么,单说这二人是靠运气,远不如二人身后有人帮衬来着让人信服。 这个身后人是个聪明人,而此人在几乎可预见翠雨起杀心的时候并未阻止反倒推动她……这人的目的就显得不再单纯了。 审讯时翠雨和武壮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这位身后人却只字不提,一度让杨瑾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错了。而后梧桐和其他几个相关人松了口,但他们只知道有人协助二人,并不知此人真容。 与本案牵扯之人就那么多,排除过后,这位身后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杨瑾不敢猜想,曾借阅卷宗,果然如他所想:十几年前有人对李家小妾暴病而亡存有异议,当时的县令认为清官难断家事,此案不了了之。 无名墓前,冥钱的碎片在火舌中翻卷,灰烬随风飘飞。 杨瑾看向雀姐儿,“雀姐姐,这大半年我存了些积蓄,日子步上正轨,亦不好厚着脸皮再借住你的院子。我已托人寻了处小院,价格公道,不日我便让赵丰送还钥匙。” 雀姐儿眸色变换,她红唇微动,欲言又止。 “雀姐姐大恩,杨瑾不敢忘,他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杨瑾朝雀姐儿鞠了一躬,“你还有话说与母亲吗?我还要回县衙,便先行一步了。” 杨瑾走的很干脆,他没有看到雀姐儿在兰心的坟前站了多久,也没有听到雀姐儿感慨万千的叹息:“兰心,你这样糊涂的性子如何生出这样一个聪明的儿子,到底是福还是祸?” 几日后,雀姐儿跟前的丫头托着串钥匙进来,软语道:“妈妈,这个,说是杨哥哥身旁的小哥哥送来的。” 雀姐儿瞧了眼那串钥匙,拍拍丫头软软的脑袋,道:“随意放哪吧。” 丫头依言,又犹犹豫豫问:“杨哥哥……”他可好一阵子没来了,有些想念呢。 雀姐儿顿了顿,还是拿起丫头掌心的那串钥匙。“他啊……怕是不会再来了。”钥匙相撞,叮叮脆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番外2-1 雀 “雀”这个名字,是她在八岁时得的。 那也是她来到春风楼的第八个年头,她是楼中姐儿的遗子,生来无父无母,老鸨难得动了善心留她口饭吃,这才得活。 春风楼里有严谨的等级,做粗活的丫头们随着年头的增长也会配到不同的姐儿屋里,颜色姣好的则□□侍客。她自幼在楼中干活,年纪虽不大,却也是楼中的老人了。 那日她被唤到老鸨的屋里,袅袅香气之中还懒懒坐着一位美人。那位是被老鸨重金挖来的姐儿,来这后改了花名,名叫兰心。 老鸨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让兰心把人领走了。 她低着头跟在兰心身后,在进入屋门前,眼前那双绣鞋忽的翻转过来,下一瞬,她感觉到额头受到一点阻力,只得停下脚步。 头顶的视线停了一会,兰心才轻轻开口道:“常见你和其他丫头活泼打闹,怎么到我这成哑巴了?少了几分灵气呐!” 她一惊,配到姐儿屋里的丫头待遇更好,但要是被赶出来,那之后的日子也更不好过。她把头低的更低,“不敢!” 兰心轻笑一声,那压在她额头的阻力消失不见。 “我这规矩少,好过得很。人呢,还是要性子活泼些的好,往后你的名字便叫雀儿吧。” “谢姐姐赐名。” …… 伺候兰心的日子长了,雀儿发现确如兰心所言:她十分好伺候。 兰心性子虽有些反复无常,叫人跟不上脚步,却鲜少真的发火气,甚至可说是楼中这些姐儿们中少见的直爽,甚至有时显得傲慢。 她爱看那些男人对她露出的贪恋,也爱看女人们对她露出的嫉妒。 整个人张狂、明媚、招人眼球。 男人们似飞蛾一般扑入她的房间,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她少有欢喜的时候,这更激发了男人们的征服欲。也难怪老鸨要重金挖她来,在春风楼,她就是一个吸金吸银的宝贝疙瘩。 随着老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雀儿伺候的也越来越小心。 兰心对她是很满意的,断了老鸨想再安排服侍丫头在其左右的打算。几个丫头吃了闭门羹,泄愤到雀儿身上,被兰心知道后狠狠教训了一顿。 正所谓树大招风,兰心这样肆意任性,毫不收敛,让春风楼中的姐儿们又是嫉妒又是怨恨,渐渐地,大家都有意无意孤立开她,暗地使绊子的事也变多。 雀儿伺候兰心的第三年,兰心怀孕了。 老鸨大怒。 楼中姐儿都要定期服避孕的汤药,怀了孕的姐儿就像一棵不再掉金叶子的摇钱树,老鸨怎能不怒? 面对老鸨的怒火,兰心只是淡淡说一声“下回注意”,气得老鸨差点掀桌。 雀儿心知,如果有人故意调换汤药,这样的事哪里防得住。她能想到,兰心自然也能想到,但这样的解释老鸨是不会听的。 雀儿关上门,小心翼翼问道:“姐姐,这孩子……” 伺候的姐儿被陷害,她这个丫头逃不出责任。 兰心揉着太阳穴,许久才道:“我要把它生下来。” 什么?!雀儿惊讶地抬起头来。 兰心反问:“你觉得,它是谁的?” 谁的?雀儿算着日子,那一阵子只有一位姓杨的乡绅挥金如土,霸在兰心屋里,当时她还以为他会长住下去,直到他家派人“请”了回去。 那日还闹出很大的动静,兰心收了不小的羞辱,叫一旁凑热闹的姐儿笑话好一阵。 “呵呵……”兰心轻轻抚摸现在依旧平坦的腹部,“我听说,他家的女人生不出儿子。” 她见雀儿有些迷茫,头一次循循引导道:“你觉得对于我们这样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容貌?” “那当然是重要的,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时间!花无百日红,岁月又匆匆,机会来的时候,何不好好利用呢?” 雀儿看着兰心的眼,不知为何,屋内明明很温暖,她却打了个冷颤,“姐姐的意思是……” 兰心反过来打量她的脸,意味深长道:“日后你也会明白,并理解我的。” 这句话雀儿听懂了,她忙摇摇头,“不,我并不想……” 兰心又恢复如常,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以为这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吗?” …… 之后,兰心又找老鸨谈了一次,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说辞,老鸨竟然破例同意她在春风楼养胎,用度照旧。 兰心养胎期间,那位乡绅来看过她几次。雀儿远远看二人调笑,视线又落到兰心鼓起的肚子上。她也是姐儿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父母健在,但比起她,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让她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怀抱同情和怜悯。 熬过湿冷的冬季,在春意盎然的天气里,兰心的孩子出世了。 听到产婆道喜是个男婴时,兰心和雀儿同时松了口气。兰心赌赢了,而雀儿心想,这个孩子是有运气的,应不会像她一般了。 杨乡绅十分高兴,一得消息便赶来了,还带了家中管事算作旁证。他见了母子一面,给孩子取名为“瑾”,又匆匆离去,只道回来先布置布置,把老太太说服,再接母子回去。 再之后,却没下文了。 楼里的姐儿们个个都等着看兰心的笑话,笑话她傻兮兮生了个孩子,还被人甩了。兰心不以为然,她对这个孩子并无爱意,从老鸨那要了一间柴间,将孩子交由雀儿,只要留孩子一口气在,其他全不在意。 雀儿与男婴大眼瞪小眼。 她也才是个半大的姑娘,怎么会带孩子?这任务也太艰巨了吧! 然而,主子有令,硬着头皮也得上。再者,出于身世相同的缘故,雀儿也十分疼惜这个孩子。 小杨瑾生性安静,不哭不闹,十分好带。 抚养小杨瑾的过程中,雀儿发觉他不光承了兰心的好容颜,也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雀儿只知道照顾他饮食起居,识字、学道理这样的,她是教不来的。 小杨瑾一次也没有见过柴间外的世界,却在雀儿絮絮叨叨中自学认字,从她的嘴中懵懵懂懂的了解着外界。 就这样跌跌撞撞,小杨瑾也从襁褓中的小婴孩变成会走会跳会跑的小孩儿了。 小小的柴间再也关不住他。 在雀儿的恳求下,老鸨勉强同意将他放出来跟着兰心。话虽如此,在兰心忙碌时小杨瑾是万不能在其左右的,怕影响客人们的情-趣。 楼中的女子们虽不待见兰心,但对楼中本就稀少的可爱小孩还是留了几分善意,只是与他玩耍时所教育的,却是些不入流的东西罢了。 “……姑……姑?” 雀儿一个激灵,“你叫我什么?” 小杨瑾歪着脑袋,对她的反应有些迷惑,“她们说,姑姑才叫侄儿。” 雀儿哭笑不得,兰心是她伺候的主子,她与兰心的孩子自不能一个辈分。而兰心的孩子叫她姑姑,这般亲近,听着好像她与兰心一个辈分,也是不行。 她拧着小杨静的脸,露出威胁的笑,“我叫你侄儿可以,你叫我姑姑不可以!” 小杨瑾被拧得龇牙咧嘴,含糊道:“为……什木……” “你叫我姑姑,我就叫你小主子!” “小珠子?不不……不要不要!” “那你叫我什么?” “……雀姐姐……” …… 一过十五,雀儿开始抽条,含苞待放。 她不想重蹈素未谋面的生母的路,她私下存了钱,想着有朝一日能说服老鸨放她离开,去外头寻一个养活自己的活计。 可再低调,客人们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终于有一天,一位醉醺醺的客人强硬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酒气喷在她身上,灼烧一般。 她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挣扎,下一秒,一个利落的巴掌就扇到那男人的脸上,将他掀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西南府 对于没有条件储备冰块纳凉的老百姓来说,夏天总是很难熬的。 楚云把窗子支开一道缝,风立即把外头连绵不断的雨帘吹进屋,噼噼啪啪,溅了满窗台的尘土。 今年的雨水丰沛的有些过分,从入春开始断断续续地下,入夏了也不见停。 天气依旧炎热,并没有因为大雨变得凉爽,反倒在雨后盛放的阳光中变得更加闷热。 雨不停,河水涨势迅猛,邻水的村子都被淹了,灾民流窜。为免危险,知春知夏的学堂已停了课,冯家四人正聚在屋子里打小牌打发时间。 楚云拿抹布擦掉窗台的尘土,忧心道:“雨再这么下,冬天可就难熬了。” 冯知秋算着手中的牌,也忧心道:“再这么打,我的日子也会很难熬。” 知夏乐道:“咱们开局前说好的,输的人要做家务事,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得认。” 知秋苦着脸,“我又没不认,可……我输的也太惨了吧!”从开局到现在他就没赢过一场,再算上前些天的,他怀疑接下来一个月的家务事都要归他了吧。 冯知春摇晃着手中记录输赢的纸,道:“不愿做家务事也行,把这些统统换成文章,输一场背一篇,如何?” 知秋大骇,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还是做家务事吧。” 知夏取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楚云回到牌桌上,冲知秋道:“我的难熬和你的难熬可不一样,你输了是一个人难熬,天公不停雨,可是我们所有人难熬。” 知秋因这话也严肃起来,“楚云姐,你说的我晓得。老天爷不停雨,庄稼就会被涝,粮食就会收成惨淡,灾民就会越来越多,冬天我们就会饿肚子!” 知夏也忧愁道:“灾民流窜,又生疫病,听说医馆已经忙个不停,邻县比之我们还要更严重。” 知秋听到这猛拍下桌子,激动道:“先生总说男儿志在社稷,志在百姓,现在百姓有难,我们也不应该坐在这打牌,应该去献一份力!” 他的国家大义社会抱负才冒出个头,就在冯知春冰冷冷的注视下被浇灭火焰。 知夏和楚云也察觉到气氛变化,都敛了笑容。 知秋虽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大姐不高兴,但他自小就怕大姐怕得紧,也有些求饶地道了声“大姐”。 冯知春气道:“你叫我大姐,你要是心里有我这个大姐,会这样想吗?” 知秋听这话有些不开心,又有这个年纪孩子的叛逆心理,不由地嘟囔道:“身为国家儿女,百姓有难却不上前,那叫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儿,那叫窝囊废……” 冯知春闻言想扶额,仿佛看到前世那个年少中二期的弟弟。 她把心中的怒气压了压,道:“那好,我问问你……” 她刚开口,就听敲门声不应景地响起。 知秋如获大赦,飞快蹿出屋去,速度之快只留余音:“我去开门!” 来人是马家的跑腿。 楚云担心的也是冯知春担心的,她早作打算,委托马老爷买了些粮食储备。 马家跑腿今日来除了告诉冯知春此事的结果,还捎来一个消息:府城欲集合各县酒楼办一场比赛,所得善款都用于赈灾。马老爷希望冯知春作为百福楼的厨子参加比赛。 楚云支持道:“杨公子正在府城备考,你随去,正好见见他。” 冯知春有些羞意,摇头道:“听说府城灾患比之更甚,府试也因此暂停,他正是该沉住气的时候,我去添什么乱?若我真去,言行代表的是百福楼,哪有这般自由,更不能轻妄行动才是。” 楚云微微撇嘴,马老爷那点心思谁人不知?这次带队去的说不得就是马少爷,虽然马少爷也品貌非凡,但她是坚定不移的“杨党”啊! …… 西南府。 尹良正与几位同僚寒暄一番后落了座。 堂/中/共四人,分别是西南府管辖四县的知县,他们正等待着知府的到来。 雨淅淅沥沥下着,想到雨多下一时,水灾就多严重一分,四位知县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愁容。也正因此,知府传他们前来面议抗灾对策。 堂外脚步声渐近,知府秦浩秦大人面色凝重地走进来,随行还有两名护卫,以及一位锦服青年。 护卫们并未深入,背朝内分守在入口。锦服青年落后秦浩一步,随他走进来。 四位知县起身向秦浩行礼,在知府没有介绍之前,他们目不斜视,视线并不落在锦服青年身上。实际上,在二人进来时他们便已观察过了:看似锦服青年是跟随秦浩进来的,实则是秦浩引他进来的。 那位锦衣青年,秦浩的称呼是:京城陈大人,为水灾而来。 有了定位,气氛又活络起来。 西南府并不是第一次发水灾,只是今年更为严重,受灾面更广。 陈大人听过各方意见后,终于开口问道:“府试暂停了?” 秦浩答道:“正是。” “何日再考?” “灾情一日不除,灾民聚集,再考的日子也无法确定。” “应试的考生都安置在何处?” “大多考生留在城内,少部分归乡了。” “救灾自然重要,府试亦不可落下。不然皇上发现今年独缺本府人才,皇上会如何想?” “这……大人有何妙计?” 陈大人轻笑一声:“我没什么妙计,治水之道诸位比我更清楚。只是,既然府试的日程已被打乱,不若叫那些考生也加入治水之列,出谋划策?” “这……” 秦浩一时呆住,他在任这些年,确没见过这样的操作。 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让他们去干体力活,不一定愿意。书生也多是闭门读书,官吏的经验都是在任位时慢慢积累的,让他们说治水之道,不一定胜任。 这位大人……果然如京城友人信中所说:是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 以这位大人的身份,秦浩自不会愚笨到反驳,他很快想到对策,附和道:“大人,下官觉得可再加些奖励,能从始至终者,府试加分,出良策有功者,府试加大分。” 陈大人赞许道:“就如秦大人所言。” …… 府衙给杨瑾的通知是尹良正亲自送去的。这是个难得的机遇,杨瑾又是他的得力下属,这个机遇于他于杨瑾,都很重要。 等尹良正走后,赵丰忧心忡忡问:“公子,听说灾区有瘟疫,会不会……” 杨瑾捏着信笺,说道:“府衙包吃住。” 赵丰:“……”吃饭虽然重要,但公子你不能因为咱们剩的银两不多就弃性命安全于不顾呀! 翌日,杨瑾到府衙报道。 同到等候的还有四人,都是各位知县推荐,其中有乡绅,有老书生,有年轻俊杰,都在彼此的县城中称得上名字。 正因如此,若这几人愿意投身治水之列,对普通考生也有鼓励之意。当然,如果他们能从始至终,得到的奖励也比普通考生更多更好。 秦浩安置好五人后,马不停蹄的来到陈大人暂住的院落汇报——即使他将府衙最好的院落腾出来,也总觉得怠慢了这位大人。 “听说城中打算举办一场厨艺比赛?” 正等着陈大人发言的秦浩一愣,半晌才从记忆的边角拎出这件事来。 他斟酌着语气答道:“确有此事。是由城中的酒楼牵头,邀请各县酒楼参加。一来善款善食用来赈灾,二来也算行业内切磋。按往年这些商贩自行组织的赛事下官都很支持,只是今年情况特殊,下官一直没有批准,正准备问问大人的意思。” 陈大人道:“这是件有利民生的好事,现在正是要热闹热闹的时候。秦大人不必紧张,我也听说西南府有许多特色美食,还想私情托秦大人向主办方要个评委的位子坐坐。” 秦浩脚下差点没站稳。 当评委?那就得吃东西,万一吃坏了这副身骨,他担当得起吗? 可看这位大人笑意满满的脸,秦浩也只能点头应道:“大人能做评委,是他等的福气。” 出了院门,秦浩抹把额角的汗,立即招来心腹商议此事。往年他都随主办方折腾,今年是万万马虎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参赛 几日后。 天蒙蒙亮起。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百福楼门前。 冯知春打了个哈欠,从马车上跳下来。她跟着小二穿过大堂来到后厨,与大堂的冷清相比,后厨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香喷喷的食物香气将冯知春从睡意朦胧中唤醒。 说起来,百福楼的早点业务还是冯知春提议的。毕竟面点小食在正餐中多用来点缀,早膳才是它们的主场。 最初冯知春的提议招到厨子们的反对,平日就够辛苦了,现在还要起的更早,做更多的活,这样的辛苦活谁也不愿意干。 再说愿意买早点的又有谁呢? 穷人起得早,可他们没钱,要么不吃要么选择一些做工更粗糙更便宜的食物充饥。家境稍好些的,大多勤俭持家自己动手做吃食。更富有的,家里也许会请厨子,又何必要到外面买早点呢。就算这群富有的人家都来百福楼,这群人太少,能进账多少银子? 算来算去都是赔本又费劲的买卖。 田宽从热气腾腾的蒸笼前抬起头,笑道:“小师父,你先找地方坐着。” 冯知春找了张空桌坐下,伙计端上一笼包子一碗汤汁。与一年前她叫板百福楼时相比,田宽做的包子变化很大。 随着冯知春对现有面点的改良,田宽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的佩服,冯知春的技术都是后世之术,并不想藏私,将做法一一教授,时间长了,田宽便以“小师父”称呼。 田宽是百福楼的面点厨子,如冯知春所言,他的厨艺再怎样精进,都只能坐在面点主厨的位子,手下只有一个小徒,两个帮工。说好听些是主厨,可实际上连某些副手手下的伙计都比他多。 冯知春的提议给田宽打开另一条路,也正因如此,田宽是厨子里唯一支持冯知春想法的人。刚开始也困难,不光厨子,连后厨的伙计、大堂的跑堂们都不爱做这些活。在俩人不断变换想法,优化做法后,百福楼的早点分档销售,还吸纳周边小摊小店的面点,形成一道供销锁链,终于稳住了根基。其中种种辛苦此处不再细说。 冯知春起了个大早,正是饥肠辘辘,三两下把早点解决后,她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比赛。 这场比赛是由西南府酒楼行业的龙头——怀江楼牵头举办,两年一场。今年因为灾情严重暂停,谁料三天前府城快马加鞭来人通知比赛日期。百福楼手忙脚乱急急忙忙做完准备,最终决定由大主厨带队,下配两名主厨,三个副手,五个帮工外加冯知春。 冯知春此行完全是个吉祥物的存在,马老爷听说历届的死对头出了位女厨子,广为人传,他不愿输阵势,硬拉着冯知春参赛打打酱油。 灾情未退,冯知春并不愿意抛下弟弟妹妹离开家。楚云和王彩花劝她,保证替她好好照顾知秋知夏,加之她未曾去过府城,也想见见杨瑾,这才动了去的心思。 后厨的布帘一动,冯知春眼前花色一晃,就见马钰瑛出现在方桌对面,伙计立即麻利地上了两笼汤包和豆腐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包子是刚出炉的,还冒着腾腾热气。隔着白雾,人的视线也跟着缥缈起来。 雾气那头,俊俏的青年抬起眼眸,眸中似被水雾染湿,泛着浅浅水光,他弯唇笑问:“我今天这么好看吗?” 话如棒槌,一下将冯知春恍惚的游魂打回本体。 她就着马钰瑛自恋的话点评道:“嗯,你今天很骚包。” 马钰瑛一身紫袍,袍面精瘦的腰部系了条金丝玉扣腰带,乌发银冠,全身散发着“老子有钱”的气息。 这样明目张胆真的不怕被半路打劫吗? 马钰瑛哈哈笑道:“这你就受不了,后面少爷更好看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冯知春挪目,大概会因骚包太过而自戳双目吧…… “开个玩笑。这都是我爹的意思,我哪会穿这种衣裳,你也是头次见吧?”马钰瑛收了嬉笑的脸色,“我爹为了让我穿这一身,将我所有的衣裳都收起来,衣箱里全是这种花花绿绿的衣裳。” 马老爷不爱输脸面,更不爱在敌人前输脸面。今年儿子愿意代为参赛,他高兴极了,虽说马钰瑛不一定是西南府最为英俊的,可他一定要是比赛场上最英俊的! 马钰瑛就这样骚包地出发了,好在一路平安,紧赶大半日,终于在黄昏时抵达了府城。 比赛召开的很仓促,供参赛者入住的酒楼里鸡飞狗跳,行了一路大家都草草休息了一宿。 次日,是开赛前的动员大会。大赛共五天,前三天是小组赛,以酸甜苦辣咸色香味为考题,各队派出代表比试,取八场比试的均分,排名前者进入决赛。因着场地所限,动员大会只有各队代表前去。 比赛却没什么可说的,冯知春作为马老板抛出去的噱头,亮亮相打打下手吸引一众目光,任务就算完成了,基本是个闲角。 赛程紧张,最后百福楼得了第三名。“这就够了。”马钰瑛乐得交差,一队人热闹庆祝一番,酒足饭饱沉沉睡去,次日总算能睡个懒觉。 马钰瑛给大家放了一天假自由活动,冯知春打算去找杨瑾。她起了个大早,却在大堂被正吃早膳的马钰瑛叫住了。 “你去找杨兄?” 冯知春心道这人昨天喝了这么多酒,起得倒早。 马钰瑛丢下筷子,“我也想念杨兄,我和你一起。”见冯知春犹豫,又道,“你知道杨兄的住处,我熟悉这,找起人来不是更快?而且——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能跟在你后面……” “我、我知道了!” 二人来到杨瑾入住的客栈,掌柜查过记录后抱歉道:“这两位客人,早些天就退房了。” 出乎意料的情况。 冯知春和马钰瑛面面相觑,马钰瑛问:“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掌柜摇摇头:“店里人来人往,我们也并不会向客人打听这些。不若您二位在堂中坐一坐,这里的住客大多是应考的书生,那位公子气度不凡,或有谁知道也说不定。” 有几位书生模样的客人走下楼,掌柜帮问了几句,才知杨瑾已被知府请往府衙做抗灾的谋士。 掌柜喜道:“没想到我这还出了这样位人物,以后这位公子飞黄腾达,小店也能沾沾荣光。” 正说着,大门外“铛铛”两声响,街道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掌柜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聊天,竟到了这个时辰!快快快!”他指挥着伙计把大门合上,那几位书生也着急了,嚷嚷着“先让我们出去”,冯知春和马钰瑛一头雾水,等反应过来,客栈的大门已关的严严实实。 “掌柜,发生了什么事?”马钰瑛问道。 掌柜无奈道:“前面不远有间医馆济世行善,每天到这个时候都会分发善食。往年只有城里一些乞丐,今年多了许多流民,僧多粥少,大家都想抢一份,整条街都乱糟糟的。” “多久?” “没一两刻钟消停不了。” 马钰瑛扭头对冯知春道:“看来我们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他又朝掌柜道:“掌柜,沏一壶好茶,楼上可有空房供我们看看热闹?” …… 客栈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中,伙计把桌子搬到窗边,笑道:“二位客人,这间客房的位置最好,您们瞧,连医馆大门都看的清清楚楚。” 马钰瑛往外看了两眼,满意地丢给伙计几枚铜板。 他拍拍桌子,似屋主一般招呼冯知春来坐,当真喝茶吃瓜子看起了热闹。 冯知春本想说客栈多有后门,看马钰瑛津津有味的架势,也败下阵来,随他去吧…… 如客栈伙计所说,医馆大门的情况一览无遗。此时医馆门口站着几位服装统一的男女在维持现场的秩序,不一会医馆的门自内推开,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说了句话,门口站着的男人们进屋抬出三屉大大的蒸笼,滚滚白气,光看着就觉得炎热。 蒸笼开盖,里面装着白白胖胖的大馒头。馒头经由医馆的人分发给前来讨要的人们,每个拿到馒头的人都露出欢喜的笑容,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让让!让一让啊——!”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进人群,原围在医馆门口的人们哗啦散开,宛若被马蹄踩出一块缺口。 驾车的车夫紧紧拽着缰绳,马抬起的前蹄重重落在地上,飞起一片灰尘。医馆一个男人跑上前,气冲冲道:“你没见到前面这么多人,伤了人怎么办!” 车夫几乎是从车上滚了下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衣服,大叫道:“大夫!大夫!救命啊!” 冯知春听声音耳熟,连马钰瑛页“嗯?”了一声。还未看清车夫的脸,又见车帘掀开,一位中年男子走下马车,医馆男人见到中年男子,气冲冲的火气一顿,正欲说话,又有一身材魁梧的男人背着一人从马车下来。 车夫听到声响着急地回头看,他的正脸露出来,冯知春顿时睁大眼睛——那不是赵丰吗?! “那不是赵丰吗?”马钰瑛道,“他这样着急,那病人该不会是……” 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因为冯知春的脸色一片雪白。 “你……” 冯知春转过头来,一双眼仁黑的发亮,轻声道:“我、我下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留下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楼,听觉、视觉都变得朦胧,幢幢人影从眼前晃过…… “冯知春!” 疼痛的感觉从手臂传来,冯知春睁大眼睛,视线中显露出马钰瑛焦急的脸。 马钰瑛松了松力道,“你脸色这么差,是去看人还是看病?我跟你一起去。”他怕她再游魂一般,拉着她的胳膊不放,与她一同来到医馆门口。 医馆的人拦住他们,道:“不好意思二位,若要看病还请排队。”许是看冯知春脸色难看,他又道,“要是能把姑娘的病状说与我听,兴许我能帮上一二。” 一记手刀落在那人头上,一个高个男人骂道:“宋二!药材才识清几十味就以为自己能治病了?莫要偷懒,快去干活!” 宋二捂着脑袋嬉皮笑脸地跳开,换到另一边维护排队的秩序。 高个男人一脸“老子头疼”,他捏捏眉心,抱歉道:“二位请到那边,会有医童子问诊做个初步判断,再为二位安排合适的大夫。” 马钰瑛道:“方才有一车人进医馆,生病的那位极像我们认识的人,我们已许久没有他的消息,还望您行个方便,让我们见他一面。” 高个男人看一旁不说话的冯知春的脸色,不像作假。他面露难色,“不是我不帮忙,只是医馆病患多病气重,更何况……” “无妨。”马钰瑛道,“那位驾车的公子我们也识得,可否请您代请他出来与我们见一面?就说是中周县的冯姑娘。” 高个男子点点头离开,不多时有人从医馆里匆匆忙忙跑出来,果然是赵丰无疑。 “冯姑娘!”赵丰又惊又喜,转眸一看,又吃一惊,“马少爷?!你们怎么会在这?” 冯知春道:“赵丰,出了什么事?病倒的人……是不是杨瑾?” 赵丰神色复杂起来,结结巴巴,“这……这个……当然不是!公子是多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病倒。” “那他人在哪里?” “自然是在灾区,冯姑娘你有所不知,公子他……” “他在灾区,你又为何不跟在他身边?” “唔!那个……要不是公子让我陪行,我才不愿跟来呢……” “他人在灾区?” “是。” “当真?” “假不了。” “好!你带我去见他!” “当然……什么?”赵丰差点跳起来,“不行!不行不行!” 冯知春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不肯,那被你们送来的病人,就是杨瑾。” 赵丰赶紧向马钰瑛求助,“灾区哪里是姑娘家去得的地方。马少爷,你们信我,公子真的没有事。” 马钰瑛无奈地摇摇头,“人我劝不动。而且我也觉得病人是杨兄。” 赵丰像热锅上的蚂蚁,正着急着,忽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眉目一喜,跑到那人面前说明来龙去脉后央求道:“陈大人,还请您多两句话,打消他们的担心。” 陈大人——正是那位让秦浩恭恭敬敬对待的京城来的陈大人,闻言笑眯了双眼,拍拍赵丰的肩膀道:“有人担心不是好事?杨瑾命大,他们既然都找来了,还是老老实实让他们见人吧。我准了!” 因着这位陈大人的帮助,冯知春和马钰瑛顺利进了医馆,隔着窗看见病人的真容。 许是气氛太低沉,陈大人宽慰道:“军医看过了,他并未染上瘟疫。这里的大夫医术好,烧也会退下的。” 医馆后院病患许多,冯知春和马钰瑛没有久留,与赵丰在医馆外的茶楼听他说近期发生的种种。 “马少爷。”冯知春双手相握,“我要留下来,明日不能与大家同归,还请你帮忙给我家人带个口信。” 马钰瑛垂眸慢悠悠摸着茶碗边,道:“我若不愿意呢?” 冯知春道:“那我只有写信送回家了,虽叫他们担心,但我想他们会理解的。” 马钰瑛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行了,话我带到,你在这……多加小心吧。” 马钰瑛和百福楼的厨子们回了中周县,冯知春留在府城,托赵丰向医馆谋份活干。陈大人知道她擅厨,就顺了份人情,将她塞给医馆的厨房。因着灾民日渐增多,医馆厨房正缺人手,是瞌睡碰枕头一拍即合。 杨瑾在高烧退下后醒过一次,接着又昏睡了好几天,才勉强能坐起身打起精神吃些流质。 “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好如抽丝。”杨瑾自嘲道。 赵丰吹凉汤勺上的米粥,递到杨瑾嘴边,道:“所以公子你更该多吃点,才好的快。这粥可是冯姑娘精心熬制的,总是我喂你喝,也说不过去吧。” “是我病着,叫你的脸皮厚了?”杨瑾凉凉道。 赵丰憨憨一笑,道:“我也是为公子好啊,冯姑娘真的很关心你,可自你醒来您们都没见过一面。”倒是那些医童子药童子借各种理由来这屋里打转。“公子,你还是快些让冯姑娘当我们家夫人吧!” 杨瑾呛了一口,“什么?!” “公子,可万不能怪我没提醒你,冯姑娘那么好看,多少人虎视眈眈,我昨日还听厨房的孙婶子想给她说亲呢!”赵丰为他着急,“功名自是要考的,可难道娶了媳妇就考不上功名吗?我爹娘说过:夫妻同甘共苦过,才能走的更远。” 杨瑾微蹙起眉,脸上呼呼飞起烧,即便没有胃口,他还是将米粥喝完,速速打发赵丰出去。 独自一人的屋子,明明不大,却让人觉得很空旷。 杨瑾倚着墙壁发呆,平静的面容之下,是暗涌的烦躁。 “冯姑娘!” 爽朗的声音使他精神一振,隔窗看去,见一医童子兴冲冲跑进对面楼门,阳光爬进楼门一寸,照亮女子秀气的绣鞋。隐在暗处的模糊轮廓一动,杨瑾慌忙躲到墙壁后。 …… 随着灾民涌入的越多,医馆越加忙碌。 又是一朝。 孙婶子一把拉住冯知春,道:“知春呐,后头那些药童子忙不过来了,要借你去帮帮忙!” 正是医馆发放善食的时辰,冯知春看看门口乌泱泱的人。又看向孙婶子,面露犹豫,“但这里……” “这有我们几个,你还怕忙不过来了?后头才是,病人多了不少,煎药都不够人手。”孙婶子拍拍冯知春的背,“你先去吧,等这边忙完,我们也得去帮忙。” 药室连着医馆和后院。 冯知春到煎药的屋子,屋内两排药炉咕噜噜都煎着药,甘苦的药气从壶嘴冒出来,整个屋子气味浓郁。 药童子们都去送药了,留下的那个一见她,忙抹了两把脸上的炉灰,露出两排白齿。 冯知春扶额。 孙婶子呀…… 这人与孙婶子沾亲带故,孙婶子曾想从中做媒,被她绕了过去。 好在这人嘴憨,还未打声完整的招呼,冯知春已经问出每碗药是哪位病人的,并迅速整理好端走了。 送药花的时间比想象中的短,等送完最后一碗汤药,冯知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后院深处。 后院的尽头,是一间孑然独立的小屋——听说那是馆主老大夫的住处,灾情严重,老大夫被请去协助,屋子便空了。 现在那里住着谁,冯知春也是知道的。因有陈大人的吩咐,除非有理由,平常能自由出入的只有赵丰。 她的脚就僵在原地,像生了根。 要不……就去看一看吧? 冯知春悄悄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她心里被什么轻轻挠着,不停说服着自己:只是远远看一眼,如果他安好,也不枉她在这辛苦多日。 被这样的念头驱使,等回过神来,冯知春已经到了小屋门口。 真到临头,她却犹豫了。 她低着头在门口数蚂蚁,门“吱呀”打开,吓她一跳。她慌张地抬头看,在看到杨瑾的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归为平静。 杨瑾道:“过来?” 冯知春楞楞地往前走了几步,手立即被杨瑾抓住,随后,她跌进他的怀抱中,感觉四周旋转,听见门“咔”一声,合上了。 他们就这样相拥了一会。 感受到杨瑾单薄衣服下的体温,冯知春忙拉开距离,问道:“你还在发烧?” 杨瑾唇角含笑,“早退了,不过大夫说我体温还略高于常人,许是没有退透吧。” “那……” “你怎么跑来了?不怕我把病气传给你?” “……是谁想把病气传给谁?我明明在门口,是你把我拉进来的。” “你站在门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不让你进来反倒像个罪人。” 冯知春生气了,但一看杨瑾脸色苍白的病容,心里又发软,只好在心里恨恨地将他咬一咬。 杨瑾给冯知春倒了杯水,“坐。” 冯知春捏捏手里端碗的托盘,“不坐了,人手不够,我还得去帮忙。” “如果是我想你坐呢?” 冯知春微微睁大眼,盯着伸至眼前的手掌。她还不知道杨瑾也有这样富有诱惑力的一面,修长的手指轻轻弯了弯,拼命叫嚣着“留下”的渴望就将她淹没了,推着她把自己的手放在杨瑾的掌心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等不了了 杨瑾轻笑,略一收力,冯知春就被他带到他身旁的凳子坐下。 两人手握着手相视无言,杨瑾的视线从冯知春脸上移到她搁在桌上的托盘,道:“你教他们精进手艺的秘方,已够仁义。以他们付你的银钱,偶尔偷偷懒又有什么。” 冯知春“噗嗤”一笑,“啊!我不是笑你,只是从不曾见你出过屋门,却没想消息很是灵通。” “你不知道?你来的时日虽短,却已是医馆的名人了。” “咦?” 见冯知春后知后觉的样子,杨瑾无奈道:“我真该早点见你。” 冯知春睁大眼,“你想见我?我还以为……” 杨瑾有些尴尬,目光移开,“我病的糊涂,这些日全靠别人大理,邋里邋遢的,怎好叫你看见……” 一股暖流升至胸口,又酸涩地堵在喉间。冯知春道:“这有什么,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有被我看到的时候。” 语罢,她轻轻“啊”了一声,脸在杨瑾定定的目光中越来越红。 “我啊,还是不如你……” 她垂着头,听杨瑾一声低叹,眼前的衣袍动了几下,杨瑾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便出现在视线中——紧紧包裹着她的一双手。 “知春,”杨瑾唤她,“等府试考完,我们便成亲。我会请尹夫人做媒,请尹大人主持,将你明媒正娶。可好?” 已不记得这是杨瑾第几次向她提亲,而现在她的心境与最初相比也大不同了。这次亲眼见杨瑾生重病,她才发觉杨瑾在她心里的分量已那样重。 冯知春害羞,道:“你不是说,要等到你考上功名吗?” 杨瑾道:“等不了了。” 冯知春撅起嘴,故作犹豫:“这太突然,日子又那么紧,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杨瑾稍用力捏捏她柔软的手,道:“不准!” 冯知春瞪他,道:“你这么霸道,我不嫁了!” 杨瑾笑起来,“你再如何好好地想,也是要答应我的,早也要,晚也要,不如就挑今天这个吉时吧。” 冯知春看着他,只觉他狡猾得讨人厌。是了,她看他病了,心慌成什么样,她那样着紧他,他当然是知道的。 原本还想维持下姑娘的矜持,这会她也放弃了,轻轻点了点头,“好。” 真到她答应了,杨瑾却呆住了。 半晌,杨瑾猛地站起来,他箍着冯知春的腰,连带着将她也抱起来。 “你答应我了?”杨瑾仰头看她,眉眼浮上深深的惊喜。 冯知春红着脸道:“答应了!答应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杨瑾轻咳一声,松了力道,冯知春便滑下来。 她双脚还未着地,杨瑾又收紧了手臂。 “你……!”冯知春恼了,抬眸看他,下一瞬柔软略干燥的触感沾上她的双唇。她惊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杨瑾的双眸,直到杨瑾的唇动了动,她才反应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忙用力推开他。 “你……” 冯知春胀红了脸,她的双手环抱着杨瑾的脖子,姿势实在暧昧。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她的脑袋有些发晕,身子也有点发软。 杨瑾见好就收,放她回了地面,牵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柔声道:“等我们成了亲,一家人口也多了,便换个大些的院子。原城东边二胡同里有家院子空了,正寻租户。二胡同里人家少,又干净,租金也合适,等会赵丰来了,我便叫他回去两日把院子订下来。” 冯知春原想说等他身子好些再说,见杨瑾一脸喜意,自己心里也是被欢喜塞得满满的,便不再说什么,只点头应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杨瑾讲了他是如何被知府选上,如何在灾区做事,又讲到那位陈大人,言辞里是对陈大人的敬仰之意。 冯知春对陈大人的印象也非常的好,没有他,自己现在又怎么能在这里,还同杨瑾说着话呢? 可惜她还没向这位大人好好道声谢谢,当时她一颗心放在杨瑾身上,旁的也顾不上太多,而陈大人在送杨瑾来医馆后的次日又返回了灾区。 现今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仍是最开始被淹的村落。这几个村落挨得很近,原是依靠河水带来的丰富资源发展扩大,人口众多。 洪水来得急且快,水中夹着许多泥沙,人还来不及跑就已被滚滚洪水卷入其中,倾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驻扎的营帐里病患痛苦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医童子掀开帘子小步跑了进来,对着穿行于病患之间的老大夫道:“师父,该轮值了。这几次轮值您都未好好休息,这回可得下去歇息,好歹吃口热饭。” 老大夫微一点头,看完最后一位病人,自医童子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出营帐。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灰白的胡子和头发,背有些微驼。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一点头应之。 到了歇脚的营帐,光线随着掀开的帘子照进帐内,描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老大夫一怔,脚步也顿住了。 那人影微动,道:“郭老。”一边拿出火折子点亮烛台。 老大夫见是熟人,便走进去,向那人弯腰一拜,“老民见过大人。” 陈大人笑道:“郭老不必拘束,坐。” 郭长生坐到他对面,道:“大人来老民帐内,不点灯亦无侍卫在旁,实在不妥。” 陈大人道:“在黑暗里坐着更能让人静下心来,况且,吓唬吓唬您也很是有趣。” 郭长生:“……” “郭老还未用膳吧?”陈大人招呼一声,很快,营帐的门帘又自外掀起,一个小兵端来饭菜和两副碗筷。“都是刚烧出的饭菜。”陈大人盛好一碗饭,极香地吃起来。 郭长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饭菜,无奈地取碗盛饭。 待碗盘空空,陈大人喝口水,才开启话题,问道:“药材可充足?” 郭长生答道:“家徒前几日已回信,明后日应就将补充的药材送来了。” “依郭老看,疫情可是稳住了?” “老民不敢妄猜将来事,只眼下看,是稳住了,只要山洪不返,疫情的影响便会越来越小。” “若真如此,那可十分的好。” “都是大人治水有方。” 陈大人笑道:“郭老何时养成捧人的性子?并不是我治水有方,而是西南府人才济济,郭老的家乡果然是块卧虎藏龙的宝地。” 郭长生谦虚地低下头不语。当这位大人登门时,他就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除了治水抗灾,陈大人定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他,可已过了多日,陈大人都没有开口询问,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惶惶不安。 陈大人见郭长生伏下的姿势,面上的笑容越加深不可测,“郭老心系百姓,但终日不解衣带地医治,大家也很是担心。”他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袍,“让郭老您好好吃饭的任务,我这算是完成了。接下来,您便好好歇息一晚吧。” 郭长生眸色微动,弯腰向陈大人离开的背影道谢。 翌日,从城中来的补给到了。除了药材,还有物资、粮草,各部得了通知,领东西的人早将补给的马车团团围住。 药材大多是郭长生的医馆里种的,每次都有一个药童子随行护送。 郭长生接过药材单子,一边清点一边吩咐人将药材分类放到他指定的地方。忽听旁边粮草车暴起一声怒吼,“才这一车?还不及我要的一半!够大伙撑几日?!是要饿死人吗?!” 循声看去,发火的是炊事班的高厨子。 因是军队驻扎,炊事班也是部队兵,高厨子手中拿的虽是厨具,但也身材结实中气十足,发起火来怪吓人的。 送粮草的小兵面露难色道:“实在、实在是没有了……” 高厨子骂道:“西南府难道连备用粮都没有?你回去叫他们把粮仓都给打开了!费这么多功夫救人,饭却吃不上,救活了也得饿死!” 郭长生皱眉,灾区不止这一处,补给的分配要各方考虑,这次送来的药材也比他原要的少了,连粮草也…… 送药材的药童子站在郭长生旁边,他低声嘟囔一句,“这一车撑到下回补给也够吧……” 郭长生一惊,高厨子耳力好,也听见了,立马破开人群走到药童子面前。 “你告诉我怎么够?”高厨子拎小鸡似的将药童子拎到粮草车前,质问他。 郭长生怕高厨子气极出手,忙跟过去。他见药童子面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但还是结结巴巴道:“没、没有错……我们医馆原也粮食不够,后来冯姑娘教了个法子,同样的面能蒸出更多馒头,口感也更好……” 高厨子闻言惊奇道:“是怎样的法子?” 药童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高厨子松下去的眉又竖起来,骂道:“你逗我呢?!” 药童子立马又哆嗦起来,解释道:“我、我不在厨房做、做事,都是听旁人所、所说,我也估计也吃、吃了那馒头……厨房的人无不夸的……”他结结巴巴说着,看见郭长生,可怜巴巴求助道,“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灾祸 郭长生还在想药童子说的话,高厨子是个较真的人,道听途说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他。 听徒弟向他求助,郭长生便道:“顽徒确是在药园做事,不擅厨疱。”对旁的一概不提。 高厨子对郭长生还是很尊敬的,他放低声音问道:“既然那位姑娘是您医馆的人,不妨请您给她捎声信,看她可愿意将秘方告知,我必当重金感谢。” “却不是老民不愿意,只是,老民医馆内并无一位冯姓姑娘。”郭长生看向药童子,“劣徒!还不快会将事情始末好好交代!” 于是药童子将冯知春是如何进的医馆、如何留下做事、如何教厨房里的人用更少的粮食做更多的食物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这也好办,”高厨子高兴道,“我去找陈大人,请他写封信给杨书生。”说罢,他就急急忙忙转身走了。 等这封信送到杨瑾手中时,已过去三日。 杨瑾担心那间院子被抢先租走,与冯知春见面的当天就叫赵丰赶回中周县找屋主商谈。赵丰一来一去走了三天,等他回来时,却不是一个人。 冯知春看到与赵丰同行归来的人,震惊道:“楚云你怎么来了?是知夏和知秋出什么事了?” 楚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面上是愧疚和焦灼,她道:“知春,我对不住你……知夏和知秋说要去救灾,我没看住,叫他俩离家出走了……” 说罢,楚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冯知春。 “那天我原还奇怪怎么两人起的比平日晚,后来发现他们不见了,四处打听才知道,知夏常在街另一头的小医馆帮忙。官府救灾人手不足,便张贴招贤纳士,医馆的小徒弟说他们也是在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发现知夏和知秋偷偷溜进了车里,劝也劝不走,刘大夫没法子就同意他们跟去了。刘大夫留下口信说一定不会让知夏和知秋有一点闪失,可我想那毕竟是发癔病的地方,我心里害怕得紧。正巧赵丰回县城托你口信给我,我想着当面跟您赔罪,是我没发现他俩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知春,我对不住你啊!” 冯知春听完差点晕过去,她稳住心神问道:“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一处灾区?” 楚云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医馆的小徒弟说前往救灾的人都是赶到集合点再看当时的情况分配。” 冯知春蹙起眉头,心里又气又担心又后悔,若她没有在这里呆这么多天,若她能早些回去,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两个小家伙。 他们如何不想一想,他们年纪还这么小,跟去到底是帮助别人还是别人照顾他们?帮忙,是动一动手指动一动嘴皮,就能帮得上的吗? 杨瑾在旁听过始末,他看着冯知春担心的样子,心里也很内疚。冯知春是因他留下的,知夏和知秋离家出走,他也有一定责任。 他想了想,道:“各个灾区的补给调度都要从府衙分配。我曾在府衙住过一段时间,虽不是认识所有人但好歹有几个能说上话的。不如我先去府衙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 冯知春心里乱得很,轻轻点头道:“好。” 杨瑾将手盖在她娇小的手背上,柔声道:“你放心,他俩聪明得很,不会有事的。” 聪明?恐怕都是些小聪明吧! 冯知春想起知秋曾说的“当心怀天下”的话,心里越来越生气。她重重拍了一下桌面,道:“ 等找到他们,我定要好好罚一罚他们!” 四人等了半日,并未等到府衙的回信,倒是等来了陈大人的信。 杨瑾展信一看,面露诧异。他看了眼冯知春,把信递给她。冯知春奇怪地接过来一看,也十分惊诧。 陈大人在信中提到,希望冯知春能够和杨瑾一同回到灾区教授炊事班的厨子们善用食材。 虽说冯知春已将方法教授给了医馆的厨子们,可不论用书信文字,还是叫医馆的厨子去面对面教授。效果应都不如冯知春这个师父来的好。 “这倒是个机会。”杨瑾道。 他指的是寻找知夏和知秋的机会。 陈大人是京城派来指挥救灾的大官,救灾上人员的调动和物资的补给虽不会由他亲自来做,但都需要让他第一时间一一过目,自然刘大夫与知夏知秋到底去了哪一处灾区,陈大人一定是清楚的。 楚云知道冯知春打算前往灾区,也请求冯知春带上她同去。 杨瑾的病好的也差不多了,四人便不再在医馆久留,立刻整理行李,当天就跟随送信的士兵赶回陈大人所在的驻地。 陈大人再听过冯知春的请求后,立即就叫来负责的官员,找出了刘大夫去往的灾区,并派两名士兵快马加鞭前往,去将冯知春的弟弟和妹妹带回来。 冯知春千恩万谢,在等待的日子中,她也向炊事班的高厨子等人倾囊相授,教授了他们许多善用食材的方法。 高厨子等人原本见冯知春生的貌美,身材纤细,细弱的手臂连口铁锅都拿不起来,只以为药童子说的都是夸大言辞。等亲眼见冯知春卷起衣袖揉起面团烧起菜,真正吃过她做出来的菜肴时,才对她刮目相看,再不敢小瞧她。 在这里,冯知春也听许多人谈起杨瑾是如何治水的。 许是杨瑾总爱看那些奇门怪道的游记、闲书,受书中的启发,他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有人说能得陈大人的厚爱,杨瑾这次必定高中。 也有人说便是得了陈大人的喜爱又如何,治水才刚开始有起色,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考试的日期一拖再拖,等到夏末就再没有复考的机会了。 冯知春仰头望去,这几日天气都不大好,漫天盖着云,灰蒙蒙的,仿佛正酝酿着雨水。堤坝正在建设之中,如果大雨这时候归来,结果可想而知。 阴沉的天气里,人们亦提不起力气一般,焦躁不安的气氛悄悄弥漫着。 不管如何不愿,磅礴的大雨仍旧如约而至一般。 高厨子掀开门帘走进来,他穿着一身蓑衣,正滴滴答答地滴水,很快把他身后和四周的土地打湿。 他嘴里低低咒骂着这个鬼天气,抬头一看,双目登时一亮,道:“姑娘,你不在屋里待着怎么在这?” 冯知春正坐在菜盆旁洗菜,见高厨子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笑道:“闲着无事,便来了。” 高厨子张开嘴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咽下想说的话,换了句道:“咱们营中的兵都是好手,你且宽心。” 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虽然之前治理的效果显现,河水水位还未突破警戒线,但眼见着水位一日比一日高,大家心头还是颇为不安。 偏生这个时候传来坏消息:有人煽动灾民情绪,反为流寇,夺取物资。 报上来的灾区中,便有知夏和知秋所去的那一片。 冯知春听到消息的当时便有些发晕,楚云看她脸色不对,赶忙扶住了她。 难怪等了这么多日还不见他们回来,冯知春原想是不是知夏和知秋犟起脾气不肯回来,原来……原来他们竟遇到了流寇! 流寇啊,谁又知道里面有没有亡命之徒?冯知春想起曾遇到的两个人牙子,若其中有那样的人……她的脸色便更加苍白。 陈大人震怒不已,他立即调兵前去镇压流寇。而杨瑾,主动请求加入到镇压的队伍中去。 冯知春知道杨瑾去是为了她,她担心他,可也担心知夏和知秋的安危,两边都放心不下,日日茶饭不思。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才陆续有飞鸽传信。 每每见有飞鸽返回,楚云都会陪着冯知春等在营帐外,想第一时间知道是哪一处平了流寇。一处,又一处,终于盼来了捷报。在确定伤亡名单上没有熟悉的名字后,冯知春才放下心来,等待的日子也不再难熬。 又过了十日,杨瑾带着知夏知秋平安归来。 冯知春挤在层层人墙之中,透过间隙看着下车的人。 知夏和知秋手牵着手,低垂着头,他们身上的衣裳灰扑扑的,泥水的痕迹一道一道,干了又染湿的样子。脸颊、手臂等地方亦是如此,脏兮兮的。物资紧缺,想必每餐都吃不饱,人也廋了一整圈。 怕就是当年被抄家,三姐弟从京城流放至此地,也没有这样落魄狼狈过。 知夏和知秋见了她,哆哆嗦嗦的,不敢看她,手拧皱了衣角,“……姐……姐姐……” 突然之间,冯知春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温热的泪涌上眼眶,她咬着唇,勉强让自己不落下泪来。“你们还知道回来?”她颤着音,“爹走了,娘也走了,你们也这样走了,一声不吭,就这么想丢下姐姐一个人?” 她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害怕。 初来到这个世上时,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垫着脚努力给这副身体换降温帕子的知夏,第二眼,就是闻讯跑来还差些被门槛绊了一跤的知秋。 她孤孤单单来到这里,这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家。 如果连他们都离开了,那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现在知夏知秋平安回来了,冯知春既没有感动地拥抱他们,也没有气愤地打他们。她只沉默着,酝在眼眶里的泪无声地落下来。 “楚云,你带他们两个去洗个热水澡吧……” 知夏知秋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冯知春落泪的样子,等听到冯知春说的这句话,再抬头去看,只看到冯知春的背影。 “姐……” 他俩不约而同地低唤了一声,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 楚云担忧地看向冯知春,又立即将视线转向杨瑾,杨瑾轻点了点头,抬步追上去。赵丰习惯性地跟在杨瑾身后,被楚云一把拉住,“你去作甚么,跟我去厨房烧热水!” 赵丰也反应过来,讪讪摸了摸鼻头,与楚云带着知夏知秋到厨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生气 因有高厨子的认可,冯知春和楚云在军营的伙食班里算是能说上话的,每个人对她们都客客气气。 所以当楚云向厨房要几桶热水时,很快就有小兵提着水桶随送到她的营帐内。 帐帘垂下,营帐内两只盛满舒适水温的木桶左右摆开,往外冒着白气,中间用帘子隔着。楚云和赵丰一人带着一个,伺候知夏和知秋洗澡。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大概除了满满的疲惫外,更多的是满怀的心事。 赵丰终于开口道:“你们不要担心,冯姑娘定会原谅你们的,况且,还有我家公子跟着劝说,她的气定会消的。” 知秋拍打水面,溅起几朵水花,原本无忧无虑总带着股傻劲的小脸,此刻满是伤心和后悔。他低声道:“可是,长姐连叫我们一声都不愿……” 帘子那头,知夏也趴在木桶边沿,闷声道:“长姐从没这样对待过我们,她是真的很生气……” 他们也想过,自己的长姐——冯知春可能会打他们骂他们,带着腾腾的怒气,亦或是哭着抱住他们……可是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好似对他们失望透顶。这让这对双生子心里发怵,害怕下一瞬长姐会不要他们。 楚云安慰道:“你们不知道这段时间知春有多么担心你们,茶不思饭不想,睡也睡不好,如失魂一般。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血浓于水,怎么可能说淡就淡?” 知夏和知秋听过楚云的话。心里更不好受,都有些哽咽了。 赵丰接道:“你们等会好生去跟冯姑娘道歉,表明自己的错处,放心吧,我家公子也舍不得冯姑娘伤心,定会帮着哄人的。” “是了。”楚云轻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等这些事过去,咱们回了中周县,你们大姐和杨公子的喜事就要定下了。” 果然,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被吸去,忙拉着楚云和赵丰问这问那,伤心的心情也随之缓和了。 而另一边。 冯知春心事重重的,一直走到河边才停下。 扰人的雨已经停了,连着几日阴天,今日阳光终于拨开云层,从间隙中倾洒下来,碎在河水中,波光粼粼的。 冯知春低头看见倒映于水中的自己,以及,稍后出现在那旁边的杨瑾。 “我刚刚的表现是不是很差?”冯知春拧着眉,眼中光芒黯淡。 杨瑾将手放在她肩上,安慰道:“他们知道自己错了,现在平安回来,你也不必再责怪自己。” “你怎么……”冯知春惊讶地转头看他。连楚云都觉得她是在气知夏和知秋擅自离家,却不知她心里最生气的,还是自己。 仔细回想,并不是看不到知夏知秋会有此举动的端倪,她却视而不见。 所以她气自己,再看到知夏知秋令人心疼的模样时,自责感达到顶峰,如果不压抑着情绪离开,她怕她会迁怒。 “因为我也是同样的。”杨瑾揽着她的肩膀,犹豫地沉默片刻,道,“知夏偷着学医,知秋偷着学武,其实我早就知情。” “什么?”冯知春惊诧地瞪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杨瑾赔罪似的垂着头,道:“学医习武都是样本事,他们学业没有落下,有上进之心我又何必阻拦?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俩如此胆大,倒是轻视了。” 冯知春抿着唇,忽地抬起手,握起的拳手轻轻落在杨瑾胸口,微微发颤,“连你都发现了,我却一点也没发觉……我这个大姐,当的可真是不称职啊!” 长久压抑情绪积存的泪水,此刻如同开闸一般,珠串似的滴落下来。 杨瑾轻柔地拭去冯知春的泪水,“转念想,他们学这些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是你当的太称职,才让他们不想一味受你照顾,有彼此体贴的心,这才是一家人啊。” 冯知春双手盖在杨瑾轻抚她脸的手上,略微粗糙又十分温暖。她深深呼吸几下,心里也安定下来。 “我们回去吧?” “好。” 冯知春与杨瑾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日头向西,晚霞悄悄从天边爬上来,快速地奔跑着,等他们走到营帐前,大片的天已被染红了。 杨瑾掀开门帘,“咦”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冯知春问。 “呵呵。”杨瑾转过去,轻推了冯知春一把,“我想起来还有事需得向大人们禀报,你先进去吧,好好歇歇。” “嗯。”冯知春点点头,待目送杨瑾走远,才转身掀开营帐的门帘,弯身走了进去。 光线骤然变暗,而帐内早已点起烛台,荧荧烛火晕开光线,映出两个瘦小的背影——那是挺直背脊跪在地上的知夏和知秋。 俩人听到杨瑾在外头与冯知春说话,等了等,才听到熟悉的自家长姐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他们对视一眼,同时转过身来,面向冯知春,“咚”“咚”磕了一头。 “长姐!我们知错了!”知秋率先发声。 知夏接道:“长姐,是我们莽撞无知,害你担心、伤心,我们已在好好反省了。” “先生说:男儿志在社稷,志在百姓。我原以为百姓有难却不上前,那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该做的。可等我真的身处灾区,却发现有一腔热血并不窝囊,可空有一腔热血却无策无谋,那才是真正的窝囊!” “我亦如此,师父夸赞我有学医的天分就狂傲自大,自以为是。可等真正看到病人,才知道那是另一个战场,病情多变凶险,我竟只有呆愣到无法动弹的份……” “长姐!”俩人又磕了一头,“我们知错,求你不要再生气,要罚要骂都可以,却不要再不理我们了!” 即便知夏和知秋闯过再大的祸,冯知春也没有严罚过他们,更未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跪过。所以此时此刻,她看着两个小家伙团跪在地上,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她走到俩人身前,跪坐下来,轻轻揉了揉俩人柔软的发顶。知夏和知秋抬起头,乌亮的眼睛回望着她。 “你们,是真的想学医,想学武?” 知夏和知秋对视一眼,忙不迭地点头,“是!” “那老实交代,都偷偷学多久了?” 知夏道:“去学堂的路上,会经过医馆。若是天气好时,医馆的小徒就会搬草药出来晾晒,我想认药名,就躲在旁边看,一来二去,便与他们相熟悉。” 知秋接道:“隔壁的小虎也在学堂上学,我与他关系很好。可他读不进书去,小虎爹便给他在武功堂请了师父,我俩本来就爱玩些刀剑拳法的比试,他跟着师父学,我跟着他学。再后来,小虎也不是我的对手,武功堂的大孩子欺负小虎,我和小虎就约他们比武,被师父知道了……” 冯知春叹了口气,道:“你们学这些‘旁门左道‘……”知夏和知秋立即紧张起来,“倒也没有荒废学业,可见你们把长姐的话放在心上了。等回去了,我得好好备礼,带你们给师父们赔不是去。” 知夏和知秋面面相觑,“赔不是?” 冯知春分别戳了戳他俩的额头,道:“你们拜师学艺,我身为家长,却不带着你们好好给师父磕头敬茶,哪有这样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位长姐如何抠门如何欺负你们呢。” 知夏和知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喜不自禁,激动地扑向冯知春,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长姐!当真?” “当真!”冯知春笑着回抱他们,“可要答应长姐,学可以,但不能再鲁莽行事。” “是!” “好了,”冯知春拍拍二人,示意他们松开自己,“这事便这样定了,但这次你们离家出走,害大家如此担心,还是要罚你们的。你们在这好生跪着,待晚饭时再起来,若叫我看到你们偷懒,晚膳也没得吃。” 离晚饭也不过一个时辰了,膝盖虽可能受不住,但这样的处罚确实不算严苛,知夏知秋也在认真反省,点点头,又正好姿势,笔直地跪了一个时辰,直到冯知春叫他们吃晚膳,俩人才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出营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喜事 一连数个晴天,河堤的建造也逐渐进入尾声,工期加紧赶着,总算在新拟定的府试日子前完工了。 考生们犹如迫不及待下汤的饺子,在盛夏吱吱的蝉鸣中冒着腾腾热气涌入考场。 与他人的迫不及待相比,杨瑾的迫不及待则有些不同了。在军营时还好,能天天与冯知春见面、说话,等一回到府城,冯知春以“不能打扰你学习”为由,带着知夏、知秋和楚云先行回县城去了。 杨瑾虽知此时当以考试为重,须得忍耐,但到底有些不安——毕竟被拒绝的往事历历在目,他生怕冯知春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又拒绝了他的求娶。 思来想去,他还是叫赵丰带着他的亲笔信回中周县,请县令尹大人与县令夫人姚氏做媒,速速把这门亲事敲定下。 姚氏本就极喜爱冯知春,对冯知春的终身大事自也十分上心。待看过杨瑾的亲笔信,她掩唇直笑,对着夫君打趣道:“人又不会跑,他有何担心的,竟猴急成这样。我瞧你这宝贝下属将来是要被媳妇吃得死死的!” 尹良正也笑道:“他们能成正果,自是件好事情。” 姚氏抱起女儿,揉揉她的脸蛋问:“玲儿,可想看漂亮的新娘子?”听到女儿糯糯称“要”,她眉开眼笑地亲了亲女儿。 杨瑾收到赵丰带回的信,似吃下粒定心丸,安心准备起考试。 而在他备考和考试的期间,姚氏也麻利地操办起来。 她提着彩礼登门问名时,王彩花与几位街坊媳妇子,正巧相约在冯家晾晒、腌制食材,一窝蜂地起哄,哄得冯知春满面羞红。冯知春没有家长,这群女人便自告奋勇当起家长,加入到准备的事宜中。也因着她们,冯家长女与杨大官爷的即将成亲的喜事迅速传开,大伙都说当日要来凑凑热闹。 马老爷捶胸顿足,相好的儿媳妇成了别人家的,叫他这几日对着儿子吹胡子瞪眼睛没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熬过三场考试,杨瑾简直归心似箭、马不停蹄,下了回中周县的牛车,他急急忙忙奔回新租的小院。远远就见褐色的院门刷的油亮,门檐左右各挂一只大红灯笼,里头立着长亮烛,烛火光在白天尚不明显,晕出一小块,向来往的人预告着屋主喜事将临。 突然间,杨瑾就舍不得再往前迈出一步了。 他驻足在门前,抬头望着红灯笼,心想道等成亲那日,门上还要贴大大的红双喜,要点十九盘的鞭炮,喜庆的红色铺天盖地,而他,就站在这里,翘首以盼他的新娘子…… “吱呀——” 院门突然自内打开,打断了杨瑾的幻想,他一惊,转头去看,面上有未收回的呆愣。 若旁人看到,指不定心中惊奇:向来长得聪明模样的杨官爷此刻怎么透着股傻劲?定是自己眼花了。 可开门的人却没顾上想这些——杨瑾看她面熟,应是与王彩花交好的街坊媳妇子——她此刻的神情与其说是惊愣,更不如说是惊悚,仿佛大白天活见鬼似的。 杨瑾不太记得她姓什么,便双手合袖做了个见礼,道:“您……” 好字还未发出音,就被迎脸面盖来的手掌卡在杨瑾的喉咙里,他被媳妇子兜头盖了结结实实一巴掌,脚步往后倒退几步,院门就“啪”的关上了。 捂着头的杨瑾:“……” 那媳妇子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慌慌张张的,“不是说明日才回,怎么今日人就到了?” 院里有人问:“你不是要出去拿东西,怎么又回来了。” “新郎官回来了!” “谁?” “哎!杨官爷!人就在门外头呢!” “什么?不是说人明日才回吗?哎哎哎!知春,这没什么事,东厢房的东西还没收拾呢,你先去看看。” “这怎么办?新娘子和新郎官成亲前可不能见面。” “无妨,你小声些,他们二人不知,也不算坏了规矩。” 杵在门外头听的一清二楚的杨瑾:“……” 不一会杨瑾也缓过神来,扶额笑了笑,自己太着急,反倒把别人吓着了。于是,当院里头的人再次推开院门时,门外哪有未来新郎官的人影呢。 …… 吉时吉日,转瞬即到。 舒锦和身穿大红的喜服,端坐在自个屋的床边,由着楚云为她细细着妆盘发。 屋外闹哄哄一片,左奔右移,一会就挪到新娘子这,门前眨眼间冒出好几个人影,喜气洋洋地晃动着。 是喜娘、王彩花、知夏、知秋他们。 不等喜娘开口,王彩花先火烧眉毛似地催道:“吉时快到,你们好了没有?” 也不知怎的,冯知春说妆容太艳,想重画,硬是把十分充裕的时间锐减到手忙脚乱。 楚云手下未停,头也不抬,回道:“快好了!” 王彩花瞧这俩半大的姑娘家慢悠悠的样子,顿时有种“皇帝不急那啥急”牙疼感,又催道:“外头可掐着时辰等放炮呢,你们慢了,后头也乱了,新郎官得急死……啊呸呸呸!”大喜日子说什么死字! 冯知春居然还抽空回上一句:“早嫁晚嫁,早晚要嫁,他急个一时半刻死不了。” 众人:“……” 好在楚云及时叫道:“好了!”,才将一切扭回正轨。 花轿停在门外,从新娘的屋子到上花轿,这段路当由家中的父辈或兄弟背着新娘走过。冯家只余一个男丁——年虚十二岁的冯知秋,他的个头还没冯知春高呢。 他转过身,略微屈膝弯下腰,朗声道:“姐,上来吧!” 经水灾一事,小少年好似洗去了些稚嫩,冯知春看着他窄瘦的背,突然心中感慨万千。 冯知秋以为她觉得他个头小,不愿让他背,忙道:“姐,我背的动!” 冯知春浅浅一笑,双臂环上冯知秋的脖颈。冯知秋双臂一收力,稳稳将长姐托起,为了这一天,他私下没少练习。冯知春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只可惜他个头还未长得足够高,走起路来还是略显失衡。 “吉时到!” 随着喜娘一声喜气洋洋的喧喝,十九盘的鞭炮被点燃,火星快速燃尽引线,“噼里啪啦”闹起来。 原本杨、冯两家人丁稀疏,冯家还带着罪名,这场喜事是大办不起来的。但以冯知春讨喜的人缘、杨瑾的远近闻名,有尹知县保驾护航,街坊自发帮忙,这场喜事只是形式从简,热闹程度倒不比平常人家小。 灰蓝色的薄烟裹住众人喜笑颜开的脸,新娘入花轿,两个吹唢呐的吹着喜曲走前开道,王彩花、楚云等人在屋前抛撒喜糖,惹来满地的孩儿们打滚。原本聚在冯家门口的人群,亦跟随着花轿涌向这对新人的新居。 且将时辰往前拨些,再从杨瑾这边说起。 他与宗家断绝关系,自立家门,家中也无长辈。衙里的同僚道他年纪轻轻,哪知道娶妻的规矩,必当手忙脚乱的,便毛遂自荐、越俎代庖,给他当起了临时家长。 于是乎,杨瑾虽早早起了,竖冠着服后,却无事可做,真真是个清闲十足的新郎官。 他站在院门前,如他设想多次的那样,对着巷口翘首以盼。 唢呐声较近,守在巷口的王炳喜气洋洋地回头道:“来了来了!” 负责点鞭炮的孙宁立马正了正身,将手中的红线香点燃了。 花轿刚在巷口露出一角,十九盘的鞭炮就噼噼啪啪被点燃了。 冯知春头盖喜帕,再次听到鞭炮声,便知已经到了。喜娘不停说着喜庆祝福的话,外头道贺声不绝于耳。 轿帘掀开,她的心跳突然怦怦加快了。 杨瑾指节分明的手掌朝上伸进来。 “知春。” 冯知春轻轻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真的嫁了。 拜堂当三拜,两家都无长辈,高堂座上由尹知县和姚氏代之。 再接着就是四方宾客流水宴席,杨瑾也不知听了多少句恭喜,天色渐晚,众人才放过他,让他见新娘子去。 后院,冯知春早等的腹中空空。她看向窗外的天色,也不知道杨瑾什么时候能结束前院的热闹……新房的圆桌上摆了四菜一汤两份主食,均出自百福楼,色香味俱全,飘香的气味快要馋出她肚里的虫儿。 好在这儿她独大,倒没有传说中富家官家那么多讲究,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们围着“监督”。在肚子又一次唱“空城曲”时,她再也挨不住,掀起红盖头,坐到桌边夹起一个豆沙包。 豆沙包与她拳头大小相近,白色的面皮中间一点红心。包子还热乎着,筷子戳一戳,便凹下一处,复回弹一些,可知咬下去是怎样的香软。 冯知春把豆沙包直接破成两半,团在包心的甜糯香气立即飘飞出来,红豆沙呈软泥状,颗粒细腻,是经过耐心磨出来的。 有这样的色、香,味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正当冯知春直接上手掰开第二个豆沙包时,屋门“吱呀”一响,杨瑾踏着轻微的酒意走了进来。 他们的屋子没有几进几室,寝屋、书房、会客三项合一,是以冯知春穿着喜服一手拿着半个豆沙包呆住的样子,就这么被杨瑾一览无遗了。 冯知春:“……” 杨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豆沙包 杨瑾身形一顿,另一只脚停在门槛外头,一时都忘记迈进来。冯知春看见他似不置信地眯起眼睛,许是在分辨是不是喝太多出现幻影了吧…… 冯知春拿着豆沙包,放下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脑子一抽,她举起半个,问道:“挺好吃的,你饿不饿,要不要吃?” 杨瑾:“……” 冯知春:“……” 两人双眼互瞪,相看无言。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冯知春似听到杨瑾轻轻笑了一下,还没看清他嘴角是不是弯起,就见杨瑾将门槛外的那只脚抬起,迈过门槛,径直朝她走过来。 冯知春看着一片火红“飘”到她面前,呆愣半天的脑袋中终于扯出方寸清明——喝酒拜堂,洞房花烛——窗外夜幕,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转眸便见杨瑾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她手中的豆沙包。 也不知是他在外头喝了许多酒,还是喜服红烛折出的光,杨瑾白皙的双颊此刻飞满红霞,绯色一片,双眸透出温润的光,双唇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动。 不知觉地,冯知春喉咙滑动,吞咽了一口。 杨瑾轻声道:“百福楼的豆沙包,果然很好吃。” 冯知春眨了眨眼。 “你还想不想吃?” 冯知春除了眨眼,好似什么都不会做了,含在口中那个“嗯”最终拖出模糊绵长的尾音,化在甜甜的豆沙中。 再之后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 …… …… …… 西南府。 东方初白,西南府名气最大的医馆里已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在医馆最深处,一间小木屋独立于一片药田中,与相隔不远的忙碌热闹的气氛相比,这里显得十分冷清安静。 那是医馆主人郭长生郭老大夫的住所。 昨日他又看诊至深夜才歇下,徒弟们和打杂的伙计都不愿扰他休息,连带着——越靠近小木屋,那份热闹也有了几分克制。 孙婶子提着竹条编制成的食盒,穿过药田,停在小木屋的门前。她抬头看天色掐算时辰,本想等一等再敲门进去,轻微的声响从屋内传出,她侧耳倾听,片刻后露出无奈的神情,抬手叩了叩门。 “进来。” 孙婶子推开门,话匣子与步子一致打开,“郭先生,您怎么不多睡会,这么早就起了。” 虽然孙婶子平常嘴不把门,但面对郭长生,却是十分尊敬,不敢有半分逾越冒犯。事实上,只要进医馆的人,不论干活的还是看病的,就没有谁不尊敬郭长生。 行医济世的活菩萨,有谁会不尊敬? 郭长生正端坐在案桌前,提笔书写看诊的心得。他听见孙婶子的声音,便知道现在该是吃早膳的时辰了,于是搁笔转身,慢悠悠走到圆桌前坐下。 孙婶子一边絮叨医馆的趣事,一边将食盒里的早膳端出:一碗冬菜撒面的白米粥,一碟卤肉片,两块面饼,一盏浓茶。 郭长生见面饼表层起酥皮,微黄的面皮正中印着一个“囍”字,这是婚嫁的喜饼,千层酥皮下裹着白糖霜,他随口问道:“是哪家成了亲事?” 孙婶子笑道:“是冯姑娘和杨公子的喜事。” 郭长生道:“救灾那时的?” 孙婶子点头道:“可不正是!当初我就很喜欢这姑娘,还想着将她和我那远房侄儿凑一对呢。现今看,她与杨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郭长生了然地点点头,那时这两个年轻人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成了正果,确是喜事一桩。 孙婶子见郭长生有点兴趣,话匣子更一发不可收,“要说这两人也都是苦命儿,听说冯姑娘家中原在京城,后来只剩一家三个孩子,全靠冯姑娘这个长姐操持。而那位杨公子,听说是抱养来的,结果父辈间闹了不愉快,将他赶出家门,还在宗祠立证逐出门户。瞧瞧这事做的,我瞧杨公子冷是冷了点,人倒是好的,好歹养这么大,难道没点情分在吗?” 郭长生伸向喜饼的筷尖一顿,迟疑道:“京城?” 孙婶子的话被打断,回了味才觉出郭长生问的是谁,点头道:“郭先生您不听那些碎嘴话,自是不太清楚。”她压低点声音,“都说冯姑娘原是京城官家贵女,可惜父辈惹怒圣颜,家中百人就剩这三个小娃娃。好几年前他们被流放到镇上,这两年才进了县城。” 郭长生胡子花白,微微抖动。 孙婶子没发觉他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接着道:“可怜见的,父辈造孽孩子受罪,冯姑娘那时才多大,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郭长生问:“她……可有说过她父亲的名字?” 孙婶子摇头道:“这倒不曾。” 郭长生搅动碗里的白粥,冬菜墨绿的碎影在白米粥间起伏,有的陷入粥中,再看不见。 那位大人知道冯家后人在这吗? 他微不可微地叹口气,胃口已无,让孙婶子把早膳撤走,又歇息下了。 ……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瑾自成亲后,身上好似有福神眷顾,考场上一路通关。待到来年夏末,乡试的成绩公榜,他位居第三名,高中举人。 接下来,便要准备年后京城的会试了。 中周县离京城百千里远,此行一去,没几个月怕是到不了。 马老爷虽不喜自己相好的儿媳妇被杨瑾拱了,但见他高中,比自己儿子不知有出息多少倍,出于商人素来的利益观,他心觉在他尚能帮助的时候帮上一把,欠下个人情,也是有益无害的。马家除了做做酒楼,还会天南海北的走货,带几个人随商队进京,并不是难事。而马老爷早年在京城置办过间小院,久无人住,也是时候找人去添添人气了。 入秋后,晚风终于稍减炎热,夹带丝丝凉意。 冯知春点亮烛台,拿出绣盘里做到一半的棉服,穿针引线,继续缝制。 她女红的手艺虽比不上原身,但这身骨的记忆还在,经过这两年的熟练,衣服也越做越好看。 杨瑾赴宴归来,推门而入,便见冯知春正专心致志缝制给他的棉服,弯唇一笑,步伐轻快地走近。棉服上的花样已初成型,是岁寒三友,他赞道:“好花样。” 冯知春放慢穿针的速度,边问:“马老爷请你吃饭,说了什么事?” 杨瑾笑道:“你猜不出?” 冯知春嗔他一眼,总算停下手中的活,将针线棉服收好,正经问他:“你打算随马家的商队进京?” “嗯。他们骑马,更快。这样我也能多在家陪你们段时间。”杨瑾顿了顿,道,“其实……我在想,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去京城?” “对。考试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若此次不顺,我再带你们去京城就难了。”杨瑾言下之意,京城曾是他们三姐弟的家,大多人都会想回家看看,哪怕那里已经旧景不在。若他落榜,错过这次,又不知何时再有机会进京。 冯知春一时恍神,她已无法问原身还愿不愿意回去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有关京城的记忆仿佛刺满利针,她一想,整颗心都疼得发颤。 而知夏、知秋,离京时他们还小,记忆远没有她的深刻。 冯知春垂眸想了片刻,答道:“早晚也要回去看看,知夏和知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她把两个小家伙叫来,说明情况。如她所想,知夏知秋对京城的印象不深,但一听可能会留他们守家,忙摇摇头,也要一同跟去。 于是,在冬天渐近的时候,这间才住过一年的院子又空了下来。它的主人们都收拾起行囊,随着货物满满的马家商队,朝迢迢千里外的京城行去。 冯知春坐在马车上,掀开车窗帘远眺,两道的树叶已转为深沉倦怠的深绿。 等到京城,会是鹅雪纷飞?还是春意盎然? 重回家乡,直面她不敢回首的往事,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宴席 越往北走,冬天的形状越庞大。 雪不曾见落下,只有冷冽的风呼呼刮脸,生疼得很。 寒冬的滋味不好受,一路上并不是日日都能住宿客栈、人家,商队加快速度,马蹄踏得飞快,终于赶在年三十前抵达京城。 越临近京城,四周的景色也越不同。 杂乱生长的树木变得规整,官道比小路宽许多,行人渐多,路边的茶棚、小摊不绝,偶尔还能看见五人一组的巡逻士兵。 听得前头领路的人吹出一声欢畅的口哨声,后头跟着的也接连附和,坐在马车里的冯知春等人知道,京城的城门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冯知春不由得握紧了手。 “夫人?” 冯知春转眸看向坐于自己身旁露出关切神色的楚云,安抚地笑了笑。 说来,她与杨瑾成亲前,楚云曾找过她,跪下求她收自己当婢女。这个请求自她救下楚云后,楚云多次提起,说她以命相救,自己没有别的除了贱命一条,只想好好服侍她。 冯知春不喜主子仆人、动不动跪地磕头的观念,每次楚云一露出仆从的职业习惯,她都有种鸡皮疙瘩刺满身的感觉,不爽利得很。被拒绝的多了,楚云就不再提这样的请求,行事上以前的习惯也收敛不少。 楚云旧事重提,言之凿凿,“杨公子有赵丰跟随伺候,您身边怎可没有随身的婢女呢?” 不得不说,楚云比她更会操持家务。与楚云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井井有条,她还多出许多时间研究食谱。 往后的日子,家中新添2个大男人,她确实得考虑也给自己请位帮手了。 如此,楚云便以新身份——冯知春的婢女,新家的管事——留了下来。 马老爷的小院位于京城南边,瞧院墙的颜色,有些年头了。平日看管院子的是居住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妻,马老爷的信先行一步,等商队抵达时,这对老夫妻已将两进的院子收拾妥当:杨瑾一家住里院,一共三间房;商队都是男人,则把外院的客房临时改成通铺。 长途劳顿,大家稍作收拾,便歇下补了个舒服觉。 冯知春洗完澡,回屋发现杨瑾并未睡下,正靠着床架挑灯读书。走近看,《xxx言集》,大抵是哪位大家的言论诗集吧,顿失去一同阅读的兴趣。 上京路上,杨瑾怕她闷,带上他压箱底的至宝——各种游记、怪谈、杂记。她一路读来,也觉有趣,多少明白了杨瑾私下闲散油滑的一面是从哪来的。 过了会,她觉出不对劲来。 “你在想什么?”半天没翻一页。 杨瑾合上书,叹道:“夫人在侧,我心猿意马。” 冯知春耳根一红,什么混账话!遂把手中擦头发的毛巾扔过去。 杨瑾长臂一伸,抓个正着。冯知春眨眼功夫,就见他凑到自己身前,不由惊道:“你、你打算做什么?”,而后轻柔的力道从头皮舒展开,这厮竟在给自己擦头发! 杨瑾欣赏着她绯红的脸颊,笑道:“以后这样的差事,该多给我做。” 冯知春又气又羞,想挣脱开,被他按住肩膀,“别动,说会正经事。过几日就是年三十了,年初二商队的师傅们回程,我们得好好招待他们一场。” 冯知春听罢,也好好回想了一番,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关于京城春节的。可惜原身长居深闺,对家门外的商贩不通,只记得每逢春节,父亲都会在家休沐好多日。 她道:“只怕到时商贩也不出摊,不若明日我们问问那对老夫妻,再寻个采买的日子。” 杨瑾道:“行。” 两人又一同读了会杂书,等冯知春的头发晾干,才合被而眠。 翌日。 “那可要约法三章:第一,需得跟紧我们;第二,需得跟紧我们;第三,需得跟紧我们。”冯知春竖起三根手指,严厉道。街上人多,一时不察就走散了,“特别是知秋,你捣蛋起来,连楚云和赵丰都看不住你。” 冯知秋有些不服,明明知秋拿起主意来比他还看不住呢,但为了能上街,此时他表现得要多安分有多安分。 冯知春一早向看守院子的老夫妻打听,如她所想,商贩们年三十就不出摊了,直到年初五才重新开张。 是以这几天街上热闹得很。 出了小巷,顺着人流向前,不多时就来到京城的商街。嗬,果然是摩肩擦踵熙熙攘攘,放眼望去,街道之长,只见人头,不见尽头,在中周县也不曾见过这么多人呢。 因着采买的人多,商贩们也卖力地吆喝着。 冯知春等人照着清单上的东西一件件挑选,量少的自己拿着,量多的,商贩也是一站式服务,留下地址和定金,不忙时便有跑腿的伙计亲自送货上门。 “杨瑾?” 一声突兀的疑问,从鼎沸的人声中脱颖而出。 正挑选商品的冯知春与杨瑾循声看去,是一位身着深蓝棉袍男子。冯知春觉得眼熟,便听身旁的杨瑾惊讶道:“沈永?” 这个名字让冯知春想起来,沈永,乃是救灾时,陈大人身旁的随行副官,她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俩人寒暄后,沈永道:“是吗,你已高中举人,恭喜恭喜。”他的目光移向冯知春,发现也是熟人,再看她已梳起妇人髻,了然道,“应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在外,杨瑾又恢复他“冷面”的模样,浅浅笑应沈永的祝贺。 沈永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拉出来,介绍道:“这是荆妻。” 那女子扭捏了下,红着脸贴着沈永,好奇地抬眸看了看杨瑾、冯知春,略一福礼,又害羞地缩回身后背后。 沈永笑道:“杨兄,你既来了京城,请你一杯是少不了的。不若我们约个时间,陈大人定也高兴。” 杨瑾眸色微动,应道:“却之不恭。” 次日,沈永按杨瑾留下的地址,送来请帖。 当晚,泰吉楼。 泰吉楼表面看着平常,内里包厢装饰却十分精致文雅,讨文人的喜爱。 杨瑾与沈永举杯聊了一会,陈大人才姗姗来迟。 “抱歉,来晚了。”陈大人笑着拱拱手。 沈永忙还礼道:“大人公务繁忙,皆为圣上为百姓,何须致歉。” 人齐了,菜肴随之流水而上。 不知何处传来筝鼓乐鸣,烟香袅袅,杯盏交错间,三人聊着分别后的一些趣事,也是愉快。 酒过几巡,包厢门叩响,一位小厮躬身进来,在沈永耳边低语几句,沈永放下酒杯,朝二人拱拱手道:“抱歉,在下去去便回。” 本只有三人的包厢,走了活跃气氛的沈永,更显冷清。 不知怎的,杨瑾忽觉如芒在背,不由微微绷紧了神经。他看向坐于对面的陈大人,陈大人低眸饮酒,无法窥探其心思。 “大人。”杨瑾放弃窥探,将酒杯抬起,“我敬您一杯。” 陈大人挂着笑,与他碰杯,饮尽后,问道:“杨瑾,若为官,你想当怎样的官?” 杨瑾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他善琢磨死物、善琢磨隐藏在疑犯话语中的漏洞,但对九曲八绕话中有话的这根神经还未得到如前两者般的锻炼。 不是“你想当什么官”,而是“你想当怎样的官”。 身在京城,不容得他不多想。 一句简简单单的提问,到他这,却好似卡在一个紧要关头,斟酌再三,都开不了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