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江南青山隐》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一、父亲母亲 《寄扬州韩绰判官》——杜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注:小说人物的取名,以及相互之间的钩稽关系,大多汲取于这首诗。) 我,墓三,是这篇小说的作者。这篇小说大体以第三人称来讲述,作为一个开篇讲故事的人,一开始要露个面。就像金太阳军乐队文工团,每次送一台节目下基层部队慰问演出,开场前,都得先有个领导站在帷幕前,一本正经地道个开场白,然后敬军礼、退下。所时极短,台下、操场上,一排排笔直地坐在小马扎上的指战员们务请忍耐相陪,报以热烈的掌声,满怀激情地期待后面精彩的节目。 循例,这篇小说的主人公肯定不是我。 至于我是谁,小说写完,会伺机亮出身份,倒不是卖关子,系我习惯于站在旁观者身份来描述身边的物是人非、过眼云烟,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参与其中,亦或习惯用异乡人的沉静,听着我不太熟悉的口音,聊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过往,一身尘埃,而我假装无关己身。生活让我们习惯各种是非、各种羁绊,来代替幸福。 也请各位看客务必忍耐相陪,一路陪读到收官。 这只是个楔子,后面才是正文。 1975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年。立冬过后,长江以北已经刮起西北风,风里夹杂着一丝丝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冷气,吹面刮耳,寒颤刺心。18岁的林金湖从扬州中学刚毕业,一直闲赋在家,备感恍惚,城里同班同学,男男女女们都被招工进了厂,有了自己的工作,领了微薄的工资,而农村户口的他自毕业后就一直闲在青砖灰瓦的农家小院里,无所事事,书是自然看不进去了,一想到茫茫人生路既无去向也没奔头,心生烦躁,日子一下子变得郁然沉重起来。 又是一日清晨,隔壁叔伯们喊他一起去村头旱田里割麦草赚公分。他刚在田埂上拉开架式,挥了几下镰刀,矮瘦精干的生产队林大勇,也是本家一叔辈,站在田埂上大声嘶喊他的名字,并朝他使劲招手。他迅速放下手中镰刀,朝林队长奔去。林队长急吼吼道:“刚接到乡政府电话,让你晌午前务必赶到乡人武部参加今年的征兵体检。”接到通知后,林金湖一路兴奋小跑了五六公里,穿过西湖乡蜀岗下的一大片农科院的种子基地,来到乡政府大院。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参军本不在自己的长远规划范围内,但是既然被通知了,也是一条出路,特别是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日子里,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乡政府大院的篮球场上,各村适龄男青年们已站成一个长队,在人武部征兵干部的口令指挥下,绕着操场小跑十几圈。短短几分钟,已有一大半小伙子被刷:跑步歪八字脚的、佝偻着背的、秃发癞头的、斜眼歪嘴的、气喘吁吁明显体力不支的,统统半途被剔出了队伍。 林金湖一直跑到最后,一米八三魁梧结实的身块,黑黢黢健康的皮肤,让他鹤立鸡群显得那么优越,以及档案表上备注的高中文化学历,引起了征兵干部们一致赏识争抢。 当年十二月,住在蜀岗北坡的林金湖家收到了大红的入伍通知书,寒冬腊月,在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中,林金湖穿着绿色部队制式大棉袄,带着鲜艳的大红花,登上了接兵的绿皮卡车,参军入了伍。 卡车一路北下,首先把他们运送到皖北大别山深山老林里一个新兵团,上午半天抬石头修建水库,下午半天军事训练,晚上学习政治理论,一边劳动一边训练,强化完成了新兵的体能训练和纪律养成。 隔年1976年的春天,高中文化的林金湖北去分配在距唐山二百多公里,海拔一千三百五十米的延庆县佛爹山顶上的雷达站,做了一个雷达观测技术兵。 1976年,7月的26日、27日,雷达站的一台测雨雷达,以及一台空军警戒雷达,连续收到来自京、津、唐上空一种奇异扇形指状回波,这种回波与海浪干扰、晴空湍流等引起的回波都不一样,使林金湖等几个监测兵十分惶惑,然而京、津、唐的人们仍在这个强大的磁场中毫无知觉的穿行。 紧接着营部领导接到几个士兵报告:晚上在阵地巡逻,惊悚地发现,雷达基地正准备施工的一堆钢筋,莫名其妙地迸发出闪亮的光,仿佛一个隐身人在那里烧电焊;又有人反应半夜关闭的日光灯却奇怪地亮起来,在山林矿区,飘来一股淡黄色的雾,障人眼目,令人迷惑。 人们被那股异味熏糊涂了,已经看不清这世界的面目,更弄不清大自然正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悲剧。人们眨着迷惑的眼睛,迷迷蒙蒙、不知不觉地走到七月二十七日深夜。紧接着,在北京时间1976年7月28日03时42分538秒,在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大地震,地震持续约12秒。强震产生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爆炸。造成唐山市顷刻间夷为平地,全市交通、通讯、供水、供电中断;造成242769人死亡,重伤164万人。 林金湖所在部队接到抗震救灾的命令后,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灾区。每个班留下三人负责搭建临时帐篷,其他人全部投入到救援中。100多天的救援,林金湖刨烂了双手、跪肿了膝盖、脚板的水泡破了化脓变成了茧,不断地重复着清理废墟,挖出死者的工作。 城市的主干道两旁沿途摆满了一个个长长的塑料袋,里面都是地震中遇难者的尸体。震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唐山的气候时好时坏,一会儿烈日暴晒,一会儿大雨如注。整座城市的上空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味,闻上去令人窒息;蚊子、苍蝇成群结队四处乱飞,帐篷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苍蝇,电线上被苍蝇裹着粗粗的一层。三个月艰苦的救援工作,锻炼了林金湖的革命意志,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心灵得到净化,灵魂在升华,同时他吃苦耐劳、勇于奉献的品行也得到了上级认可,再加上高中学历显得尤其珍贵,被师部定为提干预备对象,1978年保送到石家庄高级步兵学校进修,毕业后分配至徐州某装甲师连队任排长。 此后,24岁那年,林金湖晋升到师部做作战参谋,在回乡探亲之际,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扬州城北公的女儿阮菱花。 古城扬州,毓贤街8号,水磨青砖砌墙,铁巴护持,结构井然,丽甍小瓦,就是阮家祠堂所在地。阮菱花系清朝扬州名士阮元之后,阮元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任太傅,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经过大浪淘沙似的历史大变革,其后代子孙,散落在扬州各乡镇,务农、经商、工人皆有,只有每年清明节期间,族人们在阮庙举办家祭,阮姓子女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扬州城阮家祠堂,举行祭拜仪式,提醒着自己是名士之后,切勿做辱祖抹节之事。 林金湖与阮菱花互通书信大半年,两情相悦,相见恨晚,尤其是阮菱花写了一手硬笔书法,每封信邮寄到师部,都争相在部队的参谋、干事才俊们之间相互传阅,一个个啧啧称奇:“一个女子,书法写的如此银钩铁画、刚健柔美,真是硬气。” 此外,阮菱花多才多艺,还拉了一手的二胡,林金湖回家探亲,阮菱花给他拉一首《子弟兵和老百姓》,有礼有节地抒发了人民军队与老百姓之间的鱼水之情,曲调朴实亲切,却抒发了自己对林金湖参谋的爱慕之心,让林金湖这样的铁汉子心生柔情,第一次有了要娶妻生子的迫切愿望。 隔年,两人便相约在部队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的仪式摆放在部队的食堂,战士们把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墙上,用炮弹壳儿做了花瓶,插着一捆捆野花,散发着一阵阵幽香。林金湖穿着绿色的军装,胸口别着红花,脸上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在年轻的战友们起掌声中、哄声中,林金湖掏出子弹壳做的戒指,闪烁着金光,戴在阮菱花的无名指上,亲吻了自己的新娘。 再隔年,七月流火,八月萑苇。金秋八月,收获的季节,林秋雨呱呱落地。而此时林金湖参谋所在部队,被一纸电报征令南下,驻守在云南老山主峰,负责对~樾~轮换巡防。云雾烟瘴的林木里撒满了越方和美军部下的地雷,林金湖为救一名受伤的战地军报记者,踩地雷牺牲,至牺牲,未能来得及与女儿谋面。 阮菱花在乡镇卫生院生产的那天,外面一阵秋雨一阵凉,芭蕉叶被雨打得吧嗒吧嗒想,本来想等到林金湖换防回来给女儿取个名字,谁知道等到了一纸《革命烈士证明书》,收到证明书的那天,已是深秋,依旧下着绵长凉透的秋雨。遂,阮菱花给女儿取名:林秋雨。湖水升空变成了雨水,雨水落在脸上变成了泪水。阮菱花在心里每天默念着林金湖,全身心呵护着小秋雨的成长,想等小秋雨赶紧长大了,一起去林金湖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去埋葬了林金湖的山林去祭拜。 这是林金湖烈士嘎然而止于26岁的一生,他是那个年代有志青年的缩影,他们英武潇洒,他们前途无量,他们有耀眼的青春、炙热的爱情,最后为国殉身,变成麻栗坡烈士林园墓碑上一串串冰冷的名字,巍峨地矗立在国界异乡,与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相守相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二、百年大喜 1997年三月,春寒料峭,南粤大地到处弥漫着香港即将回归的百年大喜。 金太阳军乐队文工团,营区坐落在广州城乡交界某军区大院东侧山凹里,坐西面东,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会把金色的阳光撒满整个营区。金太阳军乐队承载着整个广州军区乃至南粤大地各党政机关的迎宾军乐演奏任务。 此刻,营区主干道两侧的木棉花正肆无忌惮地吐着红色花蕊,远远看去,像一片片红霞笼罩在空中。文工团迎来最新的一批乐器演奏新兵,10个女兵、20个男兵,刚从新兵连完成三个月的军事强化训练,从社会青年蜕变成部队战士,分配过来。前一年,文工团李团长提出了抓住百年之遇,高标准、严要求完成香港回归重大喜庆的庆祝活动任务,立下了“创百人军乐团之师,立珠江三角洲之首”的目标,一下子扩招了30个新兵(军乐队现有70名老兵,往年都退役几名便替补几名,每年招新控制在10名以内)。这些新兵都各怀武艺,精通声乐,至少掌握一门乐器的高超水平演出技艺,是4名文工团征兵干部走进大江南北,花尽心思从全国各地少年文化宫挑选过来。 香港就要回归了,喜庆的年份,各种慰问、庆祝和迎宾的政治任务增加了好几倍,文工团官兵们忙于排演和外出演出。而30名新兵忽而变得无人顾及,被搁在学习室集中学习乐理知识近两个月,老师是请的星海音乐学院的教员,带班负责人是军乐队一名老兵班长:高圆圆,人如其名,又高又圆的一个北京女孩,兵龄6年了,是一个业务技术成熟的老兵。学习知识包含基本乐理、乐器构造、演奏姿势、演奏方法、气息运用和乐器保养等多个方面。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 五月三日,早饭前,照例饭前一首革命歌曲歌,由班长高圆圆指挥。唱完,高圆圆用一口京腔普通话传达张芸指导员的工作安排:“今天上午,团里安排咱们新兵见面会,八点下宿舍楼集合,整齐队伍去多功能训练综合楼。”说罢,略微停顿了下,“张指导员交待了,咱们女兵饭后统一换制式夏常服,上身穿短袖,下面穿制式短裙和皮靴!可以适当画个淡妆!” 队列里一阵躁动喜悦:一则是终于召开新兵见面会了,也就结束了枯燥的理论学习,可以接触军乐队各种乐器,铜管乐、打击乐、弦乐,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新兵见面会就是团里根据相关要求,分配新兵的岗位,同时会指派老兵一对一授课乐器的演出技艺,也算是一种拜师学艺仪式;二则,新兵们特别是女兵,终于可以化妆了,结束素面朝天的新兵生活,一旦开始排演,化妆也是必要的流程之一;三则,可以近距离面对面地见到江南老师了。江南27岁左右,是一个帅气的志愿兵(后来改制成三期士官),一米八三的个子,笔挺的身板,俊俏消瘦的脸部轮廓,不苟言谈,一身军装,穿出了多少少女心中“最可爱的人”形象。每每江南老师带队外出演出,或者演出归营,在楼下列队整合,都会引得几个小女兵叠罗汉式趴在学习室落地玻璃窗,朝楼下偷看,一个个把女兵的矜持抛在九霄云外,心旌摇荡。 而这时候往往唯有洛春影用淡淡的余光朝楼下瞄几眼,假装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翻书,暗自思量:女兵们并没有夸张,江南的确英俊不凡,气宇轩昂,经裁剪加工后的军装尤其合体,托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脸上是自信沉着和一丝孤傲,多了几分凌人气息。 当天,小女兵们喜形于色,早早地吃完早饭,一路欢呼雀跃,回到宿舍,个个画了精致淡妆,自由组合,互相安装着新短袖上军衔肩章,有的在用发蜡捯饬着清爽靓丽的发型,各种梳妆打扮,空气中裹挟着粉扑的甜蜜和少女的躁动荷尔蒙。一个个女兵换上崭新的短裙,穿上矮帮皮靴,整个人立马拔高、抖擞起来。女兵的心思有时候深如大海,有时候浅显易见,一个个眉宇间都飘忽着暧昧,眉飞色舞的表情互相传递着:可以近距离观察江南老师了。 陈郝:“结束了枯燥的理论学习,可以接触各种乐器咧!” 彭爽:“小耗子(陈郝的绰号),你是想,终于可以进乐队排演了,与宇宙无敌第一帅的江南师兄朝夕相处了吧?!” “是啊,爽哥,你真是我肚子里一条蛔虫,公子润如玉,唉,如果我和江南师兄将来结婚了,怎么才能管住外面的女人不垂涎江南的美色呢!”陈郝故作一脸忧然。 “呸呸呸,要脸吗?杞人忧天啊!臭耗子,矜持啊!矜持!”孙梨看着陈郝,无奈地摇了摇头叨念了几声,“装得矜持一点好不好?别给咱们新兵丢脸。” 陈郝:“知道啦,大脑门儿胖墩!”惯例伸手抚摸了一下孙梨的大额头。 江南,安徽青阳县籍贯士兵,兵龄12年。据老兵们流传,他出生于黄梅戏之乡青阳县,父亲是黄梅戏社团班主,从小寒暑假都跟随着家人游走江浙一带乡镇,红白喜事的场,600元一台戏,大人们瓜分一点生活费,小孩们跟着吃上几天大荤,甚是开心。自幼他就在后台,跟着民乐师傅们摆弄着各种乐器,而比他大半轮6岁的姐姐江艳艳则早早地粉墨登场,成为台柱子。江家一对儿女,成为乡民们传谈佳话:祖师爷赏饭吃,一个小儿子什么乐器都很快能上手,是要将来饿死师傅的节奏,另一个女儿更厉害,什么唱段都能亮几嗓子。 江南是个特殊符号的存在,他是全军乐队唯一一个手持银白色小号的乐手,其他人的铜管乐器是青铜色;他是全军乐队唯一一个大家不以军衔和职务来称呼的战友,不管干部还是老兵统一尊称他为“江南老师”;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团部办公室,跟肩上扛星的军官们共谋出策的士兵;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玩转军乐队所有乐器,业务精湛的授课者;他也是唯一一个档案袋里塞满立功受奖证书的士兵,却一直没有提干的士兵(由士兵转为军官)。 ———做一个寡言的人,内心有一片海,不伤人害己,于淡泊中平和自在,这是他魅力所在。他是金太阳乐队的灵魂人物,更是一个传奇。可以这么说,金太阳军乐队在南粤大地能有如今辉煌的成就,离不开他的汗马功劳,“江南同志是金太阳军乐队的半壁江山,如果他请了探亲假回家,军乐队的演出水准会涣散下降一半”,这个中肯的评价,来自精通业务的张芸指导员多次跟团部领导这样的汇报。可见一斑。 如果说江南是一个传奇,军乐队队长胡新华亦是另外一个传奇,一个对声乐一窍不通的大老粗人,大家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被任命到军乐队来当领导。每次外出演出前准备期间,他一个人焦虑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常挂在嘴上的话:“带上你们吃饭的家伙,安全登场!”、“不要磕碰了那个长喇叭,贵着呢!”、“不要把那个大喇叭遗忘了!还有那个圆喇叭,有点脏,给擦亮一点!”、“今天有中央来的重要的领导宾客,你们给我使出吃奶的使劲儿吹喇叭,谁偷懒我就在后面踢谁屁股!” 每每张芸指导员听到胡队长下口令都紧缩眉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唉,胡队长,能不能用点专业术语指挥我们的军乐队!什么这个大喇叭、那个小喇叭,我们军乐队没有唢呐喇叭,你当这是红白喜事民间艺术表演队呢?!这是大号,那是圆号,那个黑色的是单簧管,还有那是萨克斯” 胡队长一脸无奈,笑嘻嘻地说:“我哪记得这么多喇叭的名称啊?”这样耍宝的胡队长,常常逗得队员们开怀大笑,放松心情。 相反,张芸指导员是解放军艺术学院科班出身,对军乐队的管理和业务水平都能胜任,能对演出很苛刻,常常从不完美的演出里挑出瑕疵。早功训练,经常听见她站在排演队列前大声训斥着:“打击声部,你们今天没吃早饭吗?手上没劲,节奏感那么差!”、“那个最右边的长号,思想开小差呢?跑调都拐到你外婆家去了!”、“小号,这开头的调起高了!”、“节奏!节奏!稳住节奏,这里是四个八拍,不要赶火车!”“和音的几个声部轻柔一点、再轻柔一点,不要抢风头,小号、长号,请你们顶起来!” 所以,在金太阳军乐队,是慈父严母式的管理。嘻嘻哈哈的胡新华队长,人人喜欢,有一次大家在讨论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有一个战士说,他是父辈们翻《新华字典》翻出来的,有一个女兵调皮的说:“那我们胡队长的老爸特别懒哦,翻了第一页,连目录都没有翻过去,就取了名字”,胡队长听了也跟着哈哈大笑。又有传言,在澡堂里,曾有个刚来的新兵,不认识胡队长,递给他一块肥皂,对他说:“大兄弟,过来,我们互相擦个背吧!我够不着自己的后背。”结果胡新华真的跟那新兵着身子互相用肥皂擦了个背!周边的老兵目瞪口呆,等胡队长吹着口哨离开淋浴间,老兵们对那新兵说:“小兄弟,你糗大了。那个是咱们队长!” 军乐队,幸好有严厉的张芸指导员,一发话,一个个不寒而栗,却又敬佩,听到她远远走过来的高跟鞋脚步声,一个个都会端正身姿,呈现最规矩的状态。 江南老师,自知自己只是一个老兵,不是干部,只负责业务培训,从来不参与行政管理,表情虽冰冷,言行举止却亲切如邻家兄长,手把手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指导队员们演奏,大家遇到难题都喜欢咨询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三、江南如画 八点,一阵急促的集合哨声,系整队集合的预备口令。30个新兵们从宿舍楼道奔跑而下,女兵们一个个裙角飞扬,笑颜如花,英姿飒爽,迅速跑到胡队长站位的对面整齐列队。胡队长笑盈盈地看着女兵们换了军裙,画了淡妆,忍不住夸奖:“换了夏装,特别清爽,特别漂亮,特别精神,张指导员布置工作很细心啊!口头嘉奖一次!” “洛春影,出列!”来自队列后侧张芸指导员,声色俱厉,穿透整个队伍,穿透每个人的后背。 只见洛春影向前走了三步,站在众人前面,昂着头,一脸的桀骜不驯。 张芸指导员走近,神情严肃地指着洛春影下半身:“为什么大家都穿裙子,你一个人搞特殊,穿长裤?!”见洛春影不语,张芸继续严肃地批评,“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只要是军人,就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通知了统一换夏装,着军裙,你就不应该穿长裤!”洛春影撇了撇嘴,憋回了一口话,什么也没说,不等洛春影再有什么表情,张芸指导员威而不怒地下指令:“给你10分钟时间,跑步上楼换上军裙,下来集合!过期不候,10分钟不到,你就不要参加新兵见面会了!” “是!”洛春影撒着腿野兔一般向楼上跑去。 张芸和胡新华站在队列最后方,大家一起焦急地等洛春影换了裙子下楼。张芸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对胡新华说:“现在这个军乐队真没办法带了,这种暴发户的子女都送到部队来镀金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敢来军乐队混日子!” 胡新华说:“我记得她档案里填的才艺表演是口琴!” 张芸:“笑话,如果口琴都算才艺表演,我还会吹口哨,是不是要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胡新华:“她爸爸捐了这一栋综合楼,孩子们训练排演才有了遮风挡雨的场地,看着这个份上,你也不要太为难她!” 十分钟后,洛春影换上了裙子,站在队列前,大声喊了一声“报告!” 大家的目光嗦嗦嗦的全集中到她右脚小腿上,只见她白皙的小腿上,扭曲盘旋着一条20蜈蚣般丑陋的粗黑伤疤,众目睽睽下,显得那么张牙舞爪、丑陋不堪。张芸指导员一下子内疚起来,让这样一个女孩穿短裙把伤疤暴露在全队男女队员面前,的确不妥。 张芸指导员心怀愧疚,悄无声息地走近洛春影细语道:“你下次去买几条厚一点肉色长筒袜,以后每逢穿短裙演出,里面穿肉色长筒丝袜,遮住伤疤。” 洛春影点头示意,不语。 大家都不知道洛春影腿上伤疤怎么来的,虽然同吃、同住、同训练、同学习在一起,但她从来都不屑跟大家同伍闲聊,出于礼、止于礼,携带者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周日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别的战友们在电话亭排队打电话回家时,她躺在床上,抱着价值几千的掌上宝(初期的手机)和家人聊着2元多一分钟的热线;当别人听着录音磁带播放歌曲,她已经开始用耳机插听cd碟片机;再后来,等林秋雨、孙梨她们利用演出经费,托人在中英街买了cd碟片机时,洛春影已经开始用蓝牙无线耳机收听子弹头状的p3,p3挂在胸口,分外惹眼。这些先人一步电子设备,都是她爸爸从香港给她带的,造就了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再后来一段时间,林秋雨听老兵们谈论,洛春影虽是山西人,却是在广东长大的,她父亲原来是山西煤矿矿主,发达后来到广州搞房地产开发,金太阳文工团的营房就是她父亲的工程队承建的。据说,他爸爸另外修建了整栋多功能训练综合楼,无偿捐赠给金太阳文工团的,两年后,他女儿就水到渠成地被招进了文工团。在这之前,文工团在一个半露天的钢架棚里训练,自从她爸爸捐了一座多功能训练厅,平时大家学习、排练都有了遮风挡雨之处,上级领导来观摩还可以作为汇报演出厅。 高圆圆班长常常对新兵们说:“你们真的是赶上了好时代!我们那以前都在户外排练,夏天40度高温,烈日下排练半天,皮靴里汗水可以积半靴子!哗哗地倒出来!” 话说洛春影老爸捐赠的多功能训练综合楼,确实给金太阳军乐队文工团带来舒适和便捷,设计很精致,整个建筑只有三层,是椭圆形建筑,玻璃穹顶,每层占地两千多平米:一楼是综合楼的门厅加一个小礼堂,作日常汇报表演、周三观看电影或者举行军人大会用,礼堂也就五六百个座位,座位酥软舒适,完全按照外面影院的标准来定制的。二楼是学习室、图书馆加乐器仓库,各占三分之一。日常的政治学习、乐理学习都在学习室里举办;图书室每天晚上开放两个小时,七点半观看完新闻联播后,士兵们可以自由活动,来图书馆借阅书翻看,周末图书馆白天则全天开放,一直到晚上9点熄灯号吹响;图书馆旁边就是乐器库房。铜管乐:大号、小号、圆号、长号、太阳号、萨克斯、次中音、单簧管,打击乐器有架子鼓、大鼓、小鼓、大叉、小叉、三角铁,各种军乐队编制乐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个人自带乐器,平日也放在库房,周末可以拿出来到三楼训练厅自行训练。 最耀眼的依然当属那边江南专属持有的银白色小号,小号使用的是五线谱高音谱表记谱,用固定唱名法,即固定高音概念进行演奏,其音色强烈、锐利、极富辉煌感,声音嘹亮、清脆、高亢,具有高度的演奏技巧和丰富的表现力,往往要撑起一部曲主旋律部门最高亢的部分,需要有深厚的气息功底和演出技巧。铜管乐器都铜色,唯有江南的是银白色,无时无刻不在悄然标榜着他军乐队首席号手的地位。 三楼是圆形训练大厅,玻璃拱形穹顶,四周是石英海绵吸音墙,军乐队演奏时仿佛置身一个巨大音响内,各声部自动混音。多少个训练日,队员们在谱架后,专心致志地排练吹奏着新旧曲目,而江南和张芸指导员穿梭其中,帮助纠正队员们懈怠姿势、痼癖吹姿,演示标准的谱曲吹奏效果,讲授吹奏技巧。有时候还要根据室外表演任务的要求,进行队列排练,一边演奏一边走队形,一千多平米的三楼训练厅,不大不小,恰好满足了金太阳军乐队所有的排练任务要求。 每次排练结束,张芸指导员都会站在最前面指挥台上讲评当日情况,对训练刻苦、进步较大的同志都会点名表扬。随着一声:“解散!”大家报以热烈掌声,然后陆陆续续擦拭保养自己的乐器,鱼贯而入把乐器送到二楼乐器仓库。 继续把镜头拉回到当天的新兵座谈见面会。 胡新华队长带新兵队进了综合体一楼的小礼堂,看到主席台上坐了五个领导,团长、政委却不是居中位置,定睛一看,坐在主席台最中间的竟然是军区来的一个正师级大领导:政治部宋诚实主任,大校军衔,他只有一只右胳膊,据说左胳膊在战场上被地雷炸了,全军区著名的独臂大侠,枪法准,文笔更犀利,为人刚直不阿,连上面的将军首长也怕他三分、敬他三分! 虽然军区就在隔壁大院一墙之隔,虽然金太阳文工团直属于军区政治部,但是政治部主任这么大领导出席这么低规格新兵见面会还是第一次。胡新华内心一顿兵荒马乱、惶然紧张,毕竟胡新华也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他用10秒钟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整齐队伍,朝主席台最高首长宋主任敬军礼,宋主任起身呈挺拔立正姿势,用独有右胳膊回一标准军礼,胡新华用铿锵有力、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洪亮的声音汇报:“首长同志!金太阳文工团新训战士列队完毕,应到30人,实到30人,请您指示!”此刻的胡新华,目光炯炯,如同两个火把,把一个军人的精气神演绎到极致! 宋诚实肃然下口令:“请安排新兵同志入座,按计划实施后面的历程。” 主席台下,只有林秋雨知道,宋主任参加过越南自卫反击战,在战场上被地雷炸飞了左手,靠着一只右手,在和平年代既握枪也握笔,从一名通讯报道员拼出了军区正师职政治部主任。而当时卧倒趴在宋诚实通讯报道员身上的参谋,用血肉之躯保护宋诚实身体的人正是林秋雨的爸爸,林金湖。林金湖被炸烂了后背,当场身亡,没来得及留下一口夙愿。此后,中越恢复邦交友好,在林秋雨八岁的时候,宋诚实多方打听林金湖家人的消息,不远千里,从广州一路北下,找到了扬州蜀岗西湖乡,找到了嫂子阮菱花。陌生的人见面,因一个救命之恩,格外亲近,林秋雨认了宋诚实为义父,经常写信汇报学习情况,宋诚实每年从广州汇来学费和生活费,还有新书包、新衣服、广东特产。相隔千里,却父女情长,林秋雨在此后成长的岁月里,并没有感受多少父爱的缺失。 当日的新兵见面会并没有繁冗拖沓,文工团徐政委主持的会议,李团长讲了一些欢迎激励新兵的话,就陪同宋主任在掌声中离席了。 剩余的时间,江南带着30个业务精干的老兵入场,也就是预计分配给这些新兵当师傅的。江南手里拿着一本新兵花名册,花名册里详细记载着每个人的信息,包括各人擅长的才艺。江南首先让大家把嘴张开,成“啊”的发音状态,一路走过去,把牙形、唇形符合吹奏标准的战士选拔出来,分配到了吹奏的声部。 彭爽悄悄地跟林秋雨说:“跟我老家挑牲口一样,看牙口”,林秋雨问:“你老家哪里的?”答曰:“山东的!”。林秋雨拱手受礼调侃说:“山东好汉!” 再把剩余的几个男女新兵分配到了打击声部;关系最好的孙梨和林秋雨一同分配到了长笛声部,暗自欢喜;老兵们结对领走了自己的新兵徒弟,唯有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挑挺拔的女孩,落单剩余站在最后,仿佛被江南老师遗忘了一样。 那个女孩皮肤黑得出奇,脸蛋相貌倒满标致,从新兵连一路被笑话到军乐队。当时电视台热播一个黑芝麻糊的广告,有个大眼睛女孩穿着清朝格格服,对另外一个皇帝扮相的中年男人喊着:“皇阿玛,我就是爱喝黑牛牌芝麻糊!”然后把手举在头上,呈牛犄角状,学牛ng~~~叫!装可爱!那女星与这黑皮肤女孩有几分神似,特别是铜铃般大眼睛炯炯有神,遂,大家一致给她取了绰号“黑牛”,虽然部队不允许给战友取绰号,但是大家嘴快舌长,最后几乎忘记了她有一个秀气真实的名字叫:张玉婷。 恰恰张玉婷是一个憨厚大气的女孩,每当别人喊她:“黑牛,帮我带一热瓶水过来呗!”、“黑牛,今天换我小值日下,帮我去食堂打个饭呗!”、“黑牛,这周六可以跟你轮换一下外出啊?我同学来广州看我,可惜我的假用完了。”她都是爽朗地回答:“好咧!”、“没问题!”、“放着我来!”仔细回忆一下,黑牛每天脸上挂着笑容,起床最早,打扫宿舍走廊卫生,处处乐于帮人,再后来的日子里,几乎帮每个人抄过谱、擦拭过乐器、维修过乐器上按键、帮别人小值日打饭、帮去超市买生活用品,乐此不彼,一开始,大家觉得她有些过分做作了,相比较下,别人显得惰性了许多,如果她不是为了入党一定是为了考学提干加分,但是后来发现,她乐于助人是发自骨子里的习惯自然,来自从小良好的家教,从来不争荣誉,每周新兵10个女孩要选一个优秀,她绝对不要连任,即使大家都投票给她,她也婉拒,总体来说,她评为优秀的次数并不比别人多。 江南把所有人一对一帮扶好,才把张玉婷喊过来。大家立马屏住气息,想听听到底安排她做什么,江南说:“你擅长跳蒙古舞,蒙古舞节奏感很强,你体型也很挺拔,我跟张芸指导员推荐了你做军乐队指挥!”乐队指挥!耳朵没听错吧,一个个质疑眼神飘过来。军乐队指挥需要把握全局的娴熟技巧,能调动每个声部的升沉起伏的激情,要熟知每一个曲目的节奏和声调八度以及走场占位,是一个乐队最不可马虎的角色。后来得知,目前的乐队指挥是一个准备年底退伍的师兄,培养一个新指挥是当务之急。张玉婷从江南手中接过金灿灿的指挥杆,心潮澎湃,感动地挤出一句:“谢谢江南老师!我一定全力以赴学好乐队指挥!” 当晚,熄灯后江南老师又成为大家躺在床上热议的话题:“比古天乐还帅!”、“还有一脸淡淡地忧郁!”、“什么乐器都能玩转!”、“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聊着聊着,一个个女兵心潮澎湃,辗转反侧难眠。 林秋雨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窗外星月皓洁,月光直射进窗棂。东方月上,照耀整个城市的东北角如同万顷玻璃一般,后山上树林里的眠鸥宿鹭,和忙碌了一天的战友们一样,睡了,安静地睡了,整个营区阒寥无声。她想起了故乡扬州,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倒影在五亭桥下的月亮一定特别圆,在日记本上摸黑写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四、以梦为马 转眼已是1997年的初夏,恰逢百年盛典的香港回归,尤其是南粤大地弥漫着隆重节日的喜庆氛围。 林秋雨等30名新兵,历经小半年的基础指法和气息训练,能吹奏出简单曲目,正式加入金太阳军乐队整体排演,在一次次演出任务中打磨着新兵们精湛的演出技巧。用江南老师的话说:“这里是部队,即使是废铁也要练成钢的!” 女兵们分在了轻管乐声部,长笛、黑管;男兵分在高音声部的长号、小号、大号和打击乐声部。林秋雨和孙俪分在了长笛组,对于她俩来说都不是难事,掌握了指法,增强肺活量训练,吹起来就越来越响亮、有节奏。半年后新兵们就能跟团一起出去参加演出,整个乐团一百多人,70老兵加30名新兵,演出主要是军区和地方党政机关迎宾任务,演出曲目主要有《国歌》、《迎宾曲》、《歌唱祖国》、《义勇军进行曲》、《欢乐颂》、《友谊天长地久》等。 每次演出,林秋雨们都大开眼界,被大巴外划过的高楼大厦惊得瞠目结舌:深圳、珠江三角洲的繁华超出了想象,高楼大厦林立,像雨后春笋冒出。各大政府门前的广场成为她们靓丽的舞台,一群青春靓丽的男兵女兵,穿着帅气的军装制服,拿着稀奇古怪的乐器,队伍拉到哪里,都会吸引一大片目光;铿锵有力的军乐奏起,方圆三里内的群众立马聚拢过来,把军乐队围得水泄不通,迎宾道红地毯上迈步走过来的是各界党政部队领导,朝军乐队的乐手们微笑着挥手,行注目礼;围观的群众是她们忠实的粉丝,每曲结束,都爆发出如雷一般的掌声。 每次演出,空气中缭绕着他们的是赞誉,是好奇,是羡慕,在商业氛围很浓的南方都市,他们显得那么卓尔不群,那么格调高上,那么桀骜不驯。女兵们习惯被炽热目光牢牢地锁定,那是成群的社会男青年欣赏女兵的目光,于是她们挺胸抬头,用灿烂的表情和丰富的演奏来迎接仰慕的目光。她们这一茬军乐队女兵,二十岁上下,花季芬芳的年华,怎么能不吸引青年男性的目光。 最夸张的,在一次亚太经济合作峰会的迎宾仪式上,有个举止浮夸的北欧王室年轻人,据说是驻华大使馆参赞,特意到附近花店,买了一大捧玫瑰花,送给张芸指导员(算他好眼力,看到张芸站在一旁默默地督工,就知道她是领导),让张芸分发给乐队里所有的女兵。那天演出完,女兵们每人领到一支玫瑰花,都沉浸在浓浓的爱情海里。更夸张的是,一个月后,那个北欧王室参赞,竟然找朋友通融,追到了金太阳军乐队,约会张芸指导员,被张芸以纪律不允许跟外国人交往为由拒绝了。成为部队上下一时佳谈。 每周五晚,军乐队不安排学习训练,各班在宿舍长圆桌前召开班务会。总结一周学习训练情况,传达一些上面文件精神,最后一个议程就是选出本周优秀队员,下半场时间,班长带着大家讨论学习记录以及选出的优秀队员名单,到团部参加骨干集中座谈会。周日晚,胡新华队长和张芸指导员召开全团团务会,讲评上周工作,布置下周工作,表扬先进,鞭笞落后。 时值初夏,天气开始炎热,宿舍内两台大吊扇呼啦啦转,按照流程走到最后,大家投票选先进,不出意外,又是黑牛张玉婷票数最多。张玉婷对班长高圆圆说:“不要报我吧,这些优秀对我也没什么作用,分给其他需要的同志吧。” 黑牛张玉婷的热心不是敷衍做作的那种,是“一周做了一火车好事”的那种,每天比别的队员早起半小时,把宿舍走廊地扫一遍,公共厕所冲洗干净,再回来整理个人内务。谁有个小病小痛的,都主动关心,特别是大家刚开始介入军乐队铜管乐器的吹奏,十来斤的乐器背在肩上,一背就是一天,一个个大喊腰酸背痛吃不消,还要跟着曲谱紧张的排演吹奏,一刻不能缓和,好多女兵私下讨论:“妈的,连大姨妈都吹得紊乱不准了!”黑牛张玉婷虽是军乐队指挥,不需要吹奏,自然不需要背着十来斤的乐器,但是手持指挥棒手舞足蹈地更加吃力,要凝聚全乐队的精神和节奏,更是一种体力加脑力活儿。她见大家一个个喊腰酸背痛,月事紊乱,用自己的津贴给大家买了红糖,利用帮厨的机会跟厨房阿姨要了些许生姜块,如果谁说不舒服,就帮她泡上一杯姜茶,顺便还帮她把当天的小值日悄悄做掉,擦桌子、倒垃圾、洗碗、打菜,力所能及的都帮忙。周末外出每人每月一次,只要有其它队员更需要外出会亲访友,她都无偿谦让:“我真是不想出营区,出了门全是高架桥,路是认不得的,车也是不敢坐的!” 一开始大家怀疑黑牛张玉婷的热情是别有用心地笼络人心,要么图个入党,要么图个立功受奖好提干,或者考军校加分,但是后来大家观其言、察其行,她就是一个乐意助人的傻黑妞:演出的一路上,组织大家有序登车下车,帮别人提拉重型乐器、帮别人擦拭乐器、帮别人摆放乐器,一路贯穿着她忙碌的身影。只要有人喊一声:“黑牛,来帮我个忙!”立马听到她爽朗地应答:“马上来!”张芸指导员多次提醒大家:“战友之间不要互相喊绰号!”但是大家就是记不住,看到张玉婷就忍不住喊:“黑牛!黑牛!”她就是那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全心全意为周边人服务的人。再后来,黑牛主动给大家打招呼,不要再把先进投票给自己了,自己只是精力旺盛,举手之劳。 那日,高圆圆主持完班务会,交待:“你们在这边自习看看书、聊聊天,不要闹腾,我去团部开会。到九点钟,大家就解散,洗漱,准备就寝。” 班长一走,新兵们一个个开始活跃起来,三三两两找着话题聊起来。 洛春影依旧一只耳朵塞着蓝牙耳机,听着英语单词,另一只耳朵听着八卦,不动声色。 林秋雨依旧打开自己的日记本,沙沙地写着,黑牛张玉婷依旧在给父母写信。 “黑牛,你一年是不是要给爸妈写300多封信啊?”陈郝呲牙咧嘴地凑过来看张玉婷写的信纸:“还写这么长,真当那个部队免费邮戳是为你家专门设计的了!” 黑牛抿嘴一笑不理睬她,继续埋头写。 “还有林秋雨,天天写啊写!哪有这么多破事情要记录?”彭爽不解地问,“不但写日记,竟然还在图书室摘抄报纸杂志。你是勤劳的小蜜蜂啊?你将来是想做作家吗?” 林秋雨说:“被你猜对了。我的偶像就是独臂大侠宋主任:一笔在握,万夫莫挡;一文偶成,岭南称王!我将来也要做一名阵地记者!” “得了吧!这和平年代,到哪里有前线阵地给你发光发热!”史韵俏皮地翻了白眼。 “大家的梦想是什么呢?”孙梨瞠着大眼巡视了一圈,好奇地问,“你们来部队的目的是为了啥?” 一句话让大家陷入沉思。 史韵内心知道,自己肩负父母的夙愿使命,来部队考个军校提干的,但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不可以说。她观察了一下,张楚估计和她同一个志向,偶然看到张楚包箱里全是高中课本,张楚内向,不善言谈,周末自由活动时间会在图书室翻看课本,蹙眉苦脸地做着勾股定律、解着多远多次方程式,其他人貌似并没有发现要竞争考军校的。 陈郝:“我没理想,从小被父母忽悠着吹拉弹唱,后来专攻双排键电子琴,再后来被挑选入伍,来了发现,军乐队里并没有双排键电子琴,我改吹萨克斯了。大不了两年后退役回去少年宫做个老师吧。我爸妈说了,只要我健康、开心就好。” 孙梨迫不及待要表达自己的宏远志向:“我想做个电影明星!那种有大海报的贴满徐家汇商场的女明星!” “好新鲜哦!”陈豪一脸嘲笑,“你是京巴狗咬月亮,不自量力吧,你看看你这胖墩身材,你这大额头,你这粗脖子,你是想做谐星吧?” “臭耗子!我生气了!与你绝交!”孙梨水怒瞠着灵灵的大眼睛。 “我们家孙梨很耐看的好吧?你看那酒窝,那一口整齐的白牙,那闪亮的眼睛,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明眸皓齿!”林秋雨替孙梨打圆场,“现在只是婴儿肥,再过些年,就挺拔成大美女了!” 大家嬉笑扭打在一起,彭爽从门口瞄了一眼,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张指导员来了!” 大家立马恢复标准坐姿,假装安静看书,再等了一分钟,并没有听到走廊里熟悉的高跟鞋叮咚声,大家知道又被彭爽耍了,一个个上去要按住打她。 彭爽立马呈求饶状,故作玄虚地说:“你们安静,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江南老师的黑历史!” “快说!”“不要卖弄关子了!”一个个立马竖起耳朵。 “首先,你们要发誓,不允许外传!”见一个个举手示意同意,彭爽说,“我表哥在师政治部,一个政工干事。他也是听前任科长讲的,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 “政治部的人也聊我们军乐队的事?”陈郝插嘴。 “那当然,金太阳军乐队是咱们政治部的一块金字招牌,为政治部夺得了那么多荣誉”彭爽喝了口水接着说,“他们认识我们军乐队里每一个骨干,特别是江南老师,帅得光彩夺目,又是一个乐器演奏的天才,军乐团里所有的乐器都能熟练演奏。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能不能直奔主题啊?等得我尿急了!”又一个女兵插话。 “在十几年前,我们有一个师姐,叫白洁,据说长得那一个好看,跟十五的月亮一样光洁,是江南的同年兵”,一桌人进入聆听角色,彭爽示意陈郝去看一下啊门外,有没有领导过来。 “怎么又是我?!”陈郝一脸不高兴。 “快去!”五六个声音朝她吼道。 陈郝走到门口,瞄了几人,走廊空荡荡,示意彭爽继续讲,大家屏息凝神。 “江南老师老家是唱黄梅戏的,从来没碰过钢琴,自从被挑选进军乐队,开始跟白洁学钢琴。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这是故事的前奏”,彭爽继续说,“后来队里有保送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指标,他俩里二选一,领导们倾向给江南,江南主动找领导谈话,放弃了指标。白洁就顺利的进军艺参加委培提干,不出意外,两年后分配回来,就变成干部了。” “这一段,我也听说过。但是后来师姐白洁没分配回来,留校执教了,据说谈了一个北京部队首长的儿子,现在已经嫁为他人妇,有了小孩”,史韵淡淡地接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理解。怪就怪我们江南师兄痴情了点,这种进步提干的机会,怎么可以被儿女情长耽搁呢?” “最毒妇人心啊!”陈郝冒出一句,仿佛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兵。 “故事还没有结束”,彭爽说,“再后来的两年里,大概得知白洁不回来了,江南变得精神恍惚,竟然去红灯区大保健,被扫黄的民警逮着,后来团部派人去把他保释回来,没有追究他责任。不过,师部机关的人都知道这事。” 一个个小女兵们满脸愕然,下巴惊得合不拢。“啊?!”,“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江南的形象瞬间一落千丈。 “这有什么稀奇的,男人不都这个德行吧?”洛春影难得开口发表意见,“我爸爸还把女秘书带到家庭聚会上,那是一个长辈的生日宴会,那女秘书和我妈坐一桌上,心照不宣”,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妈说了,女人只要把房产、车产、股权抓在手里就可以了,男人像流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怎么可能管得住呢?”,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畸形又符合当下社会伦理的家庭,林秋雨不免在心里给洛春影一丝同情。 林秋雨想到自己的母亲,林秋雨拉二胡的技艺渐长,母亲已经不能胜任授教,于是经人介绍拜师少年宫二胡专业乔老师。阮菱花每次送林秋雨去少年宫跟二胡老师乔老师会面,都红霞满面。后来乔老师表白过阮菱花,被母亲拒绝了,母亲说她是一个军人遗属,这个光环将跟随着她一辈子,虽然她蛮欣赏乔老师的,但是她和烈士林金湖隔山隔水永相望,初心不变。直到母亲去世,林秋雨到广州参军入伍,乔老师四十出头,还没有结婚。许多年后,林秋雨转业回扬州,专程拜访了乔老师,乔老师胡子拉碴地变成了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少年宫改成了工人影院,乔老师在一楼开了个小超市,偶尔还会拉几曲,路过的年轻情侣们停步瞄两眼,又急匆匆地奔向影院里。 当晚,林秋雨在日记里悄悄写到:世界上最旖旎的风光,都抵不上你的身影;世界上最黑暗的沼泽,都敌不过关于你的流言。那一夜林秋雨辗转难眠,陶青山的这些情况本与她没什么瓜葛,但却触及了她的内心最痛的一个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痛点。 时光飞逝,弹指一挥间,女兵们以梦为马,各奔前程。第一个取得瞩目成就的就是孙梨。 十年后的2006年,孙梨成功转型成为一名演员,在电视剧《玉观音》里出演一名缉毒女警“安心”,讲述了缉毒女警察安心如何从一个单纯普通的女孩子最终成长为一名打入贩毒集团内部的警察故事。电视剧里孙梨瘦了一大圈,林秋雨隔着电视荧屏还是一眼把她揪了出来,激动地拍着旁边宋小草的大腿,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喊道:“我就知道这丫头会成功的!” “你不知道孙梨有多勤奋,她悄悄地给一个男兵买烟,就是为了跟他拜师学山东快板;她一有空就粘着黑牛张玉婷,让她教自己跳蒙古舞,连顶碗舞那么高难度的下腰都敢练;甚至连脾气冰冷的洛春影,也答应给她授艺吹口琴;更夸张地,她敞亮地恳求胡新华队长教她散打练拳。所有身边有才艺的人,她都拜访了一遍,她说将来进演艺圈肯定会用得上。”林秋雨一脸深情回忆:“安心这个角色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角色,她的青春烂漫,她的勤奋认真,成就了她的脱颖而出,她离开部队脱下了军装,在电视剧里穿起了警服,演得那么自然得体,柔弱的身躯完全能够扛起肩上那闪闪的警徽。” 宋小草也觉得缘分真的妙不可言,没想到当红影视小花竟然是身边林秋雨的同龄亲密战友,系自己老爸部下文工团战士出身。对比光鲜亮丽的孙梨,当下林秋雨离婚携子,一比较多了一份黯然神伤,昔日好友,今日天壤之别。 但是,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不久将来,电视剧编剧届一颗新星冉冉升起,那就是林秋雨。 容我慢慢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五、锋芒毕露 香港回归,举国欢庆,同时也忙坏了金太阳军乐队,各种迎宾、各种庆典,有时候一天赶三个场次,甚至不得不将乐团拆一为二,分赴不同的场地完成演出任务。 于此同时,队员的业务水准也得到了大幅提升,本来就有深厚的基础功,熟能生巧,队员们几乎个个业务精湛,保持着高水准的演奏。八月底,接到深圳特区电视台演出任务邀请,庆祝国庆及香港回归大型文艺晚会,这是一场庆祝香港恢复行使主权的红色主题晚会,大手笔、大场景,深圳特区电视台第一演播厅现场直播,还邀请了好多香港明星参加,台下是为香港回归做出贡献的各界人士。金太阳军乐队的演出任务,是做整个晚会的开场秀。 徐政委和李团长接到政治部的通知时傻眼了,军乐队承接表演任务大多是室外广场,演播室内还是第一次,撇开人员进场秩序、节奏无法把控,一百多个铜管乐、打击乐一起奏响,那个排山倒海的音浪,岂不是要把观众直接拍倒在座位上?但是上级政治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表演机会,又不能辜负,不得已,火速召开业务骨干商讨会。 徐政委做动员:“这是一个政治任务,关系到我们金太阳军乐对的声誉,军人为荣誉而生,军人为荣誉而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我们要拉得出、打得响!虽然以前没有室内表演的经验,但是我相信大家群策群力,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随后大家陷入沉思。会议室,寂静、寂静、寂静,一根针落地可聆。 李团长建议:“要不这样,我们带着问题下基层、回连队,向每一个战士征集金点子,只要大家觉得可行就拍板下来,赶紧进入排练状态,时间不等人啊!任务比较急! 9月20日就要到电视台参加合练彩排,10月1日国庆节就要直播表演,今天已经8月10日了,算一下,留给我们排练的时间不足50天啊!” 下午,江南立即到团里向一百名战士传达了会议精神,要求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表演创意写下来。 或许本次任务是由江南布置的,也或是林秋雨本就擅长于构思活动的方案框架,深思熟虑后形成以下几点建议:“一,挑选精英组建小分队参加表演。表演地点是深圳特区电视台一号演播大厅,大概1000平米,应该不能容纳100人乐器齐奏,如果那样一定是要把大厅炸顶的感觉,最多也就40人演奏,所以建议挑选各声部精英组建一个小型的军乐队出征;二,创新表演方式融合驻地特色。在这种大喜庆的日子,原版照搬军乐队上台演奏形式太单一,显得突兀。目前军乐团战士除了军乐表演外,还有其它几个兴趣小组,像威风锣鼓队、岭南醒狮队都很有驻地特色,创新融合,几项表演搭载一起无缝对接,全方位立体地呈现在舞台上,效果一定会很新颖出彩!” 第二天江南呈上林秋雨的提议,李团长拍案叫绝:“这个创意太好了、太精秒了,应时应景,催人奋进,而且融入了驻地文化传统,很新颖、很容易出彩!” 徐政委握着文稿方案,一展愁容,欣慰地说:“很好,很可行,果然大智慧在基层,大家都来看看!讨论一下演出方案” 现场几个业务骨干都点头称赞,徐政委问:“这个创意是谁提出来的?” 班长高圆圆自豪地站起来:“报告,是我们班的新兵林秋雨同志提出来的!” 徐政委对着大家笑道:“后生可畏啊!才华横溢!你们看看,我们不学习不进步,见识和创意都比不上年轻人咯!” 随即,高圆圆去训练房把林秋雨喊到团部来,和所有的业务骨干围成一桌,一鼓作气,把表演方案拿出来,节目定名为《中华醒狮》,用军乐队和威风锣鼓作背景音乐,吹奏的是《好日子》,让舞狮队表演狮王争霸,寓意着中华大地经历过西方列强肆虐后,正苏醒并恢复生龙活虎的气息。节目方案第二天上报到军区政治部,一稿通过,立即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排练。 10月1日国庆节,深圳特区广电局一号演播大厅,开场第一个节目,四对威武不失俏皮可爱的岭南醒狮,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一步三摇地出场了。在威风锣鼓队大锣、大鼓、大钹的铿锵声中,时而惊跃奋起,时而疑进抓痒,时而施礼迎寳,醒狮的眼帘和嘴角随着节奏俏皮地抖动。随后,从舞台两侧,两队战士,手里各持铜管乐、管玄月,有小号、长号、大号、次中音、圆号、萨克斯、黑管等,吹奏着《好日子》,踩着节奏鱼贯而入,与醒狮们合上节拍,在军乐队喧天的音浪里,醒狮们成功完成了叠罗汉,上杆,踩梅花椿等动作,在军乐队演奏收尾的那一刻,两只醒狮跃起采青,悬挂在高杆上的芹菜摘下的同时,拉下一个长条幅:热烈庆祝祖国48岁生日快乐!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怀抱! 全场掌声雷动,掀开了一台喜庆的晚会开幕。 军区领导坐在观众席称赞不已,政治部和团里领导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拼命鼓掌,宋诚实坐在角落里,看着舞台上林秋雨精彩的表演,五味杂陈,给予持久热烈的掌声。归队不久,政治部发来贺文,号召政工部门学习金太阳军乐队,表彰通报里写道:“金太阳军乐队善于创新,把高雅威武的军乐队表演与驻地岭南文化结合在一起,交相辉映,出奇制胜的获得一等奖!给予集体一等功!” 江南这一段时间,不但要抓乐团演出,还要带一帮男战士艰苦的训练狮子舞,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年底,江南也收获一枚二等功勋章。同时,李团长、徐政委、江南都记住了《中华醒狮》的文化创意、那个长得特别像白羽洁的新兵长笛手:林秋雨。 对,林秋雨长得特别像白洁,这是个秘密,只有团长、政委和江南心照不宣,江南第一次看到林秋雨就吓了一跳,这世上竟有双胞胎一样的两个陌生女子,鹅蛋脸,弯月眉,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不是特别漂亮,但是一定会吸引别人多看几眼。可能就是长得清爽标致女孩的大众配置吧。 相比较军乐表演业务,林秋雨一有空余时间,还是喜欢泡在图书室,贪婪地阅读,汲取书本养分,笔记摘抄了一本又一本。付出的辛劳也得到回报,一篇篇豆腐块,发表在各家报纸刊物。最近一篇《金太阳军乐队女兵脸谱》发表在解放军报上,着实引起大家关注,写得俏皮又真实,女兵生活活灵活现。 有一天,江南队长周六夜晚查岗,发现林秋雨忘记了就寝时间,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笔记,故意咳嗽了几声。江南队长一改往日冰冷,暖暖地说:“语言一现即逝,唯有文字永恒,我们的大作家,看书、写作固然重要,但也要遵守部队的作息时间喔!”林秋雨脸涨得通红,说了声对不起,夺门而出,回到宿舍,摸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复,想不到江南老师竟然还记得自己在一次班务会上的发言,当时她说自己想做一名阵地记者,以笔替枪,写很多纪事报告文学,像巍魏一样,写《谁是最可爱的人》。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隔几天,江南主动找到图书室,郑重其事地对正在创作的林秋雨说:“林秋雨,给你一个建议,希望你能采纳,”林秋雨一脸疑惑看着他严肃的眼睛,“建议你暂时停止创作,把高中课本拿出来复习复习吧,因为我觉得你很有机会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官的。”如果将来某一天,林秋雨模糊了江南的音容相貌,一定不会忘记那一刻关切深情的眼神。 事发突兀,考军校、提干这些都不是林秋雨规划中的事。江南语重心长地说:“一个人,也就刚离开校门这一段时间,文化功课还没有还给老师,努力一下有机会考上军校,如果考上军校,毕业回来就是军官,说得通俗一点,一辈子的金饭碗就有了,说得高尚一点,人生价值得到了升华。” 林秋雨不解的问:“为什么非要提干做军官?” “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部队吧!那你想过你退伍回家做什么?是上厂做纺织女工还是去歌舞厅做歌女?”接着又说,“我知道你是烈士子女,作为烈士子女,考军校是可以加分,况且你业务很精,应该留在部队发光发热,希望你能抓住明年六月份的部队统考机会,把文化成绩提高一下,首战告捷,考上军校。” 一通话点愣了林秋雨,她想驳辩:“纺织女工怎么啦?舞厅歌女怎么啦?”又觉得江南出发点是为自己好,如梗在噎,不知道如何说不出口。晚上躺在床上,第一次思考自己离开部队后将何去何从,拿什么来养活奶奶和自己,继而下定决心考军校一搏。 团里聘请了拥军结对的广州三中老师,上夜校给战士补习文化课。江南悄悄地帮林秋雨分析了她的优势和劣势:“解放军艺术学院面向战士招考,文化成绩占70,专业成绩占30%,文化成绩包括政治、语文、数学、英语,你的优势就是专业技术得到领导的肯定,会被举荐,分数应该不会低,会得到推荐;而且是烈士子女,照顾加20分;你语文基础好,政治和英语文科类应该都不差;你的弱项就是数学,然而数学并不是天书,跟着老师把各个环节理清楚,复习资料上的题能背下来,依葫芦画瓢至少都能给一半分,所以你很有希望考上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加油!” 林秋雨跟江南有过几次合作表演,关系很自然走得贴近了些,故而俏皮地刺激江南,“既然这么简单,您老人家怎么不参加考试?”江南咬牙切齿故作恨恨状,“我老了,文化课全退还给老师了,你满意吧?” 林秋雨一招不让:“看来还要找你当年的老师退学费哦?” 江南认真解释道:“我们那时候名额有限,是全凭立功受奖、领导举荐,没有现在这样的机制,公平考试竞争!”江南的话,间接佐证了彭爽讲过的旧事,把上军校保送名额让给初恋女友白羽洁。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秋雨停止了阅读创作,每天全身心扑在补习文化课上。政治书被圈得标点都不落,英语也跟着老师重新熟悉语法、拼写;至于数学,不停地请教老师,老师不在就问张楚,张楚是学霸,据说考上地方大学没有去读,一心想考上军校。 孙梨依旧是林秋雨的死党,她没打算考军校,却每天陪着林秋雨。但她翻阅着各种影视杂志,一心想成为电影明星,开始注重形体训练,一有机会就参加一些演讲和话剧排练,有时候对着镜子一个人朗读练习,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她说,她退伍后要报名参加一个影视培训班,然后找一个影视公司签约。 隔年七月,文化成绩公布了,过线的人一共五个,其中老兵2个,新兵里就有3个,张楚、洛春影和林秋雨,张楚分数高出许多,但是由于作风问题,被开除军籍退役了(这个事后面慢慢讲)。林秋雨比洛春影高了2分。委培指标也拨下来了,金太阳军乐队只有2个指标。这下子可苦了政委和团长,4个里面删除2个,删去谁呢?最后决定给老兵1个指标,新兵给1个指标。政治处王副处长召集徐政委和丁团长讨论敲定入学名单,李团长说:“张楚因为个人原因退役了,洛春影和林秋雨的综合成绩不分上下,撇开客观因素,主观上我觉得应该送洛春影去上军校,你想想我们整个一栋多功能楼都是她爸爸捐助的,人家图个什么,还不是关键时候能给他女儿一次机会?” 徐政委厉声反驳,脸色呈猪肝色,打断李团长的话:“老李啊,这回我可不能和你站一队。你这是什么道理?部队的民主公正难道就这样被地方老板侵蚀了吗?我们都知道林秋雨的爸爸是烈士,还参加过越南自卫还击。如果烈士的子女都不能得到政策上的照顾,让烈士在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政治部王副部长说:“老李和老马,你们且不要针锋相对,伤了和气,今天且议到这,你们回去再商议商议,我们本着民主集中的议事原则,实在有分歧,还可以召集党支部小组成员举手表决,关键时候要发扬组织的作用嘛。”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金太阳军乐队,要通过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洛春影和林秋雨谁享有名额去读军校。 然而隔天下午,洛春影自行走到团部找徐政委说:“我决定放弃读军校。”徐政委也没多问,暗自揣测:像这些富家子女,本来就无法安心扎根部队。骨子里徐政委也更认可业务更精湛的林秋雨适合去读军艺。 林秋雨接到入学通知特别高兴,第一时间跑过去跟江南报喜,江南表现得很淡定地说:“知道了,我早就听说过了,恭喜你。” “有个请求”,林秋雨说,“八月底,我离开金太阳军乐队的那一天,你送我去火车站好吗?” “好的,我尽量空出时间来送你”,江南暖暖一笑。 林秋雨从内心里感谢洛春影放弃入学指标,成全了自己,觉得应该亲自跟洛春影道谢一下,虽然平时她显得孤傲寡言不合群。 她找到了洛春影刚要开口,洛春影莞尔一笑,说:“不要谢!我本意如此!而且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八月底,林秋雨定了火车票离开广州,先行回扬州探亲几天,然后直接从扬州去军艺报到。 离开金太阳军乐队那一天,虽然江南说好了要来送行,但是当天有演出任务,一大早带团出去演出了,没来得及打招呼。林秋雨就被宋主任派来的车接送到广州火车站。孙梨特意请了假,依依不舍地陪着林秋雨,看得出来,比林秋雨还高兴、还兴奋,手舞足蹈地,好像自己考上军艺了一样。林秋雨临走时拉着她的手:“孙梨,我去上学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呀,别担心,都说了要做一名电影演员,将来是要成为大明星的!”孙梨坚定地注目远方,“退伍了我就去找个影视培训班进修,然后再找机会进剧组,从跑龙套开始。” 林秋雨说:“我不替你担心,可是啊,做明星要减肥的呀,你看看你这小肚子。”于是两人互相掐小肚子,一阵花枝乱颤打逗。 火车汽笛一声长鸣,林秋雨朝孙梨挥挥手,隔着玻璃窗,看看送行的人群中,并没有那个承诺了来送行的人的身影,心有所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六、向死而生 时间往前倒退大半年,1998年元旦前后,林秋雨专心准备考试的前后几个月期间,金太阳军乐队新兵女兵团队发生了几件大事:一件悲恸的事,老好人黑牛张玉婷,脑瘤破溢,死了;另一件大事,老实巴交的文化成绩最好的张楚怀孕了,被开除军籍,提前离队;第三件大事,只有林秋雨自己知道,她恋爱了。 先从第一件悲恸的事讲起:这事发生在林秋雨来金太阳军乐队后,第一个送基层“迎新年文艺汇演”。按照部队传统,军乐队要排演一台节目送基层各营区巡演,不局限于军乐队演奏,而是编排各种文艺节目。大家都精心准备节目,热情高涨地拿出看家本领,新兵们更是藏龙卧虎,首次亮出绝活,像陈郝的双排键电子琴弹奏,看似手忙脚乱,一人承包了一整个个乐队的高、中、低三个声部,着实让人耳目一新。男兵们大多是准备的军体舞蹈、群口相声小品、军营三句半,还有拉手风琴、跳街舞、踢踏舞的,一个个生龙活虎。女兵们自由组合,唱歌、跳舞,表演乐器。孙梨和林秋雨准备合作一个二胡伴舞,她们想学春晚周冰倩拉一首《真的好想你》,由林秋雨边拉边唱,孙梨在旁边伴舞,一拍而合。两人精心准备起来,勾勒了一个留守故乡的女孩子思念远在天涯哨所兵哥哥故事情景,她俩又邀请了一个学过舞蹈的男兵一起参与表演,经过多次排练,练到了炉火纯青、赏心悦目的地步,顺利通过师政治部审核,后期江南老师编排节目时,又将洛春影的口琴表演加入,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洛春影一出手,就知道功底有多深,她双手执琴,左低右高,时而合玄伴奏、时而颤音伴奏,时而舌点打拍。 在江南老师的搭配下,林秋雨第一次和洛春影合作,二胡与口琴的搭配对话,值得品味,整体上来说,二胡本身的感染力超过了口琴,二胡厚重的忧伤超越了口琴的浪漫轻快,口琴和二胡的完美配合宛如一对恋人的絮语在听众的耳边呢喃,相互倾诉、互诉爱慕之心,但两个乐器发出的音调永远不会重合,而是像蝴蝶一样追逐,仿佛两个永远都不能在一起的恋人。 口琴和二胡互相动情演绎着《真的好想你》呈现完美演奏效果。 团里审核完节目,根据节目单,做了布景和道具,然后把整台节目送下基层,一个营区一个营区的演出。 黑牛张玉婷和几个少数民族的兵,组成了民族风情群舞,张玉婷将蒙古舞融入了街舞的时尚元素,她踏地为节,舞姿多彩,时而大鹏展翅、时而抖肩踢腿,尽情展现了一个民族浑厚含蓄、舒展豪迈的特点。特别是到了顶碗环节,她头顶瓷碗,手持双盅,在音乐的伴奏下,两臂不断舒展屈收,身子后倾下腰,后背几乎贴到地面,既端庄娴静,又柔中夹刚,融稳、准、敏、轻、柔、健、美、韵为一体,看得下面的铁血士兵们狂欢不止,鼓掌不止。 孙梨在后台不停地鼓掌尖叫:“黑牛!黑牛!你太棒了。这个我要跟你学这个顶碗舞!你不许保留!” 基层战士们的青春热情真的吓着了第一次演出的她们,《真的好想你》也得到了基层战士们共鸣,空前热烈的掌声像热浪一样迎面袭来,着实让林秋雨和孙梨兴奋了好几宿。作为一个文艺兵,第一次给基层战士演出(军乐队主要做重大会议仪式迎宾演奏任务),心情激动难以平复,林秋雨连夜写了一篇诗歌《当我的秀发拂过你的钢枪》,寄给《解放军文艺》,竟然很快发表了,收到了稿费150元“巨款”。收到稿费的那天,全宿舍的人都沸腾了,拿着150元支票相互传阅,最后她跟送外卖的阿赖订了10桶方便面、卤鸡蛋、零食,10个女孩一起过了一个快乐的聚会。阿赖小哥送餐过来,特意给每个人赠送了一瓶汽水,让女兵们以茶代酒、干杯狂欢。此后训练之余,林秋雨又陆续写了好些文章发表在各大军报文刊上,像《幸福像太阳一样灿烂》,纪实散文《渴望陌生》,都引起了轰动。很快整个军乐团甚至师部领导都有知道,金太阳军乐队有一个才女,叫林秋雨,文笔很好。在光鲜亮丽的军乐团,创作成为她另外一张标签,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也鞭策着她不断提笔耕耘。 话回正题,讲讲黑牛张玉婷是怎么去世的。黑牛张玉婷是在一次下基层演出的时候,晕倒在舞台上的,是那种还没开始表演、措不及防地扑通瘫倒下的。医护人员上台把她抬走,演出并没有终止,因为基层官兵太渴望看到一场属于自己的演出了。所有金太阳军乐队的队员也没有当回事,在以往演出时,热得中暑也是常事,一般就是扶到树荫下,喝点凉茶休息即可,曾经有个女兵经常晕倒,老兵们给她起了一个绰号:“见风倒”,后来那个女兵退役了,大家还偶尔谈起她。最近演出任务这么重,几乎每天一场演出,偶尔有人晕倒也很正常。 当晚演出完毕,军乐队100名成员被两辆大巴拉回营区,后面跟随着一辆东风车拉了一车的乐器和道具。大家太劳累了,在车上闭目小憩,没有黑牛张玉婷鞍前马后地帮大家递拿物品,大家心里空空地不适应。林秋雨和孙梨几个人小声议论,没有看到黑牛张玉婷一同乘车返回,“或许她被留在基层部队的卫生室继续调养身体吧”,大家最后达成共识。 深夜,黑牛张玉婷的床空着,军被呈豆腐块方方正正地摆放在白床单上,没有打开。凌晨两点半,洛春影火急火燎地把大家叫醒,大家很纳闷,因为洛春影并不是一个急火火多事的人,几乎从不把自己融入这个群体,很难得见到洛春影如此神色慌张:“出事了,可能,黑牛出大事了?!” “何以见得?”有人发问。大家蒙松着眼睛,有点惊醒。 洛春影指着对面团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说:“你们看,现在是凌晨2点半,对面团部却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刚才我特意趴在走廊上往下看,看到胡队长和张指导员形色匆匆地疾走向团部。” “难道黑牛?!”大家不敢想,不敢问,一个个巴望着、远眺着对面的团部办公室,果然人影晃动,貌似在召开什么紧急会议。仔细想一想啊,什么情况下才会半夜召集干部开会,只有人员发生了意外伤亡的情况下。一个个不敢继续往下议论。 事发突然,大家不敢多想,抱成一团坐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对面办公室,看着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最早的一丝光亮出来了。等来的结果:黑牛的父母连夜从老家开车过来,见了抢救室里深度昏迷中女儿最后一面,最后抢救无效,黑牛死了,一朵鲜活的花儿就枯萎了。 据大家传言,黑牛张玉婷入伍前体检,已经发现脑子里有一颗脑瘤,医生说脑瘤已成形,治疗也是很困难,目前只要不破裂,还能和平共处个年,如果执意要开颅取瘤,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或者失忆,反正风险和机会参半,并没有什么完好的治疗方案。其父正好是当地县人武部部长,张玉婷在其父亲的帮助下,选择了隐瞒病情继续办理入伍手续。所以其父来到部队,一方面悲痛万分,一方面不停地给部队处理事故的领导道歉,说由于自己家女儿的执拗,给部队添了麻烦。又据说,按其父母按规定可以拿到伤亡士兵抚恤款,大概10万余元,也主动放弃了。 祭奠仪式举行在殡仪馆。在祭奠仪式上,父亲读了一篇黑牛张玉婷生前写回去的信,第56封信,近两年,黑牛一共写了近200多封信。第56封信里,黑牛张玉婷把身边的战友和领导挨个夸了一遍:严厉却又善解人意的张指导员、耍宝的老顽童胡队长、帅气且外表冰冷内心热情的江南老师、青春活力的班长、喜欢互相拆台的小耗子和爽哥、勤奋的有着大明星梦的孙梨、文笔一流的林秋雨并且一语成谶地语言:“爸爸、妈妈,如果我真的不幸在部队病亡了,你们不要伤悲,女儿在金太阳军乐队这个集体里,每一天都很开心,这辈子很富足充实,下辈子希望还做你们的女儿!” 过早懂事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过早参悟人生真谛的人,一旦消失,总是让人唏嘘不已。许多年来,黑牛张玉婷成为女兵班每个人心中永远的痛,她乐于帮助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如履薄冰地倒计时活着。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依旧还要在万丈红尘中摸爬滚打。 林秋雨在拿到解放军艺术学院录取通知书那天,提笔写日记,忍不住又想起了张玉婷,白月光透过窗棂,照着那张空着的床,她在日记本里写道: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是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之至到手了,味同嚼蜡。自古及今,几人是看破的?黑牛张玉婷,在掐着指头倒计数生命的年限,打着倒算盘,做着加法,倒也活出了嵚崎磊落的姿态。 在以后每当遇到坎坷,林秋雨总会想起乐观的黑牛,她爽朗的笑声、她闪亮的眼神、她向死而生的坚定音容,都给予自己无限攻坚克难的能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七、万物生长 有一首诗:这里是我的心,荒芜寸草不生,你来这里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生长。 林秋雨在日记里一字一句地编排了好久,像每一个少女一样,想象着男主入驻心田的情节。 军乐队在黑牛去世后,紧接着又发生了两件大事:都与恋爱有关。 在军校统考成绩出来后,林秋雨一下子轻松很多,新兵里只有张楚、洛春影和林秋雨三个人过了统招的分数线,剩下的就是等院校的指标分配以及单位举荐。尽人事,听天命,林秋雨本来对读军校没有迫切的苛求,倒更加逍遥自在起来,每天晚上埋在图书馆创作,文海里遨游,有一种酣畅淋漓快感就是写稿子的速度赶不上文思泉涌,发表的作品一篇又一篇,稿费通知单跟雪花一样飘来。乐在其中。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事,让大家惊得掉了下巴:张楚怀孕了,跟团部打了情况说明,被开除了!孩子是谁的?一下子就被议论疯了。有好心的人示意她收回退役的申请,但是,被她拒绝了好意,她坚决不肯流产!张楚真是个老实孩子,更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她出生的家境并不殷实,据说本来考上了一个三流大学,最后还是选择入伍了,父母期待着她凤凰涅盘,到部队考上军校。其实她一直很努力,从来不参与大家的闲聊八卦,空余时间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紧皱着眉头解方程式,亦或清晨起大早,在树林里背英语单词、政治题库。可以说,为这一次部队统考,她是准备最充分的一个,这一次全军招生统考,她过线30分,离她最心仪的军校南京政治学院仅一步之遥。 离开部队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瘦弱的她,肚子已微微隆起,孤零零地拎着迷彩包,头也不会回地走出营门外,哨兵不明实情,给她敬了一个军礼,她没有还礼,因为她的肩章和领章已经卸掉,不再是一个人民子弟兵。新兵们趴在楼道上,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挥手,也没有人打招呼,更没有人去搭一把,或是事发突然,还没有人能从诧异讶然中缓解出来。男兵们更是刻意避嫌,唯恐沾上作风不正的传言。 林秋雨在那几天也脑海里一直盘旋,会是哪个男兵造的孽?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答案,这种事女人铁了心不开口,一定会捂得严严实实的,无迹可寻。 答案在三年以后轻巧地揭晓了。那时林秋雨刚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分配回金太阳军乐队,做了代理指导员,张芸这时已经被任队长,胡新华队长转业回了老家。晚饭后,她和张芸散步走出营区大门,拐进一个城中村巷道,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家门头挂牌“阿赖饭店”的小饭馆。她惊喜又好奇地跟张芸说:“这家饭店,会不会是那个晚上经常翻围墙的阿赖开的?”“走,进去瞧一瞧!”张芸挥挥手。两人直奔饭店里走去。 一进去,就看到饭店后庭的张楚,虽然变得成熟丰满,衣衫滥滥,脸像吹气球一样圆润了一大圈,皮肤也变白了。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地上坐着一个孩子,摇床里还酣睡着一个幼崽,看样子是刚喂完奶。张楚看到两个不速之客,也很吃惊,尴尬地站起来,“张指导员、秋雨”一脸羞涩。 “三个孩子全是你的?”张芸走进摇床,看着摇床里躺着的乖巧的幼崽。 “是的,你知道的,阿赖是福建人,福建人不生个儿子是不肯罢休的”,张楚微笑着应答道,有点小骄傲的口气。 林秋雨恍然大悟,原来当年把张楚肚子搞大,改变她人生志向的,竟然是晚上翻围墙小哥阿赖。 至于阿赖真实的名字叫什么,大家不知道,也不重要。 阿赖第一次进女兵宿舍时,新兵们感叹,那么帅气。阿赖确实长得不赖,健壮黝黑的,给人以一种说不清楚的干净和蔼和安全憨厚感。 “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林秋雨故意插科打诨,缓解气氛。 “说不清了,记得他每次在我饭盒上写着名字,给我假煎鸡蛋、煎火腿肠”,张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吃人家的嘴软,后来就答应他周末出去约会,我在广州也没有一亲一友,平时看到你们出去探亲访友看同学,我心里也痒痒的。说实话,阿赖对我挺好的,那一段时间真的很快乐!” 林秋雨突然想起,难怪阿赖对她们405宿舍格外优惠照顾,总是给大家加几个煎蛋、鸡腿,原来宿舍里藏着一个美人饭票。 张芸抱起摇篮中最小的男孩,用手逗逗他,散发出母性的温柔,笑着说:“你们那时候,我们队部干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你们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部队是不提供夜宵的,而演奏乐器确实又是个体力活儿,实在怕你们饿着了影响发育。没想到,让阿赖这个臭小子得手了!” “老板娘,结账!”外面食客喊着。 “来了,来了”,张楚一路小跑过去,收了钱,然后又跑过来。她用羡慕地眼神打量着林秋雨肩上的两颗星星:“我要不是被阿赖这家伙骗了,估计现在肩上也扛星了。” 再后来,过了两年,解散裁员,林秋雨再次路过那个胡同,想找张楚告别,发现已经找不到“阿赖饭店”的门牌,改头换面成一家士多店。一打听,全家老小回福建了,这些年攒了一点钱,衣锦还乡了,据说回老家开了一个更大的饭店,生意红火着呢。 正巧,那一段时间,林秋雨试尝试着看各种题材的小说,看了一些玄幻修仙题材,在日记里自我思量写道:人,活着的时候要像高山大河一样坦然,死后像星星一样微弱地光芒镶嵌在天幕,何必要修炼成不死的仙人。天上少了一个神仙,地上多了一个贤者,岂不是更好。 联想到张楚,放弃了进修提干,放弃了光辉前程,成为一个幸福的贤妻良母,岂不是也是一桩美事,善哉、美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八、爱如空气 六月底,快临近部队统考了,林秋雨每天坐图书室自习到很晚,宿舍熄灯后,还在图书室忘我地埋头苦读,政治书已经被圈点得一圈又一圈,数学例题也在一层一层剥离其中关系,梳理解题技巧。 江南也喜欢晚上坐在图书室翻看报纸,因为熄灯后要巡查床铺,他几乎是全团睡得最晚的一个人,图书室是他最好的落脚点,忙碌了一天,安静下来看看报纸,喝喝茶,也是很惬意。 有时候他也会在三楼训练厅弹一会儿钢琴,《梦中的婚礼》、《秋日私语》、《水边的阿狄丽娜》、《蓝色多瑙河》、《致爱丽斯》,舒缓一天的疲劳。林秋雨看累了书,会循声去三楼围观,看着那双修长的钢琴手,在琴键上流畅地跳跃,欣赏他温柔敦厚、安详得令人嫉妒的演奏,单音美得令人窒息,无与伦比。林秋雨尤其喜欢曲中短促而知性、俊朗的独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天,林秋雨对面不远和往常一样依然坐着江南老师,但是今日的他神色憔悴,江南扶着桌子,走近林秋雨恍惚地说:“秋雨,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但是又恰逢我值班,熄灯后还要查哨查床,我在图书室的沙发上躺一会儿,你到十点半喊我起来去查床。可好?” 林秋雨看着苍白脸色的江南,疼惜又埋怨地说:“你发高烧,也不请假,白天还带队出去一百多公里外参加演出,中午的时候外面温度都达到30度了。还真当自己是金太阳军乐队的半壁江山了!少了你还不能转了?” 通过大半年时间排练节目的接洽和磨合,林秋雨和江南说话已经能放松很多,不再那么紧张。 江南苦着脸,挤出笑容,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看得出来,已经到了非躺下来休息不可的时候了,强撑是撑不住了。 十点半了,林秋雨过去喊江南老师起来查铺查哨,喊了两遍,没反应,用手一摸他额头,乖乖隆地咚,烫得吓人,快赶上电熨斗了。林秋雨赶紧跑到队部,喊了胡队长和张指导员,胡队长喊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兵,背起江南就往隔壁军区大院医务室跑。 林秋雨跟着后面小跑,一路追随到医务室。敲开门,喊来值班医生,医生仔细诊断后,说:“病毒性感冒,发高烧,赶紧挂水降温吧~~~”一行人,把江南安置在病床上,挂上点滴。林秋雨说,我留下来陪江南老师吧,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张芸指导员说:“行,你留下来照顾一下,明天你休息一天,不要参加训练了。其他人跟我回营区早点休息吧。” 护士们在值班室休息,林秋雨一个人紧张地盯着病床上虚弱的江南老师,又不停地看看点滴瓶,生怕出个差错。江南突然眯着眼睛一条缝,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露出孩子般天真灿烂地笑了,虚弱地努力地喊:“白洁,你回来了?”但是终究就是喊不出来。遂,一把拽住林秋雨的手,抓的紧紧的,不肯放松,又陷入昏迷状态。 这一切突如其来:缘分是本书,翻得不经意会错过,读得太认真会流泪,林秋雨一下子陷入角色,把这份情读得太认真了。她觉得,江南老师和自己是两情相悦、互生情愫的,于是她握紧了江南那修长而冰冷的手,心花怒放又担惊受怕地守候着,等待天亮的到来。 天亮了,两瓶水挂下去,江南一觉醒来,看到伏趴在床边的林秋雨,自己正紧拽着她的手,竟然心欢雀跃,趁林秋雨没睡醒,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一会儿护士敲门进来,用体温计量了体温,说:“体温降下来了,还需要静养。下午再挂两瓶水,观擦一下。” 一个男兵出现在门外,拎着一堆水果,说:“秋雨,指导员让你回去休息,我来替代你照顾江南老师。”说完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她们知道江南老师您生病了,买了好多水果,还有好多放在你宿舍,等你回去再慢慢吃吧。” 林秋雨若无其事地起身,跟江南老师笑容可掬地告辞。此刻以后,林秋雨的心里从此住进了一个人,不管转多少次身,过多少座门,总是无法忘怀。 “直觉我们应该属于彼此,否则我不会常常若有所失,白天眨眼瞬间里,夜晚呼吸窒息里,都写满了我是多么想你的讯息”——林秋雨在日记里写道,“我想你了,是那种打电话、写信、发短信都没办法表达出来的想,是那一种一定要飞奔到你面前,抱住你的想。” 是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突然开了矫情的窍,那一定是男人和爱情。林秋雨每天晚上坐在图书室里复习功课,而远远地隔着几张桌子坐着、翻着《南方都市报》、《解放军报》的那个人,就是江南老师,时而抬头互相看几眼,这种隔着空气的关怀,让小女生林秋雨心生温暖,像红糖水一样能治愈一切。 但是,所有的声音都沉闷在心底,或者落在日记本里。许多年后,林秋雨翻看日记,还能感受自己初恋来得那么炽热,那么波涛汹涌。作为语文老师的母亲阮菱花,一直坚持让自己从小写日记,果然是英明正确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翻开日记本,打开回忆。心是一个容器,经不住不停地累积,但是日记本可以日积月累的写下去,许多年后感官钝化了,翻开日记本,还能找到那份情怀。 江南在图书室,常常忍不住想: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女兵,叫林秋雨,在自己的授意下,正发奋图强,向军校挺进;关键这个小女兵太像自己的初恋白洁了,这难道是上天的旨意,要再邂逅一次。生命又一次馈赠了自己美好的相遇,是不是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要拿走自己另外的什么?江南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自己作为一个虚长她十岁的兄长,应该督导她学习进步考上军校才是正道啊! 那天,徐政委与江南闲聊:“还记得白洁吗?你后悔把进修提干的指标让给白洁了吗?林秋雨是不是很像她?” 江南开朗地笑着:“不后悔的,两人的确像,但是林秋雨更有才气和灵气。” 徐政委说:“那倒是,这江苏扬州来的小丫头,简直是天然一个小作家,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在她笔下都写得兴趣盎然、熠熠生辉,特别吸引人。” 李团长笑着掺和:“江浙地带自古鱼米之乡,文化高地,地杰人灵,出几个灵气的小孩很正常。” 江南说:“就拿去年香港回归那台晚会的开幕秀,她大胆的搭配和策划,真的让人刮目相看,这哪是一个16岁小女孩的能量和见识啊?” “书读多了,才华自然满腹”团部一众人又是忍不住一潘夸。 爱情也可以是学习的催化剂,林秋雨为了能完成江南交付自己考上军校的任务,完全开挂的状态,文化成绩突飞猛进,势如破竹。 但是正如江南所想:生活馈赠的礼物都是明码标价的,它最擅长的就是拿走你最珍贵的、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然后让你泪流满面、失魂落魄。 爱轻如空气,却依然承受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九、杳无音讯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之一,就是曾经两情相悦的一对恋人,没有争吵,没有隔阂,突然有一个人决定放手,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谈恋爱如同两个人一起拉长橡皮筋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先放手了,另一个还死拽着,必定会被橡皮筋弹中受伤。现在死拽着橡皮筋另一端不肯放手的的就是林秋雨,一拽就是许多年,不能释怀。在青春期稚嫩的林秋雨内心至少这样认为:既然江南牵了她的手,应该就是表白了吧,因为牵了手,今生就应该一起往下走。 童年时,林秋雨问过奶奶为什么当年嫁给并不起眼而且出生成分不好的爷爷,奶奶笑嘻嘻地说:“我吃了他给我买的米糕,总不能不负责任吧?一走了之,我做不到。”虽然世道变了,今非往日,但是林秋雨认为江湖变了,爱情的码头应该没变,既然江南牵了自己的手,还鼓舞督导自己努力学习,考军校,就两人就应该是情侣和恋人的关系了吧。 1998年,九月十三日,林秋雨满怀憧憬到解放军艺术学院报到,被统筹安排进了部队文化工作系,综合学习部队政治文化工作。虽然仅三年时间的大专课程,却涵盖了从“政治文化”到“文艺表演”到“组织士兵群体活动”等安方方面面的基层部队干部能力的提升,每学期课程都安排得紧腠有序。 在一节课《马克思哲学》,林秋雨忍不住写了一篇很长的信给江南老师:感激他给予的兄长式关怀、恩师式点化,长篇赘叙了军艺的人文环境、艺术氛围,特色的课程,以及自己的生活现状,因为她知道江南从内心来说是渴望来军艺进修的,这对江南来说是渐行渐远的梦想。等快搁笔时,发现已经洋洋洒洒写了20页格子纸。最后忍住了千万思绪,草草写了一句话收尾: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话,我想你了,如你有心牵着我的手,将来结伴而行,等我三年毕业后分配回金太阳军乐团如何?就此搁笔。 信封盖上部队三角免邮戳寄了出去后,心潮澎湃,想象着江南收到信时的欣喜若狂,一定会挑灯夜读、奋笔疾书回信。可是等了大半个月,没有收到回信,心沉沉的,像丢了魂似的,上课也无法集中精神。 一个月后,同宿舍湖南女孩卢燕说:“秋雨,我今天去系里传达室,看到你有一封信没寄出去,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敢帮你取回来,你自己去看看。”林秋雨飞奔到系办公楼的传达室,门卫老张说:“老头子我也是这么多年第一回长见识!这年头还有人写信写得超重了,被邮局退回来的!小姑娘,免邮三角戳只能免一张邮票的分量,你这个信严重超重了,要再贴两张邮票才行。”林秋雨长舒了一口气,并不是江南不回复自己,而是自己的信超重了。为保险起见,她赶紧买了三张邮票,用胶水牢牢实实地贴信封上,重新交给老张,嘱咐他帮忙尽快给邮递员。 又是一个月,还是没收到回信,依旧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卢燕看到林秋雨魂不守舍的样子:“这年头还有谁写信哦,想他就赶紧打个电话去问问情况吧!” 一句话点醒林秋雨,不如直接打电话去原部队问问。接电话的话务兵是个新兵,林秋雨打过去让他喊江南接电话,那新兵说:“江南啊,他提前退役了!才办的手续。” 晴天霹雳,林秋雨急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话务兵慵懒地回答:“没出什么事,听说在深圳那边找到好的工作了,部队为了照顾他,提前几个月让他退役了。” 江南是四期士官,不是义务兵,特殊情况下可以主动要求提前退役,一定是江南在那边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不可失,提前退役了,林秋雨心里替他感到开心。 林秋雨忍不住多问了新兵几句,关于江南的更多信息,话务兵也没有讲更多,一副无可奉告的不耐烦语气。 不管怎样,林秋雨似乎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不是江南不回信,是他走得匆忙确实没收到信。此刻的北京,秋高气爽,校园干道两旁梧桐树叶儿泛黄,林秋雨走在树下,像一个迷失的孩子,遗落在人群里。 再回宿舍,卢燕激动地拉着林秋雨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秋雨啊,我们学院有一个教员叫白洁,貌似也是你们广州军区考进来的,是前几年留校任教的师姐。她周末在小礼堂里举办钢琴名曲赏析公共课,很有名气。你一定要去看看,你会有惊喜!我先不告诉你什么惊喜!你去了就知道这世界什么叫缘分了!你会感谢我的。这是她这个周末的选修课,你按照课表找到小礼堂,就可以一睹她的风采了!” 林秋雨木然地接过课表,白洁这个名字好熟悉,难道就是江南的那个初恋女友?反正也没其它地方可去,“你陪我一起去一趟呗,如果周末你没有其它安排。” 卢燕说:“也好,我要仔细的看看你们,再比较一下你俩。” 周末下午三点半,两人提前二十分钟进了小礼堂,已经有一百几十个学生在等候老师,艺术赏鉴课,全凭兴趣参加,男生女生人数差不多。看得出来许多男生是陪女朋友来的,虽然军艺一再不提倡在校谈恋爱,一个“不提倡”从根本上说明了校方包容的态度,毕竟都是艺术细胞多于常人的艺术生,而且将来分配到部队都是干部,不能按照士兵太严格的标准来管理。再说了,这些青春懵懂之情,越禁越烈,校方奉行“疏导大于堵劫”的管理模式。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白洁老师入场了。 卢燕来回盯着林秋雨和白酒,轻轻地说:“你看,你们俩长得像不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吧,月牙儿一样的脸庞,精致而又立体的五官,高挑的身材,淡定自如不慌不忙的举止,连气质都差不多哎!” 林秋雨被盯得局促不安,豁然间明白了许多:原来这眼前的白洁,真就是七年前江南老师把自己保送军校的指标让给她的,而她再也没回金太阳军乐团的那位师姐。白洁当年在军乐团,人人皆知是江南的女友,郎才女貌,一对玉人。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在江南心目中,只是个替代品,一不小心得到江南的垂怜,分得了江南一些陈年旧爱的残羹。自己却入戏太深,失去了自我。 白洁老师弹奏了一曲《斯卡布罗集市》,还随口哼唱英文歌词伴唱,曲调凄美婉转,给台下学员以心灵深处的触动。白洁老师介绍:scarborough是英格兰北约克郡的一座滨海小镇,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与情人约好到集市上约会,但是没能等到情侣的到来,原来情侣被强征入伍,送到了前线,于是这个年轻的女孩,谱写了这一曲苏格兰民谣,每日在集市歌唱。歌曲《scarborough fair》表现的是一位恋人对在前线作战的士兵的思念,姑娘请求每一个路过斯卡布罗市镇的士兵带去问候。在每一段歌词的第一句后,插入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唱词:“那里有欧芹、鼠尾草、迷迭草和百里香”。正是这句歌词的反复出现,使歌曲的怀旧气氛被浓墨重彩,使人对斯镇自然纯朴的美丽风光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在歌曲中出现的和声颂唱使得这首抒情歌曲韵味无穷。 林秋雨听得潸然泪下,仰起头试图把眼泪不掉下来。卢燕说:“虽然的确弹得很好,也不至于这么感人吗?至于嘛你!”看到林秋雨不搭理她,又自圆其说:“奥,或许你军乐队出来的,更容易听懂其中的门道而感动,你找到知音了吧,要感谢我吧?” 在此后军艺的三年里,很多人感慨林秋雨与白洁教员长得特别相像。白洁老师听闻有一个女学员与自己长得像,还特意邀请林秋雨同台表演,那天表演的是钢琴和二胡合奏的名曲《风居住的街道》,钢琴的空灵,再加上二胡、小提琴、贝司,以及电振颤琴,这样一种东洋式的洗涤,深深地震撼了人们懒惰的灵魂。林秋雨拉二胡的忧伤在这里胜过了钢琴的浪漫,那是一缕相思,一腔柔情,一抹淡淡弥漫着的忧伤,更是一种直抵人心的美丽。林秋雨一战成名,全院校的男生都认识了一个特别会拉胡的女生,叫林秋雨。也因此林秋雨多次收到一些荷尔蒙蠢蠢欲动的军艺男生情书,她心如止水,除了用功学习外,心无旁驽,每年寒假暑假都是赶回扬州乡下陪奶奶,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有过亲密接触。 毕业之际,校方找到林秋雨谈去留意向,看看她能否留校执教,林秋雨毅然选择了分配回金太阳军乐队,做了军乐队代理指导员。 “语言一现即逝,唯有文字永恒”,在军艺的三年里,林秋雨坚持创作,也成为她忘记江南的唯一消遣,同时收获了一堆报刊杂志用稿通知书,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好几中篇小说,像《我的父亲母亲》、《团长的女儿》等。还特意在江南喜欢翻阅的《南方都市报》发表了一篇《木棉花儿又开》诗歌,希望江南能偶尔翻到,能再同一轮明月下,同一花开花落的时刻,偶尔会想起彼此,不会忘记这真挚情谊。 然而,江南,终究是不见了,失去联系了,林秋雨的天空再也没能蔚蓝起来。此后,任何有轮廓的事情,她都无从考虑,任何具有重量的过去,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将来又位于极其遥远和黑暗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已是路人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三年军艺委培期就结束了,2002年7月,流火的日子,林秋雨毕业后主动要求分配回金太阳军乐团。虽然军艺对综合成绩排名前三十名的学员都一一约谈,发出了留校执教的邀请,林秋雨还是选择了回广州,她怀念那里一排排的木棉花,怀念那沿街道两边的骑楼,怀念那潮湿雨润的天气,甚至怀念那栋洛春影父亲捐赠的综合训练楼,怀恋胡队长、张指导员;还有,从内心最深处,她认为只要去了广州,再遇到江南老师的机率还是很大的,再续前缘也未必不可能。 林秋雨回到金太阳军乐队,任命代理指导员,一杠两星,中尉军衔。张芸做了军乐队队长,顶替的胡新华的位置。胡新华队长已转业,去了云南老家,做了一名缉毒干警。许多年以后的2013年,清明时节,林秋雨一家三口,去云南文县麻栗坡烈士纪念陵,祭拜自己的父亲,提前联系了胡新华,他已经升值成为缉毒队队长,依旧一脸孩子般的无邪笑容,谈笑风生,说:“他娘的,前几天刚跟一帮毒贩交火干了一仗,子弹从腰间飞过,擦了一块皮,被缉毒队强制放假修养身体了。”话完,他像个孩子一样,撩起衣裳下角邀功,给她看腰间敷的一大块白纱布,渗出了一块血斑。与胡队长随行的是两个年轻的便衣民警,那两便衣说:“胡队长现在身价很贵的,被毒贩集团悬赏300万,很值钱的,我们是组织上派来随行保护他的。” 胡队长俏皮调侃反问:“我体重150斤,一斤就值2万元?” 一句话浮现在林秋雨脑海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那几天,胡队长一行陪着林秋雨一家三口,在边界上巡访父亲战斗过的足迹,胡队长从档案馆复印了许多年前的军事地图,里面标了各个部队驻守的阵地,又特别调阅了资料,找到林金湖烈士的部队番号,找到了他驻守过的高地,一行人在山路盘旋中驱车前行,感慨当年摩托化行军不成气候,完全靠两条腿翻山越岭,那些年战士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他们到了驻守高地,体验蹲守了荒废潮闷的地窖和猫耳洞,缅怀每一个为国家牺牲的先烈。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政委还是原来徐政委,李团长已转业,新来了丁团长,熟悉的战友也就剩几个业务骨干留任了士官,同年兵仅剩陆秀丽留下来做了二期士官,才离开三年一切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在一个周末,林秋雨和陆秀丽一起结伴出营区,逛广州上下九步行街,虽然是女军人,换上便装,依旧是爱逛街、爱美食的普通女孩。路过宝华面馆,林秋雨以前曾不止一次听江南老师提到,他最喜欢上下九步行街宝华面馆的鲜虾云吞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百年金字招牌牌匾。陆秀丽说:“秋雨,你要是饿了,我请你进去吃一顿,它是老字号,云吞面很好吃的,堪称粤式早茶的经典。”拣日不如撞日,于是两人迈步进店,找了一个偏僻角落,一座中式屏风后坐下,各要了一份鲜虾云吞面,另点了几份小菜。 林秋雨说:“自幼吃惯了淮扬早点,广式早茶虽不错,但还是太油腻了。” 陆秀丽说:“好想去扬州吃早茶,下次你探亲回去,带上我吧。” 林秋雨说:“好呀,好呀,我可能年底要回家过年,我奶奶年纪大了,我想多陪陪她。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陆秀丽说:“悬了,过年时候探亲假很难请的,再说了,要是请到假,我也是要回老家陪自己老头子老娘的。” 林秋雨说:“那还不简单,到时候,我带点快捷式的扬州早茶,什么富春包子、烫干丝,到这边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陆秀丽,忍不住鼓掌,“太好了!” 正说着,两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外面步行街,然后拐弯进了宝华面馆的大门,只见那男的弯腰,体贴的搀扶着那女的,缓缓跨过了门槛。那男的正是林秋雨魂牵梦绕的江南老师,而那女的,竟然是洛春影,看身形挺着肚子,已有了六七个月身孕,显然他们已结为夫妇。林秋雨扭过头,面色凝重,继而又哑然失笑,两行泪在眼眶里打转,差一点夺眶而出,跟陆秀丽说:“不要回头看,那边有我俩的熟人,暂不想打招呼,你帮我挡着点。”埋头假装喝汤,陆秀丽忍不住悄悄扭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愕,很懂做,挪了挪位置,背对着他们,挡着林秋雨。此刻对于林秋雨来说,时间分秒煎熬,脑子一片浆糊:“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了?”、“什么时候约定的终身?”、“那我算什么?连白洁的替身都算不上了?”一连续的排比反问句蹦出脑海。大概半小时,这对夫妇吃完面,江南携洛春影缓缓而满足地出门,看得出来,他们很幸福。 陆秀丽愤慨地说:“真没想到,他俩走到一起了,婚礼也没有请我们这些老战友参加,不过那洛春影当年就傲娇死了,目中无人,也没什么朋友,以后我们遇到他们就直接当不认识!”林秋雨沉默不语,问自己,此刻是不是要用祝福来代替一切? 晚上躺在床上,一根筋的林秋雨梳理了这些年整个事情来龙去脉,寻找答案,终于把心结打通:所谓江南老师找到好工作提前退役也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提前退役和洛春影结婚,不想让军乐队其他人人知道罢了;自己认为和江南情缘相投、互生暧昧,其实也只是他初恋女友白洁的一个替代品。不禁自哀自叹起来,自己竟然那么卑微,那么痴情,那么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这么多年,上演了一处独角戏。 凡事一旦了解得太彻底,就豁然开朗了。至此以后,林秋雨,烈士林金湖之女,身高170,身着笔挺马裤呢军装,站成松,行如风,清瘦脸庞,短俏头发,明眸红唇皓齿,英姿煞爽走到哪里都是一张靓丽军中之花名片。夏花一样绚烂的年纪,有任务必接,有荣誉必争,年年被表彰为优秀军官,到哪儿都是众人眼球的焦点,24岁晋升为上尉军衔,任金太阳军乐团指导员。 期间,林秋雨喜欢和张芸晚饭后一起散步,既可以饭后百步走,消食,又可以聊工作、聊情感、聊过往的人和事。在一次散步,看到了“阿赖饭店”,偶遇同年兵被开除军籍的张楚,上文已经交待过。 那天在回来路上,张芸和林秋雨闲聊:“你们那一批兵,虽然才艺辈出,但是也是状况各出,让我和老胡操碎了心,一个被死神设定了闹钟的黑牛张玉婷,让我伤心了好几年;为感情放弃了大好前程的张楚,又让我感慨了好几年;还有洛春影,那种一直把自己游离在团队之外的人,管也管不得、训也训不得;再后来江南提前退役,让我们军乐队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两年义务兵兵役满了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考学走的走了,回家的回家了,好说歹说才把陆秀丽劝下来带班。真的是留不住人才。” 两人闲聊了这几年她们的去向。陈郝回老家少年宫做了一名双排键电子琴的老师,据说那玩意儿很时尚,大班小班一批接一批,再加上她的培训班墙上挂满了她在金太阳军乐队出席各种重要迎宾任务的宣传照片,让家长们很放心把小孩交给她培训。三年下来,在当地小有名气,成为当地名师,一次出场费即抵上张芸在部队一个月的工资。 孙梨一开始和林秋雨还有联系,按照她既定的路线,退役后先报名参加了一个影视培训班,后来在各个剧组跑龙套。再后来,各自忙各自的,剧组地址也不固定,电话和手机换了不停,居然失联了。不过林秋雨一想到孙梨,还是暖心的笑,这丫头天然乐观,一脸福相,到哪里应该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一直很好奇,胡新华队长是怎么分配到军乐队的,现在身为军官了,林秋雨就问张芸:“胡队长一介粗人,怎么就被任命到军乐队做队长的?” 张芸陷入沉思:“说来话长,本来老胡在一线实战部队,带侦察连,是名骁勇干将,年年参加大比武,都拿名次。后来他老婆患白血病去世了,儿子又没人照顾,在老家暑假下河游泳,溺水身亡。他得了抑郁症,有一段时间特别严重,已经开始和树上的鸟儿对话的地步,下大雨,赤膊上身,在雨中奔跑。后来被安排去精神病医院疗养了好久。出院后,上级为了照顾他,把他安排到环境相对轻松愉快的军乐队来当队长,帮助他缓解伤痛。” 林秋雨豁然贯通,“幸好,铁汉柔情的他走出了阴影,又活成一个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一、精兵简政 2006年,多事之秋。 金太阳军乐队要解散的小道消息,像自己插了翅膀一样会飞,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整个文工团营区。每个战士、士官都在咬耳议论,练功房一个个心猿意马而又面面相觑,不知道还要不要坚持把这枯燥的基本功继续练下去。 少尉队长张天峰手持大鼓鼓槌吃力地敲着“磅!磅!磅”八拍节奏,各乐器随着鼓的节奏从低音到高音,每八拍提升一音阶练基本功,整个乐团乐器都像一个歌伶被人捏着嗓子一样艰难发音,干瘪枯涩。 林秋雨作为这个百人军乐队指导员,从张天峰手中接过大鼓鼓槌,将大鼓背在自己胸前,收紧背带,调整到适合的位置,敞亮着嗓子问:“都有了,稍息!立正!为了让后排的同志能够听清楚我讲话,前三排的女兵调整间距坐下!注意轻放乐器。”下完口令,林秋雨习惯性了往后撩了一下眼前的刘海,眼神流露出一丝坚定,每逢这个时候,军乐队都鸦雀无声以待,偌大的练功房显得空旷。 在部队这么多年了,林秋雨已经适应了用下达指令式的口吻与这些孩子们交流,每次在众人前面下达口令之后,总要轻轻把耳边的头发捋到耳根后,掩饰自己内心的不适。此刻张芸也转业了,一晃近10年,自己成了金太阳军乐队当家的。好怀念以前只是一个战士,无忧无虑的听从安排,天塌下来有胡新华队长、张芸指导员和江南老师顶着。而自己现在就是需要顶天的那个人,少尉张天峰刚毕业分配过来,一脸稚气。所以,她常常对自己打气说:“不能慌!不要怕!不能紧张!” “我们这个集体100人,号称中国南粤大地最壮观百人军乐队。军乐队分低音声部、中音声部、高音声部和打击乐声部,每演奏一首曲子都需要各声部、各乐器、各个人通力合作,我们相互之间日常生活和训练千丝万缕地交叉影响着和情绪互相感染着。我们这支队伍摘得太多桂冠和荣誉,承担了珠江三角洲大多数的迎宾任务和大型活动的开幕式演奏任务。生活在这个集体里,我们是一群幸运的年轻人,是一群不孤独的年轻人,是一群昂首挺胸的年轻人,我们脱离了地方社会同龄青年的慵懒,我们区别于普通老百姓的散漫,无论我们从事着什么分工,完成什么样的任务,我们首先是一名人民子弟兵,我们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有组织有纪律,我们最起码的素养就是站岗扛枪到退伍那一天,不论金太阳军乐队发生什么,只要存在一天,我们都不可以懈怠训练!相信组织,相信军队自然会有合理的安排!”林秋雨一通话鼓舞士气,继而说:“下面我们一起演奏一曲《歌唱祖国》,大家有没有信心把它演奏得激情饱满?!” 队长张天峰大喊一声:“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 张天峰又喊一声:“一个个像面团一样软,都怎么啦?没吃饭啊?!到底有没有信心?!” “有!”,女兵们齐刷刷从地上蹭地站起来成立正姿势,和男兵一起敞开嗓子一起吼道。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随着林秋雨的鼓点节奏,长号和小号高亢嘹亮的前奏直接点燃了全乐团的激情,整个练功房热血沸腾。 一首曲演奏完,队长张天峰趁热打铁说,林秋雨们大家再把《友谊天长地久》演奏一遍可以吗? 林秋雨顺势指点:这首曲子大家可不能太激情滂湃,要在力道中夹杂些许轻柔回转离别之情才够味,才够感觉! 一首《友谊天长地久》在长笛和萨克斯轻柔舒缓的引奏下缓缓铺开,最后结束时,林秋雨看到大家眼眶里不禁都噙着眼泪。 林秋雨本是不善言谈之人,自从担任指导员,一向严肃,更不苟笑谈,但是为了缓解氛围,想给大家讲个笑话。林秋雨搜肠刮肚地想,想起了刚入伍时胡新华队长讲的一则笑话,“有一个酒鬼喝醉了去医院挂水,小护士说小心肝儿,不能再喝酒了;那酒鬼说,小宝贝儿,我以后都听你的”,一言一语又构想起了胡新华队长当时酷酷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帅气,历历在目,犹如昨天。一回首,已经入伍10年了,自己也当上指导员了,不经感慨时间追不上白马。 下面的战士哈哈大笑,倒不是笑话有多好笑,实在是觉得林秋雨作为一个女指导员,平时表现得像长官一样严肃凌厉,临别了竟然也肯放下身段,讲个娇羞的笑话来逗大家。有男兵大胆地对林秋雨讲,指导员除了有点严肃小凶悍外,其实也蛮漂亮可爱的。 继而不久,传言成真,上级文件下发了,金太阳军乐队响应中央军委精兵简政的号召,裁军解散,人员定向分流,有的退伍,有的转业,有的上调政工宣传部门,有的合并到其它文工团。 林秋雨,15岁随宋诚实主任来广州入伍,17岁考取解放军艺术军校,20岁毕业分配回金太阳军乐队,现在25岁了,入伍10年整了,和所有的战士一样,面临着走留两难的抉择。“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秋风起,勾勒出回忆的方向,扬州一觉十年梦,时年25岁的林秋雨,自己少小离家,奶奶日渐年迈衰老,自己也归心似箭。再联想到张楚,当年年纪轻轻,就放弃了繁花前程,选择了皈依情感,也算是一种大智慧。自己何必再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挣扎。 所以,她毅然谢绝了领导的一再挽留,跟组织申请选择转业回扬州工作。丁团长表示很是遗憾:“你作为一个业务精兵,却放弃了自己的业务,本来可以合并到战友文工团做个指导员,或者上调到师部政治部做一个宣传干事,前途无量的。” 宋诚实已经由政治部主任上升到部长,授将军衔级。宋诚实并没有挽留林秋雨留部队,电话预约林秋雨到家里吃饭为她饯行,宋部长家换了大平层洋楼,宋夫人也满脸喜气洋洋,宋夫人说:“小草他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研了,经常打电话回来关心你的情况”,看着林秋雨忍不住一直称赞:“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完全脱胎换骨了”,并感谢她长期给宋小草写信,鼓励他学习进取。 一家人欢愉地吃饭,宋夫人一再交代林秋雨转业回到地方政府工作:“要谨言慎行,不要轻信别人。”此外饭席间,宋夫人又特别强调:“千万不要标榜自己是文工团的女军官,和平年代,地方的人不理解文工团,对文工团都有偏见,唱歌跳舞什么的,在地方部门都是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到了地方第一时间就是抓紧时间学业务,一个女孩子,要扎实学一点业务本事,才能立足岗位,独当一面!让别人刮目相看!” 这段饭,宋夫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关照方方面面,生怕她转业到地方吃亏,这些唠叨的话悄然化解了林秋雨这些年对宋夫人的心结,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发现这一家人其实也很可爱,刚开始熟悉,就要离别,竟心生留恋。林秋雨一再相邀约,待到明年烟花三月,一定要去扬州做客,去赏月,去吃早茶,去感受扬州城的早晨“皮包水”和晚上“水包皮”的慢城休闲文化。(注:皮包水指喝早茶,水包皮指泡澡) 又过了一个月,林秋雨被确认转业安置之列,就等最后下达转业命令。宋小草从国外飞回来,火急火燎地赶到金太阳军乐队,看望林秋雨,现如今宋小草身高蹿至185,完全蜕变成一个高壮帅气的大男孩,一身休闲装,阳光帅气,惹得战士们竞相打听,是不是林指导员的男友来访。 离队的那一天,宋小草亲自开车来军乐队里接林秋雨,送至广州白云机场,一路姐弟俩聊不完的话,车外,木棉之城,英雄之城,林秋雨对宋小草说:“到了北方,我会常常记起木棉花的桔红色,春来一树橙红,夏天绿叶成荫,秋天枝叶萧瑟,冬天秃枝寒树,四季展现不同的景象,每一个走过的街道转角、每一个演出过的广场都捆绑着我的青春记忆。” 宋小草说:“我在美国也常想起广州街道两边高大巍峨木棉花树”,一路流露出小迷弟的依依不舍,在机场过安检,挥挥手喊道:“秋雨姐,等我大学毕业了,一定去扬州找你!” 林秋雨笑笑看着,挥挥手中机票:“赶紧回去吧,开车慢一点!随时欢迎你来扬州。” 飞机低空起飞,林秋雨临窗再看一眼这个城市,当年给林秋雨导航之人、撑伞之人——江南,虽在同一城市,却各安一隅、不知音讯;思念常常刮着背脊冷颤,给了自己大得不着边际的孤独。 飞机冲上云霄那一刻,林秋雨很肯定了自己转业回故乡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用再在它乡,听别人用异乡不懂的语言,讲他们的悲喜故事。 离乡10载,庆幸乡音未改,鬓毛尚未催,从此以后,自己是个归来的旅人,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心情很好,深情地在日记本里写道:“妈!我回来了!” 辗转到2007年元月,林秋雨办结了部队那边各种组织关系、人事关系、财务关系,转业回到家乡扬州,等待军转办的统一安置工作。与此同时,开启了故乡回忆之旅,每天带着奶奶大街小巷闲逛,吃富春、吃冶春、蒋家桥、六必居,瘦西湖、大明寺、东关街、虹桥房、京华城,哪里有美食、哪里有美景就出现在哪里,奶奶也像一个老小孩一样跟着林秋雨东奔西跑,在林秋雨的鼓动下穿上大红大绿的旗袍,缝景就要林秋雨给她拍照留影。 林秋雨感慨道:原来这些年,整个中国都在大变化,不光是南粤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扬州小城变化也很大,旅游业越做越强,园林越做越精致,还被联合国评为宜居城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二、维扬原创 “维扬原创“,是扬州本地门户网站的文学原创版块,聚集了一帮本土文艺青年,也算是本土的一个网络文化高地。 人以群居、物以类分,林秋雨闲置在家等待军转部门安排工作的期间,上网浏览了”维扬原创“,仿佛找到了组织。其后林秋雨以母亲之名“阮菱花”作为网名,整理更新自己的作品,陆续发表在“维扬原创”版块,和大家通过网线,打成一片,很快认识了几个好友,网名分别是”西风“、”苏扬“、”九道门“、”判官“、”绿儿“、”轻轻挥手“等。 历朝历代,文人相轻,很快林秋雨发现,“维扬原创”网罗了本地三教九流的文人骚客,是文艺青年们的集中营,各路现实中人马披着小马甲粉墨登场,有些人生活中本就互相相识的,朋友关系、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难免跟帖互厢吹捧一番;也有不相识的,由于观点不同,开贴互掐,约架撕x,掐到最后有的变成了好友,铁哥们儿的那种,也有的变成了世仇。 “维扬原创”也不乏一些高品味的写手和高品质的作品,其中网名版主苏扬(网名九道门)就是大神级写手,连副版主姜素素(网名:西风)也难得的一副谄媚姿态对他恭维。苏扬不写风情、不撩风骚,大多写处世哲学感悟,列数其古今中外的哲学大师如数家珍,什么“孔门十哲”、罗素、黑格尔、柏拉图、亚里斯多,作品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很多文章都收到众人的追捧和关注,文章一看标题就很有格调,像《笑对一路风尘》、《清水摇不浑》、《夜品香茗意无穷》、《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关掉你的命运论》,现在回头看看,算是一届鸡汤鼻祖大师。 林秋雨竟然也很快被圈粉,一一翻阅细读苏扬过往的作品,每逢苏扬贴上新作,也跟随众人一样回帖叫好,好多小姑娘直接裸地跟帖:“九道门哥哥,你好有才,我要跟你生猴子!”林秋雨暗自揣测他格调那么高,一定是个冷酷洒脱之人,追随的人很多,而自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文青,很难引起他的关注吧! 在等待军转办安置工作的大半年里,林秋雨最热衷的还是提笔创作,梦笔生花,很快进入创作的状态,继续创作了很多诗歌、散文、长篇小说,一股清流引起版块里一大帮人关注。很多人都好奇,版块突然就来了一个特能写的人叫“阮菱花”,文笔清秀,激昂澎湃,一股正气,貌似当过兵,写了好多部队文工团的趣事。 其间,她还专程走访了少年宫二胡乔老师,乔老师依然孤身一人,没有成家。闲的无聊的时候,喝点白酒,坐在少年宫门前石阶上,悠然自得地拉上一曲二胡。林秋雨拜访他,跟他了解自己母亲和父亲相识相恋的浪漫故事,写成了《我的父亲母亲》的中篇散文小说,后来发表在一个知名杂志《读者》上。 乔老师说:”秋雨啊,你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音容笑貌跟你娘一个样!“ 林秋雨深情地对乔老师说:”乔老师,你把我当你的女儿,我将来为你养老送终,你不要担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乔老师说:”如果,你娘能放下烈士遗属的光环,或许能接受我,或许会过得好一点,不会那么早就郁然去世。“ 此后,林秋雨多了一个长辈,时常来陪陪乔老师,偶尔跟他一起拉一曲,一老一少,拉二胡竞技,特别是拉《赛马》,两人用二胡模仿马的嘶叫声,此起彼伏,万马奔腾的氛围,成为少年宫门口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转眼间,8月初,市军转办公室打电话让林秋雨去审档,同时领取择岗考试的资料。公事交待完,军转办丁干事冒昧地发问:“打听你一下,林秋雨,你有男朋友了吗?档案显示你才25岁。”得知林秋雨还是单身,便要给林秋雨介绍对象,“男方是我原部队老首长的儿子,我老首长他现在是市财政局领导,其公子叫陶青山,长得一表人才,无论家境还是仪表相貌,在扬州都算是上等的”。 林秋雨感到很突兀,看着热情的丁干事,只能盛情难却,丁干事看林秋雨没拒绝,热情更高涨,说:“择日我联系好了陶青山那边,约你一起吃个饭,年轻人不要太拘泥形式,非正式的接触,如果有感觉了就认真相处。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就当抽空吃个饭处个朋友。” 林秋雨礼貌地点头应允,想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完全可以走上相亲这条道路了,说不定还真能认识到合缘的人。 大概也就三日后,临近周末,丁干事打电话来告知,陶家敲定了时间、地点:“本周日下午两点半,市中心一个港式茶餐厅,喝下午茶。”这是林秋雨人生中第一次相亲,八字没有一撇的事,觉得带家人去也不合适,于是就自己一个人单刀赴会了。赶到那茶餐厅,丁干事、陶青山已经入座,还有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盘着贵妇头,保养甚好,气质也上佳,经丁干事介绍系陶青山的母亲,从部队某医院护士长职位转业回地方工作,一直在妇联做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工作,刚退二线。 寒暄一番后,丁干事介绍林秋雨是部队文工团干部,年纪轻轻就副营级别了,转业到地方享受副主任科员待遇,芸芸尔尔。 陶青山坐在林秋雨对面,一副吊儿郎当、若无其事纨绔子弟模样,一会儿不耐烦地看看手表,一会儿百般无聊地看看窗外,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看看他母亲,一会儿又了无生趣地看看丁干事。就是没正眼瞧过林秋雨。 陶青山母亲听完丁干事介绍,稍许不悦地说:“部队文工团的女干部啊,难怪提升这么快!” 之后陶青山母亲又盛气凌人地又追问林秋雨:”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个学校毕业的?“、”原部队属哪个军区?“林秋雨都一一应答,都是一句话简短敷衍过去了。林秋雨想起了临别广州时,与宋部长一家吃饭,宋夫人一再的交待,地方上的人对部队文工团都有偏见的,果不其然。算了,蹭一顿饭而已,冲着陶公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应该多点几份好吃的,宰他一笔,落个吃相难看的丑相,也省却了后续相处的麻烦。反正也没戏,以后永远不要再见了,心情豁朗起来,食欲增加起来,又点了一份哈根达斯,平时是不舍得吃的,一个球就60多元,一下子点了三个球,自己也莫名心疼起来。一边吃着哈根达斯,一边想着着:苏扬哥哥到底是怎样一个相貌品性的男人?一定比眼前的这位徒有其表、败絮其内的纨绔子弟强很多很多吧!想着想着竟然独自一个人莫名微笑起来。陶母看得莫名其妙,整个餐桌上的四个人貌合神离,用完餐,在丁干事的叮嘱下,林秋雨和陶青山象征性地互相交换手机号码,离门后即各奔了西东。 2年后,林秋雨和陶青山结为夫妻。林秋雨对陶青山恶狠狠地给了这一次相亲差评:“你们母子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皆是傲慢的俗物。我当时想,除非万不得已,不想再出现在你俩百米范围内;如果一不小心做了你们的街坊邻居,我也要考虑赶紧搬家的。” 陶青山笑着解释:当时他正交往了百乐门一个百灵鸟一样嗓音的歌手,唱歌特别好听,人也漂亮,真名叫王慧,但是圈里的人都喊她小白灵。自己当时花了好大代价才把她追到手,还记得有一次,棋逢对手,现场遇到一个建筑公司老板抢着和自己献鲜花给小白灵,300元一捧的鲜花,自己眼睛也没眨送了100多捧,才让小白灵答应跟自己约会交往。无奈,母亲是个老革命,老传统,从部队医院护士长职位转业回来,又在妇联干了几十年,坚决不肯他找一个混娱乐行业的女孩子做老婆。用他老母亲的话说:”除非我死了,你才可以把那个百灵鸟娶回门!“ “我当时正跟老母亲尥蹶子,殴着气,怎么可能好脸色去相亲呢?”陶青山抱歉地搂着林秋雨,坐在沙发上,继续解释说,“其实我老母亲是很中意你的,你长得水灵,又部队干部转业,根正苗红的,另外我老母亲其实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街坊邻居、同事领导都很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你说话都带着一腔训话的调调,可能她把你当自己部队下属看待了吧!” 反正自那次相亲后,林秋雨和陶青山没有主动联系,要不是以后参加了苏扬举办的文学沙龙,可能一辈子就与陶青山擦肩而过了。 对,苏扬和陶青山是好朋友。苏扬的父亲和陶父是好朋友,苏扬的母亲和陶青山的妈妈也情同姐妹,所以两个格调不一样的年轻人,竟也成了好朋友。苏扬比陶青山大6岁,苏扬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在他父亲的远洋船厂做人事管理,对企业管理倒没什么成就感,一心兼职扬州作协副主席,管理了一个文创版块,倒是全身心投入。而陶青山成了苏扬的小跟班,经常混迹各种文学沙龙,聊聊看看文青圈的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三、父亲母亲 故事讲到这里,我觉得特别有必要,花一点笔墨,讲一讲林秋雨的父母。有必要在这里打一个补丁,使故事更具完整性。许多人不明白,林金湖和宋诚实什么关系,对,他们是战友,林金湖为了救宋诚实而牺牲。 在阮菱花还没诊出食道癌之前,在12岁之前,林秋雨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生活着,像小鸟一样快活地奔跑在学校和村庄两点一线。 用阮菱花训斥她的话说:“你哪有个女孩子的形?整天像个脱了线的纸鸢子!” 一个人的童年快活到极限会是怎样一个状态: 一是忘记了自己的性别。林秋雨一直没有性别意识,和一帮男孩一起赛跑、扔石子、爬树掏鸟,下河摸河蚌,无恶不作。蜀岗阳坡脚下是一片肥沃的田野,系中国农科院的种子基地,实验田,每到秋天瓜果飘香,让一票小伙伴日夜惦记着,难免越界潜入,偷瓜摘李,更过分的,在一个林秋雨的怂恿下,大家一起放火把十几座麦秸秆堆点着,然后大家一口气跑到蜀岗之巅,狂笑遥望,一种烽火戏诸侯的快感。第二天被农科院的人举报到学校,他们几个男孩子不但在学校大喇叭里作检讨,还被父母带回家一顿竹笋炒肉,屁股上皮开肉绽,长点记性。而林秋雨就不一样了,因为阮菱花是老师,而自己又是烈士之后,缺少父亲的管教,关键林秋雨还是看似乖巧、人畜无害的女孩子,文化成绩也一直很优异,老师一直认为她是无辜的从犯,最多口头批评,让她不要整天跟男孩子疯在一起。 二是忘记了自己丧父之现实。父亲牺牲后,坚强的阮菱花,同时扮演着严父慈母的角色,从来没有把悲伤传染给林秋雨一点一滴。万愁始于识字,身为初中语文老师,阮菱花尤其对林秋雨国学知识要求很高,要求她每天写读书笔记、写日记来纪实纪事。并一再告诫:“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良好的习性养成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从日常习惯、工作学习态度抓起,从细微着手、小事着眼,进行日常性、长期性、反复性的技能练习,达到塑造思想、矫正行为、养成良好习性。不知不觉,写日记成为林秋雨沿袭二十几年的习惯,终究跟吃饭、如厕、穿衣、恋爱一样,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阮菱花去世后,更成为林秋雨对阮菱花一种心心念念的遥祭。 自始自终,有阮菱花的陪伴那些日子,远方宋诚实还千山万水地打电话过来关怀备至,让林秋雨没有因为缺少父爱而遗憾。 父亲林金湖去世后,林秋雨知道,母亲阮菱花的感情并不是空白纸一张。每每母亲送她去市区少年宫学二胡,都会精心梳妆一番,不是浓妆艳抹,是春风拂面不留痕迹地那种淡妆,恰似瘦西湖两岸的垂柳依依。少年宫给林秋雨授课二胡老师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老师,姓乔,印象中一直穿着当年流行的直筒裤,屁股却被裤子裹得紧紧的,显得异常圆润挺翘,臀部勒出三角形内裤的印迹,咄咄逼人青春性感气息扑面而来。 本来阮菱花是林秋雨的二胡启蒙老师,但是林秋雨童子功扎实,很快阮菱花授教有些吃力,干脆把她送到少年宫,请专业的乔老师来授教传艺。 每周末去少年宫学二胡的时候,林秋雨是快乐的,乔老师是快乐的,阮菱花更是愉快的,他俩四目相对交锋时,让林秋雨这个尚不开窍的女孩子都能嗅觉到空气里弥漫着特殊讯息,等她长大了得知,那就是互倾爱慕之情。 乔老师对阮菱花说:“秋雨这孩子的性格像个男孩子,不适合老派地端庄典雅地坐在椅子上拉二胡,可以随着她性子,站着奔放地拉二胡”,随后又补充道,“目前国际上好多大师都流行这种演奏方式,像旅日的姜建华大师,就是以欢腾奔愉的演奏方式吸引人!” 阮菱花对乔老师向来言听计从,学二胡之初,阮菱花买了许多闵惠芬大师的录像带给林秋雨观摩,想培养她那种四平八稳的二胡演奏台风,但是终究她还是听从了乔老师的设计,随性成了二胡跨在腰间,站姿演奏,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后来出道的“女子十二乐坊”也采取这种方式,摇摆得更厉害,红得很,可想而知,乔老师因人施教,不固步自封,艺术造诣是多么的可贵。 但是作为烈士家属、优秀员、光荣的人民教师,阮菱花头顶各种荣誉光环,年年被县妇联评为三八妇女红旗手,至林秋雨14岁那年,阮菱花癌症病扩散至死,也都没能跨出再婚再嫁这一步。出殡的那一天,乔老师手持白花,默默地站在亲友人群里,黯然消魂失色。 十年后,转业回扬州的林秋雨特意去少年宫拜访了乔老师,回去一气呵写成了记事散文《我的父亲母亲》。 作为本文的作者,我认真地去找当年发表的杂志来观摩,去认真了解主人公林秋雨的内心世界,可惜,时间太久,没找到那本杂志。后来,我通过妻子阿娇寻得了林秋雨的初稿,拜读了一下,本来想完整呈现给各位看官,但是,其中好多章节还涉及到敏感动荡的时代以及那场年代最靠近的战役,竟然没法网上发表。删删减减后,就阉割成以下篇幅了,二道贩子给你们。林秋雨父母的故事也是既浪漫温情又扣人心悬,早几年小说还被购买了版权,拍成了电视剧,后面要具体描述其中因缘。 《我的父亲母亲》 1975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年。立冬过后,长江以北已经刮起西北风,风里夹杂着一丝丝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冷气,吹面刮耳,寒颤刺心。父亲林金湖刚18岁,刚从扬州中学刚毕业,一直闲赋在家,备感恍惚,城里同班同学,男男女女们都被招工进了厂,有了自己的工作,领了微薄的工资,而农村户口的他自毕业后就一直闲在青砖灰瓦的农家小院里,无所事事,书是自然看不进去了,一想到茫茫人生路既无去向也没奔头,心生烦躁,日子一下子变得郁然沉重起来。 又是一日清晨,隔壁叔伯们喊他一起去村头旱田里割麦草赚公分。他刚在田埂上拉开架式,挥了几下镰刀,矮瘦精干的生产队林大勇,也是本家一叔辈,站在田埂上大声嘶喊他的名字,并朝他使劲招手。他迅速放下手中镰刀,朝林队长奔去。林队长急吼吼道:“刚接到乡政府电话,让你晌午前务必赶到乡人武部参加今年的征兵体检。”接到通知后,林金湖一路兴奋小跑了五六公里,穿过西湖乡蜀岗下的一大片农科院的种子基地,来到乡政府大院。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参军本不在自己的长远规划范围内,但是既然被通知了,也是一条出路,特别是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日子里,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乡政府大院的篮球场上,各村适龄男青年们已站成一个长队,在人武部征兵干部的口令指挥下,绕着操场小跑十几圈。短短几分钟,已有一大半小伙子被刷:跑步歪八字脚的、佝偻着背的、秃发癞头的、斜眼歪嘴的、气喘吁吁明显体力不支的,统统半途被剔出了队伍。 父亲一直跑到最后,一米八三魁梧结实的身块,黑黢黢健康的皮肤,让他鹤立鸡群显得那么优越,以及档案表上备注的高中文化学历,引起了征兵干部们一致赏识争抢。 当年十二月,住在蜀岗北坡的林金湖家收到了大红的入伍通知书,寒冬腊月,在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中,林金湖穿着绿色部队制式大棉袄,带着鲜艳的大红花,登上了接兵的绿皮卡车,参军入了伍。 卡车一路北下,首先把他们运送到皖北大别山深山老林里一个新兵团,上午半天抬石头修建水库,下午半天军事训练,晚上学习政治理论,一边劳动一边训练,强化完成了新兵的体能训练和纪律养成。 隔年1976年的春天,高中文化的林金湖北去分配在距唐山二百多公里,海拔一千三百五十米的延庆县佛爹山顶上的雷达站,做了一个雷达观测技术兵。 1976年,7月的26日、27日,雷达站的一台测雨雷达,以及一台空军警戒雷达,连续收到来自京、津、唐上空一种奇异扇形指状回波,这种回波与海浪干扰、晴空湍流等引起的回波都不一样,使林金湖等几个监测兵十分惶惑,然而京、津、唐的人们仍在这个强大的磁场中毫无知觉的穿行。 紧接着营部领导接到几个士兵报告:晚上在阵地巡逻,惊悚地发现,雷达基地正准备施工的一堆钢筋,莫名其妙地迸发出闪亮的光,仿佛一个隐身人在那里烧电焊;又有人反应半夜关闭的日光灯却奇怪地亮起来,在山林矿区,飘来一股淡黄色的雾,障人眼目,令人迷惑。 人们被那股异味熏糊涂了,已经看不清这世界的面目,更弄不清大自然正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悲剧。人们眨着迷惑的眼睛,迷迷蒙蒙、不知不觉地走到七月二十七日深夜。紧接着,在北京时间1976年7月28日03时42分538秒,在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大地震,地震持续约12秒。强震产生的能量相当于400颗广岛原子弹爆炸。造成唐山市顷刻间夷为平地,全市交通、通讯、供水、供电中断;造成242769人死亡,重伤164万人。 父亲所在部队接到抗震救灾的命令后,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灾区。每个班留下三人负责搭建临时帐篷,其他人全部投入到救援中。100多天的救援,林金湖刨烂了双手、跪肿了膝盖、脚板的水泡破了化脓变成了茧,不断地重复着清理废墟,挖出死者的工作。 城市的主干道两旁沿途摆满了一个个长长的塑料袋,里面都是地震中遇难者的尸体。震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唐山的气候时好时坏,一会儿烈日暴晒,一会儿大雨如注。整座城市的上空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味,闻上去令人窒息;蚊子、苍蝇成群结队四处乱飞,帐篷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苍蝇,电线上被苍蝇裹着粗粗的一层。三个月艰苦的救援工作,锻炼了林金湖的革命意志,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心灵得到净化,灵魂在升华,同时他吃苦耐劳、勇于奉献的品行也得到了上级认可,再加上高中学历显得尤其珍贵,被师部定为提干预备对象,1978年保送到石家庄高级步兵学校进修,毕业后分配至徐州某装甲师连队任排长。 此后,24岁那年,父亲晋升到师部做作战参谋,在回乡探亲之际,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扬州城北公的女儿阮菱花,我的母亲。 古城扬州,毓贤街8号,水磨青砖砌墙,铁巴护持,结构井然,丽甍小瓦,就是阮家祠堂所在地。阮菱花系清朝扬州名士阮元之后,阮元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任太傅,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经过大浪淘沙似的历史大变革,其后代子孙,散落在扬州各乡镇,务农、经商、工人皆有,只有每年清明节期间,族人们在阮庙举办家祭,阮姓子女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扬州城阮家祠堂,举行祭拜仪式,提醒着自己是名士之后,切勿做辱祖抹节之事。 林金湖与阮菱花互通书信大半年,两情相悦,相见恨晚,尤其是阮菱花写了一手硬笔书法,每封信邮寄到师部,都争相在部队的参谋、干事才俊们之间相互传阅,一个个啧啧称奇:“一个女子,书法写的如此银钩铁画、刚健柔美,真是硬气。” 此外,母亲多才多艺,还拉了一手的二胡,父亲回家探亲,母亲给他拉一首《子弟兵和老百姓》,有礼有节地抒发了人民军队与老百姓之间的鱼水之情,曲调朴实亲切,却抒发了自己对林金湖参谋的爱慕之心,让林金湖这样的铁汉子心生柔情,第一次有了要娶妻生子的迫切愿望。 隔年,我的父亲母亲决定携手同行余生,两人便相约在部队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的仪式摆放在部队的食堂,战士们把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墙上,用炮弹壳儿做了花瓶,插着一捆捆野花,散发着一阵阵幽香。林金湖穿着绿色的军装,胸口别着红花,脸上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在年轻的战友们起掌声中、哄声中,父亲掏出子弹壳做的戒指,闪烁着金光,戴在母亲的无名指上,大方地亲吻了自己的新娘。 再隔年,七月流火,八月萑苇。金秋八月,收获的季节,我呱呱落地。而此时父亲所在部队,被一纸电报征令南下,驻守在云南老山主峰,负责对~樾~轮换巡防。云雾烟瘴的林木里撒满了越方和美军部下的地雷,听母亲说过有一次冲锋号已经响起,前面工兵还在排雷,工兵最后是几人一组直接滚过雷区的,没有一个工兵活下来。父亲亲眼目睹,说那叫惨烈。有一个战地记者叫宋实诚,军报派他去采访那个工兵连,途中迷路,正好遇到父亲林金湖带的巡防队,正交谈了几句,询问了从哪个部队来,到哪里去,旁边有战士踩到雷炸雷,父亲一把抱卧着宋实诚。宋实诚左手挎相机,被炸飞,父亲的后背被炸烂,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我的父亲为救一名战地记者,踩地雷牺牲,至牺牲,未能来得及与女儿谋面。 母亲阮菱花在乡镇卫生院生产的那天,外面一阵秋雨一阵凉,芭蕉叶被雨打得吧嗒吧嗒想,本来想等到父亲换防回来给女儿取个名字,谁知道等到了一纸《革命烈士证明书》,收到证明书的那天,已是深秋,依旧下着绵长凉透的秋雨。遂,阮菱花给女儿取名:林秋雨。湖水升空变成了雨水,雨水落在脸上变成了泪水。母亲心里每天默念着林金湖,全身心呵护着小秋雨的成长,想等小秋雨赶紧长大了,一起去父亲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去埋葬了父亲的山林去祭拜。 这是父亲嘎然而止于26岁的一生,他是那个年代有志青年的缩影,他们英武潇洒,他们前途无量,他们有耀眼的青春、炙热的爱情,最后为国殉身,变成麻栗坡烈士林园墓碑上一串串冰冷的名字,巍峨地矗立在国界异乡,与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相守相望。 许多年以后,母亲长期郁然成疾,患病去世,父亲的女儿也进了部队,她一心想成为一个战地记者,但是和平年代,她成了一个文艺兵。不论如何,她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不会忘记自己的初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四、心有灵犀 就在林秋雨混迹“维扬原创”大半年,小有名气,树立了自己的论坛文圈地位之际,“维扬原创”版主苏扬(网名:“九道门”)在版块上贴了公告:9月5日,组织大家文学沙龙,地址:东关街水中沚书吧,时间:下午四点至八点半。一是大家抽空聚一聚,二是帮朋友新开业的书吧积攒人气,活动经费由书吧老板赞助,双赢。有意者报名。 相识大半年了,林秋雨也想认识论坛一个个id马甲下真实的面孔,也报名参加了活动。 书吧的名字叫“水中沚”,是水中高地意思,寓意着这是一个文化高处。当天举办的是一个西餐式文学沙龙,有红酒、披萨、各种小糕点,大家端着红酒,穿梭在书吧。有人挑选中意的书翻阅,跟熟识的朋友打招呼聊天,或结交不认识的新人,主动问一句:“你网名叫什么?”对方说出一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恭维道:“奥,奥,就是你呀,久仰大名,你的好多作品我都拜读过!” 林秋雨生性惧怕客套的场面话,在部队那种体制下,习惯了直来直往,不需要拐弯抹角。现如今转业到地方,在这对于林秋雨来说全新的交际模式也是一种考验,这里没有上传下达、没有执行命令,有的是相互试探、灵魂的碰撞,话说一半,下文靠意会揣测。 林秋雨站在书吧的一个角落,捧着一杯香茗,气定神闲地看书,偶有帅哥主动过来打招呼,问:“美女,你是哪一位?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答道:“林秋雨,网名叫菱花。” “啊?你就是菱花啊?果然人如其名,貌美如花,哈哈”,旁边路过的姜素素(网名:“西风”)一阵爽朗的笑声,那气势让人联想起《红楼梦》里干练的王熙凤,“我以前看你写部队题材小说,以为你是一个小鲜肉冒充女兵,还准备有机会来吃个帅哥豆腐,没想到真是个小美女,大家快围过来,发现一个美女,她就是菱花!” 于是附近的几个男士,围过来,纷纷攀谈搭讪。林秋雨一一点头微笑示好,搭话应对,整个过程既新奇又愉快,大家没有部队的等级观念,陌生而又友好,暗自庆幸自己报名参加这次活动,有幸见到了文学原创版块的各路人马,由网上到真实,卸下马甲后,一个个形象丰满立体而可爱。 活动开展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九道门哥哥来了”,于是大家齐刷刷站起来,端起酒杯,往门口涌过去,姜素素直接扑过去,“苏扬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让人家好生想念!”只见一个穿着正装长袖,袖口、领口钉着闪亮墨黑色袖钉,清瘦又考究的而立之年男士,在大家左右拥簇下,进入书吧中庭,与大家打招呼问好。林秋雨远远地观望这男人,天生一股傲骨,眉宇间气轩与一个人很相似,那人就是陶青山,虽则相貌远远不及陶青山十分之一俊俏,但是一眼看他就是一个雅儒魁士之类,况且在扬州这样一个小地方,坚持给衬衫打领钉、袖钉的男士真的是凤毛麟角,其人所诣,其文如见,林秋雨给网名“九道门”的苏扬打了9分,久违的好感。 紧随着苏扬进来的,是一个健壮帅气的眉目清秀男青年,手里拿着一把奥迪轿车的钥匙,劈开人群,一个人找了一个座位安静地坐下。姜素素一看到他后,眼睛发亮,转而扑在他怀里:“哎呀,这是我家小武弟弟嘛,这肌肉又变结实了,这胸肌快赶上老娘的罩杯了!”说罢,在他胸口一阵乱摸乱掐,那叫小武的男青年并不闪躲,只是傻呵呵地朝大家傻笑,看得出来他们很熟悉,众人跟着起哄,姜素素直接坐小武大腿上撒娇。 苏扬说:“姜素素,你这浪蹄子,每次都不肯放过我家小武,有本事今晚你把他带回家睡了,看你老公不扒了你的皮!”小武是苏扬的专职驾驶员,高大健壮,黑目镜,保镖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素素一脸哀怨地说:“奴家也就图个嘴瘾,奴家可是良家妇女”。 “你呀,就是传说中的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苏扬继续调侃道,“姜素素,回去跟你家王教授说,这年头要想夫妻过得去,头顶怎能不带绿!”一场闹哄哄的聚会,网上线下,芸芸众生闹哄哄,出尘入世,好不热闹。 林秋雨得知,姜素素的男人在扬州大学做教授,姓王。同时林秋雨又得知,苏扬从英国留学回来,三十岁出头已经在扬州一家上市公司做行政管理,也是扬州作协副主席,也是“维扬论坛”的版主。这种人设,满足了一个成功绅士的一切标准和条件。 八点左右,压轴戏,大家起哄让苏扬弹一曲钢琴,苏扬借着红酒的微醺,首先弹奏了一曲《致爱丽丝》,大家都熟悉的名曲,也算是苏扬热场活动筋骨的开场曲。林秋雨在靠近他演奏的地方坐好,一边斜举着一杯红葡萄酒酒杯,一边欣赏他的演出,他冷峻的脸庞和修长的手指,又勾想起来江南老师,不过,直言不讳地说,苏扬不及江南十分之一帅气,也不及江南弹奏得有激情,苏扬弹奏得不算坏,但是不能像江南那样,把人的心灵往另外一个意境带。应该不会这么平凡的,林秋雨想,一会儿肯定会迭起,她喝了一口酒,继续期待,可是随着尾声的临近,只留下了温吞的印象。苏扬,行云流水般地弹完,像完成了一个热身,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此时林秋雨想到了江南、白洁弹过的《卡斯布罗集市》、《风居的街道》等偏门生涩的钢琴曲目,无不感情充沛、如泣如诉,引人入胜。林秋雨在想象中点了这两支曲子,回想着这两支曲子的旋律。奇迹发生了,紧接着,苏扬一声不响地又分别弹了两曲,首先是《卡斯布罗集市》,继而是《风居的街道》。林秋雨握紧手中的葡萄酒杯,失去了所有话语,她明白,从多如繁星的钢琴曲目中,挑中这两支连续演奏的可能性,完全是天文学上的概率,并且——关键——还演奏得十分精彩,扣人心弦。 真是一个奇迹,林秋雨把这灵异事件归结为两人: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后来几个月里,他俩经姜素素撺掇,进入恋爱状态,林秋雨问过此事缘由。他淡淡地说:“这世间哪有什么奇迹,那段时间,我恰巧在论坛里看到有一个金太阳文工团的女兵,写的散文里,提到这两个曲子,我不太熟悉,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曲目,特意去搜了谱子,认真弹了几次,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被你听到了。” 林秋雨接到军转办丁干事的通知,去市政府某部门办公室上班,主要做文书和机要工作。林秋雨很喜欢这份工作,可以各部门串门传阅文件、整理归档文件,有时候也执笔为领导写个简单工作汇报文稿。有一天,林秋雨送一份文件去政法委找人签收,进政法委机要室,看到姜素素正坐在办公桌上埋头写材料,两人四目相触的那一瞬间,皆惊愕狂喜,拉着手此番那般地交流了半天,临别两人还互相加了手机号码,相约一起逛街吃饭。 经打听,原来姜素素是政法委的一枝大笔杆子,办公室副主任级别,笔大如椽的那种,经常给常委级别领导起草工作报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五、飞花传令 25岁的林秋雨刚从金太阳文工团转业回扬州,有一年的安置期,不需要上班,用来处理各种组织关系、档案审核、人事安排的对接,无忧无虑地闲置在家。2009年初,林秋雨被安排进某机关做了一名机要员,负责文件的译、传、办,也帮领导起草一些工作计划、演讲稿、工作总结,与文书打交道,得心应手。 日子一下子从军号嘹亮、纪律严明的部队,变成懒散睡到自然醒无组织无纪律的状态——林秋雨还真有些不适应。她深知人之惰性根深蒂固,从军十年,退役后依旧要每天自我斗争好久,才能早睡早起、规律生活,才能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些部队的良好习惯正无声无息地被自己的惰性侵蚀着、腐化着,自问:最终难道和许多退役的战士一样,看不出当过兵的痕迹? 为了鼓舞自己的士气,使生活有核心主题,林秋雨一边坚持写作,一边把自己曾经发表的散文、小说整理更新,以母亲“菱花”之名,贴在“维扬原创”上:《渴望陌生》、《女兵脸谱》、《红木棉之恋》、《我的父亲母亲》、《团长的女儿》、《幸福像太阳一样灿烂》、《独臂大侠》一篇篇部队生活的新颖题材,清新俏皮的女兵文风,很快虏获得了本土一大众男男女女文艺青年跟帖为粉,成为版块里又一个核心人物,一个个都在打听:这个“菱花”新晋之秀是什么来路,人生阅历为什么与同龄人格外不同。 “维扬原创”版主苏扬(网名:九道门)是扬州作协的副主席,是一个神通广大、善于经营的萌叔,经常能拉到扬州本地商家赞助,来组织大家线上线下文学沙龙聚会。一次由瓜洲民宿客栈王老板赞助的文学沙龙,苏扬在电话里极力邀请林秋雨参加,林秋雨说自己住在城北乡下,没车,来去不方便,苏扬自告奋勇开车接送,盛情难却。而当天同车而来的人竟是那个上次相亲的奇葩纨绔子弟:陶青山。他们父母世交,他也是苏扬的好朋友,前文有过交代。 傍晚,十几辆车从城里驱车到城南江边瓜洲古镇,二十几个文艺青年济济一堂,大家围着客栈小院子席地而坐,中间则摆满了瓜果美味佳肴。坐落在江边的客栈小院经过精心布置,张灯结彩,霓虹闪烁,与天空中青涩明月交相辉映,格外明朗。 林秋雨第一次参加这种文学沙龙,用一句“锦衣夜行,共赏繁华元宵”来概括当时雅兴。一帮志趣相投的文人雅士聚一起,格外开心,觥筹交错,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后,大家起哄说“玩诗词飞花传令的游戏吧”。游戏规则很简单,主持人拟定一个令字,要求大家每人吟诵一句含有令字的诗词,一个一个、一圈一圈地往下轮,不可以重复,谁卡壳了就罚酒一杯。被罚酒者,喝完杯中酒后,可以再另行提出一个飞花令字,让游戏得以继续。 当天主持人“九道门”萌叔为了照顾大家参次不齐的辞赋水平,提出相对简单“月”字令,于是大家欢畅地吟诵起来:“明月几十有,把酒问青天”、“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春花秋月何时了”、“月在青天水在波” 轮到林秋雨,第一轮她吟诵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姜素素(网名:西风)对了一句:“王安石的《舟泊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很快第二圈又轮到林秋雨,她继而吟诵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对面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男生一脸膜拜,脱口而出:“不愧是女军人啊,诗词里都有边寨荒漠的味道”,大家发出一阵善意共鸣的笑声,林秋雨反而羞赧起来。 看得出来,在场的二十几人,好多人本就互相熟悉的老朋友,但也有几个像林秋雨这样,系新人第一次见面。 坐在苏扬旁的姜素素一看就是备受大家推崇的大姐,顶着精致的大浓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言行举止豪放犀利,看外表看不出具体年龄层次,说她四十几也可以,三十几岁亦不差。她眉飞色舞地吟一句:“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惹得旁边一个中年儒雅男士迫不及待地跟吟:“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姜素素害羞地发嗲掐他大腿:“死鬼,吃人家豆腐。” 林秋雨后来得知,那个被称为死鬼的中年人,是一名反贪局正科级法官,姓李单名禹,网名“判官”,跟姜素素系多年的至交好友。不久的将来,“判官”出事了,老房子着火了,跟“维扬原创”论坛版块里的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私奔,什么工作、老婆、儿子、房产一概不要了,只留下一封信表明了自己净身出户的态度,携红颜私奔南下,与所有人断绝了联系,成为版块里炸开锅的桃色新闻事件,亦成为以后每一次沙龙聚会的谈资。 姜素素事后跟林秋雨在一众好友聚会时点评这件事:“我跟老李相识了十多年了,他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他是一个严重的悲情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恰恰在反贪局工作,这些年他办了很多贪腐专案,看到了太多社会阴暗面,好多次酒后表达对这个社会现状的失望。严格意义上说,他有抑郁症,还有一点人格分裂,恰恰论坛里这个小姑娘,在文学造诣上迎合了他的情趣,治愈着他的抑郁,所以他割舍了所有现有的一切,一怒为红颜私奔了,一点不奇怪。大家不要为他担心,他持有律师资格证,在哪里都能谋到一份不错的差事,饿不死自己的,也饿不死他的小娇娘,只是委屈了他的老婆和孩子。”至于那个跟“判官”私奔的小姑娘,林秋雨只知道她网名叫“青青草”,看过几篇她在论坛里小资情调的文章,一直到私奔,基本没有跟她现实本人对上号,但是从内心来说,还是很感慨这份感情来之不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年过四十不惑,却没能逃过得了一场情劫,“判官”背负着这么多怨言一怒为红颜,得不到亲人的祝福,只有陌生人的热议和嘲讽。 自那时起,林秋雨也自我考量,自己又将来会和什么样的男人厮守到老到白头呢?rright,他现在在哪里呢?又在干什么呢?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皓月当空,美酒伴歌,“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林秋雨在一片热烈的行酒令氛围中,却任思绪游荡,又满心想起了金太阳军乐队的江南老师,不知道同在这一轮满月下,他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可否抽空想想她的旧模样。 林秋雨自幼在身为语文老师的母亲严厉督促下掌握了大量辞赋,那晚仗着自己超强词汇,在“飞花传令”游戏脱颖而出、大放异彩,酒过三巡,大家起哄,让她与论坛一姐姜素素对决,决赛出谁是当晚的“诗词艳后”。民宿王老板出了决赛的令字是“古”,一开始很轻松,“前不见故人,后不见来者”、“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古道黄花落,平芜赤烧生”你一句,我一句,不分伯仲。两人在第十几个轮回后都开始显得有些吃力,姜素素战战兢兢地抛出一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说完得意地豪饮一口,林秋雨想了想,指着天上的月亮回应道:“古人今人似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说完举壶仰头大噎一口酒,酒沿着脖子洒出来,够豪爽帅气。姜素素绞尽脑汁,应战出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林秋雨自拍了一下脑袋,说:“今天宴请我们的是王老板,为表感谢,我吟诵一句含古字的词送给他吧,是描写瓜洲古镇的,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青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依楼。”大家一起热烈地鼓掌叫好,姜素素也起身敬酒碰杯,甘拜下风。 那晚,大家在踉踉跄跄中举杯邀月,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林秋雨和姜素素酒逢知己千杯少,俩人喝得烂醉,互相承诺要做彼此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林秋雨一有苦难需要倾诉,会第一个打电话给姜素素,姜素素则电话里故作矫情地反击道:“我真是命苦啊!我当初就不应该参加那个倒头文学沙龙!就不应该认识你!更不应该和你呛上拼什么诗词古赋!更不该帮你介绍对象,不该和你成为生死至交,不该”林秋雨骄傲蛮横地打断姜素素:“得了吧!抱怨差不多就行了啊!当初是谁在文学沙龙上和我玩诗词飞花令,败给了我,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答应卖身为奴,做我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哼!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了。” 那晚一切游戏与那个公子哥陶青山无关,因为他早早地声明:自己既不会吟、也不会诵,就是来做个驾驶员的,好安全把版主“九道门”苏扬哥哥送回家。面对大家对坐畅饮,谈古论今,非常博学广闻,陶青山只是安分地听者,茫然不能对答。 当晚,喝了酒醉熏的林秋雨,如桃花沾雨,满腹诗华,英姿飒爽,生机勃勃,眼睛闪闪生辉,诗词谈吐一词一句之间,都勾勒出充满自信的风景,陶青山眼睛自始自终绕不过林秋雨,不知不觉已深陷其中。眼前这个女侠,还是那个相亲时一口气吃三个哈根达斯冰淇淋的女人吗? 至于当初相亲为什么一口气吃三个哈根达斯冰淇淋,林秋雨的解释也很文艺:那之前,我刚看过一个女作家写的一段文字,她买了一盒哈根达斯,用干冰包裹起来,坐在出租车里,小心翼翼地捧着,然后不停的流泪,悲伤的想:那个爱我的人到哪儿去了?那个爱我的人到哪儿去了?剩我独自享用这美丽而昂贵的食物。所以,当我看到咖啡馆菜单上有哈根达斯60元一个球时,我就豪不犹豫地点了三个。 酒后林秋雨俏皮的解释让陶青山无懈可击,就觉得面前的女孩真的太可爱了,哪儿哪儿都变成了闪光的优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六、爱在深秋 自参加了瓜州民宿的文学沙龙聚会,“飞花令”游戏让大家见识了林秋雨的满腹诗华,也让她结交了更多文友。经过一次诗词飞花令的“诗词斗艳”,林秋雨、姜素素走得更近,两人惺惺相惜,互相甘拜为师,承诺做一辈子的好友,经常相约逛街吃饭。林秋雨每次约姜素素逛街吃饭,都间接地打听苏扬的信息,姜素素逼问:“你这死丫头,是不是暗恋苏扬哥了?快说!”林秋不好意思地雨默默地点点头。 姜素素娓娓道来:“苏扬今年33岁了,人品甚好,从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他没结婚,貌似也没任何结婚的打算,甚至连个桃色绯闻都没有。不过呢,放眼全扬州,也没几个姑娘配得上苏扬。” “此话怎讲?”林秋雨焦急地问。 “你听说过长江新坝那边的远东造船厂,年纳税3个多亿的上市公司,是扬州南边十几个乡镇的支柱产业,那是苏扬的家族产业,他爸爸苏志远是董事长,他是唯一继承人;他从英国留学回来,隐姓埋名地在造船厂人事部门做主管,同时他还兼职扬州市作协副主席,才高八斗,家财万贯,气宇轩昂,试问扬州城有哪个姑娘配得上他!”姜素素像在夸自己儿子一样夸苏扬,“不过呢,你倒可以试一试,倒追他,反正女人嘛,会做饭生孩子就可以了,哈哈!” 林秋雨一阵粉拳如流星一样追打着她,内心倒是满满地欢喜,果然自己没看走眼,自己看中的男人就是与众不同。恍然间又妄自菲薄起来,自己这么卑微,怎么才能追到光芒万丈的苏扬大哥呢? 姜素素笑呵呵地说,“如果某人请我吃一顿好的,或许我可以帮忙策划一下哦!”林秋雨请她吃了一顿香格里拉酒店高级自助,姜素素如此这般地交待,帮林秋雨策划。她说:“我真的希望你们俩好上了,这样解决两大祸害啊!” 姜素素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要相信自己,你也是很优秀的,毕竟貌美如花的部队转业女军官,全扬州也没几个哦。林秋雨言听计从,听从姜素素建议,当晚回家就起草《追苏檄文》,把它发表在“维扬原创”论坛上,放下曾经一个女军官所有的傲娇架势,决定倒追苏扬,因为除了当年的江南老师,万千人群中走过,还没有一个男人再次住进林秋雨心房,苏扬唤起林秋雨争取幸福的渴望。一个女军官,敢打敢拼敢赢的作风,立马斗志昂扬起来。 亲爱的苏扬先生: 当月光拂面,我又开始想念你了。 自上次文学沙龙短聚,初初相见,倍感亲切,念念不忘,忍不住对你的惦念,此刻提笔落字,只想为你画一缕相思情。 小女子林秋雨,少小离家老大回,14岁辗转参军千里,25岁折回扬州,听惯了异乡人用异乡的语言说异乡人的故事,人群中见你,独自光芒,像月亮高高挂在了天上,那么皓洁明亮,我依赖高山,也信仰大海,恰好你路过我身边,希望你能接受这样的表白,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你携手红尘作伴、共事岁月。 此为檄文,以公告本人爱慕追求之决心,愿用简单直白换你情缘,恳请苏先生收悉、疼惜。 撰文:林秋雨 二00九年十月十日 刚过国庆节,一篇《追苏檄文》让“维扬原创”论坛像油锅溅水,炸开了沸腾。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一个个搬上趴趴凳,坐等后续,七嘴八舌围观讨论着“菱花”小妹倒追钻石王老五“九道门”的八卦事件,网友们有回帖鼓劲加油的,有点赞的,也有嘲讽林秋雨不自量力的,也有操碎心的人喊话苏扬出来应战,更有甚者直接称林秋雨为“版主大嫂”的。 姜素素铁了心从中凑合,打电话给苏扬,力荐林秋雨:“你仔细回忆文学沙龙当天,坐在靠西侧门一角,一个心思怀春的妙龄女子,一直远远地偷偷打量你,别看她年龄不大,可是营职军官转业,在部队也是指挥过一个团士兵的,关键人家满腹才华还貌美如花……” 苏扬虽则早已经过了为情躁动不安年纪,也架不住老朋友姜素素一顿巴拉巴拉的催促。况且一个年轻美貌有才的女文友,在大本营“维扬原创”公开示爱自己,也是头一回,出于礼貌,也应见一面。于是苏扬决定约上情史丰富的好哥们儿陶青山,携姜素素与林秋雨一见。 据后来陶青山告诉林秋雨,那天在苏扬的引带下,他打开网站看了《追苏檄文》,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后,暧昧轻浮地狂笑道:“不知道哪个不怕死的女子,飞蛾扑火,竟然来撩骚苏扬哥,她不知道我家苏扬哥是深柜之人,只爱武妆不爱红妆啊?”后来才得知“菱花”就是林秋雨。苏扬严肃地警告陶青山:“不准胡说八道,替我保守秘密,先不要跟小武说我相亲的事,我最近也被家里逼婚逼到了死角,爷爷得了胃癌,化疗中,经常拉着我手说,如果我不结婚他死都不瞑目,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回国了。听姜素素说,网友菱花人还不错,挺靠谱,合适的话就把婚结了,给家人一个交代吧。” 陶青山猥琐地说:“上帝给你一个金箍棒,你非要做搅屎棍,浪子回头金不换嘛,男人哪有女人好玩哦,肉质手感也不一样的。” “去你的!”苏扬一拳推过去。 相亲安排在虹桥坊一个幽静角落的茶吧。林秋雨随着姜素素姗姗来迟,姜素素说这时候要让男人等一等,女人不能完全放低了身段。在餐桌上与陶青山一见,再次互相吃了一惊,不知道苏扬会和陶青山这样的纨绔之徒粘在一起,陶青山也才发现那个倒霉的“菱花”女孩竟然是林秋雨,心里揪得很痛,怅然若失。 林秋雨坐下后,一脸花痴,满眼落在苏扬脸上: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与众不同的冷峻优雅。然后脑海里总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江南老师。虽则相貌相差甚远,却各有千秋,气质一模一样,都冷峻气息嘟嘟逼人。 据陶青山后来对林秋雨说,苏扬向来对女生没深刻印象。他坐在林秋雨对面,冷漠的眼神,证明了当日文学沙龙并没有特别记住林秋雨,林秋雨暗自卑微。苏扬介绍陶青山,是自己的好哥们儿,林秋雨又想起来前些日子与其相亲,想起了傲慢无礼的母子,当日林秋雨回去后就删除了记忆,从来没再多愿意想起一次陶青山,若不是再次又相见,都快忘记这一茬事。 苏扬打趣到,陶青山近日和百乐门歌女小百灵打得火热,而其父母决不允许他娶一个“风尘女子”,觉得那样会成为扬州城的笑话,所以陶青山对父母安排相亲都是不屑一顾地抵抗,在他眼里,那些公职体制中女子,无非都庸俗地看中了他父亲的权位,贴近他而已。 聊着聊着,大家不知怎么热议着“谁是民国第一才女”这么一个无聊的命题:姜素素推冰心,林秋雨力捧张爱玲;而苏扬力挺萧红,觉得冰心只是占了政治的光,成为鸡汤鼻祖,萧红最为悲苦的一位,她一生拒绝给定、拒绝平庸,这不仅体现在她对传统社会的抗争和对爱情自由的追求,更体现在她的文学创作中。其后又由张爱玲,聊到了张爱玲一身错爱的大汉奸胡兰成,身为汪精卫伪政府的宣传部次长,文学造诣却是一等一的高,不然怎么会让张爱玲一生爱慕追随,“人人都说张爱玲文笔好,哪知道胡兰成更高,胡兰成一部《今生今世》,放在现代,随便摘一段,只要依着逗号敲回车键,就是诗句,可入典入籍”,姜素素深情感慨道,大家都默然赞许。 陶青山面对的三个文学发烧友,谈得兴致高昂,如聆天书,困囿于自己插不了嘴,又不能无礼打断,手机来电提示响了,是小百灵来电,于是无奈地跟他们耸耸肩,“佳人有约,我要出动了。”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服下摆,朝面林秋雨们仨人挥挥手,阔步离去。 待陶青山走出门,姜素素神秘叨叨地问:“苏扬,这位公子哥是不是财政局陶局长的儿子?” “是的,怎么了?你也认识?” “我这样的黄脸婆哪有机会认识他哦,只是没少在江湖中听说他的传闻,据说喜欢出入烟花之地,追年轻的女孩子从来不手软,跟本地一些小女明星厮混在一起,绯闻对象都是什么剧团的、歌厅的、电视台的”,姜素素悻悻地自言自语。 “这些都是传说而已,其实他人不错,家教甚严,从来不借仗他老子之势欺负人。陶局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严于律自也苛以待人,所以陶青山只要一看到他老子,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我们父母是世交,他父亲也很放心他跟我交往。”林秋雨一脸小女生状、崇拜状安静地听着陶青山讲话。 苏扬后来跟陶青山讲,经过那次座谈,发现内心并不讨厌林秋雨,甚至有些欣赏爱惜林秋雨,在姜素素一再凑合下,决定与林秋雨试着相处,互相了解磨合脾性。 第一次与人光明正大地正式确定恋爱关系,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深深赏识敬仰的男人,有些高兴得肆无忌惮、无法把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得出来苏扬也很投入感情,几乎每隔一天下班都约林秋雨吃饭逛街,驾驶员小武就安静地坐在奥迪车里等待他们,不言不语。每到一处,看着苏扬和林秋雨渐行渐远身影,小武就打开后备箱,拿出一袋随车携带的猫粮,喂附近的流浪猫。 林秋雨坐在饭店的落地玻璃窗餐桌前,看着楼下草坪上正在喂猫的小武,跟苏扬说:“苏哥,为什么不喊小武随我们一起吃饭,添双筷子而已。” “这个世界凡事都有规矩,靠规矩维持着正常秩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司机就是专司驾驶一职,他出发前就已经吃了饭,垫饱肚子了,你别管他”,苏扬深情地看看了窗外,回头笑着对林秋雨说,“不要替他担心,他还是个孩子,他自诩为猫仙,你看那些流浪猫都跟他黏糊得热切,一点也不惧怕。” 林秋雨看着窗外,果然,小武,这样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被一堆流浪猫围着,给它们喂猫粮,再跟它们亲切地说说话,摸摸它们的头,还抱一抱个别特别黏糊猫,场面也是别有风情。 “他跟它们说什么呢?猫语吗?” “或许吧,哈哈,猫仙肯定会猫语的。” 周末,苏扬带林秋雨去船厂参观。这是林秋雨第一次参观造船厂,被眼前的商业帝国忙碌的场景震惊了!长江码头上停靠着三艘已完工和在建的远洋巨轮,高有十几层楼,铜墙铁壁般牢实,龙门吊车来回穿梭,工人们上爬下串,电缆和钢板堆满码头。 苏扬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和林秋雨一起看着外面的繁忙场景,对林秋雨淡淡地说:“人们互相辩识时,首先看到的是贴在对方身上的各种标签,比如某某董事长、某某局长、某某行长。像远东集团,看似商业帝国,富裕流油,却没人想到其实是靠着银行贷款、政府补贴而夹缝求存的,亏本运营却不能宣布倒闭,不然一万多工人就面临着下岗失业。航运不景气,远东码头还停靠着到期了不来提货的巨轮,4个亿的造船成本,合同价是8个亿,本来可以赚4个亿,只收了对方2个亿的定金,但是国际航运不景气,无利可图,航运公司干脆违约,不来提船了,船就这样搁置在码头上,一下子亏了几个亿。”那一刻,林秋雨看到苏扬的另一面,悲悯、忧患、无奈,并非一贯的春风得意马蹄疾,而林秋雨爱莫能助,只能用心倾听,原来这世上,人人有不称心,真正如意的又有几人? 在苏扬的引荐下,林秋雨汇集了以往各大报刊发表的几篇力作,成功地加入了江苏省作家协会,成为一名在编作家。林秋雨面对苏扬送来的《入协通知书》,依偎在苏扬怀里,骄傲地说:“苏扬同志,林秋雨以后也是作协的了!以后若有人相问,我就骄傲地告诉他,是的,我是作协的,专门做出口加工的鞋!质量高、价格低、欢迎抢购!”苏扬被眼前曾经指挥百人乐团,现在依旧少女心泛滥女军官的简单快乐感染着,也童心雀跃,欢乐地笑起来,“对,咱们都是作协的,童鞋、男鞋、女鞋都做!童叟无欺!” 苏扬告诉陶青山,情到深处,两人自然可以在一起,就像月光洒向湖面一样温和、自然、简单,他有信心和林秋雨维系正常的婚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秋尽江南青山隐》正文 十七、落跑新郎 林秋雨和苏扬,自认为都是传统的恋人,从相识到相知都淡如水,下一步就该是进入见家长环节,真正的婚姻是需要得到双方家长的祝福。在首次见面酒席上,林秋雨突然幸福得想落泪,一路走来跌跌闯闯、人海里漂浮,浅色流年,终于找到一个温情与共的人,老天爷待自己真的不薄。奶奶、姑父还有姑兄陪同出席见面宴席,宴席就设立在远东造船厂的豪华招待小餐厅。 苏扬的父亲是本土知名民营企业家远东造船厂的董事长苏道远,政府和社会赋予了他一大堆“人大代表”、“杰出企业家”的头衔,是一个有担当有干劲的小老头;其母赵氏,家庭主妇,和蔼仁慈,深受家族人员喜爱。苏爷爷已年近八十,得胃癌=癌一直在化疗之中,没能出席,但得知孙子在谈对象,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扬说他母亲给林秋雨初次见面打了满分。林秋雨主动问候陌生人,给长辈沏茶倒水,张罗长辈入席。他妈妈看着温润白洁、谦卑有礼的林秋雨,一言一行都透露出军人的规矩干练,满心欢喜,一百个满意,喜形于色地对苏道远说:“他爹,我就跟你说,咱家儿子不用催,他自然会给我们带回来全扬州最好的儿媳妇。”然后赵阿姨又温情地拉着林秋雨奶奶说,“我家这个儿子,从小不需要我们大人操心,规规矩矩上学、规规矩矩做人,后来出国留学,又规规矩矩地回国效力企业,从来没出过什么划子。就婚姻这事,我们一直操心,但是我和他爸就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合适的,谢谢你,奶奶,把孙女培养得这么优秀,等秋雨到了我家,我们一定把她当自己的闺女照顾,您老一百个放心。” “秋雨过门之后,还要请你们以后既要严格要求,也要多多关照!”奶奶也是自幼读过私塾的人,说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一门亲事眼看就花开富贵、圆满落成,林秋雨幸福地半依在苏扬身上,苏扬拉着林秋雨的手,手心暖暖的、湿湿的。 婚事进展有些急躁,苏家人想赶在老爷子病危前看到孙子结婚成家,赵阿姨到乡下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算命瞎子先生,问了一下林秋雨和儿子苏扬生辰八字,八字并不相克,很匹配,顺便花钱请了一个黄道吉日,也就腊月初八当日,既可以祭祀祖先和神灵、也可以祈求丰收吉祥,是婚庆的绝佳日子。日子一出,告知了林秋雨家,商议了聘礼,两家人进入倒计时“战备”状态,紧锣密鼓地开张准备婚庆起来。 林秋雨和姜素素一起试婚纱,姜素素的热情高涨,她说:“毕竟是自己牵线做媒,眼见一对玉人很快就要珠联璧合,组建成家庭了,很激动,比自己当年结婚还激动。”“维扬原创”版块里,姜素素早早地发布了喜帖,公布了好消息,这下大家调侃“阮菱花”妹子终于坐实了“苏嫂”的身份,在版块上跟帖要喝喜酒的、吃喜糖的都有。 正在婚纱店镜子前和林秋雨讨论着婚纱的款式和婚礼的进程,姜素素接到陶青山的电话,陶青山畏惧地问:“素素姐,你现在旁边有其他人吗?方便接电话吗?” “陶大公子,别一天到晚神神秘秘地,什么事啊?”姜素素不耐烦。 “正经事,你能陪我一起去一下林秋雨家吗?”陶青山焦急的语气。 “她就在我旁边啊!我们正在金鹰试婚纱呢”,姜素素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重要事发生,放弃了调侃的语气。 陶青山一本正经地说:“婚纱先不试了,你现在把她带到你家,我开车去你家碰头,有重要事情交待商议。” 林秋雨坐在姜素素车去了她家,一言不发,不知道有什么事件即将发生,姜素素也一脸无可奉告。不久,陶青山赶过来,到了姜素素家,慌张拿出一封信,给姜素素,她看了一眼,惊愕道:“不得了!还有这种幺蛾子事?!” 林秋雨忙不及地打开信,信里面写着: 秋雨: 见信如见人。来不及告别,也没胆量告别,你打开信的这一刻林我们已经在去英国的飞机上了。 我和小武,去了我当年留学且很熟悉的英国,这里同性伴侣享有继承权、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 请原谅我这几个月里的欺骗隐瞒,这些天我一直良心不安,现在戈然而止,结束这一闹剧,以防止演变成悲剧。父母那边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望你能安抚好你的家人。 一切过错缘于我的自私懦弱,痛苦却要你一起来承担,实在抱歉。 愿你早日走出阴霾,再愿遇到一人待你如初,真心到老。 愿你的深情不再被辜负。 罪人:苏扬 林秋雨当场一口气背过去、昏厥,陶青山手忙脚乱地掐林秋雨人中,姜素素端来凉开水扒开林秋雨嘴往里灌,很快林秋雨醒来,目光呆滞地浑浊地看着四周。姜素素搂着林秋雨,抚摸着林秋雨后背顺气,朝陶青山吼道:“你们男人做事他妈不上规矩,这么刺激谁他妈吃得消?!滚!” 被骂一顿,陶青山垂头丧气,想要辩解,可是这时候就只能为兄弟背黑锅了。 林秋雨满脸虚汗,拖了拖姜素素的手,示意她不要为难不相干的人。无奈地看着陶青山,理解地苦笑,淡淡地问:“陶青山,你应该早知道苏扬的性取向了吧?” 陶青山支支吾吾地说:“知道一点,可是我不可能背信弃义,来给你打小报告的,我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和谐,以为他那么喜欢你,改邪归正了的呢。” “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一面。如果一个人太完美,就应该细细的去考虑他另一面,怪我,太天真、太理想化”,林秋雨一边说一边点点头,好像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那么你能告诉我小武这孩子跟苏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吗?” 陶青山想了想,犹豫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光彩的,小武从武警部队退伍回老家后,发现工作不好找,就去上海闯荡,被老乡骗进了男子会所做技师,正好苏扬哥去上海谈业务,物以类聚,和几个同类朋友去会所消遣,与其他技师争相献技不同,发现了小武出多少钱只肯干最基本的按摩、不肯出卖。两人相谈甚欢,苏扬哥第二次去上海出差,就把他带回来,安排进公司做了驾驶员,他们相处三年了吧。” 陶青山又说:“那小武很乖,从来都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特别喜欢猫,有一次有只流浪猫被车撞了,他自己还掏了一千多给猫做手术治了骨折。” “小武是个好人,我祝福他们,我没那么生气了,我相信苏扬的抉择是正确的,请你帮我转告他们!”林秋雨认真地告诉陶青山,陶青山很诧异面前的奇女子,宽宏大量。当晚,姜素素挽留林秋雨留下来过夜,恰逢她老公跟着学校教研组出访。林秋雨们两人贴了面膜,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多女生之间的悄悄话。姜素素说:“男人啊,千万别把他当回事,男人就是女人保持青春不老的一剂良药”,她顿了顿又故意很夸张地说,“扬州满大街都是老娘用过的药渣子!” 林秋雨笑着说:“素素姐,你这样自黑不好吧,我知道你是为了逗乐我,但是开玩笑可别给姐夫听到。” “听到又怎样,他天天快活呢,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小丫头围着他,老师长老师短的,哪里想起家里还有一口枯井结了蜘蛛网!” 两人插科打诨,荤成一片。 夜深了,林秋雨给陶青山发了一条短信:“帮我转告九哥,我有些伤心,不是因为结束了,而是当一切结束了,爱还在;爱他,就希望他们在异乡一切都好。” 第三天,林秋雨正常上班,傍晚下班前,陶青山死皮赖脸地出现在林秋雨办公室,林秋雨盯着他不解不语,陶青山连忙解释道:“顺道来看看你,想带你出去吃个饭,聊聊天”,双手紧张地搓着,语无伦次,“还是不放心你,不知道你心情恢复得怎么样了,其实你可以请几天假出去旅游的!” 林秋雨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谢谢你关心,正好要约素素去找个地方吃晚饭,一起来吗?” 林秋雨打电话给姜素素,西风电话那头一脸抱歉地说:“秋雨妹妹啊,王教授今天出差回扬州,一大早就电话里翻了我牌子,姐姐今晚要早点回家洗白白、擦香香,伺寝!姐姐真的没空陪你,你自己安排好自己哦,要开开心心的哦!” “不要脸,把男女苟且之事,说得那么文艺,也只有你了。放你一马,你欠我一顿好吃的!”林秋雨对面前的陶青山无奈地耸耸肩。 林秋雨坐上了陶青山的宝马x7,心里盘旋着,这社会贫富悬殊太大了,官二代、富二代动辄上百万的车,普通工薪阶层忙一辈子也忙不到一百万。陶青山仿佛林秋雨肚子里蛔虫,立马笑嘻嘻地对林秋雨说,“这车可是我一分一厘地辛苦赚回来的,真的跟我那财政局局长老子没有一丁点关系!” 林秋雨不置可否,反正官二代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社会资源可生钱这回事,都认为是自己真本事。 车开进了长征路一个小巷民宅里,吃的是藏在深巷里的牛肉毛肚火锅,整个火锅店里,扬州老市民热火朝天,烟雾缭绕,你别说,要不是熟悉的人带路,外地人还真找不到这个门儿。 两人坐下,陶青山执意要喝酒,一醉解千愁,林秋雨说你车怎么办,陶青山说找哥们来接驾,很方便,待会儿先把你送回家,林秋雨再回家。 林秋雨给陶青山倒满二锅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貌似要一醉解千愁的是我吧?” “你也能喝酒?奥,你部队出来的,估计酒量还不小呢!” “我不太能喝,也就半斤八两的量,在部队要想管住一群天南地北来的兵崽子,不会喝两口酒谁听服于你呀!”林秋雨豪气冲天,表明自己已经不记恨苏扬了。 两人喝了几口,刷了菜,陶青山突然吊诡地看着林秋雨,“哥也在部队待过,你信不信?” “林秋雨知道你老头是部队团长转业,但是你没有参军吧?别冒充军人好吧?死罪一条!” “我出生就在部队,直到12岁才回扬州,部队驻守在新疆的戈壁滩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风吹石头跑,六月下大雪,满眼荒凉,夜晚还有野狼在远处嘶嚎!我八岁前都不知道青山绿树是啥玩意儿!” “这么惨?”林秋雨半信半疑地笑着。 “我妈是部队卫生员,嫁给我爸后就地把在营区生了我。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身体弱,我爸就带着一个连的战士,开车几十公里下去,抓了野鸽子,回来顿给我妈补身子,所以我妈说我性格很野,跟野鸽子一样,有野鸽子的基因”,林秋雨无比诚服,盯着陶青山,陶青山大口喝酒吃肉,继续开讲,“出生后就散养,跟着一群当兵的瞎玩,戈壁滩上到处跟车巡逻,追狼群、打野兔子,简真是无法无天”,两人碰杯,陶青山继续讲,“我12岁那年,为了能回老家读书,我妈先光荣退役了,转业回扬州。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看着地面由荒芜的戈壁滩,逐渐星星点点地挂绿,等飞机飞越了怒奔的黄河,满大地都是绿色,等到了南京机场,我看着到处树木,不争气的晕倒了,原来是醉氧!” “后来我爸也转业了,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切按照部队的纪律来管理,这样描述吧,一点不夸张,我家有一只老猫,生了五只小猫,我每次喂猫,爸爸都要求我把猫碗排成一行,让六只猫排成一队,一个朝向吃食!”林秋雨看着眉飞色舞地阔谈着的陶青山,身临其境,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又多喝了几杯,乘着酒兴,嗓门越来越大起来,反正整个餐馆里的人们都扯着嗓门在对话,没有人注意别人,两人就这样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地喝酒聊天两个多小时。 酒完,归路不同方向,林秋雨一再坚持自己打车回去,不麻烦陶青山,陶青山找打电话喊了一个哥们,把车开回家。 到家后互发短信告安,相约下次有机会再拼酒。 林秋雨委婉地跟家人解释,婚事有变,陈浩渺去国外拓展事业,暂时不结婚了。 姑父、姑兄几个人摩拳擦掌,要去远东造船厂找苏扬的父母讨个公道,申讨他家把老百姓家女孩当猴耍。林秋雨把他们拦住,安抚他们轻巧地劝说:“叔们,我这么漂亮、这么优秀,你们还真怕我嫁不出去吗?” 奶奶虽则年岁已高,听语气即能明白其中缘由,撂下一句:“富贵人家,行事做人终究是不靠谱的,古语都说为富不仁,我们普通人家子女,不要攀权附贵,好好找个踏实的疼你的男人嫁了,安逸地过一辈子,就是天大的福分。” 姜素素、陶青山和林秋雨组成了失恋三人组,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帮助林秋雨走出阴霾心情,三个人在一起畅饮很痛快,以至于林秋雨自己都怀疑他们这一伙人是打着帮自己走出失恋的旗号,及时行乐,莫使金樽空对月。陶青山很用心,陆续约几个土豪老板朋友,邀请林秋雨们城南长江边周郊农家乐,钓鱼、赏花、摘果、吃饭、散心。说实话从内心林秋雨很感激他们的携手相助,不然自己一个人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结局。 真朋友就是这样,需要的时候,总会在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