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金安gl》 1.第 1 章 永宁十一年初,春和景明。 皇宫大内,原本安逸宁静的文华苑突然闹腾了起来,一群衣锦着绣的小孩子团团围在檐下,目光齐齐地抬头望着房顶。 房顶的琉璃瓦上,一个水蓝裙子的小女孩坐在上面,一手揣在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手攀着房檐,以防滑下瓦去。 瓦下站着一个牡丹花样裙子的小女孩,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以她为中心,围观的小孩子齐刷刷退开一丈多远,留出来一大片空地。 穿牡丹裙子的小女孩昂头看着房顶上水蓝裙子的小女孩,叫道:“顾斐,你有种就下来!” 水蓝裙子的小女孩探着头,跟她对叫:“我就不下去,有种你上来啊!” 那穿牡丹裙子的小女孩气得直跺脚,放狠话道:“你再不下来,我就放狗上去咬你!” 狗? 这文墨书香的文华苑里哪来的狗? 顾斐有恃无恐,嘿嘿笑道:“有本事你就放啊,谁不放谁就是小狗!” 旁边围观的小童里,不知是谁小声嗫嚅了一句:“文华苑里,禁止养狗啊……” 小女孩气得脸色涨紫,她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见状不妙,生怕自家小郡主气出病来,急忙扑在地上,学着猎犬的姿势,“汪汪”叫了两声。 她脸色稍缓,指挥他道:“你去,把那个死丫头咬下来!” 小太监急得满头冒汗,学两声狗叫逗逗乐,别让小郡主把自己气坏就罢了,哪能真的爬上房咬人呢? 给他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动一下太后娘娘的心尖肉,顾斐顾大小姐啊! 小郡主的架势摆明了不肯罢休,他“哎呦”叫了声痛,身子就往地上倒,“坏了坏了,奴才的脚给崴断了。” 小郡主气道:“真没用!” 她吭哧吭哧从书院里拉出一条长椅,往老松树下一放,向顾斐道:“我今天就守在这里,看你下不下来!” 那棵老松贴墙长在文华苑的旁边,树干粗壮,枝繁叶茂,顾斐就是沿着这棵树才爬上房顶,她要是想下来,也得沿着树才行。 顾斐没见过这么撒泼耍赖的,叫道:“泼辣子楚沁,就会欺良压善,等会先生过来了,一定罚你再抄三遍论语!” 楚沁怒气冲冲道:“你算什么良善!先生到了,要罚也是先罚你!” 永宁帝于宫中开设文华苑,文渊阁学士孟延龄为首席讲师,为皇亲子女作学前开蒙,每日上午授两节课,下午放他们自由玩耍,顾斐和楚沁的这场闹剧便发生在两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 人群的边缘,站着一个浅黄裙子的小女孩,十分文静,看上去年纪还不上五岁,她望着房顶,小脸上写满担忧之色。 马上就要到开课的时间了,看楚沁的架势,宁可拼着自己被罚抄,也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顾斐坐在房顶上,摸着怀里一团柔软的毛球,有点发愁。 目光在四下里一望,对上那双饱含着担忧的大眼,她把颓废的情绪一压,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似乎在说:“都是小事,我能解决。” 而后,她四处张望,睃寻救兵,很快便在不远处花园的小路上,看见一道玄氅蟒袍的高大身影,正在朝着文华苑的方向走来。 顾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救星到了! 她大喊一声:“任侯爷!” 然后站起身来,向守在松树下的楚沁道:“你看我怎么下去。” 楚沁不服气地瞪大眼睛,看她耍什么花招,接着,便见顾斐松开了攀着屋檐的手,高高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楚沁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心头小鹿暴跳: 完蛋了!死人了!顾斐会不会变成厉鬼,回来找她索命?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体坠地的声音,她悄悄抬起手指,从指缝里往外看,见文华苑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氅背影,顾斐跳楼的时候,原来是被他接住了。 任重行把怀里的小丫头放到地上,才后知后觉吓出了一背冷汗,他方才要是赶慢一步,这丫头就得摔成肉饼。 顾斐双脚落了地,笑嘻嘻的向他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任重行板着脸教训她:“谁是你师父?没事爬那么高做什么,下次再找死,喊阎王爷救你去!” 顾斐揉着怀里的毛团,只是笑着不说话。 方才在人群中观望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拉住顾斐的手,细细查看一番,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柔声柔气问:“阿斐,你没事吧?” 顾斐摇摇头,转向树下目瞪口呆的楚沁,趾高气扬地举起手里的毛团,朝她扮了个鬼脸,成功的把后者气得七窍冒烟。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被吓掉了半条魂的小童们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围上前,看顾斐救下来的那只小猫。 数日前,宫里突然死了一只玳瑁猫,接着有人发现,文华苑的屋脊下似乎有小猫的叫声,便猜测很有可能是那只玳瑁猫产下的幼崽。 加上有人亲眼目睹,确实远远瞧见过小猫的尾巴,一群小孩子们就起了主意,要把这只丧母的可怜小猫救下来。 上房抓猫的主意是楚沁提出的,她早就想养只猫,奈何父亲庆王爷不许,正巧在这里看见一只小玳瑁,便动了心,原本打算放学后使人上去抓下来,却没想到课中竟被顾斐抢了先。 所有人都去围观那只小玳瑁时,楚沁赌气,偏偏不去凑热闹,守在松树下,一腔愤怒慢慢化成了委屈。 小猫明明是她先发现的,先喜欢的,凭什么因为她的动作慢了一步,就被抢去给了楚沅? 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要什么给什么,何时受过这样的欺负? 楚沁越想越委屈,眼睛跟着就红了。 顾斐把猫给了楚沅后,想起楚沁吃瘪的样子,十分解气,得意的往树下看了一眼,却见楚沁正在抹眼睛。 顾斐愕然,“她、她怎么哭了?” 那边负责照顾这些皇子皇女的嬷嬷们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顿时着了慌,忙问是怎么回事,楚沁哽咽道:“我要我的猫……” 一个嬷嬷问:“郡主的猫在哪里?”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顾斐和楚沅。 在楚沅怀里,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玳瑁猫,比巴掌长不了多少,方才受了惊吓,正在惶恐地咪咪叫着。 一个是打小就不得宠的公主,一个是正炙手可热的王府千金,明眼人分得出孰轻孰重。几个嬷嬷好言劝着楚沅,希望这位素来听话懂事的小公主能再听一次话,自觉把幼猫还回去。 谁知楚沅抱紧了猫,低低道:“这是阿斐给我的,除非她让我给出去。” 再看向顾斐,顾斐才不跟她们讲道理,当场脸子便甩了下来,“谁抓到就是谁的,这猫身上又没写庆王府的名字,凭什么给?” 这些女官们,平时捧高踩低也就算了,就因为楚沅的性子好,每每吃了亏也不告状,一个个就都想踩到她头上,现在连只猫也要她拱手让人,她就是看不惯这些势利嘴脸。 楚沁听到,哪里肯依,方才说话的女官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任侯爷。他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与陛下情同手足,要是能替小郡主说一句话,保不齐这猫就要回来了。 任重行揉了揉顾斐的头顶,笑道:“小丫头片子,别得理不饶人。” 言语里,分明是偏袒的意思。 那女官还要说话,这时孟学士从书房步出来,见外面乱糟糟的,训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回去上课?”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楚沅看了几个嬷嬷们一眼,跟着顾斐回去了。那只幼猫楚沁到底没能要回来,只能作罢。 楚沅摸了摸小猫柔软的脊背,问:“先生马上就来了,我们怎么办?” 顾斐说声“不打紧”,揭起裙子,把小玳瑁猫藏在了座位下。 楚沅不大放心地看着她,“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顾斐心里也有点打鼓,看着因为小猫的活动而不停起伏的裙子,道:“只要它不叫的话,先生不会发现的。” 今日所讲的课是大学的下篇,在座的都是稚童,大一些的如顾斐,也不过年仅六岁,小一些的才刚刚学会提鞋,口齿还不清晰,书本上的字都认不全。 孟学士逐句讲解,一字一句领着诵读,讲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时,顾斐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她之前没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已经违犯了教条,孟学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同她计较,此时在课上还不安分,他眄了一眼,顾斐马上坐直了身子,把书举得高高的。 楚沅借着诵读声的掩护,悄悄问她:“你怎么了?” 顾斐皱着脸,苦道:“它挠我的腿……” 小猫的爪子没有经过打磨,又尖又细,轻而易举就刺破了她的内裙和套裤,在她大腿上抓来抓去,又疼又痒,好不难受。 楚沅一只手拿书,左手偷偷伸到桌案下,在顾斐腿上摸了一会儿,摸到一团毛茸茸的柔软,窃喜道:“我摸到它了,你且忍忍,我把它弄下来。” 顾斐咬住笔杆,忍受着小猫挣扎时越发下劲的抓挠。 楚沅想方设法,想把那猫从顾斐的腿上扒下来,不小心捏到了猫尾巴,小猫顿时尖叫一声:“喵——” 孟学士正讲到:“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把课文一顿,道:“顾斐。” 楚沅吓得收回手去,顾斐忙应了一声:“在。” “你起身来,把方才讲过的经文读一遍。” 见她迟疑,先生又问:“你可知讲到哪里了?” 顾斐道:“讲到正心修身了。” 见她所言不差,先生点点头,道:“那你复诵一遍罢。” 顾斐犹犹豫豫的,她之所以不敢回答,是因为腿上挂了只猫,一旦站起来就露馅了。 可先生的吩咐又不能不做,咬了咬牙,她夹着膝盖,站起身来。 颤着声音读完,她的额头上已冒了层薄薄的细汗,先生点了头,顾斐如释重负地坐下,把夹在两腿间的猫放了出来。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下学时,顾斐和楚沅特意多磨蹭了会儿,留在座位上迟迟不走。 孟学士卷了书纸,临走前看了顾斐一眼,训道:“下不为例!” 顾斐吐了吐舌头。 楚沅心有余悸,呐呐道:“原来,先生是知道的……” “抓猫的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先生怎会不知?” 顾斐总算得以解脱,把那要死要活的小玳瑁猫从裙下拽出来,恨恨地揉了一把它的毛。 小猫顿时不满,“咪咪”叫了两声。 楚沅给它顺着被揉乱的毛,问道:“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顾斐托腮沉思了片刻,道:“它这么小又这么娇气,就叫娇娇好了!” 那壁厢,楚沁等人来接,还未离开,听见这话,气得差点掀桌。 什么娇娇? 那明明是她的小名! 顾斐说完,又悠悠补充了一句:“只要长大了,别像其他娇娇一样,又凶又泼就行了。” 楚沅见状不对,急忙劝架:“阿斐,阿沁!” 一个砚台带起一串飞墨砸了过来,顾斐拿书一挡,把砚台挡落在地,还不忘抢嘴: “兔子气急了眼——要咬人啦!” “顾——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在小郡主彻底爆发之前,顾斐一手揣猫,一手拉着楚沅,跑出了书院。 到了一片花墙下,料想楚沁追不上来,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住步子。 顾斐哈哈大笑,楚沅指着她的衣服,道:“你还笑,你看你的衣服成什么了。” 她刚刚虽然没有被楚沁的砚台砸中,却被泼了一身的墨水,脸上、手上,也全是溅上的墨滴,被汗水一冲,整个成了鬼脸。 “等下皇祖母看见,肯定又要唠叨你。” 楚沅把小猫接到自己怀里,拉着顾斐往泰和宫走,“趁她还在礼佛,赶紧回去换了。” 楚沅两岁丧母,母族的亲人只剩下一个舅舅,即武郢侯任重行。淑贵妃薨后,她便被太后收养在膝下,由此认识了顾斐。 顾斐的身世与她相近,她原不是宫中的人,只是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太后怜她年幼,便将她捡了回来,认作便宜孙女。 两人生活在一起,从小感情甚笃,又因为经历相似,同病相怜,不是姐妹,更甚姐妹。 楚沅腼腆娇软,顾斐活泼好动,太后爱她们就像爱自己的一双眼珠子,但可惜的是,她老人家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阖宫上下深受熏陶,在深宫里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 而她们自入了泰和宫以后,仿佛也潜移默化受了影响,不知不觉间,慢慢淡出了宫廷众人的视线,若不是逢年过节举办宫宴时要核对后宫名单,恐怕人们都记不起宫里还有位名叫楚沅的三公主,和一个名叫顾斐的便宜郡主。 若论起来,对于两个正是活泼好动时期的小孩子,泰和宫的环境显然安静得过了头,在这里生活久了,难保不会憋闷出病来。 可顾斐和楚沅却好像两个异类。 楚沅好静,泰和宫的氛围正好适合她的天性,倒不觉得冷清,顾斐虽然好动,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认为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寂寥。 不被注意才好呢,低调之人才得平安,外边那些风头无两备受追捧的,下场还不是一个比一个惨。 她听闻有个刚当了十天太子,就被圣人寻个错处废黜掉的皇子。做太子的那十天里,他简直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外加母妃受宠,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鹜,可一朝失势,俱对他冷眼相加。 曾经被人捧得有多高,后来就被唾弃得有多惨,相较于惨兮兮的二皇子楚泓,她们虽然没有人奉承,好歹生活还算一帆风顺。 至于一些冷眼,反正无关痛痒,权当看不见就好,世态炎凉什么的,在这宫里都司空见惯了。 两人悄悄回到泰和宫的偏殿,顾斐换了衣服,看着大腿上不停渗血的抓痕,皱起了脸。 楚沅去看她的伤势,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严重!” 负责照管她们的李嬷嬷抱着毯子进来,见顾斐光着腿坐在床上,嗔道:“天气还冷,怎的不紧着些,连袄也不穿,冻着可怎么好?” 她升起地炉,上前给她盖被,无意间瞥见腿上的伤痕,顿时骇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斐一边揩血,一边说:“没事,被猫挠了一下。” 楚沅小声道:“嬷嬷,可不可以找点药来,不要告诉皇祖母?” 她怕受罚,更怕顾斐受罚。 伤情为重,李嬷嬷应了声,拿药给顾斐包扎了,又道:“这些畜生的爪子是最毒的,不怕外伤,就怕毒流到了血内。这创药怕不顶用,还得请太医院开剂内服的药来。” 楚沅听到“流毒”二字,吓得脸都发了白,“中、中毒?” 顾斐道:“你别听嬷嬷胡说,哪有被猫抓了一下就中毒的?真这么毒,那以后鸡鸭鱼肉也不要吃了,万一受了毒害怎么办?” 李嬷嬷收拾了纱布并药渣,道:“这个斐姑娘,真是什么话也不听,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这就去领药,回来给你煎服。” 李嬷嬷离开后,楚湘脱了鞋,在顾斐身边坐下,她的大腿缠着纱布,露着一截洁白如玉的小腿,那只小玳瑁猫看见纱布十分好奇,伸爪子就要去挠,被楚沅一把抱住,按在被子上。 “别闹,都是你惹得祸!” 药劲过后,伤口开始一抽一抽的疼,顾斐忍着疼把衣服穿好,楚沅听见她吸冷气,担忧道:“很疼吗?我给你揉揉。” 以前她发烧头痛的时候,宫人都会给她揉揉头,疼痛也会舒缓很多。 结果她刚在顾斐腿上揉了一下,顾斐马上抽着冷气跳开了。 楚沅困惑道:“还是很痛吗?” 顾斐摇摇头,艰难笑道:“一点也不痛……我怕痒,你一摸伤口就发痒。” 楚沅低头不响了,片刻,忧心忡忡道:“我们今天是不是太张扬了?惹恼了阿沁,还和姑姑们顶了嘴。” 顾斐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楚沅这事事为他人着想的性子,才是让她最头疼的。 “你喜欢上一样东西,不巧其他人也喜欢,难道别人的喜欢是喜欢,你的就不是了么?喜欢的东西就要争取,一直退让就会一直吃亏,何况你成全了别人,别人不一定会因此而感激你,说不定还嫌你的让步不够大,他们占的便宜不够多。” 楚沅呐呐道:“可是皇祖母叮嘱过,凡事……” “凡事勿与人争,争则反伤其类。”顾斐已经对太后的训诫倒背如流了,“祖母说这话,是怕你争不过他们,反而会受他们的欺负,但大部分的时候没必要退让,你争不过的我替你争,你尽量不要临阵退缩就行。” 说到这里,忍不住对她上午不卑不亢的气势大加表扬:“今天的表现就很不错,那几个老嬷嬷想欺负你,才不让她们得逞!” 楚沅“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因为有舅父在,我知道他肯定向着我们的。” 摸了摸小猫,又问:“我们真的要给它取名叫娇娇吗?阿沁如果听说了,会气死的。” 顾斐拽了拽小玳瑁的尾巴,十分敏捷地躲过了一记猫爪,道:“才不叫娇娇呢,万一以后长成楚沁的臭脾气,那就不妙了。” 楚沅问:“那应该叫什么名字才好?” 她道:“这猫是给你养的,你是主人,当然是你来取名啦。” 楚沅思忖片刻,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名字,看了看小玳瑁的花色,道:“白的,黄的,黑的,什么颜色都有……叫三花好不好?” 顾斐鼓掌道:“三花好,一听就很有福气。” 于是,小玳瑁的名字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顾斐和楚沅用枕头给三花团了一个窝,又喂了它一点肉羹,听到黄门的通传声,知道是太后礼完佛回来了,急忙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出去迎驾。 顾太后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李嬷嬷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到两个小丫头把那只幼猫抱回来养着,和蔼笑道:“孩子心性,她们想养着,便养着罢,楚沁那丫头怎么样了?” 李嬷嬷道:“小郡主好不生气,听说回府时还在发脾气呢。” 顾太后道:“把月前西域进贡的那只暹罗猫,着人送去庆王府,告诉庆王爷,这回他不收也得收,这是赏给小郡主的,谁也不能拦着。” 李嬷嬷一一答应下来,下去传话,凤舆走到殿前,顾斐和楚沅已经穿戴整齐,在殿门口候着。 楚沅先叫了一声:“皇祖母。” 顾斐跟着叫道:“祖母。” 顾太后把她们领进殿里,楚沅把三花的事情报了一遍,怕她责怪,又赶紧道:“是我想要那只猫,阿斐才去抓的,也是因为我,才和郡主起了争执,皇祖母千万不要怪罪阿斐。” 顾斐道:“和楚沁吵架的是我,和圆圆没有关系,本来说好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我抢到了,楚沁却耍赖。” 顾太后耐心地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说完,笑道:“皇祖母不怪你们,哀家方才已往庆王府送了一只猫给郡主,明日你们上学,同学之间切不可争强赌气,尤其是阿斐,不许再和郡主斗嘴,记住了么?” 顾斐与楚沅齐齐点头,“记住了!” ……才怪。 翌日上学,顾斐和楚沅远远的瞧见三长一矮四道身影,站在文华苑的拱门前,却是庆王爷、任侯爷、楚沁,还有一名侍卫。 昨日顾太后才叮嘱过,要她们和楚沁郡主重修于好,楚沅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顾斐已经走上前去,十分热切地喊了一声:“王爷、侯爷、郡主好!” 楚沅跟了过去,行礼问候:“叔父、舅父好,阿沅好。” 亲人之间无须太多繁文缛节,庆王爷笑呵呵道:“公主好,阿斐好,昨日沁儿无礼,今天我领她来赔不是。” 顾斐看向旁边一声不吭的楚沁,心道,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跟生吃了青虫一样。 她幸灾乐祸地准备看戏,冷不防头上被任侯爷揉了一把,“马上开课了,你还快不去上课?” 楚沅心思最为细腻,见楚亲神色不对,任侯爷又一直使眼色,便拉了顾斐的手,道:“我们走吧。” 顾斐不情不愿地走了,快到书院门口时,拱门处炸起一声怒喊: “凭什么要我跟她道歉!!” 他们之间离得不远,听架势,似乎吵得很激烈。 顾斐犹豫了片刻,想往回走,楚沅拉住了她,道:“阿沁被我们看见,会更加难过的,还是走吧。” 回到座位上,顾斐心里都有些戚戚的。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只小猫,竟会闹得这么严重。 她往楚沁的空座上看了一眼,有点担心,楚沁以后再也不来上课了。 早知道不跟她开玩笑了。 自责的想法刚冒出来没多久,门外走进来一道人影,形状酷似楚沁,气冲冲地走到座位上坐下,把书摔出很大声的响声。 楚沁一抬头,正对上顾斐探询的目光,想到父亲竟然因为她责备自己,顿时越发生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出乎意料的,顾斐这次没有回瞪过来,而是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楚沅却站起身,走了过去。 楚沁简直快要恨死顾斐,连带着对身为帮凶的楚沅也没什么好脸色,把书纸一摊,装作看书,不理会楚沅。 一只鹅脂般的小手伸过来,在桌面上轻轻一放。 晶莹剔透的彩纸糖果骨碌碌的,琉璃珠一般在她眼前滚散开。 楚沁一愣,有一颗糖眼看着就要从桌子上掉下去,她下意识伸手按住了。 这种包着彩衣的糖果,叫冰敷璎珞,外壳是一层薄薄的冰糖,里面裹着蜂蜜配着新鲜果浆和花露所调成的馅蓉,入口冰糖化开,里面琼浆般的馅蓉便流溢而出,甜腻可口,满齿留香。 这种糖不但好吃,而且好看,在京城很受追捧,但因制作不易,又不好保存,因此往往供不应求。 许多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一颗,却贪看那琉璃珠一样的外表,捧在手里舍不得吃,往往捧着捧着就化了。 楚沅笑道:“泰和宫里新做的冰敷璎珞,里面的樱桃都是刚摘的,你尝一尝。” 没有小女孩不喜欢这种美丽可口而弥足珍贵的小东西,楚沁也不例外。 在她发怔的时候,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地把那颗糖的糖衣扣下来了一半,她猝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在正做一件非常没有骨气的事情。 一把糖果就想把她收买?太天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不就是几颗冰敷璎珞,庆王府又不是吃不起! 于是她非常有骨气的把那颗剥了一半的糖放回桌上,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消气吗?” 楚沅的另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忽然变戏法似的,捧出来满满一盒冰敷璎珞,放在楚沁面前,甜甜笑道: “呐,全都给你,阿沁不生气了好不好?” 楚沁的骨气在一大盒五彩斑斓的冰敷璎珞里迅速败退了下去。 “哇——” 全座的小孩子都被这十分豪气的一手震惊住了,望着那盛满了冰敷璎珞的盒子,纷纷投来艳羡且饥渴的目光。 楚沁护着盒子,不满地叫道:“看什么看!” 齐王家的小郡主叫道:“阿沅,我也要!” 六公主也跟着叫:“阿姊,我也要!” 一群小孩子都附和着叫嚷起来,楚沅只好道:“一共做了那么多,都在盒子里了,下次再给大家带好不好?” 这时,门口响起孟学士的咳嗽声,房间里才渐渐安静下来,楚沅小跑回了座位。 顾斐趴在桌案上,哀怨地看着她,苦着脸道:“全给她了啊……” 楚沅“噗嗤”一声笑了,悄悄把手递到顾斐那里,张开手掌,手里赫然是两颗亮晶晶的冰敷璎珞。 “我偷偷留了两颗,你一颗我一颗。”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似的,她弯起一抹得意的笑。 两人拿书本遮着脸,偷偷把糖剥开吃了,楚沅揉着手心,微微皱眉。 “怎么了?”顾斐问。 “刚刚那盒子好重,一只手拿着,都酸了。” 顾斐把她的手牵过来,替她按捏缓解,问:“有没有好一些?” 楚沅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好多了。” 不料被孟学士看见她们在桌下手牵着手,把课文一顿,喝道:“顾斐。” 顾斐仍旧给楚沅捏着手,答了一声:“弟子在。” 孟学士见她还不撒手,更加不悦,“你起来把方才所讲复述一遍。” 《大学》是顾斐早就背熟的,站起身来,轻轻松松地接着昨天所讲的课文,把余下全篇背了一遍。 背着背着,她发现了不对劲。 越往下背,孟学士的脸色越难看,房间里的其他学生都胆战心惊地看着她,等到背完了,孟学士捏着书,点头道:“不错。” 她心下松了口气。 谁知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先生紧接着道:“今日所讲乃是《论语》前十则,你既能背诵《大学》全篇,回去便把《论语》也背了罢。” 顾斐的心刚提起来,闻言又放了下去,只是前十则而已,还好还好。 还没来得及庆幸,先生又补充了句:“记住,是全篇,另外加抄写三遍,后日与我过目。” 顾斐:“……” 虽然被孟学士罚了抄书,好在楚沁收了楚沅的糖,总算肯赏给两人一点好颜色,不再每逢见面都拉着凶巴巴的讨债脸了,这一天也不全是走霉运。 下学后,楚沁收拾了书笔,抱着装冰敷璎珞的盒子,僵硬地向楚沅和顾斐点头道别。 楚沅十分热络地招呼:“阿沁明天见!” 顾斐跟着道:“娇娇明天见。” 楚沁回头给了她一个眼光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斐和楚沅回到泰和宫,和三花玩了一会儿,便放下猫,找来纸笔和书本,仰天长叹一声,开始抄书。 整篇《论语》,算上学而、为政、里仁,一直到阳货、微子、子张、尧曰,总篇统共四百九十八则,抄上三遍就是一千四百九十四则,足足有四百九十八则,孟先生怎能下如此狠心! 楚沅见她用功,把三花抱回锦被里,也拿了玉扣纸,在顾斐对面坐下,开始动笔。 顾斐瞄了一眼,惊奇道:“你怎么也抄论语?” “帮你抄啊。”楚沅道,蘸了墨,一笔一划的写,“那么多,你两天肯定抄不完,就算抄完,也肯定很潦草,过不了关。” 顾斐看着她,笑眼弯弯,说道:“圆圆真好。” 楚沅嗔她一眼,“不许叫我圆圆!” 楚沅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小脸白白圆圆的好像糯米团一样,奶娘们私底下就给她起了小名,叫糯圆儿。 小的时候听不懂话,别人一喊“糯圆儿”她就答应,等到懂点事了,楚沅便开始排斥这个小名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为什么讨厌这个小名,但是顾斐心里却清楚。 楚沅心目中的美人应该有着一张瓜子一样尖尖下巴的脸,可她的脸型却明显偏圆,还肉嘟嘟的,距离理想中的美人脸型差距很大,因此就很不喜欢被叫做“糯圆儿”。 万一日后越长越圆怎么办? 楚沅很爱美,可是小姑娘脸皮薄,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爱美之心,有时候想打扮打扮,也要挑一个无人的时间,自己躲起来偷偷臭美。 比如会趁午睡的时候偷偷爬起来,学着宫娥的样子,把头发挽成发髻,对着镜子一件件地试衣服,把自己的衣服试完了,还会忍不住偷偷试顾斐的衣服。 顾斐有时半途醒来,看见楚沅拿着她的衣服比划,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熟睡,眼缝里看着她比划完,蹑手蹑脚把自己的衣服放回原地。 为了掩护楚沅的小秘密,她不敢出声打扰,要知道,因为恼羞成怒而暴走的楚沅,可比动不动就暴走的楚沁可怕多了。 顾斐的思绪越飘越远,走完神回来,楚沅已经写了半张纸了,她急忙去捞她手里的笔,“不用抄了,一不留神,你怎么写得这么快?” 楚沅困惑地看着她,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顾斐神秘一笑,“我有办法偷机取巧,省时省力。” 她取来一张棉纸,在墨水里吸饱了墨,拿帕子把多余的墨水吸干,把一张干净的白纸铺在上面,白纸上再铺一层吸了墨的棉纸,如此反复铺叠,一直叠了三层白纸。 楚沅歪着头看她叠云片糕一般把白纸和棉纸叠起来,然后取来一只玉搔头,以簪代笔,在最顶层的纸上描画起来。 因为只是做示范,顾斐只抄了论语的第一则,写完后,小心地把纸分开,只见三张白纸上,清晰地映着一行大字: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除了笔画边缘略沾了杂墨,字迹清晰可辨。 楚沅目瞪口呆:“这也能行?” 顾斐得意道:“孟老头只让我抄三遍,又没说必须一遍一遍的抄,只要控制好力度,写一篇的力气足够印上三篇了。” 楚沅有些迟疑道:“可万一……先生不认怎么办?”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顾斐把纸叠好,拿玉搔头勾了墨,继续开工,“反正我按照他说的,抄完三遍了,他还能赖我怎的?” 楚沅默默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你这样子的,恐怕会被先生会再罚抄五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顾斐花了一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的功夫,把三篇论语都糊弄完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准备上学,文华苑那边却发了急告,说孟学士来时不小心冲撞了马车,受了轻伤,课业暂休。 顾斐神清气爽,和楚沅一起抱着三花去御花园玩耍,远远看见楚沁和其他几个同学在玩过家家,朝她们招手道:“快过来!” 楚沁头上带着银纱,齐王府的小郡主楚湉头上带着青纱,两人手里折了根翠竹,权充作剑;五皇子楚沔站在一旁,扮成书生的模样,手里还拿了一把伞。 原来是在演白蛇。 顾斐和楚沅在旁边观战,楚沁的白娘子刚和法海斗了一招,这边便摇头点评:“这招式不对。” 楚沁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顾斐重复了遍:“我说刚刚那招用的不对。” 楚沁小时爱玩,什么都想沾惹沾惹,腻着庆王爷给她请了一位剑术师父,虽然没怎么下过苦功,但她生来聪明伶俐,几招入门式学得有模有样,一出手便是一招干脆利落的刺剑。 顾斐竟然说她的招式用的不对? 她纤眉一拧,手中的翠竹竿猛地朝顾斐刺了过来。 小孩子出手没轻没重,外加猝不及防,余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竹竿已经点至顾斐的咽喉。 楚沅惊叫出声,吓得险些炸毛,却见顾斐双手不紧不慢的一合,便把楚沁的竹剑牢牢锁在了手掌间。 楚沁一惊,用力往回拔,竹竿的另一端在顾斐手中仿佛焊住一般,怎么也拔不动,脸上神色顿时慌了。 顾斐得意一笑,把手一松,楚沁顿时连人带剑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没摔个屁股蹲。 “你看吧,你这样的白娘娘,早被法海收了。” 楚沁气不过,道:“我要是拿的真剑,你也敢像刚才那样接吗?” 顾斐抱着胳膊,慢条斯理道:“你要还按刚才那种出剑的力度,就算是真剑,我也照接不误。”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目微阖,气定神闲,活脱脱一副宗师模样,成功地唬住了周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阿斐好厉害!” “阿斐原来会武功啊!” “阿斐教我练剑呀!” 就连还穿着开裆裤的五皇子都抱着伞走到她跟前,满目期冀道:“斐姐姐,以后我能跟着你混吗?” 顾斐当然不会说,这些个架势,其实都是比葫芦画瓢,照着任侯爷的模范学的。 她故作高深地环视他们一眼,模仿高人语气,拖长了语调道:“剑客的世界,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懂的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剑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懂,阿斐说与我听听。” 从御花园后,走来一位穿着云锦蟒袍的俊俏少年,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身形出落得十分高挑,站在顾斐身边,足足高了她两个半头。 顾斐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在他身边,却跟个娃娃似的,顿时不甚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楚沅行了福礼,唤道:“大哥哥好。” 其余人纷纷见礼:“大皇子好。” 少年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少年名叫楚泓,乃鸿德宫郑妃娘娘之子,四年前就已入了太学,见过的无不夸赞他颖悟绝伦,巧思慧心。 有人言之凿凿说,若陛下着意扶立东宫,则东宫太子非楚泓莫属。 小孩子们虽然不懂得朝中这些暗道,但在家时,父母多多少少都叮嘱过,宫中哪些人要小心相处,悉心结交;哪些人要退避三舍,免得沾染是非。 孩童的心便如一张白纸,原不明贵贱,不通是非,经大人一提点,勾勾划划写上去,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却知道照样行事,这样做总没错的。 因此他们当然也知道,若无意外,眼前的大皇子便是未来的太子,该守的礼节必须要守,丝毫也不能马虎。 楚泓一来,大部分都噤了声,不敢乱笑乱动。 顾斐悄悄挪到楚沅身边,小声道:“他比孟老头的气场还大,孟老头只是一冷冷一桌,他一来,一冷冷一片。” 楚泓听见她在嘀咕,便问:“阿斐,你说我什么呢?” 楚沅笑道:“阿斐说,刚刚扮的戏很有意思。” 楚泓闻言,也来了兴致,“你们扮戏带我一个,我扮许仙怎么样?” 顾斐道:“许仙有人扮了,这里不缺戏份。” 小五皇子抱着伞,讪讪地看着楚泓。 他兴致不减,又提议道:“那不如换个剧本,来演‘鬼新郎’如何?我扮新郎,阿斐扮新娘,谁来扮道士?” 还没有人自告奋勇当道士,顾斐先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当新娘,我要当新郎。” 楚沁傲然道:“你要是当新郎,我就当你丈母娘!” 顾斐笑:“我要是让阿沅当新娘,你也来当丈母娘不成?” 楚沅若是当新娘,谁有胆子扮丈母娘,岂不是怕冲撞了淑贵妃的在天之灵? 楚沁被她一口堵得没话说,忿忿道:“我扮道士,到时候先除了你这祸害。” 楚沅虽然喜欢热闹,但她性子腼腆,往往只是在一旁观看,不怎么参与进来,听见让她扮新娘,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躲躲闪闪道:“我不玩的,看你们玩就好。” 顾斐一把把她拉过来,“你要是不扮新娘,楚泓就要把我新郎的位置抢了。” 楚沅被她拉着,羞赧之中也有惊喜,看了楚泓一眼,见他和颜悦色的,才放了心,任由她们摆布。 楚沁和楚湉迅速一拥而上,恨不得把整座园子的花都插在她身上,刚好楚沅穿了一条红裙子,不用刻意装扮,就惟妙惟肖了。 第一幕是成亲,顾斐和楚沅有模有样拜了天地,拜完天地,紧接着问题就来了——这里露天席地的,洞房的戏份怎么演? 要知道,新娘子可是在洞房的时候才发现新郎官不是人的。 顾斐单手抱着楚沅,眼睛望向众人,问:“还要演下去么?” “当然要演!”楚沁叫道,不然她这个道士怎么过去捉鬼? 可具体应该怎么演,她想了一会儿,灵光一闪:“你们亲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在旁边看戏的楚泓立即道:“不妥。” “为什么不妥?” 一直默默无声的楚湉呐呐道:“亲亲是会怀孕的……” 楚沁气急了,“亲亲才不会怀孕,只有……那个那个才会!” 顾斐耳朵一竖,“哪个哪个?楚沁,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楚沁顿时红了脸,嚷道:“我知道什么了!你知道的不比我多?” 楚泓实在听不下去了,拉上一脸懵懂的楚沔和楚湉,趁还没受到荼毒之前赶紧避开,临走前想叫上楚沅,却发现楚沅正在专注地听她们的对话,神色十分认真,听到不懂的地方,还发问: “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顾斐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楚沁急忙把话题带到一边,“好饿啊!你们饿不饿?……大哥等等我,我也去吃饭。” 楚沁跑了,只剩下顾斐和楚沅面面相觑。 楚沅睁大眼睛望着顾斐,小脸上写满求知欲,“到底是什么啊?” 顾斐无语望天,这他娘的该怎么解释? “就是……” “就是什么?” 顾斐突然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再抬起头,脸色如同煮熟的虾一般。 “就是这个意思。” 楚沅捂住了脸,仍然懵懂:“……啊?” 顾斐真想刨个地缝钻下去,哑了半晌,才慢吞吞道:“等你长大就懂了。” 长大了就懂? 楚沅揉着脸颊上被亲过的地方,那里麻酥酥的,感觉好奇怪。 在御花园闹够了,顾斐和楚沅慢慢往泰和宫走,遥遥望见泰和宫前列着许多人,还有一辆高高的辇车,垂着华盖,不知是坐什么的。 她们一边观望,一边走过去,有人高叫一声:“殿下回来了!” 从殿门前冲出来一位绀衣皂帽的大太监,不由分说,把楚沅高高抱了起来,就往前走。 楚沅吓得尖叫一声:“阿斐!” 泰和宫前还敢抢人不成? 顾斐一把扯住那太监的衣袍,不让他走。 大太监正要把楚沅抱上辇车,不留神腿上忽然一紧,走不动道。 回头一看,顿时怪道:“斐姑娘好大的手劲儿!快些放奴才去了,万岁爷要召见皇太女,等不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修) 皇太女? 话一出口,顾斐和楚沅俱是一愣。 她手上一松,大太监把楚沅抱在辇车上,回身向她行了礼,便带领车辆随从走远了。 楚沅坐在车上,不时回头望着顾斐,神情愕然。 顾斐低头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疼得抽了口冷气,确定不是在做梦。 御旨随后便至,接着便有宫人来搬楚沅的衣裳物件。 顾斐愣愣的,“她们做什么呢?” 李嬷嬷道:“殿下要搬去幼容宫了,她们是来拿东西的。” 她瘪起了嘴,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等楚沅回来。 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楚沅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在搬家之前,陛下都不准她回泰和宫道个别吗? 顾斐用被子蒙着头,闷闷地睡了。 翌日,文华苑。 顾斐如往常一样早起,只不过这次是她一个人去上学了。 进了门,楚沅已经在座位上,脸色青青的,昨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顾斐看着她眼下的一圈乌青,心里比昨天送她离开时更难受了。 房间中的气氛与平时很不一样,大家都知道,楚沅是皇太女了。 就连孟学士也先向她行了臣礼,然后才展书开讲。 楚沅一直把目光往顾斐身上探,注意力全不在课文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斐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犹犹豫豫许久,终于道:“父皇给我找了太傅,以后不用来文华苑了。” 顾斐一怔,也就是说,两人连上课都不在一块了。 一沓厚厚的纸递了过来,顾斐接过一看,只见是字迹工整的三遍论语。楚沅看着她,眼睛里闪闪的,满是珍视之意:“你那个肯定过不了关的,我替你抄了,下次不要再被夫子罚了。” 顾斐感动得一塌糊涂,“圆圆——” 楚沅摇了摇她的手,“阿斐以后要经常来幼容宫找我啊。” 顾斐用力点头:“一定!” 楚沅请求顾斐搬来幼容宫和她同住,被驳回了,退而求其次,她请求让顾斐做她的伴读,也被驳回了。 楚沅不解:“为什么?” 永宁帝只摸摸她的头,“人各有道。” 正如同身为储君,她的任务是每天攻读文韬武略,治国政要,顾斐的任务……显然并不是在太学好好读书。 她自离开文华苑,便开始跟着武尹侯日日泡在演兵场上,在刀枪棍棒里疯长起来。 楚沅每天得到的新情报里就包括,她又逃了几次学,又挨了任侯爷的几顿骂,又刷新了演武场的某项记录。 至于书本,楚沅想,反正自己都学会了,顾斐也就无所谓会不会,她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懂得就好了嘛。 时光荏苒,转眼五月端阳。 看完龙舟回来,楚沅有些累了,喝了一碗豆汤,觉得头脑昏沉,困意滔天,便先去睡了。 睡梦里,她隐约听见呼声,浮浮沉沉,不大真切,她实在很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浓烟呛醒,这才发现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外面浓烟滚滚,火焰滔天,已经烧着了半边窗户,她急忙跳下床,拍门呼救,却发现门窗都已锁死。 火苗冲破窗户,舔上锦缎的窗帘、椅袱、地毯、纱帐……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每呼吸一口,肺里都刀割般疼痛,她想呼救,可嗓子里被烟尘堵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钻进唯一没有起燃的玉床下,有一只滚烫的活物跳到她身上,楚沅神智模糊,已经认不出那是什么了。 幼容宫走水了。 消息立刻惊动了整个皇宫,急坏的宫人连鞋都来不及穿,一边打水扑火,一边四处呼喊寻找,就在这时,传出了一件更令人惊慌的消息: 皇太女不知去向。 书房、卧室、凉橱,甚至连厨房都寻找过,可就是不见人影,傍晚时分在有目共睹下回宫休息的楚沅,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火浪滚滚,宫殿摇摇欲坠,眼看着,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烧尽了。 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把水桶往身上一泼,一头钻进了火海之中,身后李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过来,吼了一声:“阿斐!!” 顾斐冲进火海,淋过水的衣服迅速就被烤干了,她扯掉衣服,仗着自己骨架小,钻了几片废墟之后,找到了失踪的楚沅。 她躲在一张玉床下,已经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身上挂着一只黑炭般的怪物。 幸而玉床没有烧化,顾斐脱掉她的长裙,把人抱在胸前,半爬半跑逃出生天。 太医迅速救治,所幸,性命无虞。 顾斐手脚全是水泡,膝盖和背上也有大片烧伤,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支撑着不倒,脸上的表情像是疼痛,又像冷笑,“阿沅她在宫人们住的偏间里。” 人群中,一个宫女立即跪倒在地,磕头哭道:“奴婢该死!殿下晚间说她困了,奴婢请她在房间里稍作歇息,便去御膳房领宵夜,谁知回来就……” 顾太后冷冷道:“殿下困了,为何不去自己的寝宫,却在你的房间里休息?” 那宫娥慌得嗓音都在打颤,“殿下原是过来找奴婢说话的,只因半途生困……” 她的辩解尚未说完,太后目光一凛,冷喝一声:“拖下去杖毙!” 宫女哀叫哭号,被侍卫拖了下去,其余宫人逐一审问。 因何失火,不明。 走水时殿下的近侍身在何处,不明。 不明的结果,便是那些巡夜的、当值的、近侍的、掌管火烛的,一律杖毙。 楚沅做了一夜的噩梦,将倾的大厦,张牙舞爪的火舌,恶鬼一般把她死死禁锢在地上,逃不掉,挣不脱,身上越来越灼热,快要燃烧起来……脸颊突然一冷,好像有一块冰在脸上滚来滚去,楚沅被冻醒了。 一睁眼,只见顾斐拿着一只冰镇过的苹果,正在她脸上蹭。 楚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怔怔问:“你的手怎么了?” 顾斐见她醒了,欢喜的收回苹果,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起泡了,刘太医说不能碰东西,就给我用棉花包了起来。” 说着,把毛绒绒的云朵一样的手掌在她脸上蹭了蹭,问:“是不是很软,很舒服?” 楚沅点点头,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顾斐愣了愣,“怎么哭了?” 她以为是楚沅醒来后身子不舒服,正要去叫太医,楚沅牵住了她的衣角,抽噎道:“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顾斐想擦擦她的眼泪,可惜手脚不便,只能摸了摸她的头,“傻圆圆,我们不是都活的好好的么?” “差一点就见不到了……”楚沅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顾斐往她身边蹭了蹭,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不怕,有我在呢。” 楚沅止住抽泣,小兔子一般红着眼睛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见三花的叫声,在床下面找到了你。”顾斐道:“好险啊,差一点点,那座房间就塌了,还好宫人住的地方比较靠后,大火烧得也慢些。” “是你救了我?”楚沅看见她被裹成球状的手脚,还有额头上鲜红的烫伤,突然明白这些都是怎么来的了。 关于那间被锁死的偏间,还有那碗喝了之后就令人长睡不醒的豆汤,楚沅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和顾斐说了。 顾斐眼中放出一股冰冷的光,“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要告诉别人,”楚沅细声细气地恳求她,“皇祖母已经杀了好多人了,那个给我熬汤的宫女也死了,如果说出去的话,会连累到更多无辜的人。” “是楚泓,不,是郑妃,”顾斐道,“他们看不惯你当了储君,才会下这样的毒手。” 楚沅摇了摇头,“不要乱猜,猜不到的。” 为了让她放心,顾斐挽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我会找出来那个人是谁,亲手把他剁了喂狗。” 稚嫩的容颜,稚嫩的嗓音,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语气,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有顾斐在身边,楚沅的心里总是很踏实。 她们互相依偎着,顾斐慢慢睡着了,楚沅能闻见她身上丝丝缕缕清淡的药香。 她忽然想起数月前蔷薇花篱下,那浅浅的一个亲吻,于是轻轻凑过去,在顾斐脸上啄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顾斐的长睫毛忽的扇开,扭头看向枕头旁小小的人。 楚沅的脸骤然像被蒸熟一般,瞬间滚烫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楚沅开始担心了。 她记得楚沁说过,两个人之间如果做了“那个那个”的事,就有可能会怀上小宝宝。 顾斐“那个”了她一次,她也“那个”了顾斐一次,她们两个人之间,谁会先有小宝宝? 万一有了之后要怎么办?首先肯定是瞒不过侍女和嬷嬷的,她要怎么和嬷嬷解释,她和阿斐“那个那个”之后,就有小宝宝了? 她翻了好多书,把藏书阁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解决办法。 圣人们只说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没有一本书讲到,如果遇到这一类的突发情况该怎么办。 顾斐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她没得办法,又不敢告诉其他人,楚沁似乎很了解这一方面的样子,于是便去找了楚沁。 楚沁听完她的描述,下巴差点掉下来:“你和顾斐……那个了?!” 楚沅点点头,窘迫地看向地面。 楚沁好像看见神光降临一般,不可思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啊?那个,不是要男女之间才可以吗?” “就是……”楚沅尴尬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一时忍不住,就那个了。” “天啊天啊!”楚沁觉得自己的世界要崩坍了,头脑狂暴了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说正事,“你不用担心,你们都是女孩子,两个女孩子之间是不会有小孩子的,何况你们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有?” 听到不会有小孩子,楚沅这才放下了心,但心中却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和遗憾,便问:“为什么不可能?” 这一次,连博闻多识的楚沁也回答不上来了,“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以后就明白了吧。” 问了这么多问题,楚沅对于今天的收获已经心满意足了,忍不住夸赞:“阿沁好棒,知道好多东西。” 得到这一方面的夸奖,楚沁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我在爹娘房间里听到的……” 旋即,又十分恶意地向楚沅揭发:“我刚刚说的,其实顾斐都知道,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远处的寝宫里,顾斐刚刚换了药,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谁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楚沁缠着楚沅,把她和顾斐之间的事情八卦了个彻底,弄清楚来龙去脉后,不禁大失所望,“你们之间的‘那个’……原来只是亲了一下啊。” 真是的,害得她瞎激动一场! 楚沅闻言,意识到还有更深层的含义,好奇问:“那应该是怎么样的?” 一句话,又把楚沁问哑巴了,半晌,她嫌热似的,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老气横秋道:“这个就不需要深究啦,你只要知道,你和顾斐之间随便亲、随便抱,都没有问题,但是和男孩子就不可以,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楚沅点头,男女之防她是知道的,又向楚沁道了谢,心情愉悦地往泰和宫走。 回去时,楚沅的心情较之前大有不同,摘了一捧石榴花,插在床头的玉瓶里,见顾斐还在床上恹恹的趴着,搬了一只小杌坐到她身边,膝盖上摊开一本书,问:“阿斐,你无聊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吧。” 顾斐无精打采的,烧伤不可怕,可怕的是养伤的过程,她因为背上受伤,好长时间都只能像现在这样趴在床上,不能随意活动。她岂是闲得住的人?躺的久了,伤口还没有痊愈,人倒先蔫了。 她侧了侧头,瞥见扉页上三个字的书名,问:“这是什么书?” “是《搜神记》,”楚沅道,得意一笑,“你肯定喜欢。” 顾斐的眉头蹙了蹙,“你从哪里找来的?太傅应该不许你看这些志怪的。” 楚沅窃笑,“我在御书房找到的,偷偷带过来,他们都不知道。” 一整个下午,楚沅都在给她讲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神仙,以及他们光怪陆离的故事。 侍女送了切好的甜瓜过来,顾斐因为行动不便,只能望瓜兴叹,楚沅拿竹签扎起一小块,送到她嘴边,咬上一口,香脆清甜。 楚沅看着她吃完,又去扎下一块,顾斐问:“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从方才讲故事开始,一直到现在喂瓜,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纯粹而满足的笑意,自己却还浑然不知:“啊?我有表现得很开心吗?” 顾斐点点头,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探寻,试图从她的外表上寻找出蛛丝马迹。 楚沅低头用签子不停戳一小块甜瓜,眼睛停留在玉白的果肉上不去,想要开口,却微微羞赧,难以启齿,片刻才道:“就是开心呀。” 顾斐见她脖颈和脸颊上透出粉红,这是小秘密被触及到时才会出现的反应,好奇之心顿时萌发出来,想要一探究竟,她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蓦然被问起,楚沅面上腾的一红,找楚沁说话本是一项秘密行动,楚沁也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可面对顾斐,她总是难以隐藏自己的心思,内心天人相争,终于还是忍不住和盘托出:“我去找阿沁了。” “楚沁?”顾斐越发奇了,“找她做什么?” 至于为什么找楚沁,楚沅却咬紧牙关,死也不说了。 夕阳洒落下来,照在窗户的高丽纸上,映出一种瑰丽的橘金色,楚沅走过去,踮脚把窗户打开,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里,说不出的明亮与美好。 窗外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上面蝉声聒噪着,湖面上的风吹过来,带着荷露的香气,清清凉凉,沁人心脾。 楚沅站在窗户前,嗅着清风,忽然问:“阿斐,等你伤好,我们去划船吧。” 顾斐咬着甜瓜,口齿含糊不清:“好啊。” 初夏很短,盛夏却好像很长很长,池塘中不久就抽出了芨荷的花苞,接连次第绽放了。 她们的年纪,也如雨后新出的荷茎一般,飞快地拔长起来。 永宁二十年,转眼顾斐及笄,封嘉宁郡主,次年楚沁及笄,加封聆华郡主。 一时间,小时的玩伴仿佛都长大了,除了楚沅。 卫国的制度,公主与皇子们成年之后,便可在规定的时间内自由出宫,去体验宫禁之外的生活,顾斐自小住在泰和宫里,行为规范依照皇家准则,甫一拿到可以出入宫门的特制牌照,便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整日流连在宫外,连泰和宫也不进了。 楚沅一天比一天难以见她一面,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时间,她又嘻嘻哈哈讲述宫外的趣闻,等到讲完,往往一天又过去了。 顾斐经常给她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无意间淘到的宝贝,她都悉心收好,生怕磕损。可顾斐对她的好,似乎止步于此,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楚沅的年纪大了些之后,课业渐渐繁多,还要试着处理政务,她的性子愈发沉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闲暇时便自我开解,顺便给顾斐找不回宫的理由。 顾斐不回宫的理由太多了,多到不胜枚举,可回宫的却只有一个:看望太后,顺便给她捎带东西。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楚沅有情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这一日的政事不多,楚沅早早料理完毕,便去了泰和宫。 向太后请了安,她转步去顾斐的所居的偏殿,宫女萧儿正守在那里,见楚沅到了,屈膝行礼,回道:“郡主还未回宫。” “都三天了,还没回来?”楚沅有些失望,一腔希冀又扑了空。 顾斐出门的时候不喜欢带侍女,无人知晓她去了什么地方,就连平时最为贴身的侍女,也只是摇头,不敢断言。 楚沅沉默着离开了泰和宫,走了两步,又不甘心,吩咐左右:“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身为皇太女,楚沅偶尔也能出宫转转,只是跟正常的出宫比起来,限制太大,范围太小,只能在护卫的保护下,在京畿周遭走一走,并且不能逗留太晚,入夜前必须回宫。 街市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顾斐上次同她说过,有道街口很有意思,里面的店铺汇集天下商家,卖什么的都有,侍卫在前带路,便往那条街上去了。 路旁有一家耍杂戏的,杂戏台上有人,有猴子,还有猫、狗、骆驼,和一匹漂亮的骏马,一个孩子正攀在另一个孩子的肩膀上,两人合体走一根高高悬起的细绳,画面危险刺激,让人不禁提心吊胆,担心他们会掉下来。 楚沅久在深宫,鲜少有机会见到这些民间杂艺,刚激动地往前走近了几步,便被台上扑面而来的动物腥臊味,熏得退了回去。 她嗅觉敏感,闻不得腥味和臭味,胸中隐隐泛起恶心,吩咐侍卫多赏给那两个小孩子一些银钱,急忙从戏台旁边走开。 顺着人潮往前走,不远处有一座擂台,人潮都往擂台下拥了过去。只见两个赤着胳膊的精壮大汉,小山一般矗在擂台上,其中一个只略微活动了一下胳膊,台下便一片叫好声;另一个见状,不肯落下风头,便使劲儿压了压腿,台下顿时响起更激烈的喝彩声。 楚沅蹙了蹙眉尖,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擂? 她往围观的人群里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一亮,顾斐竟然也在台下围观! 可顾斐却没有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两个壮汉争抢风头时,她戏谑一笑,向旁边的人低头耳语几句,便拨开人群,转身离开了。 楚沅急忙跟上去,却被前赴后继涌过来的观众所拦,余光里看见顾斐拐了个弯,进到左边小街上的一座酒楼中去了。 在侍卫的护持下,楚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走到那座酒楼下。 这座小楼装潢极好,华贵而不失清丽,长长的红纱幔从楼顶垂下,中间挽了两个花结,装饰着金钩银铃,一阵清风吹过,银铃声悦耳动听,红纱飘逸动人,又不至于过分轻荡,拂过匾额时,露出上面的金字楼名: 鸣玉轩。 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不像是酒楼所起,倒更像是……一座教坊歌肆。 楚沅暗恼,她三天不回宫就算了,竟然还出入这种烟花之地? 进了门,迎面走来一位裙裾飘香的年轻女子,笑问:“这位小公子,是一楼雅座,还是二楼雅座?” 出宫时,楚沅换了男装,她的相貌偏小,面庞看起来十分稚嫩,那女子久贯人事,只一眼便瞧出来,这是个乔装的小姑娘,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观看歌舞,最大的可能便是来寻人的。 楚沅的眼光向这座鸣玉轩内望去,连绵不断的珠帘隔断了她的视线,看不见顾斐的身影。 “我只是寻人的,方才进来的那位客人现在何处?”她问,忍不住向某一片珠帘后望了一眼,那里正传来阵阵丝竹声和调笑声。 女子迟疑了一瞬,“方才,并无客人进来。” 明明看见顾斐进了这里,怎会不见?她描述得仔细了些:“是一位月白衫子的少女,身边还有一位紫裙的姑娘。” 女子闻言一怔,旋即舒颜笑道:“小公子要找的,不是鸣玉轩的恩客,而是我们班主和她的一位朋友。” 她引着楚沅在一处空席上坐下,沏了香茶,道:“公子且稍待片刻,我这便前去通报。” 楼上,顾斐正在班主的房间坐着,缓慢而郑重地打开一只长长的紫檀木匣。 木匣里,是一把紫漆的古琴,外貌古朴,十分雅致,轻轻拨动琴弦,只听“铮”的一声,琴音清越醇重,不禁赞道:“好琴!” “这还用说?”对坐的紫衣女子瞟了她一眼,道:“这把琴名叫少堇,是南朝时流传下来的古物,压了这么多年的箱底,这还是头一次拿出来,给鸣玉轩外的人看。” 顾斐抚摸着琴弦,把这琴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末了卖个讨好的笑:“月容姐姐,开个价呗?” 不管她怎么夸,那紫衣女子只咬着一句话:“说了,无价。” 顾斐气馁,她好不容易发现这把稀世古琴,偏生老板不卖。好说歹说,嘴皮都快磨破,还是不卖。 她叹道:“琴是好琴,也得要觅得一个好主人才行,像你这般每日束之高阁,只会埋汰了宝物。我有一个朋友,最擅鼓琴,而且琴技绝佳,这把琴在她手里,才不致使明珠蒙尘。” 老板娘还是无动于衷,忽然房门拉开,方才在楼下招呼楚沅的女子进来说道:“顾姑娘,楼下有客人寻你。” 顾斐奇道:“谁会来这里找我?” 楚沅坐在位上,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忍不住焦虑起来,手里的茶端了半天,也没减下去一口,思绪飘到远方时,余光里闪进来一片月白的人影,在对面坐下。 “你怎么出来了,还找到了这里?” 楚沅心里还生着闷气,扭过了头,道:“我是忙人,只是偶尔出来散散步,比不上你有闲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多久就去多久。” 听语气,显然对她一连三日不回宫很是不满。 顾斐无奈笑了笑,解释道:“还不是为了给师父准备生辰寿礼,找了许久,总算找到一个像点样的礼物。有个西域来的藩僧,身边带着一把稀世的强弓,就是不肯轻易出手,我这几天在外辗转,全是为了这张弓的缘故。” 喝了口水,又道:“那个藩僧脾气古怪的紧,一不要金银玉石,二不要钱粮珠宝,一定要别人拿同样稀有的东西跟他换,我忙活了好久,总算访到能入他眼的宝贝,约定好了下午交易。” 一番话把楚沅的好奇心高高吊了起来,忍不住问:“什么宝物?” 顾斐神秘一笑,把一只锦缎包裹的四方盒子放在桌上,楚沅好奇地去解开包裹,却被她拦住,“你不要碰,我来解。” 锦缎落下,里面是一只翡翠玉匣,打开玉匣,是一尊小小的玉炉,玉炉四壁雕着小孔,透过小孔,里面隐隐约约有一团活动的彩色。 楚沅凑近了一些,“这是什么?” “是五彩蟾蜍。”…… 楚沅瞬间往后挪了一尺,脸色都白了一层,“你、你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这哪里是宝物,分明是毒物才对。 “抓得呗。”顾斐轻描淡写,看了看她吓白的小脸,心叹,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怕虫子,缓和了语气,温声道:“你放心,这蟾蜍虽然有毒,隔着两层盒子,是害不到人的。” 她把玉匣盖上,拿锦缎包好后收了下去,楚沅的脸色这才稍缓。 坐了一会儿,顾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找那个藩僧。” 藩僧住在闹市后的一条陋巷里,这里避开人群,冷清了不少,顾斐三转两转,转到一座小瓦房。 一个裸着肚子,满身肥肉的大和尚坐在草席上趺跏,房间十分狭□□仄,楚沅便让侍卫守在门外,和顾斐进了房间。 顾斐把装着蟾蜍的盒子放在破烂不全的小桌上,那藩僧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大手往床底一捞,拿出来一把杀气凛然的玄铁寒弓,铿锵放在桌上,小桌险些折断。 她道一声:“多谢。”伸手去取弓时,藩僧的眼睛忽的一张,目光暴涨盯着她身后的楚沅,把铁弓一按,玉盒往前一推,伸手向楚沅一指,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西域话。 顾斐的神色缓缓冷凝,摇了摇头,“这可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楚沅小声问:“他说了什么?” 顾斐摇首,示意她别出声,按定了那弓,道:“银货两清,向来没有反悔这个说法。” 藩僧脸色一变,抢了弓就要走,顾斐哪里给他抢货的机会,一脚踢翻木桌,铁弓自藩僧手里震脱,到了顾斐手上,与此同时,桌上的玉盒掉在地上,摔成一地齑粉,里面的蟾蜍蹦跶着跳了开。 那藩僧还要抢弓,她提醒了一句:“再不追,你连□□都没了。” 趁他去捉蟾蜍的时候,顾斐拉着楚沅回到街上,楚沅问:“那个大和尚刚刚是什么意思?” 顾斐忿忿:“大和尚找打,想化你出家,到密宗做信徒。” 楚沅忍俊不禁,顾斐觉得她笑得奇怪:“这也觉得好笑么?” 她抿着笑,道:“我笑你啊,突然变凶,把那个和尚吓坏了。” “算是便宜他了,”顾斐翻个白眼,“想化我们太子殿下出家,这个念头别说不能说出来,连想都不能想。” 任侯寿辰这日,宫中早早派了车来给他祝寿,楚沅先到,顾斐后她一步下车,把贺礼交给门人,兴冲冲就要进正厅的宴会,却被侍卫拦在门外:“郡主,对不住,侯爷没有给您留位置。” 顾斐不信,往里面张望,果然见席上宾客都满了,还真没有她的位置。 任重行穿着正服,与宾客们推杯换盏,听见门外喧闹,走出来查看,顾斐立即叫道:“师父,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礼都收了,你都不让我进去喝口水!” 任重行吩咐:“给她端碗水。” 侍女捧来一碗清水,顾斐:“……” 她一饮而尽,先解了渴,眼看着任侯爷又走了进去,停了一会儿,过来一个侍女,笑着把她带到一间茶厅里。一进门,便看见一道熟悉身影,顾斐惊讶道:“圆圆?你怎么在这里?” 楚沅正在看任侯爷收藏的几幅字画,抬头笑道:“今天是家宴呀,舅父说了,我们一家人单独过这个寿礼。” 原来任侯爷是计划好的,早该让她进来,却一声不响的,让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等他来到,顾斐满腔怨愤地控诉:“师父,你是不是故意捉弄我?” 任重行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道:“谁让你前些日子惹殿下不高兴,只是罚你吃会儿闭门羹,算是从轻处分了。” 惹殿下不高兴?她不禁疑惑地看向楚沅,楚沅微微侧过了头,举袖啐茶,用袖子掩去了面上的表情,看来,对于出宫的事,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循酒罢,顾斐跟着任侯爷去了书房。 朝西边靠墙立着一架书柜,却没有放书籍古玩,大大小小的兵器和士卒铜像陈列于上,顾斐带来的那张九钧弓和楚沅送的一壶金翎箭也在其中,任侯爷递给她一柄长剑,道:“这是上次说过的那把青霄,我给你拿了回来。” 顾斐接到手中,上下打量了一眼,剑鞘的颜色黯淡深沉,质如金玉,肉眼看不见处,用手抚摩上去才能感觉到微小细腻的花纹,拔剑出鞘,青锋锐亮如雪,这是把令人叹为观止的好剑。 她捧着剑,爱若珍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您的四十大寿,反倒贴给我礼物,做徒弟的怎么受得起?” 任侯道:“我无子无女,除了阿沅这个外甥女,就只有你这么个徒弟,我们师徒之间,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再者,我给你这剑,是要你好好保护殿下,可不是用来逞强耍威风,像这次在上次逗留三天不回去的情况,下不为例。” 这个话题又被拉出来鞭尸了一遍,顾斐终于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我三天没回宫?” 任侯只是摆手,“太后身体不好,殿下又年幼,虽然身边有太保和少保护卫安全,难保万无一失,你在宫中,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顾斐本欲解释自己出宫的原因,听罢又默默咽了下去,离宫三日,楚沅身边无人可倚仗,倘若再发生诸如走水、中毒、刺客行刺的事件,她就万死莫赎了。扣剑在手,她向任侯深深一揖:“师父教训得是,下一次再不敢粗心大意了。” 回到幼容宫里,屏退侍女更衣时,顾斐趁楚沅不注意,一把扑她在床上,就去挠她的痒,“好呀圆圆,告我的状是不是?” 楚沅最怕痒了,缩成一团笑个不停,顶嘴道:“谁要你出去那么久?连个消息也不留……啊哈哈,阿斐,别挠了,我不行了……我错了我错了!” 顾斐收了手,道:“等我回来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认罪,就是不能告诉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训起人来实在太……哎哟!” 楚沅趁她说话分神,化守为攻,奋力把她推了下去,使劲挠她痒痒,“明明就是你不对,你还敢搔我痒痒,还敢质问我,谁让你动不动就没影了?” 顾斐比楚沅更怕痒,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一挠起来就浑身难受,使不上力气,只能求饶:“我认错了,快住手!”楚沅哪里肯听她的认错,态度一点都不诚挚,又挠得更下劲了些,顾斐喊道:“我有……我有东西给你看,你先停手,真的有东西给你看!” 楚沅勉强停了手,脸颊红彤彤的,闹了一身的汗,“是什么?” 顾斐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还没缓过劲来,“让我缓缓……” 她跳下床,不一会儿,捧来一只紫檀木匣,放在楚沅面前,满眼期待地瞧着她,“打开看看。” 木匣长而略扁,单看雕花做工就价值不菲,楚沅隐隐猜到里面是什么,打开盒盖,一张乌漆古琴映入眼底,抬起目光,有些难以抑制的小小激动,“为什么送给我琴?” 顾斐道:“你的琴艺这么好,荒废了多可惜,这把琴名叫少堇,在古琴中实属难得,配你的琴技正好合适。” 楚沅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飞快到让人无法察觉,抚摸着琴弦,却想:难道不应该是琴瑟和鸣么? “这把琴的选材和漆层灰胎,一看就知绝非凡品,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名家古琴,应该为世家望族所珍藏才对,怎么会流落在外?” “从一个朋友那里赎来的,她收藏了许久,只是遇不到知音,再留着也是可惜,便让给我了。”顾斐道,这把少堇实在是她在软磨硬泡了好久,才不容易才说服了鸣玉轩的老板娘,从她那里勉强搬回来的,因老板娘一口咬死了“无价”,她甚至连价钱都还没谈拢,过后慢慢商议,先把琴抱回来再说。见楚沅只是发呆,催促一声:“快去试一下这把琴的音色怎么样。” 楚沅调了弦,看向顾斐,“你想听什么?” 顾斐托着下巴,“我无所谓,你弹什么都好。” 一缕琴声拨响,轻行浮弹,留音不滞,如山林拂风,花叶垂露,一曲将歇,顾斐立即鼓掌称好,楚沅问:“你只叫好,可听得出我弹的是什么琴曲?” 顾斐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她听不出曲调,只知道很好听就是了。 楚沅低头看琴,默然叹道:“你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但没有一次听得出内容是什么。” 顾斐在音律上没什么造诣,连广陵散和梅花三弄都分辨不出,更遑论其他琴曲,楚沅对着她,有点类似对牛弹琴,她摸了摸眉毛,笑道:“那你就多熏陶我一下啊,近朱者赤,慢慢的我就开窍了。” 熏陶…… 这首凤求凰,楚沅不知弹过多少遍,可到了顾斐耳中,每次都仿佛初闻一般,她不禁怀疑,她是真的听不出音律,还是明明听得出来,只是故作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清晨,刚刚苏醒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尚且不多,一辆青盖马车停到了鸣玉轩下,从车上下来两个人。 顾斐问:“你确定不进去,见一见老板娘?其实里面没有你想的那样俗靡不堪。” 楚沅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代我致谢就好,我在这里等你。” 顾斐颔首:“我很快回来。” 说罢转身进了鸣玉轩内,依旧是熟悉的春湄姑娘接待,正要吩咐上茶,她道:“不用上茶,我今天是来向老板娘道谢的,沈老板人呢?” 沈月容站在红漆扶梯上,垂下来一截紫绫裙裾,向她招了招手。到楼上坐下,顾斐道:“月容姑娘,多谢你的宝琴了。” 沈月容轻飘飘地斜眄了她一眼,问:“空口说谢?” “当然不会。”顾斐抿唇一笑,身子微微前倾,向她凑近了些,“只是我的积蓄都用来和那西域和尚换东西了,口袋里没什么银两,想同你商量商量,能不能宽限些日子,我慢慢把钱筹够了给你。” 老板娘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想宽限多长时间?” 顾斐慢慢展开三个手指。 “三天?”她摇头,“三个月?”还是摇头,老板娘脸色一变,顾斐讪讪道:“三年可以不?” 沈月容把袖子一撩,就要抽身离开,被顾斐急忙拉住,道:“我三年的俸禄,连本带利差不多够了,你就只当借出了点钱。” 她言辞诚挚,老板娘起先还在佯怒,不禁笑了,道:“我哪里会真要你的银子,郡主闲来无事,只要多往我这门前走走,让附近的街坊邻居们看一看,我这个小小的乐坊,也是有贵客光临的,给小民挣些体面,便足够了。” 她的目光下落,落在顾斐腰间的一颗玉坠上,讶然道:“这坠子的成色,倒像是武陵所产的梅花玉,玉质莹白,纹如红梅,郡主喜欢佩戴这种玉石么?” 顾斐把那块梅花玉解下来,看了看,道:“还是沈老板见多识广,我不晓得这是什么玉,只是从内务府里随手拿的,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了。”说着递上前去。 沈月容只是随口一提,岂会肯收,坚决推辞不要,顾斐只好收了回来,又向她道了谢,起身告辞。 沈月容问:“不多坐一坐?” 她回头笑道:“下面有人等着呢,耽误不得,有时间再来看你。”说着,一溜烟下楼去了。 回到车上,楚沅刚刚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手中拿着两串鲜艳的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她,顾斐接过来,眼尖地发现,顶端最大的那颗山楂上,上面的糖稀被舔掉了一块,红红的山楂皮暴露在外,亮晶晶的。 她不动声色地瞄了楚沅一眼,后者认真且专注地啃自己的那串糖葫芦,一副毫不知情的神态。 顾斐慢慢地把那颗山楂咬碎咽了下去,虽然少了一块糖,甜度却丝毫未减,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楚沅在眼角的余光里,看着她把一整串糖葫芦都吃完了,捻着竹签道:“宫外的小吃别有风味,糖葫芦比冰敷璎珞味道好多了。” “糖葫芦做法简单,你喜欢的话,在宫里吩咐一声,随时都可以现吃现做。” 楚沅摇摇头,“有那些尚仪和司礼看着,宫里才不允许做这些东西。”她轻叹一声,仰在靠垫上,喃喃道:“好希望快些及笄啊,到时候就不用受宫禁的限制了。” 可是她的十五岁生辰,要两个月后才到,想到中间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又很苦恼,拽了拽顾斐的袖子,眯着眼好声好气地央道:“及笄大典之前,你不许偷偷出宫了,要陪我过完这两个月才可以。” 顾斐莞尔,楚沅人前端正,人后撒娇时的模样最稀罕不过了,仿佛又回到小时候软软糯糯的样子,她摆出一副正经神色,毕恭毕敬向她回禀:“殿下有命,臣莫敢不从。” 开罢玩笑,她恢复了正常神色,道:“你即便不说,这段时间我也不会离开你左右的,人心险恶,及笄大典之前,指不定又会兴起什么风浪,上次是我疏忽,一走就是三天,还好没出什么意外,以后再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那么久了。” 楚沅笑问:“你是听了舅父的教训才这样说,还是真的反省了?” 顾斐侧头,“要是真的反省,该怎么证明呢?”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除非这两个月里,你要寸步不离的陪在我身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就算出宫透气,也要带上我一起,不许私自行动。”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离开她左右。 她说一句,顾斐就应一句,楚沅牵住她的手,舒颜一笑:“好像养成习惯了,有你在,我就莫名放心。” 顾斐把她的手反握住,神色极为认真道:“不管谁在,都不能掉以轻心,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宫里,这才离开了小半日不到,书房的案上又堆了厚厚一摞案牍,楚沅捡起上面的几本读了一遍,神情阴阴的,把奏本掷在案上。 顾斐把那折子拾起来一看,封皮上写着是吏部尚书李度的奏本,便问:“朝中又出什么事了?” “沈延、李度、王叔德,还有御史台的几位官员,一齐上书举荐曹礼为相,”她说着,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铁青,“尚书省是要反了天不成?” 沈延等人,都是尚书省的官员,前任宰相因病致仕去了,相位空缺,陛下在丞相人选上摇摆不定,把此事交给楚沅处理,朝中一些臣子联名举荐左拾遗曹礼为新相人选,她把那些举贤的折子压了下来,却不料竟不断有人附议,坚决请求任曹礼为文武百官的领袖。 曹礼此人,满朝皆知他是惠王楚泓的心腹,惠王当年受挫后,重整精神,一心扑在朝事之上,这些年他的苦心经营可谓效果显著——这群臣子都敢正大光明的结党营私了。 楚沅十三岁才开始接手政事,至今不过一年有余,论在朝中的根基,远远比不上党羽遍布朝野的惠王,甚至连自己心腹的臣子,也没招揽上几个。明知朝中结党风气甚剧,可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若无睹;明知惠王野心昭彰,可惜能力不足,只能暂时避其锋芒。 前任宰相高赟,乃三朝元老,耿耿忠臣,是朝中为数不多的非惠王党,此番去任,相位空悬,若落到曹礼头上,惠王坐大,楚沅只怕会被压制得再无翻身之机。 可除却曹礼,满朝上下一时间竟没有合适的人选,老臣深谙就地,固辞不受,新人资历不足,不堪其用,能力与资历相称的,又大多是楚泓的人,难道要她把丞相之位,拱手送与对手不成? 顾斐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今年新科的名单可出来了?” 楚沅道:“翰林院正在整理,过不多时,便可放榜了。”看着堆积成小山的奏折,眉头深锁,“可是丞相人选已经拖不得了,父皇要我采纳举贤,按照现在的形势,非是曹礼不可了。” 顾斐道:“便是举贤,也没有规定非要从多而取吧?” 楚沅苦恼:“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其他人选中,不是才不堪用,便也是惠王一流,与曹礼别无二致。” 她把玩着那封奏折,在指尖灵活转了一圈,诡秘一笑,“我的意思是,有些人的才能本领毫不逊色,又不依附于惠王一党,只是没有被举荐出来。” 楚沅会了她的意,慢慢睁大眼睛,双眸间光彩流转,“比如,庆王爷?” 庆王在十年前可谓一代贤王,贤名远播海内,他曾助元昌帝协理朝政,治国经韬为人称道,是红透了半个庙堂的能臣。只可惜近几年来逐渐懈怠,一味懒散在家,赏花逗鸟,不再过问朝事。 此番举贤,朝臣们只顾着自己的党派之争,谁也没招惹这尊大佛,是以庆王的名字无人提及,此时丞相人选迫在眉睫,若能把庆王爷请出山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两相商议,顾斐和楚沅不谋而合,立即动身去往庆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我说殿下,您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我这才在府里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您又想把我往那火坑里推,还是不是亲叔侄了?” 庆王正在给一群鹦鹉喂食,闻言不假思索就拒绝了楚沅的请求。 “皇叔风华正茂,哪里有一丝老态?”楚沅自然不肯放弃,努力劝他回心转意:“正因是亲叔侄,皇叔难道就忍心看侄儿陷入如此为难之境吗?” 顾斐和楚沁坐在走廊另一端,远远地观望着对面的状况,见楚沅说了好一会儿,庆王爷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问:“你说,庆王会被阿沅说服吗?” 楚沁托着腮,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难说,我爹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一两句话劝不过来的事,就算再说上一车两车,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顾斐叹道:“那岂非前功尽弃?” 楚沁没有回应她的感慨,踌躇了片刻,却问:“我比较好奇,这件事情真的是惠王撺掇的?” “半个朝廷都联名举荐曹礼,不是他撺掇的,还能是谁?” “曹礼啊,”楚沁若有所思,忽然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好耳熟,对了,去年他来向我爹祝寿,我见过他一次,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说话间,楚沅灰心丧气地走了过来,显然谈判没有成功,顾斐安慰道:“没事,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楚沁突然插了一句,道:“你们放心回去吧,劝我爹改变主意的事情交给我,我肯定把他劝出山,不让曹礼那个小人得逞。” 虽然小时候经常吵吵闹闹,不得安生,到了关键时刻,楚沁还是十分讲义气的。她帮顾斐和楚沅,不为图名,不为图利,也不是当真看那个曹礼不顺眼,只是单纯秉承道义的原则,朋友有难,义不容辞。 顾斐和楚沅对视一眼,皆有些出乎意料。 楚沅道:“那就拜托你了。” 楚沁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一拍胸脯:“不出三天,我给你们回复。” 等待的日子十分难熬,楚沅桌案上的奏折堆越来越高,既然选择了相信楚沁,她便把后续举贤的奏折全压了下来,只等着庆王府的消息。举贤之事一拖再拖,那些大臣们的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了,上书请求速做决断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纷至而来,催得楚沅焦头烂额。 一早起来还未洗漱,又送过来几封奏折,她翻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继续梳发。楚沅的一头长发原本黑亮柔软,这几日光泽大不如前,顾斐看着都觉得心疼,吩咐厨下做了鹿茸枸杞汤,上朝前先给她补一补身子。 她匆匆喝罢,便赶着上朝去了,顾斐长叹一声,把碗放下,宫女过来收拾碗匙,其中有一个下巴尖尖的,瞧着却十分眼生。 幼容宫里的人,她从小到大都是见惯的,唯独这个没什么印象,便叫住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这个宫里的么?” 宫女立即跪倒,道:“奴婢沈蘅,以前是泰和宫里服侍太后的,这两日才调派到殿下宫中。” 顾斐让她抬起头,这个名叫沈蘅的小宫女面貌颇为清丽,小而秀气的下庭,大而灵动的眉眼,她仔细地瞧了瞧她的长相,印象中却不记得泰和宫里有这么一张脸。 也许是太后身边的人,不常出来走动,所以没有留下印象,她说一声“没事了”,那宫女急忙告退。 楚沅下朝回来,神色焕然一新,神采飞扬的向顾斐道:“皇叔今天来上朝了!” 庆王一连四年都没上过早朝,今天破了天荒,不猜便知是楚沁的劝告起了作用,做爹的到底还是听女儿的话。 举贤的事情一旦解决,剩下那堆奏章就好处理了,顾斐想起已有几日不曾去向太后请过安,便起身去了泰和宫。 老人家身子不好,病中时常念叨两个孙女,楚沅忙于朝政,幼容宫位在皇宫东面,泰和宫位于皇宫西面,中间相距甚远,往往抽不出身陪伴老人。顾斐住在泰和宫里,每日倒还能请个安,可她总是两头跑,间或出宫一两日,平日里往往找不见她的人影,泰和宫里愈发冷清了下来。 太后虽病,心思却还清明,顾斐一连数日都没有回来,肯定又是出宫去了,等她来了,便戏谑道:“下次不必这样折腾,哀家同陛下说一声,在宫外给你起个郡主府,就建在幼容宫的围墙外,以后出入起来多方便。” 顾斐剥着荔枝,把剥好的果肉盛在碟中端给太后,“祖母,连您也拿我开涮,幼容宫的院墙外就是玉水河,您当我不知道啊?” 顾太后笑道:“你也不傻,怎么却同阿沅净做些傻事?” 顾斐心里一跳,“我们……” “是谁出的主意,请庆王出任为相?”太后问,“可别说是楚沁,那丫头没这心眼,除了你,就是阿沅,逃不了是你们其中的一个。” 顾斐松了口气,道:“我和阿沅商量过,一起去王府找庆王爷的,只是没能说动他老人家,楚沁出于义气,才帮了我们这个忙。” 顾太后叹息一声,她们到底年少,行事难免是年轻人的作风,缓缓道:“曹礼虽是惠王的心腹,扶起了他就等于扶起了惠王,可阿沅身为储君,未来的皇帝,等她继位之后,想要废掉一名没有世家大族支撑的丞相,其实易如反掌。 “但庆王则不然,你可知,当年为了说服他离开朝野,陛下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力气?放下权利难,失而复得后想再放下则更难,你们此举看似阻挠了惠王,其实是给自己埋了个更深的隐患,日后阿沅登基,庆王便是三朝臣子,外加上皇叔的身份,到时即便她是新帝,又能奈他如何?” 好似后颈滴进冰水,凉意沿着脊椎渗透到全身,顾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可木已成舟,任命诏书已下,现在悔之为时已晚。 顾太后道:“我总盼着你们能再长得快些,我多么想看着我教出来的两个孙女,成为大卫最圣明的皇帝和最贤良的臣子,一转眼已经十年了,眼看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们现在很好,但还不够好,不足以应对这世道和人心,要记着……”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着说着,病中的老人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顾斐小心地把她垂下来的手放回被子里,动作极轻地退了下去,向医官叮嘱:“好生照料太后。” 出了寝殿,她胸中又闷又乱,萧儿领着一队宫女迎面走来,向她福身行礼,她蓦的想起来早上那个眼生的小宫女,叫住了萧儿,问:“太后身边,有没有一个叫沈蘅的宫女?” 萧儿道:“有的,郡主怎么问起她来?” 顾斐道:“在殿下那里见到她,觉得眼生便问了问,她说是奉太后的旨意,从泰和宫调过来侍奉的。” “宫里确实有这个人不假,可却不是太后调过去的。”萧儿道:“太后觉得您和殿下有时同住在幼容宫,宫人可能使不过来,沈蘅就自请去了幼容宫,侍奉殿下和郡主,太后便准了。” “她自己过去的?”顾斐心中的疑云越发浓重,挥手让萧儿离开,慢慢往幼容宫走。 近来被任侯爷敲打多了,再加上及笄大典将近,各处都加强了防卫,她的警备之心愈来愈重,简直快要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及笄大典非同小可,倒不是说及笄的仪式有多么隆重,而是这两字中所包含的意义。 相较于成年之前,储君只能在太傅陪同下,坐在书房里写票拟,对国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无法真正干预,按照卫国律令,在成年之后,储君便可代表皇帝处理各方政务,实权大大提高,皇帝也会适当放些大权,让储君自由行使,提前锻炼一下统筹大局的治国能力。 那些藏在暗中,一直没能得手的不臣之人,断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最后两个月的时机,楚沅身边的一动一静都不能疏忽。 顾斐回去之后,把太后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楚沅,楚沅听罢,反应却比她镇静许多,“皇祖母的顾虑是对的,可我相信皇叔的为人,他能解绶一次,就能解第二次,信他,总好过信曹礼和惠王。何况……” 顾斐幽叹,“何况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庆王。” “改变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多思了,我们要想的是下一步该怎么走。”楚沅站起身来,笑了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这个时间了,不如留在幼容宫吧?” 顾斐道:“说好寸步不离,形势又这么紧张,我当然得贴身保护你。” 楚沅唇角抿起一道愉悦的弧度,拉起她的手,道:“那今天就去我的寝殿吧。” 虽然身居高位,作为皇太女的楚沅,寝殿却没有一分奢侈,除却云床被褥所用纹样是专用之外,其余陈设和普通寝宫并无二致,甚至更为简素。 简素到,房间里除了一张拔步床,竟连一张可供起居的矮榻都没有安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顾斐倚在门上,看楚沅坐在梳妆镜前,一点点卸妆。 小时侯她们也曾同枕共被而眠,但那时尚是幼童,心智未开,同居同寝也不觉得有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看着那画彩鎏金的拔步床前的轻纱垂帘,竟无端生出几分绮思,她甩甩头,把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掉,转步到屏风后更衣。 寝殿中安放的是一扇画屏,屏心由白绸所制,上面绘着云鹤松风,不像木屏或玉屏一丝光线不透,画屏后能隐隐约约看见形影。 那圆润的双肩,那诱人的腰线,笔直修长的双腿,以及偶尔侧过身时玲珑有致的线条,每一点无不在表示,顾斐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大姑娘了。 楚沅看向镜子里,她似乎同去年没怎么变化,脸型还是略圆,个子只高了一点点,其他部位……不提也罢。 为什么年龄明明只差了两岁多一点,差距就会这么大呢? 顾斐换好寝衣出来,楚沅抱着衣服跑了进去,解头发是,她无意间往屏风上瞟了一眼,里面的楚沅好像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叫道:“不许看!” 这有什么,小时候天天一起洗澡,又不是没看过,她悻悻地转过了头,忽然想起,她能看见楚沅,也就是说,刚刚她换衣服时,楚沅也是能看得见她的,顿时脸上腾的火辣一片。 这是什么画师做的屏风,质地这么单薄,叫人怎么放心用? 不一会儿,楚沅出来了,脸上犹带着可疑的红云,想来刚刚被偷窥的羞恼还未褪尽。顾斐好整以暇地里外打量着这座精致的拔步床,面上保持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表现得自然,楚沅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见顾斐一直打量床前的围廊,怕她见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怀疑自己动机不纯,解释道:“原来还有一张四足榻的,前些日子榻脚坏了,就搬了出去,只剩一张拔步床。” 顾斐道:“只要床够大,够我们两人睡就行了。” 反正小时候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比起换衣服时被看光什么的,睡觉倒显得没那么别扭了。 依然是小时候的位置,楚沅睡里面靠墙的一侧,顾斐睡外面挨着纱帐的一侧;楚沅侧身睡,顾斐仰面睡;楚沅睡着后循着被窝里的热度,无意识地往她身上挤,而顾斐照常失眠,一直盯着床顶看到很晚,才怀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遥远梦境浅浅入眠。 但今天她没有回溯往事,也没有在回忆里茫然的空想,只是单纯的睡不着。楚沅熟睡之后,又开始无意识地往她身上挤,她坐起身来,听见她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阿斐”,顾斐应了一声:“嗯?”才发现她只是梦呓。 楚沅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依然睡得沉沉的,她悄悄走下踏板,把被子给她掖好,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值夜的宫女们东倚西歪,昏昏欲睡,本想叫一个宫女帮忙,看到此情此景又忍住了,不愿打扰这些姑娘们的美梦,自己披上衣服,摸去厨房找食物。 每座宫里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幼容宫的厨房在侧殿走廊的尽头,她推门进去,正要把手里的烛台放到桌上,忽然照见墙角一片黑影,低声喝道:“谁在哪里?” “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落下来,声音清脆响亮,顾斐把厨房的灯点上,看见了那片黑影。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宫女打扮,畏畏缩缩躲在墙角,那掉下来的东西,是一只盛了米的铜盆,米粒洒落一地,铜盆歪在一边,底部磕变了形。 顾斐端详了她一眼,“你是沈蘅?”宫女点了点头,“正、正是奴婢。” 她冷眼扫过一地狼藉,可以推断,沈蘅方才站的位置,是在盛放米面的木桶前。 沈蘅跪倒在地,磕头求道:“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惊驾!”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道:“奴婢晚间腹饥,但宫中宵禁,亥时后不许饮食,实在万不得已,才斗胆到膳房来,做点白饭充饥。” 顾斐道:“宫中还有规定,闲杂人等禁止出入膳房,违者一律剁去双手。” “奴婢知道,”沈蘅抬起头,神情惶恐畏惧,可惶恐中却不见一丝慌乱,面对诘问对答如流,“奴婢是膳房的人,今天轮值守夜,怕点灯会引来飞蛾,玷污食材,故此没有点灯。” 守夜的宫人是允许在夜间加餐的,而膳房的人深夜做点夜宵也算不上违反宫规,她的话里找不到疏漏,可夜间鬼鬼祟祟躲在厨房里,焉知是做宵夜,还是伺机在食材里动手脚。 顾斐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衣,长发未束,却不显凌乱,烛光下反而有种暗昧的慵懒,她的眉毛干净而修长,眼尾微微上挑,目光下垂时,看起来总像带着笑意,可那眼底的光,却分明是凛冽而冷静的。 “起来吧,”她道,“去下一碗面,少放盐,多放虾仁,不要鸡蛋;再蒸一个饭团,多放芝麻,少放肉丁和糖,不要太糯。” 沈蘅起了身,净手准备,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便料理停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只形状美观的饭团,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 顾斐先去拿饭团,她道:“郡主,晚间吃这些不克化的。” 她打量了这个宫女一眼,见她神色仍然畏畏缩缩的,似乎很是害怕,可在举止间,却不见丝毫慌乱失措,显然,她的害怕是装出来的。 她问:“你之前在太后身边,也是掌管膳食么?”沈蘅点点头。又问:“在太后身边多久了?”她答:“才不到两年。” 才不到两年,怪不得那么眼生。 “为什么要到幼容宫来?” 沈蘅道:“太后说,殿下和郡主这里缺乏人手,奴婢在泰和宫只是挑水添柴,做些粗重的活计,想来幼容宫会轻松一些,便自请调过来了。” 有理有据,合乎常情,顾斐擦了擦嘴,道:“你的手艺不错,以后来我这里服侍吧,不必待在膳房了。” 沈蘅喜道:“郡主此话当真?” 她笑:“听起来很像是假的么?” 沈蘅马上跪在地上,插烛一般给她磕了三个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物,留在她的身边,起码能保证让她离楚沅远远的,祸害不到楚沅,除此之外,一举一动监视起来也方便些,她倒想看看,这个沈蘅背后是哪路神仙。 楚沅睁眼时,顾斐已经起了身,洗漱完毕,前来捧茶的宫女却换了一人,她便问:“以前那个大眼睛的呢?” 顾斐对楚沅的过目不忘叹为观止,没想到她连一个初来乍到的宫女都记得那么清楚,便道:“你先上朝,回来我再同你慢慢讲。” 一个宫人,从一个主子换到另一个主子的宫里,不只是口头说说这样简单,必须写上条陈,把缘由交代清楚,顾斐刚刚停笔,楚沅便下朝回来了。 她将昨夜的事情讲述一遍,楚沅听罢立即摇头,“不行,她果真是郑贵妃的人的话,留在你身边岂不是更加危险?” “她在我身边,总比在你身边好,她真想做什么的话,我起码有还手之力。”顾斐道,想到这群人如同苍蝇一般无缝不入,上至刺客下至奸细,为了害人不择手段,直令人反感到恶心的地步,偏生最可气的是,明知道祸害在何处,主导是何人,一时半刻却除之不掉。 楚沅道:“你要小心。” 顾斐颔首,“我会小心收集证据,这些心术不正的人,一个都跑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太后的病情日益沉重,顾斐去了云台寺上香祈福。 听罢诵经,天色已晚,她婉拒了住持请她静院歇宿的好意,带着侍女和护卫在寺外的一间客栈落了脚。 到了客栈,她把侍卫支开,吩咐小二买酒。酒买来后,沈蘅一面筛酒,一面道:“怪不得郡主没有接受住持师父的邀请,原来是贪杯。” 顾斐道:“佛门清净之地,当着出家人的面怎好破戒,还是外面自由些。” 沈蘅微微一笑,又劝道:“太后是大福大德之人,吉人自有天相,她的病情肯定会好起来的,郡主不要太过忧心。” 出宫时,她只带了沈蘅一人,这对于沈蘅的身份而言,无疑是特殊恩宠,因此在服侍的时候格外用心,生怕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重新打回膳房做粗使宫女。 顾斐抬眼看了看她,为着这句吉言,向她道了声谢,沈蘅立刻惶恐起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她无奈道:“怕什么,你又没有说错什么话。” 喝了一会儿,不多时酒意上头,她便推说醉了,吩咐沈蘅备水沐浴,然后仰在窗前的榻上假寐,暗中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倘若沈蘅是个刺客,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侍卫不在,房中没有证人,客栈人来人往又便于藏身,只要沈蘅不傻,就不会放任这么一个行刺的好时机白白溜走。 门外响起脚步声,沈蘅进了门,径直走到围屏后添水,一切准备好后,轻声唤她沐浴。顾斐闭着眼,一装到底,只当作睡着了,等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沈蘅见叫她不醒,料想醉的深了,便伸手去摇她,不料顾斐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扣住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死死地反摁在地上。沈蘅试图挣开,奈何双臂被缚得死死的,挣脱不了,笑了一笑,道:“郡主好俊的功夫。” 顾斐淡漠道:“比不上你俊。” 她一只手扣着沈蘅的后脊,另一只手从她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掷在面前的地上,却是一把带鞘的袖剑,“你一个柔弱宫女,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暗器?” 沈蘅咬着牙,面不改色道:“因为要出宫,怕在宫外遇险。” “是怕我遇险,还是怕你自己遇险?”顾斐问:“是怕我遇险后不幸没死成,这把剑正好能补一刀;还是怕你暴露身份后无法逃脱,留把武器在手,以免自己任人宰割?” 沈蘅意识到什么,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把我调到你身边,带我一起出宫,故意装醉试探……你怀疑我是刺客?” 顾斐反问:“难道你不是?” 沈蘅道:“我不是。” 事到临头了,她居然还在嘴硬,“除了这把剑,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刺客?” 顾斐无语半晌,干脆把她放开,道:“我现在给你机会,要么全力一搏,杀了我或是从这里逃出去,要么我就把你送到慎刑司,让那里的人来问一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沈蘅活动了一下僵痛的胳膊,捡起袖剑,却双膝一跪,把剑呈到她的面前,“奴婢是泰和宫的人,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殿下。郡主若不信,何不直接了结奴婢的性命,以绝后患之忧?” …… 连刺客都知道以退为进,使苦肉计来逼她让步。顾斐看着那剑,半晌,还是没有接,“你的命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处。”说罢拂袖走向围屏。 沈蘅抹了抹眼睛,跟着她走了过去,探探水温,道:“水凉了,奴婢去换。” “不用,你退下吧。” 沈蘅道了声“喏”,退了出去,顾斐浸在凉水里,梳理自己的情绪。 这个半真半假的刺客,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从她嘴里又撬不出什么消息,索性回去之后把她遣得远远的,再也不让她接近幼容宫就是了。 回去之后,她把求来的吉符放在顾太后的枕下,太后仍在昏睡中未醒,身边的姑姑送她出门,叹道:“过完冬后,太后一日比一日昏沉了,宫里也没有什么喜事能冲一冲,但愿下个月公主及笄,太后她老人家心里高兴了,身子能好起来些。” 顾斐涩然一笑,道:“我会多来看望太后,等到大典过去,殿下自由了,我们就一起过来陪着她老人家。” 幼容宫里,楚沅正在看一封文书,见她回来了,立即高兴地拉她过来一起看。原来是今年科举新出的名单,上面整整齐齐列着几排小楷,楚沅拿起朱笔,在上面圈了几个名字,道: “这几个人,都是家世清白的寒门士子,与朝中其他官员没有任何牵扯,谋略韬论,文工词笔,俱是一流。” 顾斐扫了一眼名单,有些错愕,“全是寒门出身的人?” 贫寒士子没有根系可依,固然是可以放心提拔栽培的优良人选,可官宦子弟中荣登金榜的不在少数,竟没有一人入了楚沅的眼,难道全都与惠王有所勾连? “也不全是,”楚沅道,又拿出另一份绢书,上面题着几个名字,“这是朝中一些大臣们的子女,父辈都是秉直不阿之人,可堪重用。” 顾斐看了看,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个名叫夏涟的人,名字听起来颇有些耳熟,“这个夏涟,似乎有些熟悉。” 楚沅笑道:“这是前任丞相文正公的外孙女,小时候我们在太学见过的,她给五妹当伴读,你不记得了么?” 顾斐仔细回想,隐隐约约记起,那时的太学里似乎有个高高瘦瘦,不爱说话的姑娘,年纪比她们大了几岁,平时对人爱答不理的,也不和她们在一块玩耍。 那时侯的楚沅已经封了皇太女,楚沁做了她的伴读,顾斐一个人去了太学,她在学里没怎么认真待过,同学之间也只认得几个格外活泼的,至于其他人则很少在意,更遑论本来就不怎么起眼的夏涟。 文正公的外孙女,单这一层身份,就已经给夏涟镀了一层奉公无私的金光,看得出来,在挑选出的十几个名字里,楚沅最看重的也是这个夏涟。 “我此前一直以为她嫁人了,才会这么久没露过面,原来是在家攻读诗书,以备应举。”楚沅激动地走来走去,夏涟的出现让她振奋了不少,“素闻此女有其外父之遗风,好好招揽,若是能为我们所用,日后定是一大助力!” 顾斐把绢子叠起来,看着欢欣的楚沅,笑道:“你是储君,即便不去拉拢,她也会拥护于你,效忠正统。” “话虽这样说,我们总要礼贤下士呀。”楚沅笑道,美滋滋地计划着未来的打算:“这下好了,军中有舅父在,无须过虑,朝中若是能把这些人培养起来,把惠王的势力一点点销蚀掉,日后朝廷统一,便可安然无忧了。” 说罢,又笑吟吟地看着顾斐:“还有阿斐在,所有事情都不用担心了。” 顾斐凑到她面前,挑了挑眉,不信地问:“我这么明艳动人,看起来很像是操心劳力的老妈子吗?” 她离得很近,吐气时几乎能闻到那唇瓣上刚刚咬过的枇杷清香,楚沅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脸颊笼上一层粉色,“哪有……阿斐最好看了。” “是吗?”顾斐又凑近了一点,呼吸都清晰可闻了,楚沅看着她说话时唇齿开合的动作,鬼使神差的,慢慢贴近了过去。她的动作很轻,却在即将靠近的那一刻,顾斐抽开了身,笑道:“不说是不是,我可就当真了啊。” 楚沅猛的一醒,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还好顾斐动的及时,否则就真的亲上去了,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悬崖勒马,她心底油然而生出庆幸,庆幸之余,又有些淡淡的懊丧,到底什么时候,顾斐才能意识到,她们之间从来都不只是青梅之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是夜,楚沅在房间里看书,觉得口中没什么味道,吩咐厨房做一碗三鲜汤来,等了许久迟迟未到,领殿女官在一旁侍奉,便道:“奴婢去催一催。” 领殿乃低阶女官官职,统领一座宫殿中的太监宫女,幼容宫的领殿女官姓崔,领了命后,便往膳房去催,途径偏殿时,听见有间房间的门响动了一声,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崔领殿喝了一声:“站住!”那人影马上立住,向她行礼,“崔姑姑。” 她辨认了一眼,认出这是在幼容宫里待过两天的宫女沈蘅,便问:“你不是跟着萧儿姑娘一起回泰和宫了么?怎么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沈蘅答道:“我有样东西落在了这里,刚刚想起来,便回来取。姑姑是要往哪里去?” 崔领殿道:“我去膳房,你的东西取完了就快些回泰和宫去,别在这里逗留。” 沈蘅应了声“是”,目送她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开过的房间,微微蹙眉,往前去了。 崔领殿到了膳房,推门时发现门在里面反锁着,膳房的这些人整日偷奸耍滑,殿下要三鲜汤时迟迟不上,却在里面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当下便有些恼怒,重重的扣了几下门,道:“你们在里面磨蹭什么?” 门里有个声音回道:“姑姑莫急,这便好了。” 崔领殿道:“快些呈上去,我去太后那里接嘉宁郡主,要是回来时还没做好,仔细你们的腿!” 里面的人忙道:“姑姑放心去,奴婢马上就给殿下送过去。” 待崔领殿走了,门扉拉开,从膳房里走出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手中捧着食盘,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沈蘅换了一间房间,仍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她悄无声息从书房推门出来,蓦的被门外经过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开门时探听到书房外面无人,这才敢现身,却不想正遇上送餐的宫女,险些撞了个满怀,四目相对,那宫女不曾料到书房里会突然冒出人来,目光一闪,低头快步走了。 沈蘅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一个普通宫女走路时怎会连一丝脚步声也听不见,如此轻的步法,分明是轻功的练家子。 原来在这宫里,和她一样心怀鬼胎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不知,这个人的目标是谁? 那宫女端着托盘,往幼容宫寝殿的方向去了,她未及多想,抬步跟了过去。 楚沅正在整理从新科进士里所择人选的部署时,膳房的人到了帘外,回禀道:“殿下,汤做好了。” 她把文案放在一边,道:“拿上来吧。” 宫女低头将银杯银匙端上案来,楚沅正要问“崔领殿是不是已经去了泰和宫”,却见碗底寒光一闪,那宫女挥舞着匕首就朝她刺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楚沅将书简往前一推,挡了一下匕首的攻势,急忙撤身大喊:“有刺客,救驾!” 侍卫都守在殿外,以最快的速度赶进殿里也需要时间,刺客岂会给她拖延的机会,楚沅刚跑出一步,一枚暗器狠狠地打在她的腿上,她摔倒在地,看着极速逼近的刀光,绝望地闭上了眼。 刃风刮到脸上时,却改变了方向,另一道剑光突然出现,把刺客的匕首格了开,楚沅睁开眼,见房间里多了一个宫女,模样依稀有些熟悉,手持一把短剑,同刺客缠斗起来。 短剑对匕首,兵刃上谁也不占便宜,可沈蘅的身手显然较刺客差了许多,没过几招,便被打掉武器,身上挨了几刀,倒在地上。解决了碍事的,刺客目露凶光,又向楚沅刺了过去,楚沅忍痛躲开一刀,这时侍卫终于赶到,那女刺客见状不妙,迅速跳出窗户逃了。 楚沅被扶了起来,左膝痛得几乎直不起来,蹒跚着去查看沈蘅的伤势。沈蘅已经昏迷了过去,身下淌了一滩血,脸色苍白得吓人,侍卫长探了探她的鼻息,道:“殿下莫忧,她还活着。” 两个宫女走了过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方才刺客行刺时,她们两个躲在帘后,不敢上前救驾,此时危险过去,才敢站出来请罪。楚沅无心与她们论罪,一面去请太医,一面命人把沈蘅小心扶到床上,先给她的伤口止血。 顾斐在崔领殿的陪同下,正往幼容宫的方向走,忽然见房顶上有个黑影一跳而过,夜色中极不起眼,她神色一变,停住步子,崔领殿问:“郡主怎么不走了?” “幼容宫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殿下的状况!”她扔下一句话,人已经朝着那黑影的方向追出了一箭开外,崔领殿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幼容宫……出事了? 顾斐手中没有武器,路上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就在那刺客快要逃出御林军的追捕范围时,终于截住了她,转眼间过了十几招,刺客的肋下她挨了一棍,眼看着逃不出去了,挥刀就要自尽。 顾斐眼疾手快,一棍把她持刀的手打掉,同时棍尖点住她的喉咙,防止她咬舌或是服毒,等御林军赶到,把人带走,她扔下树枝,火急火燎地赶去幼容宫。 见到楚沅好端端坐在榻前时,她紧紧吊着的心才松了下去,方才跑的太快,此时膝盖一软,险些平地摔倒,走到她身边,重重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在刚刚遇刺那样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楚沅尚且能保持镇定,即便匕首的刀尖到了眼前,她由始至终都是冷静的,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境地,知道刺客为何而来,甚至可以预想自己死后,宫中会是怎样的情景,只除了顾斐—— 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心意的顾斐。 看见顾斐的时候,她的镇静瞬间崩溃离析,紧紧地抱住了她,颤声道:“你差一点点就见不到我了。” 顾斐不在现场,无法目睹遇刺的情形有多么紧急,可看见宫内宫外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御林军时,当时的危险可见一斑,她去泰和宫看望太后的时候,又怎会想到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竟会被刺客钻了空子。 她简直悔到了骨子里,拥住了楚沅,问:“有没有受伤?” 楚沅埋在她的颈侧,摇了摇头,道:“侍卫赶到之前,是沈蘅救了我。” “沈蘅?” 顾斐的目光这才看向榻上,面如金纸的沈蘅微微睁着眼,正静静地看着她们。沈蘅的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有些青白,垂着眉眼的模样,让她蓦的觉得有些眼熟。 太医赶到,楚沅和顾斐回避了开,顾斐这才问:“她为什么会在幼容宫里?” 楚沅道:“我问了崔领殿,她说她落了一样东西,回来取的。” 宫人端了一盆血水走出来,她下意识遮住了楚沅的眼睛,等到宫人走了,低低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心里觉得沈蘅这人有问题,不能轻信。” “她如果真的是郑贵妃派来的细作,方才那刺客要杀我的时候,就不会挺身而出,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这样岂非坏了主子的计划,还让自身置于险境。”楚沅道,往帘内看了一眼,目光里饱含着仁慈和怜悯,“就算她有自己的目的,只要于我们无害,便不须太过在意。” 顾斐久久不言,面对楚沅,她总是无法反驳,停了一会儿,楚沅问:“那刺客怎么样了?” “送去天牢了,”她道,“希望这个刺客的嘴巴不要太牢,供出背后是何人指使,我们筹备了这么久,只等一个足够有力的证据,就算不能一击制敌,起码也得让他们伤筋动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沈蘅的伤势稳定了下来,眼看着再熬天就要亮了,楚沅明天还要上朝,顾斐便劝:“回去休息吧。” 楚沅点点头,慢着步子往寝殿走,她腿上有伤,走不太稳,踩到掉在地上的镇纸时,膝盖一阵剧痛,险些失衡摔倒,幸好顾斐及时把她扶住,发现情况不对,皱眉问:“怎么回事?” 楚沅见瞒不过去了,乖乖的道:“腿疼。” 她强撑了这么久,左腿腿弯处已经直不起来了,每动一下就是钻骨的疼,顾斐将她抱起来回到卧房,让楚沅坐在床边,撩起裙摆,便看见了淤青肿胀的左膝。淤青的中央有一块拇指大小的伤痕,像是被钝物击打所致,因淤血不通,呈现出可怖的黑紫色。 这么严重的伤口,她竟然还说没事? 顾斐的心都揪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转身就要去找太医,却被楚沅拽住了手,道:“不要惊动太医。” 她没好气道:“不惊动太医,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一旦惊动太医,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受伤了,”楚沅缓缓拢起膝盖,倔强道,“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巴不得我受伤,我才不要让他们得意。” 顾斐拿她没办法,好在自己常年习武,身边常备着各种跌打损伤的药,内服外用兼有,揭了一帖药膏,在她膝盖淤青的地方细细抹上,再用纱布把伤处包好,“姑且先这样敷着,明天我去太医院调些更好的药来。” 楚沅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用得的,我也用得。” 顾斐只担心她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便问:“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楚沅的目光闪了闪,嗫嚅了片刻,小声道:“腰有点疼。” 腰疼?别是伤着脊椎了,顾斐立即道:“让我看看。” 楚沅背过身,慢慢褪下外衫和中衣,腰侧下方有一大片淡青的痕迹。那是她摔倒时,后背摔在踏板的台阶上硌出来的,情况倒是不重,但如云般成片的淤青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顾斐紧抿着唇,把刺客从牢里拎出来一刀刀片了的心都有了。 她换了种药膏,怕弄疼伤处,涂药的动作放得很轻,饶是她已经足够小心了,手指刚刚碰上淤青的那一刻,楚沅还是哆嗦了一下。 顾斐马上住了手,许是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楚沅马上解释道:“不是很疼,是我不大习惯在背上涂药……” 人在后背的触觉原本就十分敏感,更何况站在她背后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顾斐。因为练剑的缘故,顾斐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当沾着清凉的药膏涂抹上来时,被她接触的地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叮了一口,悸动的感觉从背后一直传到心口,并非疼痛,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被爱人触碰的感觉无疑是美妙的,只可惜,顾斐理解不了,而她虽然有满怀的感慨,却无法申之于口。 药涂完了,顾斐帮她把中衣披上,转过身时,楚沅仍然是脸红心跳的,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马上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早点休息。”顾斐说了一声,收拾好药瓶和棉布,起身就要离开。 楚沅急道:“等等!” 顾斐奇怪地问:“怎么了?” 楚沅欲言又止,她其实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而已,可当目光对上顾斐那一派清明的眼底,却没来由的心虚了,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僵硬了半晌,勉强露了个轻松的笑,道:“晚安啦。” 顾斐起初见她一本正经的神色,还以为有什么事情,不料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没头没脑的晚安,怔了一怔,看向楚沅。 楚沅也正在看着她,脸上带着些小姑娘特有的孩子气,琉璃一样的眸子里光芒攒动,透出浓浓的希冀。 她没有出声,也不需要说出声来,那些无法申之于口的晦涩秘密,炽热的、羞怯的、压抑的、不可言说的所有情绪都汇聚在了眼底,一切似乎都清晰明了,像浮着一把小小的、软软的勾子,勾着顾斐去问。 顾斐的心中有些变幻,变幻过后,她忍住了询问的冲动,微微一笑道:“晚安。” 卧房的另一头安放了一张四足榻,这段时间以来,顾斐就睡在这张榻上,和楚沅的拔步床隔了一道月洞并几张帷帘,透过帘帐,能隐约看到淡黄的灯光。 身上敷了药的地方,清凉慢慢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酥酥的火热感,楚沅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寂寞,叫了一声:“阿斐?” 顾斐应了一声:“嗯?” 楚沅问:“倘若那个刺客迟迟不招供,我们要怎么办?” 帘后传来顾斐慢条斯理的声音:“只要那个刺客还在牢里,郑贵妃就不可能高枕无忧,即便是再心腹的手下,也不能保证完全的忠诚。她现在急着做的,第一是让那女刺客暴毙在狱中,来个死无对证;第二是让这场风波尽快过去,她才能从中脱身。” 对于中间的每一丝线索,顾斐显然梳理得清清楚楚,“这段时间里,郑贵妃的人肯定把手脚都收的紧紧的,不敢轻举妄动,却是我们做出行动的好时机。” 楚沅听她的语气,似乎已经有了对策,便问:“你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步么?” “想法倒是有一个,不但能够打乱现在僵持的局面,送能郑贵妃一个大礼,”顾斐语调轻快道,旋即想到什么,又幽幽叹了一声,“但要实施起来,还需要两个帮手才行。” “是谁?” “任侯爷,还有夏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增) 作为当朝大元,文正公府的大门前一向门庭若市,这日清晨,一顶青幄小轿落在文正公府的侧门前,从轿子里下来两个年轻姑娘,向门人道:“向你们孙小姐通报一声,说嘉宁郡主来找她串门了。” 夏涟正在书房写字,听见顾斐找她串门,搁了笔,深思起来。她和顾斐虽做过几年同学,但论起交情,其实并不怎么熟悉,离开太学之后,彼此间更没有什么往来,怎么她会突然登门? 她放下书本,迎出门去,看见和顾斐一同前来的另一人时,才恍然明白,正要行礼,却被顾斐按住,微微摇头,她看向楚沅,只好轻声道:“参见殿下。” 楚沅微服出来,裹得严严实实,还罩着帽子,打扮得像个市井上普通有钱人家的小姐,上前一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太女微服私访,身边只有一个亲信陪同,前来文正公府显然是有秘事相商,夏涟屏退家人,关上书房的门,补了完整的臣礼,问:“不知殿下到此,有何懿旨?” 楚沅说明了来意,夏涟听罢微微一笑,道:“说来不巧,几日前惠王殿下也到过敝宅,明言探望祖父,私下却同臣说起朝堂之事。” 楚沅眉梢微微一跳,楚泓竟先她们一步,前来招揽了夏涟? 夏涟身为文正公的外孙女,她的外祖父在朝廷上积攒了三代的人脉,这些人大多是久居高位、手握重权的老臣,曾经受过文正公之恩,待他的孙女入朝后,势必多加看照提携,也正因这些关系,使得夏涟还未步入朝堂,在朝中已有了不低的地位。 楚沅之所以最为看重夏涟,除了她本人的才干,便是夏涟背后所代表的一干老臣,可她却犯了个致命的疏忽:明白夏涟的重要性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像这样显而易见的利益,惠王不可能视若无睹。所以,尽管明知不怎么受文正公的待见,他还是登门求贤了。 倘若夏涟接受了惠王的招揽,她除却错失了一大助力不说,还给自己添了个不小的麻烦,朝中为数不多保持中立的大臣,极有可能会偏向惠王,她和惠王之间的权利差距,也会因此越来越大。 真可谓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想到这里,楚沅不觉垂下了目光,久久不言,夏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位尚未及笄的储君殿下。 气氛正在寂静之时,顾斐打破沉默,若无其事的问:“不知惠王殿下都说了些什么新鲜见闻?” 她自进门以来,一直安静着没有说话,在夏涟的书架上面找到了两本戏文,静静自我消遣,夏涟的精神专注在楚沅身上,便没怎么留神顾斐,被她忽然一问,微微一怔。 顾斐说的是“新鲜见闻”,朝中的形势不消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新鲜见闻”,自然不会是那些老生常谈,她这是在试探惠王的机密,也是在试探夏涟的态度,文正公的外孙女,当真会如趋炎附势之辈,投靠惠王一流? 夏涟知她话意,笑了一笑,却道:“听闻陛下有旨,不久前殿下遇刺一案,以半个月为限,倘若限期之内,大理寺破不了行刺之案,此案就要转交刑部受理。众所周知,刑部尚书刘宜乃是惠王一手提拔,这案子落到刑部,其结果怕是草草收尾,不了了之,殿下也会大失所望。” 突然提起行刺一事,楚沅和顾斐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夏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涟忽站起身来,向楚沅深深一揖,道:“家公自幼便时常教诲,为臣者,不忠不谋,殿下为君,涟为臣,自当追随左右,万死莫辞。殿下以储君之尊,屈身驾临寒舍,臣女惶恐之至,斗胆以惠王之言,试殿下取贤之心,实乃不敬,万乞恕罪。” 楚沅大喜过望,忙把夏涟扶起,激动道:“我就知道!早闻文芷清风峻节,世人相传果然不差。” 夏涟表字文芷,闻言微微一赧,道:“殿下谬赞。” 夏涟既然与她们是一心的,楚沅也就不再隐瞒,将另一个来意说了出来:“实不相瞒,我们此行前来,还有一样事情想请文芷帮忙。” 夏涟道:“殿下但讲无妨。” 她清了清嗓子,神色极为诚挚,道:“本宫想请文芷出任玄都监掌监一职,协助本宫调查遇刺一案。” 玄都监的职责是维护京城刑狱治安,形制同大理寺相似,不同之处在于玄都监不管市井闲事,所调查的大多是涉及皇室隐私,不便外泄的机密之事,实则是个变相的宗室私狱。 玄都监里设总监一人,司监三人,掌监二十四人,总监直接听命于皇帝,官阶从一品,手握生杀大权,历来是令皇亲国戚都谈之色变的人物,权力向下分级,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掌监,在离开玄都监后,若表现突出,甚至有可能被提拔为大理寺正。这个见面礼不可谓不小。 夏涟敛眸一笑,道:“惠王临走前,也以玄都监掌监一职利诱,臣当时婉言谢绝,现在若听从殿下接任此位,岂非依附之意太过昭彰?” 顾斐想了片刻,也道:“我也觉得这件事情由殿下开口不妥。惠王既然承应过夏大人掌监之职,不妨顺水推舟,让他出言保荐,既能掩人耳目,省却许多麻烦,又不会引起惠王党羽的注意,行起事来也方便。只是要难为夏大人一段时间,假意投向惠王。” 夏涟道:“这倒无妨,殿下准备何时行动,臣便去惠王府一趟,向惠王表明即可。” 楚沅和顾斐对视一眼,笑道:“约摸就是这几日了,到时还要劳烦文芷多多费心。” 话毕告辞,为了不引人注意,临行时她们依旧从偏门出去,离开了文正公府,楚沅伸了个懒腰,问:“夏涟的事情解决了,玄都监也安排好了,现在我们要去哪里找人扮杀手?” 杀手是个稀缺的职业,假扮的杀手更是寥寥,首先这人的武功底子不能太差,还要善于隐藏,否则被巡防的士兵发现便是死路一条;其次要会作戏,把假的行刺表现得以假乱真,才能瞒过众人的眼睛;最后,必须有万分的忠诚,即便面对酷刑加身,也要一口咬死自己是刺客,受人指使刺杀储君,并将祸水东引。 种种条件筛选下来,符合这些要求的只有一种人,死士。 这也便是顾斐为什么会说,她们需要任侯爷的帮助,放眼整个信都,有权豢养死士的寥寥无几,在这些人里,只有他手下的死士是能够信得过的。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夏涟的动作非常迅速,翌日早朝,惠王推举文正公外孙填补玄都监掌监的职缺,陛下当时便勾了朱笔,任命夏涟为玄都监二十四掌监之一,无须休整,即刻到任。 圣旨颁下时,楚沅偷窥了一眼惠王党羽,个个皆面生喜色,为旗下又招拢来一员能臣感到欣喜,她在心里勾了个笑,面上不露声色,只表现出一点被横刀夺爱的懊恼和不甘,在一片诵德之声里下了朝。 第三日,她和顾斐出宫散心,在街市上逛到很晚,一直逗留到宫禁的时间,在侍女的紧催之下,才带着余兴往回走。 夏天的宫禁时间较晚,回去的路比较长,楚沅不愿意坐轿,不觉间黄昏便落了,眼看着就要误了宫禁,侍女一直抱怨不停:“都劝殿下不要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了,街上又脏又乱,花花嚷嚷的有什么看头,赶不上宫禁可怎生是好?” 顾斐道:“赶不上就赶不上了,又不会进不了宫。” 侍女急道:“郡主还说,奴婢劝殿下回宫的时候,您不帮着劝就算了,还一直带着殿下往远了走,真要误了宫禁,被贵妃知道后又要责怪我们不用心侍主。” “你是幼容宫的人,不是鸿德殿的人,郑贵妃的手再长,也管不到幼容宫的头上,殿下又不会罚你,你担心什么?” “殿下不会罚,不代表贵妃不会追究,贵妃治理后宫这些年,罚过的人还少么?郡主和殿下当然不会受罚,最后遭殃的还不都是我们?” 顾斐笑了,“你在幼容宫这些年,郑贵妃但凡来找麻烦,太后和殿下哪次没有护着你们,又有哪次真的让你们受委屈了?” 侍女没有发觉身边的殿下已隐隐有些不耐了,继续嚷道:“有太后在的时候当然是好的,可太后病了这么久,凤玺都到贵妃手里了,万一日后封后,连殿下见了也要叫声母后,这后宫里不还是……” “够了,”楚沅冷声打断她,“贵妃这么好,难为你在我宫里受了这么久的委屈,回去和内侍省通报一声,让何总管过来领人,以后到鸿德殿伺候吧。” 侍女未曾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顿时愣在了原地,呐呐不知所言,眼看着楚沅不理会她,径直走远了,这才意识到她是真动了气,急得看向顾斐,慌忙解释:“郡主,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别说话了,赶紧走吧。”顾斐道,侍女还要辩解,被她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你只想着郑贵妃有朝一日会做皇后,怎么不想想你们殿下才是日后的女帝,别说后宫,整个天下都是她的,郑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侍女羞得垂下头去,道:“奴婢只是……”一言未竟,前面的楚沅突然大叫一声:“有人行刺!” 顾斐推开侍女冲了上去,心中暗喜:可算来了! 这时天色已尽,刺客黑衣蒙面,手中的铁剑映着微薄的天光,成了最夺目的一线,楚沅狼狈地躲开一剑,被顾斐拽到身后,推向侍女的方向,那侍女吓得尖叫,她反手抽出袖剑,和那刺客拆了几招,短兵不利,她故意往刺客的剑上贴了贴,被铁剑在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假装不敌,抱着受伤的手臂往后退去。 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一队神鹰骑正好巡逻到此,听见前方有人高呼“行刺”,带兵赶了过去,正正在危急关头把顾斐救了下来。 顾斐捂着胳膊,指间渗出血色,显然受了伤,刺客伏法后,三人被侍卫护送回宫。回去之后,她找来伤药,简单处理了伤口,楚沅难过道:“不是说好只是做戏,你把自己弄伤干什么?” “我不受点伤,这戏怎么演好?”顾斐把绷带一圈圈缠上,“这一刀得有人挨,难不成要那个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宫女挨?她就是挨上十刀,也比不上我挨一刀的效果好。” 说到宫女,楚沅又来了气,冷着脸道:“明天我就打发她去鸿德殿。” “人弱惧强,她惧怕郑贵妃也在情理之中,”顾斐瞧着她生气的小模样,揶揄道:“我要赶沈蘅走的时候,你那样百般护着她,现在换成自己的宫女,倒狠得下心了。” 楚沅被她说的脸上一热,怎么说的倒像是她不讲道理似的? “幼容宫里早有规矩,吃里扒外者不留,再说沈蘅的情况和今天又不一样,你一直帮着宫女说话,岂不是更偏心?” “我是偏心,整个都快偏到你身上了。”顾斐抬眸睃了她一眼,道:“你偏心沈蘅,我偏心你,所以才没有赶她走,结果倒好,好人全让她当了,我反倒成了唱白脸的。” 她慵懒地伏在桌子上,下巴垫着胳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赌气般道:“沈蘅是不是在背地里说我生性多疑,待下冷漠?” 楚沅摇头:“她正在卧床养伤,哪里来的胆子诽谤于你?”顾斐默然片刻,问:“圆圆,你老实告诉我,你之所以把她留在幼容宫里,不是真的相信了她罢?” 楚沅避之不答,却反问:“你为什么觉得她的身份可疑呢?”顾斐道:“直觉。”她又摇了摇头,“直觉可不能算是理由。沈蘅为人孤僻,平时沉默寡言,入宫两年多,宫里的朋友也不认得几个,皇祖母眼光毒辣,沈蘅能在她身边侍奉两年,便可料定她不是郑贵妃的人。不管她的身份是否如实,现下于我们而言并无威胁,何不把她留着,日后再做观摩?” 楚沅的所作所为实与顾斐之前的做法相类,把一个意图不明的人安放在自己的监视下,请君入瓮,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只不过负责监视的人换了个个。 顾斐为话题一直纠结在沈蘅身上感到不满,“不过一个小小的宫人,也值得你花这么多的心思?” 她又不讲理了,当初先怀疑沈蘅,费尽心思试探的人是谁?楚沅忿忿:“只许你花,不许我花了?”顾斐“哼”一声别过头:“我花心思还不是为了你,你花心思是为了谁?” 一句落音,却久久不闻回应,再一看,楚沅竟腾起了满面的红云,眸中波光吞吐,与先前给她敷药时一般异样的眼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跑回卧房去了。 留下顾斐一个人坐在外间,问她的话也不答,有点委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楚沅再次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漫卷了皇城,第二日早朝,她因受了惊,未曾上朝,太医请了脉,便在寝殿静养。避朝是楚沅有意为之,在这时的风口浪尖上,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静静观看朝中各方势力的动静。 此事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回遇刺的案子还没结,这便又出现了新的刺客,幕后之人一不做二不休,势必要将这位年少的储君扼杀在成年之前,其急迫与狠毒令人闻之悚然,一位老臣出列,将幕后的主使之人痛斥一番,言辞尖利,字字如锥,群臣中有不少人听得变了色,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御座前的惠王。 楚泓面色坦然,徐步出列,禀道:“臣以为,储君乃国之根本,行刺之事关系重大,且事发蹊跷,大理寺力有不逮,此番不如交由玄都监处置。”话音一落,朝堂之上便纷纷响起附和之音。 武郢侯出列道:“此番行刺与月前的案子不知是否系同一幕后之人主使,不若将两个案子放在一处调查,线索也会更多一些。”刑部尚书马上回道:“启禀陛下,月前东宫遇刺一案,部中竭力调查,已寻得蛛丝马迹,此时若由玄都监接管,只怕线索中断,事倍功半。” 任重行暗中一笑,他只担心陛下会将这两个案子放在一块处置,到时两个刺客一旦对质,难免露出破绽。刺杀储君乃是大案,一旦破了,少不了论功行赏,他料定刑部舍不得嘴边的这块肥肉,故出此言相激,让刑部先把其中一个案子揽下来,玄都监这边才好方便手脚。 元昌帝俯视群臣,见百官皆无异议,便道:“那便依惠王所言,准奏。” 早朝中所议之事,早有小黄门一字不差的禀报给了楚沅,结果与预料无差,刺客交由玄都监处置,案子由新任的掌监夏涟协同司监钱正接管,至于上次的女刺客,仍然关押在刑部,等候着惠王的指令发落。现在,便只等着看惠王和国舅府的动静了。 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刺客,常人自然而然把原因都归咎到受益最大的惠王头上,一次刺杀不成,便再派遣刺客行刺,再合情理不过;可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一头雾水,他们分明没有动作,这个凭空出现的刺客又是从何而来? 顾斐正笑得乐不可支,却听到通报,惠王下朝后往幼容宫来了,顿时笑容一僵,“说曹操,曹操到,他来做什么?” 楚沅也不知究竟,到了正厅,见楚泓换了便服,将一只小盒子送过来,道:“我听闻阿斐受了伤,这是王府里新配的药,与宫里的配方不同,有几样药材十分难得,对止痛祛疤很有疗效。” 他的眼中温润而谦厚,没什么敌意,视线投向顾斐,在她左臂上停留片刻,问:“太医看过,伤势如何?”顾斐虚按着伤处,道:“已经包扎过了,没什么大碍。”楚泓点点头,嘱咐她按时用药,又看向楚沅,“三妹受惊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多虑。” 问候完毕,他便告了辞,有关刺客之事只字也未提,楚沅与顾斐面面相觑良久,总觉得楚泓的关怀来得不切实际,相较于她们二人对他显而易见的疏离,他倒像在认真扮演兄长这个角色。 可人心莫测,焉知看似亲厚的外表下安着一颗怎样的心。 若说楚沅尚且对幼时的情谊怀有一丝追念,顾斐则早就把小时候的记忆同现在分得清楚,小时候的楚泓是领着他们玩,关照弟弟妹妹的大哥哥,现在的楚泓却是权倾朝野,觊觎储君之位的惠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楚泓走后不久,夏涟便乘车到了。 她奉旨调查皇太女遇刺一案,故特来幼容宫,向楚沅询问当时的情况,楚沅带她到书房,放下帘子,屏退宫人,这才道:“幸而你来得晚了些,惠王方才到此,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夏涟道:“臣来时看见了惠王的车辇,在花苑内避了半刻,待车辇走了,才敢求见。不知关于行刺一案,殿下想要臣如何做?” 楚沅在求助时,并未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夏涟忠义,可在用人之初,还是要有所保留,是以夏涟只知玄都监里关着的那名刺客对楚沅而言别有用处,却不知这一切早是计划好的,那所谓的刺客,不过是这幕戏里的角色之一。 她沉思了须臾,缓缓道:“本宫想让玄都监封锁案情的一切进况,包括刺客的身份,不管何人问起,都不要透漏风声,在此期间,所有试图接近牢房的人都要记录在册,严加监视。” 夏涟抬起目光,对着眼前这张稍显稚气,却无处不透着冷静和沉着的少女面容,首次露出了赞赏之色,微笑道:“殿下好生打算,原来是以囚犯为饵,以玄都监为钩,目的却不是为了查案,而是要钓出案子后的那条鱼来。” 案情一旦封锁,谁也不知玄都监都查出了什么线索来,里面的消息透不出去,外面急着得知进展,以便做出应对之策的人自然亟不可待,想方设法探听消息,只要有鱼儿上了钩,后面的线索顺藤摸瓜,便不难找到了。 外界对于皇太女的评价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不可为”。传闻她长于深宫,天性腼腆懦弱,虽有聪颖,却无胆识谋略,白白让惠王占去半壁江山,自己在朝堂却无立脚之地,她这储君做的,委实还不如一个王爷。 何况陛下正当盛年,当时立储乃是受皇太后威压,为尽孝道不得不立了三公主为储,可眼下太后日薄西山,气息奄奄,靠山一倒,陛下会不会动易储的心思还难说,谁敢断言,现在做储君的,便铁定是未来的陛下? 惠王前来招贤时,夏涟何曾没有想过,倘若投靠惠王,仕途势必光明灿烂,而要扶植一个无根无势的皇太女,前路重重,不知要费尽多少筹谋,便是如诸葛孔明,最后也难免一腔心血,尽付东流。 在看见乔装而来的楚沅时,她为这少女的纯挚与无邪稍有动容,许是那股油然而生的恻隐之心,也许是经年浸润的文士风骨作祟,心中竟凭空生出几个字来:焉知不可为? 她心中愉悦,面色也生动许多,看向楚沅的目光愈发柔和,楚沅与她对视,想到对她有所隐瞒,心中歉疚,心虚地垂下了视线,却听顾斐在帘外咳嗽一声,“有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夏涟在此已经停留许久,闻言起身道:“臣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楚沅跟着起身:“我送你一程。” 走出书房,却见楚沁正在外面,拉着顾斐的胳膊上看下看,一面看一面惊呼:“你就受了这么点伤?” 顾斐翻了个白眼,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你巴不得我受重伤么?” 楚沁悻悻道:“外面都在说,你被刺客打成了重伤,看来也没什么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点幸灾乐祸,转头看见楚沅带着夏涟正走出来,出奇道:“那不是夏涟么,她怎么在这里?” 顾斐道:“陛下命她调查刺客一案,她过来询问些消息。”说罢,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狐疑地看向楚沁:“还没问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不会只为了看笑话吧?” 楚沁急忙否认,瞪大眼睛,见鬼似的盯着她,不悦道:“我听说你们出了事,着急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过来看看情况,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白来这一趟了。” 她的脾气说来就来,气得转身就要走,下了两步台阶,却发现顾斐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又不甘心地回头道:“喂,贵客要走了,你都没点反应吗?” 顾斐抱着胳膊,悠哉道:“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要走就走,还用得着我送客吗?” 楚沅送走了夏涟,回来见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有越拔越高的趋势,忙过去挽住了楚沁的胳膊,笑道:“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去看看皇祖母,你好久不进宫,她老人家念叨许多回了。” 楚沁的气显然还没消,冷哼一声道:“有人要送我的客呢,我这么讨人嫌,还是自己去算了,不跟你们一块。” 顾斐张口就要抗议,被楚沅瞪了一眼,勉强收住了声,楚沅又道:“不管阿斐,就当尽孝心嘛,我们一起过去,皇祖母见了更喜。” 楚沁原本也要去泰和宫探望的,只是赌气拉不下脸,楚沅给她搬了台阶,于是便从善如流地顺着台阶下来了,点点头道:“也对,孝心还是要尽的。” 她们两个手拉手走了,顾斐恨恨地磨了磨牙,楚沁小时候就喜欢无理取闹,那时年纪小,大家都惯着她,尚且说得过去;长大了依旧这般骄纵无理,却还是有人惯着她,道理何在? 路上,顾斐挑开轿帘,在泰和宫门口远远望见了鸿德殿的车驾,暗道一声冤家路窄。郑贵妃竟然也来了泰和宫,看样子,今天势必要碰面了。 她们三人下轿时,郑贵妃正好从泰和殿出来,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惠王妃萧芍,领着两排宫娥朝这边走来,楚沁稀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过来看太后了?” 说着郑贵妃一行人走了过来,众人俱见了礼,郑贵妃一双美眸里波光流动,先扫了一眼楚沅,又转向她身边的顾斐,稍停了片刻,带着一丝讥讽,启唇笑道:“本宫还道郡主受了多重的伤,值得有司那样大惊小怪,现在看来倒也无甚大碍。” 顾斐不以为然道:“再小的伤,也是刺客的刀落下来的,我受伤不打紧,倘若伤在了殿下身上,恐怕惊动的就不止是衙门,阖宫上下都得不了安宁,贵妃娘娘哪还有闲心搁这说风凉话?” 楚沁抬头瞥了顾斐一眼,觉得她真是不作死皮就痒痒。放眼整座御城,敢这么顶撞郑贵妃的,除了她也再无旁人了。 郑贵妃为人严厉刻薄,年轻时还在当皇妃的时候,就是以冷艳刻毒出了名的,逢人见了都要对她退避三舍。楚沁小时候再怎么顽皮,有上房揭瓦的本事,也不敢在她跟前造次,只有顾斐胆大包天,时不时就去招惹一下,给郑贵妃添点堵,对方越是生气,她就越是开心,几次险些捅下篓子。 说来也怪,不管顾斐闯了多大的祸,却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处罚,哪怕郑贵妃气得冒烟,也只是在口头上拌两句嘴,骂几声“野丫头”,便不了了之了。 也是一物降一物,顾斐顶着免死令牌,言语间对这个人见人畏的冷艳美人从来没客气过,郑贵妃对这样的顶撞早已习以为常,面上微寒,却仍保持着一派雍容尊贵,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道:“本宫说的哪里是风凉话?郡主金枝玉叶,可得好好养着,伤口虽小,马虎不得,本宫回去便命人送药过去。” 顾斐道:“这倒不必麻烦,方才惠王殿下已经送了伤药过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请贵妃代为转达谢意了。” 郑贵妃还未有所反应,她身后的惠王妃突然神色一变,张口欲言,被郑贵妃按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举动有些怪异,待她们走远了,楚沅望着背影,疑惑道:“惠王妃向来不进宫的,怎么今天来了?”回头看向顾斐,在她的眼里也看出了几分凝重之色,“莫非是太后……” 顾斐疾步向前走去,楚沅紧跟其后,一进寝殿,便闻见浓重的檀香味,几个老姑子跪在一只香炉前,炉上焚着三根粗香,一边摇扇,一边在香上焚烧佛经,灰烬和纸屑吹得满室都是。 顾斐被纸灰呛得难受,挥开漂浮的尘屑,把楚沅拉到身边,免得她被呛着,问服侍的姑子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姑子慈眉善目的,温顺道:“这些是老菩萨手抄的经文,命贫尼们焚给佛祖,功德无量。”姑子的目光离开燃烧的金纸,落在寝殿深处的银纱床帐上,只停留一瞬,又低顺了下去,默默焚经。 楚沁一脚踏进来,顿时被剧烈的烟味呛得喷嚏不止,但见顾斐和楚沅都安安静静的,她也不好喧哗,强忍着鼻痒,问:“怎么回事?” 姑子把话又复述了一遍,顾斐问到“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时,却只是摇头不言。 这时,太后的贴身医官掀帘走了出来,怕吵着太后,一言一行都放得很轻,轻声道:“太后一切安好,听到通报后一直等着殿下们过来。” 室内熏香馥郁,可在浓厚的檀香之下,顾斐还是嗅到几缕遮盖不住的苦气,眉头不禁微微一沉。 太后身子不好,常年服药,从未避过众人耳目,如何突然之间便用熏香遮盖药气? 她忧心太后身体,岂是如医官几个轻飘飘的“一切安好”,看着那黯淡的床帐,心中五味杂陈,不自觉握紧了手。 手上传来温温绵绵的触感,是楚沅握住了她的手,十几年的相伴,她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无间,许多话毋须开口,只需一个眼神,便能领悟对方的心意,她知顾斐在想些什么,低语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进去吧。” 帘帐掀开,顾太后却衣着整齐在榻上坐着,没有梳发,气色苍白,精神却还好,几日不见,她又清减了一圈,见到楚沅三人很是喜悦,说了好一会儿家常,楚沅还有些政务待办,不能久旷,到了晚夕便请辞而去,留下楚沁陪太后用膳。 顾斐陪她一起出去,打发了肩撵,两人慢慢散着步子往回走。 她心不在焉地踢着石子,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楚沅几次想说话,都被如山的沉默压了回去,良久,终于忍耐不住,喊了一声:“阿斐。” 顾斐把目光从脚下的石子上抬起来,问:“嗯?” 楚沅想要安慰她,可在两人都身处同一难境时,那些抚慰的话说出口来,却总显得矫情而又空泛,虚无不知所谈,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往后却没声了。 太后病重,两人一般心酸,谁又能宽解得了谁? “太后一薨,宫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顾斐忽然打破了沉默,“好难过啊。” 楚沅默然,她也难过,更加惶恐,身为东朝,她没有羽翼,没有强大的外戚,母族里只有一个武郢侯,却还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在一干皇子皇女中,她的势力最为单薄,依靠着太后的支持才走到今天,若是失去这最后一个支撑,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即便只是想想,也让人望而生畏了。 一时间,沉甸甸的情绪像抽枝散叶似的,从一个人的身上蔓延到了两个人身上。 顾斐不想她太过压抑,内心虽然沉重,面上却装作轻松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把心事掩盖了下去,自我打趣道:“我原本以为,太后的身体,再不济也能支撑上几年,看看她一手教出来的两个孩子会有什么成就,谁曾想时间会过得这么慢,她甚至连孙女的长大都看不到了。” 楚沅一怔:“我们……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顾斐拿手在她头上比了比,想到了什么,促狭笑道:“还差得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还差得远呢…… 顾斐点了一下她的头,便笑着走远了,楚沅心里不服气,她明明差半个月不到就及笄了好吧! 太后的病情,以及当前的局势,顾斐却并未在意后者,丝毫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之感,甚至连同夏涟,对未来朝堂的局面也没有过多忧虑,楚沅隐隐产生一种错觉,是她杞人忧天么? 夏涟说她总是妄自菲薄,谨慎多虑,为君者应当放开拘缚,徐徐图之,她的话楚沅都听着,都记着,小心加以改正,只怕自身努力不足,辜负她们的期望。 刺客被关进玄都监的第七日,总算有了动静。这几日来,前来探询的刑部及其他官员,都被司监挡了回去,却有一名玄都监内部的差役,悄悄潜进牢房打探消息,夏涟派人尾随,在国舅府的后门拿到了与他互通消息之人,却是国舅府的一名师爷。 这一下,国舅府与刺客案有关联的证据算是坐实了,夏涟表面上替郑国舅遮掩,暗地里将消息传给了玄都监总监,即刻发令拿人。 郑贵妃得知此事,大发雷霆,把正在手里把玩的玉器朝地板上狠狠一摔,怒道:“叮嘱过多少次要他沉住气,别轻举妄动,他怎么就是沉不住气!” 惠王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母妃息怒,国舅府不久前刚走丢一个死士,便出了行刺的事,舅父打探虚实也只是为图心安,何况此事并非我们所为,即便抓到一个师爷,也动不了母妃的根基。” 郑贵妃一腔心火无处发泄,怒气转移到旁人身上,厉声道:“我巴不得毒死那个贱人,你去给她送什么药?还嫌身上不够腥是不是?” 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惠王也不恼,待她骂停了,合上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拱手道:“儿臣告退。”便退出鸿德殿外。 气得郑贵妃又砸了一地。 与鸿德殿里的狂风暴雨不同,楚沅将案情并以前收集的郑国舅的罪证整理后上递,等着陛下审阅的结果,不久闻诏,传她去御书房听话。 偌大的书房之内静悄悄的,宦官宫女竟一人也无,元昌帝埋首在书案上,两边高高的案牍几乎堆叠成山,抬起一双温正平和的眼,语气淡淡道:“夏涟是你的人吧?” 楚沅一惊,还未答话,只听上面又道:“她的上书里,表面上在尽力维护郑国公,字里行间却把证据罗列详实,字字往郑国公身上引,让人看罢想不治他的罪都难。你倒是找了一个好副手。”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面上也不见情绪,无法分辨对她招揽夏涟的态度如何,楚沅便避而不谈,斟酌片刻,问:“那父皇如何看待这些罪证?” 元昌帝放下手里的折子,眉宇间涌上一丝人至中年特有的沧桑和疲倦,道:“郑国公乃前朝旧臣,于本朝功劳甚大,国之命脉……” 他一开口,楚沅便知晓了此番谈话的结果,心中逐渐冰冷,半晌,道:“倘若遇刺之时,受伤的不是阿斐,而是儿臣呢?” 冷笑一声,又道:“再若遇刺的不是儿臣,而是惠王,父皇还会如此袒护郑国公府么?” 元昌帝哑然,片刻后道:“你们乃是手足至亲,都是朕的儿女,朕岂会偏私?只是你年纪尚小,许多事情,朕不得不倚赖惠王,莫说现在,便是你登基之后,也离不开众王的扶持,否则便是孤家寡人。” 叹息一声,眉目间终于浮上一层慈父之色,蔼声道:“你生辰将近了,于政事上不必过于操心,太后凤体不佳,你们小辈们多陪陪她。” 楚沅心灰意冷出了御书房,司礼总监春秋守在门外,见她面色不善,遂堆笑道:“殿下莫要往心里去,陛下不管说了什么,父女之情总是记挂在心的,只是许多话无法言之于口,殿下要能体会陛下的苦心才好。” 楚沅册封皇太女之后,许多懵懂之处多亏了春秋的提点,因此对这个大太监很有些亲近的好感,心中虽有牢骚,忍住了不发,微微一笑道:“本宫晓得,谢过公公。” 春秋一直送她到幼容宫门口,这才告辞退去,楚沅调整面色,把方才的颓丧之气尽数收敛了,这才跨进大门。 一进门便听见内室里传出的喧闹声。 楚沁和顾斐前些日子还在僵着,不知什么时候便和好如初了,她们两个总是莫名其妙的闹气,又莫名其妙的和解,熟悉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楚沁在后面追着顾斐,手里套着两个类似粉扑的东西,顾斐夺门而出,看见楚沅回来,像看见救星似的,急忙躲在她身后,楚沁又追上来,楚沅拦着她道:“你们做什么呢?” 楚沁举着两只粉扑,上面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粉末,兴奋道:“我从表叔家拿的欢乐粉,来给你们玩玩!” 顾斐道:“别听她胡说,那红粉又是她搞出来整人的东西。” 那粉末香气扑鼻,落在手上滑腻腻的,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楚沅不知道怎么就把顾斐吓成那样,只好劝着楚沁别闹。 趁着楚沁被拦住的空隙,顾斐逃出门去,却瞥见一片暗朱红的人影,站在门首的拐角处,朝她招了招手。 她理了理跑得有些散乱的衣摆,走上前问:“春公公?” 春秋嗅见她身上扑鼻的香,笑道:“郡主好雅兴。” 顾斐笑声“哪有”,问起他的来意,春秋敛了笑,沉吟片刻,将御书房中楚沅心情不悦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奴才怕殿下敏感心细,陛下说了什么话,容易往心里去,郡主和殿下关系最为亲密,回去之后好生劝着一些。如此,陛下那里,奴才也好去复命。” 顾斐默了一默,向春秋道了谢,送他离开。 楚沁在幼容宫里闹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去了,临走前留下一盒欢乐粉,说是让楚沅留着玩,送走了楚沁,顾斐从门外进来,催促她道:“圆圆,快去换衣服,我们今天出宫玩。” 顾斐甚少提起带她出宫,楚沅换了便裙,细细梳了妆,不知道是否妥帖,又问:“我们要去哪里,还是去上回的那条街吗?” 顾斐却摇了摇头,道:“这次我们换个地方。” 卫宫外有一道细细的白水河,名叫玉带河,河水从护城河引入,绕过宫城流入芙蓉渠,沿岸风景美不胜收。 名动天下的芙蓉楼就建在玉带河尽头处,芙蓉楼乃京城第一高楼,登上楼顶,说是可睥睨整个信都也不为过。除却京城第一楼的名头,尤其以地理位置为著,这里偏离开最繁华热闹的京城中心,抛却喧嚣,风雅不失静逸。 楚沅坐在楼顶,俯瞰全城,只见长街如线,行人如蚁,那高高的宫墙在尘埃遮挡下,渺远而又矮小。到了夜幕时分,华灯初上,整片京城宛如灯火勾勒出的一幅图画,但那辉煌图画里,以宫墙为界,却隔开一片沉沉的黑暗,像是被撕去了一块。 顾斐拿了酒走到她身边,远眺着那片黑暗,道:“从这里看,整个皇宫有多大?” 楚沅随手拾起一片小碟子,碟子里的点心已经吃光了,底上还沾着些糖粉残渣,对着那片黑暗区域比了比,道:“差不多半个碟子这么大。” 放下碟子,又叹:“果然站得远了,所看到的就不一样了。” 顾斐笑了笑,道:“这只是在芙蓉楼上,还能看见一片宫墙,倘若站在泰山之上,整座皇城怕是连只蚂蚁都不如了。” “我只是想带你看看,其实皇宫也不过就是那么小小的一隅。有时我想,与其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却把一生都断送在这片宫城里,每天都在操劳国事中度过,还不如做一个闲散王爷,青山绿水,逍遥自在。” 顾斐这样说着,把壶里的酒倾了两杯,递给楚沅,楚沅在成年之前,还未沾过酒,对着杯子有些不知所措。 顾斐笑道:“别怕,这只是果酒,很甜的,不辣。” 她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果然甜甜的,裹着醇香的酒气,却一点儿也不辛辣,仰脖把整杯都饮尽。 果酒虽然淡薄,却还是有些酒劲,楚沅喝了几杯,就有些晕晕乎乎,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顾斐坐在栏杆上,慢慢啐着杯子,目光落在极远处,楚沅偏头注视着她,月光和灯光齐照下的顾斐显得格外动人,她有一个沉默在胸中很久的问题,此情此境,便问:“阿斐,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想出宫了?” 她在宫外时,较在宫内沉静了许多,可神色间却显而易见的明净畅快,显然,她是喜欢宫外胜于宫内的。 许久酒意上了头,顾斐直言不讳:“的确。要不是你还在宫里,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楚沅枕在胳膊上,默然不语,心头从未有过的难受。 “可只要你在,在哪里我都甘愿的。” 顾斐转头看她,月光落在眼底,是一片融融的温柔之色,“你做皇太女,我就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登基,不做皇太女,我们就离开信都,去封地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余生自由自在。” “你骗人!”楚沅冲口而出,眼前渐渐模糊,“你就是想出宫,就是想走……我都看见你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嫁妆? 顾斐显而易见的一怔,“什么嫁妆?” 楚沅微微偏过头去,不与她对视,“你放在泰和宫里的,开箱子的时候我看见了。” 顾斐仔细回想自己都收藏了什么东西,恍然道:“你是说我放在床头的那个?” 见她不语,失笑道:“那不是嫁妆,是我进宫时随身带的首饰,原在太后那里收着,及笄那年,太后交给了我,让我自己保管。里面是不是放了一副璎珞,两对手镯并脚镯,一枚镂金如意锁,一捧珠子,还有几根流苏?” 她描述的与楚沅亲眼所见没有丝毫出入,楚沅被酒气冲昏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这些饰物只有小女孩子家才会喜欢,顾斐从未收藏过这么小家子气的东西,当看见那盒子里一团珠光宝气时,她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危机感,下意识便以为,顾斐早做好了出宫的打算,不会在宫中久留。 如此……是她想多了? 她走神的时候,面上露出几分懵懂的茫然,因为醉酒,脸颊上显出可爱的酡红色,顾斐看得心痒,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楚沅立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猛地一缩。 顾斐惊讶于她的反应,看了看自己的手,内心有些讪讪:连摸都不给摸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凑过去,明知故问道:“就这么舍不得我啊?” 楚沅难堪地别过头,心里好受了一些,却还是一抽一抽的难受,伏在桌子上不说话。 侍酒的酒姬以为这位客人醉了,芙蓉楼里有专门供休憩的厢房,便过来扶她,顾斐道声“不用”,轻手轻脚把楚沅揽起来,抛给小二一块碎银,吩咐:“备辆车来。” 楚沅被她揽着,贪心不足,又往她怀里窝了窝,迷迷糊糊的想:原来个子矮也有好处的。 回到幼容宫里,宫人过来伺候时,她耍赖似的抱着顾斐不放,顾斐无奈,把怀里软软的人和衣放在床上,摸了摸她的头,说:“松手,我去给你倒杯茶。” 楚沅自然不肯依:“不松,不渴。” 两人满身酒气回来,值殿的宫女们你望我、我望你,谁也没动,崔领殿端了醒酒茶来,顾斐只喂了一口,楚沅便嫌酸,推开不喝了。她无奈把碗放下,看着一脸不安的崔领殿,道:“你们先下去吧,让殿下缓一缓。” 崔领殿带着人退下了,她拍着楚沅的背,勉强哄她喝了半碗下去,看她慢慢睡着了,才小心地把自己的衣襟从她指缝里解救出来,单薄的绸衣已经给她揉得不成样子了。 榻上的楚沅睡颜安静,纤细的眉头不时蹙起,似乎在梦中也感到不安,她俯下身,温柔地抚过她的鬓角和眉头,轻声道:“傻姑娘,别想太多,我一直都在呢。” 像是听到她的安抚一般,楚沅紧拧的眉头慢慢放松了下来,抱着她的手,喃喃叫了一声“阿斐”。 顾斐偷笑,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哄一哄就好了。 还没笑完,楚沅忽然在她手背上啃了一下,啃完之后,又轻轻舔舐,滚烫的脸颊依偎上去,又叫了一声:“阿斐。” 顾斐:…… 饶是心宽似海的人,此时此刻,也能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缓缓流淌过的异样的暗流。 十指连心,顾斐就好像在心口被人啃了一口,噬骨的痒直透到骨子里,她尝试抽回手去,没能抽动,小心翼翼地把住楚沅的手指,这才从她手中抽开。 走到桌前,倒上凉茶,几杯凉水灌下肚,澎湃的心潮才算平息,稍微整理一下,强迫自己回去睡了。 楚沅做了个梦。 梦见顾斐脱了宫装,卸去了郡主的头衔,不顾所有人的请求,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任她在城楼上如何呼喊,都不肯回头看一眼。 她哭到声嘶力竭,顾斐的背影还是渐渐远了,一直远到看不见,她瘫坐在地,手指却触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定睛一看,是舅父送给顾斐,要她护她一世安宁的青霄剑。 她的身边只剩下剑。 楚沅从梦里醒来时,泪水已打湿了半个枕头,她从小到大鲜少这样流泪,大抵还是那只嫁妆盒子的阴影未散,潜意识中总觉得,顾斐的根不在这里。 她赤着脚下了床,走到月门后,揭开帷帘,见顾斐背对着她,好端端的在榻上睡着,这才稍稍放心,蹑手蹑脚爬上床,扳过她的肩膀,确认是不是真的顾斐。 顾斐睡眠本就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肩膀上突然被人一碰,骤然惊醒,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幸好壁灯亮着,她看清了来人,这才及时收住了手,没有防卫过当。 昏暗的壁灯下,楚沅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仔细一看,面上犹带泪痕,她心中一软,替她拭了泪痕,温声问:“做噩梦了?” 小时候做噩梦,楚沅就往她身边钻,后来去了幼容宫,每逢害怕得睡不着觉的时候,还是会让她过去陪着,这么多年来习惯成自然,她把被子一抖,腾出来一片空地,拍拍身边的床铺,“过来这里。” 楚沅从善如流地过去了,切切实实感受着顾斐的体温,她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却忽然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顾斐其实也喜欢她的吧? 她的大脑迅速在日常的点滴生活中提炼出许多证据,大到危急关头的舍身相救,小到茶米油盐的悉心关照,件件似乎都与她的猜想相吻合。 想法一旦冒出来,便不会轻易打消,楚沅心头砰砰跳,悄悄戳了一下顾斐的腰。 顾斐刚刚睡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问:“怎么了?” 楚沅抬头看着她,眼睛闪闪发光,突然拥住她的脖子,声如细蚊说:“阿斐,我好喜欢你。” 顾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掉下来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把她的胳膊拿下来放进被里,“好,快睡吧。” 楚沅不依不饶,又缠上去,这次声音大了点,“是真的喜欢。” 顾斐闻着她的吐气,就知道酒还没醒,她高估了楚沅的酒力,早知道几杯荔枝酒就能让她醉成这样,就不该贸然让她开戒。 再折腾下去,连明天的早朝怕都耽误了,膳房送来的醒酒茶还剩半壶,她端了一杯,想诱惑她喝下,楚沅还记得那杯子里的酸味,直摇头:“我不喝,除非你喜欢我。” “喝不喝,我都一样喜欢你。”顾斐循循善诱,“但是你喝了,我会更喜欢你。” 楚沅当真听话,把那一大杯醒酒茶喝了干净,仰头看着她,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乖宝宝一样的楚沅,真可爱啊…… 她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着说:“这样够不够?” 楚沅摇头:“不够。” 又亲了一下,楚沅还是摇头,“不够。” 顾斐预料到她会闹性子,早备好了杀手锏——她的手里还有一颗冰敷璎珞,是楚沅最爱的糖点。 可还没等她把杀手锏拿出来,楚沅突然撑起身子,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这样才够。”说完眨眨眼睛,飞快地钻回被里睡了。 顾斐傻在原地,慢慢回过滋味,楚沅已睡得熟了。她折腾了半宿,此时毫无困意,勉强躺回枕头上,却也只是睁着眼睛,和帐顶大眼瞪小眼。 就这样凑合了一夜,转眼天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天未亮时,楚沅睁开眼睛,意识慢慢清明了,揉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猝然想起昨天夜里的所作所为,顿时羞臊欲死。 她竟然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向顾斐剖白了心意! 她抬手捂住脸,偷偷往身后看去,顾斐还在睡着,一只手压在额头上,呼吸均匀且绵长。 楚沅松了口气,如果刚一醒来就面对清醒的顾斐,她恐怕会恨不得钻进床缝里才好,轻手轻脚下了床,让服侍梳洗的侍女也放轻动作,不要打扰到顾斐的休息。 顾斐一直清醒着。 这一夜她哪里睡得进去,察觉到楚沅苏醒,才装作熟睡的模样,免得她醒来窘迫。帘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作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安静下来,待一室的人都退下去了,才慢慢起身。 不光是楚沅,她也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朝上,元昌帝就郑国公牵涉行刺一案草草做了了结,惠王势大,结果尽在意料之中,虽然有几位大臣提出异议,也被群起山呼的“陛下圣明”之声压了下去。 任重行见状蹙眉,忧心忡忡看向楚沅,担心她看见如此结果,难免抑郁在心,却不料楚沅十分平静,似乎早有预料,自己的筹划会付诸东流。 退朝的喊声一响,他正欲过去安抚,却被庆王牵绊住,不由分说拉去喝酒,摆明了不想让他多管闲事。 群臣都散了,楚沅还在原地,目光投向同样没有离开的夏涟。 就在方才,赦免郑国公的旨意下达之后,她被破例擢拔成为御史,可夏涟的面上却毫无喜色,甚至隐约含怒。与楚沅一同出了殿,走到僻静之处,不平道:“早知陛下宠信惠王,对国公府也多有偏颇,却不想竟偏颇至此!” 这次引蛇出洞的计划,夏涟原本怀了满满的信心,即便陛下在贪赃受贿上对他网开一面,行刺一案也绝对不会姑息,谁料最后竟是这样荒谬的局面。 楚沅对此倒是豁达,还替她纠正疏漏:“不仅仅是惠王,陛下更宠爱的是郑贵妃才对。” 爱屋及乌,当然不会让她的兄长太过为难。 夏涟却不以为然,扬起柳眉,淡淡道:“陛下果真宠爱贵妃,何故后位空悬多年,却迟迟不立贵妃为后?” 帝王之心,虽东海而莫测,又岂容身外之人揣摩? 楚沅自己也看不透彻,只好不作言语。 夏涟到底意气难平,又道:“殿下放心,即便陛下放过此事,臣等也不会轻易放过,人证物证俱全,绝不容郑国公全身而退!” 楚沅感激她的鼎力相助,徐步送她离开,碍于人多眼杂,不便远送,出了凉亭,夏涟便告辞而去。 楚沅回到幼容宫,走到门前,心中尚有些忐忑,不知道顾斐对于昨夜的“撒酒泼”怀着怎样的态度。 又有些隐隐的期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顾斐的想法究竟如何。 寝殿的门掩着,她推开门,叫了声“阿斐”,却无人答应。 顾斐不在房间里。 崔领殿走过来,回禀道:“郡主一早就去校场了,还没回来。” 楚沅一怔,“校场?” 校场的练靶区,顾斐拉开弓弦,一箭正中靶心。 下一箭刚刚起弓,余光里走过来一片身影,看见那落寞的神情,她微微一愣,拉满的弓弦松了下去,“师父?” 任重行被朝上的事情闹了满肚子的不愉快,摆脱了庆王,便来靶场发泄,不意看见顾斐也在这里,随手捞起一把弓,箭如飞芒,“叮”的一声没入靶心,只留箭尾的白翎在外,兀自颤动。 顾斐跟着射了一箭,准头尚可,力度却差了些,看得任重行直摇头。 她揣着心事,无法全力以赴,磨蹭了一会儿,试探道:“师父,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任重行持弓的手臂显而易见的一僵,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顾斐期期艾艾的,“如果我犯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任重行转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语重心长道:“凡事都是相对的,不能盖棺而论,得看事情关系到什么人。” 顾斐默了片刻,迟疑道:“要是……关系到阿沅呢?” 任重行神色一寒,冷声道:“那你就是大逆不道。” 说变就变的脸色,吓得顾斐噤了声,转头默默射箭,不再提起此事。 任重行意识到自己脾气失了控,待情绪平静了,语气缓和许多,问道:“你和阿沅怎么了?” 顾斐摇头道:“我们挺好的,刚刚是我在开玩笑。” 闻言,他松了口气,叹道:“是玩笑就好。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该有的念头也不要胡思乱想。” 顾斐一一答应着。 这时,靶场里又进来一个人,她回头一看,顿时愣住,只见楚沅穿着一身红色短装,站在靶场的入口处,局促不安地往这边探望。 顾斐立即转头向任侯爷道:“师父,您能先回避一下吗?” 任重行觉得她今日甚是古怪,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什么私房关目,还要屏退左右的?” 说话间,楚沅已走了过来,向任重行见了晚辈礼,叫声“舅父”,又一瞬不瞬地看向顾斐,绵绵地叫了一声:“阿斐。” 任重行见她的衣装,只以为她也是来靶场练习射艺的。楚沅向来文弱,走到哪里都是副弱不禁风的体质,闲来时能加强锻炼再好不过,于是便笑道:“殿下来得正好。” 说着,挑了一把强度最小的弓,连着箭壶递到她手里。 楚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接了,想到接下来难免要拉弓射箭,眉头便露了点苦色。 顾斐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师父,你不是要回府整理军务么,不会耽搁了吗?” 任重行笑道:“军务不急,我看殿下射会儿箭。” 楚沅捧着弓箭,却迟迟未开弓,她近年贪黑读书,看伤了眼睛,得了视近怯远的病症,看不清远处的细物,虽然用人参黄芪等药材做了补阳抑阴丸,服下后却总不见效果。 描着红边的靶子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她站在靶场这头,连那头的靶子都看不清楚,怎么射箭? 楚沅欲哭无泪之际,顾斐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弓身,另一只手搭在她捏箭的地方,替她拉开了弓,瞄准位置,说道:“放。” 白羽划出一道漂亮的笔直的线,直没入模糊的远景之中,接着便听任侯爷在旁叫了声:“好!” 顾斐松开了手,楚沅的胳膊失力一般软了下去。不光胳膊软了,在顾斐抱住她的那一瞬,她的全身都软了,吐字时气息吹拂在她耳畔,直到现在,她的耳尖还是不争气地滚烫着。 任重行见她们和睦,心情随之开怀了许多,满意地点点下巴,道:“这样才对。阿斐,你年长,要多多照顾阿沅。” 顾斐点头答应:“一定的。” 楚沅到底体弱,没拉开几弓便力竭了。收了弓,三人离开校场,送任侯爷出了宫,只剩下顾斐和楚沅二人,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半晌,顾斐咳嗽一声,道:“马上就到生辰了,今年及笄的大日子,想要什么礼物?” 楚沅显得不太自然,目光乱撞,道:“礼物……不是送过了么?” 顾斐一时糊涂了,片刻才意识过来,楚沅指的约莫是从鸣玉轩里赊来的那把琴,便笑道:“那只是个普通的礼物罢了,怎么能算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上?” 楚沅脸颊一红,事实上,她脸上的热度从未消减,抬眸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喁喁道:“你昨天不是答应过,等我及笄了,就搬来幼容宫同住,以后再也不走了。” 顾斐:“……啥?” 楚沅眼光灼灼地逼视着她,“难道不是吗?” 顾斐:“……” 难道昨天晚上喝醉的人不是楚沅,是她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顾斐和楚沅对视,心道:“原来坑人也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坑?” 然而楚沅的架势不依不饶,坚决要等她的回答,不回答的话,就当她默认了。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答应她一个要求又有什么? 长舒口气,强笑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楚沅笑逐颜开,笑吟吟地拉住她的手,这才回宫去了。 八月十二,元昌帝在宫中举办盛筵,庆祝皇太女的及笄诞辰,除了与卫国一直水火不容的老邻居宁国,其他属国大都遣了使臣来贺,有一个名叫“昭昭国”的小国,甚至派来一位王子,携着重礼前来祝寿。 卫国皇太女的及笄宴礼,能得到如此重视,许多人的居心不想而知。 不外乎是看这个小小的皇女,有朝一日若化雀成龙,成为卫国的下一任女帝,他们当中若有人侥幸成为皇夫,卫国的泱泱繁华,本国怎么也得分一杯羹。 这些心思楚沅看得一清二楚,左右这些使臣有礼部和内侍府招待,她只在晚宴上露了一面,宴罢便拉着顾斐离了席,在幼容宫里躲清静。 夏涟来祝寿时,带了满满一箱的孤本古籍,看得顾斐直咋舌,“夏大人是嫌幼容宫的香料不足,所以捎书过来,给我们熏熏书香气么?” 楚沅从里面捞了一卷,略翻了翻,便被夏涟的手笔惊住了。 这些大都是流传在世,千金难求的珍品,夏家历代书香,收集这些书本料想花了不少心血,平时束之高阁,轻易连给人传阅也不肯,她竟如此慷慨,一送出手便是数十札之多。 命人将这些书籍珍重收好,楚沅亲自泡了一壶茶,给夏涟倒上一杯,夏涟连忙推阻道:“殿下莫劳,臣不敢当。” 楚沅强行把杯子塞给她,夏涟只得接在手里,笑道:“郑国公一案,有劳文芷甚多,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是应该的。” 皇帝当日虽未发落郑国公,奈何架不住几位老臣的接连上书,加上对爱女的怜惜之情,最后强顶着郑贵妃的告求,罢免了郑国公掌管皇城禁卫之权,收回他的兵符,而后命武郢侯领了统领一职。 这些胜果的背后,都少不了夏涟四处奔走游说的功劳,自然,有利端便有弊端,朝中已有一些多心人猜测,她真正效忠的是东宫,而不是惠王。 这些消息,想来早走到惠王耳中,只是还未见他作出回应,夏涟心中坦然,他若问起,她只如实回答便是。 左右前朝的几位老臣已经站定楚沅这一方,而她继承祖父余荫,在朝中的地位日渐稳固,楚沅执政之后,再不会像之前一般,委屈在惠王的阴影下,毫无招架之力。 殿中气氛正其乐融融时,门突然被推开,一袭彩衣冲进来,饿虎扑食一般就往放满了水果和糕点的桌上扑去。 “外面那些东西简直不是给人吃的!”楚沁一连塞了几大口之后,满足地叹了声气,抚摸着肚子,在凳子上坐下来,这才发觉旁边坐着夏涟。 夏涟坐姿端正,文雅如芝,和毫无仪态的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楚沁干咳一声,不尴不尬地把姿势调整过来,自动无视顾斐鄙夷的目光,像有什么秘密似的,小声说道:“你们见到那个昭昭国的王子了吗?” 楚沁说话的时候,浑身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兴奋,让人不禁觉得这个“昭昭国王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顾斐和楚沅俱被她勾起了好奇之心,就连一向端庄持正的夏涟,也不禁投去探询的目光。 她们的反应让楚沁感到很满意,特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比划道:“那个人啊,长得特别特别女气,不看他的衣服,还以为是个大姑娘,个子也不高,矮得就比顾斐勉强高了一点点。” 顾斐顿时不乐意了,“什么叫矮得只比我高了一点点?” 楚沅最怕听到这种话题,因为说来说去,往往最后都会说到她的身上——她才是这里最矮的,连忙拍板叫停:“先别争,让阿沁把话说完,那个昭昭国王子怎么样了?” 楚沁歇了歇,又道:“他带了好多礼物,据说是奉了父王之命,顺道来提亲的,阿沅,你可能要多一个太子夫了。” 楚沅闻言,惊愕得说不出话,半晌,不可置信道:“父皇同意了??” 楚沁咬了一口马蹄糕,边嚼边道:“没有啊,这都是我猜的。” 顾斐冷笑:“就你聪明!凡事怎么不往好事上猜?” “这怎么不是好事了?”楚沁瞪大了眼,一副要急的模样,“又不是跟你提亲,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就你意见多!” “谁让你胡说八道?” 她们吵闹着,夏涟坐在一旁,终觉得格格不入,便起身道:“时候不早,臣心意已到,便先行告退了。” 楚沅忙请她留步,夏涟执意不肯,既不肯留,也不肯让她相送,道了别,带上随从离开了。 楚沅怅然,只觉待客不周,顾斐望着夏涟的背影,叹道:“好生清冷的性子。” 楚沁道:“她一直不都这样么?从上学起,就不爱搭理人。我爹说,这种人注定要做大成就的,所以才不露于平常。” 顾斐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逮个谣言遍地传,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楚沁:“……” 因楚沅的生日在八月十二,过后三天便是中秋,那些远方而来的使臣来不及往返,只得在信都过节,一时间驿站人满为患,宫中也较平常热闹许多。 今年的中秋宴会,太后因病参不了席,顾斐问膳房借来做月饼的模具,尽心尽力蒸了一盘什锦月饼,送去泰和宫给太后。 回来不久,楚沁忽然找上门来,她们日常斗嘴,气不过三日,不多时就和好如初了,喜道:“找了一圈都不见你,今天游湖呢,快走快走。” 说着,拉上她就往外走。 游湖哪天不能去,非得今天? 顾斐感到奇怪,被楚沁鬼鬼祟祟地拉上一条青蓬船,往玉清湖的湖心划去。 时至中秋,湖里的莲叶一半如盖,一半枯槁,长满近岸的浅水区域,越往中央,水位渐深,渐渐只有鱼群穿梭,湖心则如同一片明镜,一艘画舫停在水上,倒影如同真物。 楚沁把船停在距离画舫不远处,从船篷的窗口向外望去,不多时,像发现什么新奇物事一样,兴奋地朝顾斐招手:“快过来看!” 顾斐依言向那艘画舫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楚沅,正装站在船首处,同身旁一人交谈说话。 怪不得半日都没有看见她,原来是跑出来游湖了。 再向她身边一看,顾斐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就说那个昭昭国王子是奔着求亲来的,你还不信,怎么样,现在信了吧?”楚沁洋洋得意,却未发觉顾斐的气息渐渐变了。 顾斐看着那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问:“他为什么会在宫里?” “弥禛是王子,身份与常人不同,当然不能和驿站那些庶人住在一起。陛下就留他在宫中了。” 画舫上,楚沅留意到有一只青蓬小船漂了过来,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往乘船的人身上猜,她在船舱里坐久了,有些透不过气,这才出来站一站。 那位昭昭国王子也跟了出来,楚沅劝他回去坐,他谦然一笑,道:“殿下在外面站着,臣下怎敢在座?” 昭昭国还未成为卫国的属国,他便已自称“臣下”了,楚沅听在耳里,不觉心下惶然难测,有些不知所措。 “和谈之事,本宫并未尽上什么力,未能解决殿下的困扰,实在当不得如此言论。” 这位年轻的王子名为弥禛,代表昭昭国国王前来卫国觐见元昌皇帝,希望两国永结友邦,共御强敌。 昭昭国地处卫国西疆之外,北接卫国,南壤宁国,饱受宁国军队欺凌。小国寡民,哪里经得住精兵铁骑的摧残,只好求助于邻邦,宁愿从此降为卫国的属国,只求卫国出兵,击退宁军,保全国民。 元昌帝把这当作楚沅成年后的第一场试炼,交由她全权处置。 处置起来倒也不难,属国自然是要收的,兵也是要出的,难只难在这中间诸如朝奉的各项事宜,需要一一洽谈,双方衡量。 昭昭国并不富裕,战争更让这个小国雪上加霜,弥禛前来卫国所带的礼物,已是从国库中上下拼凑而来,可朝中的那一批人,却妄想从这一个小国身上每年收割上数十万两的朝奉。 弥禛坦然表示,要钱没有,只有饿殍一片,卫国若允许以枯骨来凑数,倒差不多才能为之。 群臣冷嘲。 楚沅很伤脑筋,一面拗不过群臣,一面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昭昭国被宁国吞并。 于是出来散散心,顺便把弥禛带过来,商议对策。 顾斐趴在窗口,看着他们在船头站了许久,不时说上几句话,她竖起耳朵听,可惜说话声小,声音还没飘过来,就被湖面的风吹散了。 楚沁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证明自己八卦之心的时机,逮着机会便说:“你看那个昭昭国王子,满面愁容的,一看就是碰壁了,可是阿沅看起来好不忍心的样子,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还安慰他,没准还有点希望。” 顾斐被她唠叨得牙根痒痒,“你能安静一会儿吗?”仔细观察一番,摇头道:“我觉得不像。” 楚沁不服气:“哪里不像?” “哪有人谈情说爱时那么严肃,好像天快塌下来一样。”顾斐翻了个白眼,“弥禛是昭昭国王子,说不定来卫国有什么使命要办,都是你大惊小怪。” 这边在说话时,楚沅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青蓬船的船篷上,只停留了一瞬,又惆怅地别了开。 弥禛见她忧虑重重,便想逗她笑一笑,拿出一只小铃铛,道:“这是昭昭国特有的响石,只需要轻轻振动一下,便能响上许久,音色就像小孩子的笑声一样。” 楚沅奇道:“果真如此奇妙?” “不信你听。”弥禛把铃铛一摇,然后攥在手里,伸向楚沅耳边。 楚沁见状,狠狠地在顾斐背上拍了一巴掌:“不信你来看啊!” “你够了没有?”顾斐不胜其烦,转头一看,却惊住了。 只见楚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情绪,面带一丝奇异的微笑,看着面前的人,而那昭昭国王子的手,正伸向她的脸颊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拾起茶几上的杯子,抬手掷了过去。 弥禛的手伸到一半,一个白影飞过来,重重砸在他的手上,痛得急忙缩回手去,手腕上已然红了一片。 那袭击他的白影掉在船板上,滚了两圈卡在板壁间,是一只白瓷杯子,质量挺好,竟然没碎。 他惊怒交加,转头望向湖面,只见从青蓬船舱下,站出来一个明丽动人的少女。 他怒气一滞:“你……” 顾斐与那昭昭国王子对视一眼,也未说话,冷着张脸,抬起竹篙对着他站着的地方使了个巧劲,船身微微一晃,楚沅倒没有感到不适,可那昭昭国王子却站立不住似的,趔趄几下,一个失衡摔进了水里。 这时,画舫船舱里的侍人们才反应过来,急忙呼救的呼救,捞人的老人,乱成一团。 顾斐收了竹篙,看向楚沅,有点恨铁不成钢,“他要碰你,你就站着不动让他碰?” 楚沅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阿斐,你在生气?” 顾斐说声“没有”,一面淡漠地举起竹篙,把刚刚爬上来的昭昭国王子又推了下去。 呼救的、奔走的,又乱做一团。 楚沅向她叫道:“阿斐,你过来!” 两条船相距不远,她一步迈过去,冷不防被楚沅抱了满怀。 “我知道你生气了。”楚沅紧紧地拥在她耳边,笑声里满是甜蜜。 顾斐听着她的笑声,满心的愤懑忽然就柔和了下来,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心里有我。” 楚沁钻出船舱,正准备看好戏,顿时傻在原地。 刚刚从湖里冒出头来,觉得船上太危险,准备往岸上游的弥禛,顿时也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楚沅紧紧抱着她,开心得如同饮蜜,对旁边的喧哗置若罔闻。 楚沁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人,这哪里是捉奸现场,这分明、分明…… 她一时词穷,不知道如何形容出口,指着船上叫道:“你们!……” 温香软玉在怀,顾斐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摸着她柔软的长发,避开众人目光,耳语道:“我们离开这里。” 楚沅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附近划过来许多救援的小船,船夫都去湖中捞人去了,她们跳上一艘空船,顾斐撑桨,小船如一片轻叶,飞快划了出去。 楚沁在后面急得大喊:“你们要去哪儿?快停下来,顾斐!” 欲待追上去,又被四周的船只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上前来给她请安,楚沁暴躁地把船桨一扔:“别挡我!” 弥禛被人七手八脚从水里捞了上来,湿淋淋地半躺在甲板上,拨开眼前湿透的头发,却见顾斐和楚沅的小船已经走远了,那艘青蓬船上只剩下一个彩裙的小姑娘,正在原地跳脚。 卫宫里处处是贵人,他不识名号,怕唐突失礼,便问:“这位姑娘是……” 身旁马上有内侍介绍:“这位是承华郡主,庆王爷的掌上明珠。” 弥禛又问:“刚刚和储副殿下一起离开的那位姑娘是?” 那名内侍答道:“那位是嘉宁郡主,殿下的闺中好友。” 闺中好友? 他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悟之色,恍然道:“噢……原来如此。” 说话间,顾斐已经把船划到了湖边,西半湖的荷叶还青翠着,拨开重重莲叶,弃舟登岸,一条石铺的小径穿过草地,通往桂园。 这时节金桂飘香,才到湖边时,迎风便送来缕缕清香,及至上岸,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楚沅上前一步牵住顾斐的手,见她没有回避,反而握住了自己的手,不觉笑意更深,道:“我与弥禛王子方才只是在洽谈国事,昭昭国有意归附,他作为使臣前来协商,除此之外,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虽然看到顾斐吃味的样子很开心,却也不免担心,她万一真的介意了怎么办,她们之间的感情初有起色,她可不想因为一件小事发生误会。 “我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顾斐道,“要是他胆敢逾矩,可不只是变成落汤鸡那么简单了。” 她没有提起在看到那昭昭国王子即将触碰到楚沅时,一瞬间熊熊燃烧起的嫉妒心,扔茶杯的时候,她可是下了狠劲,恨不得直接把他打下船去。 楚沅抿唇笑了,忽想起什么,又问:“你和阿沁怎么会在船上?” 她怕自己自作多情,总觉得顾斐是特意来盯梢的。 顾斐尴尬地干咳一声,没告诉她楚沁的那些龌龊想法,以及自己的小人心思,只道:“许久不见你回来,听楚沁说你在湖上,我就过去寻了。” “这样啊……”楚沅闻言,有些小小失望,忍不住想说,其实她的醋劲,可以再大一点点的。 再大一点点,好歹满足自己的想象嘛。 说到楚沁,顾斐就忍不住来气,这丫头的脑子里整日都在捏造些什么? 今天说东边有个王孙想入赘进宫做皇婿,明天说西边那个世子爱慕楚沅已久,只等她及笄后自荐东床,闹得人心惶惶,上下不安。 只是当时她对楚沅的感情尚且朦胧不辨,还未像现在这般认知深刻,听见各路谣言时,虽心生厌恶,只是觉得那些所谓的公子王孙尽皆庸夫,鄙陋不堪之人,怎配得上楚沅的身份? 甚至无法想象,倘或有一天楚沅突然心系旁人了,并要和那人厮守一生,她得抓狂成什么样。 不过转念又想,她年长楚沅两岁,在楚沅成婚之前,自己应该早被打发出去了,那还容得下这许许多多的绮思异念? 楚沅的想法却与顾斐相驰,她乐滋滋的想着,既然两人心系一处,往后就再也没有分离这一说了,她是皇太女,顾斐便是她的太子妃。 或许在久远的将来,她还会是她的皇后。 皇位对于以前的楚沅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不像二皇兄那样野心勃勃,争与不争,于她而言其实无甚差别。 但只要想到,若她为帝,就有能力给顾斐以皇后的头衔,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要给她最好的,最好的名份,最好的凤冠,最好的聘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楚沅心神荡漾,抬臂想去抱她的脖颈,却被顾斐按住。 她微蹙了眉,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阿斐?” 顾斐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的感受,分明是喜悦的,却和其他情绪交织成混乱的一股,心情难以名状,“我们这样,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楚沅紧紧注视着她,不容她逃避,“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顾斐不敢和她对视,犹豫半晌,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楚沅焦急而又无奈,只想钻进她心里,帮她看清自己的心,“你之所以会生弥禛的气,不就是证明吗?” 顾斐却仍冥顽不灵:“那是因为他无礼。” “你……”楚沅气结,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说了半天也是无益,突然转身就走。 背后顾斐问道:“你去哪里?” 楚沅愤懑:“回宫!” 回去之后,楚沅憋着闷气,没有搭理顾斐。昭昭国的军情越发吃紧,朝上那些大臣却仍不肯让步,她忙得焦头烂额,渐渐将和顾斐秋后算账的事忘在脑后,整日在政事上劳碌。 惠王府内。 楚泓看罢军报,折好放在手边的案几上,继续方才的话道:“昭昭国地位偏僻,土地贫瘠,每年国库收支尚且入不敷出,百姓又愚昧顽固,难以驯化,与其收为属国,耗费钱粮军资援助治理,不如丢给宁国,由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至于那数十万人的生死,在他淡漠的语气间,仿佛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楚沅蹙眉道:“昭昭国国王派遣使臣来京求援,卫国若为一己私利,无动于衷,作壁上观,岂非令其他属国见之寒心?” 一样是利益,一样是人心,若为利益而抛却后者,是为本末倒置,与竭泽而渔又有什么区别? 楚泓看着这个坚定不移要以“收降人心”为本的幼妹,挑了挑长眉,道:“依殿下的意思,执意要保昭昭国不可?” 楚沅面容冷硬,淡道:“保与不保,难道不在王兄转念之间么?那些大臣咬紧朝奉不松,昭昭国即便有心归附,怕也因此望而却步。” 惠王一笑,道:“只要殿下心意已决,臣子们自然君为臣纲。” 楚沅倒未料到,他竟如此轻易便让了步,翌日朝上,再谈起收纳属国时,惠王党羽内果然没有反对之声,兵部即刻调兵随弥禛前赴西疆,一面派遣使臣前往宁国和谈,弥禛千恩万谢地走了,朝野上下难得一见的一派祥和。 丰乾殿里,元昌皇帝病卧在榻,楚沅侍药在侧,谈起收拢昭昭国一事,皇帝面露赞许之色,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金银钱粮可以折损,但民心不能涣散。昭昭国再贫瘠蒙昧,只要是我大卫的子民,便断然没有割肉饲敌的道理。” 楚沅拿丝帕拭去他胡须上的药渍,谦逊道:“君父也该对皇兄加以褒奖才是,此次平议,他也有功劳在内。” 尽管只是短暂而浮于表面的友睦,元昌皇帝对兄妹二人的和睦相处还是感到龙心甚慰,他在病中,朝事大半都交付出去,最希望看到的无非是子女之间手足和睦,共匡大统。 楚沅将帕子放到一边,又取来一方湿帕,蘸了温水,替他擦拭手心,元昌皇帝看她一会,笑道:“你已及笈,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朝中的公子们,抽空可以物色物色了。” 楚沅道:“现在还早,儿臣想将精力多放在朝政上,立婿之事,不妨往后放一放。” 这是父女相处之间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元昌皇帝较平时更加耐心与温和,循循善诱道:“成家立业互不冲突,成婚后多一个人帮你,处理起朝事来,也更得心应手。” 楚沅面上微微一红,道:“不瞒君父,女儿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哦?”元昌皇帝来了兴趣,忙问:“是谁?” 她垂下眼睛,拘谨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能说。” “怕羞?”元昌帝哈哈朗笑,“无妨,你自己的夫君,自己来选,不管看中哪家,都有父亲给你做主。” 楚沅想到隐秘的某处,不觉抿唇而笑,“君父放心,时机到时,一定让君父为孩儿做主。” 中秋过后,按照惯例,储君要开始第一趟秋巡,从武安过长平,到长河南下,把途径州郡粗略地走一遍,年前赶回京城。 依常例,储君离京时须有两名官员陪同在左右,其中一个钦定了夏涟,另一个由楚沅自行选择,她出于私心,给顾斐安排了一个虚职,把她的名字呈报了上去。 朝上,除了定下储君秋巡行程之外,元昌皇帝又颁下一道谕旨,任命夏涟入东宫詹事府,官任仍在原职,兼领东宫事务。 诏令的颁布出乎楚沅意料,朝中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射向夏涟,而夏涟神情稍显错愕,显然也在她的预料之外。 明眼的,知道这是皇帝在为皇太女遴选人才,辅佐大业;那些心拙眼钝的,还以为夏涟狡兔三窟,先倚势投靠惠王,借惠王之力平步青云,后又偷机转投东宫,为以后新朝来临的仕途铺路。 下朝后,朝臣们三三两两散出殿外,议论声纷纷而起,夏涟喟叹一声,收敛神情,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的平静神态,举步出殿。 却在殿外撞见一人目光,瞬时如兰叶遇秋霜,芬芳冷凝。 惠王在殿外侯她出门,眉宇间颇多遗憾,“夏大人既心怀真主,又何必苦瞒于本王?” 夏涟素来善辩,此时却如结舌一般,在她的准备中,她有一千种方式吐露真言,却未想到最后竟以最难堪不过的方式收场。 她默然无言,朝他躬身行了臣礼,口中称歉:“罪臣辜负殿下错爱。” 她这无比认真的一躬身,却引得惠王失笑,道:“文芷何罪之有?” 声音如朗朗珠玉,却无丝毫怒气,笑罢,又道:“各为其主而已。” 楚沅向春秋交待出行事宜完毕,急忙赶出殿来,楚泓见她来到,便道:“王府还有些事项,夏大人与殿下慢谈,孤先回了。” 楚沅望着他离开,复看向夏涟,却蓦的在她眉间捕捉到几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怅惘,“文芷,你……” “我没事,殿下无须挂怀。”夏涟笑了一笑,隐去惆怅,眼底又恢复一派清明,“殿下回宫,早些做好秋巡的准备,以免临行前仓促。” 楚沅送她离开,几次想要开口,犹豫再三,却又作罢。 夏涟有自己的矜持和清傲,那些小心翼翼隐藏起来,不可言说的心事,或申或忘,还是凭她自己的选择,旁人不便干涉。 回到幼容宫,顾斐正在收拾秋巡的所需物事,侍女们来来往往忙碌其间,崔领殿趁左右无人时,从袖间掏出一样东西,悄悄塞给楚沅。 “殿下前日要寻的东西,这酒名叫千日酲,只消一勺,便能让人大醉。” 楚沅握着那小瓷瓶子,隔着瓶塞都能嗅见酒香扑鼻,闻言隐隐担忧:“会不会太烈了?” 崔领殿道:“若要醉后吐真言,非要烈酒不可,况这酒本是药酒,非但无害,倒固本培元呢。” 楚沅深吸口气,偷眼瞧了瞧顾斐纤长窈窕的背影,极快地把瓶子袖在怀中。 也罢,她认不清的,她帮她认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清晨, 皇城东门聚集了一批人马车乘,除却随行的侍女和护卫, 多是前来送行的官员和贵人。 顾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环视周遭, 在人群中瞥见一片眼熟的身影,神色微变, 扬眉道:“沈蘅?” 自上次遇刺之后, 沈蘅一直卧床养伤, 直到近日才恢复她在幼容宫的值班, 许久不见,她的精神倒好了许多, 原本消减清瘦的身型也丰润了几分, 只一双眼睛,仍大得骇人。 此时沈蘅正背着包袱,往车队后专让侍女乘坐的马车上走,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福了福身,道:“见过郡主。” 顾斐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蘅抬起头来, 慢慢答道:“侍奉殿下秋巡。” 两月不见, 她在她跟前还是怯怯的, 言语间不敢有丝毫逾越。 侍奉秋巡? 顾斐不禁皱起眉问:“是谁吩咐你来的?” 沈蘅低头不答, 崔领殿看到这里的状况, 忙走过来道:“原定的宫女突发了急病, 不能随行,内侍府临时更改人选,这才让她替补。” 顾斐“噢”了一声,放沈蘅去了,回到车队为首的主驾上,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鸠占鹊巢了。 楚沁大大咧咧地坐在楚沅旁边,见她回来,拍拍身边一尺不足的空地,说道:“车厢有点小,地方不大够,你将就将就。” 车内原本准备有三个座位,楚沅位在中间,两边分别是她和夏涟的位置,楚沁则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斐看着幸灾乐祸的楚沁,无奈道:“别闹了,我们是出京办正事的,快下去。” 楚沁道:“秋巡不就是顶着出巡的名头,实际上跟游山玩水差不多,陛下怕阿沅途中无聊,特意让我跟着一起去。” 说着,有恃无恐地扮了个鬼脸。 夏涟随后到来,人员到齐后,整装完毕,车队浩浩荡荡出发。论无理取闹,顾斐到底争不过楚沁,只好骑马跟在车外。 她在外面,楚沅在马车里怎坐得住,只是此时车马刚行,顾及礼仪,她不好抛头露面,待出了城门,便迫不及待离开车厢,和顾斐一起策马行在队首。 “你身为储君,这样抛头露面不好。” 顾斐一手牵着缰绳,调整坐骑和楚沅并肩而行,一面伸手帮她正了正眼纱。 楚沅笑道:“我从未出过京,外面的人又不认得我。再说,哪有身为储君,就必须守着门不出的道理?” 楚沅出去之后,车厢内就只剩下楚沁和夏涟两人,看着前面两个打情骂俏的背影,楚沁蠢蠢欲动的好事之心又发作了,拽了拽夏涟的袖子,又指指车外,咬耳道:“夏涟,你看她们两个。” 夏涟并未看出异常,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么?” “她们……”楚沁对着夏涟清正无邪的眼,一时说不出口,只好拼命暗示,“你不觉得她们亲密得有点过分吗?” 夏涟笑了,道:“顾斐郡主和殿下在平常时,不也是这般亲厚么?” “所以才说不正常啊!你在阿沅身边这么久,难道不觉得她们有时候会很奇怪么?” 夏涟摇首道:“不曾觉得。” 楚沁叹了声气,仿佛好不容易发现了个宝贝,亟不可待地想找人分享,却发现自己的感受根本不能为旁人所理解,就像现在的夏涟一样,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车队轻装简从,不消几日便到了襄州,襄州幅员辽阔,囊括了十数郡在内,楚沅将在此地停留数日,等待各郡郡守前来谒见,交付文书之后,再启程南下。 这日天气正好,沈蘅抱了晾干的衣物,正要送往各个房间里去,刚刚走出后院,却见顾斐倚在木篱上朝她招手,“过来这里。” 沈蘅往左右看了看,楚沁和夏涟上街去了,楚沅一早被知州请去衙门,到现在还未回,驿站的后院除了偶尔走过的马夫,再无旁人。 她迟疑了片刻,放下箱笼,走过去行了礼,“郡主。” 顾斐往檐角下看了看,只见一只盛满衣物的箱子贴墙放着,便问:“在晾衣服?” 沈蘅道:“已经晾干了,奴婢正要送过去。” 她点点头,目光在沈蘅身上游离一周,忽然道:“伸出手来。” 沈蘅默然不响,把双手在裙子上揩了揩,展在面前,她的手小而微胖,手背白生生的,好似粉扑过一般。 顾斐拿过她的右手,见她手上略有薄茧,其中大半分布在掌心和拇指外侧,是双很普通的做过粗使活计的手,打量清楚,便放了开,随意笑道:“手很好看。” 沈蘅咬着唇,心知她的疑心病又犯了,后退半步,道:“奴婢告退。” 顾斐没能在她的手上看出端倪,有些不大甘心,眼瞅着沈蘅走远了,磨了磨牙,只得回房。 临近傍晚,楚沅的轿子才算落了地,知州千恩万谢地送她回来,生怕皇太女殿下在驿馆里住不习惯,驿馆的人服侍不周,又送了好几位伶俐懂事的侍女过来,楚沅无奈,又推辞不动,只得打发她们在客房侍奉。 听了半日的汇报,又批了半日的文书,楚沅却丝毫没有疲倦之态,她回到房里,摸出那只包裹得紧紧的小瓷瓶,心中难以抑制的亢奋。 拉开书屉,她连纸笔都准备好了,今天顾斐说的话,她要作为呈堂证供,一字不落的记下来,看她以后还怎么出尔反尔。 除了侍女,知州大人还贴心地送来一席晚宴,是驿站中寻不到的珍馐,她过去时,房间里却不见顾斐,楚沁和夏涟正在争执着什么。 她问:“你们在谈什么呢?” 楚沁抢道:“夏文芷说,我们这样住在驿站太过招摇,各路官员闻风都来献礼,除却铺张浪费不说,还会助长贪污行贿之风,建议我们日后微服出巡,节约俭省。” 夏涟被抢白一通,多余的话不肖重复,只捡着重要的补充道:“臣的意思是,微服秋巡,所到州郡不必通报,只持牌令命知州将文书备好之后,派人取来审阅即可。不然,殿下所到之处尽皆欢呼奉承之象,阿谀谄媚之徒,此行秋巡意义何在?” 楚沅略加思索,点头道:“你所言极是,我们离开襄州之后,便撤去枪牌,低调行路。” 左右环顾,又问:“怎么不见阿斐?” “方才还在,许是出去了吧。”楚沁拾起筷子,对着满桌佳肴,目光里满是不舍,出了襄州,以后没有州郡的孝敬,想再享用到这样的美味可就难了。 侍女端上茶酒和果点来,楚沅把顾斐的杯子藏起来,悄悄往里面兑了一匙千日酲。 顾斐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满桌杯盘,不疑有他,拿起杯子饮了一口,表情立时凝结。 楚沅无比忐忑,紧张地盯着她,手指在袖子里绞成一团,却见顾斐面上神色变幻了一瞬,把嘴里的那口酒吐了出来。 她把杯子重重一磕,警醒道:“都别吃了!这桌菜里有问题。” 楚沅心里“突的”一跳,险些把碗碟打翻。 楚沁正在大快朵颐,夏涟也才刚刚提箸,闻言俱停住了动作,楚沁更是把没咽完的一口叉烧肉吐了出来,急忙漱口,含糊不清道:“有毒?!” “这桌酒席是谁送来的?” 传菜的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当真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齐刷刷跪了一地,急得道:“是知州大人送来的!与奴婢们无关。” 楚沅如坐针毡,忍不住道:“阿斐……你冷静一下,这些菜里没有问题的,不要误会知州大人。” 顾斐哪里肯信,待查验过一番,菜中确实无毒,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被打翻的酒杯上,“这些茶酒呢?” 侍女瑟瑟发抖道:“是、是沈蘅姑娘准备的。” 夏涟立刻道:“传沈蘅来。” 满室气氛肃穆到了极点,楚沅坐在位上,动也不敢动,顾斐刚一碰到她的肩膀,便觉她的身子猛地一僵,忙关切问:“有什么不适么?” 楚沅急忙摇头,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不多时,沈蘅被带了进来,她来前已被告知发生了何事,一进门便向地上长跪道:“不是我。” 顾斐睨她一眼,“这些茶水是你准备的,你有何说辞?” 即便对着一众审讯的目光,她仍然面不改色,端起一旁的酒壶,仰头猛饮了两口,道:“若是酒中有毒,奴婢便立刻肝肠寸断而死!” 顾斐静静地看着她,道:“酒里的不是毒,而是……”接下来的话,她觉得怪异,便没有说出口。 这时,太医也赶了过来,迅速给在场各人勘了脉,确认都平安无事后,又仔细检查了酒菜,最后发现,除了顾斐的那只杯子,其余人的都正常无误。 所幸是虚惊一场。 楚沁有气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在座的大部分连晚饭都没吃上两口,平白担惊受怕了半晌,面色都不大好看,听说无事,俱松了口气,夏涟指点着下人将满室狼藉收拾了,又吩咐厨下准备晚膳,将一干惶惶的侍女遣散下去。 “不对……”顾斐犹在思索,仔细核对所有蛛丝马迹,“我那杯酒又是怎么回事?” 夏涟宽慰她道:“左右人无事便好,至于那杯酒,往后可以慢慢查对。” 楚沁也道:“太医说不是毒药,想来那人也没什么歹心,说不定只是想吓你一吓。等到查出来了,大不了给她十杯灌回去,让她大晚上的折腾人……哎,饭都没吃完,饿死我了。” 楚沅听得心虚,趁着所有人注意转移之时,提起裙子,悄悄溜向内室,可还没走出两步,便被顾斐叫住:“圆圆,你去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楚沅硬着头皮道:“我……我吃饱了, 回去休息。” 顾斐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异常紧张, 越发觉得怪异,“你怎么了?” “我真的没事。”楚沅欲哭无泪, 总不能承认方才那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自己,这让顾斐以后拿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更何况还有夏涟和楚沁在, 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那只罪魁祸首的小瓷瓶还带在身上, 此时此刻, 她只想回去把东西藏好。 顾斐向她凑近,却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 “……你身上怎么有酒气?” 楚沅真的要哭了。 背后, 她似乎感觉到了夏涟和楚沁投来的视线,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央求道:“阿斐~” 顾斐忽然领悟了什么:“……” 不消楚沅恳求,她二话不说,拉着她进了内室。 背后,楚沁向夏涟指点道:“你看你看,她们俩就是不对劲, 连话都在私底下悄悄说。” 夏涟无奈, “我倒觉得, 郡主对殿下和阿斐, 是否关心过甚了?” 顾斐掩上槅门, 转身时, 楚沅已经乖乖地把瓶子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顾斐看着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沅不响,半晌,才“哼”了一声,“谁要你总是口是心非?” “我口是心非?” 楚沅站在灯下,灯光映着她尖尖的下巴,像只从烛光里化出来的小妖,“你分明在乎我的,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只是想听你的实话而已。” 此时两人坦诚相对,她反倒坦然了,一切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觉得把我灌醉,就能听到你想问的真心话么?” 楚沅点了点头。 顾斐既觉得她荒唐,又觉得荒唐到如此地步,反倒天真得可爱,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道:“那好,你就当我已经醉了,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沅把头别过去,“你又不说实话,我才不问。” “我说的倘若不是实话,那实话应该是什么?” “实话就是,你喜欢我,在乎我,想要和我在一起,一直陪伴我,呵护我,怜惜我,我做储君,你就要做我的太子妃,我做皇帝,你就要做我的皇后。除此之外,都是假话,我一概不听。” 她从书屉里取出一张锦帕,递到顾斐面前,上面用簪花小楷整整齐齐地写着几行字,“你不说也可以,我已经写好了,你画押就行。” 顾斐从背后硬生生渗了一背冷汗,倘若她今天真着了楚沅的道,这张卖身契估计不明不白就签了。 她把帕子折了折,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千思百绪缠绕在一起,良久才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太后要是知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会很生气。” 楚沅望着她,点点头,“嗯。” “任侯爷知道了,也会很生气。”“嗯。” “陛下听闻,说不定也会很生气。”“嗯。” 顾斐话音一顿,“这么多人都会生气,你还是坚持要这样做?” 楚沅只是一瞬不瞬地把她望着,一字一字道:“你要是再敷衍我的话,我会生气。” “会非常非常生气,能把自己气死的那种!” 她无奈扶额,“你这是在要挟我。” 楚沅却不给她纠结的时间,双目一闭,脸颊便凑了上来,要挟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顾斐犹豫,顾斐挣扎,最终,她咬了咬牙,把所有羁绊一概抛开,在那蝶翅般微微颤动的长睫上,落下温柔而又炽热的一吻。 楚沅给她的回应,是一个灿烂至极的拥抱,宛如阳春三月里乍放的烟花,一头扎进顾斐怀里,喜悦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欢喜非常地叫了一声:“阿斐!” 顾斐抱着她,仿佛做梦一般,恍惚如在云端,良久良久,楚沅的胳膊都酸了,还是不愿撒手,情意正浓时,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顾斐摸摸她的肚子,果然瘪瘪的,忍笑道:“我去让厨房再做些晚饭来。” 楚沅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一边又叮嘱:“你看见夏涟和阿沁,不要说漏了嘴,快些回来。” 顾斐让她放心,走了出去,伸手拉开槅门。 门一开,却扑进一个人来,踉跄两下没能站稳,一跤摔在地上。 “楚沁!” 楚沁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土一边笑:“哈哈哈,我正准备过来问你们饿不饿。” 顾斐无语,懒得和她计较,跨过门槛,却又看见门外站着的夏涟。 “……夏大人。” 夏涟难掩尴尬,干咳一声,道:“我……陪郡主过来问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楚沅在隔间里听到外面的动静, 楚沁已经被顾斐搡了出去,夏涟门口站立片刻, 略一沉吟,还是进来向她请安, 顺带请罪道:“殿下恕罪,臣失礼了。” “这里既不在皇宫, 又不在衙门, 你我是朋友, 而非君臣, 不必事事拘礼。”楚沅携她的手,让夏涟在房间坐下, 余光瞥见桌角的瓷瓶, 急忙一把攥过来,收在袖子里。 夏涟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不觉莞尔,道:“涟在这里,向殿下道喜了。” 楚沅闻言,面上微微泛红,她心中明透, 面上却只作不解, 明知故问道:“何喜之有?” 夏涟笑道:“得成佳偶, 心愿既尝, 岂非喜事?” 夏涟为人持正, 却并不古板, 于感情之事上反而比常人更通透三分,楚沅得她一句祝福,心中犹如服了一剂定心丸,对未来更加可期。 现在,她能够获得身为臣属和友人的夏涟的认可,将来,她也能获得天下人的认可,名正言顺的帝后! 外厅里还有立侍值夜的侍女,顾斐却不想假他人之劳,自己亲自去了后厨,谁料厨子竟然不在,只有一个丫鬟在整理碗碟。 她叫了一声,那丫鬟抬起头来,竟是沈蘅。 晚膳时错怪了她,此时面对沈蘅,她的态度不禁和善了许多,免了她的礼,问:“辛大厨呢?” 沈蘅道:“他做罢晚饭,就回家去了。郡主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准备。” 顾斐让她炒两盘菜,一面挽袖净手,着手下厨,舀了一勺面粉,打两个鸡蛋搅拌均匀,油盐糖醋一样不落,动作熟稔而干练,沈蘅在一旁看愣了。 顾斐催她:“发什么呆,动作快些,我们两个一起做,别误了时辰。” 沈蘅自去准备,又好奇问:“郡主在宫里曾自己下过厨么?” 顾斐心情好,话也多了些,答道:“偶尔会做。宫里的人可不是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再好的厨子也会有不称心的时候,总不如自己下厨,才对胃口。” 沈蘅想起,过中秋时,泰和宫中的月饼便是她亲手蒸好送过去的,太后赞不绝口,当下,对这位郡主的印象稍有改观,人是冷淡了些,或许却并非如想象中一般不好相与。 不消半个时辰,两荤两素,一粥一汤,便准备齐了,楚沅在房间里等得快要冒泡时,顾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唔,这碗粥的味道格外好,是哪个厨子做的?要赏。” 楚沅放下汤匙,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已经好撑了,可是感觉还没喝够。 顾斐托着腮,露出一个心怀鬼胎的笑,道:“真有这么好喝,不知道殿下准备怎么赏?” 楚沅掐指算了算,道:“赏十金。” 顾斐惋惜:“才十金啊 ……” 她想了想,又道:“那就再赐他御厨之名。” 顾斐仍觉得不满意:“可是我要这御厨的名号没什么用,能不能换个赏赐?” 楚沅一怔,惊讶道:“这粥是你做的?” 顾斐笑她后知后觉,又凑近过来,暧昧问:“那现在,准备赏我什么?” 楚沅抿着唇,沉吟片刻道:“那就……赏你天天给我做粥!” 说罢,趁顾斐脸上失望的神色还未展开,突然贴上去,在她唇边亲了一下,笑:“再赐香吻一枚。” - 出了襄州,往前再走一段路程,车队到了一座小县城。 县城名叫清阴县,虽然不大,内里却繁华,制灯技艺堪称一绝,尤以横穿过城镇的莲河著名。路过清阴县时,时正逢九月初九重阳节,城中极热闹有趣,几人贪玩,便在清阴县里投了宿。 该地有一个奇妙的风俗,那就是不论逢年过节,当地的百姓家家都会摆灯庆祝,因县中有道莲河,河中莲叶开满,沿岸也会装点上彩灯装饰,琳琅辉煌,美不胜收。 因过重阳,除了道旁栽满菊花外,彩灯也制成了菊花样式,看起来十分稀罕,楚沅几乎看花了眼,感叹道: “这里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论起繁华来,较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这便是当地县父母的功劳了。”夏涟道,她一路走来,细心留意各地民情,一进入清阴县,便发觉了此地的与众不同。 “这里的宵禁不如京城中严格,街道店铺林立,许多人家将门厅改成店面,可见此地商业繁荣。在官府放松管辖之下,竟未听闻有盗贼作恶,百姓夜不闭户,安居太平,如此盛景,非一般手腕不能驾驭。由此可见,该县的县主定非一般之才。” 楚沁听得瞠目结舌,喃喃道:“你看个花灯都能看出来这么多门道,夏涟,你才是人材啊!” 夏涟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来时觉得奇怪,便忍不住在途中多看了两眼。” 顾斐道:“文芷,你平时要是多笑一笑,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哪轮得着楚沁当啊。” 楚沁乍一听,还以为顾斐又在变着花样损她,顿时七窍生烟道:“你什么意思?” 顾斐翻个白眼:“夸你呢,好话歹话你都听不出来?” 楚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语塞,僵硬地把头别了开,无论如何,不管理亏不理亏,气势上坚决不肯服软。 楚沅望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拱桥,桥下停着几只乌篷小船,船夫三三两两坐在船头,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等待行人招呼。 她拉拉顾斐的衣袖,道:“阿斐,我想到乘船那边看看。” 说着,指了指前方热闹又明亮的某处。 顾斐回头问楚沁和夏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楚沁道:“你们且看你们的,别带上我们,我和夏涟在岸上玩。” 顾斐正求之不得,牵着楚沅过去,问船夫租了条船,向岸上打了招呼,竹篙撑开,便轻盈地划了出去。 夏涟看着小船伴着满河的水灯一起顺流而下,恍惚回到四年前,信都的玉带河畔。 同样是满池的水,满天的星,满目琳琅的花灯彩火,船上的锦衣公子向她伸出手,道:“她们都在前面看烟花,马车通不过去,我带你过去罢。” 心情自然是雀跃且激动的,但凭着本能的矜持与礼教,她侧头看着水中倒影,不敢答复。 孤男寡女,共乘一船,要走过半里长的河岸,当着全京城的目光,太惹人瞩目了。 楚泓的手伸在半空,微微有些尴尬。 这时,她身边的萧芍道:“惠王哥哥,你载我一程吧,我也想去看看对面的花戏。” 皇帝在天桥与民同乐,望见一片小船划来,船上少年少女,映着灯火成璧,便问:“二郎船上载的,是哪家的姑娘?” 身边的侍者答道:“回陛下,是静国公的幺女,萧芍萧小姐。” 过罢上元不久,皇帝便给二皇子指了婚,新王妃乃静国公的三小姐萧芍。静国公府原已日趋没落,借此一举成为皇亲贵胄,直踏青云。 夏涟闻知,除却沉默,再无话可说,于是收敛所有心思,专心研读,只待风止树静,再多心绪,总有平息的那一日。 她们走后,楚沁觉得无聊,想喊上夏涟沿街四处走走,却见她对着满河的水灯,正在兀自出神。 夏涟这人总是把心事藏得很深,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她揣摩了片刻,试探着问:“你也想去划船么?” 夏涟的思绪被她打断,微微一僵,摇首道:“不是。” 楚沁只以为她不好意思,更加不容她推辞,跟船老大买了船,不顾夏涟反对,强拉着她上船去了。 还不忘叮嘱船夫:“刚刚那两个姑娘顺流走了,我们就逆着走,不跟她们碰上。” 船夫收了银子,自然样样答应,运桨往上流去了。 此时,顾斐和楚沅已走出半里之远,到了那片光辉灿烂的耀眼之处,原来这里是由县府出资,扎成一盏硕大的金黄灯笼,上面涂着千姿百态的菊花花样。 楚沅坐在船头,却不看灯,反而一直望着顾斐。 河灯映在河里,河水又映在她的眼里,顾斐的眼睛就好像淌着一弯清澈又斑斓的河水,让人不觉看的呆住。 顾斐一手把篙,笑道:“别看我,看灯呀。” 楚沅微微一赧,“我在看呀。” “灯又不在我身上。” “灯在你眼里。” 顾斐眯着长睫,突然笑了,“我眼里哪里有灯,我眼里明明只有你。” 两人在船上,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呼唤,举目一望,竟是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