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材万贯》 第1章 金爷爷过生日 四月天,一派春景,细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墙外垂柳吐新,院内悬灯结彩。周宝倚在大门上,只听见鼓乐铿锵,人声熙攘,不时传来金家老爷舒朗的大笑,侧头往门里看去,便见自家小厮进进出出,有的手捧细物,有的正引着官客往堂屋去。他已站了半晌,正要寻个墩子坐下歇歇,却听门里有人召唤:“周老七,可见着镇哥儿了?” 周宝只听声音便知是老爷跟前的张祥,一时也不去寻墩子了,向前迎两步回:“早上见了一回,说是去作坊瞧瞧,这会子还没见着,想是还没回来……” “我去回老爷。”张祥听了便转身欲回堂里,却听周宝还在身后说:“今儿作坊也不开工,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早上我见铮哥儿和他一并出门,想也是去了作坊上……”院子里锣鼓喧嚣,张祥也没听真亮,索性也不听他,跨步进了院子。 前院影壁前昨儿就搭起了四柱额枋的戏台子,抄手游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密密挨挨一个连着一个,半丈宽的红毡子一直从大门铺到敞厅里去。院里坐满了来贺寿的宾朋。台上一班新出的小戏儿唱的正热闹,戏是前几日定好的,也不用点,台下两张八仙桌上摆着茶水和各色点心,桌旁围坐着三四个乡绅,金家太爷坐在首席,手把茶壶,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和身边坐着的一个中年人评着戏。人声熙攘,张祥借着桌间空隙挤过去,先给金家太爷和中年人行了礼方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去了作坊,三少爷、老姑娘在后面呢,已经找人去叫了。” 金家太爷愣了一愣:“今天去作坊?” “说是去作坊上瞧瞧,就回来,我叫人迎迎去。”张祥一脸陪着笑。 一旁的中年人一脸堆笑道:“金老爷子有福气,府上公子年少有为,金家木作坊后继有人了。” 听了这话金家太爷倒有几分得意,道:“我这几个孙子,从不让我操心,老大老二虽是学业上不长进,不过对我这木作坊倒是上心的很,”看了看洪掌柜又说,“洪家三位公子也是年少有为,洪家木作坊如今在这岳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洪掌柜才是‘四大柜’的首柜” “哪里,哪里,承蒙金家关照,”洪掌柜笑着又向金家太爷身后拱了手,“这次木料来的晚了几日,还得大爷、二爷多照应着。”坐在后面的大爷金禄纯和二爷金寿纯,忙欠身回了礼,金寿纯说:“洪掌柜抬举了,金家还是仰仗着您,虽说耽搁了几日,但先前运来的料已经开始做着了,其他的陆续送来就好,无非是催促着工匠,您放心,朝廷限期之前定能完工。” “你们金家的手艺在这岳城里也是头号,信誉素来是好的,洪某哪能不放心。这次也是我家那老二办木料失了利,才晚了这么些日子,素料回来还要干燥,又是些日子,还请担待着。” 塞外回春比关内晚,一年里头除去寒冬剩下也就六七个月的好节气。此时正是岳城各处官衙营建的好时节,王侯大户,平常百姓也都趁着不冷不热置办家设,翻盖房舍。所以无论是木厂还是闲散木匠,这个时候都急着做活。金家木器作坊不算短工,上上下下就有几十号人,一年的开销就靠这半年进饷。金寿纯哪能不急?工匠做的是细活,一天下来能出几件器物都是有定数的,况且涂桐油必然是一层干透之后才能涂第二层,急也没用。若想赶工便只能挑灯熬夜。工匠的工钱尚且不说,作坊连着料场,都是些木头,单是入夜挑灯就让人提心吊胆。 可素料回来都要干燥之后才能泡药浸油,为的是防腐防蛀,若是木料没有干燥好就抹木油,就算木匠手艺再好,做出来的廊柱额枋出不了几年必然会烂,器物也会开裂变形。没人敢催木材干燥的时间,金寿纯无奈,强笑道:“不急,不急。” 话未说完只见从敞厅处走出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相貌周正,顺眉和目,到了金家太爷近前倒身便拜。 待拜完了,金家太爷道:“铉儿还不快见过洪掌柜。”金铉又向洪掌柜行了礼,洪掌柜忙伸手扶住:“这便是三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说着便将金铉扶起,“听闻已考了童生了?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金铉红脸垂首而立,低着头也不言语,听洪掌柜这样一说,只把头低的更深了。 金家太爷捋着颚下须髯笑道:“前途无量倒不敢说,不过是再过几日便要去府试。” “哎呦,恭喜,恭喜,府上真是有人才,有人才。”洪掌柜故作惊讶。 正说着,金禄纯远远见了大门上小厮引了两个人进来。前面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石青色缎四角团云的氅衣,头戴云巾,身后跟着个少年,亦是一身香色缎织团花的深衣,腰围大带。这少年虽是十三四岁模样,个子已是大人一般,身长鹤立,微垂着头,生得几分书生雅气。金禄纯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金寿纯,低声道:“周家来人了。”金寿纯这才见着,便起身先向洪掌柜告了歉,离席迎了上去:“周兄一向可好。” 来人见了金寿纯,也忙抱拳回礼,不免寒暄一场,又到首席给金家太爷拜了寿,敬上寿礼,金家太爷将那少年打量一番挑眉笑道:“盈池越发出息了,”又对一旁张祥说:“金铃怎么还没抱出来。”张祥依旧赔笑:“我去瞧瞧。”说罢便退了两步,转身往敞厅去了。 因着办寿,官客皆在院子里摆席看戏,敞厅后头便临时立起了柚木雕莲的活屏,金家女眷都在内院子忙活着,独留了张祥家的在活屏前传事儿。张祥传了话,张祥家的才绕过活屏,内院一点不比前面消停。金家本不是富绰大户,自己原有几个使唤婆子和丫头,平日里日常伺候着倒也足够,可太爷这次大摆寿宴,人手就不足了。特请了鸿顺楼的师傅来掌勺,又到县里请了几个帮厨的婆子才算忙开。但见七八个使唤婆子和几个半大丫头往来不停,预备着一会的寿宴。二奶奶正支使人往前院子添茶去,张祥家的便到近前说:“老爷子让把三姑娘抱前头去呢。” 二奶奶听了,转头叫了声:“宝红。” 身边使唤婆子正提着庙里送的供尖儿往里走,听见二奶奶叫,便回了一声:“刚还见了她,说是找钰姐儿。” “找这会子金钰做什么?”二奶奶没寻着宝红,便叫张祥家的自己往西厢去抱老姑娘金铃。待抱了出来,二奶奶伸手从衣襟下取出绢子,上前替金铃抹了几把脸,又拢了头发才叫抱出去。 绕过活屏,便是敞厅,官客云集,甚是热闹。陆婶子将金铃递给金家太爷,早有人凑过来夸奖,周家老也爷附和:“三姑娘越发出挑,老爷子子孙满堂,有福气。”金家太爷自然欣喜,挨个让金铃问好,金铃倒也伶俐,各个问好叫了一圈,唯到了周家公子那里忽就改了口:“你什么时候娶我二姐?”大家皆是一愣,随即轰然笑起来。周盈池被问的哑口,红了脸讪笑不语。 洪掌柜笑道:“周家金家联姻,是喜事,府上二姑娘小的时候我是见过的,与周公子是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众人自然夸捧一阵,又有官客道:“听说大公子也和孙家定了亲,到时候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沾沾喜气。” “那是一定,我那两个孙子虽说有些不安分,其实心里是极有分寸的,过格的事绝不会做,日后木作坊交给他们我也是放心……”金家太爷话未说完,只听大门上有人嚷道:“我的二少爷,您这是……这是怎么着了?”众人回头看去,见金家二少爷提着袍一瘸一拐进了门,沙蓝软缎的直裰上破了窟窿,宽白护领被扯开一半,玉带钩早不知哪去了,只留了丝绦吊在腰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姑娘不见了 金家太爷话未说完,只听大门上有人嚷道:“我的二少爷,您这是……这是怎么着了?”众人回头看去,见金家二少爷提着袍一瘸一拐进了门,沙蓝软缎的直裰上破了窟窿,宽白护领被扯开一半,玉带钩早不知哪去了,只留了丝绦吊在腰间。 金铉见了心中一颤抖,二哥这幅样子必是又在外面和人打架,今日又爷爷寿诞,惹出事了不知如何收场。 又想二哥性子急,凡事又不肯低头,每次闹出的定是大事。忽想起那年临近年根儿,街角有人吆喝,自己尚未听清,二妹妹金钰便已手握着个瓷碗,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自己随后跟着二哥出去的时候,才知是个卖热糦米饭的,卖货的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子,蹬着个马札站在大木桶后面,一手拿着白糖,一手拿着油条,已围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乱哄哄一团,不知先给谁包的好。那时金钰仍是垂髫之年,个子又小,便被隔在外面,垫起脚来往里瞧着,挤不前去,只好隔着人嚷:“一个挨着一个的买,这样乱哄哄的哪个也买不着?”卖糦米饭的小子听了也这样嚷起来,众人便排了起来,却把金钰挤到最后。她人小,再嚷也没人听。 金铮哪能看着,三两步窜上前去,提着金钰领子往前拽,放在第一,仰面对那卖糦米饭的小子道:“先给她包!” 众人自然不依,叫嚷起来,金铮却把金钰拦到身后,挑了个人高马大的点指道:“是你不服气?” 金铉怕生事端,忙上前拉着金铮,却也没拦住,两人终是滚在一处,直打了个人仰马翻,连那热糦米饭桶也掀翻在地,热腾腾的糦米饭混着白糖扬了一地。待家里人赶到两个人已没了人模样,那人高马大的孩子身强力大,金铮腿也崴了,胳膊也肿了。再看那个大个的,眼睛鼻子都被打的移了位,哭天抹泪的嚎叫起来。金禄纯好容易将那高个的劝走,只因金铮也伤的不轻,那家倒也再未纠缠。 金禄纯又回头将那一桶的糦米饭折了铜钱,那卖糦米饭的小子仍是不依,口中叫嚷着:“欺负人哩!砸了摊子哩!不让人活哩!”非要再多要半串钱才罢休。 那日亏得二爷不在家,只大爷一人劝慰着,又不好与个十来岁的小贩子争执,只得又叫人取了半串钱来。 方要给那小子,金铮却挣开扶着他的小厮窜上来,揪着那小子的衣领道:“想讹小爷家的银子,你小子不想在这条街上混了。”说罢挥拳就要打,“再不快滚,仔细你的狗腿。”金铮发狠似的揪住那小子不放,身后金禄纯断声呵斥了几句,拉也拉不开,那卖糦米饭的见要挨打心里也有些怕了,嘴上仍然叫着:“砸了摊子还要打人哩!没王法,见官去!” 金铉急得跺脚,苦于没法劝解,却听身后有铜铃声,不知是谁将护院的大狗放出来,那铃声正是它脖上项圈缀着的铜铃发出来的,再往后看金钰扯着拴狗的链子,跟在后面,被那大狗扯的一路小跑险些摔倒,嘴里大叫着呼啸而来:“二哥让开,再要讹银子放狗咬他丫的。” 自家大狗活有个小牛犊子那般大小,认得的人还好说,若是遇上不认得的人便是凶猛的很,一口咬伤即便骨头不断,筋也折了,吓的金铉一闭眼睛,只听见那卖糦米饭的小子一声怪叫,再一睁眼,大狗还在,那小子早不知哪去了。 后来二爷回来,金铮挨了好一顿板子,闹得阖家不宁,此事才算罢了。 次次如此,金铉如今一见金铮衣衫不整,心中就像被绳子勒住一般。 台上依旧唱着戏,金铉还在想着,二少爷一甩袍子,已经拨开众人,朝首席去了。 金家太爷愕然片刻,二少爷已到了近前,撩起长袍倒身跪地,拱手拜道:“孙儿金铮给爷爷贺寿。”说罢磕起头来,额头碰在青砖地面上铛铛作响。 “你这是……这是去哪了?”金家太爷这才回过神来,没等金铮回话,又转头问张祥,“不是说去作坊了?怎么这副模样?” 张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金铮,又看了看金家太爷,正不知说什么好,一抬头却看见大少爷顺着墙边往活屏那溜,便转身对金石开说:“老爷,您瞧,大少爷也回来了。” 金石开抬头叫了一声:“镇儿!” 大少爷吓得一抖,吞了口唾沫,低头往这走了过来。 “快点,别磨蹭!”金石开一面说着金镇,一面又问金铮:“说,干什么去了。” 台上的戏也停了下来,官客见金家二少爷如此狼狈,不免差诧异,议论纷纷着。金铮不理众人,依旧跪着,听金石开问话,就直起身,仰头大声回:“去赌场了。” “这……脸上怎么了?”金铮仰起头,金石开才看见他腮上青了大片,抬头又问大少爷金镇,“你们打架了?” 金镇垂着头,大袖攒在手里,低声嘟囔:“我们……没有,我去作坊了……” “说实话!”金石开大声怒道 “我,我说实话……我去作坊了,我不知道。”金镇不敢抬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说。 “你们不在一起?”金石开疑惑,又问跪在地上的金铮:“你说!” 金铮斜眼看了看金镇,见金镇正偷眼瞧着自己,金铮不屑的哼了一声,才对金石开说:“我去赌场,欠了银子,赌场的人不让走,说打二十板子就算两清,我就让他们打了,现在没事了。” 金石开气得点指着他:“混账东西!你小小年纪就去赌场!?”金铮梗着脖子:“大人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 众宾朋也不看戏,也不吃茶,都聚了一圈瞧着,金石开扫了一眼,只觉脸面挂不住:“你还顶嘴!拿着家里的银子去赌,还有理了?活脱脱一个败家子!” “谁是败家子?输了银子我没朝家里要,挨揍我自己乐意,我没用家里一个铜子儿,碍着家里什么事儿了?”金铮的脖子梗得更直了,脸上的淤青分外显眼,连带着眼角也肿了起来。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洪掌柜向撤了两步站到人群里也不言语,只有周家老爷上前去劝道:“二公子年幼不懂事,金爷何必动气。” 那金铮毫无悔色,斜眼瞧着周家老爷:“谁不懂事?我们家的事儿,你们少插嘴。”一句话说的周家老爷张口结舌,只瞧着金石开。 众人面前顶撞亲友,金石开只觉面子丢尽,气得面色发白,抡起胳膊打在金铮脸上,大骂道“逆子!”这一下打的不轻,金铮直往后倒去,一个趔趄又直起身子,已经泛青的腮上更显出紫来。金镇本退到人群中去了,见爷爷真动了气,心中不免更加惴惴,向前蹭了两步,轻扯了金铮的袍子低声说:“老二,你少说两句……”金铮头也没回,一晃膀子,甩开金镇的手:“你给我一边去!”金镇忙又退到人群里:“好好,我一边去,一边去……” 金石开抬手又要打,金寿纯也被金铮气得发抖,只是有金石开在又不好说什么,只愤愤站在一旁,一边的大爷金禄纯说:“爹,今儿是您的寿辰,别动了气,带到后面去二奶奶自会教训他了。” 金石开气还没消,看着金铮一脸的不服气,狠狠道:“带到后面去,给我打,打死这个小畜生!” 众人议论的声音越发大了,二奶奶刚听了前院子的消息,急的在活屏后面直打转,顺着镂空看出去,只见一层层围着的堂客,却不见金铮的影子,对张祥家的道:“把金铮给我叫回来,别让他在那现眼!” 张祥家的应声去了,二奶奶忽得转身叫道:“宝红,钰儿呢别是和金铮一起出去了?”说着又转身去寻金钰,正要进厢房瞧瞧,却见宝红正从门里出来,鬓角鼻洼已现了汗珠子,略显慌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星级厨师长 宝红正从门里出来,鬓角鼻洼已现了汗珠子,略显慌张说:“二姑娘不见了。” “啊?”二奶奶顿住步子,寻思片刻道,“后面马厩找了没有?” “都找遍了,哪都没有。” 二奶奶四下里望了一圈,院子里各个忙着并不见金钰身影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官客堂客急匆匆跑到活屏前面,听影壁前面人群中,张祥的声音:“二少爷,跟我回去吧。”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金铮声音刚硬。 二奶奶看着一层层的宾客让出一条道来,金铮从里面仰着脑袋走出来,一脸的满不在乎,恨得二奶奶咬着牙,素绫的绢子在手里攥成死死的一团。 金铮往回走,却见从东北角临时搭的棚子边上探个小脑袋来,瞠目看着他,他咧嘴一笑,又暗暗朝金寿纯指了指,使了眼色,那小脑袋忙缩了回去。 金镇直看着金铮进了后院儿才吐了口气,悬着的心也算撂下来,不想身后有人沉声道:“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讨打不成?”回头一看正是金寿纯,忙低头唯诺应了一声,退了两步也回了后院子。 金寿纯又将金铉打发回去,才张罗着:“大伙儿见笑,开席了,”转身吩咐道:“快点上菜。”又对台上扬手吆喝着,“各位老板继续吧。” 院子里又响起鼓乐声,宾朋散去,各自归座,金家小厮婆子出出进进,伺候着寿宴,片刻便又人声杂沓,语笑喧阗,金石开也回了首席,洪掌柜这会儿才到了近前说:“金爷别生气,公子们都还小,待年长些自会好了。”金石开摇头说:“听戏,听戏。” 只有金寿纯心中依旧愤愤,不过在宾朋面前强笑罢了。 宝红跟在二奶奶身后,看二少爷金铮进了后院子,软缎深衣的袍脚都撕开了缝子,不由咧了嘴。待到近前,二奶奶一把抓了金铮肩膀一拽,使劲捶着他的后背,咬牙道:“我让你给我丢人现眼……我让你赌……老爷子寿诞你都敢不回来……说你错是没错!?”. 金二奶奶发了狠的用力,每一下都打得他向前一晃,金铮只管直着身子站在活屏后面,疼的龇牙咧嘴,歪着脖子也不认错。二奶奶气的急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袋上,宝红惊得“哎呀”一声,忙上前拦下说:“使不得,二奶奶,这头脸哪是能打的?万一打坏了,您自个先后悔。” “呸,死了干净。”二奶奶伸手用力一推,险些将金铮推倒,“滚到后面马厩给我跪着!”正气得直喘,却见金镇绕了进来,猛又想起金钰来,便问:“可见着金钰了?” 金镇可算躲了过去,腰也直了,头也抬了,听二奶奶问他,站定回:“回婶娘的话,并没见着钰儿。”二奶奶半信半疑,又叫宝红去问金铮。片刻宝红来回:“二少爷说,并没见着二姑娘。”二奶奶想金铮素来不说谎话,也就信了,却是一时寻不见金钰又发了急,忽见前院东北角冒出腾腾热气,用手一指说:“那找了吗?” 宝红顺着手的方向看去,恍然道:“我叫人去瞧瞧。”说着便找来个自家婆子,说:“陆婶子,你去外厨瞅瞅,看钰姐儿在那不?”陆婆子一笑道:“看你说的,二姑娘哪能上那地方去?” “你只管去瞧瞧吧,八成就在那呢。”宝红边说边将陆婆子推出活屏去。 金家厨房本在后面,可太爷办寿,掌勺是从外面请的师傅,才在前院子另外设了外厨。外厨是临时搭的棚子,四下里只用净板子围着。外厨里,帮厨的婆子们摘菜的,摆盘的,切肉的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火上的大锅,荷叶裹着油嫩的家凫肉的香气早就顺着老杉木的锅盖缝隙一滚一滚的喷出来。 掌勺师傅另启了小锅,将发好的蛏子用鸡汤煨上,才叫了声:“八宝,把鱼锅启了,鱼好喽。” “好嘞~”八宝脆声应道,他是掌勺师傅从鸿顺楼带过来帮厨的,正忙着擀长寿面,听掌勺师傅吩咐,便麻利的撂下手上的擀面杖。手起盖掀,一瞬时,大锅里升腾起白花花的水汽,鱼鲜伴着醇淡的酒香扑到脸上,待水汽散尽,大锅屉上现出一尾尾白鱼,各个足三四斤大小,肉肥汤清,真真是让人垂涎。 榆木案台上刚出锅的酱猪蹄红亮酥烂,各色的小食也都预备的差不多了。金钰顺着香气往前凑了凑,见着灶台边上散放着剩下来的荷叶,各个斗来大,碧绿绿的,便扯了半张攥在手里。 八宝随手攒起蒿叶垫着将鱼装盘,才见着个七八岁的丫头穿着竹青短袄,手里攥着荷叶,伸手正抓猪蹄子,料是后院子的丫头,也没留心,只说句:“当心烫着。” 金钰停手,歪头瞧了他一眼,做贼心虚,忙说:“不妨事,我自个儿小心着。”说着便将案台上的猪蹄子抄起一个,三两下用荷叶包了个严实。八宝常随师傅到大户家去帮厨,各家总有缺嘴偷吃的小厮丫头,倒不见怪,只这事也不好不说,刚要张口拦她,见金钰仰面眯眼笑着从怀中抽出一绢帕子道:“大哥哥受累了,我来帮你摆盘,你只管擦擦汗,歇一歇。” 八宝这才上眼打量,见这丫头圆脸淡眉,嘴角含笑,杏眼微吊,正一手捧着包好的猪蹄子,一手给自己递帕子,看穿戴并不像个伺候丫头,到嘴边的话也就吞了回去,只说:“不用,我自己来。”八宝亦是十三四岁年纪,金钰笑嘻嘻叫着大哥哥,又帮着端碗送碟,并不添乱,心中也觉她有七分可爱。 金钰见帮厨的小哥没拦自己,也就放下心来。一面将猪蹄子往怀里揣一面帮八宝摆盘子,心里琢磨着还有多长时间那个荷香鸭才会起锅。溜来也有个把时辰了,若是再不起锅估摸着娘必会寻到这里,外厨设在前院子,家中女眷断是不能来的,若是被发现,可就坏事了。 这个年代,女子七岁分席,饶是金钰穿越而来,也要入乡随俗不是?一过七岁,她就觉得自己被禁足了,哪哪都不能去,就连出自家二门都难。把她从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儿童,活生生变成一个御宅族…… 都说穿越是二次投胎,金钰二次投胎的这户人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中产阶级,经营一个规模不小的木厂,吃喝不愁,还有不少零花钱。去年过年,爷爷,也就是今天过寿的这个金家太爷,一高兴给了金钰一个金锞子,还是做成梅花形的,不大不小的一个,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这可是贫下中农人家见都见不着的玩应。虽然不缺钱,但是想去饭店下馆子,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 以前年纪小,家里大人高兴还能抱着出去溜达溜达。可惜自从穿越之后,整个身体都恢复了出厂设置,胃口小,消化功能还没发育好,能吃的东西比较有局限性,就算下馆子,也是别人吃着她瞅着,别人喝酒她咽口水……待自己的消化系统发育完善了,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金钰惊讶的发现,尼玛!自己居然被禁足了!天理何在!? 要说自家厨娘的手艺也不赖,但能和大厨比吗?这回可好,金石开老爷子过寿,大摆寿宴,特意从鸿顺楼请了掌勺大厨来做饭。 鸿顺楼啊!这可是岳州府数一数二的酒楼。 神马男女分席?神马女眷在后院?神马给堂客另外预备了席面? no,no,no! 五星级酒店的厨师长亲自下厨,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一定要吃最新鲜的,品尝新出锅的! 就算有困难,也要克服困难去吃。这就是一个伟大吃货的可贵之处。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金钰为了今天这次“偷吃”可谓是做好了全方位充分的准备,自打昨儿晚上就没好好吃饭,就等这一顿呢。 于是陆嫂提步进了外厨的时候,正见二姑娘一手摆着盘子,一手正往嘴里塞鸭肉,灶上热气腾腾,唬得陆家婶子“哎呦”一声,道:“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罢上前两步,一把将金钰搂在跟前,上下查看了一番才松了口气:“亏是没烫着,快跟我回后院子,这地方哪是姐儿该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将金钰往外扯。 小灶上的蛏子汤煨得正旺,鲜香的蛏子伴着浓郁的鸡汤翻滚在锅里,金钰眼珠转了转道:“爷爷方才让送栗粉糕去呢,这儿各个脱不开身,可巧你来了就去送,我这就回院子了。” 陆家婶子听是太爷吩咐,也没多想,只说:“姐儿快回去,二奶奶等得急了。”便端了栗粉糕出了外厨,戏台上唱的正热闹,陆家的把一盘子栗粉糕摆在八仙桌上。太爷金石开看了一眼问:“都开席了,上什么点心?” “不是老爷让送上来的?” “我什么时候让送上来?”金石开斜眼看着陆婶子,有继续招呼宾客。 金钰直待得蛏子汤出了锅,才央求八宝给她盛了盏。她端着汤,还没喝到口,却听厨外陆家婶子的声音:“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还在这里?”说话间已进了外厨,“糊弄我往前面送点心,姐儿就赖着外厨不回去,这不是叫我去二奶奶跟前讨饥荒?”陆家婶子伸手夺过金钰手中汤碗,拉着就往外走。 搞什么?木有人身自由了?汤都到手了,不让喝一口? 姐儿不发威,你不知道姐文武双全是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暖男鲜肉帅哥 金钰索性施展武功绝学:千斤坠。俗称:站着不动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咋地?怎么说这碗汤你得让我喝一口不是? 陆家婶子也不乐意了,二奶奶身边的丫鬟让来找金钰,凭着二奶奶的脾气,这么长时间还没领回去,自己这不是找骂么? 你有你的坐地耍赖,我有我的横拉硬拽! 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一个小丫头了。 金钰衡量了一下敌我力量,自己这会儿还是个7岁的孩子,想和一个三十几岁干惯了粗活的人抗衡? 呃……还是智取吧…… “这就回去,”说着伸手摸了一把脖子,“我的坠子呢?坠子不见了,快帮我找找。” “什么坠子?”陆家婶子果真松了手问道 “我脖上坠子没了,怕是落在哪了?快找找。” 陆婶子信以为真,四下踅摸着,金钰只管转身悠哉喝汤去了。喝了没两口,只觉身后人影压近,金钰缩了脖子,转头讪讪笑道:“马上回……”话没说完就被陆家婶子拽出外厨。 前院子好戏刚刚谢幕,小厮们正伺候着席面,周盈池坐在爹爹身后,听身后大门上有人招呼又有客来,金寿纯起身相迎,原是一个少年公子带着自家小厮,那公子穿着沙蓝潞绸深衣,巴掌宽的大带束在腰间,上面只挂着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看着十分清爽。 金寿纯迎上去道:“何公子,失迎,失迎。”那公子浅笑,拱手还礼:“何昭代家父向金老爷子贺寿。”金寿纯将何昭往里相让。可巧陆婶子正扯着金玉往回走,嘴里叨叨着:“到时候二奶奶不饶我,可不能怨我,姐儿如今越发会调理人了。” 何昭不免看去,正见一个婆子扯着一个半大丫头,满嘴油花,向前一走,怀里掉下一个东西,碧绿绿一团,滚到他脚下,他不知何物,低身拾起才觉不对,肉呼呼软绵绵一团,还没反应过来那丫头已经挣开婆子跑到自己面前,向他摊手,仰头叠声道:“给我,给我。” 何昭一愣,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才知是猪蹄,蹙眉撇嘴,将那荷叶包扔给金钰。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忙从怀中抽出白布帕子递过去,何昭一脸厌嫌擦了手,才甩袖子去了。 金钰接了猪蹄,看着何昭背影,不知这是谁家小子,拿个猪蹄子还得擦擦手?难道你不吃?擦完手还甩袖子? 这人……矫情!鉴定完毕! 金钰重新把猪蹄子揣好,抬头正撞见周盈池略带惊异的目光。 周盈池金钰早就见过,七岁之前,她还是个自由少年的时候,周盈池来过他们家的。那个时候好像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两年不见,已经像个大人的样子的。这些年出进金家的人不少,自家开门做生意,木器作坊里定的活难免有人来家里商定。但是对这个周家金钰是格外留神的。 因为她和周盈池定亲了啊。 是的……娃娃亲…… 婚姻自主在这个年代只是个传说。 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金钰自然要留神,小时候趁着大家都以为她小孩子不懂事,她搜罗了很多关于周家的信息,重点了解了周盈池的情况。 首先这小子身体健康,五官端正,个子不矮,家庭条件优越,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也是个买卖人家。这时候,重农抑商,商人虽然不缺钱,但是社会地位不行。连皇帝选秀都不选商人的闺女,为官的娶老婆,正妻也不能是商人的闺女…… 综上所述……商人还是嫁个商人吧。 要不然本来婚前是舒心悠哉的种田模式,婚后很可能变成小妾逆袭的宅斗模式。放着好日子不过,天天和一群妇女斗智斗勇,这不有病吗? 虽然周家是做买卖的,但周老爷有个远方侄子可是在襄州府衙里做司狱官。从九品,官职大小尚且不论,怎么说也是为官的人,有这么一门亲戚总是有脸面的事。 最最重要的,听说周家惧内!所以周家没有姨娘小妾这一类的生物存在。对于以后要嫁进周家的人来说,可是个好消息!有个听话的老公,是人生一大幸事! 再看周盈池惊异渐渐退去,脸上待着些许羞涩,抿嘴笑了笑。 这货还会害羞呢?不错,看来不是个游历花丛的老手,对于这点金钰表示很满意。回给他一个标准微笑。然后转身随着陆家婶子回后院子。 金石开一面吃着,一面瞄了一眼周盈池和自己孙女的眼神交流。早几年周家就奔了小康,周掌柜也算是经营有方。周盈池这小子又是嫡子,虽然不是周家独苗,但周家另外两个儿子绝对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周掌柜自己都说了,日后周家店铺全靠周盈池了。总体一衡量,周盈池是个潜力股 已经归位的周盈池被金家太爷瞅的有点不自在,这顿饭吃的略有些消化不良。不过这顿饭吃的消化不良的不仅他一个,被提回后院子的金钰小朋友被安排吃了“小灶”自己一个桌子,菜品量大丰盛,只是桌旁多了个陆婶子陪着。 金钰坐着她站着,金钰吃着她看着。 如果忽略陆婶子那犀利的眼神,金钰似乎就找到了某太后用膳时候的赶脚。但是那种冰冷冷的小眼神实在让人很难忽略,即使是一个吃货,也不能忘乎所以的吃了,于是金钰没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惹得陆婶子一面撤碗盘一面说:“刚才偏偏要跑到外头去,这会子让你吃你又不吃。” 金钰懒得和她讲什么“吃饭的气氛很重要”“心情不好吃饭很容易得肠胃疾病”之类的话,瞧着陆婶子和宝红将剩下的饭菜撤到后面内厨,自己便回屋歇着去了。 既然男女分席,女人的行动就受了很大限制,很多地方去不了。反过来说,有女人的地方也不是人人都能随便进来的。这当然不是啥好事,但是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万事万物都要辩证着看,有不好的一面必然就会有好的一面。 比如……现在。 吃完饭,躺一会,前院子金钰去不了,后院子金钰又帮不上忙,屋子有她一个人,一面喝着茶水,一面翘着二郎腿,顺着支开的窗户朝外看,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金钰瞬间找到了地主老财的感觉。 完美人生不过如此吧? 美着美着,金钰小朋友的血液大部分聚集到消化系统去了,脑供血自然不那么充裕,眼睛就挣不了开了。 困意袭来。 吃饱了就睡的日子,过不了几年……这个年代的不讲究晚婚晚育,十五六岁就嫁人,嫁到婆婆家,还能这么悠哉吗? 舒服一会是一会吧。 金钰再醒的时候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离着吃晚饭还有点时间,吃货准时和周公老先生告了别,挣开惺忪的睡眼,便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声音不大,透过支开的窗子听得倒也清楚。 说话的是两个丫鬟。 首先听到的是丫鬟甲:“就是的,老太爷今儿可是气着了,这二少爷也太倔了,硬是不认错。” 接下来是丫鬟乙:“你当老太爷生气为的谁?真是为着儿少爷?” “大少爷也是不消停。”丫鬟甲接话说 “要我说,太爷是生了大少爷的气,自己闯的祸还让二少爷担着,太爷最瞧不上这样没担当的爷们。”丫鬟乙说 “就是的,就是的,头午那会子,我只当是大少爷去了作坊,二少爷自己去的赌场输了银子,挨了打,谁承想是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去的,两个人一起输了银子。” 丫鬟乙“哼”了一声继续说:“输了银子赔不起,大少爷倒是自个儿尥蹄子跑了,单留着二少爷在那,忒不仗义,你瞧瞧刚刚太爷问话的时候大少爷还不认账呢。” “就是的,就是的,都露了馅了,还不认账……”丫鬟甲说 丫鬟乙又说:“不过让太爷一巴掌拍下去,登时就软了,求饶倒是痛快。” “二少爷也太刚性了,末了也不认个错。” “他能认错?你没瞧见铮哥儿那肩膀子让人打成啥样?都滚了筋了,黑紫黑紫的,头午二奶奶气的急了,照着他肩膀头子好一顿捶打,他疼得直咧嘴,硬是没吭一声,就这性子,还能认错?” “不认错还不是自己遭罪,我瞧着老太爷没消气,这小哥俩还不知道要跪倒啥时候去。” “咱这当下人的可管不了爷们的事,看着时辰不早了,二姑娘也该起了。” 金钰愣呆呆的听了半天,自己又捋顺了一遍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腾的从床上坐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哥哥被罚跪 金钰愣呆呆的听了半天,自己又捋顺了一遍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腾的从床上坐起来, 金钰也没换衣裳,推了门出来,午后的阳光洒在房顶青瓦上暖意浓浓,院子东面老榆树的枝条上新出的叶子嫩绿嫩绿的。宾客尽数散去,下人们拾掇完了宴席,这个时候都各自找地方歇了,唯有几个粗使婆子仍旧归拢着余下的杂物,洒扫庭院。 二奶奶房里的宝红和宝绢正坐在台阶上说话儿,见金钰出来,便站起来:“二姑娘起来了。” 金钰应了一声,问:“我二哥呢?”宝红见她脑后辫子松散了,便上前一面替她拢着头发一面叹气道:“这会子在后面罚跪呢。”待宝红替她拢好了头发,金钰转身往后面去:“我瞧瞧去。”宝绢向前一步拦着说:“二姑娘听话,咱可不去和他们搅合,太爷这会子还没消气呢,不让旁人去瞧。” 金钰停了步子,想了片刻又问:“二哥晌午可用了饭?”宝绢回:“大爷二爷放了话儿,不让送吃食去。”金钰唔了一声,见正房窗子高高支着,顺着窗看去,太爷金石开正站在窗前的案几后写字,窗外石基上摆着的竹藤摇椅还在似有似无的晃着。宝红说:“我去给二姑娘打水洗脸。”说着便转身去了。 金钰回了屋子,待宝红端了水回来,又洗了脸,才听院子里有婆子叫铉哥儿,忙撂下手巾到窗前看,不一时金铉已换了家常的长衫出了西厢往正房去。 金钰问:“可是爷爷叫三哥去?”宝红端着铜盆往外走,只回了句:“正是呢。”金钰思量片刻说:“我也去。”说完便要出门。宝红挑帘子将盆中水一泼,忙回身拦着说:“我的小奶奶,还没换了衣裳呢。” 正房面南而落,午后阳关甚足,顺着雕花格子射进来,映在柳桉木如意纹的案桌上,金钰见桌上新换了粉彩对石的桌屏,做工算是上乘,才转进书房叫了一声:“爷爷。”金石开仍站在案前写字,金铉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金石开顺声看来见是金钰,便道:“进来吧。”到了近前,金钰屈膝行了礼,金石开道:“自家人不讲那么多礼数,坐着吧。” “当小辈的行礼是应该的。”金钰也不坐下,凑到案子跟前,瞧着金石开脸上不似往日开颜,转了转眼珠,为接下来‘拍马屁’做个铺垫:“爷爷这是教三哥写字呢?” 金石开也没停笔:“铉儿的字大有长进,陈先生教的不错,我这是自己随便写呢。”金钰看着字,开始正式拍:“看这字写的多有劲头,三哥你说是不是?”金铉犹豫半晌也不言语,金钰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倒是接话啊,说相声还得一个捧一个逗呢,你这不言语,让我怎么往下说?用胳膊杵了金铉一下追问:“三哥,我问你呢,爷爷的字写的好是不好?” “苍劲有余,并无章法。”金镰憋了好一会说 “什么‘章法’,我看就挺好。”金钰伸手将金铉推到一旁,自己蹭到金石开跟前,一脸堆笑:“爷爷的字就是好看,往后我要是写字,就和爷爷学。” 自己的字得到肯定,金石开有点得意,不过刚才金铉说自己的字没有章法?又有点不高兴,脸一沉:“你来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爱看爷爷写字。”金钰忙说。金石开点了点头,又问金铉:“你刚才说有事要和我说?”金钰看金铉又涨红了脸,吱吱呜呜半晌也不说话,心里已把他要说的话猜了个七八成,刚要开口,只听金铉低声说:“孙子,我,想来,是……” 金石开有点不耐烦:“想说什么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金铉咬了咬嘴唇才说:“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左转》曰‘有过而能改,不失为君子’,俗语说‘世上孰无过,改之为圣贤’先生也说过‘知错改错不算错,知错不改错中错’……” “行了行了,你打住吧,”金石开被说的头晕目眩,忙摆手叫停,“你想说什么?” “孙子是说,所谓迷而知返,得道未远,大哥二哥虽是有错在身,却已知错……” “停!”金石开将笔往案子上一撂,那笔便重重的摔在宣纸上,迸溅出不小的一片墨花:“今儿谁求情都没用,不治治这两个小崽子,赶明儿他们两个得把金家闹翻了。”. 金铉不言语了。 看来金石开是真生气了,金钰把本来预备好的话咽了回去。既然求情不成,就换个话题吧,转移注意力,别惹他不高兴,:“爷爷,我瞧门口的桌屏是新的吧?那做工真是不错。” “这丫头眼尖,看出是好东西来了?”金石开来了劲头,“你就只看是做工好?没见那是什么木?”金钰想了一会,笑着摇头:“没看出来,我瞧着是楠木吧?” “眼拙!”金石开说,“金家的闺女不认识木头,说出去丢人!来,我叫你瞧瞧什么是上等的黄花梨。” 金石开到了外间,小心翼翼的拿起桌屏点指着:“上眼瞧好了,这就是‘鬼脸儿’,有了‘鬼脸儿’和‘鬼眼儿’才是上好的黄花梨,平常的都是‘虎斑皮’。” 金钰佯装着认真,不时点头回应,金铉站在一边倒是听的津津有味,金石开问:“都说真金易得,降香难求,咱金家祖祖辈辈摆弄了百来年的木头,可知道怎么分别黄花梨?” 金钰涎笑:“我哪知道呢,还得听爷爷教我。”金石开颇得意,又问金铉:“你说说看,不要怕说错嘛……” “这黄花梨又称‘降香’,爷爷和爹常说,识木有三法,看,闻,摸……”金铉一板一眼的说起来,金石开在一旁捻着胡子听得很满意。 金钰就佩服自己这个三哥哥,平时一说话就脸红,可你要是让他背书,让他说木头,说木工手艺,他说的比谁都顺流。金石开听得高兴了:“好,好,这才是金家的后人。”又挑眼看了看金钰,突然想起来这个二孙女已经到了七岁,也该识点字,念点书了。虽然女孩不用考状元,不过识文断字,说出去好歹是个优点。 想当年大孙女出嫁,夫家也是看重了金家门风好,姑娘又知书达理。所以人家一个务农的大户才肯低娶个商贾人家的闺女。 今天一看,金钰对写字也有兴趣,琢磨来琢磨去,是该让金钰启蒙了。说干就干,才是金石开的作风。金家最高领导人下达指令:明日起金钰开始启蒙。至于师资力量嘛,现成的,就是几个孙子的先生了。 求情不成,反倒得了个入学指标,金钰悻悻回了房。 待到过了亥时,金钰悄悄起身出门,月上中天,寂静无声,月光落在老榆树上,在墙角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后面的马厩里隐约透出微弱的光,金钰顺手披了件翠色撒花的小袄,绕过正房便见马厩栅栏上挑着棉纱灯笼,金镇已歪在草垛上睡去了,金铮跪在地上也困意难消,不住的打瞌睡。 悄声到了近前,将他们叫醒,金镇揉了揉眼睛:“怎么?爷爷准了我们回去了?”金钰摇头:“没有。”金镇一脸失望,又靠到草垛上歪着去了,摆出一副长期作战的架势。 夜里风凉,冻得金铮直哆嗦,抱肩膀跪着,还裂嘴朝金钰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们都睡了,我来叫你们回去睡一会儿。”金钰压低声音,“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再回来,谁也发现不了。” 金镇噌的坐起来:“走,老二,等天亮了再来。”他腿都跪麻,等着爷爷原谅自己,恐怕那时候自己两条腿就废了。 “要回你自己回。”金铮不领情,收了笑,斜他一眼。 “你就是个犟种,在这儿跪一宿谁能看着?”金镇起身掸着草屑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金钰也劝:“等天亮了我叫你们。” “不就是跪一宿吗,有什么大不了?”金铮又对金钰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你等会儿啊。”边说边向怀里摸索着。金钰皱眉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半晌才见他从怀中掏出个被压扁的草蚂蚱。金铮用手抻了两下,那草蚂蚱还是歪歪扭扭,骂骂咧咧道:“妈的,挨打的时候压坏了,赶明儿哥再给你买个好的。” 金钰心里发暖,唔了一声,伸手接过变了形的草蚂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家家法2.0版 金镇哼笑了一声:“得了,你跪着吧,我可回去睡觉了。”末了还不忘嘱咐金钰:“天亮了可别忘了叫我。” 见金镇回了房,金钰才从怀里掏出个用荷叶包好的猪蹄子递给金铮:“没吃饭呢吧?”金铮三下两下拨开荷叶,咬了一口,笑着点头:“还别说,味儿不错。” “你还挺会品味儿,这是鸿顺楼的师傅做的,我都没舍得吃。”金钰撇嘴,顺手拢了堆草坐下来。 “欠你个请,赶明我到鸿顺楼要了菜带回来还你。”金铮大口朵颐,“有水没有?怪腻得慌的。”金钰找了水来,等着金铮吃完了,又收了剩下来的骨头才回了房。 这一折腾,困意全消,轻声退了鞋袜上床,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映在棉纱窗纸上,翻出一片片白,那么皎洁。 风已经息了,只有院子里那棵老榆树的树梢偶尔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知怎么就想起小的时候娘给自己做的一双精巧的绣花鞋,缎子面,樱草色的素绸子滚边儿,好看极了,那是穿越之后第一次穿上那么好看的鞋子。爱惜的不得了,连走路都不大舍得。晌午吃了饭,自己就坐在大门前的石墩子上,晃着一双小脚,看着自己的鞋。 胡同口的一户人家,也有个和自己一般大的闺女,可巧就打这儿过,见了新鞋便要踩,说是踩了新鞋有好运头。金钰没躲过去,被结结实实的踩了一脚,她的鞋可真脏,把一双新鞋染得变了色,脚也生疼的。 气得金钰站起来就把那家闺女推到在地,谁想那闺女的哥哥就在不远,见了自家妹妹被欺负,哪能绕了金钰,三步两步上来也把她推到,还不解气,扬了金钰一头一脸的土。 那时候人小,气又气不过,打又打不过,好端端个知识青年就穿越到这种鬼地方来受欺负,一阵委屈,索性嚎啕大哭起来。惹的两家大人都来了,说了好话,哄了一阵总算消停了。 不想没过几日,二哥却神秘兮兮的把金钰带到自家料场的一处僻静地方,指着一堆木料后面说:“哥给你逮了个活物,去看看稀罕不?” 金钰满心想着该是野兔小鸟之类的玩应,谁知到绕过去一看,竟然是那天扬了她一脸土的男孩儿,嘴也堵着,手脚也捆着,脸上淤青一片,活像个被困得小猪羔子,正瞪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金铮从地上抓起一捧泥巴塞给金钰:“给你,他怎么扬你的,今儿咱加倍还给他。” 昏昏睡去,再醒来已是日头高升,金钰恍然翻身起来,玛蛋啊,起晚了。 起来晚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忘了叫醒金镇,想着大事不好往外冲。到院子里一看,大哥二哥正跪在院子当间。 金石开站在廊下摆着一张冰块脸,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掉下点冰碴子。金钰娘也站在一边,低着头,她的表情就比较复杂了,一会是生气模式,一会又转换成无奈模式。 因为大早上金禄纯和金寿纯就去了木场,事少了两个审判官,所以现场气氛还算可以控制。 金钰心里盘算着自己应该以什么表情出场呢? 笑?不对,两个哥哥罚跪,自己笑着走过去似乎不妥啊。 哭?也不行,他们犯错了,挨罚也是应该的,自己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没缘由的哭可不行。搞不好自己会被牵扯进去,自己趁乱跑去外厨情节也够恶劣的了。 思来想去,还是躲躲吧。不是自己胆小怕事,在敌我矛盾加剧,且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保存实力才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金钰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脑子里勾画着一个情节:金石开盛怒之下举起身边利器,向大哥二哥砸去,一般这个时候,要有人冲出来,一面哭着一面喊着:“求您别打啊~~!”然后一头扑在被打人的身上,再加一句台词:“要打就打我吧~!”注意,说这话的时候,一定要仰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行凶者,如果能眼含热泪效果更佳。 问题是谁能扑上去呢?分析一下,首先这个角色比较抢戏,要是拍个电视神马的镜头这个时候肯定是个全屏特写啊!其次,这是个很圣母又很白莲的举动,能博取周围人的赞扬。怎么说,这个举动都是利大于弊的,这样的好事金钰自然当仁不让。 可金钰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素质型人才,考虑问题就更加全面且细致。 圣母+白莲可以,博取赞扬也很好。问题的关键是——金石开同志在盛怒之下举起的利器是什么。 这个利器可以是板子啊,棍子啊,运气好的话可能是一把折扇或者一个卷轴,如果运气不好……顺手拿个大铁锹或者镇宅宝剑啥的也是有可能的…… 衡量一下金石开身边可拿起的器物。墙角立着翻花土用的铁锹,身后堂屋正墙上挂着镇宅宝剑,虽然那是装b用的尚未开刃,但要是砍准了地方也能要命啊。至于扇子和卷轴这一类比较“温和”的利器,那是要在里屋的案子上的…… 算了,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行,自己冲上去的时候找个木头板子护着点。 金镇估计是从被窝里被揪出来的,垂着头,一脸忐忑,偷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金铮一夜没怎么睡觉,不过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昂首挺胸,大有一副壮士赴死的样子,那一双略显干涩的小眼睛目不斜视的向前看去。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不就是跪一夜吗,小爷我跪了!看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有人挑衅自己的权威金石开的脸上又开始掉冰碴了…… 这回真生气了,动用家法。 金家不是啥世家大户,家庭成员也不是很多,管理起来并不十分困难,而且就这么几个人,别无旁系分支。天天生活在一起,老子管儿子,儿子管孙子,也犯不了什么大错,动摇不了金家的根本。但是金石开老先生本着高标准、严要求的治家方针,还是制定了一套较为齐备的惩罚制度。 制定家法之初只一个标准,那就是揍。怎么个揍法呢?执行起来很简单,劈头盖脸的揍,打到哪算哪,毫无章法,也不讲究套路,只要打疼了就行。行刑的工具也是就地取材,人人皆有,那就是“手”。说白了,就是用手打人,他高兴用巴掌就拍,他高兴用拳头就捶…… 后来,金老太爷琢磨了一下,不行。犯小错和犯大错不能受一样的惩罚啊。于是他老人家又认真的把金家家法重新修订了一遍。 大致分为三个等级:一,犯小错——用小木棍打。二,犯中错——用木板子打+罚饭一顿(也就是打完了不让吃饭)。三,犯大错——用大木棍子打+罚跪,注:罚跪期间不许吃饭。 金家现行家法实际上是金老太爷制定的第二套惩罚制度:。 家法中的三个等级怎么划分呢?也就是说,什么样的错误算是小错,什么算是大错呢? 这个错误等级的鉴定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看金老太爷生气的程度。 今天,金石开生气的等级已经拉响了红色预警。去赌场也就算了,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去赌场。趁着自己过生日去也就算了,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的一脸不服气。不服气也就算了,罚跪罚了一夜,一个跑回去睡觉,另一个还不服气! 岂有此理! 跪罚完了,那就打。 由于金老太爷十分生气,所以估计他是忘了家法的三个等级,继续沿用了金家第一套家法——直接用手打。 家法执行的很认真,很用力。首先受到此待遇的是金镇同学。 据分析,金石开老爷子早年间是做木匠的,这种体力劳动者一般情况下都比较有力气。而且木匠也属于技术工种,讲究的是手法精准细致。所以今天执行起家法来,可以用三个字形容:稳、重、狠。 金镇照例说了一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虽然是挨打时的套话,但贵在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最终感动了金石开,转而看着金铮。他跪在一边,正用嫌弃而蔑视的眼神瞧着连哭带嚎的金镇。 这小子还不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金二姐要上学 揍他丫的! 一巴掌拍下去,正打在肩头上,金铮疼得一咧嘴。 金钰仔细分析了一下现成情况。金石开是用手打的,据了解金石开没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功夫,再有力气也就打红,打肿。于是金钰果断的冲了上去,拦在金石开面前。 金石开一愣,打的正起劲呢,突然间冒出一个人肉盾牌,金石开停了手。 很自然的,金钰拦截了对金铮的殴打。金石开狠骂了一通,也就罢了,然后有派头的一甩袖子回了正房。二奶奶忙叫人拿了药替金镇上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做婶娘的说深了反倒不好。可大嫂亡故多年,要是孩子犯错自己不批评几句又显得没尽到长辈的职责,摇头+叹气,简单批评了几句。善后工作做完了,二奶奶才恶狠狠的拧着金铮的耳朵回了房间。 让他脱了衣裳一看,肩头上的淤青已经肿得老高,又心疼又生气,一面上药一面骂。 打也打了,跪也跪了,金镇认错态度良好,金铮是拒不认错。没办法,也不能打死他啊,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二奶奶稳下神来,才想起来金石开提起过金钰已是髫年要给她启蒙。和金寿纯说了,金爹想了想,想要给金钰启蒙,得和先生商量一下。 这年头,老师招生也是要考核面试的。尤其是招收女学员,大家都不愿意收。女人不能科举,教的再好也出不了成绩。再说了,女学员的教材也不一样啊,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儿和她们没关系,他们要学的是女四书。重新备课,是很麻烦的。 金寿纯掂量了好几天,叫人上街上卖了一份丰厚的拜师礼,去了先生家。 金家三个孙子的老师是岳城的一个私塾先生。名叫陈愈霖,不是岳城本地人,大家都称他陈举人。别看大家都叫他举人,可他并没考过举人,非但不是举人,连没秀才也没考过,甚至连童生都不是。 这个陈愈霖也不知是哪里人,只听他话里话外像是江西口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岳城地界,经友人推荐办了个私塾。 虽然没受过正规科班教育,但自学能力很强,学问一肚子。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陈举人”而且他教学态度严谨,到岳城的这些年一直担任私塾先生的工作。虽偶有迟到,马虎的毛病,但作为一名基层私塾先生,大部分时间严格要求自己,认真钻研,精益求精,也算是兢兢业业。 办私立学校讲的就是个教学质量,别管你是秀才还是探花,只要你教的好,学生能学的会,家长们就愿意把学费交给你。陈愈霖渐渐的在岳城也就小有名气,学生也不少。不过他还是老样子,不骄不躁。待金家三个公子到了龆年,金石开想金家如今也小有积蓄,便不愿再让几个孙子去私塾奔波,索性单独请了这个陈举人来家延师授课,不过是多交些束修。 起初,陈举人是不愿意来的。在私塾里,那是讲大课,每个学生都要交束修,人数多了,就意味着束修多。说白了,先生得的学费也就多。可去金家给他三个孙子当先生,金家能给多少钱?又不是大户人家。到人家去做西席他可不愿意。不过金寿纯和他说:“不过是先生每日来家里管教管教几个孩子,也好让他们有个约束,并不耽搁先生来私塾教书。” 陈举人一想,这也算是课外收入,这个时候教师偿补课还不算违纪违规。兼职当个家教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自己还有妻儿和老母要赡养。钱多了是不咬手的。 打那起每天私塾散学之后,陈举人就来金家给三个孩子上课。这一教就是好几年。逢年过节的,金寿纯总是亲自带着礼物去看望。和金家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这回和他提起金钰的事,他也不好驳金家面子。女孩子想学点字,读点书也不是没有先例。当朝皇后,在大婚之前那是有名的女诸生。皇后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这有效的带动了女性受教育的积极性,所以现在达官贵人也都效仿,让闺女识文断字,有的还能出口成章。虽然不考功名,但效仿皇后总是一种潮流。 陈举人也就点了头:“那就找个日子,见见孩子吧。”面试还是不能少的,要是金家闺女是个木呆木呆的主儿,那就算了,有损自己名声啊。他们家那金镇和金铮哥俩就够他受的了,还好有个金铉争气。 金寿纯很高兴,闺女的入学问题解决了,回家嘱咐二奶奶:“过几天就要拜师,人家陈举人要先看看孩子,你在家没事儿就归拢着她点,别到了人家那失了规矩。” 二奶奶点头:“你放心,钰儿虽说平日里淘气些,却是个有分寸的。” 金寿纯斜了她一眼:“你平日还说铮儿是个有分寸的呢。” 二奶奶语塞。 城外西郊,天光放亮,积攒了一夜的湿气凝成细小的露珠,粘在刚冒出新芽的嫩草叶上,雾霭尤在半空尚未散去。这关外,人们都有捂春的习惯,虽已四月,木场里,工匠们大多还裹着棉短褐。 清早风凉,金寿纯披着羊皮短袄,仍觉得凉意袭人,索性将一双手□□袖管里。不远处的工匠已经摊开裹刀袋子,雕起来,刻了半晌才抬头用嘴一吹,木屑翻飞,阑额上的浮雕花纹已经差不多成了。金寿纯到近前看了看,点头说:“陈刀把子,你这手艺越来越老道了。” 陈刀把子抬头:“这是吃饭的家什,没两下子也不敢到金家来现眼。”一笑又说,“东家来的这么早?” “这回朝廷要的急,我起早来瞧瞧。”金寿纯拢了拢领子说。关键是洪家的木料这几天才送来,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天,心里着急。 陈刀把子低头继续干着活,漫不经心的说:“洪家木料送的晚了,我瞧着这破开的料也没干透,我陈刀把子在这岳城干木工活也有二十几年了,从不给洪家干活,掌柜的和洪家打交道要留神啊。”明眼人都知道,洪家木料送晚了,耽误的工期让金家来承担,这洪家不讲究。 没辙,这时候也没个合同法啥的,忍了吧。金寿纯摆手:“旁的咱不说,咱只管干好自家的活,你在我们家也干了七八年,算是老人儿了,吃点辛苦,手上快着点,工钱我自当给你加,只当是帮着我们金家赶活了。” “掌柜的这不是臊白我吗,想当年要不是老掌柜的仗义,我陈刀把子这会还指不定死哪了呢。有掌柜的这句话我就贪黑也得把活儿赶出来。” 金寿纯心里有了底:“雕工这些伙计还烦劳去说说,大伙都往前赶着点。”陈刀把子点头应承着:“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们家信誉不错,和金家打交道不用求外星人讨要工钱,他们家从来不克扣农民工工资,多干多得,何乐不为呢。 别看这陈刀把子是这岳城里数得上数的好木匠,早些年他的手艺可算不上好。他有个大号叫陈德,那时候他爹还活着呢,陈德结结实实当了几年的啃老族。 这年赶上藩王起兵,朝廷派大军剿灭,直将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陈德他爹,突然就病了,着急到城里去请大夫。大夫请来了,病是诊了,可苦于没有药啊!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不出外不进,药铺的药还都是送到守城的将士那里去了。 木匠没有活计,也就没有了收入,没钱的日子不好过,自己又带着一个啃老的儿子,本来就有病,一着急一上火病又严重了,请来的大夫,也束手无策,没出半个月陈德的爹就挂了。 陈德本来就是个啃老族,这回爹死了,他手头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加上兵荒马乱,打起仗来死的人多了去了,有钱都难买棺材,何况他没钱呢,陈德这回连埋爹的银子都没有了。 无奈之下只好向单位打了报告,向金石开伸手借钱。金石开虽然和地主老财一样有点积蓄,但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有的,不但借了钱,还出人出力,帮陈德把他爹的丧事办了。 从此陈德没有爹可啃了,只好自己赚钱养自己,自此陈德在金家作坊里扎了根。 见远处的雾气渐渐散去,运木料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拉进来,料场里传来工人们嘹亮又悠远的吆喝声,木料已经送来的差不多了,金寿纯搓着手往料场去。 还没到近前,就见木场里管料的冬生急忙忙跑过来,慌张道:“掌柜的,洪家送来的木料不对。” 金寿纯一愣:“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坐轿子逛街去 远处的雾气渐渐散去,运木料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拉进来,料场里传来工人们嘹亮又悠远的吆喝声,木料已经送来的差不多了,金寿纯搓着手往料场去。 还没到近前,就见木场里管料的冬生急忙忙跑过来,慌张道:“掌柜的,洪家送来的木料不对。” 金寿纯一愣:“怎么回事?” “自打这些木料运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可就是想不出哪不对。”冬生边说边带着金寿纯往料场去,“今儿一早上我就琢磨着,得去他们的料场看看,这一去我才知道,他们的料泡药不足,根本没干透。”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料场,几个长工正在不远处挪着木料。见东家过来,木厂的活计万老黑便也凑了过来。冬生顿了步子,金寿纯却并未在意,撩袖伸手,按了按刚卸下车的木料问:“你怎么知道泡药的时间不够?” 冬生想这万老黑也是长年在金家做活,便也不再留心,伸手拿起凿子,用锤子往木料上捶了几下,木屑便顺着凿子掉落下来,他捡起木屑递给金寿纯:“掌柜的你看。” 金寿纯接过木屑,看了看,又闻了闻,万老黑亦抻头过来,看了看冬生又瞧瞧东家才皱眉道:“没什么不妥。” “您细看,再往里面看,这些木料外面的干了,里面瓤子可没干透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冬生撂下凿子,“我今儿早上去洪家料场问了,他们的人嘴可严着呢,我就找了个打短工的半大孩子,才把话儿套出来,他们的料只进了一次窑,出了窑没一个月就送来了,这样的木料就算咱擦油擦的再好,过不了三个伏天一准糟!” 金寿纯忙又从地上拣起木屑,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了又看,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的更深了。万老黑看着料场里已经堆满的木料,将金寿纯拉到一边,低声说说:“掌柜的,要不咱装糊涂得了,反正咱家只出工,不出料,就算烂了蛀了也是几年以后的事儿。” 金寿纯望着偌大的木场和干的正起劲儿的工人,沉吟半晌,说:“你去叫大伙儿停工,我去找洪掌柜。” “掌柜的,这两年咱家的活儿大多都是洪家给的,要是得罪了洪家可就不好办了。再说,这料也进过窑,咱桐油上的好,就算烂,少说也得等个四五年,活儿是官衙指给他们洪家干的,和咱有啥关系。”万老黑斜了冬生一眼,他知道二掌柜的脾气,要是去了洪家,肯定不能善罢,还不如等大爷来告诉大爷,依着大爷的脾气,什么事儿还能有个缓。 金寿纯哪里听他的,只说了句:“停工。”便出了料场。 作坊上的事,家里并不知道。城里的雾气比城郊散的早,宝红从角门进来,路过西厢耳房,顺窗望进去,见金钰歪在榻上,手里握着两节甜芦栗,吃的起兴,便笑道:“芦栗可甜吗?” “甜着呢。”金钰一面将芦栗皮扔到桌上,一面说。 “甜也要小心些,二姐儿前儿不是掉了颗牙?仔细吃芦栗再掉一颗。” “省得了。”话音刚落,真又掉了一颗,宝红“哎呦”一声,进了屋子,忙倒水让金钰漱口,又回身拿了铜盆接着:“说嘴就打嘴了不是?快别吃了。” 金钰闷闷“嗯”了一声,待收拾完了,宝红出了门,金钰才爬上妆台,打开个巴掌大的锦盒,小心翼翼取出个软缎滚边的妃色绸布包,拿了把小巧的西洋镜出来,照了照。 一颗门牙掉了,留下一个空洞,难看极了。 心里掂掇着恐怕这回说话也要漏风,正想着,有人掀帘子进了屋,回身一看是二奶奶和宝红,金钰便喊了一声:“娘来了。” 二奶奶将手中绢子往怀里一掖,一脸关切说:“又掉一颗?我看看。” “娘别看了,怪难看的。”金钰嘟着嘴说 二奶奶一笑:“如今知道羞丑了,成了大人了,掉牙不是正常吗,嘴撅这么老高干什么。”想了想又说,“刚银楼的伙计来说,我定的一套珠花簪环已经得了,叫人送银子去呢,我想着先去看看,不中意的再让他们改改,你左右闲着没事,就随我一道去,散散心。” “我不去了……”说话露风,张嘴就是个黑洞,还是在家里不要出去丢人了。 宝红一旁笑着劝:“二姐儿出去散散,预备一顶小轿,一路上看看光景也好。” 预备小轿?以前出门可没有这个待遇,是因为掉牙齿了吗?掉一颗牙齿就升一个级别吗? 金钰默默数着自己还有几颗牙齿…… 小轿预备了两顶,绿呢顶子,四个家丁抬着,金钰上了后面的一顶,众人起轿从后角门出了园子。金钰确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顺着轿帘子的缝隙看出去,街上熙熙攘攘,卖炒栗子的、买混沌的吆喝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这边还没停,那边又有人喊着“修缸补瓮”只这一句拖出长长的音,像唱戏一样。 金钰心境大好,轻挑帘子往外瞧,轿子已进了街市,前面不远的青瓦翼檐下,高高挂着的四块黑漆木牌子刻着“鸿顺鱼”、“玄酒鸡”、“玉带糕”、“南北全席”,金漆硕硕,甚是显眼,未到近前便有浓香传来,就知是到了鸿顺楼。 仰慕鸿顺楼的清蒸鱼很久了,金钰不由得吞着口水多看两眼,朱漆大门敞开着,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店伙计迎来送往,满面堆笑,正瞧着却见一行五六个人鱼贯而出,为首的穿着石青色软缎长衫,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出了门朝后面几个抱拳施礼,说些什么全然听不清。 金钰见着少年身后跟着的几个看着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索性也不去想,歪在轿子里一面捋着帘栊上垂下来的流苏,一面朝外看。 走了不远,路边上推草鞋的摊子旁,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挑着担子吆喝着:“糖粥,卖糖粥。”喊的又响亮又利落。 上一次喝糖粥是有人打大门上过,自己听见了,叫家里婆子出去盛了一碗回来,一个铜板能买两碗,小米混上红豆,又加了红糖,又糯又甜,着实好吃。想着就叫小厮停了轿子,递出个铜板,吩咐说:“贵儿,去买两碗糖粥,我回家喝。” 小厮应下,到了卖糖粥的小伙子跟前,见他担子前已站了个少年,短衣襟,裤脚纳入绑腿里,瞅着十分利索,也在那买粥。那卖粥的似乎与这个小伙子认识,打起招呼:“铁子,来买粥?今儿是刚熬好的。” “我们老太太想这口,盛两碗,我带回去。” 说话间卖粥的小伙子盛好了粥,小伙子转身要走,不想却撞到贵儿身上,一碗热滚滚的糖粥浇了贵儿一身,因是盛夏,贵儿本传着半袖短衣,烫得直跳脚。 铁子的手上也溅了不少,“哎呦”一声烫得通红。卖糖粥的忙上前帮着擦,贵儿边擦着身上的热粥,边叫嚷道:“你没长眼睛,烫死爷爷了。” 铁子被烫了手,正没处撒气,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也吵嚷起来:“你他妈才没长眼睛呢,你小子站我身后离这么近,偷偷摸摸想干什么?莫不是个贼!?” 贵儿瞪眼说:“你别血口喷人。” “不是贼进离我那么近干什么。”铁子梗着脖子,一甩手说,“还烫着我了呢。” 卖糖粥的生怕闹大,只得两边苦劝,两人却谁也不肯少说一句。 前面的轿子并未停下,二奶奶不知此事,金钰不愿生非,便隔着帘子道:“过去瞧瞧,贵儿可伤着了?再瞧瞧那人烫的怎么样?” 抬轿子的早已撂下,应了一声去了。 两人仍不罢休,吵嚷不停,贵儿气得动起手来,抬轿子的拦着道:“小姐让我问你烫的怎样。” 贵儿见有自家人到了近前,越发狂放起来,抻着脖子嚷道:“哎呦呦,烫死我了,你赔我,你得给我瞧病去。” 周围早围上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两人正吵的不可开交,从人群里挤进一人,呵斥道:“铁子干什么呢?” 铁子一愣,见了来人便哭道:“李管家,你瞧瞧,不知是哪家小娘养的小子,欺负我哩。” 金钰顺着帘子缝隙望出去,见来人穿着石青色软缎长衫,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看着精明利索,正是鸿顺楼前那个领头的,心中正疑惑,就听那李管家说:“多大个事儿也值得一闹,现家里正事还忙不过来,哪有闲心管你这等子闲事,既是没烫坏,就别纠缠了,打了粥就回去吧。” 贵儿一听哪里肯让,一把拉住铁子嚷道:“想跑?不赔爷爷就甭想走!”金钰听了不禁皱眉,正要叫人去问贵儿,却听人群外有马蹄轻响,那李管家一回身,忙挤出去,恭敬的叫了声:“少爷。” 只见马上端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头心绾着发髻,英眉上挑,一双眼睛乌黑深邃,穿着蓝色宁绸紧身箭袖,腰间束着天青色锦绸大带,大红的宫绦直垂到黄铜马凳子上。金钰在轿子里看的清楚,马上的人不是何家的公子?这个穿石青色衣裳的人便是何府的管家?竟是这样年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金寿纯不干了 何昭见了李管家便轻轻勒住缰绳:“出了什么事?” “铁子这混闹呢。”李季道。 何昭也不理他,正要拨马,贵儿却嚷开:“烫了人就想走?哪有这样的恶奴。”铁子见自家主子在跟前倒是收敛不少,不敢言语。 金钰见何昭要走,一怕贵儿伤着,他家主子一走便没人做主,又怕贵儿无事生非,便隔着帘子道:“贵儿过来。” 何昭听轿子里有人说话,便知是这贵儿的主子,既是自家小厮与人争执,人家主子又说了话,自己也就不好再离开,复而勒了缰绳,见贵儿也不叫嚷,几步到了轿前,说:“小姐叫我。” 轿里人声音和悦清脆,问道:“伤的可要紧吗?” “倒是不十分要紧,不过您瞧那小子的德行,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儿,我这现在还红着呢?”贵儿气鼓鼓说。 “既然不要紧,就不要与人纠缠,若是真烫坏了,也该和我说,叫人去找他们家主子,自会有人管他,没的在这大庭广众下吵吵嚷嚷,失了体面。” 何昭听里面分明是个小姐声音,既不偏袒自家下人,又暗说自己方才不应拨马就走不管这事。一席话说的不恼不羞,十分得体,不由向轿子看去,见轿帘子撂着,只从缝隙中看着一席绿缎,身量小巧,不知是谁家小姐。 正看着,又听贵儿说:“二姑娘说的是,我不与他一般见识,没得给咱金家丢人。” 何昭这才恍然,轿子里的竟是金家二姐儿,翻身下马,到了轿子近前,说:“何昭治家不严,惊到小姐,还请见谅。” “哪里就这样容易吓着?不过幸而没伤着人,若真是伤着了,免不得给公子添麻烦。”金钰说的不急不缓,又问,“方才听你们家小厮也烫着了?可要紧吗?” 何昭并不知其中详情,回身看李季,李季忙上前道:“我瞧了,并不要紧。” 金钰只“嗯”了一声,又说:“贵儿,你也不长眼睛,这么大活人都没见着?不知躲着点?烫着也是活该。”说罢便辞过何昭,吩咐起轿:“快些赶路,再耽搁些时候怕是赶不上前面的轿子了。” 抬轿子的四个人吆喝一声,呼啦啦抬起轿子走了。李季站在何昭身边,琢磨了半晌才皱着眉头问:“她,刚才这是说谁没长眼睛呢?” 何昭倒是一笑:“金家大爷,二爷都是老实忠厚的人,这金家小姐却不是善茬。”话说间已翻身上马。李季道:“嘴这样厉,确实不像金家人。” “只可惜是个女流。”何昭说着,驾马前行,又想起什么,回身对李季说:“买些糖粥送到金家去。” 李季楞了一愣,随即应了。 轿子小巧,不一时便赶上前面二奶奶的轿子,一前一后到了银楼门前。金钰轻挑帘子看去,银楼面东而开,五开间的大门脸,上面挂着“东瑞福”的牌匾。 东瑞福是这几年刚兴盛起来的银楼,岳城里一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和太太奶奶们也都常来定做首饰,店里的伙计是极有眼色的,见有轿来,早迎了出来,引着轿夫顺南面小门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西面是银楼的铺子,往东又是个套院,过了月亮门,抬轿的方停了,上来两个穿着短衣襟的小厮,不过六七岁模样,掀了轿帘,金钰才随着二奶奶进了一间正房。 早有丫头人捧了大盘过来,上面一对锦盒,打开了让二奶奶过目。金钰见大黑绒布的锦盒里躺着一对珠簪,一副耳环和攒花镶珠的戒指。另一个锦盒里是璎珞和嵌珠的金镯子、篦子,都刻着海棠花的纹路。 二奶奶点头,又问金玉:“你瞧着可好?” “样样都别致好看。”金钰顺手拿起篦子瞧了又瞧。 二奶奶一笑道:“篦子你也用不上,”说着拿起戒指,“这个给你,这么大了也该置办些首饰。” 金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笑眯眯带在中指上:“大小合适。” “按着你的尺寸做的,哪有不合适的道理。”二奶奶一面说着,一面叫人收了锦盒,母女二人乘轿回了府。 春日渐长,再过几日便是端午,洪兴晖用过早饭,早早就打发人,将前几日预备下的十几坛子陈年秫酒和一箱子高丽参,连带些上等山货一并装了车。才叫来跟车的管家,将一千两现银交代了,又嘱咐半晌,看着车马上路,才回了后院子依在榻上养神。 每逢年节,打发人进京送礼的事都是洪兴晖亲自跟车,这次若不是因为洪家老二拿着工部拨的银子半路放了债,宫中限期又催促的紧,洪兴晖是断不会差派旁人进京的。几次差人找了汉王府的梁公公通融都不能延期,无奈只能催促金家快些把宫里订的木器赶出来。 本来满心担忧,教训了老二洪萧,洪萧却说:“金家如今是二爷金寿纯掌管着木厂,他素来是个好通融的,这次委给他们的木器,比限期足足短了三个多月的,金寿纯也应承下来,金家木厂又从未推延过期限。爹就放心吧。再说金家平日里也就接些零散活计,哪够养活那么多匠人?还不是依靠着咱洪家委给他们宫里的活?他们敢得罪咱们家?” 这样一来,木器能按期限送进宫去,自家因放债又白白得了几千两的雪花白银,洪兴晖心中不免畅快。抬头见游廊外,阳光早已将半空中的雾气晒尽了,露出湛蓝的天来。有家人急步过了二门,到近前站定说:“老爷,金家二爷来了,正在前面等着呢。”洪掌柜睁眼问:“这么早来,可说是什么事?” 家人回:“金爷只说是木厂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小的也不知道。” 因有减短工期在先,听是金寿纯为木厂之事而来,洪兴晖不免心中惴惴,忙起身去了前堂。 见了金二爷才知,金家并不是因工期的事来的,而是因木料尚未干燥,明摆着自家理亏,只好满脸赔笑:“金家素来是讲诚的,如若不然我们洪家断不会将宫里的活儿委给你们家,这次确是我们家老二办事不利,耽误了些时日,还请二爷多担待,多担待啊。”顿了顿又说,“我这个人二爷是知道的,有什么事绝不会推给别人,这不是想着我们家耽误了这些日子,便着急给你们家送木料,为了赶限期,便少晾了几天,我料想是不妨事的,不妨事。” “洪掌柜的做木厂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素料没晾足日子,是万不可用的,过了几个伏天,必然糟腐。”金寿纯说。 洪兴晖听了仰面笑道:“金二爷说的好,这料若是糟腐少说也要三五年,到时候我的工钱早就一文不少的送到金家去了,金爷还怕什么呢?” 金寿纯听了,心中不免生气,只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三五年金家还得靠这木厂吃饭,砸了自家的招牌,恐怕是不行的,我现在就回料场,过了晌午便将木料二次入窑,待晾晒好了再叫匠人开工。只这工期是万不能保了。” 说完一甩手回家了。 洪兴晖气得直瞪眼,也没办法,转身去找洪萧算账。 过了六月,天气便一日更比一日热起来,过了晌,日头越发足了。城西北的一条大街,街面上大小铺子林立,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这街原是没名儿的,只因前朝时有个宣慰使在这街上建了自家的院子,此地人便称这街为“宣慰街”,渐渐的竟是叫成了气候,自此就叫开了。 街尾处一家酒肆的门上,开春刚换上新酒旗,经了几场雨,也微微退了颜色,随风轻摇着。 金镇这段时间在家里很不受待见,从上到下都看不上他。自己做了错事,也直不起脖子,更想着往外溜。 既然是闲逛解闷,自然要找热闹地方。奔着宣慰街的那家酒肆去。 远远的金镇摇着折扇信步而来,刚进店门,店里伙计迎了上来:“小爷今儿来的可巧了,您瞧瞧,咱岳城里这几个有头脸儿的哥儿可是都快聚齐了。” 金镇仰头一看,见靠窗雅座上做了四五个少年,都是岳城商贾的公子,年岁大的不过二十岁上下。几个公子各自带了家人,一并十几个随从小厮另设了一桌。见金镇来了,便有人笑着起身招呼他过去。金镇也不客气,自拣了椅子坐下,几人围坐,闲聊起来。八仙桌上摆的酒菜已经吃过,何家公子何昭正靠着窗子坐,召呼伙计撤了另换了桌新的。 几人闲话了半晌,不过说些谁家得了奇鸟儿,哪个又买了好马。酒菜用的差不多了,又换上茶,金镇喝了一口便吐出来,啐道:“这么玩应,哪来的馊茶。” 听金镇给了茶水一个差评,大家也都端起来闻了闻,又尝了一口,一致表示:“拿这些个陈年旧茶糊弄我们,怎么不上好茶?怕爷给不起银子?” 有顾客投诉,酒肆的伙计一脸堆笑:“我哪敢给几位小爷上馊茶,这是上好的茶,小的也叫不上名儿,不过掌柜的说是难得的好茶。” 几个人还是不依,一直坐在那不怎么说话的何昭不耐烦的摆手:“我前几日得了今春的新茶,叫人去取吧。” 伙计点头应了,转身正要跟着何家的人去取。金镇却不饶他,拉着不让走,说他给自己喝了馊茶叶,搞的伙计有口难辨,自己又说不出这茶是怎么回事,急得满脑袋是汗,还得赔笑。 何昭打发自家小厮先回去取茶,皱眉看着一副讹诈像的金镇,实在不愿意听他继续纠缠了,便说:“这是白露茶,去年的秋茶,因秋茶采摘必要过了小暑,故才有一种浓醇的味儿,这茶要泡三四次才出色的,”又对伙计说,“罢了,我们也没那功夫等你泡三四次,撤下去吧。” 伙计顿时想抱何昭大腿,一脸感激,小跑着把茶撤下去。 金镇这段时间在家里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找了个不顺眼的想撒撒气,还让何昭这货给放跑了。这回他要刺激刺激何昭了:“你们家那木厂,开的怎么样?听说可没什么正经活?岳城可不是别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木厂多了去了,想在这儿立足,你们家可得有点手艺。” 听这话,何昭的眼神不那么友好了,说到他的痛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金大公子听戏 何家是外来户,原来只是经营个不大的木器店,早些年小打小闹,积攒了点银子。手头有了资本,自然就想扩大经营。去外面采购还要给生产厂家留有利润,不如自己找几个人开个小木厂,自产自销。原来的地方地小,人少,生意渐渐做大了,自然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何老爹是不愿意搬家的。开木厂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人到中年,挽袖子干了十几年,总算是家业小成。人也老了,看着自己的这家不算大的木厂,觉得挺知足。青春一去不回,换来了衣食无忧,家里也奔了小康,夫妻也算恩爱,虽然子嗣不丰,不过家中独子也身体健康,茁长成长。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给儿子娶了个媳妇,也是贤淑之人,不想身子娇弱,纵然到处请郎中瞧病,没断了药,终究没熬过三冬便死了,子嗣也没留下,这算是一件憾事,好在何昭还年轻,老两口便到处张罗着给何昭续娶。 人生到此也算圆满。何苦还要兴师动众的搬家呢? 可何昭不这么想,如今当爹的老了,自己这个当儿子才应该上进。坐在祖宗功劳簿上吃香喝辣的美事是功臣之后才有的优待,轮不到他头上。想投军报国出人头地,也没赶上个好年头,自己生的时候正是藩王起兵,地方军和政-府军打的不亦乐乎,等自己长到能扛得动枪的时候,战争结束了…… 好吧,虽然生逢乱世,好歹长在和平年代,既然投军无门,就另寻出路吧。守着家业再去自己另外创业,似乎有点造作的嫌疑,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子承父业。何老爹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又把何昭培养成人,就把木厂交给了何昭,就放任他去折腾了,自己来了个退休养老。何昭过了实习期,正式上岗,打听了一圈,岳城这地方是木厂扎堆的,这才搬到这里。 不过岳城这地方,人多,各行各业都兴旺,前朝的都城就离这不远,借着这个便利条件,路修的质量也不错,没有豆腐渣工程。虽然这地方不产木头,可交通便利是优势,也就成了集散地。有木材的地方木厂也多,自家刚搬来,想干出点名堂还真不容易。更何况自前几年藩王起兵靖难进了京城,这北面再无良将镇守,蒙古人频频来犯,扰的地方官府不得安宁,生意自然也不如以往好做了。 何昭眼皮也没挑,冷哼一声:“不劳你操心。” 本来想着这话一出口,何昭必是恼羞成怒,最起码也得不好意思脸红什么的,谁想这家伙明摆着一副看不起人的神情,这让金镇很不爽,继续用语言打击他:“谈不上操心,不过咱们这交情,你家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和我说一声,我们家随便周济一下,许是这个难关也就过去了,你们这样的小木器厂不容易,我是知道的。”明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何昭这回不再不理不睬,仰起头,轻蔑一笑,反问了声:“周济我们家就凭你?” 看何昭的表情,明显是被惹恼的节奏啊。 好!正合金镇的意:“凭我们家怎么着?你还别不服,你出去扫听扫听,在岳城,谁不知道金家木厂?别的不说,前几日洪家的活因为木料不对,我们家都给停了工,换成别人家,谁敢?” 何昭抿了口酒说:“金家木厂若是落在你的手里,恐怕早就败落了。”金镇的口碑确实不好,除了吃喝玩乐,办起正事来谁都想不起他。 这回轮到金镇不服了,口碑不好,但依仗着金家的名声,还没人好意思扯开脸当着他面这么说。索性抻着脖子嚷起来,一起坐着的几个人起来规劝了好一会也不消停。何昭半晌不语,手里握着酒盏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脸红脖子粗的金镇仍在那吵嚷,觉得这货不给点颜色他就不能消停了。于是何昭决定用肢体语言解决他,忽的起身一把揪住他绵绸的宽白护领,两眼直盯盯的瞅着他。 正巧何家小厮取了茶回来,见着自己家公子和别人动手了。也不用问事情原委,露胳膊挽袖子一副:小子你不服,找揍呢?的神情,虎视眈眈的冲着金镇咬牙。 众人拉架的,看热闹的,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金镇一看,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啊。被唬的一愣,登时闭了嘴。何昭这才缓缓松了手,掸了衣袖,似笑非笑的撇嘴说:“咱这交情,何必呢?” “对,何必呢。”早有人在一旁劝着。 金镇自然不能立即服软,歪着脖子喘粗气,又哼了一声把头转到别的地方,用这副神情表示自己不是打不过你,也不是怕了你,而是不愿和你一般见识。 为了缓和气氛身边有人提议去听戏:“大关楼今儿请了名角,咱去散散。” 说罢便簇着何昭往大观楼去。大观楼是岳城里数一数二的老茶楼了,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人多的时候能坐下百十来人。几个人找了清净的位置坐下,叫了好茶点心,一面听着戏,一面议论着近日来的各色传闻,蒙古鞑子在离着岳城不远的地方又打起来了,这回朝廷派了兵,说不上哪天就成了兵荒马乱局面,原本在北面扎根的这些达官显贵,都携家带眷的往南去了。 又说起各自家中的买卖,远不如往前那样红火,前朝旧都的繁华早已不在,就连藩王镇守的时候光景也赶不上。壮大家业是难上加难,就是维持现状已是不容易的事,羡慕金家的买卖如今做的风生水起,就连洪家的面子也不给,洪家如此着急,竟将尚未干透的木料抬出来,这次限期交不上宫中定制该怎么办。金镇也不说话,得意的轻摇着脑袋听戏。 台上小生拿足了腔调唱着南曲戏文,何昭随着唱腔轻敲着圈椅,心里琢磨着刚才大伙话。岳城这些年确实不如往年,搬来此处确非明智之举,但搬家耗财耗神,万不能再搬了。况且岳城中并不是家家生意难做,如果想立足需找个门路才是。 岳城这地方大伙听惯了乐府,并不兴听南戏,只听了一回便各自散了。 城西南有个关帝寺,关帝庙再往南便是一处朱紫色的大门。小厮勒马叩打门环,两个家人开了门,一个接过马缰,另一个拿了杌子摆放好,何昭才从马上翻身下来。随手将裹了金线的马鞭一扔,跟在身后的小厮稳稳的接了,他也没看,直提袍进了门,先去正堂见了爹娘,又急忙忙穿过抄手游廊往后院子去。 廊子下挂着四五个紫竹鸟笼子,何昭打廊下经过,随手撩着笼子里的白玉鸟,问:“我出去这半日可给那鹰喂了水?” 身后跟着的小厮只十五六岁,名叫李季,是个眉清目秀的,回起话来也爽利:“爷放心,只喂了水,圆儿正守着呢,方才我去瞧的时候,见已经耷拉脑袋了。” “好,瞧瞧去。”说着已过了游廊。 西面的院子不大,午后的日头泛着橙红色的光照在屋顶的青瓦上,漆了朱漆的廊柱下摆着数盆鹤望兰,院子当间立着一人多高的桩子,上面拴着一架刚刚长成的黄鹰,嘴尖锐而弯曲,一身铁灰色毛,蕴满黄金般光泽的眼睛不时半眯,几乎随时都会睡着。何家的小厮圆儿正拿着根长杆子眼巴巴的瞅着,何昭到近前,拿过长杆撩拨了几下,苍鹰的怒气又一下子凝聚,但已没有了锐气,喑哑的叫声缺乏底气,少了威慑。 何昭笑了笑吩咐:“把尾羽缠起来,明儿我要进山。” “我这就叫人来缠上。”李季回,又说:“王胡子来了,说是作坊里的木料快用完了,让爷预备出来。” 何昭应了一声:“知道了。”便转身出了西院子,抬头看着西落的日头说:“明儿一早你叫人往碾子沟去,老丁家有一批上成色不错的曲柳和老榆木,挑出了窑,晾好了的买回来。”李季一愣,随即应道:“办多少回来?” “有多少要多少。”何昭一边走一边说 李季一笑试探着问:“爷这是?” 何昭没答他,只犹豫了一下道:“这事儿你去办,骑我那匹南番马去,月末之前定要赶回来,银子到柜上去支。” “妥了,前年我随爷去过一趟碾子沟,放心吧。”李季见何昭不答他,也便不问,只在心里盘算着从岳城到碾子沟要必要过了回柳场子,那是那一带木料聚散的地方,需在那打听了木料的市价才好去老丁家买。 边想着边随在何昭身后,往东面越过一处花墙便到了耳房,屋子不大改成个书房,中间只用杉木雕花的落地花罩子隔开,当做里外两间。花罩上也未挂帘,里间陈列倒也简单,只在靠北面的楠木大架子上摆了几样精致的物件。屋子当间有个绣架子,绣棚夹着的缎面上绣着楼阁亭台、繁花珍鸟大半已经绣好了。 这屋子虽不奢华,却也精致,外屋洒扫的一尘不染,何昭随手拣了交椅坐了,又嘱咐李季此行要算计着脚程,在哪夜宿,哪里能择近路,哪里常有匪盗必要走大路才稳妥。李季一一应了。 次日何昭聚了几个年轻公子进山,各自带了家丁小厮,一行十几个人骑马随行。众人狩猎半日,不过猎些狐狸狍子之类,十分尽兴,转眼已是傍晚时分,山中风凉,未等太阳落山便渐起寒意。早有小厮笼起火,众人便聚在一起喝酒烤肉,谈论些闲话。 何昭辞了众人,独带了猎鹰找僻静地方拴好,又叫小厮升了火,熬了半宿,远处众人早已经合身裹着毯子睡下,只留了两三个年长的家丁守着火堆。那火顺着密密挨挨的树干缝隙透来橙红色的光,忽闪忽闪的让人更加发困起来。 夜凉如水,何昭裹着羊皮毯子靠在树边,伸手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银制的錾花小嘴壶,仰面喝了一口酒暖身,只听山谷间不时有野兽声传来,那鹰早已疲惫力尽,颤栗不安,往火堆靠去。何昭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才撩起毯子近身,伸手将鹰抱在怀里,从头到尾抚摸起来,那鹰早已耗尽了胆力,再不挣扎,温顺的缩在何昭怀中。 身旁何家小厮见了笑道:“成了,这鹰算是熬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二姑娘穿男装 一进七月,天气便闷热起来,金家院子里的那颗老榆树早已退了嫩绿,越发苍翠葱郁。这日因陈举人家中有事,便歇了一天的课,金钰吃了早饭,闲来无事带着金铃拣了阴凉处,拿着水瓢浇花,二奶奶本是不许她们玩水的,金石开却道:“这么热的天,玩水怕什么,只当去去暑气。” 二奶奶也便不好再说,只嘱咐宝红等人照看着姐妹两个,不要弄湿了衣裳才好。 廊下摆着数盆今春刚栽下的月季,金铃笑嘻嘻拿着水瓢胡乱浇了一通,转身问:“二姐还浇哪?”金钰正想着金石开答应入秋便给她屋里添样家具,正不知添什么好,只应了一声:“再浇一遍吧。” 两人正玩着,只见金镇低着脑袋进了后院子,嘴里嘟嘟囔囔着:“加了工钱还不行,到底要怎样?” 金铃歪头瞧见便喊他:“大哥来浇花。” 金镇也不理她,径直往自己房中去了,金钰只没头没尾的听了这么一句,想是作坊上的事,也不好多问,只留心大人间谈话。 姐妹两人正玩着,听门上有人,抬头一看正是金铮,只穿了锦缎短衣,挽着裤脚急匆匆跑进门来。还没到正房见过金石开,就先叫了金钰到跟前,得意一笑:“我带了好东西回来,放在门房上,只给你和金铃,快叫人去取吧。” “什么东西”金钰外头问他。 他却神秘兮兮,整理了衣裳一面往正房去一面说:“叫人取来不就知道了。”临进门前又嘱咐一句:“可要找个妥帖人去,不然取来恐怕就剩一半了。” 听了这话,金钰才恍然一笑,转身叫人往倒座门房去取,金铃缠在身后问个不听,金钰也卖关子说:“反正咱是有口福了,” 不一会儿,小厮便捧着油纸包进来,金铃见金钰接了纸包,跟在他身后进了西屋,还没打开便闻见喷香一阵,引的口水直溢,待打开包裹见好大一只熏鸡,色泽枣红明亮,腾腾冒着热气,金铃伸手要拿,被金钰拦下,自己撕下一块塞到金铃嘴里,真是细嫩芳香,吃在嘴里软烂离骨,两人也不拿碗筷,只用手撕着吃了半只下去。 一边吃一边感叹金铉没这口福,每日散学之后就跑到作坊去看工匠们干活,十四五岁就有一手好雕功,对木头了如指掌……活脱脱一个学霸形象,将来一定是个木工教授级别的人物啊。金钰想找他一起享受美食都没机会,金钰觉得这些孩子里面,只有金铉遗传了金石开的基因。 正吃的兴头上,房门一响,二奶奶打帘子进屋,见了她们两个一身一脸的油渍“哎呀”一声,亲娘祖宗的叫着,忙唤宝绢来洗涮。 问了才知道又是金铮惹的祸,不免追着金铮好打一顿,金石开听见了出来,金钰悄悄捧了个鸡腿上前,递给金石开,笑眯眯道:“爷爷,这是二哥特意孝敬您的。” 金石开见金钰仰面谄笑,把一只鸡腿举得高高,忍不住气笑了,只得拦下二奶奶,此事才算罢了。金铮却凑到金钰耳边笑着说:“这是顶了你给我的猪蹄子,往后有了好吃的还给你带回来,不过你若是吃成个小猪羔子周家不要你了,可别怪我。” 金钰咬牙瞪他。 待至晚间,一家人用毕了饭,金石开又带着金镇哥三个到书房讲木器做工,有婆子抱了金铃领着金钰往西厢去。二奶奶已卸了簪环,换了家常衣裳,内屋里只有宝红带着个小丫头收拾着。 金钰顺着小杌子爬上炕,二奶奶问这几日都读了什么书,功课可做好了,金钰答:“蒙读些三字经之类的,已经念熟了,先生说,过几日要学写字,让预备下笔墨呢。” “笔墨都是现成的,女儿家不用考功名,只求认识几个字罢了,可要小心眼睛,若是坏了眼睛往后做针线费事才是要紧。”二奶奶说着闻得金钰身上清爽爽的味,又看自家闺女眉淡唇红,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却是富贵柔美的样子,不禁揽入怀中,只觉得骨软肉绵。 金钰偎在二奶奶怀中,见宝红带着个小丫头正翻箱子,便问:“娘在干什么?” “将铮哥儿小时候的衣裳都收拾了。” “既是哥哥们用不上的衣裳,不如问问家里的丫鬟婆子们谁家有这样大的孩子,挑拣些好的拿去,也算物尽其用了。” 宝红转头笑道:“二姑娘的主意好。” “那就这么办吧。”二奶奶说 金钰翻身下了炕,见一件件衣裳尚有□□成新的,自己便挑了一套出来说:“这套给我吧?” “你要这衣裳干什么?”二奶奶一面给金铃拆辫子一面问。 金钰笑嘻嘻又偎到二奶奶跟前,说:“看着好看,我还从没穿过这样的衣裳,娘就给我一套吧。” 二奶奶见她弯眉笑眼,心下不知有多喜欢,又想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只当是孩子小,穿着玩罢了,也应允了。 金钰得了金铮小时候的衣裳,便连日穿着,二奶奶嗔道:“女孩子家,整日穿着这么一身衣裳像什么样子?”金钰讪笑央求,只说自己穿着玩呢。二奶奶却是不依:“若是有人见了,还不笑话?传到周家耳朵里还不知怎么想,快换了去。”又叫宝绢领她进屋换衣裳。 金钰无奈,转头见金石开正从前院子过来,便三步两步跑过去,挽着他胳膊开始有节奏的摇晃:“爷爷,爷爷……” 金石开对这种突发情况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又有什么事?哦,你不要想着把我答应你入秋添置的家具换成银子,我不依的。” 金钰黑线,自己的贪财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看您说的,哪能换银子呢?我是想和爷爷一样,做个文人雅士,还想和爷爷学手艺呢……”金钰顿了一下,一摆手,“反正就是想和爷爷一样。” 金石开大笑,家里这几个孩子,金镇金铮哥俩忒没正事,整日里只知道东走西逛,不学无术。金铉倒是个学霸,学什么都用功,可那孩子是个闷嘴葫芦,比大姑娘还爱害羞。金铃还不到五岁,还不懂事,不用说了。只有这个金钰自己看着顺眼。 长的不错,又懂事,从来不添乱,这回让她拜了先生据说表现也很好。 最重要的,这个孩子说话大家也爱听。 笑罢,金石开依旧弯着眼睛问:“要和爷爷一个样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孙女知道,孙女现在就和爷爷学,和爷爷穿一样的衣裳,和爷爷学手艺。” 马屁拍的恰到好处,金石开喜笑颜开:“好,好。” 二奶奶在一边不乐意了:“爹,钰儿整日穿着男装,不成样子,还是换下来吧。” “换下来就和爷爷不一样了!”拍马屁讲速度,讲技巧,金钰马上接话。 二奶奶恶狠狠的瞪了金钰一眼:“你懂什么,要是这幅样子传到周家那去,还不说咱家闺女没教好,到时候退了亲,看你还美不美。” 金钰梗起脖子:“要退亲也是咱们家退,轮不到周家。”说完又有节奏的摇着胳膊向金石开谄笑:“您说是吧爷爷?” 金家卖出去的木器都从来没有退回来的时候,自己家的闺□□秀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怎么可能来退婚?金石开超级自信的摆手:“小孩子,穿着新鲜几天也就是了,说什么退亲的话?”又低身子笑眯眯的对金钰说:“你只管穿着,周家不退婚算是他们家捡了个大便宜,要是退婚,爷爷另给你寻好更好的。” “嗯。”金钰严重赞同 说完,金石开直起身子,挺着腰往正屋走:“木匠的闺女不愁嫁。” 金钰继续点头,木匠的闺女不愁嫁…… ……这句话,似乎哪不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暖男的小礼物 盛夏时节,日头刚从远处的翘檐上透出光来,便开始闷热了。这日吃过早饭,金钰跟着金寿纯到前堂去。因穿着男装,小小的人儿打扮起来还真就像是个小公子的样子,又读了书,说起话来也有几分书生气质。 开始的时候二奶奶听了就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小闺女到前面去,人来人往的抛头露面,使不得,使不得。” 金钰只好搬出仁孝的大道理来:“就因为是女儿家,才要常常伴着爹娘。爹爹在作坊里忙着,整日里也见不着,又进不得孝心,等到出了嫁,到时候想回娘家都难,更不用说在爹娘跟前尽孝了。如今女儿年纪尚小,并没有授受不亲的顾虑,才好常陪着爹,不过添衣端茶,总强过旁人。” 道理要往大了讲,孝顺从古至今都是天道,又说的合情合理,□□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听得二奶奶眼睛里都含了眼泪了——这姑娘,太懂事! 金石开和金寿纯听了,更是感动! 当即同意金钰穿着男装去前堂。一来享享父女天伦,二来也算让闺女长长见识,看看世间百态,日后也能知人明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惹事非,趁早回了后院子去!” 二奶奶是不愿意的,一个女孩,重要的是恪守妇德,倘或又能有温柔敦厚的性子,持家有道就足够了,扮成个小公子的模样,见世面有什么用?无奈金寿纯都同意,她也就没啥话说了。 所以这些天,金钰都跟在金寿纯身边,写字时铺纸研墨,喝茶时倒水添茶,倒比家里小厮伺候的周道。平日来有外客来访,她便默默绕过屏风后面,只静静听着大人说话,待人走了方才出来。纵有避闪不及的时候,也因她穿着男装,又是年小也无人注意。 日子长了,金寿纯遇见些并不要紧的事,便也和金钰商量一两句。哪个人什么脾气,什么事应当如何办,她总能说出个道理。金寿纯欣喜之余总有些惊讶:“谁教你的这些道理?” “有的是先生教的,有的是和娘学的,有的是自己悟的。”金钰顺口说。 金寿纯摇头不信:“若说和先生学的还有些道理,你娘整日在里面忙活,从未出去过,学的什么道理?” “爹有什么不信?”金钰端了剔犀的水果大盘放到条桌上,又说,“咱家虽不比豪门大户那样使唤的人众多,丫鬟婆子却也□□个。我娘平日里要照看我们几个,若要将下人们各个看顾周道了,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娘常与我和哥哥们说,对待丫鬟婆子们不能忒严了,你待他们一个好儿,他们便能记在心里,为你办起事来也尽心,凭的就是良心两个字了。倘或有那些没有良心的迟早打发了就是。” “你娘素来是个心善的,这些个道理放在家里还好,若是放在作坊里,可就不灵了。”金寿纯笑着摆手说。 金钰从盘里拾起个水杏递过去,认真到:“娘的这些道理放到哪都受用,就拿作坊说,工匠少说也有四五十个,爹和大伯哪能各个都看顾到?平日里做活不是凭着良心办事?若是总叫人看着管着,漫说大伯和爹两个人,就是咱们全家都去作坊里,也管不过来。” 金寿纯接了果子也不吃,只放在一旁,摆手刚要说话,听门上有小厮喊了声:“太爷来了。”便见金石开摇步进了屋子。因是自家人,金钰也没避让,迎上前去叫:“爷爷快往里来。”说着便拉着金石开的袖子往里让。 金寿纯也迎了出来,见金钰已挽着金石开进来,便恭敬的站了,又叫金钰挪了椅子扶金石开坐下。金石开见金钰一身小公子的打扮,笑道:“钰儿和你爹说什么呢?” 金钰自挪了个小杌子守在金石开身边坐了,笑盈盈的回说:“正和爹说理家和治作坊是一个理儿呢。”金石开见金钰一笑粉嫩的两腮上便陷出了两个酒窝来,便伸手抚上她头顶,笑问:“怎么个理儿,说来我也听听。” “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的,我这无事哄着她呢。”金寿纯依旧站着说。 金石开让他坐下,偏要听听金钰说的什么道理,金钰便将方才说的原样又说了一遍给爷爷听,金石开听后大笑:“依你说的,若是今儿来个耍滑不干活儿的,明儿又来个耍滑不干活的,几个月下来,单是工钱就白白放出去多少?这些个亏空哪去找呢?你日后出了门子,到人家去免不了是个料理后宅的,只顾着仁慈可不是个法儿。” 说着便有小厮送了温茶进来,金钰起身接了,倒了一杯递给金石开,说:“爷爷说的是,所以孙子想,无论家里还是外头,人一多了就不好裁治,所谓法不责众就是这个理儿。十个八个人还好说,若是人多了,就要像缠线一样,扯出个头儿来,凡是只和这当头儿的说,出了错也只管惩这当头儿的,这样就好办了。” 金石开和金寿纯相视一看,不由笑起来:“这也是你娘教你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 “我就说那姓周的小子有福,能娶了我这么个宝贝孙女去。”金石开喜笑颜开。 正在说笑,外面家人急步进来说:“洪家来人送了请柬来。” 金石开接了请柬,只说次日邀他往古岳斋吃酒,金石开早将作坊的事交给金寿纯料理,听是洪家来帖也不细问,便携着金钰回后宅去了。 金钰这些日子在前面伺候金寿纯,也知道了洪家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夜幕微沉,月光细腻,远处的天空还透着绛紫,二奶奶嘱咐着几个婆子将些扫院子的家什收进仓房,自己便转身去后面厨房张罗着。 不一时,院子当间的矮桌上便摆满了。因着天热,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只将些清淡小菜摆了一桌。除了温热的米饭外,另外做了一锅水捞饭预备着。 小孩贪凉挣着吃水捞饭,二奶奶怕金钰年纪小,积了食,只舀了半碗给她,吃的金钰直舔嘴唇。 金家并不是世家大户,没有那么多繁重的规矩。每日吃饭家人聚在一桌,也都说些家常,今日金寿纯和金禄纯两个却一语不发,微蹙眉头。金钰看在眼里,料想定是与洪家有关。待吃过了饭,金寿纯回回了房,她便想着随娘回房,正要进屋,就听身后有人叫她:“小钰过来。” 回头一看金铮一脸挑眉笑看着她,金钰问:“二哥叫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我替别人找你有事。”金铮故意卖关子。 金钰歪头寻思片刻,翻了金铮一眼道:“别唬我,不是你找我还能谁找我?只怕是又惹恼了爹娘让我求情呢。”说罢嘻嘻一笑:“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咱兄妹两个分什么你我?二哥上次的熏鸡味道是极好的,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呢。” 金铮摇头笑出声来:“自来都是我讹别人,如今你这丫头却要来讹我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尺来长的锦盒,在金钰眼前晃了晃,说:“熏鸡没有,毛笔有一只,周家那小子说是前几天随他爹去湖州府,想着金家二姐儿如今进学,约莫也快写字了,就特地跑了趟善琏买了支紫毫,既然你说我唬你,这毛笔我就自己收着了,看着还是上品。” 呃……脸红了一小下,伸手抢锦盒,比手疾自然比不过金铮,看看左右没人注意才开口:“错怪二哥了,给我看看,什么样的?” 金铮瞟了她一眼:“不是好东西,咱就退回去,金家二姐儿可不是好糊弄的。”话音未落,金铃不知从哪冒出头来,奶声奶气道:“周家人来给二姐儿送礼吗?” 这一声惹的一旁宝红忙到近前:“周家人送来的?给钰姐儿?” “我瞧瞧送的什么?”这是金石开的声音 金铮这回藏不了,递过去:“是一支紫毫。” 金石开挑眉看了看金钰,打开锦盒仔细端详了半天,板住笑说:“这小子也是不是以为哄好了你,就万事大吉了?我这当爷爷的怎么什么都没收到。” 金钰揉了揉眼睛,刚才金石开脸上的窃笑是她看错了吗?咧嘴强笑:“爷爷喜欢就送给爷爷。” “君子不夺人之美,”金石开把锦盒递给金钰,“这笔我是不要的。” 金钰一咬牙,一脸正色:“这笔本来就是孝敬爷爷的!” 孙女这样大方,咳咳……那就不客气了,琉璃嵌银的笔管,做工精致,上品中的上品,不可多得哦。看来周盈池这小子很舍得花银子嘛! 金钰好泄气,至少让自己看一样那笔张的神马模样也好啊,连一眼都没见到就被强行掠夺了,还有比这更苦逼的吗? 当然还有比这更苦逼滴! 全家人都用异样的眼神含笑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欣慰。金钰想大吼一声,你们要不要这样八卦!? 算了,大吼一声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眼神,与其纠结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进屋打听打听洪家的事进展如何。 金钰带着头上的青烟,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西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来一个木材商 金钰带着头上的青烟,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西厢房,见二奶奶取了针线匣子,她便在炕桌上添了盏灯,守着娘坐下。金寿纯问她近日字练的如何,金钰只说先生让每天练着,次日要交功课。 金钰瞧着金寿纯坐在圈椅上闷着,便将毛笔的事扔到脑后,轻声问:“爹可是因为洪家的事发愁吗。” 金寿纯点头,二奶奶在一旁道:“闺女家,总问些外面的事做什么?前儿让你做的袜子得了吗?” “绣工做的比我好多了,为什么要费心费神做这些?”金钰一提女红就头疼,不知道是不是精细动作发育不好,针线在她手里是在是很难控制。 “你听听,这哪还像个女儿家说的话,你这做爹的不说管着她些,还带着她见人,不成样子。”二奶奶瞪了金钰一眼,对一旁坐着的金寿纯说。 “女儿家明些事理也不为过。”金寿纯依旧皱着眉头,“不过钰儿也要帮着你娘些,家里的事也要上心才好。” 金钰自然点头应下,一面帮二奶奶分线,一面又说:“洪家请爹去定是要咱家作坊复工,爹没答应?” “出窑晾透的木料我自然嘱咐他们开工做着呢,可这几日接连下雨,能用的料不多,只能挺着。”金寿纯叹气道。 金钰歪头问:“洪家怎说?” “洪兴晖又加了工钱,还带了些礼来,论理是不应不收的,但这批定制器物断然不能用这样的料做,我酒也没喝便回来了。” “他们家三番两次的加工钱,又送了礼来,爹都不同意,岂不是要恼了?”金钰边说边琢磨着,嘴里嘟囔,“算起来,工部给的限期已不远了,若是再没有晾好的料来,他们家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我早已叫人把这批的定银送回洪家了,这样的料是做不得的,我已劝他们家早早去营缮司退了活,倘若能请宫里开恩宽限些时日也是好的,这般木料做的东西送宫里,必要出事。” 金钰将分好的线递给二奶奶,一面对金寿纯说:“推不推限期不与咱们相干,送回工钱也不打紧,反是得罪了洪家才是不好。” 二奶奶却道:“又来操些个不相干的心,好好将你自己的针线做好了吧,也是老大不小,等年下也该添置些首饰,赶明儿你自己上点心,选个样子,我找人去做了,去年金钗回门子的时候特地带了几样给你,只从那里选一样出来,其他的我留着个金镇日后娶媳妇,若是不够再从我这儿挑两样也就齐了。” 金钰只嗯了一声,惹的二奶奶不悦:“越发没了女儿家的人品,说起外头的事就两眼放光,偏偏这些正经事又不上心。”不免又叹气:“金镇,金铮又是两个没心肺的,这些个男人的事他们一概不问,整日见不着人影。” 金寿纯想了想,说:“北郡府定了一批架子,再有两日就能完工,不如叫金镇金铮两个跑一趟,总比在家闲逛的好。” “他们两个去我倒不放心了,让大爷也一起去吧?”二奶奶看着金寿纯说。 “大哥还有别的事不能去,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自己去了碾子沟办木料,他们都多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们这不是没出过远门吗,总要找个妥帖的人跟着才好。” 金寿纯寻思半晌方说:“让柜上管料的韩富一起去,他时常去送货,有他跟着不会出岔子。” 二奶奶总还担心,又想金镇,金铮两个在家也是难管的,不如出门一趟,也许还能安生。 金钰本想再问问洪家的事,却是不敢再言语了,只说些家常闲话,一家人闲话几句便叫宝绢带着金钰回房,临出门前,二奶奶还嘱咐了句:“明儿你就别往前面去了,早上吃了饭就来我屋里,我教你拼布。”金钰咧着嘴回房。 金钰门前的朱漆柱子边,金铮嘴里咬着一截细木条靠着。 “请回房休息,我的二少爷!”金钰觉得自己想上前挠他的脸。 金铮好像没听见,歪着脑袋说:“我说,周家那小子脸皮够薄的,求我给你捎笔的时候脸都通红。” 金钰瞪眼…… “说话倒是很客气,估计往后你去他们家不会挨欺负。” 金钰咬牙…… “说真的,我觉得和周家那小子比起来,你比他还爷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婶可忍金钰不能忍了! 这个年代讲究走路不露脚,于是打消了踢飞金铮的念头,改用手掐吧。掐人要有技巧,不能掐太多肉,要小小的块肉捏在指尖,一运气,一用力……别忘了拧个180度。 ok,再松手的时候受害者基本已经青紫了。 金铮中招,指着金钰跳脚大叫:“我要去告诉周盈池!他娶的是个泼货!” 金钰四下看着,院子里吊着几盏灯笼,把院子照的蒙蒙有亮,随着金铮的叫声,几个脑袋探了出来。 好吧,金铮,你赢了! 洪家的事还没完,金镇、金铮起身去了北郡府,院子里安静下来。金钰一连几天窝在后院子里出不去,陈举人上完了课,二奶奶不是让她学着拼布,就是让她学着描花样子,金钰每天被搞的头晕脑胀,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二奶奶看着她十根手指已全部殉难才算罢休:“这孩子确实不是这块料,罢了罢了。”金钰这才有时间去前堂溜达了。 夏日昼长,已近戌时,远处的翼檐上还悬着半个日头,晚霞把老街上过往的人都映得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铺面一家挨着一家,不远处聚宝源匾额下挂着的大扇子投射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也泛着橙色,随着微风摇摆起来,将金家木号的招牌遮住大半。 金家木店是个三开间的门脸儿,“金家木坊”的牌匾高悬郑重,老褐色的隔扇门大开着,有人打门里跨步出来,店伙计送了出来,满脸堆笑:“爷您慢走,物件下个月初六来取,单子您揣好喽。” 那人点头笑着,拱手道了谢,才转身去了。 伙计转身进店,店里只听见算盘的声音,柜台后面是一溜楠木屏风,上面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雕工精妙,跌宕遒丽,这是金家大爷金禄纯亲自雕的,摆在铺子里已经二十几年了。 屏风后面便是后堂,南面墙下铁力木雕双龙挡板平头案上设着古铜香炉,香炉里烟气袅袅而升,笼着挂在墙上的“百工圣祖”像,仿佛那画像真的有了灵性一般。 地下面西两溜老榆木的圈椅,抬头便有一副对联“力行克己;奋勉修身。”对联下的案几边上是一对四处头的官帽椅,一个少年公子穿着秋色的软缎长衫,从圈椅上站起来,朝着坐在官帽椅上的金寿纯拱手深深一礼:“那么,晚生就告辞了。” 金寿纯起身,拱手回礼:“恕不远送,公子慢走。” “还望二爷关照。”说罢年轻人退了两步,绕出后堂。 大爷金禄纯靠坐另一个官帽椅上,抿了一口茶说:“我瞧着这人不错,左右咱们家每年都要往碾子沟去办木料,不如就从他这里办些回来。” 二爷面南扶手而立,点了点头说:“那就让他明日去家里细说说。” “这样也好,稳妥些。”大爷撂下茶盏说。 次日是个响晴的天,金钰散了学,扯着金铉的袖子说:“照我说的画,定是半点差错没有,又省时又省力。” “这主意是极好的,我也听旁人说过这个法子,凡物件,不论大小都画出图来,先定了样子再做。”金铉说着,又犹豫道:“可这图却是难画,宽窄长短又没有定数,作坊里哪知道到底要做多大的呢?”说罢便一摆手。 “这有什么难的,我昨儿见爷爷屋子里有幅图,是造船用的,画得就极好,咱们也学他们,就在图上写好了,从南到北阔几尺几寸,从西到东深几尺几寸,从上到下高几尺几寸,细部的雕刻花样子也要写好了大小,这样一来就免去大工匠到铺面里和客人商定,又要回到作坊里面传口授,这一来一回,小半天就过去了,能做不少活计呢。” 说话间二人已经过了抄手游廊,金铉听了不住点头:“往后这样办,省去了不少麻烦。”又顿了步子:“难为你竟能想到这些,可见古人说‘读一书,则增一智’确实不错,只是凡是都讲个持之以恒,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又有‘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可见这进学是件好事……” “嗯嗯,三哥说的是,说的对!”金钰忙打断道。 金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今日之事,需我反思才是,钰儿年纪尚小,就能想出这样绝妙的法子,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为兄随喜好读书,却没能用心,真是‘学而不思则罔’可钰儿你也要记得那句思而不学……” 金钰只觉脑袋不住的胀大,忽顿住步子到:“三哥,爹叫我呢,我先去了。” “爹叫你?何时叫你?我怎么没听见?” 话没说完,金钰已跑出二门,金铉在身后仍问:“你何处去?先生让写的字你还没写,今日可还写吗?” 金钰哪还听他的,一溜烟跑到前面厅堂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公子您湿身了 金钰哪还听他的,一溜烟跑到前面厅堂去了。 还没进屋,就有大门上小厮随在金钰身后,一并进了厅堂。 金寿纯正在百~万\小!说,小厮站定,回道:“二爷,门上有个叫钟亦鸣的公子说是和二爷约好的,今日府里拜见。” 金寿纯点头道:“请他进来。” 金钰到近前,问:“钟家也是岳城里的吗?怎么从没听过?” “并不是岳城里的,他前几日到铺面上去,说手里有一批木料,问咱家要不要,我和你大伯寻思过些日子也要去碾子沟办木料,若是他家的料不错,从他手里买些也未尝不可。”金寿纯撂下书说。 金钰上前将书摆好,又将案子上笔墨等物收拾规整,说:“那要看他家的价钱,若是便宜才好考虑。” “银子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木料要好。”金寿纯说 金钰转了转眼珠,说:“咱们作坊里做器物,建庭院房子,有些不要紧的地方,也可以用略差些的木料,若是都用好料,这满世界里又能有少上好的料呢?就算有好料,得要多少银子呢。” 金寿纯听了忽而板了脸:“这是最混账的话,咱们开门做买卖,人家要小物件也好,要营造宅院也好,收了东家的银子,就得凭着良心做,偷工减料省下的银子那是烫手的。” “我就是想着,没那么多好料怎么办?也不只为了省银子,是心疼那些个上好的木料。”金钰嘟囔着,省银子自然是她的想法,即便不是为了节省开销,单看着那些上好的木料用来建亭台屋舍她也是心疼的。要知道她可是从植树造林的年代穿来的,从小是听着“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这样的口号长大的。 现在可好,要想富,多生孩子多伐木。 “既是心疼好木料,就把物件做好了,屋舍建好了,才不枉费这些好料。”金寿纯脸色稍有缓和,又说,“钰儿你得记着,咱们家开的是木作坊,给东家们做物件,盖房子,带走了银子留下了名声,这就是饭碗。” “女儿省得了。”金钰回 “给宫里干活,那是伺候皇上,是提着脑袋干活;给寺庙干活,是神灵保佑;给普通人家干活那是留名声。你得有敬畏之心,才能干好。” 金钰狠狠点头:“业界良心!” “什么良心?”金寿纯第一次听这个词。 “呃……什么都得有良心!”金钰勉强笑着解释 心里默默琢磨着,金家作坊传了三代,到了金寿纯手里渐渐做大,或许生意人就应该这样,宽厚做人,本分做事。 正想着,便听门外脚步声渐近,见大门上小厮引着个公子进了门。 金寿纯忙起身相迎:“钟公子里面请。” 钟亦鸣拱手施礼,提袍跨步进了厅堂,见堂内正中摆着紫杉云纹马蹄腿条桌,上面一架紫檀架子玻璃桌屏。雕花隔扇上老绿色的软帘直垂到地,帘子后面站着个年少的公子,粉面朱唇,略有几分柔美姿态,料是金家公子,便又向金钰施礼。 金钰歪头看他,见这人举止有礼,相貌又俊秀,便也躬身回礼。 金寿纯让了座,又让金钰上茶,方说:“钟公子一向可好。” “劳老先生记挂,晚生这次来,是想和金爷商量木料的事。”钟亦鸣开门见山 金寿纯一笑:“公子爽利,既是为了木料的事来,我们是先要看看料,才能定夺。” “料自然是要看的,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如若金爷没看中木料也不要紧,晚生对金爷仰慕已久,只当交个往年之交,也就知足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双手递上去,“初次到府上,一点心意,还望金爷不要嫌弃。” 金寿纯忙站起身来:“怎么好妄收你的礼物。” 钟亦鸣倒是笑了:“不过是个小玩意,还请二爷收下。” 金寿纯不好推辞,便说:“钰儿接了吧。” 金钰款步上前,钟亦鸣便双手递过,金钰接了。钟亦鸣却一怔,见金钰一双小手皓肤如玉,上面竟带了一枚攒花镶珠的戒指,又抬头看了一眼,白白净净,柔柔细细的一张脸,眉长如画,双眸闪烁,嘴角总是上翘,细看之下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位珠圆玉润的小姐。 钟亦鸣忙收了手,不由面色微红,低头不敢妄视。 金寿纯和金钰倒没在意,依旧谈笑着。 “钟公子如果有意,我明日就让人随你去看看木料。” “承蒙二爷信得过在下,明日我就备车到府上来接人。”钟亦鸣低着头,顺手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一旁金寿纯道:“我们家作坊用料,说多也不多,只是要上好的,价钱上也好再商量。”钟亦鸣只浅笑点头应着,并不多言。 聊了半晌,金钰上前添茶,钟亦鸣慌然起身要接,不想就撞在杯子上,洒了两人一身温茶。 金钰向后一步,仰头看着他咧嘴:要不要这么狗血……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从泼茶水开始…… “这……烫到小姐了吗?”钟亦鸣擦着肚子下面的水迹,脱口而出。 金钰掸着身上的水,说:“温的,不烫……”停顿片刻……似乎哪里不对吧? 腾的一下,金钰脸也红了:“您慢用……你坐……我先下去换衣服。” “那个……不是……不坐了……晚生,我,没什么事就先告辞了。”钟亦鸣向老金寿纯拱手,提着袍子出了门。 门上早有人牵马等着,对刚从金家出来的钟亦鸣侧面:进去一会,决然湿身了?湿的位置还很恰到好处…… 惹人遐想……惹人瞎想…… 钟亦鸣坐在马上,有点恍惚,脑子里总是那双戴着掐花镶珠戒指的手。不知这是金家哪位小姐,举止有礼,说起话来也好听。看相貌不是柔弱的西子之美,圆面粉腮,眼角含笑,年纪不大倒像个小大人似的,很有点意思,按老人的说法这样的相貌才是压得住福气的。 直想到衣襟上的茶渍都干了,抬头一看已经过了自己住的客栈,只好拨马往回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多了…… 想多的不止他一个,金寿纯是过来人,看在眼里,不高兴在心上,看来以后要注意了,最起码有陌生人来金钰是要躲避到屏风后面去的,这样成什么体统嘛! 金钰很敏锐的观察到了爹爹的表情变化,决定以后的几天里低调点,再低调点。至于那个钟亦鸣,倒没往心里去,自己穿越前和穿越后加在一起能有三十多岁了,再不是豆蔻年华,一见钟情就以身相许的事自己绝干不出来。 古往今来……呃,穿越之后确实可以说是古往今来了……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道,玩什么爱情至上以身相许的游戏? 二奶奶知道这个事,是听孙婆子说的。小厮私底下传出来,孙婆子听了就告诉了二奶奶。二奶奶越发不愿让金钰到客堂了。 金家后院子也常有人来,街坊邻居也有相处的不错的,平时空闲的时候各家的主妇在串个门什么的也是常事。 近几天大家发现金家二奶奶总有有点郁闷,有人问了二奶奶也不说,旁边赵家三奶奶素来和金家二奶奶交好,也算是从小看着金钰长大,来了便问:“钰姐呢?” 二奶奶这才叹气:“和旁人我是万万不说的,你们只当我这些日子愁什么?还不是这个丫头不让我省心,都多大了,还见天的往外跑,屋里的活儿一样也不放在心上。” 赵家奶奶一笑,拍了一把二奶奶的肩头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她才多大?过一两年再学着料理家里的事也不迟,我小的时候还不是跟着我爹的?那时候家里不富裕,更没那么多规矩讲究。”说道此,轻轻叹气说:“女人家,好日子就在娘家这么几年,到了婆家还不知什么样呢,若是个能压住阵脚的还好,若是个软弱的免不得被欺负,要我说,让金钰到前厅见见世面也好,往后出了门子,心思也活泛些,性子也刚强些,不惹人欺负。” “话虽这么说,可……”二奶奶不是不赞同她的话,可她总有些担心的。 “要我说,金钰这般年纪,以前你们家金钗没出门子的时候还好,如今您瞅瞅,镇哥儿铮哥儿那肯在家?铉哥儿也是个好静的孩子,金铃儿又小,不省事,阖家里哪个能和钰姐作伴儿,不如趁早寻个本分的小丫头买来,一来能伺候金钰,二来也有人和钰姐儿作伴,有了伴儿也就不一门心思往前面去了。” 这一提点,二奶奶才想起来,确实该给金钰找个丫头了,家里有几个年长的婆子做事也算尽心,虽然照顾的周道,金钰总不自在,宝红宝绢两个跟着自己料理家里的大事小情,再要照顾金钰就忙不过来了。 再者过几年金钰出嫁,总要有个陪嫁丫头,到了婆家才有个体己的人儿,这样的丫头要从小养大才能和主子一条心,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了婆家挣着做个姨娘,反过来要挟制主子可是麻烦,自己不正是个例子?亏是自己得了个铮哥儿,又得了一对女儿,那随嫁来的丫头虽是生了个铉哥儿,却也是个过分张狂的,才好容易找了个借口卖了省事,如不然,还不知怎样。 见二奶奶点头,赵家奶奶又说:“我这儿正有个合适的,年岁和你们家钰姐儿差不多,又是个勤快本分的,干起活来也利索,是我娘家婶子的外孙女。”说着便是一笑,“原也算不上什么外孙女,不过是老乡早些年认了个没爹娘的姑娘做干闺女,这闺女命也不好,嫁了个病鬼,生了一儿一女两个,男人就死了,自己守寡拉扯两个孩子,去年也染病死了,男孩儿婆家领去,这女孩婆家不要,我这婶子心软,一见没爹娘的就心疼,商量着买了,就送到我这儿来做个丫头,也算有口饭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金家的坏名声 “既是这样可怜见儿的孩子,又本分勤快,你就留下我另叫人找吧。”二奶奶道。 赵家奶奶一摆手,皱眉说:“我何尝不想留着这么个好孩子,可你还不知道我们家?平日里谁多吃了碗饭还要算计,平白多出一个人的嚼用,还了得?我是心疼这惹人怜的孩子,自己又留不下,没法子就送到孙婆子那去了。“ 二奶奶叹气:“孙婆子专管倒腾人口,还不知卖给哪家了,若是和好人家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个不好的,还不让人祸害了。” “这话儿说到我心里去了,所以我是千嘱咐万嘱咐,若不是什么好人家就卖了,我必不饶了那孙婆子的。”赵家奶奶一拍二奶奶,笑说:“今儿早上我一睁眼就想到你们家,人品又好,心眼又好使,钰姐儿又没个体己人儿,还用去寻旁的人家?只是我婶子买来也是花了银子,到了孙婆子那又要加上这几日的嚼用钱,怕是价要高些。” 二奶奶掂量这样的小丫头顶了天也就四五两银子,便撂下手里的针线说:“银子好说,先让孙婆子把孩子领来我看看。” 赵家奶奶喜笑颜开,当场应下,两人又闲话一阵,赵家奶奶支吾半晌,二奶奶便问:“你可有好几日没来,今儿不会只为了这个丫头的事来,还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赵家奶奶瞧着左右没人,才低声说:“你真没听说?” “听说什么?” 赵家媳妇撇了嘴说:“满岳城传的沸沸扬扬你竟还说不知道,洪家不是不用你们家做宫里的活了?” “我自来是不问作坊上的事的,这你知道,不过前儿我还听说洪家加了工钱,我们当家的还把活儿推了。”二奶奶真是不知道,怎么还有人说是洪家不给自己家活干,明明是自己家推了活。 “宫里的活儿,抢还抢不过来,还能推了?要我说,这些年你们家作坊里的匠人也许就不如老爷子管作坊时候那么肯干了,大爷面子软是出了名的,你们家二爷又是极端正的人,工匠偷奸耍滑也是常有的吧?” 二奶奶不知说什么好,街面上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话来? 赵家媳妇见二奶奶不言语,也就识趣的闭嘴,找个理由回家:“也到了起火做饭的时候,我回去了。” 自来以手艺精湛闻名的金家,现如今工匠的手艺大不如前了,真是新闻。洪家这样的大户生意人家都已经不在他家做活儿了,您还在他们金家定制东西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金家接来的活儿被退了大半。 听说洪家要把宫中定制这块大肥肉另外找木器作坊做了,岳城里大大小小的木作坊都跃跃欲试,却不敢贸然来找洪家。一是洪家口碑不好,二是金家做的器物大家都见着了的,用料从不偷减,做工更不用说,如今洪家说金家手艺不好,还有几家木作坊敢接洪家的活? 洪家派了个家丁去金家作坊瞧瞧,回来说:“匠人大多都闲着呢,有些个干脆在木厂斗起牌来。” 洪萧大笑:“斗起牌来了?这回他金寿纯也没法子了,咱家不过是另寻了别家赶做宫里的器物就是了。” 一旁的洪兴晖愁眉不展,想把定制器皿交给别人家道容易,可交给谁家能有金家这般手艺?洪萧到处找人打造声势,说是金家手艺不好才退了金家,另寻别人。与工部打交道倒还好说,只是内务府这关难过。 见洪兴晖担心,洪萧道:“明日我便将这批的定制寻个作坊去,后日一早我亲自进京一趟,去找工部侍郎刘炳权,一并将营缮司的张郎中也探望探望,旁的东西不用带,只带足了银票就是了,再把汉王府里的梁公公喂饱了,到时候内务府那也好说话,爹你就放心吧。” 洪兴晖想,如今这么做也不失是个好法子,便吩咐贴己的家人预备好了银票,准备让洪萧带去。 父子两个正商量要选哪家接替金家,便听门上小厮跑进来报说:“老爷,少爷,门外有位姓何的公子求见。” 岳城县衙后面,隔着两条街有个白音巷,前朝蒙古人聚居时便这么叫,如今叫顺了口,也就这样叫下来。白音巷并不十分繁华,巷子东面有家淡荷轩,是岳城里有名的老字号茶楼。 店里的老板自己说打前朝开始自己家就在这儿开茶楼了,他家的茶自是最好的不必说,就连泡茶的水都是每日傍晚有伙计赶着大车,到离岳城二十多里的五峰岭上取来的山泉。每日卯时初刻城门刚开,便有淡荷轩取水的车连夜赶回来,车上总栓个不大的铃铛,车子一动便叮铃作响,传出老远去。 也未必有几个人能喝出这山泉水和普通井水泡出的茶有什么不同,不过这淡荷轩的名声早就传开了,一壶茶要一吊铜板儿,这年头一吊铜钱能够一家四五口子好好吃一顿的了,所以一般人家是进不起这样的茶楼的。 岳城里那些家里颇为富硕的老少爷们,闲暇的时候就来这品品茶,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精致的点心,也听些岳城里的新鲜事儿。 这几天的大家议论着的新鲜事儿就是金家作坊已经大不如前,连洪家都把银子退回来了,有几个在金家交了定银的人听了,喝了一半的茶就回去把自家的定银也退回来。 余下的人继续说着,一个颇了解详情的老人家正说:“……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家出木料干活儿,说是这些个料都是上好的,晾干了,就等着做呢。” 另一个人接话儿:“何家这个小子也不过二十多岁,缺心眼儿吧?自己家出料做活儿,不赔死?” 老人家花白的头发挽了发髻在头心,吧砸着嘴说:“他什么不敢干?前几日在街上,我是见着了的,骑着西域马,胳膊上架着鹰,一副纨绔之气,哪知道爹娘置办木作坊的艰难,只要自己得名声,管他作坊死活?” “金家二爷要是知道了,定要恼了。”有人插话。 老人家捋着胡子:“二爷也不必恼别人,金家手艺大不如前了,西街上德福兴酒楼的掌柜说,这次在金家做的桌子做工粗的很,依我看金家二爷再不拿出点手段整治整治这些工匠,金家可就真要败落了。” 李季并不知道淡荷轩的新鲜事儿,这些日子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这日眼见着戌时已过才胡乱吃了口饭,撂下饭碗也顾不得歇气,便要出门。 撩竹帘子刚要出门,便见花墙下站着个丫头,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细长,虽生得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却总是皱着眉头,李季自然认得她,原本是少奶奶的陪嫁丫头,本家姓高,因二奶奶嫁进来的时候是个冬月,便给她改名叫冬喜。 少奶奶进门不几年便没了,冬喜又没本家来赎,何昭便让她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身边本就有个年长的婆子照顾着,何老太太不讲什么排场,冬喜来了也没多少活让她做,只想着何昭如今身边并没个体贴的人,又见冬喜平日不多言不多语,照顾人有周道,索性让冬喜去侍奉何昭。 既是老太太的意思,何昭自然不能违背,每日不过让冬喜洒扫内室,其余的活并不与她相干。一干添茶研墨、换衣铺床的事另有细心的小厮办。 冬喜身边一没有父母做主,二没有个正经的主子管她,老太太虽然有意让她做小,却不知何昭是个什么意思,可如今却不知以什么身份自处。整日没人时便想起早逝的少奶奶,又怨自己命苦,逢无人之处便要哭上几回。 李季见了她,也是叹气,又不好说什么,便绕过花墙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早掌了灯,李季进门见外屋并没什么人,便知何昭在里屋,提步到了进去,行了礼,说起话来爽快麻利:“少爷,我已和那几个大工匠谈妥了,定了下月初一就过来,木料也都预备妥了,车马也都定下,您吩咐我找空地的事儿,昨儿我托了陶六儿去打听,刚他来回我,说是西郊有处空地,地方也宽敞,走车马的路也通,只是邻着金家作坊,少爷您看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买来个小丫鬟 何昭坐在里屋秀架前,也不抬头,专心秀着图,淡淡说:“邻着金家也无妨。” 李季迟疑片刻便道:“我这就去办。”退了两步刚要出门,却听何昭又说:“我前儿托人带回来的弓存起来了?” “我叫人存进库房了。”李季回 “叫人取了来,挂在书房南面的墙上去,这样的好弓,放库房可不行。”何昭终于抬头,看了看李季,见他头上幅巾歪了,摇头蹙眉道:“瞧你的样子,你记住,越是事多的时候越是要稳下心来,” 李季讪笑:“少爷训诫的是。” “还有那些木料,要放稳妥了,”说着停下手中的绣针,望着窗外说,“我瞧也该有场好雨了。” “少爷放心,我都办妥了。”李季应声退了出去 书房里,楠木架子上摆着掐丝珐琅的西洋款式的香炉,袅袅飘出烟来,弥散着淡淡的香气,何昭回神,看着绣架上的缎面上绣着楼阁亭台、繁花珍鸟已经绣好了。 ---------------- 天阴了一夜,清早梳洗已毕,二奶奶站在院子当间,仰面瞧着远处铅云低垂,风扑到脸上也带着潮气,却没有半点凉意,便转身吩咐婆子将院子里的晒着的酱醅搬进棚子里,檐下仍挂着前几日卖山货的送来刺老芽和山蘑菇,宝红抬手摘了,一起放进了棚子里,嘴里嘟囔着:“这雨憋了一夜,也该下来了。” 正说着,便见二门上的小厮进来说:“孙婆子来了,还带了个女孩儿来,现在门外等着呢。” 二奶奶一听,瞧了瞧天儿说:“怎么这天气来?”既然来了也没有不见的理,便又说,“把她领到我房里吧。” 小厮应声去了,不一时便又回来,身后跟了两个人,前面的婆子大约四五十岁,粗布短衣看着精明利落,一手拿着个大蒲扇,一手拉着个□□岁的女孩儿。这孩子生的细眉大眼,肤色略黑,英气利落,也不怕人,左右看着,紧步跟在孙婆子身后进了西面堂屋。 女孩儿一进门,见屋里南面临窗大炕上铺着绾色素缎滚边的竹席,边上的搓漆的雕花小几上摆着几样时令水果,一个中年妇人盘腿坐在炕上,因着天热只穿了八成新的圆领杏黄绸绣兰袄,下面穿着水绿双丝绫裙,面色和睦,心里想这必是孙婆子说的金家二奶奶了。孙婆子进屋便忙低身行了礼,二奶奶让坐下叫人上了茶水,才说:“我前儿就等着你,谁想今儿这天气你却来了,眼瞧着就要来雨了。” 孙婆子摆手笑说:“我何尝不是早就想来,可这一阵子不知怎么着,好几个院子都缺人,忙的我脚打后脑勺似的,这才好容易倒出点空儿来,就把这丫头领来你瞧。”说着便将女儿往前一推,“还不去见过二奶奶。” 女孩儿并不害羞,上前一步跪倒磕头:“见过二奶奶。” 二奶奶见她倒和金钰有几分相像,心中自然喜欢,忙说:“快起来,过来我看看。”女孩儿起身,向前几步站在炕边,嘴角含笑这低头不语,便问几岁了,叫什么,这孩子脆生生的说:“我叫小枣儿,今年九岁了。” 二奶奶又吩咐人去叫金钰,小枣儿留心看着,心里琢磨着是个怎样的小姐,不一时却见进来个相貌周正的小公子,头心发髻上包着流霞锦的包头巾,鸭江绸的箭袖,腰间紧紧束着琵琶结长穗宫绦。眉长眼弯,嘴角微翘,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进了屋里先向二奶奶请安。 小枣儿不知从哪来了这么个公子,脸一热,忙不迭往孙婆子身后避,还没站定却听二奶奶嗔道:“又穿这么一身出来见人,不成样子,叫你来是让你看个丫头。” 这才知道,这人并不是什么公子,而是金家二姐儿,心中不免奇怪起来,暗想这位定不与平常家小姐一样。正想着,就见金钰起身顺势站在二奶奶身边,朝自己看了一眼,含笑道:“我刚进来就见了,我瞧着不错,娘若看着好就行。” “你若是看中了,就留下。”二奶奶拉过金钰坐到炕上,又对孙婆子说:“这孩子就留下,多少银子我叫人取来。” 孙婆子转着眼珠一笑:“按理说这样的丫头也不值什么,只是赵家奶奶的亲戚是个软心肠的,给了本家二十两银子才把这孩子带走,又送到我这儿来,赵家奶奶嘱咐一定要善待的,我哪里敢怠慢,整天里好吃好喝的,二奶奶也不差这几两银子,就给二十二两吧。” 二奶奶一听皱了眉头,如今一个十八九岁大丫鬟能出到二十二两两银子已是上等足数,况且那是进门就能使唤的,小枣儿这样年纪小,又不能干重活儿,灶上的活计也指望不上,莫说是二十二两银子,就是五两银子没人肯出的。 可又碍着赵家奶奶的亲戚不好说什么,正在为难,却听身边金钰说:“二十二两银子可是不少,我又不急等丫头使唤,不如就请带回去吧。” 孙婆子听金钰的话,单怕卖不成,又想金钰不过是个孩子,说话并不作数,便不理金钰,只对二奶奶说:“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小孩子多少银子,可是瞧着这娃可怜才收了。” 二奶奶打了唉声,又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二十二两确实不少。” 孙婆子见她开了活口,忙说:“二奶奶说的是,我也只当这孩子可怜,这些天的吃喝就算白搭上了,只给二十两就把人撂在你们家。” 小枣儿听着,暗叹这个二奶奶太过耳软,又气孙婆子漫天要价,却不能言语,心里怕二奶奶不要她,又替二奶奶心疼银子,两下正想着,见二奶奶犹豫半晌,正要应下。 小枣儿心中佩服金家二姐儿说话爽快,不拖泥带水,她自己是几两银子被送到孙婆子手里她心里是有数的,漫说二十两,就是四两五两孙婆子也是肯卖的。想到此便站在身后朝金钰使眼色。 金钰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跳下炕说:“这人我是不要的,还请带回去继续好吃好喝养着吧,再卖时可不止二十两了。”说罢又向二奶奶行了礼方要出门。 孙婆子一听便撂下脸子:“既是这样我就把这娃给赵家奶奶退回去,这样赔钱的货我是不要的,到时候卖个什么人家,就看这孩子的造化吧。” 说完扯着小枣儿便要出门,留下二奶奶楞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小枣儿不愿走,只得眼巴巴望着金钰和二奶奶,二奶奶见小枣儿这样,又不忍心,忙下炕拉住孙婆子:“你急着走什么,再商量就是了。” “我的二奶奶,总不能让我赔上银子吧?”孙婆子一脸为难的样子。 见自己娘又犯了耳软心活的病,金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哼笑道:“这样一个小丫头,到别人家能出个四五两已经是上等足数,如今也别说可怜不可怜,心软不心软的话,我只出你五两银子,人你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留下就领走,退给赵家你是不用想了,赵家娶媳妇还用不上二十两,还能收你这么个二十两的丫头?” 孙婆子只当金钰是小孩子,却不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本来有赵家奶奶的话在先,说金家二奶奶是个面子软的人,定会碍着赵家这层关系出这二十二两银子,不想这个金家二姐儿人不大,却是舌尖嘴利,主意倒比大人还要硬,又想这个小枣儿领回去,到了别人家确实也就给个四五两散碎银子,不如卖到金家给个五两现银,至于赵家奶奶的那一份也顾不得了。 如此想着,孙婆子一变脸色,堆笑道:“好一个厉害的姐儿,我瞧着小枣儿这孩子可怜,只想给她寻个好人家,五两就五两。”顿了顿,又看着二奶奶说:“我也跑了这么好几趟,多少也要给几串腿脚钱。” 二奶奶一面点头,一面叫宝红取银子来,金钰却抢先开口:“说好了五两就是五两,金家不会亏你一个铜板,你也别想多要一文银子。”说着仰头直蹬着孙婆子,一字一顿道:“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孙婆子见钰姐儿软硬不吃,连二奶奶也做不了她的主,便一甩蒲扇,哼了一声,拿着五两现银走了,临出门前撂下一句:“二奶奶,往后你们家儿二姐儿在,可别再叫我来。” 二奶奶只说:“你怎和个孩子一般见识。”孙婆子还想说什么,见钰姐儿板着脸,斜眼睛瞪着她,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金二姐的女戒 送走了孙婆子,二奶□□上已显出汗珠子来,接过宝红递过来的手巾抹了把汗说:“你这丫头嘴像个刀子,这回算是把孙媒婆得罪了,往后再要买丫头可要找谁去呢?” “出银子还怕买不着丫头不成?”金钰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仰面喝了,又说,“不是我吝啬,小枣儿样的丫头值几两银子大家都有数,她这是明摆着欺负娘您心软,面子薄。” “罢了,说你什么都不服,往后嫁了出去,再若这样还不被公婆嫌弃,吃亏的还是自己。”二奶奶叹气,又叫宝红先带小枣儿下去换身衣裳。 宝红应着,一面拉起小枣儿往外走一面说:“奶奶也别说钰姐儿,方才若不是二姐儿嘴岔子压着那媒婆,还不是被她哄去二十两银子?” 二奶奶也不再提,只催着金钰往前面去见陈举人。 陈举人今天讲的是《女戒》,金钰托腮听着陈先生一板一眼的讲着,眼睛不住的往支开的窗外看,这样的天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起风了,风挂动着木质雕窗吱呀呀响起来,她忽然想起尚未干透的木料,不知洪家才这次怎么办才好,自己家的手艺岳城里数一数二,若是洪家推说嫌弃自家手艺不精,还有哪家木厂敢接这批活? 不如想个两全的主意,一来接了活计好赚钱,二来洪家这些年能从工部手里承下宫里的定制器物,必然和朝廷有些瓜葛,这个洪家还是不要惹的好。 正想着,陈举人手拿劫持轻敲了案子,金钰忙回过神来,只听陈举人口中依旧碎碎念着:“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枯燥乏味,比高数还让人犯困 不知这位曹大家,班昭女士当年是怎么写出这样的书的,身为女性不但不为女性谋利益,反而写这些“三从之道,四德之仪”来给大家做填鸭式的洗脑教育。 金钰很想验身,很想再次确认班昭同志的性别!她真的怀疑班昭是男扮女装哇! 大历史环境摆在这里,想当女权主义是不可能的,女四书是必学课程,如果不是穿越而来,如果不是前世男女平等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金钰觉得自己很可能被这些男尊女卑的思想洗脑。 课还要继续上,书还要继续念,金钰自己给女四书做一个更人性化的解释。 “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细想想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遇到问题动不动就大吵大闹,音量决定不了胜负,最后搞个两败俱伤,得不偿失。不如以静制动,智取为上,正所谓遇弱则强,遇强则柔~ 至于“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呃……金钰完全理解成,小两口,不要太亲密哦~距离产生美嘛!. “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意思也是一样的,告诉广大女性,不可强攻,要智取啊!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句话“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听见没有,人家班昭前辈几百年前就说的很明白,男人可以再娶,女人就必须要从一而终了。所以,女人一定要保养自己,吃好的,穿好的,注重保健养生,注意人身安全,以达到健康长寿,吃嘛嘛香,穿啥啥好看的目标。如若不然,一个不小心变成黄脸婆,就很容易被淘汰,很容易被取而代之。更严重点,要是得了病,这个年代医疗水平还不很发达,一不小心死翘翘了,男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再娶!要记住自古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金钰恍然大悟,透过文字表面看深层次内容 《女戒》 其实是一部广大女性的生活提示录啊! 玛蛋啊! 妇无二适之文啊! 这是告诉我们嫁人之前要睁大眼睛,全方位,多角度的了解对方。包括对方收的家庭情况、收入情况、健康程度、身高、体重、兴趣爱好、有无疾病史、有无家族遗传病史…… 突然觉得睁大眼睛观察远远不够!很有必要拿个放大镜之类的辅助工具! 啊!金钰的思绪好像脱缰的野马,根本停不下了╭╮ 好容易熬到了散学,陈举人对金钰这节课的表现和不满意, 金钰恭敬目视陈举人出了屋子,才大步往后院子去换衣裳。一路过了垂花门,路过西厢耳房,见金铉窗子低低支着,顺窗看进去,金铉正坐在案几前端详着什么东西。金钰奇怪,便叫了一声:“三哥,干什么呢?” 这一声倒也洪亮,吓得金铉一抖,忙回头,见是金钰,便道:“大呼小叫,吓着我了。” 金钰撇嘴:“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得了两块木料,你来瞧瞧?”金铉招手让她进来。 一听的木料,金钰顿觉迷糊,摆手说:“我还有事呢。” 金铉闷应了一声:“哦。”低下头又自己研究去了。 金钰突然觉得这个学霸三哥有点可怜,这个家里对木头和木工感兴趣的,除了几个长辈,小一辈里也就他自己喜欢这些东西,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研究木头。“咳咳……”金钰摸了摸鼻尖,“我的事也不着急,正好瞧瞧什么样的木料,三哥像宝贝似的盯着看。” 一听这话金铉来了精神,起身来迎。金钰进屋一看,桌上摆着三五块巴掌大的木头,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没什么特殊,于是咧嘴强笑着说了句:“好木头!”然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假啊。 金铉倒不在乎这些,随手拿起一块说:“这是柚木,上个月从东乌运来的,听说如今云南也有了这样的木料,这块是柏木,你应该见过,问问这味儿。” 金钰凑上去闻了闻,确实有点不一样,可又都差不多,便问:“我瞧着都差不多,三哥怎么分的出来是什么木头?”木头要是和人一样有鼻子又眼睛就好辨认了,都是一条条的木头纹,看着都差不多嘛。 金铉惊奇,拿起第一块说:“这柚木油性光亮,细看文理中有金丝,”又拿起一块说,“这块芳香四溢,木质抚之似肌,但却疖子颇多,做不了什么大物件……” 金钰木讷的看着金铉,尽管他将了好多哇啦哇啦……但是金钰依旧傻傻分不清楚,天下的木头难道不是长的都差不多嘛?干嘛分这么清楚涅? 听的脑袋变大的金钰举手告饶,逃出金铉的房门。 直过了辰时,这雨才落下来。起初只是淅沥沥硕大的雨点子砸下来,落在院子里的青砖上,屋檐的青瓦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不一时就下大了,卷着风拍打在粉墙上,霎时间整个院子就都湿透了,屋后的老榆树也被刮的哗哗作响。雨沫子扑到金钰身上,箭袖也潮乎乎的,屋里金寿纯喊她:“别着凉,快进来。” 金钰应了一声,刚要进屋,却见打大门上有人撑着油纸伞急匆匆的跑进来,到了近前才见是木作坊里管料场的冬生,虽披着斗笠,却已淋成了雨人一样,水顺着眉毛鬓角流下来。 金钰常随着爹爹在前堂听事,这个冬生是常见的。 他到门前一面收伞一面掸水说:“二爷在里面?”金钰点头应是,顺手接过他的油纸伞,冬生只瞧着是个小厮,也没细看便疾步进了屋子。 冬生见金寿纯正在里屋看账,先略行了礼,金寿纯才问:“出了什么事,让你这大雨天跑来。”冬生向前一步说:“二爷,您知道洪家为什么耽搁了办木料的日子?” “为什么?”金寿纯撂下账册,抬眼看着冬生 “我刚撞见个同乡,他说洪萧拿着朝廷的订银去放贷,等收了利银才去办木料,您算算这是耽搁了多少时日?到头来还到处说咱们手艺不精,您瞧瞧这些日子咱们作坊退了多少份订银?现如今咱们金家作坊的名声可是被洪家毁了。” 金寿纯沉吟半晌,蹙眉问:“你这个同乡怎么知道洪家放贷的事?” “洪家原来有个大姐儿,前年出了嫁人,原来伺候大姐儿的丫头有两个随嫁走了的,还有一个叫柳儿的,因年纪小就没随过去,一直留在洪家,现又伺候洪萧去了。因这叫柳儿的当初送到洪家的时候本说不是终身契,到了岁数就要赎身,她本家有个哥哥,前几日就要赎她,谁知洪家却不肯了,这柳儿生的好相貌,八成是洪萧要收了做通房的,她娘家哥哥见不放人,就想洪家家大业大,要上几两银子也算完事,谁想洪家却只叫人送了四两银子出来。她这哥哥就是我个同乡,一时间恼了洪家,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想那柳儿也是洪萧屋里的,这些底细也能知道,说给她哥哥听也未尝不能。”冬生说罢才倒出空来,用半湿的袖子抹了一把脸。 金钰站在一旁也不言语,只瞧着金寿纯缓缓站起来,板着脸在厅里来回踱步。这洪家确实欺人太甚,自家挪了订银去放贷,耽搁了限期却来为难自己家。 金寿纯踱步到敞厅门前问:“可有确凿的证据?” 冬生沉吟半晌:“若是能找到向洪家借银子的人,要了借据就好办。” 雨下的越发大了,天边出现了一道长龙似的闪电,将灰沉沉的天空照的通亮,只一瞬时闪电划过,便又昏暗起来,大雨依旧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网,挂在金寿纯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倒霉的洪兴辉 雨直下了一整天,待入夜才渐渐小了些,金钰从二奶奶房里出来,见小枣儿已拿着油纸伞等在廊下。西厢房两侧各有耳房,南面一处是金铉的住处,北面耳房不大就做金钰的闺房,屋内陈设都是金石开亲自选的楠木料,一进门整个人就被淡淡醇雅的木香萦绕起来。 小枣儿收了伞撂在门外,才进屋掌了灯。外屋里摆着张榆木大床,是晌午二奶奶叫人挪进来的,原本是金钗出嫁前用的,如今金钰屋里多了个人,就搬到这里。外屋不大,摆下这床更显的狭小,小枣儿便将床上幔帐之物全都拆了,屋内一应器物都拾掇的极规整利索,虽不宽敞,却也井井有条。 金钰进屋,见小枣儿已换了一身鸭黄的紧身短衣,一面扣灯罩子一面说:“小姐上炕,换了鞋袜吧。”金钰一摆手,接过鞋袜自己换了,略想了想说:“孙媒婆待你可好?” 小枣儿不知金钰怎么忽然这样问,便一笑:“小姐问这做什么?我不过是她要卖的丫头,不过吃饱穿暖多干活罢了,哪有什么好不好呢。” “我今儿见你给我使眼色了,你怎么就愿意留在我们家?”金钰将鞋袜换好,小枣儿拾起湿了的一双放到外屋,回身道:“小姐是问这个,我是瞧着孙婆子黑心,漫天要价,我怕二奶奶嫌贵不要我,又怕二奶奶花冤枉银子,见小姐说话能压住阵势,才使眼色的。” 金钰点头:“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顿了一顿,忽而板起脸来:“既是跟着我,没有大错我也不打算卖你,我看中的不过是忠心二字,主仆一心才好,若是有了二心趁早告诉我,我送了你出去,也强过吃里扒外。” 小枣儿一愣,没想小姐说出大人一样的话来,忙倒身跪下:“小枣儿不敢和小姐有二心,往后一定一心一意跟着小姐。” 金钰转缓和了脸色,跳下炕扶起她说:“我不过丑话儿说在头里,你又不傻,哪能干那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呢?”一面说着,一面让小枣儿替她拆下发髻,“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又是伺候我,有几样你也得记着。” 小枣忙应着:“小姐只管说,我记着就是了。” “第一条,不能多嘴多舌,咱家虽不是深宅豪门,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可以讹传讹,听风就是雨的事儿若是多了,难保不乱。如今我也管不着别人,你既然进了我的屋,就不能出去惹是生非。” 小枣自然应下。 “这第二条,往后在院子里,难免不与人来往,整日里在一起谁也不能保得舌头不碰牙,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和我说,我定给你讨个公道,万不能私下里拉仇记恨。” 听了这话,小枣儿笑说“小姐放心,既然进了家门,就是一家子,有啥话当面说明了,不背后嚼人舌根子,就不能有事。”说话间已将金钰拆下的头绳缠好放在匣子里, 金钰点头,一笑说:“我见你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做起事来也麻利,有话别闷在心里,这倒合我的脾气,以后就跟着我,免不得要帮我的忙,不识字可是大麻烦,明儿我就去个娘说,以后我上学,你也跟着,不求能通文懂史,只要粗几个字就行。” “我认字有什么用,能伺候小姐就行了。”小枣儿听了直摇头,往后小姐出了嫁,自己随嫁过去,做个心腹人,伺候的周道上心就是了,识字做什么?说着就去给金钰铺床。金钰皱眉:“不识字可不行,你也别犯愁,学不会我再教你,往后你就知道这识字的好处了。” 小枣儿只好应了:“听小姐的就是。”又替金钰换了寝衣,熄了灯烛,主仆两个就要安歇,金钰似又想起什么,叫了声:“小枣儿.” “小姐做什么?“小枣儿忙起身,问了一句。 “孙婆子说你无父无母,可总有个老家,还有个哥哥,你如今也有了安身之处,明日你写封书信给你哥哥,再捎一两银子过去,就算报个平安。” 小枣儿忙下了炕,又要跪倒道:“小姐这样待我,我要怎么报答才好?也不说什么粉身碎骨的话,只请小姐看着,若是我往后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任打任杀,怎么都行。只是我这才来,银子是万万不能要的。” “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倒吓了我一跳,快起来吧,这一两是从我自己的体己钱里出,就算不给你娘家哥哥也自己留着,天色已晚了,明日一早陈先生就来了,快些睡吧。”说罢小枣儿又谢过一通,主仆两个才便各自歇了。 只是小枣儿半夜未睡,听金钰床上已传来轻细匀称的呼吸声,才翻身合眼,想着自己没有爹娘,本家过的又很艰难,叔婶侍奉奶奶,只碍着奶奶的面子,不得不收了哥哥,自己是死活不肯收留的,索性卖了出去,又想如今金家奶奶为人和善,伺候的小姐待自己又这般好,更死心塌地待在这儿了。 将近夏至,夜越发短了,未到卯时天光便微微放亮,二奶奶朦朦睁眼,枕边不知何时已经空了,起身一开,金寿纯立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二奶奶悄声下地,取了长衫道:“早上天凉,披上衣裳吧。” 金寿纯紧紧皱着眉头,望着窗外灰白发亮的天,不言不语。 仲夏季节,淡荷轩的木窗上都挂了苦慈竹的帘子,因着天热,茶客们大多要了清淡的珍眉,店里的伙计介绍着新进的珍眉,都是采摘于清明至谷雨的一芽一、二叶为原料。有几个懂茶的瞧了瞧,那茶条索紧结有锋苗,色泽绿润起霜,香味浓醇,汤色明净,叶底黄绿嫩,确实为珍眉之精品。 来淡荷轩里人们最喜欢的就是品茶闲话,这几天的话题更精彩了些,有人兴致勃勃讲着:“……金家二爷已经将洪家告了,说是他们家拿着朝廷的定银去放贷,所以才耽搁了限期,想从木头上找补回来……” “我说金家手艺自来是最好的,怎么这会子又说他们家手艺不行呢,原来是洪家胡诌呢,若不是金二爷告了他们家,金家这黑锅就背定了。” “以金家的为人,不是被洪家坑的没了活计,哪能走告官这条路。” 有人咂嘴:“洪家胆子忒大,敢拿朝廷的订银放贷,得赚对少?” 几个略知道详情的说:“多少银子?少说也是几万两。” “这回洪家算是完了,朝廷查下来,还了得?” 自来都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宫里的活儿也敢欺上瞒下,罪责不小。“ 洪家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洪兴晖万没想到金寿纯会使这么一招,县衙来人不由分说,先抓走了洪兴晖,留下“你们家快些想法子吧。”这么句话。 洪萧也傻了眼,忙找人拿银子疏通。岳城上下哪个不知洪家是大户,又连年里承接着朝廷的定制,衙门的人各个狮子大张口,洪家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日夜散个不停,洪兴晖却没有半点放出来的意思。 还是有一天何昭来见他,他本来心境烦乱不想见的,又想他轻易不来,来了也是为了作坊上的事,就耐着性子见了。 那天何昭穿着月白色锦绸紧身箭袖,腰间束着巴掌宽的石青软缎大带,外面也没套长衫,清爽爽迈着步子进来,洪萧也没起身,只叫人让座。两人说完了木器作坊的事儿,何昭才提点了他,既然洪家能从工部手里承接下宫里定制的活计,那一定在朝廷里认识人,何不去找找他们? 说完,何昭低头一笑,就走了。 洪萧这才忙活着去找梁公公。 这个梁公公是从小侍奉大皇子的心腹太监。大皇子随当今皇上起兵靖难,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皇帝宠爱,被封汉王。如今太子屡惹皇上不悦,朝中早有风声说,皇帝要另立太子,大皇子自然是不二人选。这样一来,漫说地方上的官员,就连宫里的的太监,京城的官员也都找机会巴结。 上到朝中各部,下到地方衙门,汉王门下的人越来越多,梁公公也是风生水起,仆随主荣,到处办起事来别人也要给他三份薄面,借着这个缘由,说上几句好话,银子就流入自己腰包,何乐不为。 洪家这些年能从工部手里承接宫里定制,自然少不了梁公公的提携,这次为了洪兴晖的事找到他,他也不好袖手不管。 这事必须要帮的,但是银子也不能少,话不需说的太明白,洪萧也是个聪明人,拱手奉上五千两银子,梁公公才慢条斯理的说:“我比不得他们那些扯篷拉纤的图银子,这几两银子不过是赏了底下传话儿的猴崽子们做盘缠,余下的买口酒喝,我自己是一个大子儿也不留的。” 洪萧恭恭敬敬的低了身子说:“万万不能亏了小公公们,还有衙门上的老爷们也要打点,待家父出来,必当面谢过公公。” 一听这话,梁公公才露了笑模样:“我既应了你,就必然给你了解,你且回去安心等着吧。” 果然没出半月,县衙只说证据不足,找洪家去接人。 洪家大喜,洪兴晖自然带了银子去谢过梁公公,回到家又上香还愿、放鞭除晦,直折腾了三五日才算罢了。 金寿纯听了还要上告,被金禄纯拦下:“老二你还没看出来,洪家上面有人,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告不了他们家,这口气还是咽了吧。” 金寿纯拍案站起,气得几天没正经吃饭,人也消瘦下来,二奶奶只能劝劝,又不敢多说,便找来金钰:“你平日里常在前面看着他们办事,如今也去劝劝你爹。” 金钰何尝不想劝劝爹,可又不知怎么开口。洪家这事,自己也气的不轻,明摆着洪家花钱,官衙徇私,可自己家官衙里没熟人,朝廷里的一个也不认识,只能暗气暗憋。又恨何家,竟然自己家出木料接了洪家的活。这是有心助着洪家和金家过不去! 金钰暗想,再遇见那个何家公子,非得啐他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钰姐儿猛如虎 岳城一进九月早晚就不闷了,日头还没沉下去,远处的翼檐被拢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因洪家的官司,二爷一气病了好几日,家中人人屏气息声,静悄悄一片。吃了饭,小枣儿帮着金钰收拾白天练字的笔墨,见院子里宝绢和一个婆子正将晒在院子里的铺盖收起来,这是三少爷金铉的行李,他去年过了县试,就可以参加府试了。府试本是一年一次,今年朝廷开了天恩,在入秋又加了一次考试,陈举人觉得是个机会,就让金铉去考,就算今年考不上,明年开春还有一次机会,只当是开开眼界。二奶奶便嘱咐宝绢提前将金铉的行李预备好,早些上路别耽搁了府试。 小枣正瞧着,忽听大门外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那马跑的起了兴,猛被勒住缰绳,唏聿聿嘶鸣起来。 心里正不知是谁来,抬头一看,竟是个少年,英眉乌眸,嘴角微翘,竟和金钰长的十分相像,只一张脸上更轮廓分明,头上扎着酱色滚边鸟头绫的包头巾,上身穿着秋香色对襟短衣裳,脚下蹬着薄底快靴,手里握着马鞭,急风一般冲进院子,身后小厮急匆匆跟在身后喊着:“二少爷回来了。” 小枣儿来金家不久,虽没见过金铮,却早听说这个金铮二少爷风风火火的脾气,今日见了,行事确实和旁人不一样,不由得多看两眼,见他也不去正堂省过金石开,直进了西厢,不一会就听西屋里有人叫嚷:“欺负到金家头上了来了,也不扫听扫听二少爷是不是吃素的!“ 顺窗看出去,见金铮推门出来,一甩马鞭就要出去,二奶奶跑到院子里一把拉住他:“你别惹事,听你爹的。” “忍了这次,还有下次,衙门口有意为难,我在路上便听了风儿,这就去找他们算账。”金铮一把推开二奶奶就往外走。 二奶奶见拦他不住,忙叫小厮到作坊上去请二爷,又对宝绢道:“太爷没在家,我又拦不下他,你快叫金铉、金钰回来。” 小枣儿在窗里听了,一溜烟跑出来,宝绢已遣了小厮到前面去找金钰。二奶奶仍苦劝:“你这不省事的,还嫌家里的事不多?你去了还不是自己吃亏?” “吃亏也认了,大不了这胳膊腿扔到他们家,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让洪兴晖这老东西欺负了。”一面说着,一面已出了二门。 二奶奶正急得无法,回身正瞧见金钰匆匆从角门回来,便叫道:“还不来拦下他。” 金钰三步两步到了近前,拦在金铮面前问:“二哥哥什么事这样生气?” “你个丫头家哪里知道,衙门口如今已经骑到咱脖子上了。”金铮自来与金钰脾气最为相投,气冲冲说完又要往外走。 “我当是什么事。”金钰忽就变了脸色,愤然扯住金铮手里的马鞭子,嚷道:“二哥要去收拾衙役,也不必自己去,带上我,去把县衙砸个稀巴烂,再到作坊上去把那些衙役都撵走。”说完两步蹦到垂花门下的石阶上,朝着院子吆喝起来:“大伙儿都抄了应手的家设,跟我们往洪家去。” 金家院里小厮家丁也有七八个,早热血的来响应,余下几个都看着二奶奶。 二奶奶本想让金钰来劝,不想闹成这样,上前一把揪住金钰大骂:“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还不快给我下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宝红也上来劝:“钰姐儿咱不闹了,快下来,二少爷要去惹事,你该劝他才是正经,怎好也跟着起哄?”一时宝绢也来劝她:“二姐儿听话,快下来吧。”又转头对小枣儿说,“还不扶你家姐儿下来。” 小枣儿应了,就要上前搀扶,却被金钰甩开:“你们怎么都来拦我,二哥说衙门口没王法,骑到咱脖子上了,管他打得过打不过,便是被打死也好过被欺负死,我是不管的,二哥要去作坊我是一定要跟着的。”说完自己跳下石阶一把抱住金铮胳膊。 金铮本气撞了脑门子,一心只想着以命相搏,没想金钰比自己气性还大,抱着自己死不松手非要跟着去。金钰年纪尚小,又是女儿家,金铮素来最疼爱这个妹妹,怎肯让她跟着冒险,此时倒返来劝金钰:“好妹妹,你在家等着二哥,二哥与他们理论就回来。” “不行。”死死抱着不放 “好妹妹听话,二哥一个人就能收拾了他们,你且安心在家等着。” “不行,我也要去。”死死抱着不放 “……你要是去了,二哥还得顾全着你,怎么和他们理论?” “我不用二哥顾全,我也帮二哥收拾那些衙役。” “……你人小,去了要吃亏。” “二哥人少,去了要吃亏!”眼神坚定,就是不放手。 …… …… …… 待金铉赶到,只听了句“……我不去了,回家吧……”金铮满肚子气都被磨歇了,两手垂到膝盖,幽怨的回了房。 金铉一头雾水的看着二奶奶上前拧了金钰的耳朵:“快回房去。” “娘轻些,轻些!”金钰咧嘴求饶,“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直被二奶奶揪进房里,金钰才挣开了:“我本也没想去洪家,我若是不这般闹一通,以二哥的性子哪能罢休。” 宝红也随着进了屋,笑道:“刚才钰姐儿可唬了我一跳,当是真要跟着二少爷去呢。” 二奶奶犹气的嘘嘘带喘,白了金钰一眼:“就你幺蛾子多,快回陈举人那上学去吧。” “陈举人还能等着我?我已告诉他说今日家中有事,不必上学了。”名正言顺的逃学一天,对金钰来说还是不错的。 金镇和韩富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二奶奶亲自下厨做了两碗面,又炒了两个小菜,送到金镇屋里:“今儿晚了,又一路劳顿,若是再多吃怕要积实害病,吃碗面就歇了,明儿我再预备好酒菜算是给你们接风。” “多谢婶娘,我也真是乏累了,这一路可有不少事要我操心,亏是爹让我跟着去,不然怕是没这么顺利。”金镇端起碗吃起来。 “刚吃碗可别急着睡,闹了毛病可不好,我一会儿叫金铉、金铮两个来和你说说话,也算解乏。” 吃过了面,只有金铉和金钰两个来看金镇,正合金镇心意,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意吹嘘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边林子里漆黑一片,野狼、野熊瞎子,就在车子边儿,要是你们在那肯定吓得尿裤子……” “……我说‘不行必须往前走,不为别的,车上的货要紧啊。’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听说那条道上出了人命了,都是山里胡子干的,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恐怕咱兄妹再难见着了呢……” “……他们家想挑毛病不给银子?我惯着他们?上去就要给他们一拳,他们一看我出手这么快,都怕了,乖乖的把银子给了……” 金钰无精打采的听着,末了给了金镇一句:“大哥,我觉得你给作坊送货实在是屈才了,应该去大关楼说书哇!” 金镇瞪着眼,刚才编故事的爽快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噎了一下:“当真不信我?你去问韩富啊。” 金钰直勾勾的望着金镇,缓慢慢的转过身,木讷的往外走。 “她今儿也累了,别和小孩子一样……呃……我也回去了,你早点歇着。”金铉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直退出了门,看着金镇一双燃着小火星的眼睛,转身就走。到西厢耳房门前又顿住。 金镇见他转身,颇为欣慰,这个三弟没出过远门,平时在家里不是念书就是研究木头,估计刚才自己说的那些事是把他给唬住了。 正得意,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摆手说:“罢了,你也回去歇着,路上的见闻还多着呢,得空我再说给你听。” 金铉楞呆呆的看着金镇,双手抱拳,深深作揖:“小弟不是想听路上见闻,是方才走的匆忙,竟忘了给大哥告辞。” “呆子!”金镇歪嘴咬牙,摔门进屋,留下不知所措的金铉戳在门前,低声询问:“大哥可是生小弟的气?” ……屋里只传来有人倒床的声音。 “莫非小弟说错了什么?”金铉坚持不懈。 ……屋里又传来扔枕头的声音。 “大哥可是误会小弟了,小弟并无恶意,小弟只是要给大哥告辞,这是应有的礼数……”金铉躬身垂头,极其恭敬的说着。 哐啷~!门开了。 “三哥,我错了!你不是我三弟,你是我三哥,你回去睡觉吧!”金镇头上冒青烟了。 “大哥何错之有?小弟怎敢愧领兄长之称?万不……” “回屋睡觉去吧!”金镇把金铉推回西厢耳房,反身关了门,才长出一口气。 “那么……小弟就先歇息了……大哥开门……小弟还没辞过大哥……” 金镇七窍生烟,跑回东厢耳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帮着分析失态 夜深了,头上的天空就像块黑蓝色的缎子,无边无际的,入秋的夜里,风有些凉,二奶奶靠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顺手把枣红的妆花缎袍披在身上。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二门上的两盏灯笼亮着,这是太爷过寿时换上的新灯,过了一夏,不免退了些颜色,成了粉红的,散出来淡红色的光,衬着垂花门上的朱漆柱子和上面彩绘的花样子,让人犯困。 二奶奶掩面打了个哈欠,将长袍裹紧了些。这几年她已经很少这样熬夜了,初嫁到金家的时候,金寿纯和金禄纯哥两个整日整夜的忙,多半是早上吃了饭就走,过了亥时才回来,很多时候干脆就睡在作坊里。那个时候大嫂还在,宅子也是新建的,两个人常围在炕桌上一边抹纸牌一边闲聊。 后来有了金钗,又有了金镇,生金铮的那年,大嫂得病死了,她哭了好几天,别人劝她:妯娌间能有多亲呢,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她却只是想哭,一个还鲜活的人一下子就没了,留下两个还没及笄的孩子,她想这就是命,她好像一下子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变成一个佝偻老妪,或者死去,或者被其他的年轻的鲜活的女人替代。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哭,直到把自己哭病了,一病不起,自己随嫁来的丫头西雯做了通房,生了金铉,越发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她想就这样让自己老了吧,守着金铮,整日一言不发的干活。赵家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和她说燕头山上有个庙,庙里的菩萨灵验着呢。她就去求神明,那菩萨真灵验,西雯真就让太爷给赶出去了,和西雯一起赶出去的还有个传事的婆子,不知道卖到什么地方。 西雯走的那天,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手心里全是汗水,几乎把绢子浸湿了。她想一定是自己求了菩萨,菩萨才把西雯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西雯抱着她的腿哭,她几乎就要心软了,这样一个丫头,卖出去让她怎么办呢?再说还有金铉。她后悔了,自己这样心狠毒辣,会遭报应的。可是太爷发了火,谁也拦不住,西雯那天被媒婆领出去,就再没见着过。 等她知道西雯被卖的原因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金钰,还是宝绢听了说给她的。原来西雯偷着让靠己的婆子找了个痞子,想把金铮拐走,想着金铮没了,日后一分家,金铉岂不成了嫡子独占一份家业。 西雯一定是疯了,怎么敢这样办?后来的好些日子,二奶奶都会做同样的噩梦,梦里金铮不见了,屋子里只有金铉和西雯两个人。 西雯走后,金家安静下来,孩子一点点的长大,作坊上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太爷就再不管那些事,安心在家养花喂鱼,她几乎就把以前的那些事都忘了。 她留了心,家里再没有西雯那样的狐媚子,金铉也养在自己名下,后来有了金铃,她就把一切都看淡了,三个孩子围在自己跟前,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思绪飘渺在夜空里,被一阵清脆的銮铃声打断,二奶奶翻身下地,她知道是金寿纯回来了,忙端了烛台迎出去:“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那些衙役可走了吗?” 金寿纯平时就是板着脸,今天板得更严重。二奶奶随着回房,一面替金寿纯脱衣裳,一面静静听着。 衙役倒是走了,不过是大爷金禄纯悄悄给了二十两银子才走的。整个一个敲诈勒索啊!若是只出银子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些衙役在作坊里一坐就是一小天,还不让工匠干活,耽误时间是要紧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查了,上一次说是有人举报,有个偷盗的贼首蹿进了作坊,十几个衙役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自然什么都没搜出来,一群人也不会衙门,反倒守在大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运货的马车出不来也进不去。 这一次又说是有逃犯,彻查作坊的工匠,一个挨着一个的看,天都黑了还没有走的意思,金禄纯只好悄悄打点了银子,领头的衙役才爱理不理的揣在怀里,带着十几个人走了。 银子打点出去自然是心疼,可这样三天两头的来查,耽误时间不能开工才是大事。 这回金寿纯可为难了。二奶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陪着叹气。 第二天还算消停,金寿纯一头让工匠熬夜赶活计,另一头和金禄纯商议,要不要去县太爷府上拜访一下?这明摆着是找茬啊。 金钰散学回来,听到这些事,想也没想就问:“洪兴晖是不是被放出来了?” 金寿纯嫌弃的看了一眼金钰,眼神的深层含义是‘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受前几天钟亦鸣事件的影响,金钰能在客堂里随便出入的机会受到了威胁,看到父亲大人不大有好的眼神,金钰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只能自己在肚子里分析了。 洪兴辉刚被放出来没几天,县衙就开始到作坊去抓逃犯,咋这么巧呢?这不明摆着找麻烦吗?这事能和洪家脱了关系吗? 再怎么想,金钰也不敢多嘴了,努力降低存在感,乖乖溜到后院去找金铃玩。 天气转凉,二奶奶嘱咐宝红和宝娟不让金铃在院里玩的时间太长,金石开闲着没事,就抱着金铃到书房,准备给金铃亲自启蒙。 金钰进屋的时候,金铃正被爷爷丢在圈椅里,不知所措的瞅着花白胡须的金爷爷一手举着一本书,一手背在身后,脑袋很有韵律的划着圈,口里念念有词:“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就是说爷爷喜欢的就要送给爷爷,不要像你二姐儿,姓周的小子给她一支紫毫,她还舍不得给……” 金钰很想上去揪爷爷的胡子:愿不愿意给你,都已经被你抢去了好吗。然后调整了个比较文雅的表情进了书房,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投入到教师角色不能自拔的金石开忽然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小下,回身的时候嘴还保持者o字的形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去你爹那吗?” “爹爹在忙,我帮不上就回来陪爷爷。”金钰努力笑了一下,实际是被逼无奈自己乖乖溜回来的,搞不好的话自己很可能被永久取消去前厅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心情好,金石开不介意自己再多一个学生,让金钰坐下。这边金钰刚坐车下,一回身看到金铃从椅子上爬下来——坐了好一会了,好无聊。 “铃儿听话,要坐下。”金石开对这两个孙女还是很有耐心的。 金铃可不吃这一套,肉嘟嘟的小手摆得很有节奏,一脸认真的说:“要出去。” 金石开决定锻炼自己的耐心,努力摆出一副和蔼的笑容说:“铃儿听话,爷爷还没讲完呢,讲完了就出去玩。”说着一把将金铃抱起来,准备丢回到圈椅里。 金铃噘着小嘴,鼓起腮帮,肉肉身子360度扭个不停,金石开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勉强还翘着嘴角漏出几颗牙,挤出几个字:“金铃要听话……” 金铃的小嘴由噘着变成嘴角朝下,鼓起的腮帮也越来越红,干脆哇的哭出来:“我要找娘,我要便便……” “啊!?”金石开紧忙把金铃放在地上,“你早说啊,快点。”冲着窗口喊宝红。 金钰在心里把爷爷狠笑了一把,然后正色,清了清嗓子说:“爷爷这几天怎么不去前面瞧瞧?” “前面不是有你爹和你大伯?”金石开反问。 “爷爷不去,可知道这几天作坊里出了一桩事?”金钰咬着嘴唇试探着问。 “听说了,不是衙门去查了几次?我既把作坊交给你爹和你大伯,就由他们去办吧,我这几天还得腾出个屋子来,把我那些花儿都放好。” 金钰泄气的看着爷爷,瞬间觉得很低落,这个家里还有没有人能听她说几句话? 算了,反正自己大伯和自己爹也不是没能力,能把作坊办的红红火火,不会连这点事也看不透,自己就别瞎操心了。还是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吧。 择日金寿纯套了辆车,送金铉去襄州府。金铉头一次自己出门,只低头不语,金寿纯差了一个老成的老家人和一个勤快的小厮跟着,二奶奶一路嘱咐到了二门上,才不放心的看着他上了马车。 家里只剩下金钰金铃两个,少了人在耳边絮叨的日子很清静,可也觉得冷清清的。 金家作坊被查了好几次,何昭早就听说了,一边兴致勃勃的逗着夏天刚训好的鹰,一边想,这个洪家确实不地道,这是明摆着要整垮金家。不过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管的好。再说如果不是金家和洪家闹翻了,自己哪能接上朝廷的活? 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一面要防着点洪家,另一方面作坊上的事不能只靠着洪家,得想办法直接和宫里联系上才行,不过这事不好办,从长计议才好。 正想着,李季快步到了近前。一般情况下,李季来找何昭基本都是作坊上的事。因为这几天活干的比较顺利,李季来也就是告诉一声又走了几车木料,或是又得了多少物件。何昭想着既是用着李季,就得信得过他,自己只大体上有个数,细节都是李季去办的。 今天李季表情明显不太一样,显得有点兴奋,何昭也没注意,就面对鹰站着,听李季说:“老太太让我来通禀一声,说是姨太太的车已经到了城门楼子那了,请爷去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姨太太表小姐 啊?何昭这才想起来,姨妈要来了,自己这几天光想着作坊上的事,竟把这茬忘了。 赶快换衣裳,吩咐备马,何昭辞了爹娘,带着两个小厮催马往城外赶。 何昭的娘姓秦,秦家是务农出身,只生了两个闺女,没能生出儿子的秦老爹很郁闷,想着两个闺女一定要嫁个好人家,不论身份地位只要自己姑娘不受气就行。 大姑娘千挑万选,嫁了个老实本分又小有家业的生意人,就是何昭他爹,嫁过去之后顺利的生了个儿子,就是何昭。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家基因的原因,秦氏生了一个之后再也没生过,何昭就成了何家独苗。不过好歹是个男丁啊,能延续香火就行了。 二姑娘嫁人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怠慢了,选来选取选了个务农的。农民兄弟,都是一个行业,说起话来也比较有共同语言。再说人家也不穷,后来举家搬到汴梁,那是鱼米之乡,置了田,家里还有不少佃户,算是小康之家了吧。这二姑娘刚嫁过去之后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沈佳晴。可是很不幸,没出几年,老公死了。所以何昭的姨妈也就一个独苗,就是这个表妹。 虽然都是独苗,姨妈家的这个独苗就远不如何昭这个独苗了,最起码何昭这个苗能承继香火,可姨妈家的这个苗……只能帮别人家承继香火。 姨妈很郁闷。 作为姐姐,何昭他娘也很替自己妹妹郁闷。 虽然姨妈家比较远,何昭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这个表妹,但对于这个表妹何昭早有耳闻。据说是有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风范,长的那叫一好看,不过到底有多好看,何昭也不知道。 何昭骑马到了城门,姨妈家的马车早等在那里了,先到姨妈的车前请安问候,车上有丫头掀了帘子,姨妈从车里下来,见到自己的外甥都长这么大了,仪表堂堂,眼睛和嘴巴都很像自己姐姐年轻的时候,那种亲切感一下子就升腾起来,心里也高兴,一边点头一边看着何昭笑,拉着何昭的手不松开。 问东问西,问了好半天,还是何昭提醒:“家母恐怕等急了,不如先送姨妈和表妹到家,也好一家团圆。” “对对,你看我一高兴就给忘了,快进城吧。”又回身说:“你表妹在车里呢,女孩子家,害羞的很,怎么也不肯下车。” “表妹是闺秀,怎能在这杂乱之地路面,待进了家门再见也不迟。”何昭说。 就听马车里有人说:“佳晴是女子,不好在这闹市之中露面,素闻表哥是个通情达理的,还请表哥不好怪罪。” 李季站在不远处替何昭牵马,听到轿子里的声音顿时醉了,温声细语,柔情似水,这哪是女孩子说出来的声音啊,这简直就是天籁啊。 何昭一笑:“都是自家人,怎么会怪罪?还请姨妈上车。” 说着一行人进了城。一路上李季都在想,常听老太太说这个表小姐家境富裕,是个大家闺秀,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也不知道美成什么样子,今天听了这声音,倒是让人全身都麻酥酥的。又一想也不对,这个表小姐今年才15岁,老太太少说也有十年没见过面了,怎么就知道这小姐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李季倒没别的想法,就是好奇。 好奇的不止他一个,坐在车里的沈佳晴也很好奇。听说这个表哥年纪轻轻就自己支撑着个木器作坊,又是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刚才听声音也朗朗入耳,不知道长的怎么样呢?坐在马车上,听见车边有马蹄声响起,马车轻晃,佳晴随车轻摆,不经意间将手搭车窗,遮着的帘子掀开个不大的小缝隙,只看到个衣角。 马车随何昭走了一会,就到了何府门前,沈佳晴从纱窗内瞧了瞧,见外面也不是十分繁华的街市,此时已是正门大开,早有小厮守在门上,接了何昭的马。佳晴坐在车上,这才看清何昭确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不觉脸色微红。 心想如今到了何家行事举止要多留意,免得惹人笑话。待马车到了二门,见随行来的丫头先下了车,扶着母亲下去了,自己方移到车门前等着,不一时便又有人掀了帘子,佳晴低垂眼睛也不乱看,只见个嫩白纤细的手伸到自己面前。佳晴暗想着必是何家的丫鬟,一双手竟生的十指如笋,顺着手看上去,腕似白藕,衣裳倒穿的朴素,细语低声道:“表小姐请下车。” 佳晴不免挑眼看着,见个丫头十五六岁模样,双眉低顺,一双眼睛好像含着眼泪,水汪汪眼波流转,不由一愣,浅笑着点了头,任由她扶着下了车。 何母早迎出了二门,这会子和姨娘抱作一处,两个老姐妹哭过一阵子,何母才抬头见佳晴发似乌漆,眉木如黛,肤若凝脂,唇似丹果秋白色苏绸罗裙着身,妃色丝带腰间缠绕,身段袅娜,虽不言不语却是万种风情尽生,由人扶着缓缓走了过来,心中自然喜欢的不得了 到了近前佳晴倒身失礼,老太太急忙迎了过去,满眼遮不住的关切问:“我的儿,可把你盼来了,一路车马可累坏了吧。”说着就将她拉起来,又说,“眼见着十几年没见,都这么大了,我们这里比不得你们清州,秋天风凉,别受了寒气,快随我进屋吧。”说着一手拉着姨妈一手拉着佳晴就要进屋。 不想佳晴却一个趔趄,只觉一阵眩晕就要摔倒,惊的太太和姨太太双手扶着,又叫:“冬喜快扶着点。”冬喜一直随在佳晴身边,见她要倒“哎呀”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忙伸手去扶,却没扶住,只惊叫一声:“表小姐……” 还是何昭上前拉了一把,佳晴这才站稳。太太一面心疼,一面埋怨冬喜:“怎么不扶着表小姐?” 佳晴扶着额头娇喘连连说:“不要怪罪她,是我自己身子不好。” 冬喜似是被这情形吓着了一般,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看秦夫人亲自扶着佳晴进了堂屋,安置在大软榻上吩咐说:“去端热姜汤来,要滚滚的喝了才好。”冬喜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又听太太问姨太太:“瞧佳晴这身子也不结实,可找郎中瞧过没有?” 姨太太道:“在家时常有些小病倒不要紧,方才想必是一路上在车里累着了。” 佳晴此时方渐渐息了喘,柔声道:“让姨妈和母亲为我担心,真是佳晴的罪过。” 何昭站在一旁,并不插言,见姨妈和娘叙起旧来,便辞道:“作坊上还有些事,儿子先去了。”佳晴听了忙起身,姨妈也忙说:“快去忙你的,不要耽搁了正事。”何昭这才退了两步正要出门,却听佳晴柔声说:“我见外面有些起风了,就叫下人取了披风再去也不迟。” 何昭摇头说:“我自来不喜欢披挂那些东西。”说罢转身去了。 佳晴翩然施了万福,何母拉她坐下:“整天只忙自己的事,咱们娘们说话,别理他。” 冬喜只低着头,眼角一直瞧着何昭出了门,才回神见一家人围着佳晴,悄悄退出门去,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心中一阵酸楚,一双眼睛微微红了,深吸口气,忍着泪,咬着嘴唇快步向后面厨房去了。 待端了热汤回来,佳晴已从榻上起来,何母拉着姨太太说话儿:“你们娘们也是苦命的,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佳晴长大何等不易我也能想到……”说着姊妹两个又抹起眼泪来,伺候太太的孙妈妈忙上前劝慰:“如今姨太太到了家,是多少年不遇见一次的喜事,太太怎么好哭呢?以前的伤心事也就别提了吧。”又转身劝姨太太:“姨太太这回和太太姊妹住在一处,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快别哭了。” 又见表小姐独坐在母亲身后,垂着含泪的眸子,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孙妈妈到近前,帮着擦眼泪,佳晴抽泣着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白净的脸颊上一双泪珠滚落下来,这一副模样真真叫人心疼,忙说:“表小姐别哭,哭坏了身子,倒叫太太、姨太太心疼。”佳晴方止住了眼泪。 冬喜站在一旁看着,她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不过这一刻她忽得就想起“梨花带泪”这个词来,她想:表小姐可真好看,连哭的时候都这么好看,比原来的少奶奶好看多了。 何母哭罢,又让佳晴喝了姜汤,方说:“我早叫人把西面的侧院子拾掇出来,家具摆设一应都摆好了,你们就住那吧,置田的事我找人去张罗,急不得。”母女两个应了,何母又陪着到了西侧院。 西侧院原本是闲着的,何昭偶尔在这里养花训鹰,如今姨妈一家搬过来,何母前几日便叫人将一应杂物移到别处。佳晴随何母到了院子,见这园子南北狭长,并不很不大,抄手游廊下摆着数盆长势甚好的鹤望兰,阳光映照在朱漆的大柱子上,泛出橙色的光。 窗棂一色朱漆罩面,雕的山水风景,别有一番风韵,瓦当下挂着几盆吊兰,纤纤细细垂下来,随风轻动,佳晴半眯了眼睛,回头浅笑问:“姨妈,这园子原是谁住的?” 何母一面叫人开了房门,一面笑道:“这园子原是空着的,不过是你表哥在这里养养花逗逗鸟,本也不是正经事,如今你们来了,我就叫他把那些个花草挪走了。” 佳晴四下瞧了瞧说:“这院子可有名字吗?” 何母一愣,摇头说:“咱这小门小户,哪有什么名字呢?” “这又有什么门第之分呢?起个名字也雅致些,住到里面的人时时想着这名字也能体会到心境。”佳晴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抚着游廊下垂下的吊兰,笑的恰到好处。 何母看在眼里,觉得佳晴是极美的,美的像画,又是极讲究的人,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正想着,佳晴轻轻咬着嘴唇,思量半晌又说:“我瞧着岳城这地方要寒冷些,不如就叫旻濪轩吧。” “敏庆轩……”何母念叨着,觉着也不错,大概是欢庆的意思,“这个名儿好,你喜欢就叫人做个匾额挂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一起采购年货 秋日转凉,树枝上垂着的叶子失了往日的浓绿,微微泛起黄来,阳光透过叶子照在老褐色的马车上,映出斑斓又琐碎的光点。金钰坐在车里,只听见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碾动的声音。身边的小枣掀帘子朝外瞧了瞧,有风吹进来,带着秋天独有的味道。 岳城的秋天来的早,天气渐渐冷了,家里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二奶奶一面张罗着买过冬的秋菜,还要把过冬的炭柴之类预备好,又叫人定了几匹料子,预备给大人孩子们添置冬衣。 偏这时太爷金石开又病倒了,本也不是什么重病,因他早年独自支撑个木器作坊,劳累自是不必说的,再加上岳城在北方,天气寒冷干燥,便落下个咳嗽气喘的病根,每逢秋冬换季就会犯病。长嫂故去多年,这些熬汤煎药的事自然落到二奶奶一个人头上,虽大爷金禄纯为了侍奉太爷,连续几日都不曾去作坊和铺子,但这些事业够二奶奶忙活。 虽有宝红宝绢帮衬着却也忙的不可开交,就连早上有人送信儿说今儿又有衙役去了作坊上查人都顾不得。 也难怪二奶奶不再上心衙门口差人查作坊的事,这些个衙役三天五日就要来查一查,每次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临走还要二三十两的茶水钱。金禄纯想托人找找县衙的徐典史,请他通融一下,金寿纯却不同意:“叫他们查,咱们金家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他们不成。” 金禄纯只是叹气,供着十几个衙役吃喝,还要给银子不算,单是这些人来巡查就是一天,工匠们都不能干活,耽误了工期不好办。 可作坊说是金家哥俩管着,实则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是金寿纯一个人打理。金禄纯生性文弱,对外不喜交往,对内管理作坊也是柔弱性子,最重要的他自己本来也不喜欢生意上的事,凡事只听二爷的,这回金禄纯没有办法,只能作罢。 金钰虽担心作坊的事,却不能插手,见大哥二哥一早就随爹爹去了作坊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只安慰自己,这些衙役不过是想捞点油水过年罢了,只当是散财免灾。 又见自己娘为操办家中过冬的事忙的顾头顾不得尾,很多事总不能周全,不免叹气,提醒说:“大姐出门子也有一年了,不如这次再买几匹好缎子,连大姐的那一份子也捎出来,差人送去,顺带着瞧瞧她。” 二奶奶这才想着金钗出嫁一年却没个喜信,也是惦念,便说:“我也惦记着她,你素来最知道她喜欢什么,明儿你吃了早饭就跑一趟,去绸缎庄选几块她喜欢的料子,我再预备些果子点心,择个日子一并叫人捎过去。” 金钰应了,便叫人套了车,一路有小枣儿陪着到了锦瑞祥。 锦瑞祥是老字号,原是专卖皮货的店铺,去年才又添了许多的布匹绸缎。虽是新近才开始卖布料的,花色倒是极全。店里伙计均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厮,勤快又麻利。 金钰的马车到了门前,小枣挑帘子让金钰下了车,店里的小厮三步两步迎上来,先作了揖,才一脸笑意的往里请。 正要进门,却听喝驾之声,转身一看又有马车停在门前。金钰一笑说:“嗬,生意还真红火。” 店伙计低了身子,笑着回:“眼见着天就要冷了,添置衣裳的人多,承蒙大家照应,店里生意还说的过去。”犹豫了一下,见金钰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窄袖褙子,头上挽着倭坠髻,没带簪环之物,只用丝绳系着,想这小姐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 两人正说着,那马车上已下来一人,由丫头扶着进了侧门。 又有小厮将金钰主仆让进侧门,门前的伙计琢磨着,今天来这几位都是以前没见过的生人。身边有人凑过来,这伙计问:“刚来了两个小姐,不知是谁家的呢?” 来人在锦瑞祥做事多年,抬眼见了马车,说:“没长脑袋,这车是金家的,边上那一辆是何家的,还用问吗?” 伙计恍然点头,又问:“早上何家不是定了几匹料子送去?这会子怎么又来人了?” 来人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年头有钱人家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什么矫情毛病没有?没准是送去的的料子没瞧上,偏要自己来选选呢。” 说着两人转身进了门。 锦瑞祥后面是个不大的院子,二楼上设了两间雅室,预备着有些大户人家的媳妇,或是大户人家有些体面的丫鬟出来替主子买布料时候歇息喝茶用。两个雅间面东开门,南北相连,中间只用个大活屏隔着。 金钰下了车,一路到了院子,腾腾腾上到二楼,还没坐定就有小厮上了茶来。小枣倒了一杯递过去,金钰摆手不喝,只说:“我过会子还要回去,叫人拿些海棠、绯红、松花色的,花样要简单些,再拣几样酱紫、群青、茜色,花样要繁复些的。” 小厮听这小姐说话爽快,想要的东西说的也明白,心里高兴,想着不是矫情的主儿,便乐呵呵的说:“咱们家的皮货最好,小姐要不要看看?” 金钰问:“有些什么皮子?” 伙计笑了说:“猪牛羊,貉子狐狸水獭,除了龙皮没有,咱家什么皮都有。” 金钰听着伙计说的有趣,也笑了说:“那就拿一对狐狸皮,一对貉子皮来。” 伙计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下去了。 小枣一面将茶盏放下,一面问:“姐儿这么着急回去有什么事吗?”金钰拣了个墩子坐下说:“给大姐预备的粟米还没装,前儿大伯托人从梁州府捎回来些稻米,说是极好的,今儿早上才到,还要分出些给爷爷,再留下些预备过年的时候用,家里上下只我娘一个人张罗,年下事情又多,家里的事虽不用我管,总要帮衬着些。” 小枣点头说:“小姐想的周全,还有什么事我能办的一并交给我就行,或是小姐事多,难免有漏下的我也好提醒着点。” 金钰托腮坐着,心里掂掇着年下里要送先生什么东西才好呢?置身绸缎庄自然先想到的就是绸缎,可是送绸缎先生会不会喜欢?目测先生这种人好像不是很热衷时尚的……不过虽然先生不是个爱美的人,可还有师娘呢。送他老婆东西他也会高兴吧?拿回家去扔在床上可以很体面的说一句:“我学生送你的。”为人师表的得意一下子就能升腾起来了吧。 师傅这样的人会送老婆礼物吗?女人嘛,有几个不喜欢收到老公送的礼物的呢? 这样夫妻感情荣融洽,先生也会感谢自己的吧? 心里合计着师傅的岁数,然后推断出师娘也不会很老,要送什么样的料子好呢?给一个自己见过面的人选礼物真不容易。 师娘…… 师娘…… 老师他娘…… 思维一扩展,金钰同学觉得还应该给老师他娘送点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恶性斗殴事件 思维一扩展,金钰同学觉得还应该给老师他娘送点什么…… 正想着,隔间里有响动传来,金钰料想是方才在楼下遇见的那个小姐,也没在意,只一门心思的掂掇着要给陈举人一家送什么样的料子好。 小枣闲来无事侧耳听着,只听隔壁有人说:“要些软缎,拿来我瞧。”是个小姐的声音 又有小厮的声音:“小店软缎子的花色多,姑娘想要清雅点的还是热闹些的?”那么多颜色花样,都搬上来会累死人的 “这还没想好,多拿来些花色我看看。”还是那个小姐的声音 小厮停了半刻才说:“小的这就去拿。”好无奈,没办法,顾客是上帝 又听那小姐说:“早上送的那几样就别拿了,花色我瞧着不好。” 小厮应声下去了。 不一时楼梯上脚步声响,小厮捧着几块料子和几张皮子进了雅室,金钰见拿来的都是自己方才要的颜色,一一看过,检出几样花样看着顺眼的,另又定了两张狐狸皮和两张貉子皮嘱咐小厮送到金家,小厮笑盈盈的答应了。 金钰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小厮说:“辛苦了半日,这几个钱儿给你买碗茶喝,还请劳心瞧着些送到我家的料子,别有糟粕才好。”给点小费,一是人家跑上跑下确实辛苦,二是帮忙检查质量,这年头没有支付宝,没有□□,也没有好评差评制度。东西送到家了才发现货不对图,就算是某宝申诉退货退款处理起来也很麻烦的。 小厮自然喜笑颜开,接了小费,一路把金钰主仆送上马车。心里想着这样的顾客,就算不给小费也喜欢啊,自己买什么很明确,最不喜欢挑起来没完,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的矫情主户了。 正想着,听有人叫自己:“小八你上来,前面掌柜的叫我有点事,这边你照应着点。” 小八答应了一声,几步跑到楼上雅室,脸上尤带着刚才的笑。 进屋一看,这个小姐长的真不错,举止优雅。皱着眉头,正在一个一个的看料子呢,嘴里嘟囔着:“这个不好,太红了些,这个又太素气……” 通常情况下女人,而尤其是没结婚的小姐们挑东西都比较麻烦,不是觉得样样都好,就是觉得样样都不好。 小八觉得自己今天的好运差不多到此就要结束了。 “这个颜色是好,不过花样子又不好,还有没有?再拿些花色我选。” 小八只好跑上跑下十几趟,秋风瑟瑟,他却累的一头汗珠子。楼角处一个年长他两岁的小厮看着窃笑,要不是自己看事不好先撤了,这会子折腾的可就是自己了。 足足挑了快一个时辰,坐着何家马车来的这位貌似天仙的小姐才选了几匹布。清一色的艾绿,蟹壳青之类的清冷颜色,伙计有心问问这小姐,您家冬天穿这么冷的颜色合适吗?转念一想若是问了还不知道要挑到什么时候,话到嘴边也就咽了回去。 金钰还没到家,锦瑞祥的东西已经送到了。一进门二奶奶便说:“我怎么就忘了定几张皮子,年下该给太爷和你大伯他们做几双马靴,金镇他们几个也该做两件皮马夹,刚见锦瑞祥的人送了几张皮子来我才想起。” 金钰随着二奶奶进了西厢房,一面解了绦绳去了披风,一面说:“我擅自做主定了几张皮子,给大姐捎去一张狐狸皮一张貉子皮,狐狸皮子给大姐的婆婆尹家太太,貉子皮子给尹老爷子,为的是哄着他们高兴,才能对大姐好。”大姐出嫁一年都没怀上个孩子,虽然没听说尹家有纳妾的消息,不过姑娘嫁到婆家搞好家庭团结还是很重要的, “你想的周到,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二奶奶说着坐在炕上,心想闺女说的没错,还是要和亲家相处好了,不为别的,只为能对自家姑娘好一点,她就知足了。 “前儿我见娘叫人送了匹杨妃色的花软缎,平纹暗花,那花样子又艳丽又不轻佻,做个比甲最合适不过了,就想着余下的一张狐狸皮给娘配个领子,袖子口那也配上一圈狐狸毛才好看呢。”金钰依在二奶奶身边坐下,抱着娘的胳膊说。一双小手有些凉,索性把手掖到二奶奶胳膊地下取暖。 有姑娘这么孝顺,二奶奶心里甜的好像吃了蜂蜜、喝了糖水,脸上也泛起笑来,逗趣的问道:“只想着娘,没想着你爹,他还不挑了理去?” “我还没说完呢,不是还有一张貉子皮吗?娘瞧那皮子够大吧?足够给我爹个大伯一人做个毛领子的了,我都想好了,赶明再寻一张成色好的黑缎子毛的水貂皮,给爷爷做个帽子。”金钰说着,一缕头发挡在额头上,有些痒痒,便把脸也贴在二奶奶胳膊上轻轻蹭了蹭。 这一蹭把二奶奶的心都蹭化了,瞧着金钰的小脸说:“尽想着旁人,怎就把自己给忘了?没想着给自己置办点什么回来?” “我的东西还用自己操心?娘最疼我,定都给我预备齐全了。”金钰把手往里伸了伸说。 二奶奶从炕几上倒了杯热茶递给金钰,说:“你就是一张巧嘴,明儿我叫周宝再跑一趟锦瑞祥,顺带着给你买一张鹿皮回来做个小棉靴子。” 金钰扬起脸笑眯眯道:“那就多谢娘了。” 二奶奶把她手从胳膊下拿出来,用自己的手捂着,说:“别贫嘴了,我还有事要嘱咐你,年下没有功课做,你的针线活儿可要用点心了,还有明年可不许再到前面去了,多大的姑娘了,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 金钰撇嘴,正要说话,忽的门被撞开,宝红一脸惊慌跑进来说:“奶奶,可不好了,衙门……衙门的人把二少爷抓走了。” 出城顺大路往东,走出不远便是金家的木器作坊,作坊是用木板边条围成的,朝向西南和正南的地方分别开了两扇大门。正南的大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衙役聚在一处叫嚷着,金寿纯急匆匆策马赶回来,只见工匠们围了几层,全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早上接到作坊里的消息,说是班头又带着一班衙役到了作坊,本是亲自在作坊上看管着,谁知没到晌午铺子上又有人来报,三四个人在铺子上闹事,闹得几个来定家具的人都走了。金寿纯分身乏术,只得将作坊上的事交给金镇金铮两个,自己骑马进了城。 待他到了铺子,见三四个街面上的地痞无赖正大模大样的做在前堂的喝茶。店里管事的几位听说作坊上出了事,都赶去城郊,只留几个伙计,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眼巴巴瞧着半声不敢吭。金寿纯明白这些日子衙门口刁难,如今地痞无赖也上门闹事,料是自己得罪了洪家。洪兴辉记恨在心这才找人报复。心里更不肯让步,直要和洪家死扛到底。 几个地痞本也不能掀起多大事端,金寿纯到了铺子,叫了几个伙计将几人轰出店去,又扔了几两散碎银子,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受了谁的差使,这几个银子给你们,休要再来闹事,不然拿了你们去见官,恐怕差使你们的人也未必肯花银子救你们,到时候吃官司的还是你们自己。” 几人刚刚拿着银子散了,作坊上的人又跑来告诉他,金铮和衙役们打起来了。金寿纯暗叫不好,这才翻身上马,一路疾奔到了作坊。 眼见着众人围在门前,他跳下马拨来人群到了里面,才见金铮正仰头指着班头大骂:“你就是领头的?” 班头哼了一声:“我就是班头,怎么着小崽子?找你爷爷有什么事?” 金铮啐了一口:“有人到我们家铺子闹事不管,你个孙子倒来查我们家作坊,几次三番爷爷我都不搭理你们,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班头哪肯听他的,上前一把揪住金铮衣领:“你个兔崽子嘴放干净点,想挨刀子了吧?” 金铮反手抓住班头的手腕,咬牙道:“狗娘养的你以为爷爷是好欺辱的?”说着手一用力,疼得班头一咧嘴,刚要抽腰刀,却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哎呦”一声单腿跪地。 原来是金铮在下面踹了一脚,趁着班头喊疼,一抽身到了他身后抽出班头的腰刀拿在手里。衙役们一见班头吃了亏,一拥而上把金铮围了起来。 金寿纯这些天本来压着一腔怒气,刚开始看到金铮与班头理论,也没上去阻拦,转眼间却见金铮夺了刀才叫不好,忙大声呵斥道:“把刀放下。”说着冲到前面,想要拨开衙役去拦金铮。 金铮此刻正在火头上,谁的话也不听,见众衙役围了上来,便把刀举在胸前,冷笑着说:“怎么着?有闹事的地痞不抓,反倒要抓你家小爷了?不用一个一个的上,一起来,小爷打的也痛快……” 他正说着,金寿纯已到了衙役身旁,正要拉开一个衙役,却被衙役一推险些摔倒。金铮见金寿纯被推顿时急了,抄刀就向推人的衙役砍去, 这班衙役,原本也不是练家出身,自从到了县衙办差还能有些车马钱更不练武,见金铮砍了过来忙一闪身,好歹躲了过去,已是吓出一身冷汗,嘴里叫嚷着:“好小子,你敢动真的。” “砍的就是你!”金铮接着又是一刀,众衙役见金铮红了眼睛,也不敢靠前,纷纷后退。 金寿纯上前拦着喊道:“快放下刀。”和衙役动刀,惹出事来就不会是小事。 金铮哪里肯定听,大叫道:“一起上,小太爷陪你们玩个痛快。”说着又是几刀下去,吓得衙役们连连后退。 这些跟着班头来的,除去一两个外其余的都是些捕役。所谓捕役都是出身贱民,和倡优奴婢同列。朝廷规定的衙役是有定额的,可县城有大有小,像岳城这样的大县不足百人的衙役限额明显不够,所以各个地方的知县也就自作主张招用些民壮做捕役。这样一来捕役并不领用朝廷的俸银,每年到手的银子就少的可怜,不过七八两银子。所以大家平日里出外办差多多少少都要收几个银子,有时候说是鞋袜费,有时候说是茶水钱,数目也不确定,多的十几两银子,少的拿上几串钱也好。 这次本是班头交代好了,来金家不过是刁难刁难,蹭点吃喝,勒几个银子也就是了,没想金家这个二少爷却红了眼,真的动起刀来了。刀剑可不长眼,为了这么几两银子再把小命搭进去太不值了。 金铮挥刀就砍,金寿纯怕他砍到衙役,猛的上前搂住他,正要抢下刀,却觉得身后有风声响起,回头一看一根木桩子已在眼前,来不及躲闪,正打在他肩头,只觉半边身子酥麻剧痛,闷吭一声栽倒在地。 原来是班头趁乱起身,不知从哪捡了个木桩子打了过来。 众工匠本看着少东家拿刀咄咄逼人,吓得众衙役连连连后退,没注意班头这一下。工匠大多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壮年,心里早憋着气,如今见老东家吃了亏,就有那胆大气躁的冲上来拦腰抱住班头。 金铮碍得众衙役只知道躲闪,没人和他动手,一腔怒气正没处出。他平日虽顽劣,对金寿纯却敬重,如今见爹被打倒,顿时火撞脑门,眯着眼,咬着牙,也不说话,紧紧攥着钢刀,一步步逼近班头。 班头抬头瞅着金铮,见他一双眼睛竟崩出猩红的血丝,鼻子里喷着热气,犹如被激怒的野豹子一般,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不由想向后退两步,可有人拦腰抱住,动也动不了,竟吓得冒了汗。 金铮眯眼盯着班头,步步逼近,只半步的距离,却勾起嘴角轻笑了起来,班头见他死死盯着自己,那笑里似乎透着一股股冷气,手里又提着刀,早吓得抖索起来:“你你,你,敢打我,我是朝廷,官府的人,你打我,你,你们金家吃不了兜着……”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金铮忽的收了笑,手起刀落,砍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打完人得坐牢 班头脑子一片空白,双手抱头大叫一声:“哎呀妈呀”本想着这次死定了,只觉得一阵凉风顺着左臂吹进来,也不敢睁眼睛。随即便听周围乱糟糟一片,心想定是自己魂魄离了窍,好半天才一点点睁开眼睛,身后抱着自己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脑袋还在,没死?自己这是没死啊! 心道,金家这小子这是没敢下手,刚才那狠样子是装出来的吧?正想着只觉得左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顺着肩膀到小臂,已开了一尺来长的大口子,猩红的鲜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暗红一片。他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可口子又深又长,一只手怎么也捂不住。 再看金铮已被金寿纯扑到一旁,正挣脱着,还要冲自己这边来。 这回班头也不硬气了,慌忙叫着已被吓傻的一干捕役灰溜溜的顺着南门跑了。 留下金寿纯气喘吁吁,一把将金铮手里的刀夺下来摔在地上,跺脚道:“你这登徒子,惹了大祸了。” “狗娘养的些软货!谁再敢来小太爷我一定叫他躺着出去。”金铮尤怒骂着。 “你当打走了他们这事就完了?你怎么不长脑子?”金寿纯气得大骂。 “有人到咱家闹事他们,报了官他们不管,专到咱家来查,就算是洪家使了银子,官府老爷是个贪赃枉法的狗屁官。我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蹲大狱,有什么大不了,便是拉出去砍头也强过被人欺负。” 金镇不知从哪钻出来,缩着脖子瞧了瞧,见衙役已经走远,才说:“老二,不是当大哥的说你,你这惹了祸,怎么收场?” “你给我滚一边去!”金铮瞪眼道,“你怎么说的?不是说这些衙役欺负咱家,你早就忍不下去了,刚才你哪去了?”说着啐了一口,“别他妈说是我大哥,我没你这龟孙子样的大哥。” “你给我闭嘴!等着官府来抓你吧。”金寿纯喝道。 果真没出一炷香的功夫,县衙就派了一队捕快来拿金铮,他却笑道:“这帮孙子来的还真快,小太爷还没吃过牢饭,正好去尝尝。” 金铮满不在乎,可把金寿纯气了个半死,闷坐在作坊里一声不吭。 二奶奶得知了这个消息,脸都变白了,一把抓住宝红问:“二爷呢?快去告诉二爷。” 宝红也是惊慌未定:“二爷在作坊上呢,已经知道了。” “他在作坊上,怎么还叫人把金铮抓走?”二奶奶急的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办才好。”说着抬头想起什么,提起襦裙就往正房去。 金钰早从炕上跳下来,见二奶奶这时候慌了神,想是要去找金石开拿主意,便一步上前拦下说:“娘别急,有爹在作坊上,想二哥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又和谁打架了也说不定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担心,早上有人传话说衙门口又差了衙役去作坊,料是金铮这火爆脾气与衙役争执起来了。 二奶奶听的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心里略安稳了些,唉声道:“金铮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活祖宗,如今叫我怎么办?不行,我得告诉太爷去,让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家里大小事爷爷在就不管了,再说他这把年岁,如今又病着,若是知道二哥的事,再病倒了岂不是又添了一份乱子?”金钰拉着二奶奶说 “那,大爷在家,我去告诉大爷。”二奶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大伯倒可以,不过先要问清楚了事情才好。”金钰说着,又问宝红,“官府为什么抓了二哥?” 宝红这才定了定神,说:“刚才听二少爷被抓,我的魂都不知道吓飞到哪去了,哪还顾得问这些?”犹豫了一下又说,“传事的伙计还没走,我叫张祥家的去问问。” “不用。”金钰摆手,“还是我亲自去问的明白。”说着已出了门。又嘱咐说:“宝红你去把这事告诉大伯,千万把他叫出来说话,别让爷爷知道了。” 宝红“哎”了一声,应下就要出门,金钰又说:“告诉大伯,镇哥儿没什么事,叫他放心。”宝红点头,急匆匆去了正房。 金钰带着小枣也顾不得换衣裳,只穿了姜黄色襦裙外面罩了件樱草色圆领短袄疾步出了二门,见张祥守在一旁,便一边走一边问:“传事的人呢?” 张祥素知这个二小姐常随二爷在厅堂议事,如今见她出来倒不意外,便回:“传事的在大门上等着呢。” “叫他到花厅来见我。”金钰说着拐进了堂屋。 出了垂花门往南绕过一个不大的花坛便是堂屋,二爷平日里都在厅堂议事。厅堂东西两侧的各有一个耳房,西面的一间隔出来当做书房,东面的一间一直闲置着,用作平时休息,太爷就叫这屋子为花厅。 传事的是作坊上做杂活的伙计,名叫赵全,平时二爷在厅堂他常来传事,十分熟悉这里,只是张祥说今日是二姑娘要见他,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到了堂屋绕过个酸枝木的活屏,后面便是一处半月门,门里就是花厅。 赵全进了花厅,见里面阳光颇足,靠南窗子下是一溜大炕,铺着甘青色软缎滚边的大坐褥,二姑娘面色倒不慌张,盘膝坐在上面,旁边站着个小丫头。 待赵全低身先请了安,金钰才问金铮什么时候被官府带走的?他人伤着没有?因为什么被带走,如今人关在哪? 赵全仔细听着,想这个二姑娘问起事情来一条接着一条,像是早就在心里琢磨好了似的。他一一答了,又听金钰问:“我爹可吩咐怎么办了吗?” “二爷只叫小的到家里来送信儿,旁的没说。” 金钰低头想了想说:“你先下去等着,我进去回了大伯再说。” 赵全应了一声,退出花厅。 金禄纯听了消息也急匆匆往堂屋赶,到了门上见金钰正从里面出来,金钰便将赵全的话完完整整学了一遍,金禄纯皱眉道:“你且回去伺候太爷,我去作坊上找你爹商议,这事需找县衙的人才能办。” 金钰点头说:“我想事到如今,不能让二哥在牢里受罪才是要紧,其他的再商议也不迟,在狱里少不得打点狱卒,银子自是缺不得,到柜上支反倒麻烦,不如让我娘从家里拿出些银子来先使着,回头我写个账。” 大爷连连称是,又让人备马,叹气说:“这事需要找个熟人才好办,可咱们家自来都是清白做生意,官府上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一时间到哪去找熟人?” 金钰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曾听您和我爹话说的时候说起周家有门亲戚在襄州府衙门口上做个什么官,您和爹商议一下,这个人可用的上吗?” 金禄纯一拍脑门:“你若不说我倒忘了,周家有这样一门亲戚,如今也只有找他们家疏通疏通了。” 金钰这才回了后院子,二奶奶神不守着坐在屋里,金钰安慰了几句便到金石开屋里,一进屋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金石开靠在大榻上打盹,听有人进来便问:“是谁啊?” “是我,金钰。”金钰笑答。 “你大伯呢?”金石开起身看着金钰,不知为什么好好的金禄纯就走了。 金钰嘟起嘴,耷拉着眉毛说:“还不是洪家惹的事吗,作坊上的衙役来了,我爹说铺子上有东家要定东西,他又走不开,就叫大伯去照应着呢。”为了不让金石开起疑心,金钰开始编瞎话。 金石开唔了一声,摆手说:“我这不用人伺候,你且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金钰心里正惦记着二奶奶,便起身辞了出来。回了厢房见二奶奶独自落泪,金钰不免苦劝了一回。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只见着金禄纯和金镇两个回来,金钰迎出去见两人垂着头,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待一家人用过了晚饭,金钰才拉着金镇到金禄纯房里。 金禄纯见金钰金镇进了屋,便说:“这个时候,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我惦记着我我爹和我二哥。”金钰低着头说。 金禄纯摇头叹气:“你爹去了周家,周爷还给面子,写了封书信给他家亲戚,你爹就连夜去襄州府找人,还不知怎么样呢。” “可去牢里看了二哥吗?” “我下午去了一趟,打点了狱卒,金铮暂且还好。”金寿纯不住的叹气。 金钰想了想说:“我琢磨着这事还有个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全家慌了手脚 金钰想了想说:“我琢磨着这事还有个缓。” 金禄纯看着金钰问:“怎么说?”平时在堂屋议事的时候,金钰这个丫头确实能拿出点主意来,这时候听听她的想法也好。 “这些日子县衙的人时常到作坊上去盘查,怕是洪家捣的鬼,不过县衙又不是洪家开的,衙役这样盘查定是他们家使了银子,我想他们家也未必就攀得上县太爷这个高枝,要不然前些日子县太爷也就不会把他押了那么多天。” 金禄纯听金钰说的有些道理,便叫她坐下细讲 金钰的意思,洪家宫里有人是一定的,不然工部和宫里年年的定制也不会都给洪家承揽了去。不过洪兴辉这老家伙上次被抓了,说明洪家虽然和县衙有点来往,但不见得交情有多深,之所以后来被放了回来,一定是走了别的门路。县太爷未必受洪兴辉的摆布,可县太爷手下的人呢?洪家想买通那些捕快衙役就容易多了。 洪家给了捕快银子,让他们来为难金家也是可能的。县太爷如果收了洪家的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洪家上头有人不假,可大人物能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吗?被砍的捕役本来就是民间找来的民壮,出身低贱。而金家在岳城也算不小的商贾,知县也未必就真想给捕役出气,恐怕更多的是想作收翁之利,所谓吃了原告吃被告。 所以事情的重点在那个被砍伤的捕役身上,只要他不再深究,再喂饱了知县老爷,这事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禄纯回味了半天,觉得金钰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又觉得哪不对劲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不对。索性晃了晃脑袋不去想,把金镇和金钰送出了房门。 金镇出了他爹的门,就显得精神了许多:“刚才那些主意是你娘教你的吧?婶娘也是的,直接和我爹说不就得了,还得你这个丫头片子传话。” 金钰也不理他,径直往西厢耳房去,金镇跟在她身后,继续说:“我掂量着老二这次犯的事可不小,得花多少银子?婶娘是怕我们大房这边有想法吧?我问你,这银子从哪出?别是要从柜上支吧?那可不是你们二房自己的银子。” 金钰听了停住脚步,回头上下打量金镇,半晌才哼了一声说:“你管不着!”正为了金铮的事烦心呢,他倒蹦出来说银子从哪出,不骂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好吗 这一句惹恼了金镇:“我怎么管不着?明年我就成亲了,另立了门户,银子要算清楚。” “现在分家了吗?”金钰本来不想搭理他,他还没完没了,“没分家你就管不着!这事有我爹管的,有大伯管的,你啊?靠边站站吧!” 金镇想揍她,真的,想揍她!这个二妹妹,平时好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哪根筋不对,她就来了不讲道理。一副耍无赖的可恶嘴脸,你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金镇咬了咬牙,想揪她的小辫子拍她两下,又想金铮没准哪天被放出来了,知道自己欺负了金钰,那可不好玩,那混小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算了,还是忍了吧。 金钰没回自己房间,她还惦记她娘呢。进门一看,娘果真在哭,见她进来赶忙抹了抹眼泪:“这时候了还不去睡?” “娘不是也没睡?”金钰脱鞋上炕,挨着二奶奶坐下。 “明儿陈举人来,你还得早起。”二奶奶说 金钰把刚才在金禄纯屋里听的消息告诉了娘,二奶奶忍不住又抹起眼泪,金钰只好劝:“爹这次去了襄州府,周家那个亲戚也是九品,若能走个门路使点银子,这事也就过去了,当下最要紧的是二哥,不如娘明日亲自去牢里看看?” “可这牢里是随便能进得去的吗?”二奶奶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长这么大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在她印象里,监牢和地狱画等号,进监牢的人大多都不能活着出来,至少她还不认识哪个人是从监牢里出来的呢。当然了,这不排除她根本不认识进过监狱的人。 现如今自己的亲生儿子破了先例,成了她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蹲监坐狱的。 “大伯不是去过吗?明儿一早就套车。”一边说着,金钰一边心里想着,明日到牢里探看金铮都要带些什么东西。 二奶奶听说明天能见到金铮,总算有了盼头,心里也踏实了些,又嘱咐金钰回屋睡觉。 金家的孩子们每日早晚必去金石开屋里省定,今天金铮没来,金石开就问:“混小子哪去了?” 因为金禄纯和二奶奶都嘱咐了,不能把金铮出事的消息告诉金石开,所以金镇贼溜溜的看了看金钰,这种情况还是金钰出头比较好,以后万一事情败露,自己也能撇清关系。 金钰咳了一声,一脸正经的说:“他肯读书,被我爹关起来了,不让出来。”说完心虚的票了一眼金石开,这个谎话是事先编好的,说别的金石开未必相信,说金铮不读书,这不由得金石开不信。 金石开还真没怀疑,点了点头说:“说起读书,咱们家虽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但是我也是个读书人啊,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随我呢?唯独一个铉儿读书还有个样子。” 咳咳……要不是金铮出了事,金钰现在心情十分不好,现在她都能笑出声来。 金石开是个木匠,全岳城的人都知道,可他偏偏不甘寂寞,非要读书。当然了他要是年轻的时候就读书,做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木匠,今天他这么说大家也就不奇怪了。关键是他老人家放下斧凿拿起笔墨,满打满算的时间也就五六年。 在金石开心目里,木匠——充其量是个蓝领,技术型工种。 但读书人就不一样了,那叫文人,吟诗作赋,干的都是高雅的工作。金石开老先生努力像文化人行列靠拢。平时你说他年岁大不要紧,你说他胡子不够柔顺不要紧,但是你要说他没文化、没知识,他一准和你翻脸。 咳咳……书归正传……金钰点了点头:“爷爷说的是。” 金石开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金镇站在面前,挑起一只眉毛说:“金铮不读书挨罚了?不对吧?” “呃……”金钰心里一紧,手心冒汗了。哪里出了破绽吗? “混小子挨罚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金石开指着金镇。情况不对头啊,要说不读书,金镇是头一号的啊,挨罚的事儿能少了他 “孙子我如今读书用功了!”金镇瞪着眼睛,一脸苦相。这是亲爷爷吗?好事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啊,挨罚的事自己就得陪着? 金钰白了金镇一眼,说他读书用功?鬼都不信。看着金石开怀疑的神色,金钰忙说:“爹说了,先罚二哥,若是大哥还不长进明日就连他一起罚!” 这谎话编的,张口就来,金钰自己都佩服自己。 金镇狠狠瞪了一眼金钰,真想把真相说出来,回头看了看东厢房金禄纯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谎话编的圆满,孩子们各自回房休息。 小枣一边给金钰拆头发,一边看着金钰掰着手指头嘟嘟囔囔:“衣裳要带几件,不能太新的,也不要太好的,找几件粗布短衣就好……铺盖也要带上一套,还要带些吃的……” 见她自言自语说了半天,小枣忍不住问:“都要睡觉了,姐儿说什么呢?” 金钰叹了口气:“明天起早娘要去看二哥,我看娘如今什么心思都没了,估计也想不到那么多,我趁着今晚把东西预备出来。” “姐儿总有操不完的心。”小枣将卸下来的丝绳收到匣子里说。 金钰起身上炕,托腮皱着眉头道:“二哥出事了,可日子还得过,过年预备的东西还没预备齐全,大姐那也得差人去,这最忙的档口出了事,娘是顾不得这些了,爹又不在家,大伯需看顾着铺子个作坊,又要照看爷爷,阖家上下也没能用上的人了。” 金钰起身,让家里的婆子预备好了明日探牢的东西,忙活完已近子时。 次日天还没亮,二奶奶就起床,一夜没睡,又是急火攻心,竟哑了嗓子连话都说不出来。金钰见了心疼不已,劝娘在家歇一天再去。二奶奶一心惦记着金铮,一刻也不肯等,强撑着上了马车,金钰不放心也要跟着,金禄纯说:“我如今作坊铺子两头忙,家里的事顾不上,你就留在家里,一来伺候太爷,二来也看顾着点家中之事,你娘有宝红照顾也妥当,你宽心。” 金钰只好点头答应,又嘱咐宝红一番,直到看着马车拐出了胡同口才垂着头回了院子。刚要回屋,却听有婆子叫她:“二姐儿,太爷叫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金二姐来当家 金钰应声,理了理衣裳,强打精神,进了正房。金石开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正坐在榻上,见她进来便问这几日功课如何,又问年下想添置些什么东西,金钰笑说:“爷爷应允我添置的物件我都想好了,就要个首饰匣子,等爷爷大好了就给我预备吧。” “我当你想要个什么稀罕物,原来是个首饰匣子,明儿没事我就叫人把我存的那几块上好紫檀料取出来,爷爷亲自给你做一个。” “不急,待爷爷大安了再说。”金钰凑到近前一面给金石开捶背一面又说,“爷爷的身子才是要紧的,钰儿如今也没有几件首饰,不过看着匣子稀罕,白要来摆着玩罢了。”您老人家要是再病倒,那可真是麻烦事,至于首饰匣子神马滴,都不重要。 “按我说你娘也该给你置办几件像样的首饰了。”金石开砖头看了看金钰,觉得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他看着喜欢,想了想说:“明儿从我这儿拿五十两银子去,打几样像样的首饰。”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不过自己独喜欢这个孙女,又懂事,又让人省心,多给几个银子打点首饰业不心疼。 金钰嘻嘻笑着谢过了金石开,祖孙两个聊了半晌,金钰才辞了出来,待要出门,金石开却叫住她说:“我知道你们这几天都瞒着我,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我琢磨着好几天没见着金铮,定是这个混蛋小子又给我惹是非了。”要不然怎么两天没见着金铮人影呢?这个混蛋小子虽然顽劣,但是每天定省还是很准时的,金寿纯也玩消失,二奶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要是再看出来那智商得低到贴地皮儿了。 金钰一愣,佯笑说:“哪有的事儿,哪敢瞒着您呢。”不是想瞒着您,是您老人家知道了万一着急上火的,再病倒了,那我可真是要抓狂了。 “你们越是瞒着我,我就越是知道这事小不了。”金石开轻轻叹气,“我老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求不给你们添乱就好,我早上瞧着你娘又病了,你大伯要看顾着作坊又要忙活铺子里的事,家里他照看不上” 金石开双手拄着膝盖,抬起头见金钰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又继续说:“金镇这小子指望不上,金铉更不用提,你大伯忙不开,偏这时候你娘又病了,家里的事你就多照看着些吧,你虽年小,却比其他孩子强些,只当是磨练吧。” 自从金铮出了事,金钰心里不是一般的着急,一边心疼二哥,一边担心这事没那么简单办妥,整天看着大伯唉声叹气,又见自己娘白天夜里的抹眼泪,爹又不在家,一家人没有主心骨,金钰只好硬挺着,天天装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这边劝着娘,另一边又琢磨着二哥这事怎么办才好,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如今金石开这样一说,金钰只觉一阵委屈涌了上来,鼻子也酸了,眼睛也热了,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眼泪,好像一松口整个人都会泄了气一样,狠狠的点了点头。 二奶奶从牢狱里看了金铮回来,便一头栽倒在炕上,夜里就发起热来,金钰知道这是急的,又请了郎中来诊脉,熬汤煎药,伺候左右。直忙到半夜,见二奶奶翻身睡去,她才披了件氅衣到了外屋。 仲秋天凉,宝红看金钰还没睡,就端了炭火盆放在地上说:“奶奶吃了药已经不发热了,钰姐儿忙活了这一日也乏了,快去歇歇,今儿晚上我守着奶奶。”宝红从小就被买进金家,一直跟着二奶奶,也算看着金钰长大,这几天金钰劳累她不免心疼。 “我和小枣儿看着就行,再说我还有事没忙完,你且回去歇着吧,明儿还有事要你忙。”金钰说着又添了盏灯。 宝红拗不过她,只好嘱咐小枣儿不要让金钰熬的太晚,又叫小厮加了炭才回房歇着, 金钰叫小枣预备了笔墨,主仆两个一个说一个写,将尚未备齐的秋菜、布匹、柴粮等物一一记下,各缺多少,各需多少银两。又将家中上下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逐个写好名字,按着旧例,年下每人给多少赏钱,张祥、宝红、宝绢这样的自然要多给些,银子一笔一笔也都算好。 冬月节多,邻里亲戚已经开始相互拜访,若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二奶奶也该预备东西走亲访友了。这又是一项开销。 还有去大姐家的车马钱,年下给陈先生的束脩…… 一样样算下来,金钰顿觉头疼, 除去这些用度家中只剩下不足五百两的现银,就这点银子金铮的事一定是不够的,看来必然要动用柜上的银子。 小枣见金钰紧锁眉头,便问:“姐儿是因为银子的事发愁?” 金钰揉着眉心,叹气道:“咱们方才这样算下来,银子就不富裕了,明年大哥还要娶亲,一应物件虽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可也要不少银子。” “姐儿这副模样倒像个大人似的。”小枣笑着说。 金钰索性晃了晃脑袋,让小枣收了笔墨,守着二奶奶胡乱睡了一夜。 因着家中有事,金石开和二奶奶又病着,所以免了陈举人的课,这次真不是她偷懒逃学,主要是实在忙不开,几个年小的丫鬟还好,金钰说什么也都认真听着。倒是那几个年长些的婆子,总有些自己的主意。有见金钰年小遇事欺瞒的,有趁着这时候偷着往自家捎带东西的,还有的依仗自己年岁大了,金钰吩咐下来的事总要说出个不妥的地方索性不去干的。 金钰和小枣商量着,这日就叫了几个婆子到花厅说话。七八个婆子见金钰盘腿坐在大炕上,小小一个人儿,板着一张脸,指使起人来还有模有样,不由得发笑说:“钰姐儿如今也是个大人儿样子了,往后出了门子到周家也是当家的好手。” 自来女孩子家,最羞这些话,几个婆子也是有心逗趣金钰,再者看着个小孩子差使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说出这么些话来。 金钰却不搭理,浅笑了一下说:“按说我年岁小,本轮不到我管这些事,可巧这些日子家里出了些事,我娘又病着,太爷才叫我帮着看顾着家里头的事。”抬眼瞧了瞧几个婆子,见她们漫不经心的听着,又继续说,“你们都是积年在我家帮忙的,也有年轻的时候随着我奶奶到金家的,还有的看着我长大的,比我娘年岁还要大一些,我打心里敬重大伙儿,以往我也没经历过这些事,若有什么披露之处还请大伙儿帮我指点着些。” 一番话,把几个婆子捧的高高在上,二姐儿年纪小,办起事来肯定自己难拿主意,婆子们自然比她经验多些,有几个不免得意的仰起头。 但见金钰又缓缓垂下眼睑,慢条斯理的说:“不过,既是这几日我管家里的事,就怪不得我要指使大伙儿,有说话不妥当的地方你们也担待着些,凡事按我说的办,便是有什么不妥的也请你们先办完了事再来找我说,也可以过阵子直接找我娘说去。” 几个婆子本还一脸得意,此时听的金钰话锋一转,又面面相觑。见金钰顺手拿了炕几上摆着的小铜簪,挑弄着香炉里的香灰,也不看她们慢悠悠的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若是哪个倚老卖老,给我添乱子,不听使唤,可别怪我不给他脸面。”说话金钰抬起头来,挑眼将婆子们一个个看了个遍,忽儿厉声问道:“我说的可都听明白了?” 婆子们没想二姐儿平日里似个顽童一样,这会子厉害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威严。仰着的头也垂下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心里还不服气的,嘴里小声嘀咕着。 金钰将手中铜簪子一扔,盯着那几个小声嘟囔的婆子说:“谁有什么话索性今儿就说出来,出了这个门儿,往后若再有什么看不惯的可也得先照着我的主意先办完了再说。” 几人见金钰立了眼睛,板着一张脸,也不敢多说,只唯诺应了。见金钰又说:“既没有话,你们就去忙你们的。”说着起身跳下炕,带着小枣出了半月门。几个婆子心里惊诧这个钰姐儿说话什么时候这样犀利起来,再不能当她是个小孩子了。此后办起事来也都畏惧三分,不敢欺瞒。 陈举人因金铉金钰两个停了学,金铮又不再,只有金镇一个人,他又是个毫不进取的,索性就休起假来。金钰原以为陈举人病了,还打发人带上东西去探望,去人回来说,陈先生身体健康,一点病都没有,只是这几天他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从京城回来了,师徒两个人很谈得来,索性在家里和学生聊天,连私塾里的课也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接待周家奶奶 金钰心里奇怪这是个什么的学生,能让陈先生旷课陪他聊天。不过也没那闲功夫去打听这些闲事。 金钰不关心陈举人,金举人倒是很关心金家的事:“金铮现下如何?” 派去探望的人一五一十的对陈举人说了家里的情况——家里都乱了营了!! 陈举人看着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刚刚蓄起胡须的男人说:“李嵩,这事你可有办法?” 刚刚蓄起胡须的男人,伸手捋着自己黝黑锃亮的胡子,一笑说:“老师桃李满天下,自然有办法。” 陈举人挑了挑眉毛,然后对金家派来探望的小厮说:“我不过在家歇息数日,看来你们二姑娘也是有心之人,你且回去吧,就说老夫一切安好,勿要记挂。”金家小厮深施一礼,回家了。 看着金家小厮出了门,陈举人提笔书信一封,叫人送了出去。 另一边金镇不用上课,心情大好,可见金钰在家里忙东忙西,心里又不大痛快,自己去找金石开:“钰儿年纪小,哪能管家里的事,不如爷爷让我管吧?” 金石开把脸一沉:“你要是管事,别把家连带我这老头子都压到赌场里去。” “爷爷说笑呢吧,孙子早不去赌庄了。”金镇强笑。 “你去不去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金石开白了他一眼 金镇也就不言语了,自己这些天确实没少去赌场,可次次都是赢钱,这样容易的发财致富路,哪能不走呢?既然爷爷这说不通,不如去和金钰说说,这丫头毕竟年纪小,自己是她大哥,说话她还能不听吗? 想着就去花厅找金钰。 一进门,见金钰正和小枣写账,金镇说:“钰儿忙着呢?” 金钰抬头见金镇来了,便说:“大哥来有事?” “瞧你说的,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金镇自己拣了个圈椅坐下。 金钰让小枣倒了茶,兄妹两个闲谈起来,金镇便讲些近日听闻与金钰,说是京城派了大员到北面来,已驻在北安城内,金钰惊道:“不是又要打仗了?”这些年朝廷和蒙古就没断了交锋。也难怪朝廷出兵,这个蒙古没事闲着就跑到大宣的地盘上转两圈,不止观光旅游,顺便还得捎带回去点纪念品。说白了就是见什么抢什么。这可以理解,毕竟他们老家在大漠草原,物产实在不是很丰富,不抢让他们吃什么呢? 金镇摇头晃脑,一副了解时局的样子:“哪能呢,听说来的礼部郎中,正五品的朝廷大臣!咱们知县才七品!” 金钰对当官的事不感兴趣,只要不是来打仗的,就和自己没啥大关系,聊了几句又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这几天我净瞎忙,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呢。” “买什么东西?”金镇听说要买东西,眼珠子转了几圈。 “不过是些柴炭和牲口用的草料,大姐儿那还没合适的人。”金钰撂下笔,忽又想起什么,一拍膝盖说:“这时候该到庙里送香油钱,明儿一早就得去了。”又为难道:“明儿一早几个能差使的家丁都遣出了,这庙里该让谁去呢?” “这事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办,左右陈举人停了学,我闲着也是闲着,自家的事就多跑点腿罢了。”金镇心里有自己算盘,向前探着身子说。 金钰看了看金镇,这个大哥看来是长进了!便说:“若能这样是最好的。”说着又让小枣支了银子给金镇,嘱咐说:“明儿一早就备马去,赶着晌午之前就能回来,带上个稳妥的小厮,一路上也好照应。” 金镇接过银子,心里得意,说:“这才多远的路,要什么小厮跟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一面说着一面掂了掂银子,揣进怀里。 两人正说着,又有两个婆子进来报事,一是年下要定的红纸红布灯笼等物已经送来,等着结银子,又有后面厨娘来说今日买来的鱼肉并不新鲜,请二姑娘去瞧瞧。 金钰听了只是点头,叫厨娘屋外等着,又问来结银子的婆子:“拿红纸红布灯笼的货单子我看。” 婆子一愣,笑着说:“往常二奶奶是不看的,我也就没向他要单子。” “这些东西都是我娘定的,多少银子我一概不知,难道还因为这些小事巴巴去问我娘不成”金钰说着让小枣拿了流水账本,见上面并没有这一项,便是说:“叫来的人进来。” 婆子瞧了瞧金钰,一咧嘴说:“都是些男人,二姑娘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可怎么见呢?” 金钰不以为然:“这好办。”说着便叫了几个小厮,将堂屋立着的活屏挪到半月门前,“以后有外男就在屏风后面说话。” “哪有这样的规矩?”婆子撇嘴小声嘟囔,自打上次见了二姑娘横眉利眼的样子,家里的几个婆子纵有些看不惯的也不敢言语。 “规矩是人立的,怎么就不行?”金钰也不看那婆子顺手把账本撂在炕几上。依着她的意思连屏风也免了才好呢,只是这个年代,一下子见外人,实在怕自己娘再被气倒。 婆子愤愤退了出去,不一时便又小厮引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到了花厅。小伙子在半月门外站住,隐约见镂空活屏后有人影晃动,方才一路上小厮便嘱咐他,今儿见的不是个爷,也不是个奶奶,是个没出阁的金家二姑娘,只准在活屏后面站着,可不许过了月亮门。 来人便老老实实在活屏后面站了,只听里面有女子声音问道:“可是灯笼铺子来结银子的吗?” 听又人问他,忙应了声是,里面又有人问:“一共多少钱,多少灯笼,多少红纸红布,可带了单子来?” 来人细听着,似是个不大的孩子说话,心里有些奇怪,只回说:“都带来了。”片刻便从屋里出来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接了单子。来人探头顺缝隙看进去,见个□□岁的孩子盘膝坐在炕上,北面地上的圈椅里倒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两人正说着闲话。来人心里嘀咕,素来小姐们最是慢性子,今日这又有人陪着说话儿,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正想着却听里面人说:“叫人去清点东西,数目对了就去领银子吧。” 送灯笼的伙计应了一声,没想这姑娘如此痛快,转身正要出门,抬头见迎面来了个婆子,一路小跑着进来门来。那婆子还没进花厅便嚷道:“钰姐儿快出去迎迎,周家奶奶来了。” 金钰正和金镇说着明日进庙供奉香油钱,让他一并将柴炭和草料也办回来,听门外婆子喊她,转身问:“哪个周家?” “哎呦,我的姐儿,还有哪个周家?和你定了亲的周家呀,这会子车已经停在头道门外了。”婆子显是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的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得罪了准婆婆 金钰一愣,想了片刻说:“叫人去回我娘,我这就出去迎。”转身刚要出门,又见旁边站着的厨娘,顿了步子说:“叫宝红去瞧瞧,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再来回我。”众人应下,退了出去。 小枣随在金钰身后,一路迎到二门上,见个中年妇人穿了件宝蓝绣莲的圆领褙子,面容白皙,身量消瘦,有丫鬟陪着已进了院子。金钰紧走两步迎上去,低身施礼说:“金钰见过周夫人。” 周家奶奶忙到近前说:“我的好孩子,快起来,别见外。”说着已将金钰拉起来,“我听人说二奶奶病了,特地来瞧瞧她。” 金钰起身,见周夫人虽这样说着,面上似有些不快,心下便猜到一二,一面引她往西厢去,一面说:“我娘用了药,已经好些了,劳您惦记着。” 周家奶奶低头看了金钰一眼,说:“我听人说,这些日子铮哥儿出了事,大爷忙作坊和铺子,二爷忙官司,二奶奶又病了,阖家上下大小事竟是钰姐儿协办着?” 金钰早猜她是因这事才不高兴,便一笑说:“钰儿才多大,能管些什么呢?不过是我娘病着,家里又有些油盐酱醋的小事,总去问我娘怕劳累了养不好病,丫鬟婆子们平日与我厮混熟了,有事就来问我罢了。” “我说吗,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怎好出头露面的去管这些?”周家奶奶说着,二人已到了西厢门前。 刚到门前,宝绢已迎了出来,挑帘子请二人进屋。金钰见娘已换了衣裳,下了地。这些日子因金铮的事心中不安,又病着,两腮略陷,面色苍白,金钰看在眼里不由心疼,上前扶着二奶奶坐下,又叫宝绢挪了绣墩来让周家奶奶坐了。 周家奶奶见此,犹豫一下,也紧走两步上前扶了二奶奶,说:“你怎么起来了?快上炕歇着去吧。” 二奶奶强笑说:“按理我该出门迎你去,可你瞧就病了,昨儿夜里还发了热,头午吃了药才退了。” “我就是听说你病了,心里放不下,这才来瞧瞧。”周家奶奶坐,微扬着脸,斜眼瞧着二奶奶,轻笑说:“前几天你们家二爷到我们家去,瞧那样子急得什么似得,说是你们家铮哥儿惹了祸,想找我们家亲戚走走门路,你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是清静惯了的,素来不爱管些闲事,不过我一琢磨,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这可是实在亲戚,旁人的事不管也得帮你们金家这个忙。”周家奶奶不紧不慢的说着,轻轻用茶盏盖子拨着漂浮上来的茶叶。 “这事还多亏了你们家老爷帮忙,二爷回来说,您家的亲戚使了不少力呢。”二奶奶尴尬的笑了笑。 “这倒算不得什么。”周家奶奶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又问:“你们家铮哥儿究竟怎么回事?” 二奶奶叹气,将金铮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周家奶奶,周夫人听了摇头:“你性子软,照我说铮哥儿也该好好管管,这么大的爷们了,原该接手生意上的事,我们家盈池早几年就随他爹办生意的事,省心的很。”说到自己儿子,周夫人总有些得意。 二奶奶不自在的笑了笑,点头说:“就是这个理儿,该管管他才是。” 金钰站在一边不爱听,原本笑着的脸也板起来,转身给周家奶奶添茶说:“周夫人喝茶。” 周家奶奶太太看见金钰,倒是露出笑来:“不过金钰这孩子是很好的,这眉毛眼睛,这脸盘儿,瞧着就有福气。”说着拉过金钰的手,笑的更开了,一边轻拍着一边说,“你看看这双手,白胖白胖的,常听老人说女儿家手胖必得佳婿,如今看来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金钰在心里给了周家太太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拐着弯夸自己儿子吗?有心说她两句,却又咽回去,金钰把:她是婆婆大人!这句话默念三遍才算忍了。 二奶奶笑说:“钰儿还小,不懂事,您抬举她了。” 周家奶奶喝了口茶说:“这话儿怎么说的呢,怎么叫抬举?人这一辈子就看命,钰儿命好。”又将茶盏撂下,笑着问金钰:“前儿盈池叫人捎回一只毛笔给你,你可见了?” 金钰脸微红说:“见着了。” “我们家池儿前些日子随他爹去湖州府,想着钰儿如今进学,约莫也快写字了,就特地跑了趟善琏买了支笔,叫什么紫毫?我是不懂这些的,不过听人说这笔可是好东西,咱们这边多少银子也难买。”周家奶奶一面拍打着金钰的小手一面说。 “让府上破费了,钰姐儿不过是粗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罢了,何苦买这么贵重的笔?”二奶奶说。 “哪的话?钰姐儿该用这样的好东西,再说也是池儿的一份心意。”周家奶奶说完,偷眼瞧了瞧二奶奶,犹豫一下说:“前儿有人和我说,钰姐儿常随你们家二爷到堂屋商议买卖上的事,我登时就啐了他一脸,这是怎么说钰姐儿呢?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爷们一样抛头露面的,我告诉他们了,往后谁再这样说金钰我第一个就不饶他。” 金钰到前堂伺候二爷,周家奶奶早听说了,一直想上门问一问,这么个没过门的儿媳妇,金家怎么不好好管着些,往后传出去丢的可是周家脸面,周家老爷一拦再拦她才没来。前几天听人说金家出了事,二奶奶也病倒了,她想着要来看看,可忙着一家入冬的事也没得空。今儿一早听外面办事的小厮回来说,如今金家上下都有金钰操管,家里的小厮家丁也都带到花厅面对面的问话。周家奶奶一听便火了,这还了得?还有个女儿家的样儿没有!?这便让人套车往金家来。 二奶奶胀红了脸,连忙说:“您说的是,这是没有的事儿。” 周家奶奶轻哼了一声,斜了二奶奶一眼说:“我们就是看重金家的人品才结的亲,金家的闺女都有个闺秀的样儿,没的像些小门小户的野丫头没教养。” 话没说完,一旁金钰却是一笑,二奶奶偷偷扯了她一下,金钰也不理她。周家奶奶歪头瞧着金钰,不知她笑什么。只见金钰微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说:“周夫人听说的没错,我确是常随我爹到堂屋去,不过金钰才多大呢?金家作坊上的事还轮不上我一个毛头丫头掺和,只是做些端茶送水一类的活儿,想着在爹娘跟前多尽些孝心,周夫人方才说的有理,金钰是女儿家,长大之后就要出嫁,到时候难得会娘家一趟,若不趁着这个时候多尽些孝,待到日后出了阁,想要尽孝才是更难。” 周家奶奶听着,渐收笑意,正要说话,金钰却又不慌不忙的说:“金钰虽愚钝,却也蒙先生教诲,粗懂些道理,自古贤人以孝为尚,钰儿想孝敬长辈才是大道理,不知周夫人觉得钰儿所说对不对。”说完便仰头含笑瞧着周夫人。 周家奶奶愣了半晌,不知说什么好。说她说对,那就是默认她继续到前堂去抛头露面,说她说的不对,那就是不让她孝敬长辈,往后进了自己家门,不孝敬自己? 正在语塞,金钰追问道:“周夫人?您说呢?” “孝敬父母自是应该的。”周夫人满脸的不情愿,可也不得不这样说了。 金钰笑着将二奶奶面前的茶盏添满说:“常听人说周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今儿金钰一见大家说的国门没错。” 周家奶奶勉强笑了笑,吩咐随行的丫鬟将带来的果品留下,便起身告辞。二奶奶不免留她用饭,她却执意不肯。 “我送你。”二奶奶扶着宝绢起身。金钰在一边拦下说:“外面起风了,这会子若是出去怕要受凉,不如我代娘送周夫人吧。” 方才周家奶奶的脸色二奶奶是看在眼里的,往后是亲家,若是相处不好遭罪的可是自己闺女,二奶奶责怪的瞪了一眼金钰说:“你可在家好生待着,周夫人来了我理应去送,不能失了礼。” 周家奶奶听二奶奶这样说,愤愤之气才稍稍平息,只嘴上客气的说:“不是外人,不用送了。” 没想一旁金钰却接话说:“周夫人说的是,又不是外人,若是娘执意要送出去,岂不是与周夫人见外?”说罢将二奶奶搀回炕上歇息:“我替娘送也是一样。” 周家奶奶没得话说,眼巴巴瞧着二奶奶,又看了看金钰,忍着性子出了门。 周家的马车早等在角门外,周家奶奶心里十分不痛快,一路上想自己选这门亲是不是选错了。以前看金钰不大爱说话,小小的一个姑娘坐在那总有几分大人的姿态,想必长大了也是个温顺的性子,就算嫁过来拿捏起来也容易。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杂七杂八的事 以前选亲家的时候她本想选个些身份脸面的人家,世禄之家是不敢想的,那样的高门贵户怎么也不会低嫁到商贾之家。不过努努力选个世家大户的旁枝偏亲什么的还有希望。可是周家奶奶一算,想要娶个这样的媳妇,从聘礼到彩礼,再到婚嫁一应之物都要比平常人家多出何止一倍? 再说,这样的人家嫁女儿,要的是体面,带来的嫁妆也多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样人家的姑娘进了自己家的门,那是要高看一眼的。虽然人家不是正室嫡出,但总归和世家有扯不断理不清的干系。不如娶个家况富裕的商贾之女来的实惠。 又想金铮这回招惹的是官府中人,还不知要耗多少银子才能平息。周家奶奶心里盘算着,金家二爷这些年把木器作坊办的风生水起,一定赚了不少银子。想当年金钗出嫁的时候,金家的陪嫁十分丰厚。金钰是二奶奶亲生的闺女,嫁妆必然少不得。若是不是看着这些,周家奶奶真想好好教训金家几句。 送走了周家奶奶,金钰重重的舒了口气,隐约觉得自己得罪了这辈子最不该得罪的人。撅着嘴回到二奶奶的屋子,见宝红已回来了,正伺候二奶奶喝药。二奶奶漱完口,药的苦味还没消,皱眉嗔道:“你这丫头,越发牙尖舌利了,今日怎么好与周家奶奶说这些?” 金钰不以为然:“说几句实话而已,我本来就不是门第高贵的世家大小姐,难道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穷苦人家的姑娘从小就随着爹娘出门讨生活,难道人家就不嫁人了?人家就没脸面了?“ “只会顶嘴,你再若不改性子,日后出了阁有你好看。”二奶奶点指着金钰说。 金钰一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并没有不敬之处,娘您放心吧我有分寸。”日后要进周家,得罪了周夫人自己没有好果子吃金钰是知道的,不过一味软弱被她拿捏也不好。自己自然是掌握分寸,不过也要让她知道分寸才好。 安抚好二奶奶,金钰转身出门,将宝红叫到花厅问话:“厨娘那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差门房上的张九儿专管买东西的事?若是不新鲜找他就是了,何苦来找我?” 宝红朝门外瞧了瞧,才说:“我的钰姐儿到底还是孩子,看不透这里面的事儿。” 金钰坐在炕上,向里挪了挪让宝红也坐下。 “以往二奶奶管家的时候,也没个人专管买东西的事,什么东西缺了,就临时抓个人出去买回来,若是厨子上要买什么都是后厨的秦家婶子找人去买回来,多少要赚下几个钱儿自己留着,奶奶也不是不知道,只奶奶想着人家是厨娘,原不该人家去买东西,既是跑了腿子就该有些好处。”宝红说着摇摇头,“这些日子二姑娘管家,各人都有各人的活计,看门的只管看门,做饭的只管做饭,买东西的只管买东西,院子里的人平日里赚些小钱儿都是惯了的,一下子没了这项进饷心里自然不舒坦,又想着这样的肥差给了张九儿,平白就挑些毛病罢了。” 金钰托腮寻思片刻,自言自语道:“难怪头午那结灯笼红纸钱儿的伙计来,我要问账,那婆子总是左右拦着呢,看来这里面也有些文章。”又歪头问:“依着姐姐,这事儿怎么办?” 宝红一笑:“我能有什么法子?只是二奶奶原来那样办,家里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一年到头不过一吊半吊钱也足够这些人赚的了。” 金钰皱了眉头:“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儿,若是还按着以前的规矩办,那些有油水的活儿大家抢着做,没油水的活便没人愿意干了,这事儿总要改改,不过也不能着急,待我娘好些了再商议。” 宝红笑着说:“钰姐儿倒有些大人样儿了。” 直过了两三天,金镇又来找金钰,一进门,见金钰已换了湖蓝色云锦的棉袍子,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握着笔在地上溜达,听有人进屋便转身看去。 “钰儿现在都成了账房先生了。”金镇打趣道 “我这几天刚立了家里的账,乱的很,等捋清晰就好了,大哥今日这么得闲,快到炕上坐。”金钰撂下账本,将金镇让到屋里。 金镇搓着手说:“今儿可真冷,可冻着我了,前儿你让我置办的东西可都办全了。“ “这可好,家里应用的东西也都齐全了,瞧着我娘的病也好些了,待我将账本捋清了,就全交给我娘。”金钰说着将铜胎雕花的手炉递给金镇。 金镇接过手炉,犹豫片刻,说:“我琢磨着家里的事儿都忙活的差不多了,算着日子明儿一早婶娘该去狱里看老二。”说着偷眼瞧了瞧金钰,见她面色和悦,接着说,“我瞧着老二这事儿还得有些日子,既是在狱里,就免不得牢头照应,不如我头午跑一趟,与那牢头打个招呼,送几两银子他,让他照应着点老二。” 金钰点头,打点牢头的事不能疏忽,如今金铮在狱里,就算使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自然应了金镇,可转念一想说:“二哥刚进狱的时候,我娘已叫人送了五十两去,依大哥的意思这次送多少?” 金镇听金钰放了话,欣喜道:“既是上次五十两,这次也少不得这个数。” 金钰歪头想了想,说:“就这么办吧。” 金镇忙起身:“我这就去支银子。”说着已出了门。 待他走后,金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小枣提醒说:“我听二门上的小黑子说,大少爷这些日子没少去赌局。” 金钰微皱眉头,叫人取了金镇买东西的账来,翻开一瞧,只草料这一项就支了三十两银子。金钰气得鼻孔都大了两圈:三十两银子!?这得多少草料? 账本一摔,叫了管银子的张祥来,这么多银子买点草料,咋不报呢? 张祥颠颠跑到花厅,一脸为难。自从金钰管了家,大事小事安排的都妥当,又有话在先,家里一应大小事宜不许烦太爷和二奶奶。金镇是金家大少爷,慢说是支三十两买草料,就是什么都不买,支三十两自己花用也没人管得着。 金钰很无语,打发走了张祥,在屋里直画圈。 小枣在一旁不乐意了:“哪有他这样的?家里都什么样了?他还惦记着往自己兜里划拉银子呢!姐儿拽他到太爷那说理去!” “甭添乱了,往后不用他也就是了。”金钰苦着脸望天,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亲哥啊!她想的是,太爷现在的病刚好转,就别拎着金镇去给他老人家添堵了! “我说他今儿这么好心眼儿,巴巴跑来要打点牢头儿,我还以为他长了良心,惦记起自家兄弟了呢,合着是惦记着银子。二姐还不叫人告诉张管家,别再让他骗走了银子.”小枣愤愤道。 金钰寻思片刻立眉吩咐:“去传话儿,那五十两银子照旧给他,告诉他不必去打点牢头儿了,只当是这些日子给他跑腿子的辛苦钱。” “便宜他,就该拉他到太爷那去。”小枣自来看不上这个大少爷。 金钰摆手道:“不让他去探看牢头儿,他也就明白了,这事儿压下来,别再声张,没得让丫鬟婆子耻笑。” 小枣觉得轻饶了金镇,哼了一声,不言语。金钰在心里啐了金镇一口,从今往后,别想从她手里骗走一两银子。 一连半月金寿纯东奔西走,找熟人走门路,银子散的像流水,金铮的事才有点眉目。衙门口传出话来,那被打的捕役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二奶奶听了总算舒了口气:“快支银子,送去!” 可银子送到了捕役手里,衙门口又变卦了,案子没结,人犯不能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狮子大开口了 金寿纯回到家,一脸愁容,对面坐着的金禄纯皱着眉头琢磨着:“这是怎么回事?” 金寿纯一筹莫展的摇摇头。 听了消息的二奶奶一下子坐在炕上:“银子都收了,怎么还不放人?”金钰一旁安慰说:“娘别急,我瞧这事还有着落。” “怎么说?”二奶奶转头看着金钰。 “您没听人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明摆着是想要银子啊。”金钰说。 “银子?不都给了五百两,怎么还要?”宝红在一边愤愤的说。 金钰低头想了想,转身去找金寿纯。 岳城西北面的一条巷子尽头有一户大宅院,老褐色的大门紧闭着。临近傍晚,旁边的角门吱呀呀被推开,知县府的管家迈步出来,洪家公子洪萧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门。洪萧穿着黛蓝的深衣,朝管家抱拳深深施礼:“请留步吧。” “那小的就不远送了。”管家客气的说。 洪萧一笑:“这是洪萧孝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客气。”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递到管家手中。 管家四下看看并没有人,伸手接了,笑说:“洪公子太客气了。” “知府老爷平日公务繁杂,金家的案子还请您多提醒着些。”洪萧低着头小声说。 “公子放心!”管家仰头,将银子把怀里又塞了塞。见洪萧转身上了马车,管家才急匆匆进了院子。知府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正往后宅去,管家疾步赶上说:“老爷,洪公子已经送走了。” 知府只“嗯“了一声,背手穿过垂花门,一面走一面说:“上次的事让洪家大伤元气,这回又使了一千两,他们家还真舍得。” 管家低了身子说:“既然洪家舍得花银子,咱就卖他个人情,老爷您把这官司拖上个把月,金家想放人出来,就少不得孝敬老爷,三班衙役呢,也多都少弄点玲花银子。” 知府捋着胡子笑了:“洪兴辉是个老狐狸!” “他是狐狸,可再狡猾也逃不出您这老猎人的手心,不管是谁家出银子,可这些银子都得孝敬到您这里。”管家赔笑道。 知府大笑着走进西厢妾室的房间。 立冬时节一到,岳城就越发冷起来,金家院子里那颗老榆树上,尤有几片花黄的叶子摇摇摆摆,风一吹便又掉下几片,落在堂屋屋顶的青瓦上。堂屋旁边的花厅窗子半敞着,小枣端着榆大盘走了进去,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发出细小的噼啪声。金钰歪靠在大迎枕上看账。二奶奶已经大好,见小枣进来便问:“红枣银耳汤熬好了?” 小枣应了一声:“好了。”说着将大盘放在炕几上,掀开大盖碗,热腾腾的枣香弥散出来。金钰抻头闻了闻,说了声:“好香。”忙撂下账本盛了一碗递给二奶奶。 二奶奶轻推了一下:“我不喝这个,你爱喝就自己喝吧。”既然娘不爱喝,自己就不客气了,金钰喝了一口,味道不错,这些天也是累坏了,喝点营养的补充点营养……虽然好吃的一点都没断,金玉还是觉得自己缺嘴。 二奶奶却是一脸愁容,眼看着就进腊月了,金铮还没放出来,这年还让不让人过。 抬眼见金钰舀起一勺红枣银耳汤递到自己嘴边,二奶奶喝了一口。如今金寿纯到处找关系疏通,整日不在家,金镇帮金禄纯打理铺子上的事,两人有拿不定主意的还要找金石开商议,阖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二奶奶也不好意思去找他们问东问西。自己也没有心思管家里的事,不过次周家奶奶来时,说的话她是记在心里的,再不能让金钰见些杂人。 可金铮的事没有着落,自己的心里就想被什么东西勾着似的,悬在半空里。好在金钰总是一副胸有定见的样子,凡事只要与她商议,这孩子总能拿出个主意来,也省去自己很多心思。所以这些日子只有看见金钰的时候,二奶奶才觉得踏实点。 金钰喝着汤,见娘这幅模样,就知道她又在为二哥的事发愁,便说:“娘昨儿去看二哥,他在里面可好?” 说到这个,二奶奶真的很无语。金铮这小子,以往不论是跟着陈举人念书,还是跟着金石开学木匠手艺,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了金寿纯就有几分不自在。 如今在牢狱里,家里没少打点牢头儿、狱卒,金铮在里面也没吃多少苦头,倒和几个狱卒称兄道弟起来。这年头的狱卒并不是正儿八经官府衙门的人,多是些街面上闲人无赖。这些人多少与绿林中人有些交往,讲究江湖义气,金铮就和他们投了脾气。每天听这些人谈论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哪个山里又出了新匪头,哪里又闯出个大侠。金铮听的津津有味,每次二奶奶去他,都觉得他比在家的时候还精神! 金钰听了抽着半边脸,努力的挤出一点点笑。一家子都是良民的金家,出了这么个人物,金钰望天长叹:这货真是二奶奶亲生的吗?要不要去做个亲子鉴定? 折腾了好些天,金寿纯上下打点,周家亲戚也从中周旋,银子花得没了数,可始终没有一点消息。金寿纯似乎觉得没什么希望的时候,县丞主动找了金寿纯,开门见山:“你们家托了什么关系?” 金寿纯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昨儿可是有人向知县大人捎了话儿。”说着抬眼盯着金寿纯。 金寿纯想了想,估计是周家那个亲戚起作用了,便小心恭敬的笑了说:“犬子之事还请大人帮忙。” 终于县丞给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知府终于吐了话儿,金铮出狱有望。 坏消息是知府大人狮子大张口,一次就要三千两雪花白银。 二奶奶差点没晕过去。不是因为二奶奶是守财奴,而是金家若是拿出三千两银子,不倾家荡产,也得兜里空空了。 金寿纯拿着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他已经好几年不抽烟了,一抽起来呛得咳嗽,不过似乎只有烟草这股子辛辣的味道穿过气管鼻腔的时候,他才能觉得舒服些。 一旁坐着的金禄纯也是愁眉苦脸,双手扶着膝盖叹气:“柜上的银子凑了凑,也够三千两。”说着抬头看了看金寿纯,烟雾都快把他裹起来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金寿纯喘了口气说:“这银子是来年办木料和给工匠的工钱。” 银子和儿子,要哪个?这都不用选! 可问题银子不是金寿纯一个人的。金家到现在为止还没分家,也就是说,每房都有自己的私用银子,而柜上的银子属于公共财产。 而且金寿纯说的没错,柜上的银子都有用。说白了金家有钱,但是金寿纯没有那么多钱。要是把银子都拿出来,作坊上和铺子上就运转不灵,这是大问题。作坊是金家赖以生存的饭碗,真要是运转不下去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会消化不良滴。 再找人,托关系,与知县商量。知县清了清嗓子:“我也难,兵部今年派下来一万两的军饷,我一个清水衙门。”话说到这份上,傻子都明白了。意思是:人家缺一万,只要你三千,已经很优惠了哦~亲 不能为了银子不要儿子,商量了半天,金寿纯拿着银票给知府送去了。 二奶奶心里不安,在金钰房里转圈:“你说,这事儿能成吗?” 金钰被她转的有点迷糊:“娘放心,这回一准放出来。”知府要的是银子,留着金铮实在没啥用。 听了这话,二奶奶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又想起金铮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恨的牙根直痒痒,坐在炕上开始骂儿子,骂的内容都是些喜闻乐见,通俗易懂的词语,比如:挨千刀、小犊子、小畜生等等。 金钰已经很习惯二哥别骂,按着二哥平时挨罚被骂的反应看,金钰觉得金铮这个人骂骂更健康 正骂着,宝绢挑帘子进来,用手搓着脸说:“这天儿可说冷就冷下来了,瞧着阴的,怕是要下雪。” 金钰起身,推门往外看,果真远处天阴沉沉的,转身对二奶奶说:“真是要下雪,该给爷爷屋里添个炭火盆子了。” 二奶奶一面叫宝绢去仓房里取个火盆,一面又担心:“下了雪,牢房里可就住不了人,你二哥要受罪了。”话没说完,眼泪又要出来。 金钰转身进屋:“娘您只管放心,我爹今儿一早就去送银子,出不了明天二哥就该回来了。”人家知县目的明确,就是想要银子,只要银子一到,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还有你三哥,上次托人捎了信来,说是这一两日就回来,到现在也没个信儿。”二奶奶皱眉叹气。 金钰也惦记着金铉。别看金铮在牢里,金铉去应试,金钰倒觉得金铮比金铉更让人放心。想到这金钰望着房梁叹气,这个金铮确实有点奇葩。 这些天二奶奶病好了,金钰也就不再管家,只在一边帮衬着。又有周家奶奶的一席话,二奶奶更不肯让金钰见外人,这年头女孩子的名节比命还重呢。虽然金钰见几个外男还上升不到有损名节的层次,可婆家人都开始挑理了,自己家再不管束着点,要是惹恼了周家,往后金钰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是为了金钰好!二奶奶坚定信念,决不让金钰再出二门。 虽然二奶奶又重操旧业管理家务,但重新上岗的她心情是极不好的。心情问题直接反应在一家人的饮食上。这些天只对金石开另开了小灶,做些熟烂的,其他人都一律从简。别抱怨伙食不好,二奶奶没心情搭理饮食,能吩咐厨娘做饭已经很不错了。 没见她每顿只吃半碗粥,吃着吃着还常走神,走着走着还得掉几滴眼泪。然后金钰就得劝:“娘得保重身子,旁的不说,金铃还指着您照看呢。” 再一看金铃,在宝红怀里坐着,看见自己娘掉眼泪,也撇嘴哭起来。 金钰真想学鸵鸟君,把头-插-进土里不出来。 今天的晚饭依旧是小米粥,几碟小菜,金钰没滋没味的吃着,心里琢磨着有时间得和二奶奶商量一下,既是堂屋不让去,就把后厨分给自己管算了。 吃饭是个大问题,这样的饭菜明显营养不够,自己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营养跟不上去,长成个瘦小枯干的样子可不好。 打定主意,金钰仰起脸说:“娘这些日子为了二哥的事费心费神,又要照顾家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把后厨的事都交给我管,也算给娘分担些。” 二奶奶寻思半晌,把后厨交给金钰也好,一来可以锻炼她管家,二来也可以让她学学下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能到处乱跑,多大的姑娘了,再不能胡乱见人。” “这好办,我每日将要买的东西交给张祥家的,让她传出去买了回来就是了,”金钰一扬脸把剩下的粥喝了个精光。 太阳西沉,天气骤然冷了下来,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挡着,窗棂子被风吹得乱响,连着窗纸也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有风顺着没糊好的窗缝子吹进来,靠窗的案几上摆着三头的双耳烛台,那火苗子随着窜进来的风噗呼噗呼的晃着。金钰坐在大炕上,手拄着下巴,看着楸木卷珠足炕桌上摆着的笔墨发呆。 她真不愿意写字,无论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她都不爱写。可眼看着陈举人就好回来讲课了,这个不太美好的假期就要过去了,自己再不练字会被先生打手板的。 寸八宽的竹板子打在手心上……噼啪有声…… 金钰想起一句著名的话:竹板那么一打呀……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白胖的小手,默默的拿起笔开始写字。 小枣穿了对襟短棉袄从门外进来,掸着头上的雪说:“这雪憋了一天,可算下来。” 金钰抬头问:“外面冷的紧?” “可是呢,刚才宝绢姐给了我一双八成新厚底棉靴子,姑娘瞧,可暖和了。”小枣伸出一只脚来让金玉看。金钰上眼一瞧,是双麻灰色粗布捏褶的小棉靴子,笑着说:“宝绢手巧,不起眼儿的东西经她一收拾,就好看了。” 小枣一面笑着,一面到北面大柜子里取了件绿缎绣梅的大厚棉袍说:“二姐儿也该添衣裳了。” 金钰撂下笔,伸手接过棉袍,一边穿一边问:“我娘也添了衣裳不曾?” “宝红姐早替奶奶找了皮袍子出来。”小枣说着,替金钰系好了扣子,又说,“这大雪天儿,二老爷还没回呢。” 外面风更紧了,金钰回到炕上写字,心里却惦记着爹和二哥。平日里她劝别人,这会子不用劝别人了,她自己反倒担心起来。这样的天儿,路定不好走,爹骑着马怎么能让人不惦念。还有二哥,一个人在牢里不知怎样。又想金铉,以他的性子,又是初次离家,必是想家,若是连夜赶路,正赶上这场大雪,马车误在路上又要受罪。 金钰想着,笔下走了神,豆大的墨点子滴在纸上,溅出一朵朵黑灿灿的花儿来。索性伸手撤了宣纸,刚要换上新的再写,却听大门上有人喊得走了音儿:“太爷,大老爷,二奶奶,二姑娘……” 金钰听了身上一颤,想这大雪天里别是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换鞋,披着衣裳出了门。雪下的正急,风卷着雪片子,抽在金钰脸上,打得她生疼。张祥从大门上一路跑来,垂花门下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险些被滑到,一手扶着朱红的门柱,一手提着灯笼往后院子看。 金石开和金禄纯都披着衣裳推门出来,二奶奶只穿了件如意团花棉衬衣就冲出门,惊慌的瞪着张祥。 金石开心里也害怕了,强定了定神,问:“怎么回事?” 张祥喘着粗气,半晌才说:“二少爷,二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二哥三哥归来 张祥喘着粗气,半晌才说:“二少爷,二少爷……” 二奶奶扶着门框,险些跌倒,却听大门上有人响亮的吆喝了一声:“我回来!” 话音没落,金铮大跨步跑进了垂花门。 金钰见他好像个雪人相仿,身上的棉袍子是自己前几天预备出来让人捎进牢里的。一进二门,金铮先到正房门前,给金石开行了礼。金石开愣了一愣,忽而抬手重重的拍了金铮脑门一下说:“你个兔崽子!” 金铮扬脸儿嘿嘿笑着:“好几天没见爷爷,您老手劲儿还这么大,看来活个百八十岁的不成问题。” 金石开又好气又好笑,甩手说:“去去去!别再我眼前晃悠,快去见过你娘。” 金铮应了一声起身,又向站在一旁的金禄纯见过安,方欲见二奶奶。 二奶奶早在一旁站着,还没等金铮站起身就一把将他揪起来。金铮一脸笑嘻嘻看着二奶奶,也不说话,好半天二奶奶才恨恨的骂了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说完就哇哇的哭起来。 金钰重重的舒了口气,看着全家人把金铮同学围了个水泄不通,哭的哭,骂的骂,自己就不上去凑热闹了,回来就好吧。 二奶奶骂了又骂,摇了又摇,终于把这几天闷在心里的气发出了一点。见面工作告一段落,金钰转头看到站在院子中间掸雪的金寿纯。虎着一张脸,估计从牢房回来的这一路,已经把他迎接亲人回家的喜悦散没了,剩下的只有一腔怒火还没发泄。 金钰咽了口吐沫,悄悄把门掩上。 呃……还留了个缝儿,以便一会观察事态用。 果真不出金钰所料,待大家以不同的方式对金铮表示完欢迎后之,金寿纯一改往日稳重温和的形象,先往手心里吐了点唾沫,然后搓了搓,双眼放出类似于某种野兽的光芒,一步一步走到金铮身后。伸手矫健的把金铮提起来,然后重重的扔到院子中间去。 这个动作的连贯性做的很棒,金钰在门里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着:愿太上老君保佑你,阿门!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小枣凑过来问:“二姑娘不去看看?” 金钰在嘴前竖起手指:“不急不急。”这情景还是躲躲的好。 门外传来金铮的惨叫和二奶奶的求情声。不过比起之前几天家里的安静,金钰倒觉得这种声音很悦耳。金钰拖了鞋往炕上一蹦:“睡觉!” 小枣一面听门外的惨叫,一面闭眼睛缩脖子,回身一看,二姑娘大摇大摆的上炕了,惊讶道:“二姑娘没听见?”和二少爷不是一奶同袍?还是耳朵坏掉了? “听见了。”金钰躺下拽了拽被子,见小枣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指了指外面解释了一句:“挺好,说明他还活着。” 小枣黑线……叹气上床,可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声音让人困意全消。翻身看看二姑娘,已经仰面睡去。小枣强烈怀疑二少爷是被抱养的!二姑娘太没同情心了。 听着院子里的嚎叫声,小枣直觉得汗毛倒竖,既是他亲妹妹都不管,自己也就别操心了,正欲找两团棉花堵耳朵,门外惨叫却嘎然止住 止住惨叫的不是二奶奶,而是门前一阵清脆的銮铃声。 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月亮都被冻的藏进云里了,连狗都懒得叫唤,由远而近的马铃声穿透了寒冷的空气,传到人的耳朵里。看门的大黄很敬业的站起身叫了几声。 当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大黄就闭口不叫了,因为是熟人。 听外面的嚎叫声没了,金钰反倒忽的坐起身来:“怎么回事?”别不是被打死了吧? 再一细听,大门上又有人喊起来,这回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喜悦之情啊,金钰手里攥着被角,抻着脖子,只听大门上的人喊:“三少爷回来了。” 金铉回来了。 随行的家丁劝他等一天再往回赶,眼看着就要下雪,若是被雪误在路上,大雪寒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可金铉实在是想家,执意要赶路。 好在这是岳城的第一场雪,路上的雪没有被压实,马车走在松散的雪上还不打滑,总算有惊无险的回了家。 “嘿!”金钰一个高蹦起来,穿鞋就往外冲。今天是什么日子?喜事大放送吗? 等金钰冲出房门,金铉已经进了二门,穿的像的棉花包——棉袍子、棉靴子、棉手闷子、毡帽子,身上还另套了个棉马甲…… 金钰扑上前去,一把将棉花团抱住:“三哥回来了!” 金铉憨笑了两声,抬头看见金铮还跪在院子里,心料定是金铮又惹金寿纯生气了,有心上去求情,却觉得有点不对。 按平时的规律,这个时候一般大伯和爷爷也该来劝劝,这回怎么全家人都不来劝?低头看看还抱着自己的金钰,问了声:“怎么回事?” “呃……”抱着棉花包的金钰歪头看了看院子里的人,措了半天辞,说了句:“说来话长……”确实是好长一个故事,待后来金铉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后,仍觉得心有余悸。 全家人的怒气被金铉冲散了,一问,金铉金榜题名,居然考过了府试。 现在我们可以名真言顺的称呼金铉同学为“童生”了,下一步就可以去应院试,也就是说离“秀才”的名号又近了一步。 金家,终于有望出一个知识分子了! 大喜过望!于是,金石开发话今晚绕过金铮。 注意,是“今晚”…… 第二天,天刚放亮的时候,就有人敲金钰的房门,小枣起身开门,见是二少爷穿戴整齐站在门前。金钰还没醒,眼睛眯成一条缝,坐起身来对门前的金铮说:“您老人家是觉得今日责罚在所难免,要趁着大家不备逃走吗?” “二姑娘说梦话呢!”小枣忙解释。 “我醒着呢!”金钰揉了揉眼睛,对这个二哥,绝对不用敷衍客气,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金铮没在意,一脸笑嘻嘻的蹭进屋子,挑眉逗问:“怎么样?想我了吧?” 金钰做呕吐状:“金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脸皮厚的家伙。” 金铮摸了摸脸,一脸认真:“厚吗?” 金钰不想和他讨论脸皮的问题,白了他一眼:“这么早来干什么?”发现金铮瘦了,不过精神状态不错。看来这货在牢里过的不算很差。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嘛”金铮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你是来找我求情的!”金钰起身下炕,一句话戳破金铮 金铮嘿嘿笑着:“别说的这么难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金钗送来喜讯 “这个情我求不了。”金钰转身仰面看着金铮,同样一本正经的说。 “你要是去求情,爷爷没准还能网开一面。” “绝不!”金钰一下子想起这些天的担心,“我为什么要替你求情?你知不知道娘因为你都病了?你知不知道爹一直东跑西跑找关系!你知不知道全家人多担心你!你自己贪图一时痛快&&%%…¥……&%” 金铮愣了,从来不知道这个二妹妹说起话来居然可以这样快。 金钰生气了,语言已经不能平息她的愤怒,忍了这么多天,罪魁祸首竟然跑到自己屋子里让自己去替他求情? 岂有此理! 需要泄愤! 手脚并用把金铮打出们去,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声骂着:“让我求情!?妄想!我要去求爷爷狠狠打你!” 金铮抱头跑出来,缩着脖子躲闪着:“好,好,好,不求就不求,别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 “哼!”金钰不理,摔门进屋。 这一闹腾,求情没成,反惊动了大人,趁热打铁,直接把金铮给罚了。一家人意见统一:再不狠狠的收拾一下金铮是不行了! 审判结果出来了:关禁闭! 家长们开始商量关禁闭的地点。二奶奶的意见是西厢耳房,也就是金铮现在住的房间。当娘的自然怕儿子受罪,关禁闭以示惩罚就得了,死冷寒天的,再冻出点毛病来就不好了。 二爷不同意,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累了有墩子坐,困了有床睡,这还叫关禁闭吗!?干脆后面马厩! 二奶奶坚决反对:关在马厩里还不如在牢房里呢,最起码牢房里还有个火盆神马滴,而马厩一点取暖设施都木有,太不人道了! 金镇斜眼看了看金铮,说:“要不就关在仓房里吧。”那没窗户,都是些杂物,是个关禁闭的绝佳场所,自己没事的时候还能到门前挖苦他几句,想想都很爽啊。 最后还是金石开拿了主意:关在料场! 原因有二,一是料场里有个仓房,留作临时存放些做成了但还没上漆的器物。这二嘛,关在家里他实在不放心金钰!上次马厩罚跪金钰还半夜探班呢,这回要是还关在家里,这个二孙女肯定还得趁人不备去慰问一下金铮。 既然老爷子发话,就把金铮关进料场仓房吧。 “仓房好!”金镇背着手,一副大哥的派头,“不是我说你,老二你这次惹的祸太大了,家里为了你,花了多少银子?我是无所谓的,明年娶亲也可以一切从简,可作坊上就难应对了,别怪为兄的狠心,关上个把月,不过年不能让你回来。”虽然料场远了点,可自己没事的时候还是可以去探监的。让这个二弟平日里总一副硬骨头的样子,这回轮到自己硬气了。 话没说完,金石开慢悠悠的问了一声:“镇儿,铮儿与捕役争执之时你在何处?” “呃……”金镇语塞 坐在一边旁听的金钰不厚道的笑了。 这是个奇异的审判结果,金铮被关料场仓房,金镇连坐…… 晚上小枣给金钰拆发髻的时候说:“大少爷真是倒霉。”没他什么事儿,却被牵连。 金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表情简直可以和过年时候的表情通用了:“难道不是大快人心?”好想给爷爷点赞!金铮暴打官差,给家里惹了祸,理应受罚。金镇呢?金铮和衙役大打出手的时候他跑哪去了?自家人出了事,不管不问,躲在一旁看热闹,这比打衙役还可恨呢!所以爷爷简直是英明神武啊。 比起金家,洪家父子正在对金铮被放出来的事感到奇怪。 洪萧先开口:“不对啊,按理说不能这快就放出来啊。” 洪兴辉琢磨了半天,抬头问:“银子他们收了?” “收了,收的那叫一痛快啊。”洪萧说 “这就奇了,知县该多勒金家些银子才对。”洪兴辉翻着眼睛努力像找出个答案。 “能不能是他们家找了熟人,说了话儿?” “金家哥俩平时为人本分,不会与官府朝廷上的人有什么瓜葛。”洪兴辉摇头 “那就奇了!”洪萧苦思冥想,几天没睡着觉。 岳城西北小巷子里的一处不大宅院里,陈举人送走了那个他十分器重的学生,站在门口,有老家人从外面买菜回来说:“老爷,听说金家二少爷被放出来了,刚才小的遇见洪家公子,正与人说起这事儿,奇怪不知金家找了什么人呢。” 陈举人点了点头,捋着不算太长的胡子,露出了狡黠笑容 金铮和金镇各两个暂住料场,院子里回复了往日的安静,唯有金铉的读书声时而传来。金石开的病已经大好,这日进去往正屋去请安,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闻到。 身为金家的闺女,就算金钰对木工不上心,对木头不感兴趣,但就算被熏,也熏成了半个木匠。 这个味道是紫檀木独有的味道,悠而不浓,清而不淡。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刀子雕刻木头发出细细的声音,金钰探头看去,只见靠窗的大桌上满满堆着木屑,金石开握着刀柄全神贯注的雕着,连金钰进门都没听见。 金钰进门问安,金石开才抬头笑着说:“钰儿进来看看,你的首饰匣子大型已经出来了。” 金钰喜滋滋的凑上去,见一堆木屑里,紫红的檀木板子上雕着数支飞燕草,刀痕流畅,镂月裁云,十分精细,便笑说:“这个花样子好看。” 金石开得意:“这只是个内盖儿,等外头的大盖子成了样子再给你看。” 一个内盖子都精致成这样,金钰很期待爷爷完工的时候。于是金钰一下午就陪着金石开在屋子里做首饰匣子。 待用晚饭的时候,正屋的内室里已经堆满了木屑,金钰坐在一旁负责给金石开取刀。 第一眼看到金石开的刀,金钰大为震撼,满满四大匣子,从大到小,各种形状,摆的整整齐齐,把把擦的锃亮。金钰瞠目看着金石开只低头看着檀木板子,连眼睛都不用抬就能准确的拿起自己想要的刻刀。实在觉得金石开弃木从文是个错误的选择。 天色擦黑的时候,门上有人通报,尹家来人了。二奶奶听是金钗的婆家来人,不敢怠慢,忙叫人迎了出去。几个孩子听了信儿都出来看,见从大门上赶进一辆驴车,装的满满登登。尹家是农户,送来的也都是谷子农物,另还有些黄羊、家猪、鸡鸭等物。金寿纯忙摆了酒菜招待,比起这些回礼,更让金家高兴的是,来人带了喜讯来,金钗有喜了! 消息传到后院子,二奶奶高兴的一拍大腿问:“是姑娘还是小子?” 金钰拉了拉二奶奶的衣襟:“娘,大姐儿是有喜了,不是生了。”鉴定胎儿性别是违法滴…… “哦,你看我都乐蒙了。”二奶奶已经笑的合不上嘴,又说:“菩萨保佑是个小子,钗儿才能站稳脚跟儿。”随即便嘱咐宝红明日备车,上山拜佛。 金钰又少了块心病——大姐儿怀孕。 喜事集体打包来的,所有的事都不担心,金钰突然想起还没给陈举人预备礼物呢。 这日一早便翻身起床,待梳洗已毕便披着棉衣跑到西厢南面的耳房,挑帘子进屋,一面搓着耳朵一面叫:“三哥可起来了吗?” 内室里燃着火盆子,颇为暖和,金铉正坐在案几后面雕着什么,听有人进来,便撂下刻刀抬头一看,笑道:“钰儿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自从陈举人给大家放了假,金铮又被放了回来,金钰就来了个大放松,不睡到日照三竿绝不起床。二奶奶也念她前段时间持家实在操劳,不去为难。今天金钰突然一大早就穿戴整齐跑到自己房间来,金铉表示很意外。 “我有事和三哥商量,”金钰凑到案几跟前抻着小脑袋看了看,又问:“三哥做什么呢?” “眼见着就要过年,该给陈先生备礼,我琢磨着给先生做个笔架送去。”说着便将案几上已经雕的差不多的缠枝莲座万寿笔架推到金钰面前 金钰见笔架虽非檀非楠,却雕得十分精致,便道:“三哥好手艺。” 金铉浅笑:“送与先生自然要尽心才是。” 金钰却露出一副愁容,嘟着小嘴呆呆的望着笔架发呆,金铉见她如此,便问:“钰儿怎么了?” “我送先生什么呢?”金钰低眉顺目,一副愁容。 金镇金铮被关禁闭,人家没机会给老师送礼物,唯一的同学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自己可怎么办呢?本来想着要送陈先生几匹料子,可毕竟料子是送给师娘的,师傅也得送些什么才对。 “原是为得这个。”金铉想了想说,“我见先生平日里极爱下棋,不如我替你做两个棋篓子吧。” “不好。”金钰依旧一筹莫展。 “那……就做个提匣?” “不好。”金钰眼睛盯着笔架子说 “呃……”金铉有点为难,不过钰儿盯着笔架发呆,他隐隐感觉到被贼惦记的赶脚啊。金铉咬咬牙,狠狠心:“你若相中了这个笔架,这个就给你,我另给先生做一个便是了。” 金钰终于把目光从笔架上挪开,看着三哥,她真有点感动了。人家费了好几天劲做了个笔架,让自己用眼神给抢来了……似乎、大概、好像……不太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学霸学渣联手 金钰看金铮用防贼防盗的目光看着自己,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金铉糊涂了,不是想要笔架,您老人家用冒蓝光的眼神盯着笔架干什么? 金钰转了转眼珠说:“三哥手艺这样好,应该做个更好的,不如咱们一起给先生做一个吧?”合作才是王道啊! “更好的?”金铉实在不明白,这个二妹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陈先生是文人,难道还有比送文具更好的选择吗? 答案是:有! “三哥你想想,如果你是先生,你最喜欢的,最想要的是什么?”金钰脸上漏出大灰狼诱拐小兔子的神情 “可……我不是先生……”金铉一本正经的说。发散性思维什么的,金铉真的不懂。 原本准备好的话被金铉给噎了回去,金钰扶墙觉得心塞……难道您就不能发挥有点想象力吗?算了,既然他不能想象,自己就代替他想象好了:“如果我是先生,我最喜欢的一定是书啊。” 对吧?学霸的共同点,就是爱学习,爱学习怎么可能离得开书呢?书是学霸最好的盆友嘛! 金铉点头,可自己家的数也是有限的,而且那基本小破书先生都能背了,总不能拿先生已经能背诵下来的旧书当新年礼物吧? 如果想买新书……对不起,这里木有书店…… 金钰是跟着陈举人进学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的。上辈子她是个学渣,但书包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书,从金老先生的“飞雪连天射白鹿”到琼阿姨的一本本言情,她从来就没缺过书。穿越之后也没想想着要百~万\小!说,一是条件有限,自己没上过学,没拜过师,如果有一天突然认识字了,实在招人怀疑。再说金钰也实在不爱看文言文╮(╯﹏╰)╭。后来拜陈举人为师,她一下子就回忆起那个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我背上新书包,书包里装着新书,高高兴兴上学去的那个情景。可这回的真像却不是这样,装书的不是书包,是提筐,提筐里装的也不是新书,是几个哥哥用过的旧书。以金家的家庭情况,还不至于节俭到这个程度,一打听才知道,书是有钱也难买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书是十分匮乏且珍贵的东西。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的书,大部分都是手工抄的。一个人一天能抄十几页,一个月才能抄出一本书来。 书店是没有的,想要书,就得靠别人送,或者老兄您勤奋一点,自己抄书去吧。 金家虽是家业颇丰,却也没有多少藏书,想送陈举人书,这个真不现实。 “实可行也!”金钰学着陈举人平时的样子,很有韵律的晃起脑袋,“我和三哥一起抄书吧!” 抄书?金铉努力的咽了口唾沫:“这时间……”离过年还有个把月,时间够用吗? “我与三哥一起抄,一定能完成”金钰挥拳,以示决心。这个点子很不错,但需要很强的动手能力。不过完全没必要担心动手能力,咱有金三学霸! 创意提完了,金钰同学站起身,拍了拍三哥的肩膀:“书我都选好了,就《三国志》吧”陈举人曾经提起过,向友人借过一本三国志,十分喜欢,若有空闲定抄一本自己留着。 送礼这种事要投其所好嘛。正所谓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三国志! 金铉愣呆呆的站了半天,想了想《三国志》,又看了看案几上自己做的笔架……这两样确实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说干就干!金铉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动手了。金钰的字和金铉的字完全不一样,金钰的字要略大一些,所以为了照顾金钰,金铉只好把自己的字也加大一点。寒冬腊月里,全家人惊奇的发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端坐在窗前写字。尤其是金钰,微蹙眉头,全神贯注,端着架子写的那叫一认真! 自从兄妹两个决定抄书开始,金钰早早就起床,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桌子跟前写字了。二奶奶这几天觉得有点不适应,学渣忽然变学霸……这是老天开眼的表现吗? 冬天天黑的早,当小枣掌了灯,端到金钰桌前的时候,金钰仰头想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后遥想一下当年高考的情景,却发现……麻蛋,眼前白花花一片——糊的窗户纸,啥也看不见! 轻吐一口气,继续埋头苦抄。 事实证明,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是真理,待年关临近,《三国志》已经抄了一半,虽然大部分是金铉的笔记,不过金钰也算尽力了。金铉很郁闷:“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可这书……”还有一半没抄,怎么送出去呢? “那有什么要紧?”金钰说 “只抄了一半,怎么办?” 金钰歪着头,一副心有定数的样子,那起笔在已经写好的书封上添上“上册”二字,说:“那就送一半好了!” “咳咳……”金铉差点被金钰这句话噎死,“哪有送半本书的道理?” “难道书不能分上下册吗?欲求下册,且等八月十五!” 金铉彻底服了! 不过也没办法,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想把全本都抄完也不可能,只好按着金钰说的办。 看着宣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已经手脚麻木,目光呆滞的金钰除了满满的成就感之外,还排着前胸清醒——还好陈举人喜欢的是《三国志》而不是《三国演义》! 抄书用的是散纸,单页的,然后装订在一起。费了这么多经历,自然不能就这样送给陈举人。所以金钰特意叫人买了个大小适宜的锦盒,然后找来块软绫子把书包好才放进锦盒里。乐颠颠的跑去给三哥检查,金铉见了笑着摇头:“一本书罢了,怎地还这样包裹?” “这是书!?”金钰瞪大了眼睛,指着锦盒里的半本《三国志》大呼道,“这哪里是书!?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心血好嘛!” 金铉扶额…… 大功告成,找小厮送到陈举人家里去。又解决一件事,金钰顿感轻松,可金铮还被关着,金钰看着漫天白雪,隐隐的担心起金铮来。 一场大雪把城郊染成白茫茫一片,金家的料场离作坊不远,从作坊到料场的一条路已被人扫得漏出黄土来。不远处的林子里,树木的叶子早已落尽,枝枝杈杈上挂满了雪。 自从金铮暴打了官差,衙役们再也没来过金家作坊。别说是捕役,现如今岳城上下那个不知道金家有个翻脸霸王,哪个还敢来,估计是嫌自己活的时间长了。 作坊那边偶尔还有斧凿之声传来,这个时候工匠大多回家猫冬去了,留下的几个便是金家长年用的长工。 远处的天空泛出灰白,雪粒子簌簌落下,金铮站在仓房门前,搓着手,身后已经熄灭的炭火尤发散出暖人的热气。一年里这个时候作坊和料场最清闲,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工匠们各自得了分利钱,打包回家,等待来年开春作坊上有活计的时候再回来。料场里的短工早就回了家,留下几个长工归拢着剩下的木料。 金镇蜷在火盆子旁边,捂着脸蛋子不耐烦的说:“你能不能把门关上,嫌这破房子漏风的地方不多是怎么的?”本来想着老二被关进来,自己能耀武扬威的来探监,耍耍当老大的威风,可谁知爷爷一句话,把自己也连带进来。打人的是金铮,惹祸的也是他,自己不过是在一旁看热闹,罪不止此嘛!大冬天的,被关在这么个四面漏风的破地方,每天只给两顿热饭,而且连个像样的取暖设施都没有! 金镇很搓火! 金铮回头看了看他,哼了一声说:“你只在那坐着,不冻死才怪。”绳命在于运动的道理难道不懂吗?再说哥两虽被关了禁闭,但毕竟是亲爷爷、亲娘,每人一件羊皮大袄,绝对冻不死。金铮丝毫没有关门的意思。 金镇豁然起身,他早就看这个二弟不顺眼了:“你有病吧!?大冷天的不关门,外面是有金子啊?还是有美女啊?”说着推了一把金铮,自己凑到门前一看究竟。 料场里依旧安静,门前除了几只停在栅栏上的雀鸟和不远处堆积的木料,其余的什么都没有。金镇觉得他莫名其妙,白了一眼,伸手关门进屋,复而回到火盆边上,借着炭的余温暖手,抬头见金铮抱着肩膀扒着门缝依旧朝外看。金镇摇头,估计这个老二在牢里待傻了。 过了晌午,雪越发大了,扯絮搬飘落下来。因在料场,周边都是些木料,金石开早些年便定了规矩,无论是作坊还是料场,一律不能见明火,所以金禄纯叫人捧了新熄灭的炭盆子送到仓房去。 雪已有半尺来深,匠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响声,金镇听有人来忙直起身子,略带兴奋说:“来人了,定是送饭的。” 话音未落,仓房的门被推开,风卷着雪花刮了进来,金镇眯缝着眼睛,适应了半晌才见是自家料场的长工,笑道:“我就说是送饭的,快端进来,饿死小爷了。” 匠人却说:“大爷让我来送炭火盆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送饭?想饿死我!”金镇愤愤的看了看火盆子,发现又是一盆已经熄灭的炭,心里十分不痛快,嚷道,“尽拿些你们用剩下的炭核来对付我!”说着啐了一声,指着匠人叫骂道:“你们这些人,拿着我们家的银子,用着我们家的东西,一天到晚能干多少活?甭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弯弯肠子,我爹让你们来送炭,你们就把自己用剩下的给我拿来,新炭你拿回家给用!” “我说大少爷,你说话注意着点,料场不能见明火,是老太爷定的规矩,说我偷你们家炭,你拿出证据来!”匠人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血气方刚,自然受不得金镇冤枉。说着便将炭火盆子撂在地上,转身要走。 金镇却上前拦下,嘴一撇嚷道:“规矩是我们金家定的,死冷寒天的,金家长孙到这儿来还不让见明火,你说了谁信啊。”说罢便勒令匠人送盆新炭来。 匠人自然不依,两人争执起来,金镇跳脚骂道:“你拿着金家的银子,吃着金家的饭,我们金家还管不了你了!等爷出去,第一个先撵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给老师的礼物 金钰看金铮用防贼防盗的目光看着自己,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金铉糊涂了,不是想要笔架,您老人家用冒蓝光的眼神盯着笔架干什么? 金钰转了转眼珠说:“三哥手艺这样好,应该做个更好的,不如咱们一起给先生做一个吧?”合作才是王道啊! “更好的?”金铉实在不明白,这个二妹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陈先生是文人,难道还有比送文具更好的选择吗? 答案是:有! “三哥你想想,如果你是先生,你最喜欢的,最想要的是什么?”金钰脸上漏出大灰狼诱拐小兔子的神情 “可……我不是先生……”金铉一本正经的说。发散性思维什么的,金铉真的不懂。 原本准备好的话被金铉给噎了回去,金钰扶墙觉得心塞……难道您就不能发挥有点想象力吗?算了,既然他不能想象,自己就代替他想象好了:“如果我是先生,我最喜欢的一定是书啊。” 对吧?学霸的共同点,就是爱学习,爱学习怎么可能离得开书呢?书是学霸最好的盆友嘛! 金铉点头,可自己家的数也是有限的,而且那基本小破书先生都能背了,总不能拿先生已经能背诵下来的旧书当新年礼物吧? 如果想买新书……对不起,这里木有书店…… 金钰是跟着陈举人进学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的。上辈子她是个学渣,但书包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书,从金老先生的“飞雪连天射白鹿”到琼阿姨的一本本言情,她从来就没缺过书。穿越之后也没想想着要百~万\小!说,一是条件有限,自己没上过学,没拜过师,如果有一天突然认识字了,实在招人怀疑。再说金钰也实在不爱看文言文╮(╯﹏╰)╭。后来拜陈举人为师,她一下子就回忆起那个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我背上新书包,书包里装着新书,高高兴兴上学去的那个情景。可这回的真像却不是这样,装书的不是书包,是提筐,提筐里装的也不是新书,是几个哥哥用过的旧书。以金家的家庭情况,还不至于节俭到这个程度,一打听才知道,书是有钱也难买的。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书是十分匮乏且珍贵的东西。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的书,大部分都是手工抄的。一个人一天能抄十几页,一个月才能抄出一本书来。 书店是没有的,想要书,就得靠别人送,或者老兄您勤奋一点,自己抄书去吧。 金家虽是家业颇丰,却也没有多少藏书,想送陈举人书,这个真不现实。 “实可行也!”金钰学着陈举人平时的样子,很有韵律的晃起脑袋,“我和三哥一起抄书吧!” 抄书?金铉努力的咽了口唾沫:“这时间……”离过年还有个把月,时间够用吗? “我与三哥一起抄,一定能完成”金钰挥拳,以示决心。这个点子很不错,但需要很强的动手能力。不过完全没必要担心动手能力,咱有金三学霸! 创意提完了,金钰同学站起身,拍了拍三哥的肩膀:“书我都选好了,就《三国志》吧”陈举人曾经提起过,向友人借过一本三国志,十分喜欢,若有空闲定抄一本自己留着。 送礼这种事要投其所好嘛。正所谓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三国志! 金铉愣呆呆的站了半天,想了想《三国志》,又看了看案几上自己做的笔架……这两样确实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说干就干!金铉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动手了。金钰的字和金铉的字完全不一样,金钰的字要略大一些,所以为了照顾金钰,金铉只好把自己的字也加大一点。寒冬腊月里,全家人惊奇的发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端坐在窗前写字。尤其是金钰,微蹙眉头,全神贯注,端着架子写的那叫一认真! 自从兄妹两个决定抄书开始,金钰早早就起床,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桌子跟前写字了。二奶奶这几天觉得有点不适应,学渣忽然变学霸……这是老天开眼的表现吗? 冬天天黑的早,当小枣掌了灯,端到金钰桌前的时候,金钰仰头想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后遥想一下当年高考的情景,却发现……麻蛋,眼前白花花一片——糊的窗户纸,啥也看不见! 轻吐一口气,继续埋头苦抄。 事实证明,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是真理,待年关临近,《三国志》已经抄了一半,虽然大部分是金铉的笔记,不过金钰也算尽力了。金铉很郁闷:“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可这书……”还有一半没抄,怎么送出去呢? “那有什么要紧?”金钰说 “只抄了一半,怎么办?” 金钰歪着头,一副心有定数的样子,那起笔在已经写好的书封上添上“上册”二字,说:“那就送一半好了!” “咳咳……”金铉差点被金钰这句话噎死,“哪有送半本书的道理?” “难道书不能分上下册吗?欲求下册,且等八月十五!” 金铉彻底服了! 不过也没办法,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想把全本都抄完也不可能,只好按着金钰说的办。 看着宣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已经手脚麻木,目光呆滞的金钰除了满满的成就感之外,还排着前胸清醒——还好陈举人喜欢的是《三国志》而不是《三国演义》! 抄书用的是散纸,单页的,然后装订在一起。费了这么多经历,自然不能就这样送给陈举人。所以金钰特意叫人买了个大小适宜的锦盒,然后找来块软绫子把书包好才放进锦盒里。乐颠颠的跑去给三哥检查,金铉见了笑着摇头:“一本书罢了,怎地还这样包裹?” “这是书!?”金钰瞪大了眼睛,指着锦盒里的半本《三国志》大呼道,“这哪里是书!?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心血好嘛!” 金铉扶额…… 大功告成,找小厮送到陈举人家里去。又解决一件事,金钰顿感轻松,可金铮还被关着,金钰看着漫天白雪,隐隐的担心起金铮来。 匠人哼了一声,甩开金镇说:“金家若是你这货色当家,我早就不伺候了!”说罢便要出门,却被旁边金铮拦下,匠人正在气头上,虎目看过去说:“怎么着?你们还想打人不成?” 金铮却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打你了?” 一旁的金镇见二弟说话,更来了精神:“老二,别让这小子小看了咱金家,不能让他出屋!” 金铮也不理他,径自将匠人拉到门前,指着不远处堆着的几垛木料问:“我瞧了一上午,见你们把木料堆成好几垛子,怎么回事?怎么不干脆堆在一起来的省事?” 匠人本就有气,用眼角扫了一眼金铮,露出一副鄙视的神色说:“连这都不知道?金家出了你们两败家子儿,算是倒了运气了!”说罢甩袖出了门。 “老二,要我可忍不了!”金镇看着匠人出了门,凑到金铮面前怂恿说。 金铮却像没听见,直瞧着不远处的木料垛子,自言自语说:“怪事儿,这木头里面还有学问?”说着又转头问金镇:“老大,你知道这木头里面的事儿?” “我知道个屁!”金镇负气坐回到炭火盆边,独自郁闷去了。留下金铮一个人看着料场里的木料发呆。 金家大院里,雪越积越深,金铃扒开门站在门前的雪地上,踩一脚便在雪地上留下个小巧的脚印,品红缎面的绣花棉靴衬在白雪里煞是好看,金铃笑着仰头,见二姐儿披着洋红碎云镶滚棉披风往二门上去,便叫了一声:“二姐儿。” 金钰转头,见金铃站在雪地里,小脸冻的红彤彤的朝着自己笑,便低身攒了个雪球扔过去,正打在金铃脚下。金铃也学着她的样子团了个松松散散的雪球扔过来,她人小自然扔的不远,那雪球离着金钰老远便散落开了。急得金铃又低身团了一个,一路小跑着追上金钰,许是跑得太急,刚要抬手扔出去,却脚下不稳,整个人趴倒在雪地里。 再起身已是一头一脸的雪,樱红的小嘴里正往外吐雪水。 金钰捂嘴哑笑,见金铃瘪了两下嘴,抽了两下鼻子,以为她要哭,正要上前扶她,却冷不防被金铃扔出来的雪球砸了个正着。 “不好!中计了!”金钰大呼 金铃正在得意!却听西厢房门一开,二奶奶挑帘子出来,蹙眉嗔道:“起什么幺蛾子?” “二姐儿打我!”金铃抢先告状。 “她打你?”二奶奶瞪眼睛瞧着姐俩儿,“她怎么这幅样子?” 金铃转头一看,好家伙,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雪地里,满头满脸的雪,比自己惨多了。金铃被这种秒逆的情况搞的一愣,学着金钰的语气说了句:“不好!中计了!” 好吧,有其姐必有其妹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陈举人的教诲 二奶奶哭笑不得,打发金钰到前院子见陈举人。 陈举人结束了为期数天的与北归爱徒亲切会谈的日子,于是金钰的假期也就结束了。给先生行了礼,金钰发现陈举人的精神面貌很好。 要说这个陈举人也有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嘛,是天庭饱满,鼻直口阔,三缕须髯垂在胸前,虽没有关羽那样的威风,不过穿上宽袍大袖的氅衣倒有几分仙气,算是个老帅哥吧。 金钰端坐案前,陈举人今天还是要让金钰练字。陈老师的意思是,人如其字,也就是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 纵然是前世能写会算,但这一世却换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毛笔,金钰只能继续苦苦练习。字从斗来大,写到现在,已经可以写一手不算秀美的蝇头小楷了。 金钰得意的把家庭作业递给陈举人:“请先生过目,学生写的蝇头小楷”递上去的时候,小眼睛溜着陈举人,圆滚滚的脸上摆满的得意——这字写的金钰自己很满意,手指头差点累折了。 陈举人接过来,展开看了看,皱眉说:“好一篇大头蝇楷。” 金钰顿时无语…… 嫌弃自己的字写的大,就说写的大好了,干嘛说是大头蝇呢~>_<> 她已经尽力了!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写不了那么小的字。 陈举人端着字说:“这字转折处圆润自如却不缺钢劲之力,横略斜但竖直,笔锋过于尖利,”说着又看了看金钰,继续说,“字如其人,你为人虽游刃圆滑,却又自己的主见不依从与旁人;虽多有蛮横无理之处却能秉持中正之心,只是处世和话语间多有伤人之处,便是这笔锋尖利的表现了。” 金钰倾听,觉得陈先生说的很对,便问:“请先生指教怎样才能改掉这些短处?”有点缺点都指出来了,那么就要把缺点改正,这样才能进步嘛!毕竟金钰还是个有进取精神的好少年。 陈举人却仰面大笑起来:“短处便是长处,长处便是短处。” 这话说的高深了,玄乎乎的让人不懂,金钰一头雾水:“学生愚钝,请先生明示。” 陈举人轻轻拍了拍金钰的头,笑着说:“你有主见,从不依从与别人,所以你才不听劝阻致使有蛮横无理之举,你能秉持中正之心,所以才能看破奸邪之人,对这些人自然尖利,言语多有伤人之处。” 呃……您的意思是,这些缺点就是优点? “是以,用己之长,避己之短才能成就大事。”陈举人教诲道。 “就是扬长避短呗?”金钰简练总结。 “极是!”陈举人欣慰的点头,“所以你也不必写小字,你的心性如此,奈何苦求?” 金钰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先生瞧我三哥的字可好?” 陈举人一笑:“金铉的字是极规整的。” “三哥这次过了府试,全仰仗先生的栽培呢,我爹说要重重谢谢师傅,往后还要请师傅对我三哥多上心,至于我嘛……”金钰挠挠后脑勺嘿嘿笑了笑,自己是个学渣,基本没啥培养价值,陈先生这样的师资力量,还是集中用到学霸身上好了。 “呃……”陈举人却顿了顿 “先生怎么了?”金钰歪头问。 陈举人不得不承认金铉是个学霸,别说是在金家这几个孩子当中,就算是在他教过的那些里,金铉也是算得上数的。可陈举人却觉得金铉就算八股文章写的再好,也很难学有所成。 这点让金钰不理解。 既然是学霸,学什么像什么,且品学兼优,家长眼里的好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妹妹眼里的好哥哥,怎么就不能学有所成呢? 陈举人反问:“读书何为?” “考功名。”这还用问?难道当木匠还需要写八股文吗? “考功名何为?”陈举人慢悠悠的继续问 “做官……”什么朝代都是一样,学习是为了有一份体面、收入稳定的工作 “是也!以金铉品性,可否游迹官场?”陈先生终于说出了这次谈话的中心思想 金钰听完深深作揖,对陈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学习好不代表以后发展好,当官不是做锦绣文章,搞政治是需要很高情商的,金钰确定金铉没这能耐。 “金镇、金铮如何?”金钰索性把家里几个学生都问一遍 陈举人倒是很有点耐心,不温不火道:“金镇,如同朽木,已然不可雕也,金家之担唯金铮一人可担当” 既然这样,金钰也就不操心了,至少金铮能支撑家业,自己就好好考虑老师告诉自己要扬长避短的道理吧。 扬长避短,这句话金钰琢磨了一下午,直到散学回房还在想,越想越觉得先生说的对。人嘛,真没必要苦苦改造自己,天下无圣人,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做圣人。既然不是圣贤之人,何苦为难自己呢?发挥自己的长处就是了。 思考完毕,该吃午饭了,自从金铮出狱,金铉也顺利靠完了府试,二奶奶的心情就好了很多,虽然因为金铮的事家里花了不少银子,可毕竟儿子们都回来。二奶奶的心情好,又反应在伙食上。今天的伙食不错——老母鸡炖蘑菇。 吃午饭的时候,二奶奶放心不下金镇哥俩,叫金铉去探监,顺便发挥一下知识分子的优势,教育一下两个顽劣子弟。 金钰一边嚼着蘑菇,一面嘀咕:让三哥去教育他们倆?金钰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一个诡异的场景:金铉穿着袈裟,拿着钵盂,口中念念有词,金铮全身长毛带着紧箍咒满地打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金铮改邪归正 作为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金钰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被另一个哥哥逼疯,所以她请愿陪同一起去。 得到的回答是:不行 都说了不能抛头露面,怎么还能去料场呢?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这么大的姑娘,居然到现在为止只会做个鞋垫子!上次心血来潮给金铃做了双鞋,金铃死活都不穿,宝红伸手往鞋里一摸——鞋尖那缝成个硬疙瘩,金铃的小脚都磨出水泡了。多亏金钰金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俩,要不然大家一定会编出个嫡庶相斗的戏码来。 于是金钰的一下午就和针线耗上了。一边心不在焉的剪着鞋样子,一边盼着金铉回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金铉才赶回来。金钰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跑出去打探情况。 “怎么这么长时间?”金钰上前问。 “和老二说话儿。”金铉一面摘下棉帽子一面说。 金钰睁大眼睛:“和二哥说话?”这哥俩啥时候有共同语言了?然后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诡异的画面……我可怜的二哥哥…… 金铉一面脱披风一面说“嗯,二哥像变了一个人,古人有云‘君子,从善如流,宜哉’,可见二哥亦是迷途知返,总有浪子回头之势,必是万两黄金……” 没还说完,金钰举手告饶:“三哥……” 被人打断的金铉不知所以,瞪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望着金钰问:“二妹,何事?” 金钰扶墙:“你和二哥说什么了?”真的很好奇,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怎么能聊这么久。 “二哥问了我很多关于木料的事。”金铉说 远远超出了金钰的理解范围——金铮对木头产生了兴趣? 可事实在那摆着,不容你不信。天天对着一堆木头看,见人就问,用金镇的话说:这小子疯了! 二奶奶亲自跑去看,进仓房的时候见金铮正手里拿着两块不大的木头板子看,二奶奶吓了一跳:“老二,你干什么呢?” 金铮却头也不抬,说了句:“别捣乱。” 二奶奶愣了,这情况真是搞不清,莫非傻了?伸手摸了摸金铮额头,发现温度适宜,不像发烧啊。于是二奶奶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金铮依旧没抬头:“一块是芯材,一块是边材,我怎么瞧不出来?” 二奶奶不是木匠,不过在木匠堆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些专业术语也不陌生——这货真是在研究木料。 阿米豆腐!老天开眼了!自己这个儿子总算开始学好了! 事情传到金石开耳朵里的时候,他老人家的表现很淡定,一边看着紫檀木的首饰匣子一边说:“这就对了,这才是金家的孙子。”当晚传了话儿,金镇金铮哥俩可以出来放风了,但还不能离开料场范围。伙食上也多多的改善,要肉有肉,要鱼有鱼,甚至每天还有人送一壶好酒。 金镇佩服的竖起大拇哥:“老二,真有你的,看两眼木有就能把爷爷哄好,早知道这样我也看木头啊!” 金铮斜了他一眼,没理他。 金镇到不在意,仰面喝了一口酒,又凑到近前说:“来,和我你一起看!” 金铮推了他一把:“别烦我。” 金镇刚正要发作,却听门外又脚步声,金铮起身出门,见是料场的管事冬生正四下查看,便喊道:“冬生大哥,你闲着呢?” 冬生见是金铮,一笑说:“我四下瞧瞧,没什么事儿。” 金铮裹着羊皮大袄出了门,门前的雪已积了一尺多深,走起来有些艰难,到了近前,笑着递过两块板子说:“你帮我瞧瞧,哪块是边材?” 冬生一笑,接过板子:“芯材色深,棕眼子小,摸上去干巴,说白了就是多年的老材,边材色浅,摸上去潮,有水汽,是嫩材。”说着向远处一指,“那边的几垛子都是芯材,这样的木料虫子不容易蛀,也不容易腐,但是价要高一些,别人家都是芯材边材混着用,咱们家从来不用边材,虽是多花些银子,但做出了物件,建出来的宅院能比旁人家建的多用上四五年。” 金铮点头应着,一边的金镇转了转眼珠凑上来:“芯材和边材能差多少银子?” 冬生琢磨了一下说:“怎么说,一车下来也得查个半吊子钱吧,不过二爷说了,咱建院子要对得起雇咱的东家,再说名声留下来,那就是金字招牌,金家就是靠着不糊弄人起家的。” 冬生的说的没错,金家木作坊这些年,靠的就是手艺精湛。岳城里大大小小的木作坊不少,但能数得上数的也就那么几家。 洪家自然不必说,人家朝廷里有人,宫里的活儿都让洪家承揽了,要说洪家能承揽下宫里的活儿,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家有熟人,还有一个原因是洪家在南油山上有一片地。只说那片山地,其实并不值多少银子,但那片山地上长着的可都是宝贝——红酸枝树。酸枝木是皇家三大贡木,在北面产的不多,尤为珍贵,洪家早年便是凭着这些珍奇木料攀上了朝廷这根高枝。不过酸枝木长的极慢,只采不种,便逐年少了下来,洪家再也不愿再伐自家的树木。只想法子去外面买木料回来,再找手艺上乘的木器作坊做。 找来找去,也就找到了金家。金家在金石开那一代才到岳城来,凭手艺吃饭,渐渐扎下根基。但金家是外来户,想在岳城附近包山种树,那可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办成的事儿。更何况买个山头?那得多少银子?金家虽说小有积蓄,但买山辟林的事还干不起。再说手艺好,名声响,在本地小有名气,大可不必倾家所有去开山种树。 除了金家和洪家,岳城里还有一家木作坊——乔家。乔家自前朝开始便在岳城扎根,要山有山,要木有木,只是作坊传到如今乔恩海这一代,便走了下坡路。乔恩海是乔家的独子,上有姐,下有妹,唯独没有兄弟。全家人自然把乔恩海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摘月亮。待乔恩海成人接管木器作坊,便也不十分用心。原来的老主户大多去找别的木作坊,又没有朝廷照顾,乔家生意渐渐冷淡下来。好在乔家家业丰厚,即是乔恩海不甚上心木作坊上的事,乔家作坊也是稳稳的在岳城占有一席之地。所谓的“老字号”不是几年能败光的。 对于这些,金镇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金铮就完全没听说过了。金铮的世界,大概和金家其他人不在一个轨道上,对于木匠的事,他完全不关心。金寿纯每每提及让他跟着料理铺子和作坊,他就像大病一场,完全提不起精神。 金寿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结果……无果 得了个结论——金铮不是当木匠的料! 现如今金铮突然对木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让全家都瞠目结舌,金钰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醒来,会觉得毛骨悚然,这货……不会是被穿越了吧?!? 于是金钰开始有意识的旁敲侧击,比如在吃饭的时候突然说上一句:“二哥,电饭煲做饭好吃还是娘做饭好吃?” 金铮木然…… 或者冷不防的说句:“二哥,你微信号多少?” 金铮愕然…… 再或者幽幽的说:“我觉得肯德基的蛋挞好好吃……” 于是,金铮终于忍不住了,揪住金钰脑后的小辫子瞪眼问:“你再跟我说这些听不懂的话,我就把你挂树上去!” 好吧,事实证明,穿越不容易,几率很小。金钰现在只能相信,金铮是真的改邪归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欢喜喜过大年 几场大雪过后,天气便分外冷了起来。天还没亮,宝红便披了大厚的棉袍子推门出来,西北风卷着房瓦上的雪沫子挂过来,抽在她脸上,像被小刀割了似得,又凉又疼。 宝红拢着衣领子,把手□□袖管里,往仓房去。院子里的雪都堆在中间的花坛子里,积了半人多高,已经被金钰金铃两个掏出两个大雪窟窿来。 大黄狗围着花坛子转圈,听倒座门房上有响动,便几步窜过去,那是周老宝子起床的声音,每天早上都是周老宝子喂它,大黄狗早就习以为常了。 “今儿给你也过个年?”周老宝子手里端着昨儿夜里留下来的半盆子剩饭嘴里叨咕着。见大黄狗端坐在面前,咬着尾巴,周老宝子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得儿,给你过个年。”说着便回身进屋,再出来时盆子里多了块尚有肉的骨头。 二奶奶起的时候,宝红已从仓房里抱了两捆子草纸出来,在耳房里,挨着炉子剪纸钱儿。听门响,二奶奶挑帘子进了屋,宝红起身,掸着身上的纸屑说:“奶奶起来了,我去叫秦婶子预备饭。”说着便撂下剪子欲要出门。 二奶奶却道:“我方才叫她预备了。”说着便拣了个杌子坐下,伸手捋着剪好的纸钱儿。 宝红随二奶奶多年,随是主仆,却似姐妹,自不拘束,便也坐下来一面剪纸钱,一面说:“前儿我见张祥家的买了响炮和花筒,二姑娘和三姑娘还吵着要地耗子呢。” 二奶奶却皱了眉:“金铮出这么一档子事,里里外外的花销算起来也有四千两了,且不说家里过年的用饷,单是柜上的银子也还不知道怎么填补。”说着叹了口气,“我看这年,能省就省吧。” 宝红低头剪着草纸:“知道了,全听奶奶的。” 金家现在确实捉襟见肘,四千两银子对于金家是倾囊而出,就连开春之后办木料的银子都没有。好在入秋的时候从钟亦鸣那进了不少木料,还能支撑段日子。 虽是家中没有多少现银,可年却是要照常过的,剁肉馅的声音从后面厨房传出来。金钰穿了件八成新的交领短棉袄出了门,问刚从后厨过来的宝绢说:“今晚上扁食什么馅?” 宝绢笑着点了点金钰的鼻子说:“二姐儿这样馋?刚起床就问吃什么?” 金钰挠头憨笑:“过年了嘛……”平生爱好不广泛,只对吃感兴趣,还被挖苦。 “自然是牛肉馅的。”宝绢说着便往仓房去。 “那要搅上写葱沫子才好吃!”金钰跟在宝绢后面嚷着。今天过年,后厨忙不开,宝绢就到后厨帮忙了。 “姐儿放心,按着你说的和馅子,二奶奶还说,要包两样馅子的扁食呢。”宝绢说着,掀开仓房里大缸的盖子,一股酸气涌了出来。 顺着酸气,金钰凑到大缸跟前。这口大缸足和金钰一样高,她伸手扒着缸沿往里面看,一颗颗嫩黄的酸菜腌泡在水里。金钰捂了鼻子说:“捞酸菜干什么?” “包扁食。”宝绢说着已从大缸里捞出两棵酸菜来,顺手放到预备好的盆里,“酸菜猪肉馅子的,保二姐儿吃了还想吃。” 金钰依旧捂着鼻子:“闻着酸,吃起来香,我就等着了。” 正说着,只听院子里有吵闹声,金铃带着哭腔嚷道:“二哥给我,给我。” 金钰出了扒门一看,原是金铮在院子里举着响炮要放,金铃跟在他身后,伸着两只胳膊追赶他,金铮被追的无路可退,只好耐着性子,漏出一副大灰狼式的微笑说:“铃儿听话,你要的地耗子一会儿就买回来了,这个太大,你不敢放。” 金铃不依,瞪眼撅嘴道:“谁说我不敢放?”说着伸手就抢。 金铮怕摔着她,不敢与她强争,只好撒手给他,撇嘴嘟囔道:“你敢!你什么都敢!你和你二姐还有不敢的事?” “你说谁呢?”金钰蹦出来,“和金铃抢响炮,你还捎带上我。”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吵吵闹闹,金石开推门出来,背着手清了清嗓子说:“老大,去后面把那挂鞭拿出来,给孩子们热闹热闹。” 金禄纯也从正房里出来,一脸喜气应了,叫小厮取了鞭炮。金铮早寻了根竹竿子,一把抢过鞭炮就往大门上去:“挂大门上放去,去去晦气。” 众人皆放下手中活计,跟着金铮到了大门上。 鞭炮高高挑起,几个留下过年的小厮家丁围在最前面,后面是金石开带着几个孩子,金禄纯和金寿纯两人微笑着看着金铮。几个小厮安奈不住凑上前去帮帮,却被金铮推了回去:“别捣乱,我自己来。”金石开大笑着说:“回来,回来,让金铮放。”小厮只好退了回来。金钰拉着金铃站在爷爷前面,二奶奶忙跑过来捂住金铃的耳朵,拉着金钰就要回院子:“回去,回去,和这些混小子闹什么,回头别吓着了。” 金铃哪里肯依,顺势往地上一坐,叫嚷着:“我不怕,我吓不着。”金钰也甩开二奶奶的手说:“我也不怕。” “让他们来热闹热闹,吓不坏。”金石开说了话,金钰和金铃喜滋滋的又跑到大门上,一面一个的抱着爷爷。二奶奶没有办法,只好也到近前,伸手捂着金铃的耳朵,任金铃怎么挣脱,就是不松开。金铉躲在金寿纯身后自己捂着耳朵,探出半个脑袋看着。 “喂!喂!我点着喽!”金铮大声吆喝着,点燃了捻子转身就跑,霎时间“砰啪”作响,硝烟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腾空翻滚起来,混杂着浓浓的火药的味道,把金家大门罩了起来。 这边鞭炮刚响起来,早有不远处住着的孩子聚拢过来,待鞭炮声刚一停,便有孩子冲进还未散尽的烟雾中寻找没放干净的哑炮。金钰站在门前,看着五六个孩子弯腰弓背才在遍地的红纸上,像抢铜板似得寻找,才觉得,这年是真的到了。 放完鞭炮的金铮一溜风似的跑到后院子,拿了个响炮插在花坛子里的雪堆上,刚要点燃,就听二奶奶说:“你还放啊?还不帮着干活去。” “我就来,放最后一个。”金铮咧嘴笑着,却觉有人拉着自己的袖子摇晃,低头一看是金铃。她正招手示意他低头说话,金铮便弯腰低头听着。 只听金铃说:“二哥吧响炮放到那边的雪窟窿里……”说完漏出狡黠的笑 金铮板着脸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这个丫头,心眼坏掉了!”然后把响炮□□,放到雪窟窿里窃笑说,:“就按你说的办!” 金钰莫名其妙的被金铃拉倒花坛子边上,然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半人高的雪堆炸裂开来,顿时雪块四射,雪沫子乱飞,迸得金钰一脸一身的雪。 金铃转身就跑,她隐约听见了二姐儿“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待至晚间,二奶奶才将给几个孩子预备都新衣拿出来,金铃的是一身水粉色的短襟小袄,金钰是葱绿的窄袖圆领的褙子,外面还有件镶了狐狸毛的比肩甲,金钰把比肩甲穿在身上,毛茸茸的领子护着脖子痒痒的,跑到铜镜前面照了照,灰白色的毛峰衬托圆圆的小脸,有几分俏皮,有几分华贵。 “这不是给娘买的那张皮子?怎么给我用了?”金钰问 “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该给你添置的东西也没预备,那张皮子余富下来的正好给你做个毛领子。”二奶奶伸手替金钰理着衣裳说。 金石开做的首饰匣子也摆在案子上,金钰跳下墩子去看,只见一尺见方的紫檀匣子,上下分了三层,打开看,外头的一层盖子里面镶了西洋小镜子。因着西洋镜子极其贵重,所以并不是尺来见方的一大块,而是四小块巴掌大的圆镜子拼在一起,四周都雕了细密的金丝攒花纹,再下面就是花格子和几个小巧的抽屉,精巧又华贵。金钰左右看着爱不释手。 几个孩子都凑过来看,金铃十分喜欢,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又摸,然后缠着金石开,也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匣子,金石开眯着眼睛说:“等铃儿大了,爷爷也给铃儿做一个一样的,只是不知道爷爷还能不能等到铃儿出嫁的那一天。” “爹可别这么说,您老人家自能长命百岁的。”二奶奶忙说。 金镇也凑过去看,盖子上累金镶嵌的绿松石点缀,匣子的转角都用金片子雕花做成了护角,便撇嘴哼了一声说:“不过是个首饰匣子,就要耗费这些东西,少说也要百八十两的银子,都说家里现在没有现银,却偏要做这么个贵重的匣子出来。” “你嘟囔什么呢?”金禄纯在一边听,脸色不悦道 “我没说什么。”金镇低着头,心里有怨气也不敢明说,怕金禄纯和金石开骂他。 众人也没在意,挣着换新衣,放爆竹,挂灯笼,各个喜笑颜开。二奶奶张罗着摆酒菜,吃年饭,直过了亥时金石开便带着一家老小拜祭祖先和百工圣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小哥俩来面试 过了年,金钰让小枣吧自己零散的几样首饰摆在紫檀匣子里,一个人坐在案子前看了又看,实在是喜欢。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也就算过完了,金寿纯负手站在铺子门前,见外面飘飘散散的落下雪粒子,街上的人都裹着棉袍子,带着毡帽。这样的天气最冷,他将手拢到脸上哈了口气。 金禄纯穿着老褐色的缎面羊皮马甲从雕花屏风后面绕出来,说:“眼瞅着就进二月了,该叫人去碾子沟办料了,可这银子……” 金铮的事一下子使了四千两银子,这一项亏空都是从柜上支的,如今眼看就要开春,备木料的银子却没有着落,金寿纯一愁不展。 “年前咱在钟亦鸣那办的木料还能支撑几个月,我想着去抬点银子回来。”金寿纯皱着眉头说。 话音没落,却见两匹枣红大马由远而近到了铺子门前,金镇金铮两个翻身下马,见了金寿纯和金禄纯先行了礼,金镇摘了帽子,一边掸雪一面是说:“今儿真冷,可冻坏了。” “你们两个从哪来?”金寿纯现在看见金铮就烦,想想因为他,连开春买料的银子都没有,他真想再揍金铮一顿。 金镇听二伯这样问,慌忙看了金铮一眼,抢话说:“从家来。” 金禄纯在一边看他神色慌张,便虎着脸问:“究竟从哪来?” 金镇用眼睛斜了一眼金铮,一口咬定:“就去从家来的!”然后端正了脸色,努力摆出一副“我不紧张”的神情来。 “你们两个来这干什么?”金寿纯没好气的问 “年也过完了,我们这不是想着,左右在家无事,不如到作坊上去帮忙。”金镇笑着接话。 “你们两个来帮忙?别来添乱子了。”金禄纯坐在一边的官帽椅上,摆手说。 “我们闲在家里,您就不怕我们给家里添乱?”金铮嬉笑着说 这话倒提醒了金寿纯,自大金铮被放了回来,二奶奶就不止一次的和金寿纯说,金铮跟着陈举人进学毫无长进,不如趁早给他和金镇找个正经事,一来捆住身子,二来最过几年要选亲,也好有个差事好说出口。 金寿纯沉吟片刻便道:“既说你们两个有思进之心,就给你们安排个活计,也算有个正经事做。”“ 他们两个?”金禄纯有点跟不上金寿纯的脑回路,让这两个不安分因素安排进作坊,这不是挑战自己的管理能力吗?他睁大眼睛看着金寿纯。 “按理说,他们这般年纪早该帮衬着家里忙生意,镇哥儿还好些,年前也随着大哥你料理过作坊,你瞧瞧这个金铮,活脱脱一个纨绔竖子!”一提起金铮,金寿纯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纳闷了,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子承父业,干些正经生意,可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一副地痞混混的做事风格。除了惹是生非就没干过别的。 金铮早已经习惯被骂,似乎金寿纯的骂声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脸不改色的说:“我想去作坊上学学,木料的学问还真不少。” 金寿纯前几天也听说金铮“发疯”事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不是心血来潮,三分钟新鲜,事情过了这些天,他还对木材的事感兴趣,出乎意料之外了。 金镇见金寿纯和金禄纯面露惊喜,便趁热打铁:“前些日子我随爹在铺子里打理,也学了不少东西,我掂量着也该到了办木料的时候了,不如今年我跑一趟,全当替爹和二伯跑腿了。” 金寿纯和金禄纯相视对望,忽然觉得外面的天都蓝了,雪也变的晶莹了……老哥俩心里,真的像那个烂俗的比喻那样——好似燃起了两团火呀! 小哥俩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老哥俩觉得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虽然家里没有银子运转,但只要金镇和金铮能学好,银子神马的……都不是事儿……是事就一会儿…… 金镇高兴,积极的投入到新工作当中去,用有限到银子雇车,雇马,没用三天已经准备完毕。 大早上,小枣兴冲冲跑到屋子里,一面给金钰拾掇进学的笔墨一面说:“姐儿可知道,今年咱家谁去办木料?” 金钰困意犹在,掩面打了个哈欠:“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年前因为金铮袭警一事而被迫执家的金钰同学,现在只想休息休息大脑,把陈先生教的书念好,把娘交待的针线女红练好,至于家里和作坊上的事,爱谁管谁管吧。 放着舒心的日子不过,操那份闲心,金钰表示自己还没吃饱了撑到没处消化食到程度。 小枣白了金钰一眼,将小竹筐到盖子盖好说:“自然不是二姑娘,更不能是我,可姑娘您定想不到,这回二爷让大少爷去办木料呢!” “我大哥?”金钰一改刚才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神色,瞪圆了两只眼睛,张大了嘴,问小枣。 小枣见表金钰情如此夸张,很想往她张大的嘴里塞一只苹果:“就是大少爷去办木料,刚才我听周老宝说,车已经雇好了,再有两日便要上路了呢。” 与金禄纯和金寿纯两个老哥俩不同的,金钰狐疑望天:金镇主动清明去办木料,这事有蹊跷啊! 小枣看见金钰左边边脸一抽一抽的,抬手在她脸前晃了晃:“姐儿想什么呢” 金钰苦思良久回过神,露出一张无比闲淡的表情,舔了舔嘴唇说:“大哥办木料是好事!”虽然自己年前让他买东西,他赚了不少银子,但这次买他木料是赚不到的。 金家开作坊不是一年两年,买木料也不是一次两次。买多少木料用多少银子金寿纯心里自然有数。想在买木料着事上赚银子,金镇的智商还不至于这么低。 想通了的金钰自然也就不担心了,再说现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金镇不会不知道。现在的金家谈不上捉襟见肘,但也是难以支撑,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往自己兜子里捞银子,那就等着金石开的家法吧。 想到这里提金钰让小枣提着小筐,放心的去找陈举人听课了。 陈举人虽是金家请来的先生,但却和大户人家的西席不同。大户人家请来的家庭老师是专职的,也就是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家教老师只教自己家那么几个孩子。再大一点的家族,亲戚比较多,七大姑八大姨,老婶家的小舅子的儿子,舅妈家的三姨夫的重孙子神马的,各个都想依靠着豪门亲戚,占点便宜,平头老板姓请不起老师,就都到豪门亲戚家去蹭个学籍名额,所以这样的豪门就要自己办个私立学校,这样的老师更牛一些。以上两种老师都是要住在学生家的,家长不仅仅要负责给人家开工资,还得给人家提供环境良好的宿舍和营养均衡的伙食饭。陈举人在金家完全不一样,金家不用给他预备住的地方,也不管饭,陈举人上课的时候就来,上完课就走,和补课差不多。 因为金镇和金铮两个人已经开始参加工作,所以他们两个算是肄业……呃……实在只能说是肄业。 金铉呢,那是金家的高材生,人家现在是童生,学的知识和金钰这样的女流能一样吗?陈举人说:“因材施教,故而金钰不可与金铉一同进学。” 这样一来,陈举人就得给金钰开小灶,单独授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逛青楼喝花酒 既然从大班集体上课变成了小班单独授课,陈举人自然对这个唯一的女学生更加上心。于是敬业是陈老师发现,最近他的这个女学生心情不太好,情绪不高。一问原因,原来是因为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事,自己揽了家中大小事宜,结果惹的有些下人不悦。金钰自认为自己做事端正,并无理亏之处,不想却仍旧惹人不满,连二奶奶也时常埋怨她,金钰自然心里郁郁不欢。 陈举人听了并不答话,只一笑说:“恐怕我也教不了你多少时间了。” 本来聊天聊的挺好,金钰原本以为先生会说一番道理,或是教育自己,或是安慰自己,没想却突然说要罢课,不教自己了,便瞠目问道:“先生因何不肯再教学生?”不会是自己在无意间把先生也得罪了吧?那可真该反省了! “当今圣上召集文臣修纂《太-祖实录》,有人以史才举荐我,所以要南下进京。” “进京?”金钰这回不止是瞠目了,连嘴也咧开。 修纂《太-祖实录》……金钰眨着眼睛,一时有点反应困难。然后用脑子里对官府朝廷有限的了解,艰难的推算——修纂《太-祖实录》那就是编修。编修官虽然没有什么实职,可那也是京官啊!不过编修都是进士,还不能是普通的进士,是要选那些一甲二三名的进士做编修的。也就是说,能当编修的人,不仅仅要是进士,而且要是一个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进士才行。 要不然就是庶吉士留馆者才能但当。庶吉士……就不用说了,那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日常工作就是起草诏书,相当于秘书啊! 您看看,能做编修的人得多厉害? 原因很简单,编修一般都是负责编纂先帝实录的,比如当今皇帝要编纂的《太-祖实录》实际上就是要把自己爹一辈子干的丰功伟绩写一本书,然后让万世敬仰。给自己爹写传记,必须得找大神啊!找一般的小透明,小粉红来写那能行吗。 金钰看了看陈举人,歪着头想:陈举人一不是进士,二不是庶吉士,怎么就能让他去当编修呢?皇帝老子怎么放心把给自己亲爹写传记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乡村教师涅? 百思不得其解! 陈举人也没兴趣给金钰解释这件事,只说:“为师不日将南下,这几日也便不再按旧章程给你讲课,要知道天下之学,其理皆通,今日便说些道理与你,往后也好处事为人。” 金钰听了忙肃穆恭敬站好:“学生悉听先生教诲。”看来陈老师要开精品集训课了,必须认真听讲! 只听陈举人捋着油黑的胡子说:“人非圣贤何能无过,不过我倒觉得人若想‘无过’也并非难事。” 金钰仰头道:“请先生赐教。” 陈举人一笑:“依我看,若想‘无过’只需‘无为’” 要想不做错事,就什么都不干好了。这理论……金钰只想——呵呵!然后抬头看到陈举人狡黠的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要想不做错事,就得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做了事,就必定会有出错的可能。 “人常说‘但求无过’,可我却说‘何求无过’”陈举人几乎要大笑起来。 不后悔做过什么,只后悔错过什么! 就是这个道理。金钰看着面前这个有几分仙骨的中年男子,几乎想掏出小本本找他要签名了。这样的人,入京为官,必有一番作为! 陈举人一连几天都没有给金钰好好讲课,到了上课时间师徒两个人就一人抱着一个暖炉,对坐品茶。窗外又下起了雪,细碎的雪粒子飘散下来,撒在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金钰给先生倒了茶说:“先生此次南下,不知何时回来?” 陈举人将手炉转了两圈说:“我算计着在南面也待不了几年。” 金钰心里挺矛盾,一方面师徒情分在这摆着,她是不希望陈举人走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进京为官那是好前途,传说中“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啊不!这简直是祖坟上插了根烟筒! 现在先生说再京城待不了几年就要回来,金钰才抬头看了看陈举人:“先生不在京城做官吗?” 陈举人却一笑,伸手点了点金钰的额头说:“在京为官也不一定要一直呆在南方,说不准京都也会搬迁的。” “迁都?”金钰小身子往前探了探。朝廷的社稷大事她不懂,不过她懂得迁都就要大兴土木。大兴土木自己家这样的匠户就派上用场了。金钰不由得双眼放光。 陈举人看的清楚,仰面笑着点指道:“孺子可教,为贾之才。”能从一切细节里听出商机,这样的材料不做生意简直是浪费。 金钰眯眼笑了,追问道:“先生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真要迁都,自己家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社稷根本,谁都说不好。”陈举人也只是直觉,不能确定。 待到陈举人辞过金寿纯和金石开,预备要登程南下已经是半月之后了。金家如今虽已是捉襟见肘,却也预备了厚礼送去。陈举人南下那天,金钰套了车赶过去,直到了陈举人家门前才见了先生,将自己和三哥抄了大半的《三国志》双手递上去,低头看着自己棉袍子的坠角说:“这个……还没抄完,闻先生要起身南下,就匆匆送来了”说着和顿了一顿,像是不知如何措辞,好半天才又开口,“学生想,先生此去不知何时相见,这书已抄了大半,若不送给先生……实在是浪费了功夫。” 浪费了功夫?这是什么理由?陈举人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娃娃,平日里嘴不饶人,可有时候又笨嘴拙赛,实在有些可爱之处,便伸手抚过她的头顶:“你的礼我收下。” 陈举人走了之后,金钰就休学了。二奶奶的意思是女人有文化没用,能管家才是最重要的。于是金钰彻底辍学了。每天便只好跟着二奶奶学针线,学做饭,倒也忙得不可开交。至于金铉的老师自然是要继续请的,不过再找陈举人这样的先生也难,只在岳城找了一家私塾继续学业。金铉这样的学霸,到哪都放光,插班之后成绩依旧名列前茅!这就是金家上下骄傲啊! 打春过后天气依旧没有暖和的意思,不过白昼倒一日比一日长了。吃了晌午饭,金钰便随二奶奶到西厢学着拼布。虽然之前已经学过了,但是由于金钰同学动手能力有限,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能看,所以二奶奶决定重教一遍。 这回金钰摆正了心态——终归要学的,不如一次性学完,省的自己受折磨。事实证明,学习态度决定学习成绩,金钰今天的手工课干的不错。 二奶奶点了点头:“我说的,那么难写的字都能写好,这拼布有啥难的,你瞧瞧这不就成了。” “写字和做针线可不一样。”金钰低头继续鼓捣手里的几片碎布。 雪后晴空,天瓦蓝瓦蓝的,青瓦上的积雪被阳光晃的反出刺眼的光。岳城的人都知道,大雪过后必是个极冷的天,出门的人各个捂了个严实,毡帽,棉靴,皮袍子都裹在身上。雪是昨儿夜里停的,松松散散铺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金铮伸手紧了紧脖子上围着的貉毛领子,可风还是顺着缝隙灌进马甲里。天气太冷,他索性将脖子缩到毛领子里,两只手□□袖管暖和着。今儿他本想回家看看,可巧遇见了原在牢里结识的一个牢卒,名叫李丰年的,好说歹说偏要拉他去喝酒。金铮本也和这个李丰年投脾气,也就随他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直过了两三个酒肆也不见李丰年进去,金铮便疾走两步说:“李哥,咱今儿上哪啊?” 李丰年回头瞧了一眼,笑说:“今儿带你去个好去处,”说着顿了顿步子,上下打量着金铮,又说,“我说你今年多大了?” 金铮被问得莫名其妙:“十五了。” “妥了!”李丰年抿嘴笑着将胳膊挎上金铮的肩头,两个人并肩往前走,“十五了,就能去。” 金铮停了步子,一把将李丰年的胳膊拔下去,脸上有了些怒气:“你说明白了,到底去哪?” 李丰年见他动气,哼笑了一声,凑到近前说:“闵春楼,你没去过吧?” “喝花酒?”金铮瞪大了眼睛问 见金铮这副吃惊的样子,李丰年扬起下巴,逗趣道:“看把你吓得这样儿,怎么着?不敢去?” “喝酒就是喝酒,到那地方干什么。”金铮一摆手,“没意思,我不去。” “没意思?”李丰年探着脖子,一脸笑,“这里面的意思可大着呢,你是没去过,要是去了一次,准保你想第二次。” “我这……还是不去了,换个地方吧”金铮想了想金寿纯扳着的脸,又想了想金石开曾经劈过木头的手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 李丰年一脸坏笑的瞧着金铮,点指道:“你小子不敢去,别不是……没长把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他妈才没长把儿。”金铮伸手一推,李丰年倒了退几步,“去就去,有啥大不了的。”说罢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李丰年。 李丰年将手缩进袖子里,几步又凑到金铮耳边,低声说:“我领你见个人儿,我相好的,长的那叫一个俊。” 闵春楼是个三开间的门面,上下两层,正中高高悬这匾额,因着连日大雪,匾额上的雪已积了半尺来厚。正面的大门敞开着,却挂着厚实的棉帘子。金铮随在李丰年身后,见他几步上了台基,挑帘子往里走,自己也跟了进去。 门外寒风像刀子一样,挂的人脸生疼,门里却十分暖和。年关刚过,岳成里的老少手里都有些闲散银子,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地不能种,活不能干,闲着没事的爷们便四下里找乐子,闵春楼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四角雕花的八仙桌一张挨着一张,张张桌案上都摆了酒菜,坐着的爷们有的已是花甲,有的才是少年。 两人一进门,便有个矮小精瘦的伙计迎了上来:“李爷,您里面请。”又见他身后跟着个脸生的,又问,“这位小爷头回来?您里面请,我这就找人来招呼您。” 金铮“恩”了一声,见屋当间搭了个二尺来粗的炉筒子,炉筒子里的炭火燃的正旺,热气裹着木炭呛人的味道和胭脂的香气扑在脸上,然人觉得燥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金镇小有成就 屋子里的男人个个脱了外面的棉袍,喝着烫得滚热的烧酒,满面通红,咧嘴笑着。屋角不时传来女人莺莺燕燕的笑声和娇滴滴的说话声。 李丰年摘了帽子,用手揉了揉冻僵的脸说:“兰春呢?” “哎呦,真不巧,兰春儿今儿不方便。”伙计低着身子,一脸赔笑。 金铮用胳膊碰了一下李丰年,说:“人家没在家,咱换个地方吧。” 李丰年轻蔑的瞧了一眼金铮,说:“要说你小子太嫩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伙计。 伙计稳当当的接了,笑得更开了:“得了爷,您等着,我这就叫人去。” 金铮看着伙计上楼的背景,惊奇的问:“不是说不方便吗?” 李丰年早拣了个墩子坐下,一面解了皮袍的扣子一面垂着眼睛说:“不是兰春儿不方便,是银子不方便,给了银子就方便了。” 金铮木讷的点了点头,屋子里太热,这一会儿他头上就冒了汗珠子,索性也将帽子摘了,却听身后有人喊道:“这不是金家少爷?”回身一看竟是以前在赌场认识的王赖头。以前常和金镇去赌场耍,便也认识几个人,这个王赖头整日出入赌场,赌钱放贷。因他额头上长了个疮,大家就起了这么个混号。在岳城里,只要进过赌庄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嘿!看来你们金家是有闲银子了,都跑到这儿来吃花酒了?”王赖头斜眼睛看着金铮。 “我们家有没有银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别站在这碍眼。”金铮听他话带讥讽瞪了一眼,将头扭到一旁。 “你们家有没有银子,和我关系大了!”王赖头撇嘴道,“劳烦金二少爷带个话儿,告诉你们家金镇大少爷,欠我的二十五两银子趁早还我,他可是在赌庄里说了,二十天不还银子他就是我孙子!红口白牙的,可别不认账,到时候他多了个爷爷,也不知是我做大爷爷还是金石开做大爷爷?”说罢仰面大笑起来。 金铮却变了脸色,伸手解开皮袍的扣子,恶狠狠盯着他说:“欠银子自然会还,你小子说话注意点。” 王赖头见金铮目露凶光,不觉后退几步,嘴里却依旧说:“这银子晚还一天都不行!他想认我这个爷爷,我还不想要他这个孙子呢!平白多出两个姓金的儿子,我消受不起。” 金铮听了,猛将皮袍子甩在地上,一把抓起王赖头的衣领,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众人皆知金铮将捕役打伤一事,王赖头自然也有耳闻,想今日本是来寻乐子的,若是惹出事端才是不好,故而缓和了神色道:“这不是闹着玩呢吗,再说欠银子的是金镇,和你金铮没关系。” “金镇是我大哥,他的事儿怎么和我没关系?”金铮见他软了下来,便将手一松,顺势推了一把,“我们金家吐口唾沫都是钉,说了二十天还银子就是二十天还,若是金镇没还你就来找我,到时候有银子还你,没银子卸个胳膊腿抵债也不欠你!”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呢。王赖头听金铮这话说的竟有几分血色,也畏忌起来:“好说,好说,他既是你大哥这事就好说了。” 一旁的李丰年早看不惯这个王赖头,没好气道:“一边去!别在这碍眼。” 王赖头本想骂他几句,但见金铮虎着眼睛瞪着自己,便换了副笑脸:哥儿几个在这乐呵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一溜烟出了门。 金铮也没心情再喝酒,抱着皮袍子回家了。 待金镇回来,全家人皆是喜出望外,此次去碾子沟办木料十分顺利,虽在路上耽搁几日,却也平安回来。况且金镇头一回独自出门,所买的木料均是足数,价钱也十分合理,金禄纯笑得合不拢嘴,瞧着金镇不住的点头。连金石开也说:“我就说金家出不了孬种!” 金镇更是得意:“平日里尽说我的不是,如今怎样?我金镇岂是那等不中用的货色?” 只有金钰坐在一边不说话,心里却想着大哥这回真是改邪归正了?别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这日天气回暖,屋外的风也不似往日那般刺骨,金镇早早穿戴好了就要出门,二奶奶听脚步声忙出门,见了问:“金镇哪去?” 金镇眼珠一转,说“我,我去作坊上瞧瞧。” 二奶奶点了头:“中午回来吃饭,我炖了猪肉哩。”听金镇要去作坊,二奶奶打心眼里高兴,这回不仅仅是金铮不再出去惹是生非,连金镇也如此上心作坊上的事。 二奶奶心里默默想,许是金铮的事花了不少银子,两个孩子见家中已不富裕,故而懂事了。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来就是这个理儿了。 金镇胡乱应了一声,提袍就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回身站定说:“婶娘若是得闲,叫人去成衣铺子做身衣裳,侄子往后常到铺面和作坊上去,难免要见些人,穿这么一身缎子衣裳恐要失了咱家的体面。” 二奶奶一愣,忙说:“何苦去成衣铺子上做呢,扯几尺好料子回来,我给你做。” “这是哪的话儿,哪能劳烦婶娘呢,再说自家做的衣裳针脚粗的很,我倒不在乎这些,可出外头见人,就怕被人看低了去。” “那就依你说的,一会我就叫人去做。”二奶奶一笑说 “这回就用上好的鸭江绸做,这料子是新从江宁运到咱这儿的,穿出去人见了才能显出咱金家的体面。” 二奶奶刚要应下,身后西厢耳房的门一开,金铮从里面出来嚷道:“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还鸭江绸?大伯和我爹哪个不去作坊和铺子?那个不是穿着我娘做的衣裳?也没见失了体面,怎么独到你这儿就这么多毛病?” “有你什么事?你整天干啥正经事儿了?还来管我。”金镇强装出一幅硬气的样子说 “就你干的是正事!我可告诉你,我前几天遇见王赖头了!” 一听这话,金镇立马软了下来,偷眼看了看正房的门,见是紧闭着的,才放下心来,口气缓和了许多:“不和你废话,我还得到作坊上去看看,再看看木料。” 二奶奶道:“你去办你的正事,别和金铮这兔崽子一样的。”又转头对点着金铮脑门子说,“学学你大哥,你可倒好,一天天就知道练武,舞刀弄枪的,有个啥用?我瞧你上山当个土匪正好。” “我还就想当土匪!”金铮梗着脖子说。 城外参天的白杨笔直的树立在一片白雪中,天色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风吹过,将树杈上的积雪挂落下来,落在金家料场的苫布上。金镇从马上翻身下来,瞧着新办回来的木料被盖了个严实,心里难免有些得意。便仰头对身边的冬生说:“这些料都是入过窑的,年下铺子里接了几个庄子的活儿,就用这些料。” “年下接了几个庄子,定活儿的人家听说洪家推了咱家宫里的定制,也都不放心跟着把银子要回去了,这开春只兴安县有个小宅子要翻修,余下的都是些零散小活儿。”冬生摇头说。 金镇撇嘴:“金家的名声在外,放眼岳成……啊不,你看现在北面这些个木作坊,哪个能和咱家比?”说着拍了拍冬生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活儿多的很,要紧的是先把这些料用了。” 冬生把手缩进袖管里,犹豫片刻说:“大少爷,这些料二爷还没见着呢……” “我买回来的料还用二爷过目吗?我是谁?金家大少爷!以后这作坊,这铺子都是我的,我办事他们还能不放心?”金镇哼了一声,伸手正了正脑袋上那顶新买的狐狸皮帽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国家应该禁赌 “那是,那是,大少爷办事大爷和二爷没有不放心的,可……”冬生说着,偷眼看了看金镇,又说,“可我瞧着这批回来的木料可都是边材,咱家可向来没有……” 话没说完,金镇手一叉腰骂道:“你小子懂什么?现在家里让金铮祸害成啥样了你知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闲银子买芯材,能有边材就不错了!让你用你就用!” 冬生刚要说话,又听金镇道:“你别多嘴,家里正没银子呢,若是这事儿让太爷知道了,他老人家再着急上火犯了病,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冬生点头应着,不言语了。 金镇瞪了冬生一眼,掸了掸落在肩上的雪粒子背着手往料场里面去。料场不小,却被木料堆满了,看着一垛垛像小山一样高的木料,又想想怀里揣着的银票,金镇不觉笑了出来。低身抓起一捧雪,攒成个雪球,用力一抛,扔出老远。那雪球便悄无声息的没入雪地中,再也不见踪影。 金镇拍了拍手上的残雪,兴冲冲上了马,悠闲的溜着马进了城。 没出正月,街面上已有许多商贩开始贩卖,金镇骑马而行,不一时便到了一处单开间的店铺前,这铺子似与其他店铺不同,门上也未悬匾额,只将个半尺见方的大骰子挂在门额上。金镇甩凳离鞍下了马,便有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金少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金镇也没理他,只将马缰绳扔给伙计,说了声:“马给我看好喽。”伙计忙点头应了。 金镇进了门,屋里支着五六张方桌,各个桌便都围满了人,有面红耳赤扯着嗓子喊的,有的凝神注视的,有紧锁眉头叹气的,这就是赌场,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你是平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不管你是中规中矩的良民还是坏事做尽的坏蛋,只要你进了赌庄就人人平等,全靠运气赌输赢。金镇拣了张桌坐下,伸手将狐皮帽子轻轻放在桌边,仰起头轻蔑的瞧了瞧众人,说:“谁陪少爷玩?” 人群中有人哼笑一声:“金大少爷到了,我哪能不陪着?“ 顺声看去,原是王赖头凑到桌前,金镇见是老熟人,更扬起脑袋:“来,咱俩是老对手了,试试今天的手气。”说罢就要伸手押宝。却被王赖头一把按住说:“慢着,金大少爷的银子可带足了吗?” 金镇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散银子拍在桌子上:“瞧好了,连本带利全在这儿,只多不少。” “这是哪的话儿,金大少爷哪能少给银子呢?”见了银子王赖头便笑起来,一面将银子揣进怀里,一面在金镇对面坐下。 两人各自下了注,自有赌庄的人来掷骰子,王赖头紧盯着晃动不停的骰子,嘴里嘟嘟囔囔:“大,大,大……”那骰子渐渐停了下来,王赖头一拍桌子,得意笑道:“对不住了,金少爷。” 金镇到是不恼,连正眼也没瞧他就从怀里取了碎银子扔了过去:“余下的是赏你的。” 围在一旁看着的青年上下打量着金镇,问旁边的人:“这小子是谁啊?” 边上有常来赌场的人回道:“这是金家的大少爷。” “金家?”青年不由多看两眼,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此时金镇与王赖头已赌了几回,两人有输有赢,闹了个平手,那一旁的青年转身挤出人群,对自家小厮低声道:“你去找赌庄的掌柜的,让他找个靠得住的人来,记住了,只准输不准赢。” 小厮不解:“爷,这是为啥?” “你甭管,我让你去,你就去。”青年扯了扯身上宝蓝软缎棉马甲的衣角,拨开众人来到桌前,一拱手说:“金公子,可否赏光和在下赌一把?” 王赖头本输了几两银子,指望着这局翻回本来,听有人打断,不免皱眉骂道:“你他妈瞎啊,没看爷爷我……”话没说完,抬眼却见青年站在自己身边,将下半句咽了回去,变脸赔笑道,“洪少爷,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快,快,您坐。”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让座。 洪萧也不客气,笑着坐了下来,说:“金公子,可否赏光?” 金家洪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满岳城没有不知道的,金镇哼了一声:“我只怕你们洪家输不起。” “洪家小门小户,虽不能与金家相比,但陪金少爷玩些小玩应儿还能玩起。”洪萧浅笑说 不一时,赌庄上换了人来,金镇蔑笑着怀里取了两块散银子,瞧那大小少说也有三十多两,“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瞪眼瞧着洪萧,说:“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快回家取银子去。”洪萧见了,不紧不慢也取了银子出来,轻轻放下:“金公子好气量。” 赌庄的人晃动骰子,金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回可不是小数,那可是三十两银子。洪萧却含笑低头,捻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瞬间骰子停了下来,金镇抻头看了看,大笑着站起身来将洪萧面前的银子一把抢过来:“洪萧,你小子手气不行,你们洪家是做了损事儿了。” 洪萧这才抬起头来,笑了:“不过是赌桌上的玩应儿,只要大家玩儿的尽兴就好,何必扯上别的事情?”说完向身后小厮使了眼色,小厮极伶俐,忙从怀里取了银子递上去。 “金公子,咱们再来。”洪萧抿嘴笑着将银子放在桌上说。 赌桌上的人都讲究个运气,手气好便会连赢,金镇想也没想,顺手将银子摆在桌上。赌庄的人见两人下皆了注,便又将骰子摇晃起来,随着一声闷响,那人将骰筒扣在桌上,瞧了瞧一旁抻脖子看的金镇,缓缓将筒子掀开。 “哈!”金镇豁然起身,得意笑着嚷道,“你输了!” 洪萧面不变色,将面前银子往上一推:“金公子好手气,不过在下今日带的银子不多,若金公子还肯赏光,咱们明日未时还在这里见面。” 金镇斜眼瞪着洪萧,说:“有种你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那就明日再见。”洪萧起身,拱手告辞,拨开众人,出了门。 金镇到家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沉,余辉映着门前积起的雪堆,上面还散着孩子们爆竹时崩落的红纸。周宝听有马蹄声,便早早迎了出来,见是大少爷回来,忙上前接了缰绳,笑问:“少爷今儿作坊里可忙?” 金镇赢了银子,心里美滋滋的,听有人搭话,便道:“有我金镇在,作坊能不好吗?活计多的很,你们就等着领赏钱吧。”说着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金镇摸着怀里的银子,心里得意,想着一会儿的功夫就得了这么许多好处,明日再去与那洪萧赌上一场,还不知能不能赢。转念又一想,若是明日手气不好,输给他了,自己就收手不赌便是,也不算赔银子。想这里,他哼着小曲儿进了房门。 次日用过午饭,金镇便急匆匆出了门,骑马顺着小街到了赌庄,未等下马,赌庄的伙计便迎了出来,笑着打招呼:“金爷您来了,洪家少爷等了可有一会儿了。” 金镇翻身下马,仰着头说:“让他等一会又有何妨。”说着跨步进了门。赌庄里仍旧满满都是人,他四下扫了一圈,才见洪萧独自做在西面一张小桌上喝茶。见金镇进了屋,洪萧也未起身,只远远拱了拱手,金镇也没还礼,绕过几个赌桌走了过去,骄横道:“我只当你不敢来了。” “既是约定好了,在下岂敢不来?”洪萧挑眉看着金镇 两人并不是什么朋友,便也没有太多废话,唤了赌庄的人来就开始下注。洪萧自然心中有数,输了几十两银子后便起身离去。金镇一甩手,大笑着说:“你小子坏事干多了,别指望日后再赢。” 洪萧也不言语,只约定两日后再聚。金镇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以后的几天里,他也不去作坊,每日用过了午饭便到赌庄上来,可巧每日也都能遇见洪萧。洪萧是逢赌必输,几天下来便输了百十两银子,惹得金镇十分得意。 这日天色阴沉,西北风抽着园子外面的老榆树呼呼作响,二奶奶将做成衣铺里定做好的衣裳送到金镇屋里,金镇瞧了瞧,穿在身上说,挑剔道:“这料子倒是上好的,只着里衬子有些粗了。” 二奶奶窘笑道:“正巧家里有块老缎子料,我寻思着左右穿在里头也看不见,就用上了。”家里的银子指出不进,吃穿用度已是能减则减,能免则免。 “将就着穿吧。”金镇理了理领子,叹了口气说。 “你穿着合身就成,若是不合身我再叫人去改。” 金镇却摆手说:“多谢婶娘的好意了,我爹和二伯这些日子忙着铺子上的事儿,去年还有些退定银的也要找人去商议,这作坊上还都指望着侄子看顾着,实在没有空闲去改衣裳,合身不合身的就这么穿着吧。”二奶奶听他要去作坊,忙应道:“你快去办事。”金镇辞了二奶奶,翻身上马,一路往赌庄去了。 一进赌庄便见洪萧已坐在桌旁,便二话不说到了近前,说:“怎么着?今天又来送银子了?” “金大少爷还没赌怎知胜负?”洪萧挑眉蔑笑看着。金镇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客气,去了身上免袍子就掏出二十几两银子来房子桌上。洪萧笑得更深了,斜了一眼赌庄的人,也将银子撂在桌上。 金镇满不在乎,只见那掷筛子的人手起罐落,这回竟是洪萧胜了。金镇向前一探身子,蹙眉看了看洪萧,旋即有笑了:“老天爷看你输的太惨了,照顾你一回。”说罢便将面前的银子一推。 洪萧并不言语,只将老本和金镇的银子一并压上,金镇自然也不示弱,一股脑将身上银子都压了上去。那赌庄的人偷眼看了看洪萧,见他正垂目看着桌上的骰子,心中便有了数,只按方才交代好的行事。这些人多年混迹赌场,使老千,玩骰子都有一套,只手上稍稍用了花招,骰子定按着他的意思落定。 金镇随常来赌局,却不甚明白其中的猫腻,只见这回洪萧又赢了去,心中恼怒,起身叫道:“本少爷我不玩了!” 洪萧抬起头,慢悠悠道:“金少爷连输两把,怕是没银子了?若是让金二爷知道大少爷输了银子,可不好办,不如少爷先行回去,待明日从家里偷出银子来,你我再战也不迟。” 金镇平日最恨人说他没银子,如今洪萧竟说他的银子是家里偷出来,更是恼火,拍桌子道:“笑话,你去扫听扫听,如今金家作坊是谁当家,我用几个银子还需偷?” 洪萧笑赞道:“好,既是金家作坊当家的,洪某也不客气,洪家和金家本是岳城里数得上的买卖人家,咱们要赌就赌桩大的,说出去也免得人笑话。” “你说压多少?”金镇一心想捞回方才输的银子,急着问 洪萧也不答他,只叫身后跟着的小厮从囊中取了两片巴掌大小的金片子放在桌上,继而抬头看着金镇。金镇见了不由吃惊,这两片金叶子不薄,少说也有四五两,若是换成银子那就是七八百两,他即是买木料的时候攥下了二百两银子,可也赌不起这么大的数目。 洪萧见他犹豫,也猜道一二,一笑说:“赌桌上的事儿谁能料定呢?若是在下输了,金大少爷可要请客。” 连着几日都是洪萧惨败,金镇想着若是这次赢了,自己便是日后分家也有些本钱,想到如此,将心一横:“我赌!”可又顿住,说,“可我今日身上并没有这么许多银子。” 洪萧等的就是这句话,忙说:“这有何难,只写张借据便可。”说着叫小厮取了笔墨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家里的琐碎事 金镇见那金灿灿的金叶子闪烁不止,早钱迷心窍,大笔一挥便将借据写成,拍在桌上,说:“来,我就不信,这次还是你赢。”洪萧看着借据,笑的更深了,只说:“若是金兄赢了,可要好好请客。”金镇眼盯着竹筒里的骰子,狠狠道:“别废话,快掷。” 赌庄的人用眼溜着洪萧,见他对自己暗暗点头,才伸手拿起竹筒摇晃起来。 金镇看着竹筒,屏住呼吸,似乎觉得那两片金叶子就要揣进自己怀里了,可却隐觉得不安,只听当啷一声,竹筒重重扣在桌上,那人缓缓将筒子掀开,金镇凑到近前一看,“啊”了一声,瘫坐在木墩上,指着那骰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洪萧倒不惊喜,伸手将金镇面前的借据拿了过来,说:“金少爷,得罪了。” 金镇不由伸手去夺,却被洪萧身后小厮拦下,他呆愣愣的瞧着洪萧,又看了看桌上的骰子。那骰子红白分明,摆在老漆桌子上一动不动,十分刺眼。忽而抬手指着洪萧结结巴巴道:“你,使老千。” 洪萧,将借据揣进怀里,哼笑道:“今日我赢了,你说我使老千,那往日金大少爷接二连三的赢我,也是使了老千?”金镇一时语塞,眼巴巴看着洪萧大摇大摆走出了赌庄。 赌庄里依旧喧闹,地上摆着的炭炉子尤散着烤人的热气,炭气混着男人门的旱烟的气味充斥着偌大的屋子。屋外的风挂的越发狂了,赌庄的棉门帘子也被风挂的一鼓一鼓的,冷气顺着缝子棉帘子的缝隙扑进来,变成一股股灰白的哈气,那哈气翻腾着扑到门框上,在上面积上了厚厚的灰白色的霜。赌桌上有人欢喜有人愁,说话声,笑声,叫骂声交在一起,涌进人的耳朵,让人烦躁。金镇愣了半晌,赌庄上的伙计走到近前,依旧一副从不改变的笑脸:“金少爷,您到东面那张桌上玩一会?” 金镇这才回过神来,摆手道:“不玩了,回了。” 赌庄上的伙计最是会看脸色,也知道金镇这回输的不少,便也不再言语,将桌上的骰子收了,再一回头,金镇已挑帘子出了门,这才看了看刚才掷骰子的人,竖起大拇指悄声说:“好手艺。”那人略有些得意,说:“玩了这么多年的骰子,这点小把戏还是会的。”伙计看看左右并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问:“洪少爷给了你对少?” 那人笑着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这个数。” 伙计吃惊:“五十两?好家伙,洪家出手可真大方啊!” ------------------------------------------------------- 天阴了半日,雪才开始落下来,起初只是稀稀落落的几片,没出半个时辰便纷纷扬扬的漫天都是。周宝窝在杌子上烤火,炉子里的炭烧的通红,他拿起炉钩子勾了两下,那火苗子便扑呼着窜了起来。周宝顺手将炉钩子丢在一旁,一边蹲着的小厮不过十一二岁,大伙都叫他小栓子,蹭了几步,凑到跟前捡起炉钩子,将一边的炉圈儿勾起一个扣在炉子上,刚要蹲下来烤火,却听大门上有响动。周宝一努嘴,说:“你看看去。” 小栓子十分不情愿,执执拗拗起身,站在门房往外看,却听身后周宝骂道:“你个兔崽子,开个门这样费劲,东家少给你月钱了是怎么的?” 栓子不服气,转头嚷道:“月钱少给我一个大子儿也不行啊!我前年来的时候,年下还赏了小半贯钱,今年可到好,只给了不到三十个铜钱儿,我回家和我兄弟一说,数金家给的少!” 周宝没好气道:“要不是年根出了事儿,还能少给你?少废话!快去开门。” 栓子气鼓鼓的朝大门去,嘴里嘟囔着:“金家作坊要是还这么半死不活的,开春若是有好人家儿,我才不在这儿耗着。”说着来到大门上,将门推开一看,竟是大少爷金镇回来了,小厮上前接过缰绳,问:“大少爷,作坊上咋样?” 金镇本心中有事,经人这样一问更是恼起来,扬手便给了栓子一个嘴巴,大骂道:“咋样!咋样!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轮到你来问!” 栓子被打得倒退几步,捂着脸,哭道:“少爷怎么打人,我,不伺候了!”栓子本不是金家买来的小厮,前年岳城闹了一场旱灾,不少庄家减产绝收,庄家人交了官粮就自己填不饱肚子,许多心思活泛的佃户就将自家的姑娘儿子送到大户里去做使唤佣人。送进去的时候讲的明白,不卖终身契,干满了一年便还回来种地务农。 小栓子便经人介绍进了金家。可干了一年,金家给的月钱加上年下的赏钱带回家,家人一算计,比一个田里的劳力可赚的多。况且金家二奶奶心善人慈,并不叫这些孩子干些重活,栓子索性也就不回去种地,转年的春天又回了金家。 可如今金家眼见着支撑困难,虽月钱照发,可逢年过节的赏钱缩水不少,小栓子早动了换东家的心思,今日又挨了金镇一个嘴巴,更不能忍耐,只吵着要回家。 这一吵,内院子里的二奶奶也听见了,差张祥家的叫了两人进屋问话。金钰听院里有动静,也推门去瞧,一问才知道是大哥与个小厮闹了起来,也懒得与他们参合,转身进屋百~万\小!说去了。 不一时却听西厢里传出了哭闹声,又有二奶奶苦劝的声音,金钰下地侧耳一听,原是那小厮的哭声,娘正劝着他,可劝了半晌也未见哭声止住。金钰烦道:“小枣儿,你去瞧瞧什么事儿,闹成这样?” 小枣应了一声出门,没一会儿又回来,说:“是小栓子哭呢,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多嘴问了大少爷几句话,大少爷急了给了他个嘴巴。” “这么档子事儿就哭成这样?” “姐儿不知道,这小栓子人不大,鬼心眼子可多,他私底下早就嫌今年的赏钱给的少,说是要换了好人家去呢。”说着小枣啐了一口,“往年都没少给他的,如今少了给了几个大子儿,就要换东家,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该趁早打发了才是!” “有这事儿?”金钰低头寻思片刻,叫小枣替她换了件水红色的碎云镶滚氅衣,去了二奶奶房里。 进门一看,金镇正站在一边,地上跪着的栓子哭得满脸是泪。二奶奶平日最见不得小孩子哭,早就心软了,一面劝着小栓子,一面又骂金镇:“多大的过错,你便动手打人,都是娘生爹养的孩子,打了他,他爹娘岂不心疼。”有转劝栓子,“好孩子别哭了,快起来说话。” “我不起。”栓子一面哭,一面说。 二奶奶为难起来,哀叹一声说:“孩子快别哭,哭得我心都翻个儿了。” 栓子依旧哭个不停,嚷道:“我在家也是个我娘的宝贝儿,出了让你们使唤也不是卖到你们家,不能白白挨这打。” 二奶奶忙应着:“对,对,你切起来。”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十几个铜板递给他,说,“这个你拿着,回去给你娘买些点心。” 栓子听要给钱,才擦了擦眼泪,伸手刚要接过,却听身后有人道:“你且慢着点接铜钱.”回头一看二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做坏事被发现 金钰到了近前,先对二奶奶说:“娘且去歇着,这档子小事我来料理就行了。” 二奶奶点头,让金玉把栓子带到花厅问话。栓子随金钰进了花厅,他素知道这个二姐儿眼里不容沙子,心里也一哆嗦,又想左右不想在他家再干下去了,索性也不怕她,站着并不跪下。 小枣跟在一边看不下去,刚要说话,却被金钰抬手拦下,只要退在一旁。见金钰也未恼怒,自己稳稳的坐在圈椅上,看着面前站着的小栓子问:“这个月的月钱了领了吗?” 小栓子没想二姑娘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也猜不透里面的意思,只得说实话:“领了。” “可领足了吗?”金钰又问 小栓子犹豫一下,回:“领足了。” 金钰抬头看了看他,继续说:“我虽不管发放月钱的事儿,却也知道,咱们家月初发月钱,也就是领了工钱再干活。”金钰斜眼瞧着小栓子,说,“你虽不是签了终身契卖到我们家的,却也是收了我家的月钱,只要这个月的月钱收了,这个月你就是我们家的使唤佣人,你我就是主仆,下人听主子问话却站着听,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小栓子还想逞硬,却被小枣呵了一声:“主子问话呢,你还不跪下!”栓子听了虽不服气,也只好跪在地上。 “大少爷无故打了你,自然是他的不是,你找二奶奶,找太爷,找大爷二爷,哪个不能替你做主?没得你这般哭闹,我娘劝了你半日还是不依不饶,且不说金镇他是主子,你是个下人,就说他打了这么一下,我娘说也说他了,骂也骂他了,这个公道也算替你讨回来,你却还是不肯罢休,为得是什么?”金钰面色怫然,指着栓子又说,“我听说你嫌弃今年的赏钱给的少,早就想换东家了?” 栓子听二姑娘把话挑明了,反倒不敢承认,忙摇头说:“没有的事儿,谁说要换东家谁烂嘴丫子!” “有没有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与你计较,方才我的话也说明白了,公道也给你讨回来了,月银你也领了,方才二奶奶给你的十几个钱儿在我这儿,也一并给你,你自去换你的东家吧。”金钰说完,边让小枣将十几个铜钱给了栓子 栓子一愣,这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再看二姑娘,已起身出门,末了扔下一句话:“今儿晚上就走,你的铺盖一应带回去。” 钱还接,小枣却白了他一眼,说:“拿着你的铜板儿,卷着你的铺盖快走!快去找你的好东家!见利忘义的小人!” 栓子虽想离了金家去另外找个东家,可没想事情来的这样快,如今日已西沉,外面又是风雪交加,这个时辰让他卷铺盖往哪去?即便是要回家也要赶明儿一早再走,风雪夜里赶路就算不迷路多半也是要冻死的。 想到此处,小栓子跪爬了几步,苦着一张脸求情道:“枣儿姐姐,好姐姐,你帮我求个情,许我明儿一早再走吧。” 小枣将眼睛一立啐道:“谁是你姐姐?方才那副满不在乎的嘴脸哪去了?如今倒要来求情,门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不对,小枣儿你好歹和二姑娘通融通融,眼见着这天儿就黑了,我这时候出去,岂不是冻死了,只当救我一命?” 小枣抬头往窗上一看,窗纸已现出灰色来,这节气天黑的早,外面又下着雪若是此时赶他出去怕真冻个好歹,便瞪了他一眼说:“你且等着,我去问了姑娘再来。” 栓子连声谢了,小枣转身出门。进了垂花门往西,到了西厢耳房,推门进去一看,二姐儿正一手抱着暖炉一手铺宣纸呢。小枣上前两步一面帮着将宣纸铺好一面是说:“小栓子还在花厅等着呢,方才求情说是这个时辰天黑了,让姑娘开恩许他明儿早再走呢。” 金钰依旧垂目理着桌上的宣纸,面色沉静说:“我本也不想今晚就赶他出去,毕竟在咱家伺候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见他那般嚣张神气,给他个教训罢了。”说着让小枣取了笔墨来,继续说,“你去花厅告诉他许他明早再走。” 小枣将笔墨布好,又应了金钰的话正要走,又听金钰说:“他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不懂事,没得与他一般计较,你去倒座房儿传话儿,就说我说的,今儿晚上给小栓子加两个菜,谁也不准难为小栓子。” “明儿就打发走的人了,二姐儿这般对他有啥用?”小枣愤愤道 金钰提笔蘸墨,笑着说:“他虽走了,可旁人还在,对他好别人也都看在眼里,再说了,就算不为得让旁人瞧见,咱家也不差这两个菜钱,待他日后再想起咱家也念和好处。” 小枣仍不明白,嘟嘴道:“早知这样,干脆别打发他得了,就让他念着姑娘个二奶奶的好儿不就行了。” 金钰提笔一面写着一面摇头说:“我打发他出去,一是为得他在我娘跟前哭嚎闹腾,二是为的他在背后嚼舌头嫌年下给的赏钱少。给他加菜,不许人为难他,为的是他在金家干了这么些日子,总有些主仆情份,情是情,理是理,怎么能混在一起?” 小枣点头,心道二姑娘总有些自己的道理,毕竟二姑娘是个念过书的人,通文知理,自己这等没念过书的毕竟是见识短浅了。想着便道花厅传了话儿,又带着小栓子到了倒座房儿将二姑娘的话儿也传了。小栓子听了满面通红,手里攥着二姑娘给的十几个铜板,觉得十分别扭。这时辰已有两三个伙计回屋歇着,今日的事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如今听二姑娘这般安排,人人心中无不对金二姐儿大加赞赏。 待至用了晚饭,小枣见金钰又回到桌上抄书,便道:“二奶奶方才吩咐说,不叫姐儿吃了饭就写字儿,一是怕坏了眼睛,二是怕积了食,恐要害病呢。”金钰专心抄书,也不抬头,只道:“我省的了,如今已打了春,我掂掇着陈先生走了也有些日子,想赶在端午之前将余下的半册《三国志》抄完送去呢。”小枣素知二姐儿主意正,旁人劝的话也听不进去,只得有在桌上又填了灯,守在一旁做针线。 地上的火盆子里,炭火已经熄了,只散出点点火星子来,只听屋外有人叫门,忙披了衣裳开门一看,大少爷金镇正在门前,见有人来开门,也不客气,推门进屋便嚷道:“金钰,你什么意思!” 金钰停了笔问:“大哥怎么了?” “别在这儿装糊涂!我才听说,今儿晚上你还给小栓子加了菜?还传话说不许旁人难为他?你个丫头片子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也和那小兔崽子一个鼻孔出气!?”金镇劈头盖脸骂了进来。 金钰将笔撂下,叹气蹙眉,揉着恼仁子说:“原是为了这事儿,我当出了什么大乱子呢。”说罢让金镇坐了,又让小枣儿倒了茶才说:“哥哥何苦和个使唤佣人计较?高兴了给他银子用他几日,不高兴打发了便是,没得和个下人吵闹失了体面。” “你还知道我失了体面!?”金镇将眼一瞪,说,“你瞧那小犊子狂妄的,知道我在婶娘面前不能多说什么,就哭闹起来没完了!你可到好,非但不打他几板子,还给他加菜,这不是给他长脸吗!” “哥哥好糊涂,给他加菜哪里是长他的脸面?这是在给咱们家长脸。”金钰耐着性子,将道理讲给金镇,他听了半晌,只听了个囫囵半片,迷迷糊糊,索性将手一摆说:“得了,明儿一早就得把那小子给大赶了出去!” “全依哥哥说的办。”金钰忙应了下来。金镇的气这才消了大半,忽又想起什么,问道:“今儿怎么没见老二?这犊子东西有跑哪混去了?”说着眼珠一转,神秘兮兮的奸笑道,“你可知道前儿我听人说在哪遇见老二了?” 金钰瞧着金镇,知道他没什么好话,只碍着方才小栓子的事儿,不得不装了感兴趣的样子问:“在哪遇见二哥?” 金镇挤眉弄眼一阵阴笑:“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 “究竟什么地方?”金钰就要失去耐心了 金镇摇着头撇嘴道:“闵春楼!” 他原以为金钰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听了必要羞臊的满面通红,谁知金钰面色不变,只“哦”了一声。他料是二妹妹不知道这个闵春楼是个什么地方,便将身子探了探说:“你不知道这闵春楼是个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不就是妓院?”金钰提笔准备继续抄书。 “你,你怎么,你这大姑娘家的,你怎么不知道羞丑?这话是你能说的吗”金镇咧嘴指着金钰 “你知道我是大姑娘,你还跑到我跟前说这些?”金钰头也没抬,继续抄书。 “得了,得了,又成我的不是了。”金镇起身,又问,“你还没说老二今儿干什么去了?” 金钰一面写字一面说:“吃晌午饭的时候,二哥说这些日子大伯和我爹忙的顾不上作坊和料场的事儿,他吃了饭就去料场了。” 一听这话,金镇噌得跳起老高,一拍大腿说:“谁让他去的!完了,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再次陷入困境 这一跳倒唬得一旁撤茶盏的小枣一抖,茶碗里的茶水泼了一身,金钰白了金镇一眼,说:“谁踩着你尾巴了还是怎么着?大呼小叫什么?” 话没说完,只听大门上一阵马嘶声,随着声音有人大步跑了进来,还没过二门便大叫道:“金镇你小子给我出来!” 金镇心中一紧,得急在屋里搓手,一旁金钰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金镇也不理她,直想着怎样能叫金铮不要吵嚷,听金铮还在叫他,他一步冲出房门,将金铮拉住说:“老二,别嚷,别嚷。” 金铮哪里肯听,一把将他甩开说:“你当如今大伯和我爹都不去料场看顾,你做的事儿就谁都不知道了是吧?” “老二,有话咱到外面说去,别惹了爷爷生气,他老人家最见不得咱哥们吵架,若是气病了可是咱的罪过。”金镇一面说着一面将金铮往外推。 “老二,有话咱到里面说去,别惹了爷爷生气,他老人家最见不得咱哥们吵架,若是气病了可是咱的罪过。”金镇不由分说将金铮推进金钰的屋子,转身将门管好,才道,“我是知道瞒不过你,可你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金铮伸手将他推道一旁,道:“什么没法子?你瞧瞧那些个木料都是边材!” “家里没有银子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年下你的事儿从柜上支了多少出来?”金镇说着伸手笔画道,“五千两!”一面咧嘴一面甩手,在屋里转悠:“这是小数吗!?五千两!家里都让你掏空了!” 一听这话,金铮有些软了下来,若不是自己惹了祸事,家里如今也不会这般拮据。金镇见他面有愧色,便硬气起来:“家里让我去办木料,你让我怎么办?只好出此下册,还不敢让我爹和二伯知道,怕他们上火不是?” 金钰在一旁听了半晌,才弄明白,原是金镇这次去办木料竟然是买的边材回来。她不常去作坊和料场,不懂边材到底是什么,可话里话外也听明白,这边材必是疵品,价格上也要便宜很多。虽金镇说的头头是道,将这次办了疵品的事儿都推到二哥身上,可金钰却是冷笑了一下,道:“二哥惹事柜上支了银子不假,家里如今没有闲银子了也不假,可大哥你这次办木料从柜上支的银子是多少?” 这样一说,倒提醒了金铮,蹙眉问道:“老大,你这次的银子可是按着芯材的价儿支的,办回来的倒是些边材。” “别吵,别喊!”金镇忙回身瞧了瞧门口,见并未有人听见,才说,“是我的错,咱是亲哥们,不该瞒着你,可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银子,你且等等,过不两日大哥有银子了,一定分你一半。” “分我一半”金铮哼笑着瞧了瞧他 “不,不,还有金钰,金钰也有份!带时候哥给你打个银镯子,足银的!”金镇忙道 “少扯些没用的!走!见我爹去!”金铮一翻脸,抓住金镇的领口就往外拖。 等金禄纯和金寿纯哥俩知道了这个事儿,两个人脸都绿了!金钰在一边恨的直咬牙,这货该修理了! 金镇跪地求饶也不顶用,金禄纯劈头盖脸先是一顿胖揍,然后再问话:“说!怎么回事!” 事实证明,在这种紧急时刻,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和机敏的反应力是很有必要的,金镇看着自己爹和二伯微微泛绿的脸,忽然就来了个急中生智,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颤巍巍道:“爹,二伯,我错了!我不该拿着这些银子去放贷,我瞧着这些天,你们为了作坊上的事东奔西走,为了凑银子的事费尽脑筋,又见二婶为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嚼用银子不富裕,我就恨啊……”一抹眼泪,趁机偷看爹和二伯,见两个人没有愤怒升级的表现,抽了抽鼻子继续,“我也这么大的人了,多少也要为家分担些才好,可我做买卖不如爹和大伯,木匠手艺也不行,我一着急,就想着别人家能给咱们家放贷,咱咋就不能把银子放给他们?我就一时鬼迷心窍,将木料换了边材,剩下来的银子拿去放贷了。” 呜……呜……呜…… 哭的那叫一伤心,简直是悔恨不已! 金寿春一听,心里也不好受,要不是自己这个败家儿子惹了祸,金镇也不能铤而走险,说到底,都是金铮害的。这一来,又把他对金铮的一腔怒火勾起来,大喝一声:“你个不争气的祸害!给我跪下!” 金铮楞头楞眼的看了看金寿纯,又指了指自己:“我?跪下?”简直莫名其妙啊,自己又没贪银子,怎么还把自己扯进去了?不过爹发话,自己没错也得跪啊。 “说什么都没用!领罚吧!”金禄纯听儿子这么说,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事是办的不对,可好歹出于好意,这个家搞到如今这步田地,确实有点困难。 “我认罚!我明儿就去料场,关禁闭!”金镇倒是很自觉。 “可那些木料怎么办?”金钰在一旁插话。大哥被罚她一点都不意外,至于金镇编的谎话,她才不信呢!二哥有点委屈了,可谁让他一天天就知道舞刀弄枪,料场和作坊上的事也不十分上心,不然也不会给大哥这个可乘之机,两个人一起罚也不为过。金钰关心的是那些木头!那可是花了银子买回来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金寿纯,他低着头眉头皱的极深,半晌才说:“金家从来没用过边材,这是砸自家的招牌!” “那也不能退回去。“金钰也皱起眉头。且不说人家山场的人给退不给退,单说这路途上的车马钱也不少,再说木料已经卸车堆好了,再要运走还要人来装车,到了地方还要再卸车,这样来来回回一折腾,木料退回来的银子有一半要耗在车脚上了。 “再些天作坊上做的物件,怕是已经用了这些料了。”金禄纯摇头。这损失可不小,工匠们做出来的活儿,若是想重做可要另算工钱。就算不计较工钱,各个主户订的大小物件都是有日限的,若到了日子不送去,又是麻烦,想到这儿有唉声道,“咱们家如今的银子不够了。” “那也不能用!”金寿纯狠了狠心,说,“金家现在还剩什么?若是连这招牌也砸了才是到了尽头!” 全家都沉默了,金钰窝在炕上,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哥和二哥,真想上去踹几脚! 窗外已传来梆子的敲打声,已是亥时,金钰仍旧没有困意,二奶奶却坐不住了,差了宝红来叫金钰。 金钰一步三叹气的回到自己屋子,小枣上来伺候躺下。被子盖好,幔帐撂下,可~可~可~哪能睡着啊!?这是什么破哥哥啊!金钰真想跳脚骂上一句:你妹啊! 第二天,金钰起床的时候,木料事件的解决方案已经出来了。 金镇必须要罚,可罚之前先要把放出去的银子要回来。金镇满口应承:“我这就去!这就去!”待金镇一溜烟跑出了门,金铮就被送到料场去了。这回不是关紧闭,是到料场劳动改造:把木料装车! 这些木料在金家转了一圈,又回到碾子沟了。好在买木料的人家也是山场子上常年和金家打交道的,虽是不情缘,倒也退了银子回来。不过已经用去的料是不能退的。再加上一来一回的车马费用,这样算下来也损失了不少。 另一边,这个时候的金镇,可能是满岳城里最上火的人了。 放贷?银子?要钱? 我了个老天爷爷啊!您老人家让他到哪搞这二百两雪花白银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让金镇怎么办 可是老天爷似乎还想再为难为难金镇。正在街上愁眉苦脸闲逛的金镇,猛一抬头,竟撞见一个熟人——洪萧。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天爷您这是要痛打落水狗的节奏吗? 金镇转身要跑,却被人一把扯住衣角,回身一看竟是洪家小厮。跑也跑不掉,只好向洪萧一拱手:“有何指教?” 洪萧依旧笑着,拱手回礼:“几日不见,金少爷一向可好?”有何指教?您老人家这是在考研洪萧的记忆力吗?您欠了银子了呀。 “我好的不能再好了,不过家里还有些事,改日再聊吧。”金镇瞅准了机会脱身想走,没想又被洪家小厮拦下。他咬牙看着面前这个半大不小的洪家小厮,真想问上一句:你伸手如此敏捷,是武当派的还是峨眉派的弟子? 想也白想,洪萧已经开口了:“金少爷不会如此健忘吧?”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了那张借据,展开来晃了晃,又说,“这笔银子金少爷准备什么时候还?” 还银子?金镇现在还不知道到哪能弄点银子来呢。这年头就是卖血卖肾的,要不然金镇真想联系个买家配配血型了! “我这些天也不宽裕,不过你放心,金家作坊的招牌在这儿,还能欠你那区区几百两的银子?”既然跑不掉,就用语言先稳住对方,这个是金镇的强项。 洪萧脸上依旧挂着一层笑,点头说:“在下自然是信得过金家作坊,更信得过大少爷,只是我们洪家比不得金家,如今的日子已是寅吃卯粮,不如……”说到此,他故作为难的搓了搓手,“不如在下去拜见一下金家大爷二爷,多少支出些银子来与我,我也好渡过难关。” 金镇一听,顿时慌了神,急忙晃头说:“不,不,咱再商量商量,宽些几日我定将银子送到你府上。”要是被爹和二伯知道了,自己的腿还能保住吗!?坚决不行啊 “如此……”洪萧蹙眉想了想说,“能否请金公子帮在下一个忙?至于这银子的事也好商量。” 这话说的有门啊!金镇连连点头:“咱们哥们谁跟谁啊?说什么帮忙不帮忙呢?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啊!” 洪萧终于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得意,伸手将金镇让进一旁的酒肆。二人靠窗拣了张八仙桌坐下,自有伙计道近前伺候,洪萧要了几样小菜两壶老酒,待菜上齐才开口道:“以前洪家和金家有些误会,那都是长辈之间的事,如今洪萧有幸结实了金少爷,才觉得金家真是人才辈出。” 这话金镇听了自然得意,夹了块酱牛肉扔进嘴里一面嚼一面摆手:“什么人才不人才的,不过是多用点心,再说我这人你不了解,天生就是劳碌命,如今的作坊和铺子,哪一样我不操心能行?瞧瞧我们家,能指望上谁?我们家老二那就是个棒槌!咱们两家的的事儿我都知道,那个时候要是我管作坊绝对不能做到这步田地,只怪我二伯太死心眼!” “金家大爷二爷有大少爷便能安枕无忧了。”洪萧将金镇面前的酒碗斟满了酒,又说,“洪萧只想将两家恩怨解开,老话儿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您说呢?” “那是自然!” “我代家父向金公子敬一杯酒,自此之后,金家与洪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金镇听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咱们两家联合,别说在这岳城,就是整个关外也没哪家木作坊能比得上。” 洪萧忙点头,继而面露难色,说:“只是我如今有件为难的事,怕只有金少爷才能帮我解这个围。” “什么事儿,你只管说!”金镇面色微红,酒气顺着嗓子眼飘散出来。 “我家原有个远方亲戚,前些年投奔我们来,想在作坊上谋些事做,我想着他并没有什么手艺,就远远打发他到土龙山上买了个林子守着,想着等林子的木料成了,我们家再买回来,也算帮他一把,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家看着我们不再找金家做活计,所以都嫌我们家手艺不精,今年我们家作坊上冷清的很,木料也用不了那么许多,再加上去年还剩下不少木料实在周转不开了。” “既是你们家没有活计,那还想着你那穷亲戚干什么,让他自谋出路得了。”金镇说 “话虽这样说,可着亲戚是我老母的娘家人,我娘不依不饶,非要让我将他家的木料买了,可你瞧我着也用不上这么多木料。”说到此,洪萧抬眼看了看金镇,又说,“前儿我听闻金家将这回办的木料都送回碾子沟了,可有此事?” 一提这事儿金镇就头疼,叹气点头,只默默的夹菜吃,也不说话 “这可巧,我家这个亲戚岂不是有救了?金家在岳城的作坊里是头筹,活计自然最多,如今将木料退回自然要再去办木料回来,我想不如去土龙山我亲戚那里,价钱自然也便宜许多。” 金镇低头琢磨了片刻,说:“好是好,只是这土龙山太远,路又不好走,听说那条道上常有响马出没啊。” “哎呦,我的金大少爷,若是路好走他也不会如此便宜的买木料,你这回去碾子沟办这些料多少银子?” “零零散散算下来也有六百两。” 洪萧一拍桌案,说:“只要你三百两,木料一样多,都是进过窑的上好老料,你看怎么样?” 金镇眼珠一转:“那路可不好走,谁愿意担风险?”这么便宜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可也不能太主动了。 洪萧道:“这么着得了,这三百两银子,只需先付二百两,余下的一百两待过了端午节再送去也不迟。” “只当帮兄弟你个忙,你是知道的,我们金家不差这百十两银子!只是你方才说我欠你的那些银子……” 洪萧一脸堆笑:“只要金少爷帮我这个忙,我也算能在娘亲面前交差,那七百两银子本也是赌场上的玩笑,不能当真!”说着便将借据双手递给金镇,又说,“今儿你我两家恩怨极深,此事若是让二爷知道了,恐怕不肯帮忙,还请金兄……” 话没说完,金镇一拍胸脯:“这事儿你就放心!我就能做主了!” 洪萧点了点头,只觉得一股浑浊的酒气扑了过来,不由皱了眉头。 洪萧的话金镇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就凭洪家和金家的关系,这番话他也不十分相信,可事到如今若不应承下来恐怕自己这些烂事就要白露。再说,这回去土龙山办木料,二伯必不会再让自己一个人去,说不定二伯会亲自跟车,这样一来,洪家想在木料上做手脚是不可能了。若是木料不好,自家不买便是了。打定主意金镇更加得意。 可洪萧与金镇想的全然不同,对一个把自己爹告进牢房吃了牢狱之苦的人家,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更何况上次金寿纯把自己家给告了,家里花了多少银子才把爹救出来,他心里是最清楚的。 待从酒肆出来,金镇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心里琢磨着,老天也这是要让他发达啊! 陈举人不是说过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与金大少爷也,必先苦其心志,让他欠别人银子还不上! 哎呀呀,古人诚不欺我也! 回到家,金寿纯正在为木料的事发愁呢。金镇办回来的是当年的新料,松散潮湿,虽是入过窑的,可这样的木料容易变形,容易开裂。建宅院也好,做家具也好,主要部分都不能用,只能零散用在一些不重要的小地方。所以边材新料退了大半,余下的一些还留在料场。可路途上一折腾,银子所剩无几,再加上芯材老料本来价格就高些,剩下的银子只拉回寥寥几车木料。漫说如今接的这些活计,就是建个像样的大宅院也不够。 这个时候,金镇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好消息:“二伯,虽然借出去的银子没要回来,可人家说了,帮咱家买木料!借出去的二百两顶了三十车上好的老料!” 金寿纯一听,高兴! 可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是谁借贷的银子?又是谁帮着咱家买料?” “呃……这个……”金镇又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特长,开始胡编乱造,“就是我一个兄弟,说了您也不认是……”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最后金寿纯琢磨了半天,实在觉得这个金镇不太靠谱,决定亲自见见这个“兄弟” 金镇满口应承下来,转身出了家门,又为难了。这个兄弟是他凭空捏造的,哪找这个么人去啊?再次郁闷的金大少爷一个跑到城南一处酒肆去喝闷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城南巷子口上,有家老酒肆,门脸不大,老绿色的木头门扇子正紧紧的关着。里面挂着粗布的棉帘子,屋里只稀稀落落摆着四五张方桌,收拾得倒十分干净利索。店小儿身上那一身鸦青色棉袄已经洗的泛了白,短棉袄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雪白的里衬子,此时店里只有一对客官正在饮酒闲聊。小二见客官没有叫他,便蹲在柜台边上,抱着个灌满热水的铜葫芦打盹。 正迷迷糊糊,却听门声一响,有冷风顺着棉帘子吹了进来,小二打了个激灵,忙将铜葫芦撂在一旁,迎到门前。只见一人穿了狐裘领子的玄青马甲挑帘子进了屋。 小二一笑忙向里让道:“客官里面请。”一面说着,一面将靠北面的方桌擦了擦,“您坐这儿,碍着火墙子暖和。” 进来的青年也不说话,直向那桌子走去,连身后坐着的两个人也不看一样,闷声坐下。小二是极会看人脸色的,见这青年面露忧色,也就不多说话,只问:“客官用点什么?” 那青年垂头道:“给爷来几个像样的小菜,一壶好酒,要烫过的。” 小二应声下去,不一时便端了酒菜上来,一一摆在桌上,有转身将柜上放着的铜筒子拿来,灌了滚滚的开水预备烫酒,这才退了下去。 身后那桌上的两人显有些不自在,低了头,都不说话了。 小二见那青年独自一人闷闷吃菜喝酒,自己又回到柜台边上,抱着铜葫芦坐着。刚坐下却听门声又响,小二心道:这大冷天儿,人竟是不少哩? 有起身相迎,见这次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披着羊皮外场,腰里扎着条石青色的缎带,一进门便嚷道:“他妈的冻死我了,都啥时候了还这么冷,快给爷爷烫壶酒来。”说着也不用小二往里让,自己就拣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 小二点头应着,刚要转身去烫酒,那人忽站起身来,扬手叫到:“那不是我金家大兄弟?”小二顺这人手指方向看去,见刚才那穿着狐裘马甲的青年转过身来。似是两人熟识,招呼道:“于老嘎达,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这大冷天儿,我喝口热乎酒,我说金大少爷怎么也到这样的小酒馆来?”说着于老嘎达已经凑到金镇的桌前,自己也不客气,回身取了双筷子就吃了起来。 金镇自有心事,想这于老嘎达与自己十分熟悉,便也不瞒他,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没想于老嘎达将嘴上的油渍一抹说:“这你愁啥,你就把我往你二伯面前一领,全说那买木料的是我家亲戚,你二伯没有不信的。” 金镇犹豫半晌,方点了头:“也只好如此,那你就和我走一趟吧?” “你等会,我这吃两口再走。”于老疙瘩忙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肉 “等事儿办完了,我请你吃顿好的,快走吧。”金镇不由分说拽着于老疙瘩就往外走。 两人出了酒肆,旁边那桌上的一堆客官相互看了一眼,年长一些的说:“你瞧见没有?金家这不是气数已尽了吗?” 年少一些的轻轻摇头,给对面的人斟满了酒:“咱不说他们,黄师傅,你我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是这样你就到我家作坊上来,至于工钱,我们家少爷说了,只要您开口,多少他都同意。” 被称作黄师傅的中年男人面上有些为难,抿了一口酒说:“李管家你们何家来岳城没几年,很多事儿你们家不知道,我十七就跟着师傅在金家作坊上干活儿,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这回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事儿急等着银子用,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李季一笑:“黄师傅你说的什么话儿,我出门的时候我家少爷特意嘱咐我,说您来不来我们家做工都不要紧,银子借给您是冲着您的手艺和人品,您就是不来我们家这银子我们家少爷也不会要回来,我们家公子已经叫人去北安城里请袁先生了,人都说这袁先生是咱关外有名的妙手回春赛华佗的名医,估摸着这几日就到了,只要人一到就送到您家去,给您家闺女瞧瞧病,您就放心,一准儿没事儿。” 黄师傅抬头看了看李季,见这年轻人脸上满是诚恳的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将头一低,不言语了。 “我虽来岳城年头不长,可也知道金家的为人是好的,大爷二爷的人品没得说,若是不年下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黄师傅想他们借银子他们也不会不借,您要是觉着为难,就算了,等您什么时候想来,我们何家作坊可随时候着。”李季说 黄师傅沉吟半晌,猛的抬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想好了,明儿我就去找金掌柜的说,金家现在也没有多少活计,我今年就到你们家去。” “哎呦!”李季乐的站了起来,又觉得站起来不妥,复而又坐下,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咱可定准了!我这就回去回我家少爷。”说着便又站起来,从怀里取了一锭银子双手递给黄师傅,说,“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小意思,您先收着,以后的工钱咱们另算。” 黄师傅忙站起身来,连声推辞道:“不行,不行,活没干呢,哪能收你们家的银子。” “这怕什么,您先拿着,只当是先给您的工钱,回去也好给闺女买写吃的用的,病也好的快些,以后咱再算账。”李季不等黄师傅开口,已经将那一大块银子塞进他的怀里,自嘲道:“这么块东西,揣我这儿还怪沉的。” 黄师傅只好收了,拱手拜谢。 “谢什么,既是到咱家干活,就是一家人,往后您有什么事儿就只管开口。”李季笑成了一朵花儿,说话间付了酒菜钱,和黄师傅一起出了酒肆的大门。 过了大寒便不愁立春,眼见着金镇的婚期将至,二奶奶从过了年关就开始忙活开。刷房子,定锣鼓班子,找帮厨,定轿子,直忙得晕头转向,到了立春那日才将大小事情都定妥了。金钰这回倒是什么事都不管,一心想陈先生走了也有好些日子,这师生情分还是有的,偶然想起还真有些思念,所以只专心在屋里抄书,想着等江水解冻能跑船的时候,就拖人将剩下的半册《三国志》给先生送去。 立春之后的天气依旧不暖和,只是风更硬了。入夜时分将门窗掩好,仍能听见那风从窗前挂过的呼呼声。这个时候中午的阳光足了,金钰便支开窗子,让久违的阳光照进来,顺窗望出去,能看见院外的树木的枝条,依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色。 金钰就裹上棉袍子坐在案子前面,双手□□袖管里想,北方的风是不同与南方的风的。前一世自己生在南方,那里的风多是和煦的,温婉的,带着丝丝温润的潮湿的气息。而北方的风总是直来直往,要么纹丝不动,要么就卷着天上的残云,挂动山间的树林,粗狂而豪放。 田里的冻土也开始解冻了,金镇这些天心情极好。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一点不假。准新郎金镇这几天总是乐呵呵的。金家的最高领导人金石开同志发话,金家长孙的婚事要办的热闹些! 虽已是入不敷出,可婚事还是要操办,而且要大办。二奶奶的心思,她是想告慰亡嫂的在天之灵。他这个当婶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如今金镇成亲在际,她总算能松口气。 金禄纯这几天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屋子里,金钰几次经过都看见金禄纯好像眼睛里有些湿润润的。她悄悄回了房对小枣说:“我见了大伯好像哭哩。” “姐儿不是看错了?眼见着大少爷要拜堂成亲了,大爷咋还哭?” “这你就不知道了……”金钰重重叹了口气,她突然有点想家,想那个遥远的,不在同一个时空的家。 不管大家是什么心情,婚还是要结的。新娘子还是要娶回来的。金钰很好信的跑去打听金家新成员的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正面消息。金镇媳妇姓孙,比金镇小三岁,家里也是个小户的买卖人家。从岳城再往北去有个晚春镇,孙家就在晚春镇里开了一间不大的豆腐坊。金石开的意思是低娶低嫁,自家孩子才不会受屈。金家本也不看重家室,只要女儿家品行端正就行了。想当年两个儿子娶亲的时候也没挑什么家室,二奶奶的娘家只是个山场子里佃户。 终是盼到吉日,金镇自装了新,骑马迎回了花轿子。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早预备好的细乐迎了出去,自有傧相请了新人出轿。从娘家跟来的喜娘披着红,扶着新媳妇,跨了火盆子。二奶奶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满脸是笑。 一切皆按旧时规矩,依旧在院子里支了棚子做外厨,后院子里厨娘们忙的不可开交,金钰这回倒老实,不到前面去偷嘴了。二奶奶偷闲嘱咐了一遭:“已是大姑娘了,可别再给我惹是非。” 金钰点着头,却有婆子一脸喜气跑进来,递给二奶奶一包东西说:“周家公子来了,从前面传进个包裹来,说是给二姑娘的呢,这不让我先送到奶奶面前来。” 二奶奶接过包裹,看了一眼金钰,才将包裹打开,里面原是一块银红色的软段子。金钰干笑了两声,觉得很不好意思。这年头不让私相传授。金钰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成了八卦新闻的女主角。 大家在挣看新媳妇的同时,又多了一个看点。新娘子那是句号,而金钰……是冒号!她的好戏还在后面呢。 买噶德! 金钰真的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抢镜——周盈池同学,你送纪念品能不能选个时候?在人家婚礼上你这样大模大样的送礼物,是神马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金钰真的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抢镜——周盈池同学,你送纪念品能不能选个时候?在人家婚礼上你这样大模大样的送礼物,是神马意思!? 还好一家人都去忙金镇娶媳妇的事儿,金钰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金铮本来想闹洞房,可惜金铉不敢,金钰不感兴趣,金铃又太小,自己闹……一个小叔子自己跑到嫂子房里闹洞房?还是算了吧。 金镇媳妇是个各自高挑的姑娘,看上去略有些肉,尖下颌,大眼睛,脸蛋子就算不涂胭脂也是红的,说起话来也不扭捏,大声大气的,标准的北方人的样子,很符合金钰的审美标准。 院子里突然多了个人,大家虽是心里高兴,却也得适应几天。新媳妇穿得自然要新鲜,惹得金铃十分喜欢,围着金镇媳妇绕了好几圈儿,直说:“大嫂真好看。” 金镇媳妇笑了笑,说:“等金铃大了也穿这个。” 金铃转身扑向二奶奶,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也要嫁人!”一家人笑成一团。 这回金家又有了新盼想儿,那就是盼着金镇媳妇早点生个孩子。金钰看着大嫂略带羞涩的笑,觉得早婚其实是件很不明智的事。 一进三月,朝阳的屋檐前面总挂着晶莹闪烁的冰溜子,晌午日头足的时候,就有点滴融化的冰水顺着滴落下来,又在地上凝结成一小块白花花的冰。金石开推门出来,脚下正踩到一块冰,险些摔倒,幸好金钰从身后蹦过来,一把扶住他,说:“爷爷您可小心着些,虽说不下雪了,可冰还是有的。” 金石开点了头,拉着金钰道:“还是孙女暖心,不像那些臭小子!这回惹事。” “爷爷别上火,这回我大伯和大哥一起去办木料,一定不会有什么闪失。”金钰笑着说。 金石开叹气,摇了摇头,抬眼见房后的老榆树有纸条伸展过房檐,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黄,这边是要开春了。西厢耳房的门一开,金铮只穿了件单薄的褂子跨出了门,看着院子里金镇忙着找人套车,预备行李,满眼的羡慕。几步蹭到金石开跟前说:“爷爷,您瞧我最近咋样?” 金石开上下打量着金铮,还真别说,这个金铮自从上次惹了事儿之后还真就消停不少,而且作坊上的事儿也很上心。一天到晚不是舞刀弄枪,就是一头扎进作坊里跟着工匠学手艺。金石开道:“不错倒是不错,不过你个小兔崽子又想什么花招呢?” “在爷爷面前,我能有什么花招可想的啊?”金铮谄笑着,“我就是有啥想法也逃不过爷爷的眼睛不是?” “这倒是!”金石开捋着花白的胡子说 “您瞧我从来都没出门办过木料,这回让我也跟着跑一趟呗?”金铮低着身子,仰着头,眼巴巴的瞧着金石开。金石开想了片刻,说:“让你去也不是不行,可你小子忒能惹事!” 金铮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您放心,我一定不惹事!”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起誓道:“从今往后就是别人其在我头上拉屎,我都不动手,不骂人!” 话没说完,金镇已乐得弯了腰:“老二,来来来,蹲下让我在你头上拉泡屎。” 金铮刚要发作,又看了看一边站着的金石开,咬了咬牙,用手指着金镇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看来二哥真长进了!”金钰站在金石开身边说。 “那是啊!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孙子,哪能没长进呢?您说是吧爷爷?” 金石开听了眯起眼睛,笑兹兹的说:“你也老大不小,该锻炼锻炼了。” 金铮忽得蹦起老高,窜上去帮着金镇打包行李。二奶奶从西厢房出来,看着金镇金铮哥俩在院子里忙活,一脸笑意。 金镇媳妇上前帮着收拾,却别金镇扶道一边说:“你歇着吧,这些活儿我们就干了,不用你。”金镇媳妇就到二奶奶身边陪着她说话儿去了。金钰倒是撇了嘴,看起来小两口的感情倒是不错的。 院子当间儿的花坛子里,冰雪一点点的融化开来,那雪水顺着满铺的青砖缝隙缓缓流着,二奶奶长长舒了一口起,心想:眼见着就要开春了。 “把金铉叫出来,这次让他也跟着去见识见识。”金石开发话,金铮忙推开金铉的房门想他道喜。没想金铉却苦着一张脸出来说:“爷爷,孙子不想去。” 不想去? 不可思议啊! 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出去散散,金铉竟然说他不想去?金镇和金铮简直想拿起话筒采访一下他了。 “孙子,新拜了先生,很多功课还没练……再说……”金铉说了一半,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金钰却在一边抽了抽嘴角:这货——怕出门会想家啊! 好吧,全家人也不是第一次知道金铉这种恋家的表现了,既然不愿意出头露面,就继续在家安安稳稳的做学霸好了。 二奶奶恨恨的想:如果金铉和金钰两个能换一下性别就好了! 次日天光放亮,大爷金禄纯便叫人套了前几日预备好的马车,带着金镇金铮两个出了门。金铮却不上车,道:“大伯和大哥上车吧,我骑马就行。”金禄纯嘱咐再三,要金铮万要小心,金铮自然应下。二奶奶和金铉也送了出来,不免又要嘱咐一番,惹得金镇金铮好不耐烦才算罢了。待出了大门,金铮翻身上马,见远处一轮红日已然跃上巷口的翼檐,伸手勒住马缰问了句:“怎么没见钰儿?” 二奶奶说:“她可懒得很,这个时候怕是还睡着,我也没去叫她。” 金铮唔了一声,只觉心里有什么事儿放不下,在门前溜了一圈马,金禄纯的马车已经拐出了巷子,也没见金钰出来,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拖沓,便打马扬鞭赶了上去。二奶奶转身正要回去,却见金钰一面笼着头发一面跑出来,嘴里叨咕着:“完了完了,起来完了,也没个闹钟太不方便!” 二奶奶眼见着她就跑出大门,拦下她问:“嘀咕些什么呢?“ “哦,娘!”金钰停住步子,问,“大伯,大哥,二哥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起来,人家早走了。” 金钰蹙眉对手指,却被二奶奶揪回去学女红。娘俩坐在炕沿上,二奶奶瞧着金钰笨拙的世根手指,无奈道:“学做饭怎么学的那样快?缝几个荷包就这样费事?” 金钰无语,不想解释! 这次本来是二爷想亲自去一趟,可作坊里的事还在忙不开,又有黄师傅找了二爷说,家里有事今年就不回作坊上干活了。黄师傅在金家作坊是旧年的老工匠,作坊里有不少小工匠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这一走有不少工匠跟着也要走。黄师傅苦劝半日,说自己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这一年不在金家,待明年开春自己还回来。几个徒弟听了这才留在了金家作坊。 二爷忙的不可开交,只得留下照看铺子和作坊。 一转眼金禄纯一行已走了五六天,金钰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脚程,估摸着这个时候他们能走到哪。这日天气回暖,小枣正要出去将捂了一冬的皮货晒一晒,刚一推门,却见大少奶奶往这边过来。小枣忙说:“少奶奶快进来。” 金镇媳妇一面磕着瓜子一面上下打量小枣,问:“二姑娘可在屋里?” “在屋里写字儿呢,您进去吧。” 金镇媳妇却不急着进去,站在廊下问:“你是从小跟着二姑娘的?”小枣一愣,回:“我不是从小跟着二姑娘,是二奶奶前年买进来的。”金镇媳妇这才一笑,说:“怨不得呢……”说着已挑帘子进了屋。小枣莫名其妙,大少奶奶这话儿只说了一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金钰正在抄书,听门上响动以为是小枣回来了,也没抬头,只说:“年下我娘给我做的一双鹿皮靴子也不能穿了,趁着今儿天好一并晒一晒吧。” “哎呦,我没过门子之前就听说,咱们家老爷子独疼咱们家二姐儿,今儿见了可真是的,如今上好的鹿皮可难得了,要不是老爷疼二姐哪能单给二姐做这么一双?”金镇媳妇说着已进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金钰这才抬头,见大嫂,忙站起来,说:“我当是小枣儿呢,没想是嫂子来,快到炕上坐。” “我过门也有两月了,也没说到你屋里开看看,今儿才倒出空儿。” 金钰从炉子上取了茶铞子,一面笑着说:“原本该我去看嫂子的,可上次过去见你正忙着,想着等嫂子什么时候得了闲再去呢。” 金镇媳妇接过茶,姑嫂两个便闲话起来。金钰道:“你瞧这事儿,嫂子和大哥才成亲,大哥就道土龙山去办木料了,没能陪你。” “我还用人陪?他忙作坊上的事儿才要紧呢。”说着,漫不经心问道:“咱家作坊和铺子是分开的还是一起管着?” 金钰随口道:“铺子和作坊自然不能分开,铺子上定了物件,作坊上才能做呢。” 金镇媳妇眼珠转了转,又说:“如今二爷管着铺子,老爷子也省心了,你瞧咱这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个忙。” “有大哥二哥在前面忙活就是了,用得上咱们什么呢。” 金镇媳妇转着茶碗,犹豫片刻才问:“照钰姐儿说的,铺子上收银子,作坊上才能做活?” 金钰抬眼看了看她,一笑说:“正是呢,铺子上是收银子,作坊上的花银子,一出一进都是有账的,算的清楚,待大伯和我爹按日子一对账本就全知道了。” 听了这话,金镇媳妇咧嘴笑了:“等你大哥回来,我得说说他,让他对给二爷分担些铺子上的事儿,别让二爷受累了。” 金钰抿嘴笑了:“日后这铺子和作坊都是大哥二哥的,只要他们能上心些,我爹和大伯自然乐得清闲。” 金镇媳妇笑着点头。 转眼间金禄纯带着哥两儿已走二十几天,按着金寿纯的算计,便是土龙山的木料不错,家里买了回来,这些日子也该回来了。金寿纯不免惴惴。 二奶奶自是出过远门,也不知情脚程如何,只见着二爷面上有些忧色,便问:“金镇和金铮也该回来了?二爷怕她担心,只说:“约莫着不过再有三五日就该到家了。” 二奶奶便也不再问,只剖二和金钰念叨几句,金钰打听了张祥,说是算着日子也快到家了,可直等了五六日,仍不见金禄纯和金镇哥俩回来。这回二奶奶再沉不住气,对二爷道:“你倒是叫人去打听打听,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二爷心中亦是着急,听二奶奶这样说,心中更加惴惴,便打发了人往城外去打听。 土龙山按理离着岳城并不十分远,按着脚程算,有十七八天也就能回来,即便是在路上带个些十日也拖不过二十天去。全家人不免都着急起来。 天气渐渐回暖,檐上残雪已融尽,只背阴处仍能见着丝丝白色。金镇媳妇推门出来,本想道二奶奶屋里打听金镇的消息,走到门前却又顿住步子,转身往金钰屋里去了。 刚到门前,见小枣穿了鹅黄滚边儿的短袄手里捧着个尺来见方的包裹推门出来,便问:“枣儿哪去?” 小枣一低身道:“我们姑娘抄好了书,赶着今儿有船南下,让我送到江沿去,托人捎给陈先生呢.” “自己抄一本子?”金镇媳妇瞠目撇嘴,“可够有闲工夫的了。”说着已条帘子进了屋。见金钰正拾掇架子上的一盆金橘,便说:“二姐儿真是好性儿。” 金钰歪头见是大搜来,便停了手,说:“嫂子快坐,我这儿闲着没事儿正要找你去呢。” 金镇媳妇也不坐下,只靠在里屋门上说:“我这几天就坐不安稳,也不知道你大哥他们到哪了?” 金钰心里也十分惦念,可见大嫂面现焦虑,只得劝慰,说些尽管放心,不必挂念之语。金镇媳妇仍是愁眉不展,一甩头说:“已走了二十几天,我都打听过了,说是土龙山那条道儿上多有响马,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去问二奶奶去。”说着转身出了房门。金钰见了只好也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厢,见二奶奶正盘膝坐在炕上给金铃缝衣裳。听有人进了门,忙将手中针线放下。两人先低身行了礼,二奶奶问是何事,金镇媳妇才将担心金镇的事儿说了。二奶奶也不知其中缘故,本就心中着急,经她这一问,连二头都表出汗珠子来:“照你这样说……别不是真有什么事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怕,直将个二奶奶说的心神不宁,早屋里慌乱踱步,口中念叨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金镇媳妇皱了眉头,说:“前几天我听人说起,土龙山上有一伙儿强贼,官府都奈何不了他们,专抢夺过路的客商,这回我爹和金镇去办木料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银子……”说道这儿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地上。 二奶奶也停了步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金钰蹙眉坐在炕上,道:“一准儿不是遇了强盗,你们只管放心吧,怕是又别的事儿耽搁了。” “你咋知道?”金镇媳妇见金钰胸有定数的样子问道。 金钰扶了二奶奶坐下,才说:“大伯他们去办木料带了银子不假,可他们办木料要花银子的,银子都花光了人家抢什么?难道要抢木料?就是买料之前就被劫了,那是该是什么时候?过了这么些天都没消息定不是挨了劫,许是有别的什么事儿耽搁了也说不定。” 两人一听确是有些道理,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又不免想些别的事儿,金钰却也不言语了。 待至用了晚饭,小枣儿已掌了灯,金镇媳妇又到金钰屋里,金钰将她让到大迎枕上,又上了点心茶水,姑嫂二人一面吃着点心一面闲聊,金镇媳妇忽而问:“白天我见小枣去江沿儿送包裹,说是你抄的书?哎呦呦,还大的功夫,还能抄书哩?” 金钰一笑说:“不过是写着玩儿呢,年下里没事儿的时候已经抄了一半,这回一并将剩下的也抄完送去京城,也不枉师生情分。”金镇媳妇道:“往京城里送呢?那得多远?少说也得一个月?走水路也不近便,我以前也没送过这么远,不知送这么个包裹要多少银子哩?” 金钰也没多想,只问小枣:“你送去多少银子?” 小枣自幼辗转颠簸,见识过的人自然多,金镇媳妇的意思她也听明白了,不过不好说什么,是回:“船家说是和二爷熟识,不要钱,我死活塞给他二十个铜板就回来了。” “银子倒是不多,可我听二奶奶说咱家如今闲银子可不多,咱能省的就省,能免的就免,姑娘没出门子,不知道这持家过日子的难处。”金镇媳妇将手里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面抹嘴一面说。 金钰这才明白大嫂的意思,这是嫌自己花了家里的银子,心下自然有些不痛快,只面上也不好现出什么来,只应着:“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见天已黑透了,金镇媳妇便起身要回房去,金钰也下了炕,还没出门只听大门上有人叫喊,说的什么全然听不清楚。因着金禄纯一行一直没有消息,此时听有人叫喊,屋内几人皆惊慌不知所措,金镇媳妇一把将门推了跑出去,也顾不得什么,只大声问:“咋回事?” 见大门上一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竟是二爷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家人,一路跑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廊柱喘息道:“大爷出事儿了!” 金镇媳妇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瞪眼问:“金镇呢?金镇在哪?” 那人已喘得说不出话来,金镇媳妇猛劲摇晃喊道:“说话啊,说话!” 一家人已围了过来,金钰巴巴盯着那人,不觉手心已冒了汗。那人这才咽了口唾沫将事情原委讲明。原是二爷不放心金禄纯一行人,便叫了铺子上的伙计沿路打听消息。伙计顺着大道一路打听下去也没见大爷一行人。直找了五六天,这日找了家面馆吃饭,正打算返回岳城,却听旁边有人说小方台山上的那伙儿响马前日又劫了一波客商。伙计一听连面也不吃,直奔了小方台山。到了那一打听,确有这事儿,可自家的车马却没见着,人更是一个没有。伙计无法,只得打听附近的山民,这才知道那一行客商中只有个年轻人逃脱,现下却不知去向。伙计哪还敢耽搁,忙雇了匹快马直奔回来。 金镇媳妇还未听完,便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只怨自己命不好,又骂金镇没良心,全然不顾家人劝阻,直哭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一个倒仰栽倒在地。众人忙上前呼喊的,捶打的,掐人中的,好容易将她叫醒。还没回过神来,宝红却惊叫一声,大家回头一看,二奶奶已倒在地上。金钰见了也慌了手脚,还是二爷到了近前,一把将二奶奶抱进房中,金钰一面哭着一面替二奶奶抹前胸锤后背,又叫人灌了姜汤,半晌才听二奶奶口中重重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睁了眼睛,未待大家开口,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金钰实怕二奶奶哭坏了身子,只得抹了眼泪劝道:“娘别哭,那路上来往客商甚多,许不是大伯他们也未可知。” 金镇媳妇见二奶奶哭晕过去,自己也不敢大吵大闹,只躲在一旁默默流泪,听了金钰这样说,似是见了希望,忙道:“可是哩,二姐说的有理,许不是金镇他们。” 二爷也道:“事儿还没搞清楚,哭得什么。” 此时张祥却悄悄将二爷叫到一边:“老爷子那边问呢,我怎么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此时张祥却悄悄将二爷叫到一边:“老爷子那边问呢,我怎么回?” 金寿纯思量半晌,说:“先别告诉老爷子,只说金钰金铉连个淘气惹得奶奶生气了。”张祥高腰出去,金钰却拦下他说:“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又转头低金寿纯说,“爹,有事儿到花厅说吧。”金寿纯看了看歪躺在床上的二奶奶,和站在墙角抽泣的金镇媳妇,无奈的摇头,说:“金铉,金钰,跟我到花厅,宝红伺候好二奶奶,宝娟看好了金铃。”听众人一一应下,金钰便让他们各自散了。 进了花厅,二爷低头抽烟,金铉一言不发,过了半天二爷才道:“这事儿还没弄清楚,得找人再去打听打听。”金钰道:“方才在西厢我没敢说,那条路本就偏僻,这个季节青黄不接,除了办木料的商人,谁会赶大车从那经过?照旧例办木料要赶着开化之前,这节气已经开化路不好走,旁人家都不会赶着这个时候去买木料的。” 金寿纯眉头皱的更深了,起身说:“我亲自去打听打听。”说着就往外走 “爹且慢些。”金钰拦下道,“这时候出门也没用,不如等了天亮,备上两匹快马,再带上两个人,相互也有个照应,再说家里和作坊上也得有个交代。” 金寿纯一琢磨这话说的在理,也就点头答应。 次日天刚放亮,二爷便要出门,本欲带上金铉,可金铉却将头一低,半晌也只是叹气也不说话。金钰见状急的将他推到一边说:“三哥且在家等着,我随爹去!”金寿纯转目瞧了瞧扶着门框已哭成泪人的二奶奶,叹气道:“钰姐儿在家吧,一来帮着你娘管家,二来金铉一个人管铺子和作坊我怕着实放心不下,你也帮衬着些。” 金钰只得点头答应,见金寿纯带上两个家丁策马而去。她远远看着巷口屋脊上泛出一丝丝或白色的光,日头就要上来了,可这天却极阴沉,厚重的乌云铺满了天空,似乎连那日头也要被压下去一般。 金寿纯一走,金钰便叫了张祥和宝红来,将家里一切事情交给他俩,自己转身换了衣裳就要出门。宝红拦下问:“二姐儿这是要求去哪?” “我爹这一去也少说也要三两日,铺子上和作坊上的定制我得去瞧瞧。” “姑娘糊涂了,三少爷不是还在,让他去就成了,姐儿只在家料理便是。”张祥忙说 金钰这才想起金铉,忙转身去寻,却没找到,还是宝红,向那廊下一指:“三少爷在那呢。”金钰顺声看去,见金铉独蹲在窗角下,埋头不语。金钰恨道:“三哥!你倒是去作坊上瞧瞧啊!” “我?我……”金铉仰头看了一眼金钰,复而又将头埋进双臂,一声不语了。 金钰忽觉一阵头疼,扶额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去看吧。” 作坊和铺子都有积年在金家做工的旧人照看,也不用十分劳心,金钰只套了车两处走走。一来嘱咐账目要捋顺清楚,待二爷回来查看;二来不免要依仗这些店中老人看顾。待回了家中,见金铉正从西厢房里出来,原是二奶奶已是哭成泪人,金镇媳妇也在房中哭嚎。金钰见金铉愁眉苦脸,只叹气摇头,先进了正房给金石开请安。金石开也坐立难安,正在外屋踱步,见金钰进门,忙问:“你爹可回来了?” 金钰咬唇摇头。金石开仰面道:“这一次凶多吉少!”金钰忙道:“爷爷过滤了,上苍开眼,大伯和哥哥都会没事的。”说罢自己先呆愣了,如今她竟祈求上苍庇佑。面上虽依旧淡然,心中却是一紧。 自过了年,后厨便由金钰管着,待至晌午,自有人来问饭。金钰半点胃口也没有,料家中各房也未必吃的下,便叫人熬了清淡的小米粥,又说:“也不必聚到一处吃,做好了便送到各房里去罢,只金铃那添荤素各一样就好。”秦家婆子应了退出房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屋里独剩了金钰和小枣主仆二人。小枣跟金钰也有些日子,自是知晓二姐儿心性,如今家中出了这等大事,她心中必是焦虑难安,小枣便倚着榻边坐下不发一声。金钰歪靠在大榻上,脑子里竟是空空一篇,亦不知如何是好。 果不出金钰所料,一家子人中午饭也没怎么吃,只宝娟带着金铃多少用了一些。 这日子确是难熬,盼星盼月,忧心忡忡,前后院子都是静悄悄的,这静得叫人更加难熬起来。直等到第二日过了午,才听大门上有人声,金钰便急匆匆跑出门去。到院子一看,见大嫂已冲来出来,也顾不得换衣裳,只穿了件水红短袄站在垂花门下想外张望。待金钰到了近前,却见二爷带走的小厮架这一个人进来。未待她反应过来,大嫂已哎呀一声扑了上去,口中哭喊着:“你这是怎么了?”金钰这才看清,原是金镇被小厮搀扶回来。 见金镇回来,金钰的心才微微放下,凑上前去,只听金镇道:“能活着回来就是造化!”大嫂又问出了什么事儿,金镇却不再说。 此时二奶奶已出了西厢,一家人不管怎么样问,金镇就是不开口,急的大嫂抬手拍打,他只管低头不语。金钰心中惴惴起来,返身又往大门上去迎二爷。 此时才见二爷从车上下来,脸色铁青,眼上竟是蒙了一层泪水。金钰自小未曾离开爹娘,自知金寿纯为人刚强耿直,从不轻易落泪,如今竟是双眼含泪,又不见大伯和二哥一同回来,心亦停跳数拍,屏住呼吸,半晌才颤声问道:“爹,我大伯和二哥呢?” 这样一问,二爷倒呆愣在车前动也不动,金钰见爹折服神色心下更加发起慌来,伸手拉住二爷袖口轻声问:“爹,我大伯和二哥可是还有些事儿没办妥?”金寿纯似是忽而清醒过来,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眼中泪水摇了摇头,伸手重重拍了拍金钰肩头,大跨步进了门去。 金钰站在门前,看着家人将马车从角门赶了回去。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团团灰黑色的云层层叠叠的铺盖下来,直将那昏昏沉沉的日头遮了个严实。远远的,巷子口上尤有未回家的小贩担着扁担卖货,悠悠长长的叫卖着。她呆愣的了半晌,似是回过神来,一转身进了大门。 一家人都站在院子当间,可院子里却静极了,连鞋底子踏在砖石上的沙沙声都听得见。正房的门大开着,老蓝色的棉布帘子轻晃,听不见半点声音。金钰提着秋色滚边的儒裙一步步走过去,站在正房门前,见大嫂和二奶奶巴巴望着她,她便伸手呼啦一下将帘子掀开,跨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掌灯,只窗纸上透出灰白的光来,金石开端端坐在外屋的圈椅上,光线太暗,只看的清轮廓。金寿纯垂首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金钰只觉全身被什么捆着一般,半张着嘴瞧着金寿纯。 “我……二哥呢?”好半天,金钰才问 没有人回话,金石开下意识地伸手向茶案上摸着什么,金钰抢前一步将茶盏递了过去,金石开接过茶盏也不端起也不放下,只听见茶碗和盖子轻颤磕发出的脆响,那声音又细又快,像是追赶着金钰的心跳。金钰不敢说话,只看着金石开。窗户纸透进来的光越发微弱了,因离得近了,她才隐约看清金石开的脸。那脸上并没有什么神色,只那一把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许久他站起身来,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待到门前,又像回了神,顿住步子折身往里屋去。金钰见着那步子竟有些蹒跚。 金钰回身,二奶奶已经进了屋子,一把将金寿纯抓住,歇斯底里道:“老二呢?” “没找着。” “什么叫没找着!?那,大爷呢?” “大哥,大哥没了!”金寿纯说完,一把锤在二奶奶肩头,二奶奶茫然的看着金寿纯。 金钰似是没有听清,心里亦不悲伤,亦不惊骇,只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一听里屋传来一声闷响,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跟在二奶奶身后的宝娟叫了一声:“太爷!”冲上去却没有扶住,金石开重重的倒在床边。 原是二爷一路随那小厮到了细碟崖。细碟崖是往土龙山上去的必经之路,择一小店住下又四处打听,才知前几日这里却是有匪盗出没,劫取了一行客商。众人皆知这细碟崖上的响马不止一伙,连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谁也不知劫了那一行客商的是哪一伙的匪盗。金寿纯四处托人打听,才找了个四下游荡的混混,很是知道些传闻,便给了些钱财与他,这才得了些消息。 那人告与二爷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弟兄,说是劫了一伙贩卖木料的,身上并没多少银子,只是几车木料,那些个响马你还不知道?哪能留了活口?一刀一个,死的死亡的亡,说来也奇了,那客商里却有个不要命的主儿,和匪头子玩了命,两个人一并滚到崖下面去了。”说着摆摆手,“完了,掉那下面还有个活?就算摔不死也被熊瞎子叼了去!” “那一行人都没了?”金寿纯只觉两耳嗡嗡作响,整个让人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一般。 “要不说有命大的呢,说是活了一个,被人砍了一刀并不致命,幸而那不要命的主儿和匪头子厮打起来,一起坠了崖,剩下的小喽啰谁还管客商的死活,抢了银子一哄而散了!可你也不是第一个要找人的,昨儿已经来了三四个人打听了一通,也往那细碟崖去了,倒不知与你找的是不是同一行人?” 那死里逃生的便是金镇,逃到个农户家住下。金寿纯到处寻他们不得,周围左右便也有人听了去,一个传一个也穿道那收留金镇的农户家中。叔侄两人这才相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一问才知金禄纯死于乱刀之下,金铮与那匪头厮打追赶坠下山崖,家中带去的几个小厮也死了两个,伤了两个。金镇身上未有分文,只得先当了身上衣物,买了口薄皮棺材收殓了金禄纯,又将两个小厮用草席裹了,只等家中来人寻他。 金寿纯听了只晕死过去,金镇好一阵呼叫才缓过来。又问可见着那土匪相貌,金镇直说那一伙人黑纱掩面并未看清。另有一个小厮亦是未伤道致命之处,便向金寿纯道:“确实用黑布蒙着脸的,二少爷一路追上去与那头子厮打起来,一把撤了那人脸上的布,似是认得那人哩,暴叫着扑上去,两人连人带马都滚到山崖下面去了。” “你可见了那人相貌?”金寿纯问 金镇却在一旁插话:“离得远着呢,哪能看得清?” 那小厮想了想,也点头:“离得远,也没看清晰,现在想来倒是个年轻的。” 金镇道:“你倒会卖弄,还用你说是个年轻的,难道老头子也能做响马不成。” 二爷只好到坠崖处四下找寻,只见了半匹枣红大马和已风干的血迹,不曾看见金铮尸首。附近山民只说,这一带常有熊瞎子出没,瞧那已剩下半匹的马,八成是熊瞎子来过了,那人怕是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了。再有前日已有人来寻了一次,不知是不是那一伙人将尸首捡走了也未可知。二爷自然不死心,一路顺着崖底寻出百十里路去,也未见金铮尸首。 苦寻无果,再有大爷尸首尚未入土,金寿纯只得在当地找了阴阳先生,将大爷尸首运回岳城。 这等事就是出在世绅大户之家也是天塌地陷的祸事,更何况金家只是个商贾之家,消息传来阖家上下全都哭道一处。太爷金石开年事已高,怎能经得起这等噩耗,次日便病倒在床上。二奶奶只有金铮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不分白天黑夜,茶米不思,只在房中不是默默抹泪就是呆坐无语。 好在金镇回来了,虽是身上带伤却不曾危及性命,金镇媳妇便也放下一颗心,一面侍奉金石开一面劝慰二奶奶。 金钰面上虽强装无事,有心想劝劝娘和太爷,次日起床却是急火攻心,嗓子干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幸而二爷强打精神,忙里忙外,一面操办丧事一面又着人往细碟崖打听。直忙了三日,整个人黑瘦下来,作坊上也停了工。 邻里间听闻金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免也来探慰,终日人来人往,二爷已是无心招待,只叫金镇金铉哥俩照应。金铉又是个怯场见不得人的,人前便只有金镇一人拖着伤腿忙活。这日木器铺子边上折扇店的白掌柜来金家,拜望了太爷才将金寿纯拉倒一旁说:“你可曾听人说,洪家死了人,在办丧事?” 金寿纯一愣,说:“洪兴辉没了?” “不是!是他儿子洪萧死了!”白掌柜惋惜道,“这是什么世道?前几日还听说洪萧出门子办事,这么几日没见,人就没了。”不免叹息,又说些:“老天不开眼,尽收些年轻人去,不如叫了我们这等不中用的老头子去顶替他们才好。” 洪萧是洪兴辉的长子,次子洪苏今年才十三岁,是妾室庶出。洪萧是唯一嫡出长子,洪兴辉心如刀绞,扶柩而哭,肝肠寸断。一心只想将丧事办的体面些,不惜千两白银,出殡之日自洪家门前到城门楼子前皆是素车白马,黄纸漫天。 金家的丧事与洪家只差一天,金石开思子心且,亦是不惜倾其所有办了丧事。只金家上下只金寿纯一人支撑,纵是铁人也要磨亮了,待丧事一毕,金石开一口黑血喷出,便一病不起。 已是掌灯时分,正房里屋金石开拍打着炕沿大骂:“找!只要一天没找着就得给我找!”二爷差出去找人的几个伙计站在地上垂头回道:“都找遍了,绕着细碟崖找了好几圈,哪都没有,当地人都说许是被野兽叼了去,那山里的野兽……” “放屁!”金石开忽得从炕上站起来,“就是让野兽叼了去也得把骨头给我找回来。”说罢老泪已然流了下来。 金镇也从炕沿上站起来,凑到金石开身边说:“老爷子您还病着呢,别动了气,再让他们找便是了,只是这么些人,一天在外的吃喝住行都要银子,好歹给人家支些?” 金石开抹了一把脸,方才已是竭力支撑,这会子只觉全身散架了一般,说:“镇儿,你去柜上支些银子去,不管死活,也要找到。” 金镇站着未动,为难道:“可如今我爹不在,二伯又病着,柜上的韩富也不听我的,叫孙子如何支得银子出来?” “你去,就说我说的,叫你去支银子出来。”金石开说起话来已有些喘息。 “我说了,他们也未必听,没见着真东西,他才不能给我银子呢。”金镇低头嘟囔着。 金石开似是急了,扶着炕沿大口喘气,断断续续说:“我炕柜里有一串钥匙,你二伯病着,暂且放在我这里,这是铺子和作坊上大门的钥匙,你拿着钥匙去,他们便听你的了。” 金镇慌忙直起身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我……是,是!孙子这就去!”说着已上炕取了钥匙出来。金石开面色灰白瘫坐在炕上,金镇瞧了瞧钥匙,又看了看金石开,忙将钥匙揣进怀里,才扶着他躺下,时候:“爷爷,您且歇着,我这就去柜上。”说罢转身便要出门。却听身后金石开咳了两声,说:“你,你且慢着。”金镇停了步子,回身,只听金石开说:“这串钥匙就是金家铺子和作坊的命根子,你拿着可不要乱来。” 金镇见金石开一双眼睛已有些浑浊,炕边的烛台上两只猩红的蜡烛似乎要燃尽了,那火苗子摇摇晃晃映在金石开的眼睛里,像两点染着的香头。金镇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忙低了头应道:“爷爷放心。”说罢便连夜往铺子去支了银子出来。 待返家中已近亥时,金镇媳妇仍坐在炕上等着,听大门上有动静,忙起身迎了出去问:“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刚从柜上回来。”金镇说着进了屋。 “这么晚还去柜上?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也自己仔细些。“金镇媳妇一面说,一面替他去了外氅,又扶着金镇上了炕,伸手给他脱了鞋。金镇才道:“你知道今晚爷爷把什么给了我?” “什么?”金镇媳妇问 金镇神秘兮兮的将怀中那串钥匙掏了出来,在手里掂了掂说:“你看看,这是柜上的钥匙!” “一串钥匙有啥稀罕。”金镇媳妇转身拿了铜吊子舀水。 “这钥匙是铺子和作坊的,谁拿了,谁就说了算,你咋不高兴?” “有啥高兴的,二爷还在那屋躺着呢,能轮到你管铺子?”金镇媳妇将兑好的洗脚水端道炕边说。 金镇撇嘴笑着说:“这里面的好处你就不知道了。”说着从内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媳妇,“你收着,这往后啊,银子多了去了。” 金镇媳妇见了银子,脸上露了笑,可一转念又板着脸将银子扔到炕上:“呸!” “哎?你怎么啐我?”金镇一愣 “我啐你?我还想捶你!”金镇媳妇转身坐在炕沿上,道:“爹刚没,你瞧你那样子,还能笑出来,说来也是个没心肝的,往后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定也不放在心上。” 待媳妇说完,金镇垂头道:“那是我亲爹,我何尝不伤心,只是人都没了,我能咋办?能把人哭活了,我天天坐在这啥也不干!就哭!”金镇媳妇也不吭声了,起身往外屋去。因着守孝,两人分房而居,另外屋设了一铺木床。金镇擦了脚,顺手抱了一床被子送到外屋说:“我有个事儿,憋在心里好些日子,只和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金镇媳妇一面铺床,一面问:“啥事?” “你可听说洪家死了人?” “全岳城都知道了,我还能不知道?”金镇媳妇白了他一眼说。 “你知道洪萧咋死的?” 金镇媳妇听出了端倪,坐在床边看着他,问:“怎么死的?” 金镇并没马上回他,倒先起身道门前听了听,才转身回来,压低了声音说:“他是让老二弄死的。” 这句说的声音极低,可听在金镇媳妇的耳朵里却想炸雷一般,惊愕道:“金铮杀了洪萧?” 金镇听她说的声大,唬得一跳,忙伸手捂上她的嘴说:“我的祖宗啊,你可小声点。” 金镇媳妇挣开了,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你道我们遇见的土匪是谁?是洪萧!”金镇苦着脸摇头说,“谁能想到是他来劫道?还带了一帮小罗喽。我当是土匪,吓得撒腿就跑,谁想这时候有个人上前就砍了爹,我正想回去救人,可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抡刀见人就砍啊,我腿差点被砍折了。金铮是真不要命了,上去和领头的玩命,也难怪他平日里练些刀枪,竟一把将领头的蒙脸布扯了,旁人不认得,我和老二还能不认识洪萧?老二见是洪家人,都红了眼了,二话不说扑上去,边上就是悬崖,两人连人带马都翻了下去。” 金镇媳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大叫了着抓了金镇领口摇晃道:“你知道是谁杀了爹还不去报官!” 金镇恐怕旁人听了去,一把将媳妇按到在床上,捂着她的嘴说:“你要死了!喊什么喊!怕人家听不见是不是!”说着看了看门上,听院子里十分安静,才略放了心,说,“报官?抓谁?洪萧都死了你去抓谁?现在洪兴辉那个老狐狸还想找官府抓咱们呢!” “他们家劫道还有理了?”金镇媳妇翻身爬起来说 “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人家钥匙有理还留着咱?早报官了!洪兴辉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洪萧死了,活该!他们家人心也忒黑了!” 金镇媳妇猛得想起什么,向后一撤身子,立眉瞪着金镇问:“洪家咋知道咱去土龙岗子?” 金镇将头一低,说:“土龙岗子上有木料是洪萧告诉我的,说是他们家亲戚有人自那开了一片林子,只那边路不好走,木料运出来不方便,才便宜卖了。”金镇媳妇一把捶在金镇头上,责骂道:“你傻了!?你咋信他家的话?”金镇还不服气,梗起脖子说:“家里不是等着木料开工吗!?要不然我能上这当?”说着别过头去,又说,“还不是怪老二?要不是他惹了事,花了那些银子,家里何至如此!?” “现在咋办?”金镇媳妇泄了气 “咋办?你瞧这家还有个好没?”金镇说,“要我说,趁早分开算了,有老二,这家没好!” “分家?”金镇媳妇看了看他,心里有些活泛了。分家她自然愿意,若是分家自己好歹是个当家奶奶,自然好过现在头上有这么些长辈需要伺候。可如今的庆幸,这家怕是一时半刻难分。 两人商量了半宿,也没得个接过出来,便各自回房睡下。 差去找金铮的几个人足找了六七日,也没个结果,金石开便也罢了,一面哭着叫人办了丧事,又葬了个衣冠柩。二奶奶倒也不哭了,只整天呆愣愣的坐着,吓得金钰陪在身边,恐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金石开的病时好时坏,黑药汤子喝了无数,入夏时节总算有些好转。金铉一面侍奉金石开一面照顾金寿纯,铺子和作坊只交给金镇一人管着,数月也不见进饷。金玉几次询问,金镇只说:“能维持就不错了,一没木料,二来伙计也跟着黄师傅走了好几个,现在就是有活计也干不出来。” 小枣听了瞪了他一眼,拉了金钰道一边说:“姐儿别听他胡诌,便是没有多少活计也不能一文钱的进饷也没有,还不告诉二爷去?”金钰却摇头:“爹如今这副身子最是着急不得,若是告诉了他,怕是又要严重。”小枣不服道:“难不成就这样叫他把银子都揣走了不成?”金钰想了片刻说:“我娘那还有些银子,算计着也能用些日子,明儿我套车往作坊上去瞧瞧。” “姐儿要去看账要去铺子才是,那才是收银子的。” 金钰一笑说:“铺子和作坊不分家,铺子收了银子,作坊上就得干活,我去铺子上,看的不过几张纸,几个字,作假还不容易?到作坊上看匠人们做了多少物件才是真的。” 小枣点头道:“还是二姑娘主意多。” 次日两人便套了车,一路出了城,往作坊上去。作坊上自有些旧年便在金家做工的工匠,见远远的有马车驶来。待到近前,众人见赶车的勒了马,里面挑帘子调下个半大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松花色小袄,面膛略黑,眉眼间倒有几分伶俐。那丫头下了车,顺手将车上的笑杌子摆好,才掀了车帘说:“二姐儿,到了。” 众人正好奇是谁来了,定睛仔细瞧着,只见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从车里探身出来,一手扶了丫头,一手提着袄裙,抬腿跳下车来。那姑娘抬头向作坊里张望着,说:“我可有些年没来了,今儿若不是坐了车,怕是还找不着。”丫头也抬头四下张望,说:“这便是咱家作坊了?我还是头次来。” 有眼尖的工匠,以往也去过金家的,早些年见过金钰,便认了出来,撂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这可是二姑娘?” 金钰一笑,向前几步扶着栅栏道:“难为还有人认得我。” “怎的不认得?那年我去你们家时你才这样高,两三年的光景,如今已是大姑娘的模样喽。”那工匠走过来道。 众人这才知道来人是金家二姐儿,皆撂下手中活计围拢过来,因大爷正是孝期,二姑娘只穿着素色如意缎绣的窄袖褂子,外面罩着件雅青绒绣花袄,高高挽着的双缨髻上只斜插了支三道线儿玉簪棒儿,瞧着十分素净利落。二姐绕过了大门,进来作坊上瞧着,见四下堆的木料已是不多,工匠手中倒也有些活计,便道:“我虽在家却常听哥哥说如今作坊上活计不少,大家都受了累,可巧我今儿闲着没事便来瞧瞧大伙,车上有些酒肉,也不值什么,只当是给大伙打打牙祭罢。”说着便着人到车上将酒肉搬下来。 金家这样有些体面的商贾之家,同金钰一般大小的姑娘是极少抛头露面的,大家自然看着新奇,也有上前问话的,也有背后议论的,还有腿快的报与金镇去的。有伙计捧了酒肉出来,自有一些人散了去吃酒,金钰只问身边人道:“我也有些年没来过作坊,也不知咱这如今谁管事儿?” 那人便回:“自来就是二爷在这儿管着,也没个正经管事儿的,要说我们若有什么事要商量便找陈刀把子去。” 陈刀把子在金家做工有些年头,金钰也听说过他,便差人将他交到近前问话。只问些工钱可曾按时发了,如今活计比往年如何?陈刀把子一一回了,金钰才道:“你们都是积年在我家做工的,年前年后出的这些事儿你们也都知道,如今金家作坊维持已是艰难,倒难为你们了。” “二姑娘哪的话儿,老东家一向不曾亏了我们,如今便是有些艰难也不碍得什么。”陈刀把子道。 金钰又左右转了转,见远远有人跑了过来,原是料场的冬生。到了近前先施了礼,才说:“二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都是些爷们,可不是闹的,快些随车回去吧。” 金钰倒不着急,一面信步走着,一面道:“我不过来瞧瞧,这就回去了。”见冬生跟在身后,又问,“料场离着可远?” “不远,不如姑娘到料场坐坐吧,那人少。”冬生忙回 金钰点头应了,冬生回身叫人道:“快些把马车拉过来,接姑娘到料场去。” “既是料场不远,我走过去便是了,何苦拉车呢。”金钰说着已提起裙往外走去。 冬生急的甩手,说:“若是叫二爷知道可怎么好?” 金钰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没办法,上一辈子的思想实在是根深蒂固,男女不能见面这条规定在她脑子里没扎下根。到料场一看,好家伙……整个料场几乎都空了。 木料呢?金钰转头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冬生。冬生心领神会,苦笑着回:“如今大少爷管着料场,您去问他吧。” 妥了!金钰就知道这个金镇干不了什么好事。也不用多问,上车回家。到了家金钰板着一张脸,倒引起了二奶奶的注意,问她:“钰儿怎么了?” 见了自己娘,金钰强将火气往下压:“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吃多了,有点难受。” “吃多了……”二奶奶嘀咕,然后想了想,这种事情是很容易放生在金钰身上的,又嘱咐了很多晚上要少吃,一会多走走之类的话 金钰胡乱应着,回到房里,盘腿坐在炕上开始措词。这回她得问问金镇,明明作坊上赶着活,料场也没新买木料,那收的银子呢!? 等金镇回来,天已经黑了。先去见了金石开和金寿纯,刚要回屋,却被金钰叫住:“大哥你来,我有事儿问你。” 金镇完全不慌张,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钰儿什么事儿?“ “进来说话。”金钰转身进门,留在外面说实在怕爹和爷爷听见。兄妹俩正要进门,却见东厢房门一开,金镇媳妇站在门前问:“金镇怎么还不回来?”金镇还没来得及说话,金钰先开口了:“我找大哥有些事儿,用不了一时半刻的就回去。“ 金镇媳妇只得应了,可满心的不愿意,这个小姑子说起话来对自己不是很尊重啊!金镇怎么说也是她大哥,说叫就叫的?不乐意归不乐意,金镇媳妇一摔门回房了。 金钰自然听见这一声向量的关门声,知道大嫂不高兴了。不过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大嫂不愿意?她好不愿意呢!金镇收的银子不入铺子上的账,那这些银子去哪了!?赌博了?还是去喝花酒?要不然就是自己私吞! 废话不多说,金钰掩上门劈头就问:“我去作坊上看,工匠们都在做活,收到银子呢?” “作坊上的事儿你个姑娘家知道什么?哪处不用银子?若是有闲余的银子我还能不给家里还是怎么着?你个当妹妹的还有没有些礼法?这样指问当大哥的?”金镇哼了一声,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 金钰被他一席话气的直咬牙,半晌才说:“作坊上的事儿我不懂,可家里没有银子,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 “那是二婶的事儿!”金镇将头一扭,又说,“有二婶在,家里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媳妇还得听二婶的呢,我个大老爷们操家里的心这不是闲得吗。” 金钰斜眼看着一脸无赖像的金镇,咬着嘴唇说:“既是这样,金钰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大哥就请回去歇着吧。” 金镇满不在乎,起身甩袖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次日天刚放亮金钰便叫小枣到厨房吩咐,让厨上的秦家婶子预备半锅米汤。秦家婶子不解问:“弄米汤干啥?”小枣道:“二姑娘让预备下,吃早饭的时候给大少爷送去。”秦家婶子依旧不懂,问了几次小枣只说按着二姑娘说的办就是。待到用饭的时辰,厨上便将预备好的米汤端了出来,不想还未进后院子,却别金钰拦下,掀了盖子一看,大米小米熬了一罐子稀粥,做得倒还有滋有味。金钰板着脸说:“这哪里能行?端回去。”秦家婶子见熬好的米汤又被端了回来,心里犯了嘀咕,上前说:“二姐儿莫怪,因是小枣来说只让熬些米汤,我便没加其他的东西,若姑娘嫌这不好,我另熬就是了。”金钰却伸手拿了个笊篱,一边将罐子里的米汤捞出来一面说:“这米呃忒多了,吃了不消化,捞出来些才好!”说着三下两下将罐子里的米都捞了出来,又瞧了瞧罐子里清水一样的米汤,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回就算成了。” 说罢便叫人将米汤给金镇送去。不一时便听东厢有人摔门出来,直奔了后厨来。金钰也没走,正在后厨瞧着秦家婶子另熬了一锅小米粥,抬眼见金镇气鼓鼓的来了,便故作惊讶问:“大哥怎么这样得空?今儿竟跑到后厨来了?”说着迎上前去,“这里哪是你能来的?快些出去。” 金镇将手一摆,嚷道:“今天做的什么饭?泔水也能端上来吃!?” 秦家婶子自知今儿给金镇送的是什么,吓得不敢言语,直瞅着二姑娘。金钰一笑道:“原来大哥是因为这个,我当是什么大事儿,你也不用问旁人,是我让秦家婶子做的米汤给你们送去的。” 金镇一更脖子,指着金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家里如今有些拮据,大家都要省一省才是。”金钰不紧不慢的说。 “都喝米汤?”金镇说着将火上的锅盖掀开,粘稠喷香的小米粥正翻滚着,一瞪眼问金钰:“不是说都和米汤吗?怎么还有小米粥?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金钰伸手将金镇手里的锅盖抢了下来,说:“谁说都和米汤?爷爷年迈,金铃还小,我爹病着,都要补养身子,这米粥就是熬给他们的,其他的人都喝米汤。”说罢垂眼将锅盖又盖了回去。 金镇跳脚指着金钰大骂:“你个丫头片子!少和我说些没用的!要么就全家都喝这泔水!要么就给我熬粥送去!要是还这样,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给谁吃什么是我的事儿,作坊上的银子都用到哪去了是大哥的事儿,咱谁也管不着谁,您说呢?”金钰一脸笑意的盯着他说。 金镇指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将罐子一摔,狠狠道:“行!你自己吃吧!我们自己另设个小厨!” “那可不成,没分家就没有另起火做饭的说法儿,家里的事儿得听我娘的。”金钰也不恼,低身将摔得粉碎的瓦片捡起来。 “我找二婶说去!” “你去吧,反正我娘也听我的。”金钰将瓦片等到一边,拣了手巾一面擦手一面说,“别的倒好说,只是往后大嫂要是有了喜,再喝这样的米汤怕是扛不住,只可惜作坊上也没有闲余的银子,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是没有办法。” 金镇真想把金钰扔锅里去,可惜他没把金钰扔锅里,晚上回来倒是将银子送到二奶奶屋里去了。 夏至一过,门前的蔓藤便吐出新绿,嫩叶舒展着爬满了枝条,一直向上延伸,几乎将青瓦翼檐遮住。晌午日头颇足,有光顺着叶子的缝隙透过来,映在门前的台基上。老褐色的门虚掩着,蔓藤的影子将门遮了个严实,看上去有些阴暗。门里挂的帘子早已换成了竹编的,从帘子里传出极轻微的呢喃声,不急不缓,声声入耳。 洪兴辉在门前站了半晌,才推门进了。屋里的窗紧闭着,面南的床上挂了一溜老蓝的纱帘,北面的大炕上摆着灰青软缎的大迎枕,洪夫人阖目盘膝坐在上面,听有人进来也未睁眼,只微微停顿了手中的念珠。这脚步声她已十分熟悉,她知道是谁进了屋子,继而又你捻动了佛珠。洪兴辉轻叹了一声,也没说话,只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阳光从窗口移走,斜斜的照在东面的墙壁上,洪兴辉看着已经端坐了近连个时辰的洪夫人,说:“你好歹出去走动走动。” 听他开了口,夫人才缓缓睁眼,面上倒还平静:“洪萧死的不明不白,我这个当娘的要给他诵经。”说罢便又阖目念诵。 洪兴辉的手渐渐握紧了拳头,起身出了门。 洪萧的尸首是从细碟崖找回来的,满身满脸的血迹,胸口二尺来长的刀口都成了黑紫色。洪兴辉知道他是被人杀死的,想都不用想就是金家干的。洪萧出门之前,洪兴辉不是没有劝他,这次做的有些过了,万一闹出人命了可不得了。可洪萧执意要去说:“便是暴露了身份又能怎样?荒郊野岭没有人烟的地方,难不成金家还有银子通官不成?”说罢便雇了几个亡命徒去了小方台山,谁知这一去却没再回来。洪兴辉有苦说不出,金禄纯死了,金铮声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是洪萧死于非命,他却不能报官。洪夫人哭死过去又被叫醒,抓住洪兴辉要为洪萧伸冤。可这状子怎么写?告谁?金家挨了劫,说是土匪所为,若是转告金家杀害了洪萧实在不免其责。洪兴辉只好忍气吞声。 天色已暗,洪家正堂里早已掌上了灯,管家杨管全低身站在一边,见洪兴辉坐在圈椅上两腮塌陷,面色微黄。杨管全问:“老爷,较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洪兴辉眉头皱得极深,说:“金家作坊现在谁管着?” 杨管全思量片刻回:“前些日子是金家大少爷金镇管着,听说只有出饷没有进饷,前几日金寿纯的病好了大半,如今已是金家二爷管着作坊了。” “金家作坊里可有你能说的上话儿的?”洪兴辉挑目瞧着杨管全,双眼像枯井一样透出干枯的神色,让一旁的杨管全一愣,想了想说:“倒是认得几个,不知老爷的意思?” 洪兴辉伸手捻起腰间挂着的玉佩,似有似无的摩挲着,说:“明儿给工匠涨工钱,每人每天涨三个大钱儿,把消息传出去,尤其是让金家的工匠知道。” 杨管全犹豫了一下说:“老爷,金家自来对工匠不薄,很多人都不愿离开金家,我听说何家请黄师傅去他们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恐怕金家工匠也不会为这三个大钱儿来咱家。” 洪兴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听说金家如今已是捉襟见肘,你再去传个信儿,只要是金家的工匠到咱家的,我预支半年的工钱。” 杨管全一愣,却听洪兴辉不耐烦道:“还在这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办事儿?” 杨管全忙点头应了,退了出去。 虽过了夏至,天气依旧酷热难当,日头照在油绿的杨树叶上,反出白花花的光。密林边上的黄土道被晒的裂了缝子,有车经过便翻起一溜灰沉沉的土龙来。土道直通到金家作坊,作坊大门边上面南便是一溜砖瓦房,红砖青瓦,十分扎眼。金寿春将门推开从里面跨步出来,将药盏里剩下的药渣滓泼到门外。 作坊上养的两只大黑狗老远的跑过来,在药渣子上闻了闻,紧着鼻子又悻悻跑开了。金寿纯刚要进屋,远远见有十几个人朝这边来,拢目看了看,原是作坊上的几个工匠,不知此时来有什么事。 但见几人身后还有一个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似是说些什么,等到了近前才隐约听清:“没这个理儿啊,如今东家艰难了你们怎么好这样?”前面走的几人也不理他,径直往瓦房这边来。 金寿纯料是有事,迎了上去。几个见了金寿纯,略滞了步子,唯有为首的那一个向前给金寿纯行了礼,说:“我们哥几个找掌柜的有事商议。” 金寿纯不知他们要说什么,只将他们让进房中,这才见陈刀把子跟在后面,连连摇头。金寿纯道:“老陈你也进来?” 陈刀把子摆了摆手,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转身走了。金寿纯跟着几个人进来屋子,便见几人也不坐下,都瞧着为首的那个,便开口问:“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为首的人姓胡,单名一个城字。来金家做工也有四五年的光景,手下带着几个徒弟,因得这人好结交些朋友,故而在作坊上说话也有些分量。胡城也不客气,便说:“既然掌柜的这么爽快,我就直说了,如今各家作坊上都涨了工钱,我都扫听了,洪家每天没人涨了三哥大钱儿,这一年算下来是多少掌柜的您心里比我们有数。” 金寿纯楞了一愣,点头说:“这事儿容我在打听打听,若是岳城里的作坊都涨了工钱,咱们也好商量。” “甭商量,我们都打听好了,也有人找我们哥几个,说只要我们去他们家不仅给我一天给我门涨三个大钱儿,还预支半年的工钱,今儿我们就听掌柜您一句话,您若是涨工钱,还能预支半年的出来,我们也不乐意走,可您要是不同意。”说到这儿胡城两手抱腕向前拱了拱手说,“还请掌柜的多担待,我们都得养家糊口,谁家给的工钱多我们就去谁家,二爷您也怨我们。” 金家如今的状况已是十分艰难,漫说预支半年的工钱,就是预支出两个月的都是不容易,金寿纯只觉得胸口一热,忙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缓了半晌才开口:“胡师傅别急,有事儿咱们再商量,所谓干熟不干生,大家来金家这些年我们可曾亏待过各位?” 众人听了纷纷低头,金寿纯为人大家是知道的,虽在做工上要求甚严,对大家却极好。每逢年节从不亏待大家,若是谁家有急事二爷总加以通融,预支些工钱,或是接济些银两吃食之类的也是常有,今日二爷这样一说,众人皆面面相觑起来。 胡城回身见大伙都不言语,心里琢磨着杨管全的话,将心一横说:“二爷的好儿我们自然记在心里,可我们大老爷们出来做活儿,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张口等着吃饭,金家再好也当银子花,二爷若是拿不出银子,就对不住了。”说罢一摆手,招呼大伙出门。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走,胡城便伸手拉住一个,说:“你们不爱要银子就拉倒,我还有老娘和孩子要养活,我走了。” 这样一张罗,众人便呼啦啦跟着出了门。金寿纯独自站在房中,看着大敞的门仍晃动着,外面的眼光极刺眼,直直的射进屋子里,将门前的青砖照得泛出灰白的光来。 陈刀把子进屋的时候,见金寿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便轻声叫了一声:“掌柜的。” 金寿纯轻咳了一声,让他进来,问:“今儿胡城说如今岳城的工价都涨了,真有这事儿?” 陈刀把子低了头,犹豫片刻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先是洪家开始涨的,一个人一天涨三个大钱儿。”陈刀把子咧嘴摇头,“这可不是小数。” “洪家?洪兴辉?”金寿纯直起身子 “就是他们家,前儿他们家管家还托人来找我,说是只要我去他们家就给我预支半……”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金寿纯忽得站起身来,指这门口愤愤叫到:“我就知道是洪兴辉这个老匹夫!”说罢向前一歪,栽倒在地。 这可吓坏了陈刀把子,忙将二爷送回家,金镇见了又是请郎中又是叫喊,好容易二爷才睁了眼睛,见金钰金铉围在身边,二奶奶坐在一边抹泪。喘气了好半天气才说:“我……想当年不该将洪家告到官府,如今……却别他们家逼到绝路……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洪兴辉是个匹夫……”说着已是气喘不止。金钰忙擦了眼泪说:“爹别这样说,如今养身子要紧。”正说着,金镇带着郎中进了门。 一家人都看着郎中的脸色。见郎中紧锁双眉微微摇头,金钰心中一沉。待郎中开了药房子,临走的时候金钰又问:“先生瞧着如何?” 郎中看着金钰不过十一二岁,也没说什么,只到金石开面前,道:“二爷急火攻心,不是吃药能治好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且开个方子服下看看。” 金石开谢过郎中,扶手出了门,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了,仰头望着一轮新月,久久不语。 二奶奶连日伤心,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此时见二爷病成如此,心中仿佛千针穿过,伏在床前大哭。金镇腿上早已大好,一面劝这二奶奶,一面伺候二爷。金钰逢人便打听哪有良医,郎中来了三四个,个个都没有治好的把握。金钰简直要崩溃了。 这日又换了郎中来瞧病,开了药方,天色已晚,金钰伺候二爷用了药,本要留在西厢房过夜,一来不放心爹,而来连日都是她在伺候,别人接替有些不放心。金寿纯却难得有了些精神,叫金钰将他扶坐起来。金钰忙将被子卷起来倚在二爷身后。二爷却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坐。” 金钰仔细端详这二爷,这些日子他说起话来都是有气无力,有话总要断开几次才说完,眼睛也灰蒙蒙的。可此时一看眼睛确实极有神的。金钰心下欢喜,想这回终是请对了郎中,若是爹爹病情见好,过几日再请这郎中来诊脉,再将养几个月,爹爹也便能大安了。想到这儿金钰凑到跟前说:“爹还是靠一会,别累着了,想今儿这先生的药是管用的,人都说药需对症,瞧爹的样子这回这药才是对症了。” 金寿纯却摇头,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去请你爷爷来,再把金镇金铉叫来。” “今儿天都晚了,爹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也不迟。”金钰说着就要扶着金寿纯躺下 金寿纯却不依,执意叫了金石开和金镇金铉来。又打发了二奶奶也进了屋,唯将金钰金铃两个留在外屋。此时已是子时,金钰在外间屋来回踱步,心里着急,只想着爹今晚上才见好些,可别再累着了,正想着,里屋帘子一挑,二奶奶探身出来道:“钰儿进来,你爹叫你呢。” 金钰急忙进了里间,见爹已经躺下了,心才微微放心,到了床边半跪这说:“爹叫我。”金寿纯看着金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金钰不解,回身看了一眼二奶奶,这才发现娘已是双目通红,显是哭过。她这才留心打量了屋里的几个人,见他们个个泪眼婆娑,不免心中一紧。金寿纯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金钰一把抓住金寿纯的手,眼泪已淌了下来,嘴里只轻喊这:“爹,爹……” 良久,金寿纯大睁着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床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二奶奶一跪在一旁哭个不停。金钰只觉得肩膀上有重物压着一般,看着金寿纯如此难受自己却无能为力,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金镇媳妇提醒该给二爷穿寿衣了。大家这才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因家人未曾想二爷会不好,所以并未预备下寿衣,金镇只得连夜跑了几家寿衣铺子,总算是凑齐了。 西厢的内堂里灯烛已是燃的快要尽了,融了的蜡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铸铁的高柄烛台。蜡烛燃起的橙红色的火苗子,有烟顺着火苗的根部袅袅升起,那味道有些呛人。 金寿纯忽的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床边的烛台上的蜡烛便扑呼着摇摆了几下,终究又不动了。 金寿纯死了,金钰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悲伤。她似乎觉得日子还一天天过去,甚至某些时候她觉得金寿纯,金禄纯和金铮似乎没有死,总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忽然想起来,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了。 金寿纯出殡那天,周家来人了,周老爷和周家奶奶都来了。小枣见周家奶奶被周老爷拉着,私下里说些什么,说了半晌,周家奶奶才甩了袖子进了后院子。周家奶奶见了金钰,上下大量着,脸色并不好看,也没劝慰就径直去了西厢房。金钰刚叫宝红去添茶,却见周家奶奶已经出来,也不搭理旁人,直出了角门,上了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日子是一天天过去的,直隔了十几天,金钰才觉得心里丝丝难过。这种难过不是很强烈,却是不可抑制的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直到整个人都被这种挥之不去的难过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金钰病了,病得一塌糊涂,病得谁也顾不上。 躺在床榻上,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幔帐,细细琐琐的花纹延满了真个幔子。外面漆黑一片,只窗上透进微弱的光。雕花的窗棂子将那灰暗的光隔开,分割成极规整的小块,每一块都有自己优美的形状,各不相同,金钰看得发呆,那一条条的窗棂仿佛一张网,扭曲着,向自己扑过来,她忽得坐起身来。唬得小枣忙到近前:“二姐儿怎么了?” 金钰揉着恼人子,半晌才说:“有酒吗?” 小枣愣了一会,问:“后面好像有酒,姐儿要酒做什么?” “我得喝几口,要不然我睡不着。”金钰将衣裳披上,下了地。 家里出了这么些事儿,小枣也理解金钰,左右劝了半晌,金钰只说自己睡不着,今儿喝几口,迷迷糊糊睡了就好了。 自那日起,金钰便每日喝上几口才能睡去。 待二爷烧过三七,周家老爷带着周家奶奶驱车道了金家,金钰趴门往外看,见周家老爷面带愧色,心中不知道是什么事。周家奶奶直进了西厢去见二奶奶。金钰叫小枣到西厢听着点,有什么事也好说与自己听。 没出半刻小枣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金钰见她满色慌张,便问:“什么事?”小枣立在地上,不知如何开口,急的金钰蹙眉嗔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说。”小枣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周家奶奶她……说是要退亲。” 金钰愣了片刻,才问:“她家要和我退亲?” 小枣看着金钰面色不善,点了点头,劝慰说:“姐儿可别上火,周家太没道理,这亲都定下了,怎好说退就退呢,你放心有太爷呢,定……” 话没说完,只听正房门“哐啷”一声大响,金钰忙推门去看,见周家老爷已被推了出来,金石开一脸怒气站在门前,怀中抱着个包裹,破口大骂:“滚!漫说你家要退亲,就不是不退亲,我们金家的闺女也不嫁你们这样的势利人家。”说罢便将包裹朝着周家老爷砸过去。 周家老爷被打了正着,向后倒退几步,一脸羞愧,低头道:“这事儿……却是我们周家对不住金家……”话音未落,西厢房门一开,周家奶奶推门出来,哼了一声说:“金太爷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呢?”转头又见着金钰,斜眺一眼也没理会,径自站在院子当间,仰着脸儿说:“今儿你们金家说我们见利忘义也好,说我们势利小人也罢,我们都无话可说,我们早就找算命的先生算过了,你们家金钰命硬,命里克男人,盈池可是我家顶梁柱,往后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他,若是真被你们家金钰克死了,我们怎么办?” 周家老爷站在一旁面满通红,轻扯了周家奶奶的袖子,小声说:“少说两句。”周家奶奶却将袖子一甩,道:“今儿叫你来就是跟他们家把话说明了。” 金镇媳妇从东厢推门出来,听了说:“周家奶奶听谁说我们二姐儿克男人?没有的事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周家奶奶眼皮一翻,也不正眼看金镇媳妇,说:“算命的说的,再说了,瞧瞧这事儿不明摆着吗?大爷,二爷,二少爷,接二连三的,不是金钰克爷们,难道你们金家还有旁人克爷们不成?” 一听这话,金镇媳妇心里一紧,不言语了,大爷,二爷,金铮出事儿都是在她过门之后,要是扯上她可不好了。 见她不说话了,周家奶奶又说:“我们早就想来,可二爷三七还没过,想着总算是定亲一回,总要讲些情面,这才等到今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总不能拿着儿子的性命做赌注不是?” 金石开气的浑身栗抖,指着周家老爷说:“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张祥早看不下去,带着周老宝子拿着扫把将周家来也连同周家奶奶一并赶出了大门。被赶出门的周家奶奶朝门里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若不是前些年看你家有些家底子,我能找人和你们家说媒?”周老宝子站在门前,听她说起没完,便抄起手中扫把挥了起来,周家奶奶手一叉腰瞪眼道:“怎么?金家现在一个大钱儿都难拿出来,一个看门儿的奴才还敢打人了?” 周老宝子,将扫把在她面前晃了又晃,狠狠道:“我啥时候打你了?我扫地不行?我金家门口有两坨大粪,我得扫干净!免得脏了门楣!” 周家奶奶自是听出周老宝子拐弯骂她,指着他还要骂,却被周家老爷拉上了马车。周家奶奶仍是不服,掀开车帘子嚷道:“金家奴才都这么没规矩,金家的姑娘个个抛头露面,能嫁出去就怪了,我们周家是正经人家,可不要这样的媳妇!” 金家正堂里,金石开气的还在发抖,见二奶奶坐在一边哭泣没完,恼道:“哭,哭,你就知道哭。”二奶奶吓得紧忙抹了眼泪,极力忍着泪水。金镇媳妇偷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金钰,见她倒没什么不好的神色,才说:“要说这周家也真是,亲事都定了这些年了,怎么好说退就退了呢?要不咱去找媒人去他家说说?” “说什么!?”金石开瞪眼,“就那样的人家,金钰对亏没过门,要是过门了,还不是受罪!?” “可,金钰眼见着就十三了,周家这一退亲,传出去婆家可怎么找?”二奶奶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下来。 金石开看了看金钰,心中不免心疼,刚要张嘴却大咳起来,金钰忙上前捶背,半晌金石开才道:“这事儿以后再商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家退亲的事儿,没几天全岳城就都知道了。李季每日往来家中和作坊,也听了许多消息。这日骑马到了作坊,远远见了一个人穿着江绸的长褂,胳膊上架着一只小鹰,正瞧着刚刚做好交上来的物件。李季翻身下马,跑到近前给他施了礼。何昭见了他,便将胳膊上的小鹰递给边上伺候的小厮,问道:“戚家庄的宅院大多已经得了,你可与他家说好了验工的日子?” 李季回:“爷放心都定好了。” 因这些日子作坊里接了不少定制,何昭便干脆让人在作坊边上盖了个小院子,自己住了下来。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不过山石花鸟鱼池一应俱全,后面还特意建了个灶房,每日特请了城里的厨子来烹制三餐,何昭住的倒也惬意。这一住就是几个月,不过三五天回家一次,给父母姨娘请安,今日见李季从家回来,不免问家中如何。李季回:“一切都好,只是老太太和姨太太念叨爷,说是明日叫您家去看看。” 何昭点了头,李季又说:“还有表小姐,叫人送了这个给您,说是作坊上难免简陋,只将这个荷包待在身上,便能驱散蚊虫。” 何昭“唔”了一声接过来,只见是个青绿色的双耳荷包,也没细看就顺手递给架鹰的小厮。又问李季这几日岳城里可有什么消息。李季想了想,说:“要紧的事儿没有,闲事儿倒听了一桩,金家被人退了亲。” 何昭皱眉,问了句:“金家三少爷被人退亲了?” “不是三少爷,是金家二姐儿。” 何昭哦了一声,点头说:“许是见金家如今落魄,才去退亲,不过这退亲的人家可有些不仗义。” “谁说不是呢,您知道是谁家不?就是城东香料铺子的周家……”李季说的正起兴,何昭却一摆手:“行了,这些个闲事与咱们无关。”李季便不再说,何昭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又说:“姨妈来岳城时日不短了,我托人找了几处庄子她都没看中,正好前几日有人与我说旧都往北有一处庄子,一会你回去和姨妈说说,若是明日得空我回去打点一下,你带他们去看看。” 李季一笑,说:“怕是姨太太不稀罕那庄子。” “还没看,怎么知道相不中。”何昭提步进了院子。进了院门并没有影壁,只立了一块硕大的山石,从远处引来的山泉积成了个不大的池子,池鱼济济,绿苔漫布。李季随在何昭身后上了抄手游廊,说:“上次爷给姨太太找的院子我瞧着就不错,可姨太太和老太太都没瞧上。” 何昭深吸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先领着她们去瞧瞧再说。” 李季暗笑应下,又听何昭嘱咐些与洪家打交道万要留心等语,李季自然记在心上。何昭拣了个石头墩子坐下,才说:“我还有事找你。”说着让他在一边坐下。 李季依旧站在一旁,说:“爷有事尽管吩咐。” “黄师傅来这出了不少力,可自打金家二爷死了之后,我瞧着他有些不安,依我看不如你去找他,若是想回金家我也不强留,工钱照付,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何昭说 “爷要不提这事儿我还忘了说,前儿还有几个金家的工匠找了我,问我咱家工钱多少,说是金家本就十分艰难,如今二爷一死恐怕难以支撑,想着找个新东家呢。”李季说着给何昭倒了茶递过去。 何昭接过茶,抿了一口,蹙眉摇头:“以前我去请黄师傅来,那是因为做生意看重的是利,利字当头各自都是为了自家的生意,无可厚非,不过如今金家如此艰难,我既不会没来由的去帮他,也不会踩上一脚,以后金家出来的人,我这都不收。” “何苦呢?您不收,洪家那出高价钱收着呢,您没瞧出来,洪掌柜的不把金家置于死地是不能罢休了。”李季撇嘴说。 何昭将茶碗放下,说:“洪兴辉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过,咱们管不了金家,只管好自己家,落井下石的事儿还不是要干。”李季点头应了,待到伺候何昭用了午饭才又策马回了何府。 次日一早,李季洗了把脸便要出门,却瞧见冬喜从园门里出来,见了李季先是一愣,脸色微红又转身回去了。李季也没在意,只听大门上有人声,料是何昭回来了,便迎了出去。还未到门上,便见大门上的家人已牵着何昭的南藩马从角门进来。李季三步并成两步赶上去,正见何昭跨步进了门,忙低身笑着行礼,何昭将攒丝马鞭扔给李季,问了声:“我爹可起了吗?”李季回:“这几日太爷都是卯时初刻就起了,我叫人往里头报去” 何昭将手一摆说了声:“不用。”也没停步子,径直往正屋去给何家太爷问安。何老太爷这几日精神极好,早早便起身洗梳,此时正手拿着剪刀,端详地上摆着的那棵半人来高的金桔,听脚步声近了,抬头一看原是何昭挑帘子进了屋子,忙将剪刀放在一旁说:“今儿怎么回来了?也不叫人告诉一声。” 何母闻声从里屋出来,见着何昭更是眉眼具开,拉到近前说:“支使个人来告诉一声,我也好给你预备饭,你瞧芋羹现做也来不及。” 何昭扶她坐下,说:“儿子已在作坊上吃过了。” 何老爷不免问些作坊上的事,何昭如实说了。听作坊如今已渐稳壮,何老爷自然欣喜,捋着花白胡须不住点头,又说:“按说这个洪家便是咱们的恩人,若是没有洪掌柜焉有何家今日?做人不能忘本,逢年过节你定要去探望,况且洪家遭此不幸,你当更尽心做事。” 何昭躬身道:“儿子自会处理。” 正说着,门帘子一挑孙妈妈进屋笑道:“姨太太听说大爷回来,着人来请呢,说是好几日没见想的不行。” 何母笑着起身,说:“这里没事儿了,快去见见你姨娘,这些天可没少惦念你。”何昭应下便要出门,却听何母又说:“你且等等。”说罢便转身进屋取了个巴掌大的圆盒出来,递给何昭说:“这盒胭脂你给佳晴送去,我这老模样用不上,存着也是糟蹋,给她用吧。”何昭伸手接过,这才出了门。 何昭绕过月亮门,进了西侧院,见姨妈正早院子里等着,何昭上前请了安,姨妈一面拉着胳膊往屋里去,一面说:“怎么这么些日子不回来?我早就盼着你来,快屋里坐着,我叫人预备了你爱吃的芋羹和春茶。” 何昭被拖着进了屋,问姨妈身子可好,姨妈道:“都好,只是年岁大了,难免有些腿脚疼的毛病,也不碍得什么,亏佳晴这孩子有心每日必给我揉腿的。”因为姨妈提起佳晴,何昭便问:“妹妹可好?”姨妈笑道:“她也好,就在里间呢,你去吧。”何昭道:“我今儿来是和姨妈商量个事儿。” 姨妈笑尤在脸上,心下琢磨着何昭说些什么,便问:“什么事儿与我商议?” “姨妈托我打听置办宅院田地的事我已经着人问了,如今旧都往北不过十几里有个庄子,良田屋舍都是好的,我想着若是姨妈若是有意,不妨去看看。” 姨太太一愣,尴尬笑了笑,说:“也好,也好,我们母女在这住着也日子不短了,原该挪出去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不懂什么,也不必看什么庄子不庄子,你瞧着好就置办下来,我便带着佳晴走了。” 何昭听这话有些不妥,忙起身道:“姨妈别误会,便是姨妈在这住上十年八年也不妨事,我只是想着姨妈托我办事,那处庄子的田地又都是上好的,才与姨妈说说,这样一想那庄子未免远些,我再托人找其他的便是了。” 姨太太这才抿嘴笑了:“庄子的事儿不急,往后机会多得是,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快进屋看看佳晴去吧。” 何昭顿了顿,说:“作坊上新接了一批活,不少伙计又是新来的,我就不耽搁时间了。”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那盒胭脂又说,“这是我娘托我给妹妹带来的,就劳姨娘转给妹妹吧。” 姨太太还想留,无奈何昭执意要走,苦留不住只得一路送道西园门上才算罢了。姨太太见何昭背影转过月亮门方回身进了屋子,见佳晴倚在门上便说:“方才你可听你表哥说的了?” 佳晴低头垂目,点了点头。 姨太太一笑说:“你也别恼他,作坊上的事多,忙还忙不过来,总好过那些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表哥说那庄子的事儿,不是要赶我们走?”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心。”说着姨太太将那盒胭脂那出来说,“何昭给你的,快拿着。” 佳晴低眉顺目,说:“我都听见了,是姨妈给我的。” “傻孩子,你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还不知道,即是他自己给你的,也要说是你姨妈给的。”说着已将那巴掌大的圆盒子塞到佳晴手中。 佳晴寻思片刻,才露了笑,点头应了一声。 —————————————— 自打金寿纯死后,金石开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本还勉强支撑着查阅些铺子上的账目,待入了冬却连炕也起不来。只得让金铉帮衬着金镇管着铺子和作坊上的事儿。金镇则将铺子上的账目拢在自己手里,看也不让金铉看一眼。金铉本也不擅理账,倒是处理作坊上的事十分顺手。做什么物件应用什么木料,什么料什么纹路,怎样描画雕刻都得心应手,甚至还和作坊上的老工匠学了营造宅院,磨砖对缝,木料防蛀的本事。 金镇一心忙着铺子,家里是也顾忌不上。二奶奶身子越发不好,连家事也全交给金镇媳妇管着。金铉一面看顾着作坊,一面侍奉金石开,每逢金石开身子好些,便问些作坊上不明白的事儿。金石开便逐一告之。金铉的的木工手艺日益精湛,就连建院子用的砖瓦也十分通晓。可金石开却依旧闷闷不乐。 待已过了冬至,金石开自觉身子抗不过冬天,便叫了金镇金铉两个,交代往后作坊上的事全交给金铉,铺子上的事便由金镇管着,金铉不免哭上一场,金镇也劝:“爷爷你别多想,大夫说熬过着冬,待到开了春你便能大安了。” 金石开叹气摇头:“我已是一把年纪的人,闭上眼睛倒也省心,只是惦记着你们几个孩子。”说罢老泪纵横。 金镇低头不语,心里不是滋味,忽想起作坊上接了个肥美差事,县衙翻盖营房,这样的活计谁都愿意干,给朝廷干活不愁没有银子,而且营房不少,如今入了冬,也该到了交工的时候,只待朝廷上来人验了工,金家就收银子了。这样的好事一定要说给金石开听听,没准老人家一高兴,病就能好一半呢。 金镇说完之后,金石开果真笑了,看着两个孙子一个管铺子一个管作坊,金家木店也有些起色,老爷子心里能不高兴吗。可转念一想,又担心起来:“素日里洪家勾结衙门,他们总有些交情,没得将这样肥的活计交给咱家,你要仔细掂量,做工和用料都上心些,千万别让人家挑出毛病。” 金镇将头一扬:“爷爷您尽管放心,咱们金家的手艺在这摆着,他们是仰慕咱的手艺。” 金石开心中略畅快些,也没像他所说的熬不过这个冬天。直到了春节,金镇媳妇给家里人一人做了件薄褂子,算是新衣。年货多少置办一些,却还差得多了。又有二奶奶娘家来人送了三袋子粟米和鸡鸭等物,才算是将年货备齐了。娘家舅舅见了二奶奶这般模样,自是心疼,从怀里掏了半串钱塞给金钰只做压岁钱。金钰自然不要,舅舅却说:“如今年景好,地里收成也好,不似以往兵荒马乱的,我们有些闲钱,以前金家势盛的时候也没少救济我们,这些钱不算什么,你且拿着,将里外衣裳都换了新的吧。” 一席话说得金钰咬唇不语,点头收了。 没出几天,舅舅又托人捎了猪肉黄羊,江鱼山珍。又有金钗婆家也来人送了糕点白糖,鸡鸭鹅蛋。金钗自知家中出了这等大事每日必是以泪洗面,本想回家探望,尹家也是通情达理,出了这样的事没得拦着金钗。谁想金钗未等上了马车先吐了一阵,吓得尹家太太忙请了郎中来,一诊脉竟是要喜了。这一来是万万不能回来了,一是有孕在身,二是金家大丧未过,按着旧习是不能去的。金钗只好包了十两银子叫人一并捎去。 一家人总算过了个好年。年初一,金石开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才回房歇着。金铃过了年也有十岁,金石开本想着要给金铃请个先生,金镇媳妇却咧嘴说:“家里不比往年了,若是再往外拿请先生的束脩和嚼用怕是十分艰难。”金石开也就作罢。金铃倒是激灵,一笑说:“请先生做什么?管得严不说,还未必教得好,我三哥是个秀才料,三哥哥教我比先生教还要强呢。”一家人都笑了。 年关一过,县衙便差人找了金镇,说是去年秋天翻建的营房也到了限期,要验工。金镇也不在意,带了几个人往新建好的营房查验。 没想到了营房,早有县衙县丞在那等着。金镇上前抱拳行礼,县丞却板着脸冷哼一声:“开始吧。” 金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请老爷查验。” 县丞巡了一圈,顺手从地上捡起个碎料,说:“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请了个懂行的人来。”说着叫随从叫了个人出来,这人四十几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到了近前先给县丞行了礼,县丞才说:“你在营造司帮过工?” 那人回:“小的在营造司帮了半年的工。” “那你就查验查验,若是有半句虚言,县老爷决不能饶了你。”县丞也不用正眼看他,只将手里半截碎木料扔在他面前,说,“我刚才看了一圈,都涂了漆,面子上看是极好的,可谁知道里面瓤子什么样?这是我在地上捡得碎料,想是翻建的时候有些碎木料掉下来,你瞧瞧这木头好是不好?” 那人拾起木料看了看,说:“这是老料,可有些朽了,使劲一掰就得碎。” 县丞听了看着金镇:“金镇,这可是朝廷的活儿,你也敢偷工减料?” 金镇一愣:“笑话,小的哪敢?” “这碎料怎么说?”县丞脸色阴沉。 “这……也不能凭一块碎木头就说整个营房都是朽木建的吧?”金镇有些急了。 “这是朝廷活我可担待不起,等查验明白了再说罢。”县丞甩袖子要走,却被金镇拦下:“大人您别走啊,这说话的验工之后给工钱……” 没等金镇说完,县丞厉目呵道:“大胆!您们金家欺瞒官府用腐料翻建营房,还敢提工钱!?” “我用的都是些上好的料,怎么就说我用腐料?” “废话少说,你说你用的是好料你把这些翻建营房用的木料退了漆我看看!”县丞冷笑这说。 “退漆?退了漆,这些料可就都废了!”金镇惊愕 县丞径直往外走,挑帘上了轿子,扔下一句话:“废不废的是你们金家的事儿,我劝你快些将漆退了,若是耽误了限期,拉你到衙门上挨板子!” 金镇傻了眼,一股风跑回家,将事情告诉了金石开。 金石开本就陈疾在身,听金镇如此一说,更是急火攻心,当天夜里便又一病不起。将金铉叫到跟前,说:“你平日里最是熟悉木料,这事儿得你去办。” “孙子我……”金铉垂头站在炕边,憋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金石开叹了口气:“你和你大哥一起去,把事情说清楚了。” 金镇戳在一边,也低着头:“没办法,这事儿谁都没辙,县丞就让把漆退了看里面的木料。” 金石开无力的躺在炕上:“没辙也得去,漆退了,木料也就废了,这么一大批料多少银子?限期眼见着就到了,没得吃官司。” 哥俩都不说话,四目相视一眼退出了房门。 金钰站在门口,见两个哥哥出来了,简直是一个高蹦到他们面前:“这事告诉爷爷干什么?”没见着他老人家身体已经不行了吗?金钰真想揪住这两个暴揍一顿。 金镇瞪了眼睛:“去去,一边去,哪都有你,你要真行,这事儿你去办!” “我去就我去!”金钰说这话真不是赌气。这事儿她也听金镇说了,明摆着是县丞刁难,金钰咬牙:“你们要是不去,我就去!” 金镇对金钰是十分了解的,上下打量着她:“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你才多大?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还跑到县丞跟前说话,人家理你吗。” “这会子谁说话都不管用,就银子管用,你去给我预备五十两银子吧。”金钰说 “五十两?”金镇差点喊出来,“你当我会生银子呢?没有!” “没有是吧?好,你就等着挨板子吧,这活儿可是你接的。”金钰指着金镇说。 晚上的时候,金镇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的抽烟,这是他今年刚学会的,有时候抽的急了还咳嗽几声。金镇媳妇一面做着针线,一面说:“你可别听二姑娘的,才多大的人儿?还能出去办事儿?漫说是她个姑娘家,就是我也不敢在县丞面前说句话,那是县丞!她当是咱家太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金镇将烟斗在坐上轻轻磕了磕:“你还真别说,她还真敢去!”,咳了一声,又说,“我琢磨了,这事儿我不能出头,这活儿是我接下来的,真要有了毛病衙门口肯定拿我是问。”说着,金镇将烟斗揣进袋子里,“这事得让老三去。“ “铉哥儿?比大姑娘蛮皮还薄,别指望他了。”金镇媳妇用针拨了拨蜡头。 “他不去也得去,我就寻思不明白了,县丞明摆着这不是为难咱们吗,别不是洪家又使什么歪门子了吧?”金镇皱着眉头,“话又说回来,老二声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是让洪家知道了,一准不能善罢甘休啊。” “别整些没用的,就说眼下这事儿怎么办吧。”金镇媳妇将针线扔进针线筐里。 “让金铉和金钰去,我不能出头。” 入了春,岳城便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细雨如绢,将金家院子里那棵老榆树润得带了些鹅黄的嫩色。花厅的窗半开着,金钰盘膝坐在炕上,转头看了看窗外被润湿的青砖,对小枣说:“大哥把银子预备好了吗?” “都预备好了,只要说不让他去,给银子给的可痛快呢。”小枣说。 金钰这才起身,让小枣找了件淡青妆花梅蝶的缎袍换上,找了金铉出来,说:“三哥和我一起去。”金铉只低头不语,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金钰便叫人套了车,拉着金铉道:“也不用你说什么,只在我边上站着就是了,只当是给我壮壮胆子。” 金铉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随着金钰上了车。 金家早已告知县丞进入退漆验工,县丞心下惊奇,若是真退了漆金家这回可就赔大了。想着瞧瞧金家如今还有什么能耐。轿子刚到营房便见营房门上有几人出出进进,看穿衣打扮便知是工匠。县丞摆手停了轿子,挑帘一看,见门上站着个两个人,一个半大姑娘,一身淡青素袍,正张罗着几个人,从营房里抬出个退了漆的桩子出来。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站在一旁并不说话。自觉古怪,便下轿上前呵斥道:“哪来的刁民,跑到衙门的地盘上来了。” 金钰转身一看,见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站在面前,看穿戴便知是县丞,便上前半步,含笑低身下拜:“金家二姑娘,给大人请安。” 县丞听是金家二姐儿,自然不放在眼里,冷哼一声说:“当这是你们金家后院子呢?姑娘家也能往这儿站?让金镇出来说话。” “我大哥今儿有事儿,来不了,这不就让我三哥来了,若是方便还请老爷里面说话。”金钰说着将县丞让进院子。 院子里还有两三个工匠干着活,眼见着已将廊下横着的木梁卸了下来,又用一根新的木桩子支撑着。县丞斜眼看了看金铉,见他走在金钰身后,垂头不语,不免心生厌烦,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把漆退了我瞧,真是用的好料衙门二话不说给你们家银子,若不是好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钰一笑,上前说:“县丞大人如此严查真是朝廷的之幸,我已叫了人将廊子上的梁柱卸下来,退了漆,送到街上去巡街了。” 巡街?怪不得刚才看到几个工匠抬着木头桩子往外走,原来是拉到大街上给大家展览去了?这事儿可要闹大啊!杨管成找自己的时候,说是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自己为着那几两银子才刁难金家,可这事县老爷还不知道呢。如今金家使了这么一招儿,若是让知县知道了,自己还有好?县丞大怒,指着金钰大骂:“哪来这么个黄毛丫头!金家还有人没有?!休得胡闹,不让我奏明知县大人将金镇抓起来,问他个二醉归一!” 金钰向后退了两步说:“大人您别动气,我大哥特意吩咐我们说,县丞大人如此恪尽职守,明察验工,应当让劝岳城的人都知道,于衙门,于朝廷都是大好事,再说,木料已经拉出去了,估摸着这会子也该到大街上了,这时候想叫回来也来不及了。” “哪有你说话儿的份?滚一边去!”县丞一面骂着,一面琢磨,这半大丫头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时候木桩子已经运出去了,想叫回来也来不及,不如就让县老爷看看,自己这是给衙门尽心办事,不徇私情!可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和一个女人家在这说事儿,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姑娘,金家这招出的狠,得把金镇找出来,于是又说,“金镇呢?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 金钰却垂了头,低声说:“老人您是个明白人,您查验的木料,金家干的是活计,谁出来说话还不都是一样?”说着便从袖袋里拿一绢手帕出来攥在手里,四下看了看,见县丞带着的几个衙役还在身边,便说:“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大哥素来都是管着金家木器铺子,我三哥才是管着作坊上的事儿,要说这木料上的学问,谁的比不上我三哥呢。”一面说着一面将金铉拉倒跟前。 县丞撇嘴上下打量金铉,不懈的绕着廊子查看。金钰拉着金铉的袖子,让他给县丞将关于木料优劣和种类。 金铉说别的不行,一说起这些来……简直停不下来…… 直将县丞说得头晕目眩,金钰才摆手叫停,凑到县丞身边低声说:“大人,我大哥预备了薄礼,还请您进一步说话。” 县丞本被金铉说的心烦意乱,可碍着众人在身边,又不得不听金铉讲解些翻盖营房的工艺和用料禁忌,此时听金钰叫停已经松口气了,又听要给他送礼,心下有些高兴,可面上依旧板着脸:“莫要废口舌,你们家自然知道哪里的用的料好,卸下来一块退漆我看,自然看不出什么,我已经说了,需得全部退去油漆查验。” 金钰仰头盯着县丞,说“既然大人如此尽职,金家也无话可说,可大人要想好了,若退漆之后木料并无腐朽之处,大人又将如何向知县大人解释?如今营房里拆下来的木梁已经运到街上去让大家查看,若是因为退漆耽搁限期交不上工,金家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讨回个公道!”说到这里,金钰轻笑一声,斜眼看着县丞,小声说:“到那时,大人您就要被牵扯进来了。” 县丞听了面色微变,琢磨片刻也不说话。 “大人您是为朝廷尽心办事,金家也是十分敬佩的,不如,大人您瞧着哪里需要查验,我便叫工匠将哪里拆下来,退了漆送到大街上去,让全岳城的懂木料的人查看,一来是让全岳城的人都知道大人您如此尽责,二来也让大家知道您并无私情。”金钰说着趁人不备将折好的绢帕塞到县丞手中。 县丞一愣,只觉得丝丝滑滑一样东西被塞到手中,仔细一捻,里面竟夹着一张纸。心下便也明白几分。想着事情已闹得沸沸扬扬,知县大人不会不知道,若是还帮着洪家刁难金家,怕是事一败露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二是金家这个丫头明摆着给的是银票,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收,偏要去铤而走险帮着洪家,这是多缺心眼的事儿啊。随即便露了笑:“金家的手艺和口碑都是好的,我不过是为了衙门多费些心,回头给你大哥传个话儿,让他别往心里去啊。” “哪有的事儿,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金钰笑着说。 事已至此,县丞也无心查验,只随意走走看看,也就作罢了。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全岳城都知道县丞大人为了查验工程让金家把木梁都卸下来了,结果金家用料上乘,做工精细,衙门上十分满意,银子一分不少的兑付给金家。 这下,县丞兢兢业业的劳模形象算是塑造起来,连县太爷都夸奖他不徇私情,简直就是爱岗敬业的典范啊! 金家呢?更不用说了!试问哪个作坊能像金家这样,敢把已经建好了的宅院拆了,退了漆,给人家查看?还是运到大街上给大家看!这就说明人家金家作坊货真价实!业界良心啊! 岳城就有了新话题,大关楼上听戏的爷们儿们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听着戏,得空的时候说上一句:“你们听说了吗,金家接了县衙的活儿,验工的时候掌柜的没出头,叫个半大丫头去验的工。” “金家哪来的半大丫头?”坐在主座上的人将茶杯轻轻放回到案子上说。 “这事儿我知道,那丫头我见过。”一旁坐着的人接话道,“金家二爷活着的时候那丫头就跟着二爷前后,全当个男娃娃养着,长得像个男孩一样,那叫一丑啊!” 旁边有几个人凑过来,也想听听,这人说的更起劲了,喝了一口茶说:“一脸横肉,粗壮的很!力气也大,金家人给她算命了,说是投错了胎,本来应该是个男娃娃,结果生成个姑娘家了。” 有几个爱听闲话的,连戏也不听了,围拢道跟前,插嘴说:“我还听说这姑娘克夫,婆家早些年就退亲了。” “别管金家这个二姐儿人什么样,金家这工料可没得说,往后有什么活还真的找金家干!” “那是那是,咱是定做东西,也不是娶媳妇!” 戏楼里传出哄堂的笑声。 金家木店的生意好了,金镇乐了。可金钰却被妖魔化了…… 本来因为退亲郁闷了好长时间的周盈池听说了,心里不是滋味。金钰他是见过的,虽算不上貌若天仙吧,但和一脸横肉也挂不上边啊!周家夫人听了这些话倒是挺高兴,一再强调,这个亲退的太对了!为毛自己儿子这么优秀要娶个男人婆呢?看到自己这个优秀到极点的儿子不很开心,周夫人很果断的又为周盈池定了一门婚事。按着高标准严要求的指导思想,周夫人这回定的亲还真够可以的!北安旧都有户世商,吴家。响当当的商贾!世代经商。听说用“家财万贯”这四个字来形容都把吴家说穷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周家这个亲家,两个字:有钱! 不仅仅是有钱,定亲的还是吴家嫡女。牛吧!?这回连周老爷都觉得,和金家退亲真是没退错。比起如今落魄的金家,能和吴家这样的人家结亲,真是风光体面又实惠啊。 这事儿金钰不知道,没人敢告诉她。小枣偶尔说起来,只说外面都传二姐儿是个男人性子,做事果断的很。金钰也不放在心上。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客串一下金铃的家庭教师。 金镇媳妇对金钰,莫名其妙的有点惧怕,好几次想问问金钰是怎么办的这事儿,金钰都笑着摇头,说没什么,不过是送些银子罢了。 金石开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儿,心里高兴!可毕竟年事已高,转年的开春便死了。 何昭知道金石开死,是听作坊上的伙计们说的。他找了李季来,让他差人去金家看看,毕竟剩下孤儿寡母,也是挺可怜的。谁知差去的人不一时就回来,说是被金家二姐儿赶出来的。 原因就是因为想当年洪家退订了金家的定制,而何家趁机顶替了金家,金二姐儿怀恨在心。 金家二姐儿的名声……越传越远了…… 茶余饭后,岳城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妇女们开始以讹传讹,说的绘声绘色:“你们还不知道?金家二姐儿,黑熊般一身粗肉,遍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怒发混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 不久就传到了金钰耳朵里,二姐儿满头黑线:“我和李逵只见特么就差一对车轮板斧了是吗?” 这个……是变成大龄剩女的节奏吗? 不管金钰在人们口中变成什么形象,金家的生意倒是没受影响,虽然和以前比不了,可多少还是有些进饷的。金镇媳妇看着西厢房里金钰,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便找了个机会和金镇说:“二姑娘的婚事还没着落,铉哥儿的婚事儿可就在眼眉前儿了,今年都十八了,去年老爷子的丧事花了不少银子,铉哥儿的婚事又要一笔银子,从哪出?” 金镇琢磨了好几天,终于和二奶奶提出要分家。 金镇要分家,二奶奶没有主意,只觉得老爷子刚死未满三年,分家不太好。全家人都看着金镇和金钰,金镇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本来就是大房的,大房二房分开也不是没有道理。”说完看着金钰,现如今,这个家里除了金镇,也就金钰能拿出个主意来。 金钰板着脸,说了声:“不能分。” 金镇媳妇有些不高兴,翻了金钰一眼,偷偷的扯了扯金镇的袍子。金镇嚷起来:“你说不分就不分?二婶还在呢,他老人家没说话,就轮到你了?” “爷爷死的时候说了,金家不能败,作坊不能倒,我娘在也不能分。”金钰看也不看金镇,端坐在围椅上说。 金镇既然把分家的话说出来了,自然不依金钰,连吵待嚷好一阵子,终是惹得二姐儿拍案而起,指着他鼻子道:“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懂,从今往后分账不分家,我们二房上有事不花你们的银子便是了。” 金镇媳妇听了,忙起身劝阻:“既是钰姐儿这样说,我们照办就是了,都是一家人,闹什么分家呢。”对于金镇媳妇来说,分家她自然乐意,可真要是把金钰惹毛了,她可不敢。这个小姑奶奶见县丞验工都没见半点羞怯;老太爷办丧事,何家来人吊丧,她都能拉下脸来把人家赶出去,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若是让二姑娘朝着她来,就是自己能变出个十个八个人恐怕也招教不住。 再说,既然金钰说要分账,不花自己家的银子,这个家暂时不分也是可以的。 金镇媳妇心里想的,和金镇想的不一样,金镇就是一心想分家。如今金铉管着作坊,自己铺子上接的活都要送到作坊上去做。大到亭台楼阁,小道床榻箱柜,自己接的活儿没有一样金铉不知道的。铺子上的账都是自己把着,再也不让韩富插手,可什么样的活儿收多少银子,大家心里都有数,自己能赚多少? 最重要的,金铉和二爷一个样——死心眼!用料做工从不偷减,旁人家三两银子能置办下整套家舍,可金铉用料上乘,做工精细,没有四五两银子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金镇坐在金家木器铺子里越想越闹心,索性将袖子一甩,出门遛弯去了。 白音巷东面的淡荷轩是个好去处,得闲的金镇也没骑马,一路步行到了淡荷轩,自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伙计笑迎过来。金镇只要了一壶春茶几样点心,一面品茶吃点心,一面愁眉苦脸的看着窗外风景。白音巷并不很深,买卖铺户也不十分多,淡荷轩的匾额挂在二楼的栏杆下面,被阳光晃的有些泛了白。 淡荷轩里的人一向不少,出出进进,往来不停。自从金镇接管了金家木店的生意,也就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个金家大少爷。边上一桌见是金镇,凑过来说:“这不是金掌柜?” 金镇最爱听这个称呼,坏情绪消了大半,略带得意的微微点头:“正是。” 来人三十出头,一脸和善,看穿戴也不是个穷人,金镇上下打量着,这人也不客气,自己坐在他对面,说:“金掌柜的可能不认识在下,在下叫刘元英,也是岳城里开木器作坊的。”说着拱手施礼。 金镇“哦”了一声,懒散的抱拳,算是还礼。 刘元英开木器作坊时间不长,做工用料都很不讲究,只是价钱极低。大户人家讲究个做工用料,自然不去他家定做,无奈只能接些零散的小活,寥以糊口罢了。今天可巧就遇见了金家掌柜的,刘元英心里高兴,虽说金家如今大不如前,可比起自己这样的小作坊还是强很多,若能攀上这个高枝自己的生意也算是有了希望。 刘元英不了解金镇,不过见金镇这幅傲慢的样子,猜也猜到他爱听什么。便说些阿谀的话,听的金镇想吃了顺气丸一样舒坦。金镇心情好了,就犯了老毛病——吹牛。 “我们家的活儿?多了去了,按着定限往后排,都排到来年去了……” “……银子?能在我们家定上就不错了,还敢和我们家谈银子?” “……作坊?笑话,作坊也是我当家!现如今金家都是我当家!” 反正吹牛不上税,金镇想怎么吹就怎么吹,刘元英也只有听着的份。 一面点头一面听着金镇吹牛的刘元英眼珠一转,说:“金掌柜的,往后您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活,尽管交给我们家,一来呢您也少操心,二来也算帮我们家的忙。” 正在喝茶的金镇,茶盏还没送到嘴边就停下来,心下豁然开朗,这个主意好啊!木器店里接下来的活可以转包出去,自己咋没想到呢。 金镇高兴了!他终于可以摆脱金铉的束缚了。 从此以后,金家木铺成了木制品经销店,再也不用依靠作坊了!刘元英不仅价钱低,限期也短。金镇看着越来越多的雪花白银,心里得意! 他是得意了,金铉在作坊里一天比一天闹心。 作坊上一连几个月没有一点活,工匠们都闲下来。金铉没有办法,就去找金钰商量。晚上金钰就叫了金镇来,问他怎么好几个月都没有活?作坊里的工匠等着开工钱呢。 金镇冷笑一声:“工钱?连活儿都没有,哪来的工钱?” 金钰蹙眉思疑,问道:“一点活没有?” “没有!”金镇梗着脖子,没好气的说,“你甭来问我,你去问问你三哥,旁人家二两银子能做出来的物件,到他那没二两半就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讲究用料,死抠雕花呢?你就是雕出个龙来能飞上天,定限日子太长也没人要!”说完哼了一声,回房了。 金钰愣了半天,又去找金铉。金铉把作坊上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一遍。建造宅院,看起来是个大活计,金镇的意思,没必要注重细节。可宅院营造是最要废心思的,别的不说,单就磨砖对缝这一条,就要费大功夫。 金钰静心听了半天,也算听出点门道来。这个时候没有水泥,都是用泥浆或者白石灰浆作为粘合剂的。对砖的平整度要求非常高,采用“磨”的方式来达到墙体笔直的效果。同时,每块砖之间如果采用普通的磨光工艺,仍然缺乏精度,所以就要求相邻的砖之间“对缝”。虽然费时费力,可这样建造出来的宅院却十分工整漂亮。 这些还不算,砌墙的过程也很繁琐,看着是个粗活,可实际上精细着呢。先用墨线弹出墙的形状,然后用砖摆一遍。金钰以前也常听金石开和金寿纯提起过这个作坊,他们把这个叫做“样活儿”。摆好了“样活儿”再把多余的,大小不一的砖砍磨下去。 这是金家从金寿纯那开始用的办法,这样虽延长了营造时间,但效果是很好的。 金铉从金石开和金寿纯那学来了这个法子,觉得十分好,也就沿用下来。可这却延长了建造时间,也增加了工匠的工钱。金镇自然不愿意,每次找金铉让他别这么认真,建了宅院又不是咱自己住,你这么劳心费神的,少赚了银子不说,有多少东家银子等不上定期都道旁人家去了。金铉虽然性格软糯得很,可偏偏就在这件事上,相当的有主意。少一道工序都不行! 金钰听金铉说了,也有点头大,想着在其他工序上减点时间不行吗?金铉吧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从磨砖道灌浆,哪道工序都不能偷减。” 呃……金钰为难的笑了笑,说:“三哥,我觉得吧……灌浆这活儿,就没啥要紧的,你看不行就从这减点日子,限期个工钱也就都省下了。” “有了砖,还要有选配好的灰浆,爷爷常我和我们说“九浆十八灰”你都忘了?”,金铉很难得的板起脸来了。 金钰挠了挠头,讪笑说:“记得,记得……”记得个pi啊~ 然后,金铉就开始给金钰恶补关于灰浆的课程,简直比砖料更庞杂,砌墙的、抹面的、勾缝的、给壁画打底的、给影壁填当中一块白的…… 直听的金钰两眼冒金星,才摆手作罢:“三哥!我懂了!慢工出细活!” “呃……也可以这么说。”金铉想了半天,回道。 可问题还没解决不了,限期不能短,工匠的工钱也比别人家多。好几个月不进银子,工匠的工钱就成了问题。金镇每天过的悠哉,可愁坏了金钰和金铉。 洪兴辉听说了这事儿,比过年还高兴,决定找人去金家作坊,鼓动工匠闹事。 说来也不能完全怪洪兴辉鼓动,金家作坊里已经好些日子没发工钱了,工匠们各个都是家里劳力,上有老人赡养,下有儿女抚育,没银子怎么生活?在作坊上找了金铉好几次,他只会低头不说话。工匠们没办法,想着金家还有长辈,几个工匠的媳妇就撺掇这,跑到金家来找二奶奶了。 二爷是老掌柜的,如今老掌柜的不在了,可金家二奶奶还在。家里男人赚不来银子,几个媳妇就跑到金家来了。 一进门,吓了二奶奶一跳。她哪见过这个阵势?五个女人往自己面前一站,哭得哭,说的说,问的问,二奶奶半张这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卖房搬家了 金家作坊没银子付工钱,二奶奶全然没有主意,只能眼巴巴看着金钰。金钰本来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听见声音出来一看,来了一队妇女慰问团。 有问题就要解决,金钰把一行人叫进花厅,上了茶水点心。几个女人出身贫苦,没多少机会吃点心,一人拿了一块吃起来,有的舍不得吃,还揣进兜里打算带回去。金钰不问也知道作坊上有多长时间没发工钱了。 克扣农民工工资……这事不小啊! 一再赔礼道歉,承诺三天之后一定把工钱付了。可妇女慰问团的临时领导不同意。吃完了点心,喝了口茶水润嗓子,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金钰说:“我们去问三少爷,他只会低着头不说话,现在来问你,你就把付工钱的日子往后推,当我们娘们傻?金家铺子接了多少活,都委给别的作坊了,你们金家要是不想开作坊就直说,又不让我走,又不给工钱,还让不让我们活?” 金钰被说糊涂了,一再说全不知情,可谁能信呢。 “你们是一家人,大少爷干的事儿还能瞒着你们?”女领导拉着脸,叉腰说,“你们大户人家的女人都能说会道,我可不听些废话,后天要是还不给工钱,我们就走!” 金钰回了屋,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啊。木器铺子怎么突然就一点活儿都不接了?她不想再问金镇了,干脆让周老宝子去打听打听。这种事儿,也就能瞒得过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周老宝子打听了大半天,回来告诉金钰,金家木铺接的活儿不少,可不知道为啥,活都不送到作坊上去做了。 金钰这回怒了! 把一家人叫到一起,分家! 金镇媳妇坐在边上,偷眼溜着金钰,看她沉着脸,心里自然有些害怕,想了想才说:“二姑娘哪得话儿?这家好好的,怎么说分就分呢?” 金钰不理金镇媳妇,只斜眼瞪着金镇,说:“好好的?是你们大房头上好好的,我们可都快活不下去了!” 金镇媳妇见金钰发了狠,低头不说话了。倒是金镇不以为然:“这话儿怎么说的?” “昨儿作坊上的几个工匠媳妇找上门来了,你也知道,为的什么我也不废话了,木器铺子上接的活儿你没给作坊上,我也都知道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就是不想给二房分银子,那好,现在就随你的心愿。”金钰厉色盯着金镇,说了声,“分家!” 作坊上的事金镇心里最清楚,如今金钰把话挑明了,他自然理亏,缓缓低了头。 不管怎么样,分家金镇还是愿意的。可他必须保住木器铺子,至于作坊倒是不要紧,如今有了刘元英他不再在乎作坊了。 金钰倒也痛快,木器铺子给了大房,作坊二房留下。金镇虽然有点惧畏金钰,可心里还想着金家这个老宅,这么大一个两进的院子,就是银子啊!金钰本来不想和金镇计较,再怎么说和金镇也是一起长大,大伯对自己也很好,只想着分家了,谁得的多点,谁得的少点都无所谓,可金镇打老宅的主意她就不能忍了。 先别说金钰是从寸房寸金的世代穿越而来,单说这老宅要是给了金镇,让她们二房上一家人去哪住? 坚决不同意! 金镇也有自己的理由。这年代重男轻女,继承家业的只能是男孩,若是全门女户,老人没了,家产有一部分是要充公的!所以金钰和金铃没资格继承家产,就算金钰现如今已经被以讹传讹,传成了个爷们形象,但只要金钰还是个女的,她就没资格继承家业。 再说金铉……庶出。 金镇是嫡子长孙,说白了人家是金家老宅的合法继承人。 道理摆在这儿,任谁来评理,这老宅都该是金镇的。金镇媳妇把脸扬起来,略带得意的笑了。可嘴还没咧开,就开到金钰挑眉看着自己和金镇,刚刚露出一点的笑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这小姑奶奶的眼神真是犀利啊。 “老宅原本就该给大哥,我没儿话。”金钰站起身,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漫不经心的说,“家是从今天开始分的,前些日子铺子上接了多少活儿,得了多少银子咱去对对账。” “好啊,我等你对账呢。”金镇一挺胸膜说。 账是金镇一个人记的,金钰就是再精明,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谁知金钰却提裙子出了门,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将手挡在额头上向远处望去。远远的,叶绿入碧,阳光照在老榆树上,反射出老绿色的光。刚下过雨的天透蓝透蓝的,天角漂着丝丝白云,浮在小城边上的青瓦翼檐上,云开雾散分外清爽。 “账本我是要看的,不过也要到你们房里看看,这些年铺子和作坊都很艰难,大哥带着我们也够辛苦,我这个做妹妹的去瞧瞧大房上却什么少什么。”金钰说着快步往东厢去。 这一去可吓坏了金镇媳妇,加到金家这两年,她算是了解这个二姑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金镇这几年带回的银子都锁在柜子里,万一被她翻出来,不好解释啊。忙上前拦下:“二姑娘这是干什么?” 金钰冷笑一声,伸手将金镇媳妇推道一旁,说:“我去你们大房上看看,我们二房上有的你们若是没有我现在就补给你们,若是你们大房上有的我们没有……”说着狠狠瞪了金镇一眼,“那就都是分家之前大哥你处事不公偏袒大房上,今儿都拿出来给我分了!” 金钰气势汹汹推门就进,谁也没敢拦着。 金镇媳妇唬得跑到金镇跟前说:“你快把她叫出来,翻出东西来怎么办?”金镇自然知道金钰的脾气,也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只好和金钰说将老宅让给二房。金钰本也没想给金镇难堪,只要安身之处也就罢了。 至于金镇,这些年攥了不少银子,另外置办个宅子不成问题。 偌大个金家说分就分了。人少了,佣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再说金铉和金钰现在没银子,用不起这么多人。还有作坊上的工匠需要开工钱。入夜一家人围坐在西厢房里商议,接下来干怎么办。 金铉低头蹲在炕边上不说话,二奶奶顺着支起的窗子往外看,东厢和正屋一片漆黑,只有后厨的秦家婶子和张祥家的靠在二门的石基上闲话。想想昨天和金镇还是一家人,今天就成了两家,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了。金铉见娘落泪,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叹气,又想到作坊上的工匠,心简直就像下班时间的主要街道——不是一般的堵啊! “怎么办?”二奶奶哭了一会,抬头问金钰 还没等金钰回答,金铉也问:“还做工匠的工钱咋办?” 金钰抽了抽半边脸,这是要问题集中反应,统一上报啊! 要说解决问题,金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利贷。这就是民间贷款啊!虽然利息高,但能解燃眉之急。可找谁?拿什么贷?最最重要的,高利贷听起来太不安全了,家已经成这样了,她不想再卷进什么金融犯罪案件里面了。 “要不,作坊就卖了吧,还有些剩下的木料。”金铉说完了,眼泪掉出来了。自从二爷没了,作坊一直就是他在料理,他倾注了不少心血。可现在家里没有银子,工匠的工钱都付不出来,再想维持作坊实在太难了。卖了作坊,一家人至少还有口饭吃。 可金钰却稳稳坐在炕沿上,坚定道:“不能卖。” “不卖,欠工匠的工钱怎么办?”金铉把头低得更深了。 金钰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二奶奶,深吸一口气说:“不但不能卖,咱们还得搬到作坊上去住。” 金铉惊异的仰起头,看着金钰,问:“搬作坊上去?” “对,明天就搬,把这个老宅卖了。”金钰说 “那不成。”二奶奶一边哭一边说,“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不能卖。” “作坊也是爷爷留下的,现如今要是不卖老宅,就得卖作坊。”金钰紧绷着脸,续说,“娘,三哥,你们想想,卖了老宅保全了作坊,咱们还有翻身之日,有朝一日还能把老宅买回来,若是真把作坊卖了,以后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二奶奶听了,大哭起来,直拍大腿,怪自己命不好,哭天抹泪的说:“铉哥儿不像你大哥,凡是能张罗,我是个妇道人家,带着你们两个丫头,这……”她看着外面黑洞洞的院子,一阵绝望铺天盖地的压过来,眼泪止不住翻涌而出,“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金钰劝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二奶奶劝的止住了眼泪,将脑后的辫子一甩,说:“天塌下来,有地接着,娘你放心,我自有主意。” 次日金钰便让张祥和周老宝子去打听有没有人要买宅院。金家宅子要卖,轰动了半个岳城。有的叹气惋惜,直说世事难料,如今剩下孤儿寡母真是可怜。也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上前问价想拣个便宜的。过了晌午,张祥带回个小伙子,说是要买宅子。 小伙子跟着张祥进了花厅,见炕上坐着个姑娘,吓得忙退了出去,埋怨张祥说:“怎么把我领到姑娘的闺房来,罪过了,还是带我去见你们家当家的吧。” 张祥一笑:“掌柜的您不知道,我们家就是这二姑娘当家了。”说着抬手往里一请。 小伙子犹豫一下,也笑了,点了头说:“既是二姑娘当家,也就不碍得了。”说着进了花厅。见二姑娘穿着青纱圆领的窄袖上衣,蟹壳青的绫子裙盖在腿上,手拄着炕桌。看有人进来,抬手让座,庄静的浅笑着说了声:“掌柜的来,没能出去迎迎,真是失礼了。” 小伙子极少见姑娘如此大方,反倒红了脸,连连点头:“没事儿,没事儿。“ 金钰又叫人上了茶,才抬眼端详了这个小伙子,见他穿着青灰色的直罗后开衩短褐,裤脚纳道绑腿里,看着不像个有钱人,可却有些眼熟。想了想说:“掌柜的可是岳城人?” “我本不是岳城人,早些年随着我师傅学手艺,手艺学成了,自己开了个小酒馆,想着在岳城置办个宅子,听人说金家宅子要卖,我就来看看。” 金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笑,说:“掌柜的来过我们家。” “前些年随我师傅帮厨来过一次。”小伙子腼腆笑了笑。 “那,掌柜的可能记得我?”金钰问 小伙子抬头打量了金钰,半晌恍然道:“您,您不是金家的丫头?” 金钰掩嘴而笑:“您是鸿顺楼的师傅吧?您做的猪手可真是美味。” 小伙子忙起身拱手拜了拜:“原来是金家二姑娘,失礼了。” “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掌柜的别往心里去,当时也是淘气,急的那时候鸿顺楼掌勺的师傅教您……?”金钰摇头笑着,一时想不起名字,想进门时就看这个人有点眼熟,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是在金石开的寿宴上见过。当时只是个帮厨的小师傅,如今人家都开自己的酒馆了。 “我师父叫我八宝儿,大号叫张启方,姑娘叫我八宝儿就行。” “那我就不客气,教您一声八宝儿师傅,今儿我卖宅子,既是遇见了熟人,就说句实话。”金钰就将家里的情形与八宝说了,又说卖宅子也是迫不得已,不图卖多少银子,只要能补上工匠的工钱就行。八宝一口答应,付了现银,告诉金钰搬家不用着急,反正自己现在也有地方住。 金钰谢过了八宝,当天晚上就把下人聚到一处,说:“宅子卖了,大家也都看在眼里,金家不比往年,也是我们兄妹无能,对不住大家,如今走到这步田地,不能耽误了大伙儿,谁想走就到我也不留,到我这领一串钱,多了没有,算是主仆一场的情分。不愿意走的,我也提前说明了,这个宅子我卖了,明儿就搬到作坊上去,作坊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也有数,比不得在家,总要遭罪的。”说到这,金钰看了看院子里站着的几个,出了一口气说,“我不拖累大伙儿,愿意走的,都到小枣那领钱去吧。” 家里下人有些和金家年久情深的,不免掉泪。从太爷到大爷二爷,金家为人忠厚宽善,二奶奶对下人更是宽和,如今金家落到如此境地,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可若是不走,单是这些人的吃喝嚼用就够二姑娘受的。秦家婶子上前领了钱,到二奶奶门前磕了个头,一咬牙,走了。 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都领了银子走了,老管家张祥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太爷,我是看着三少爷和二姑娘长大的,家里的艰难都在我心里,再留下就成了二姑娘的累赘,可要是走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刚才想了,我走,把家里的留下伺候二奶奶吧。” “祥叔,您……”金钰起身,紧紧攒着手里的绢子,半晌才说:“金家谢谢您了。” 话没说完,门廊下有人叫了声:“我也不走!” 金钰抬眼一看,原是大门上的周老宝子,他倚在廊柱边上,抻着脖子说:“谁走我也不走,我是二爷买来的,卖的时候就是终身契,没地方去。”把头一别,又说,“反正有宅子我就在宅子上看门,去作坊,我就到作坊上去看门儿,二爷在我给二爷看门,二爷不再了,我就给三少爷二姑娘看门子,谁也别撵我,撵我也不走。” 宝红低头站在门上,说:“我也不走,我从小跟着二奶奶,也没地方去。”她看着宝绢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宝绢家里还有哥哥嫂子,可她就只有一个人了。宝红转头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小枣,小枣斜着眼角说:“瞅我干什么?我是二姑娘买的,二姑娘到哪我到哪,有口吃的就行,别看我,我不走!”说完,起身掸了掸裤脚上的灰尘,转身进屋拾掇东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金二姐一出手 伏天,只有清晨能凉快一点。昨天夜里下了小雨,这会子云开雾散,日头从远处的青瓦上渐渐露出头来,透过门前的垂柳将阳光照在金家老宅门前的石头台阶上。该走的下人们昨天就已经离开了,周老宝子拿着一人多高的竹竿子,将大门上的灯笼挑下来。大门两侧的垂莲柱上,金色的莲瓣,湛蓝的花萼云雕刻得精致有细腻。还未散尽的雨水凝结在莲瓣下,被阳光晃得有越发晶莹。周老宝子摇了摇头,听巷子口有銮铃想起。这个时辰,必是二姑娘定的马车来了。他将竹竿子戳在门边上,跑进院子叫二奶奶出来。 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不过是些随身的常用之物。小枣和宝红挎着包裹出了门,见马车已停在大门上。张祥家的随在后面,张罗着来帮忙的张祥和周老宝子将几样重东西先抬上马车,才将二奶奶搀出门来。 金家要卖宅院,这在岳城里不算是小事,街坊邻里自然也都知道,听见响动都出送。赵家奶奶上前,见二奶奶面容憔悴,不免有些不好受,直说往后得了空带着二姐儿三姐儿来家坐坐,也不白相好一场。二奶奶泣不成声,张祥家的好一阵劝才勉强止住。 众人皆上了车,周老宝子正要调转马头,却见远远的,巷子口有两人信步而来。瞧着不像是巷子里住着的人,周老宝子拢目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只听车里二姑娘的声音:“怎么还不走?” “巷子口上来了两个人,看着眼熟,又不是咱巷子上住着的。”周老宝子如实回。 金钰挑帘子向外看了看,见个男人穿着丝缎深衣,腰围大带,五十多岁的样子,一脸得意的向自家走过来。虽是有些年没见,金钰却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洪兴辉。那年在金石开的寿宴上她是见过的。 洪家和自己家素来结怨极深,若是没有洪家,金家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今天自己买宅搬家,已经是丢进了金家的颜面,洪兴辉这时候来,能安什么心? 金钰只觉一股怒气撞到脑门,提声道:“还不快走!” 周老宝子应了一声,便要驾马离去,不想洪兴辉带着管家就走在巷子当间,巷子本就不宽,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全将去路挡住,周老宝子回身说:“二姑娘,他们当着道,过不去啊。” 金钰本就憋着气,听他这样一说,伸手将车帘子挑开,探出身来,见洪兴辉已在车前站着,狠狠说了声:“让开!” “大胆!谁家的黄毛丫头,敢和我们家老爷这么说话!”管家扯嗓子喊道。 巷子里住着的邻居都不言语了,岳城里谁不知道金家和洪家的事儿?大伙儿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担心的,埋怨金钰不开眼,各有不一。 金钰从车里出来,眼睛瞪着他说:“少在你家姑奶奶面前装老爷,我让你躲开,你是聋还是瞎?”二奶奶听金钰出言不逊,生怕惹出事端,慌忙道:“钰姐儿快回来,等人家过去咱们再走不迟。” 这话却被洪兴辉听了,哼笑一声说:“还是你们家大人有见识,遇见我们家,金家还是乖乖让道吧,要不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未待说完,金钰已窜出马车,将周老宝子手里的马鞭一把抢过来,面露狰狞咬牙道:“今儿我就不给你们洪家让路!我还告诉你,我金钰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大伯,别把我惹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说罢将手中马鞭一挥,狠狠的打在马背上,那马吃了疼,嘶鸣一声狂奔起来。 本站在巷子当间的洪兴辉见这阵势,吓得倒退几步,却被马车带倒,一屁股坐在石板路上。周围看热闹的见洪兴辉如此狼狈,轰然大笑起来。 洪兴辉就是来看金家热闹的。可惜热闹没开成,却好悬被金钰撞伤。实在是憋气!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真是又填了一层伤心。愤愤的回家了。 金家搬走了,金家老宅现在属于张启方。可他听别人叫他八宝叫惯了,熟悉的人都叫他八宝,也就这么叫下来了。金家建造的宅院自来都十分讲究,更别说是金家自己家住的院子了,他也不用收拾,直接搬进来。八宝今年刚满十九,还没成亲,从老家哥哥那接来了老娘同住,也好孝敬。可院子大了,就两个人住自然空得慌,再说他平时要照顾酒馆,老娘也要人伺候着才行。这就需要些佣人,托媒人买了两个小厮和丫头,院子里总算有了人气。 吃了饭没什么事儿的八宝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后面的老榆树分外茂盛,枝叶从正间屋房檐上探过来,遮住了院子的一角。有风吹过,老榆树粗健的树干轻轻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八宝忽得想起那年,他随师傅到金家大院给金老太爷办寿宴,金家太爷还夸赞他,小伙子人实在,手艺好,末了还赏了他一串钱。那串钱他没舍得用,托人捎回老家孝敬老娘了。娘是个贫苦人,只用了两个大钱儿给家里置办了一口淹菜的大缸,剩下的都给留着。时过境迁,如今自己竟成了这院子的主人。他又想起金家二姐,那年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 他开酒馆,平日里往来的人多,也听有人谈论起金家和金家二姐二,说是极粗壮丑陋的,可如今见了,并非如平日里人们说的那样。珠圆玉润的一个姐儿,端坐在炕上,很有些仪态。他不觉就道了花厅上里。金家虽然搬走了,可家什一概留了下来,八宝也都折成银子给了二姐儿。花厅里,炕桌还摆在炕上,八宝坐在炕对面的围椅上,拄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炕头。就想起金家二姐用手绢遮着嘴笑的样子,是个极爽快大方的姑娘,想那年办寿宴递给他帕子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仲夏的夜依旧闷热,八宝不觉红了脸,连鼻尖上也渗出丝丝汗珠子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金家二姐儿那些个坏名声,是从哪传出来的? 夜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巷子里的狗偶尔叫唤几声,伴着书上知了的叫声,传到耳朵里。八宝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困。娘叫人来招呼他回房歇着,明儿还要去酒馆呢。正要起身,却听大门上有马蹄声。 马蹄声不稀罕,可大多马都是要拴上铜铃的。此时马蹄急促却没有銮铃声,八宝有些奇怪,自己到了门前,细细听着。 马蹄声在门前嘎然止住,半晌才有人叫门。八宝开门一看,是两个穿着轻衣短靴的汉子,看着十分爽俊健壮,见有人开门便问:“这是金家吧?” 八宝忙回:“金家搬走了,将宅院卖给了我。” 那人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又问:“你可知道金家如今搬到哪去了?” “我听说是搬到作坊上去了。”八宝也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了看他身后的人,那人站在暗处,月色并不明亮,看不清他的样子。 “走!”站在后面的人说了一声,便策马离去。 八宝站在门前,琢磨了半天,想是金家以前的亲戚来投,并未在意。 ———————————————————————————— 作坊上原就有一溜面南的三开间瓦房,金钰便拾掇出来,一家人安顿在这。 到作坊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工钱。欠农民工工资是不对滴,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对。金钰把卖老宅的银子发下去,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金家卖宅子,工匠们也都知道,私底下议论,有的说金家够仁义,自从老太爷那一辈开始就没愧对过一个工匠,如今三少爷和二姑娘当家,能卖房子给工匠们付工钱,这样的东家没处找,不能因为金家败了势,就别人家去攀高枝。还有的在心里琢磨,金家已经穷到卖房子卖地才能给兑付工钱的地步,还能支撑多久?大爷二爷都没了,如今大少爷又另立门户,剩下个三少爷,比大姑娘还腼腆,能撑起作坊? 金家仁义,谁也不否认,可仁义能当银子用不?金家再仁义,买粮买菜也得用银子不是?工匠也是人,有家小需要养活,眼见着金家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走就是跟自己家小过不去了。 金钰搬到作坊上没出半个月,工匠就走了十几个。 吃了晚饭,周老宝子蹲在门口,一边逗着作坊上的大黑狗,一边啐骂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工钱没少给一个大子儿,见着东家艰难,都跑了。”说着,大黑狗却挣脱了他,摆着尾巴向门上扑去。回身一看原是金钰挑帘子出来,将剩下的饭菜倒道盆子里。大黑狗摇头晃脑的跟在金钰身后吃食去了。喂了狗,金钰擦了手,说:“工匠们一年到头就指望着东家给的这些工钱,想找个靠得住的东家也没错,如今咱家遭了难,留下来的情分,没留下来也有道理,没得平白说人家的不是。” “要我说,二姑娘就像二爷,什么时候办事儿都得说个理字。”周老宝子伸手拿起立在墙边扫把,一面将门前的乱石子扫走,一面说,“可又不太想二爷,就拿那天搬家遇见洪家的人说吧,当时可吓了我一跳。” 提起洪家,金钰就气不打一处来,啐了一声说:“他们家别惹我,再惹我,我让非得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出发去买木料 入秋没几天,就开始下起雨来。小雨淅淅沥沥直下了一整天,洪家后院子里种着的月季,花已经枯败了,唯有那一片片巴掌宽的叶子,被雨淋显分外浓绿。洪兴辉坐在摇椅上,身边伺候的姨娘玉兰将茶壶递过去。他伸手接过,抿了一口,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下了雨就该凉快了。” 玉兰在一旁应和着。 有丫头从二门上进来,行了礼说:“杨管家回来。” 洪兴辉点了头,起身将茶壶交给玉兰,也没撑伞,径直往前面书房去了。 一进书房,杨管家已经等在那了。见洪兴辉进来,先施了礼,又替他将外面潮湿的大氅脱了下去。杨管成这次是从碾子沟回来。岳城里的几家大木器作坊都回从碾子沟卖木料。正直初秋,木料干燥,是一年里办木料的好节气。洪兴辉见杨管成一脸愁容,就将事情估计了八九不离十。今年不比往年,蒙古达子又来闹事,夏天的时候已经闹了一次,听说已经将岳城往西的好几个村子都占了。入了秋,水草丰裕,蒙古人自古以擅长骑马,只要有马,有草料,他们什么都不怕。 以前北安旧都有藩王镇守,蒙古人不过是小打小闹。可后来藩王起兵,跑到京城去做皇帝了,这北疆的镇守就成了摆设。蒙古达子死性不改,没事就来溜达溜达,打个戳手不及,完全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你追我跑的游击战术。朝廷被打烦了,前些年派了重兵,一鼓作气把达子赶回草原,可消停还没道三年,他们又开始卷土重来了。 杨管成哭丧个脸回来,也是因为这事,从岳城到碾子沟有条必经之路——十家屯。如今十家屯被蒙古人给占了,若是要等朝廷派兵,少说也要等上一个多月。到时候雪一封山,别说是车马,就是飞鸟想从碾子沟的大雪坳子里出来都难。 洪兴辉倒不以为然:“又不是咱一家办不成木料,道封了正好,缺料就得涨价,自古以来的规矩。” 杨管成答应着,又说:“还有件事儿,林清正前儿去铺子上,说是要在东山那建个宅子,我琢磨着林家从来没有痛快给银子的时候,就没应他,他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洪兴辉点头:“不能给他家干活,活干的再好,他都能给你挑出毛病来,赖账不给银子,打发了就是了。” “我琢磨着,从咱家出来,他一准去何家。”杨管成说 洪兴辉转转眼珠,说:“你找个人,去和林清正说,金家如今单拉了作坊,活计不多,做工又好,让他去找金家。” “老爷您想的周到。”杨管成奸笑着退了出去。 林清正是岳城里名的大财主,良田千顷,但却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铁公鸡还掉点锈呢,他就是一不锈钢公鸡。按理说,人家抠点也不算什么毛病,往好了说,那叫勤俭节约,但是林清正不仅仅是抠那么简单。他已经抠出水平,抠出层次了。凡是买东西,必须挑最好的,然后找各种理由不给钱。在岳城,他耍赖的名声可谓是响当当! 所以杨管成遇见林清正上门送生意,不愿意接待也是可以理解的。洪家不接待,他还真就去了何家。林清正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何家来岳城的年头不常,估计不了解自己“勤俭”的水平。可去何家一说,何家也没接他的活。对于林清正,何昭还是有所耳闻的,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好。 乔家不用提,前些年自己家宅院翻建找的就是乔家,那些银子,到现在还赖着没给人家呢。其他的小作坊他还不乐意去,嫌人家手艺不好。林清正没地方去了,正发愁,杨管成来找他。 杨管成给了他一个好建议,让他去找金家。林清正却摇头:“我们林家建宅院,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小作坊就能干的。”金家分家了,金镇把活都委给其他笑作坊干,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杨管成道:“那是自然,可林老爷不知道,金家分家了,金家三少爷和二姑娘如今单管着作坊,那可是金家的老作坊,虽说经营不善走了不少老工匠,可毕竟是老作坊,金寿纯留下来的手艺还是有的,而且现在金家三少爷刚接手作坊,买卖不好干,您去了那是照顾他们。” 林清正一琢磨,杨管成说的有道理,就跑到金家作坊上去了。 金钰前几年跟着二爷见过不少人,可还真就没听说过这个林清正,知道有人来找金家建宅院,金钰都想在作坊里蹦三圈。 第二天二话没说就把定银收了。金铉也高兴,自从一家人搬到作坊来,零零散散接了几个小活,满打满算还刚刚够给工匠们付工钱的。这回接了这么个建宅院的大活,作坊上有了进饷,也能支撑些时日。 晚上金钰蹲坐在栅栏边,仰头看着远处的林子,已是秋天,有风吹过,挂在树上的枯叶便飘飘摇摇的落下来。偶有飞鸟从头上掠过,鸣叫着,带着秋天的味道。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远处的村子,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变得更加模糊,像晕染出来的淡黄色的小花。风吹着耳后的碎发,扑在脸上,有些痒,金钰拢了拢头发,索性躺在石头上。头顶是暗蓝色的天空,天并不十分晴朗,薄薄的云散满了天,却遮不住星星。 这样的夜晚让人宁静,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接了活,就要干。可作坊上存的木料和石料都不多。每年秋天都是各家作坊办木料的时候,今年各家却都迟迟不动身。蒙古达子占了十家屯,岳城里没人不知道这个消息。去碾子沟办木料,十家屯是必经之路,从达子的地盘上过?就是能保住命,也得脱层皮。 金钰犯难了,不去办木料?刚接下来的宅院怎么建?金铉没有主意,坐在杌子上不说话。金钰想了好几天,让人出去打听,还有没有别的路能到碾子沟。 陈刀把子听说要去碾子沟,找了金钰,告诉她若是不走十家屯,还有条路能到碾子沟。金钰一听来了精神,忙把手里的茶铞子撂下,在身上蹭了两下手,问:“从哪走?” “那可远了,往东有个的梁子山,绕过梁子山有个坳子,穿过坳子再往前走,就能见着往碾子沟去的大路了。”陈刀把子说 “这路虽然远些,总不用冒险从十家屯走,也算是条好路,”金钰两眼放光,又问,“路好走不?” “这些年都没人走那条路,就是因为那条坳子不好走,连个山民都没有,听说里面还有蛇和熊瞎子。”陈刀把子摆着手,“走那条道太远了!” “远点不要紧,大不了在路上耽搁几天就是了。”金钰搓着手,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 “少东家要是真想去,可得赶快动身,今年算是老天爷开眼,润了五月,入冬也晚些,要是车马进了坳下,万一下起雪来,神仙也得误在里面!”陈刀把子抬头看了看天,秋高气爽,晌午的日头十分足,晒在人身上还有些燥热。 “就按你说的,我明儿就套车,后天咱就走。”金钰正要回身进屋,又折回来说,“不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去雇车,明天就走!” 梁子山旁有条路能绕开十家屯到碾子沟,不是只有陈刀把子一个人知道,积年在岳城做木器的人都知道。可一般的小作坊用料不多,也不愿意费这个事,绕上几百里的山路去碾子沟买料。洪家殷实,往年存的木料尚足,洪兴辉就盼着天一下雪,把那条山坳子一封,他就来个坐地涨价,今年就算不做工,也能稳赚。乔家自来以守成为上,况且家大业大,就算一年没什么活干,也伤不了元气。唯独何昭一边逗着雏鹰一边琢磨,今年这趟碾子沟是去,还是不去? 掂量了好几天,还没有主意。按说自家还有些存着的木料,可想熬过一年也挺艰难。如果这时候不去办木料,等到来年开春,木料用光了,必然要去洪家买。洪兴辉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到时候不坐地涨价他就不姓洪了。何昭回身做在木头墩子上,看着从远处引来的溪水比前些日子少了。已是仲秋,山水自然没有夏天时候丰裕,抬头远望,候鸟已经开始南飞。 眼见着就要道冬天了。 李季风风火火的从元门上跑进来,惹得何昭不悦:“总是这样不稳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李季听何昭训他,便站定了,缓了口气说:“爷,我刚才见金家套了车,出城了。” 何昭抿嘴琢磨着,问了声:“去碾子沟?” “正是要去碾子沟,我瞧着奔着城东出去,八成要走大梁子山。”李季回 何昭思量半晌,点头道:“金家三少爷有些气量啊。” “咱去吗?”李季问。 “容我再想想。”何昭起身回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山坳里的风雪 晚秋的夜,有些凉,风吹动马车的幔帐,发出扑呼扑呼的响声。车帘子挑开着,金钰坐立衔着根草根子歪坐在软垫子上,悠哉望天。夜色已暗,整个头顶头变成幽蓝色的,天色极好,一轮明月挂在山顶,银辉万里,月色如水。耳边是似有似无的虫鸣声,隐约还有溪水的声音传来。金钰第一次出远门,还想抛开了一切恼人的心绪,一心只想享受这样的静匿的景色。 出门之前,金钰和金铉吵了一架。金铉不同意金钰去碾子沟,原因很简单,一个女孩子,出远门不安全。金钰一叉腰,瞪着眼睛问:“我不去,你去?你去作坊谁管?”金铉听了就不反驳了。金钰是个木工盲,虽然生在金家,一家上下都以木工为生,可她对木工一点也不感兴趣。这不能怪她,她实在没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子承父业,撑起金家的生意。后来的很长时间,金钰一直在想两句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还有一句就是,艺多不压身!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这个家要是自己再不挺起来,估计就完蛋了。 陈刀把子被指派随行,他熟悉路,年纪也大,人又比较稳重,而且从父辈就跟着金家干活,对金家也算忠心。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小厮和两个作坊上的工匠,都骑着马。马车只套了一辆,金钰坐着。金钰本来也不想坐车,想和大家一起骑马,也好显示自己不脱离群众。可陈刀把子说,从岳城到大梁子山就要四五天的路,进了山坳子还要走两三天,然后才能上大道,二姑娘要是骑马,估计人就得被颠散架子了。 金钰是个姑娘家,马会骑,但是并不熟练,毕竟没有多少骑马的经验,思来想去,也就坐车了。金钰想的比大家还多了一层,毕竟自己是女的,走远路确实不方便。这倒不是担心男女有别,主要是这年头,就算金钰心里对男男女女的事儿不在意,可架不住别人在意啊。走远路,荒山僻岭的出个女的,这事儿还真挺吓人。所以金钰特意换上的金铉的衣裳。从操就业,来了个女扮男装。 穿男装对金钰来说不难,反串这活毕竟以前有基础,可穿上男装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啊。以前那是九岁,身体还没发育,现在14岁了……咳咳……胸前的两个鼓包和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点不协调啊!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虽然天气还够冷,不过也不妨碍金钰在外面套上个硬缎面的马甲。重点是面料,一定要硬缎子的!这样硬挺!不显身形! 车往一路往大梁子山走,错过了宿头,就在野外歇一晚。这里离村子不十分远,还不算偏僻,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梁子山了。金钰抻着脖子看了半天,问:“那就是大梁子山?” 因为就地歇息,陈刀把子早就下了马,自己拣了个树墩子坐着,听金钰问她,就到马车前回话:“那就是梁子山,照咱这么走,我估摸着明天晚间就能进山了。” “晚间进山可不好,大梁子山附近有村子没?”金钰说。 “我记得山脚下有个小村子。”陈刀把子回 “明儿咱在那村子里歇一晚上,等天亮了再进山坳子也不晚。”金钰一想晚上走山路,就觉得危险,毕竟基础设施不健全,连个路灯都没有。再说山里不是还有野兽神马的吗?好怕怕…… 陈刀把子不太同意:“山坳子里就一条路,没得迷路,就算是赶夜道也没事,可耽误一天,就冷一天,要是在山坳里赶上雪就全完了。” 金钰想了想,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可晚上进山……她习惯性的咽了口唾沫,说:“等到了梁子山再说吧。” 陈刀把子预计的没错,金钰一行人赶到梁子山下的那个村子的时候正好是傍晚。远远的能看到夕阳落山时映出的红霞,一缕缕的云彩扭捏的漂浮在远处,被最后的阳光照的变成了金色。村子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这个时辰正是做饭的时候,他们找了个靠山的农户家住下。女主人预备了一锅热粥和大饼子,就带着孩子们到外屋地单独吃去了。山里人大多朴实憨厚,金钰给了半吊钱,主人家还执意不要。晚饭并不丰盛,粗茶淡饭的味道却极好,金钰吃的很香,吃完了饭就裹着棉袄到院子里闲坐。南飞的候鸟这个时候早就飞走了,留下的雀鸟都在这里越冬。院子门前有棵参天的白杨,树冠上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片飘飘摇摇的,似乎下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落下来。 “小公子快进屋,夜里冷的很呐。”男主人推门出来倒水,见金钰坐在外面的小凳子上望天。这家的男人姓王,是这个村子里的老户,祖祖辈辈开山种地,村里人都叫他生子。常年农耕,风吹日晒,便使生子有了一张黝黑泛红的脸。 金钰笑了笑,说:“不冷,今年润五月,都这时候了天还不冷呢。” “山里的天不好说,要是冷,一晚上就能结冰。”生子将木桶提回来,撂在一旁,又转身到院墙边,将散了的苞米秆子捆好,问,“要说这条坳子好些年没人走过了,平常也就我们村的人打猎,挖野菜啥的才进去,你们怎么想着从这走?” 金钰便告诉他,他们是去碾子沟买木料的,往年走的十家屯如今被蒙古人占了,只好绕远走这条路。 “走这条路你们可瞅准了,坳子里有个沟,沟不深,也就一人来深吧,可常年长着野草,不细看就看不见,人掉进去没啥,要是马和车掉进去,想弄出来可费劲了。”生子干活很利索,几下就捆好了秆子,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又嘱咐了一句,“可要仔细些。” 金钰点头应着,叫生子坐下来闲聊,问他进山坳的路怎么走。生子土生土长,对山坳子很了解,告诉他山坳子是个风口,一年四季风都很大,他们进坳子走上一天,前面就看不见路了,其实那就是个转弯,也就只有转弯的地方能避风,夜里可以宿在那。过了转弯,再往前走不出几十里就能看到坳子头了。 生子是庄稼人,三句话离不开庄家。虽然蒙古人屡次来犯,可梁子山脚下却还太平。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家里种的苞米除了交上皇粮,余下的还能换些钱。金钰应声听着,问生子这里能不能种菜。生子笑了,笑的憨厚:“小爷,您别看我们这是山地,可地好,别说是菜了,我们这种啥长啥,我听说往南边去都是些黄土地,那地不能和我们这儿的比。”生子说着站起身,往东面一指说,“村东的老刘家今年还种了两拢山花椒,说是药材,还能卖钱。” 岳城在北边,在金钰的印象里,这里的药材只局限于人参和鹿茸,听生子一说山花椒是中药,她才想起来,这几年爹和爷爷有病,又有二奶奶一年到头病病歪歪的,金钰成了请郎中专业户,煎药熬汤神马的简直是驾轻就熟。所谓久病成医,她对中药虽然不懂,但是药方子看多了,总记住几样,山花椒就是五味子啊。 五味子?这里原来可以种五味子? 换句话说:五味子是可以种的? 难道古人得的中药不是需要背着箩筐到深山老林里去采摘吗?哪个啥……童子不是说,师傅采药去,只在山里面,云深找不着吗? 晚上大家都睡了,金钰拖着下巴想,药材是可以种的,为毛没人告诉她?中药材是个好职业,要知道,虽然自来商贾都比较富裕,可这里毕竟是农耕时代,农户比商户地位高的多,要想改变地位,转行务农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次自己去碾子沟办木料,回来好好滴把林员外的宅子盖好,作坊的生意一点点缓过来,等手里有了银子就置办点地,金家就转行务农……金钰越想越觉得前景美好,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金钰就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了。抬头看看窗户纸还是黑的呢,天还没亮,她强烈怀疑周扒皮是不是也穿到这来了! 既然醒了,就要快点起床。今天要进坳子,这种情况下赖床是可耻的! 金钰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裳,推门到外屋的时候,发现大家已经都起来了。 吃了饭,备好了干粮和水,准备出发!临走不能忘给住宿费和伙食费。生子一家一再推脱说不要,最后金钰急了,把钱往生子媳妇怀里一塞:“必须收下!”大家都愣了,尤其是生子,略带怒气的看着金钰。这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怎么能袭他媳妇的胸呢! 好半天金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装,才反应过来,讪讪笑了:“那个……咳……这个吧……咳咳……” 还是陈刀把子来解围:“我们公子岁数小,你别看他长的高,其实才十一,才十一啊!” “对!我今年十一!”金钰猛点头,他不想做个伪流氓,再说他媳妇的胸有啥好摸的,目测还没自己的大呢。 既然小伙子今年才十一,生子也就不计较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公子一副女儿态,说话也脆生生的,估计是个娘炮,个子确实不高,不过……胸肌真不小啊!估计……练过?算了,庄户人家心眼实诚,并不怪罪。末了还往马车上塞了两捆子秆子,说是留着在路上生火用。 这事儿想的周到,金钰十分感激。小误会闹完了,生子还送了他们一程,有生子指路,天刚放亮,金家一行人就进了山坳子。 已是深秋,坳子里没啥风景,杂草丛生,树木凋零,顺着山坳有一条小路,直通山坳深处。路不宽,勉强能走下一辆马车。金钰坐在车里,感受着道路的颠簸,不仅感叹,要想富先修路确实是至理名言!交通运输不方便,想致富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小道的两侧都是山,一面是立陡悬崖,山石横生,偶尔有草木从石缝里冒出来,张牙舞爪的伸展着。另一面是个缓坡,满山的树木并不高,这个季节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满目枯黄。马车走了几个时辰,金钰便叫人停了车,让大伙吃点干粮喝口水,也好让马歇歇。陈刀把子一面吃一面仰头望天,头上的天被一侧的山崖切割开,并不宽阔。远处积云朝山坳移过来,偶有飞鸟从低处掠过,他皱了眉头,说:“阴天了,看着要下雨,咱得快些赶路,赶在天冷之前出坳子。” 金钰拢目远眺,她分析不出天气好坏,却能看到不远处的乌云,这样的天若是下起雨来,路就更不好走了。忙张罗着大伙上马,她可不想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多耽搁时间。 上马,开路! 没走多远,下雨了。好在雨不大,淅淅沥沥,不过伴着大风,铺撒在人脸上还真是难受。金钰坐在车里,雨倒是浇不着她,不过一阵阵寒气顺着车帘子冒进来。 金钰看着四处漏风的马车,心想还是有钱好!没钱连马车都得雇便宜的,四下漏风。转念又一想,和外面骑马的几个比,自己能坐马车就已经很幸福了! 要什么自行车? 一下雨,路就泥泞起来,车马走上上面直打滑,几个人索性下了马,牵马前行。临近黑天的时候,陈刀把子和金玉说:“这雨下的,咱耽误脚程了!要是雨再下大一点,咱就不能再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尽量往前赶吧。 可谁也没想到,雨倒是没下大,却变成了雪。 山坳里风大,气温骤降,雪粒子随着大风挂得人睁不开眼。下了半天的雨,各个身上都湿了,这会子又挨着雪粒子,大家都走不动了。 眼见着和天就要黑了,陈刀把子反身问金钰:“二姑娘,咱还往前走吗?” 金钰站在车上翘脚远望,前面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山谷小路,回身又看,来时的山坳口全然看不见了。雪越发大起来,风卷着雪片子打着漩的往人身上打,陈刀把子的棉袍上已经结了一层冰碴子。金钰想了想,一咬牙说:“往前走,车要是捂在这就全完了,昨天生子说,往前走有个避风的地方,咱要是在这儿待一宿非得冻死不可!” 大伙谁都不说话,牵着马顶着风往前走。金钰从车上扯出件羊皮大袄披在身上,也跳下车来。随车的小厮见了,忙说:“二姑娘怎么出来,天儿太冷……”话说了一半,就被风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金钰也没说话,伸手紧了紧皮袄,帮着小厮一起拉起马车。 见着二姑娘下车拉马,陈刀把子将脸背着风,大声说:“二姑娘可别混闹,回车上去,这风不比城里的风,能把人吹坏了。” 天确实冷,尤其还下着雪,即便是金钰裹着皮袍子,可下面的腿脚没一会就冻透了。拽着缰绳的手露在外面,雪打在手上,冻得发疼。刚才湿滑的泥路让风一挂,上面冻了一层冰,十分不好走。这种情况让大家拉车,自己回车上坐着? 那也太万恶了!活脱脱一副无耻的剥削阶级嘴脸啊! 真不是金钰多伟大,多高尚。关键是车外面的人都是从父辈就留在作坊里做工的工匠,自家作坊遇难都没另谋出路,忠心耿耿的留下来。现在就这恶劣的自然环境,人家拉着马,自己要是还能安心坐在车里,那才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在苦劝无果之后,陈刀把子一甩袖子说:“倔!非冻坏了不可!”说完把自己的毡帽摘下来,扣在金钰头上,低头赶路。 金钰抬起头,雪片子疯狂的扑过来。 真是怕神马来神马啊!她悲催的想,这是人品问题吗?这种野营坏境真是……真是酷毙了有木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雪越发大了,大风夹杂这雪花让人喘不上气来。没半个时辰,山坳里便成了白茫茫一篇,山上山下,小路上,树杈上满满的都是雪。陈刀把子将预备好的火把点燃,因是浸了桐油,纵是遇了雪也浇不灭。可这样的夜里,三两支火把显得微不足道。 陈刀把子接着火光往远处望,雪像从天而降的帘子,遮住了一切,隐约间小路似乎到了尽头,那便是生子说的转弯的地方,忙回身对金钰说:“二姑娘,前面就是转弯儿的地方,到那去避风正好。”金钰点了头,说了声:“快走。”众人簇着马车,往前赶。 心里有了盼头,脚下便急了,走了没几步,金钰只觉得手中缰绳一紧,随即轰隆一阵巨响,马车向一侧倾斜而去。原是马车载到阴沟里去了,那马嘶鸣着躺在雪沟里,挣扎着要站起来,可阴沟里只是个大缝隙,那马挣扎半天,也没起来。 来之前生子就说过,着山坳子里有个一人多深的大沟,周围遍布草木,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如今风雪交加,杂草上盖了一层雪,哪里能看的清楚呢。 金钰没来得及多想,只手紧紧抓了缰绳,用力向外拉车。可这么大一辆车,凭谁也拉不上来。 马栽倒在沟里,似乎受了惊,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唤起来,奋力的仰起脖子和前蹄想要起身,可马没站起来,金钰却被马缰绳拽着,一头载进雪沟里去了。 这下子大家都慌了神,呼叫着去拉金钰。一阵慌乱中,又有一匹马也坠下了雪沟。 因为风大,雪打着漩填在雪沟里,已经能没过头顶了,金钰几乎被埋在雪里。因为下午刚下了雨,雪沟子边上都是冻了冰,金钰爬了几次都没爬上来。陈刀把子急了,跳下去,用肩膀扛起金钰往外送。总算把金钰从雪沟子里扛出来,可他自己却怎么也上不来了。几个人扯掉了裤带,栓在一起,总算把陈刀把子拉了上来。 雪一直在下,天阴沉的像一铺灰白色的棉被,将整个山坳子闷了个严严实实。风越发狂了,金钰站在没过小腿的雪里,看着被雪掩埋的小路不知所措。 大家都看着金钰,金钰却不知道该看谁。 “靠边,避避风。”陈刀把子顶着风雪大喊。火把掉进雪沟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还燃着。经过这一番折腾,人疲马乏,几个人再也走不动了。找了个大石旁边,暂时能避点风,几个人就靠着山石蹲下了。有人将掉在地上的秆子聚拢到一处,点起火来。火苗子扑呼着在风雪里跳跃,像神婆的舞蹈,让人捉摸不定。 金钰无助的蜷缩在山石旁边,火把落下来的雪融成了雨,浇在她身上,皮袍子渐渐湿了,冷风像刀子一样刺透了袍子,几乎钻到骨头缝里去了。 秆子烧没了,火渐渐熄了,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她的手已经冻僵了,缩在袖管里也感觉不到一丝热气。这样的天,脚早就冻的失去了知觉,连雪打在脸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从家出来的时候,她想过遭遇野兽,遭遇土匪,甚至想过自己回遇上风雪,可当自己真的置身与此的时候,她似乎脑子里一篇空白,就像这苍茫的山坳一样。 脑子也变的混沌起来,她想,这大概就是被冻死的感觉。 如果冻死了,会不会穿回去? 风呼啸着,从山坳里挂过,卷带起密密挨挨的雪粒子,抽打在人的脸上,让人变得麻木。金钰似乎觉得血管里的血也被风吹的一点点凝结起来。雪越发大起来,顺着袖口往里钻,像是要钻到人的心里去。金钰只觉得累极了,雪片子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漫山遍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良久,风还在挂,耳边却听见叫喊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远远的,似乎听得见銮铃的声响。随着扑咧咧的劲风,似有似无的传过来。 “有人来了!”陈刀把子踉跄的站起来,冻得时间长了,连腿脚都失去了知觉。他摇晃着往前挪了几步,撑着头往山坳的另一头张望。 隐约间,能看到两团橙红色的光,在这样疾风暴雪的夜里分外耀眼。 “二姑娘,有人来了,咱有救了。”陈刀把子不由的喊了起来,转头却见金钰委缩在山石崖子缝里一动不动,他拢目一看,金钰面色惨白,头面似乎已经被雪盖上了。 陈刀把子暗叫不好,忙到金钰近前,伸手一摸,二姑娘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早学年在岳城跟着自己爹学手艺的时候,他是见过被冻死的人的,脸色青白青白的。陈刀把子害怕了,他自幼在金家做工,金家太爷,大爷和二爷对他是有恩情的,如今二姑娘跟着他出来,若是半路上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有颜面再回去见二奶奶? 陈刀把子一面摇晃着金钰,一面叫喊:“快来人,快点谁有热水!” 正在慌乱,同行的几个伙计都站了起来,往巷子口张望。那橙红色的火光越来越近的,大家似乎能听到马蹄子踏在雪上发出的声响。 金钰半睁着眼睛,似乎听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几个人在自己眼前摇晃,却辨不出人的样子,眼前只有不停落下的雪花,打在脸上,打在眼睛里,似乎结成了一层冰,裹着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不想看,也不想听,她觉得太累了。 从金铮和大伯的死,再到爹爹的死,她似乎还有没足够的承受亲人离去的勇气,可却不得不承受。 分家,要债,作坊,工匠,木料,限期,订银,每一件都压在头上。有时候她想让自己大病一场,病得昏天暗地,病得起不来床,这样自己就不用每天扛着这么多事,自己也就能休息了。或者自己就找个人嫁了吧,不论贫富,不论美丑,不论身份,只要能让自己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她就知足了。可每天一睁眼,她看到娘,看到金铃,看到金家几代人传下来的作坊,她就只能深吸一口气,一个骨碌爬起来。 金钰闭上了眼睛,不去听陈刀把子喊她,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干什么,她想睡觉,就这样一睡不起才好。 她就真的这样睡了,似乎回到的很小的时候,冬日的午后,金石开抱着自己,给自己讲金家祖上北上的事儿,自己听着听着就犯起困来,趴在爷爷的肩头上沉沉睡去。这时必有人来将自己接过去,或许是宝红,或许是娘,有时候爹爹从作坊上回来,也会抱抱她。爹爹的手和娘的手不一样,又大又有力,总是把自己抱得稳稳的,然后轻轻的把自己放在西屋的炕上。爹爹很少笑,笑起来脸上会有皱纹,胡子也会跟着颤,小的时候她总想着给爹爹的胡子边个小辫子,每次想动手的时候,爹爹就会板着脸叫她的名字:“金钰!” 她似乎真的听见有人喊她,让她醒醒,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爹爹,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一片光亮,暖呼呼的,再看便是一条条打磨光洁的木楞子,打着弧弯沿在头顶。金钰皱了眉毛,她不知道这是哪,只觉得被冻僵的腿脚渐渐有了知觉,随着有人用力的搓揉生疼生疼的,然后就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疼,不由的轻哼一声。 下意识的想收回脚,可却被什么紧紧钳住,她想再这样搓下去,自己脚上的皮大概会被搓掉了。金钰努力想抬起头,却没有一点力气,只用眼角看到一个人盘坐在自己腿边,用冷水给自己搓着小腿。 这人穿着秋香色的箭袖,白狐腋的皮毛从袖口翻出来,正蹭到她露出来的小腿上,又疼有痒,好难受。 她不认得他,却看着眼熟。 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皱眉说了声:“冻的不轻”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红着脸点了点头,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来。 那人松开了她的脚,向后靠在一个月牙白软缎的坐褥上,一面洗手一面说:“喝口姜水才能说出话来。”说着,顺手将帘子挑起,向外面喊了一声:“拿碗姜茶来。” 帘子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一时便端进一万热腾腾的姜茶。 他本想将姜茶递给她,却见她躺在那,似乎无力起身,便伸手将她轻轻扶起,揽入臂怀,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我扶着你。”又看了她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眉,“不用我喂吧?” 金钰接过姜茶,要了摇头,抿了一口,姜茶浓浓的辣香顺着哽嗓一路暖到心里去了。她这才四下打量起来,原来自己正在马车里。 这车十分宽大,车六道车梁子稳稳的从车厢上下穿过,每道车梁足有手臂粗细。车上清一色的月牙白软缎,干净利落,并没有多余之物,只在靠后的地方设了一张矮几。那人正靠坐在矮几边上,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穿着秋香色的剑袖,宝蓝色绸绣的窄口裤,是个极清爽的人。他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像是无心似得摆弄着手里的小瓷瓶。 金钰想,是这个人救了自己,该道谢的,可自己现在连说话也费力了,便低头又喝了一口姜茶。 “黄酒驱寒最好,可惜我素不饮酒,也没带在来,将就喝点姜茶吧。”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她,让她觉得好像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金钰点了点头,从他臂湾里挪出来,顺势靠在车壁上,缓了口气,试着清了清嗓子,才说:“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轻微一笑,勾起嘴角,点头说:“若不是我经过,你们便是不冻死,也要被山熊吃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衣领上的盘口解开,领口的白狐腋毛便从里面轻轻翻出来,衬着他的脸。金钰想,这样的穿戴,非富即贵,当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哥,可他的脸并不白,倒也不是粗糙,只是有着一种经常在外的人的那种血色。这样的节气,能从梁子山山坳里走的,除了自家这样的匠户,还能是什么人? 茶碗里的姜茶也变得温热了,便一仰脸喝了进去,金钰又一次开口道了谢。温热的姜茶从内而外散发着暖意。 “不必谢我,若不是你们家伙计呼喊,恐怕我也看不到你们。”他顺手将矮几上的手炉递给金钰,又说,“下面还有脚炉,你自己拿出来吧。” 金钰这才见着,矮几下面摆着一个八角暖炉。说了这半天,脚还露在外面,确实冷了,她伸手将暖炉拉到自己身边,才见是个戗金彩漆勾莲的脚炉。这样的物件是极贵重的,漫说自家如今没落,便是金家鼎盛的时候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金钰不免转头打量了一眼身边的人,刚要开口问他是什么人,他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金钰的脚说:“金公子的脚冻伤了,一会自己抹点药油吧。”说着便将手中的小瓷瓶扔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无声无息的落在马车顶上。外面的雪积的越发厚了,有人走来,踩在雪地上发“吱呀吱呀”的响声。 金钰怀里抱着手炉,炭的热气透过铜胎传到手心里,有些发烫,她转头听着车外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略有些急,到了车前止住步子,便听有人说:“爷,给您送炭盆子了。” 身边的男人也未说话,只“嗯”了一声,伸手挑起了车帘子。金钰见车前站着一人,手里提着个不大的炭火盆子,待车帘子挑起便一手接过帘子一手将火盆子撂在车上。 金钰见来人二十几岁年纪,面相十分眼熟,不禁蹙眉看着。 身边男人却顺势起身说:“我出去松散松散。”一面说着,一面跨步下了马车。 来人替他撑着车帘子,又看了看车上的金钰,说:“金公子有伤在身,在车上歇一会吧,我们爷失陪一会。” 金钰点头应了一声:“不妨事,我自己坐着就好。” 来人听了笑着说:“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小的便来伺候。” “客气了。”金钰说着,忽而想起了这个人,这不是何家的管家李季吗?几年前自己曾见过他。那这个车上的男人便是何昭了?想当年金家与洪家对峙,岳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木器作坊没有一家接洪家的活,若不是何昭亲自上门找洪兴辉,洪家恐怕也是骑虎难下的。 想到这里,金钰心中一沉。若此人便是何昭,他必与洪家交情不浅。虽然自己被困雪坳,可被间接的仇人救起,金钰心里还是不高兴的。不过现如今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想要告辞脱身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自己还带着几个伙计和家人,一行人车马具损,也只好依仗何昭了。 既来之,则安之。金钰索性将刚送进来的火盆子向自己身边拉了拉,拿过方才何昭给她的瓷瓶给自己上药。 雪渐渐小了,雪片子悠悠的飘在山坳里,将大梁子山上上下下染成白茫茫一片。何昭伸手将领扣系上,低头见车辕子上已经积了巴掌厚的一层雪,便说:“这雪看要下一阵子了。” “瞧着天儿,怕是要下一宿。”李季仰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又说,“爷,外名太冷了,您还是上车吧。” “这车小,坐两个人太挤了。”何昭说着,将手□□袖口了。 李季回身看了看马车里透出的烛光,沉吟片刻,凑到何昭耳边低声说:“要不,我叫人把金公子挪到别的车里吧?” 雪落在何昭狐裘毛领上,风一吹便钻到脖领子里去了,惹得他打了个冷战,回身看着马车里透出的光亮,一个纤弱的影子印在裱糊着棉纸的车窗上,那影子是低着头弓着身子的,何昭想起自己给了他一瓶药油,这个时候他一个人在车里应该是在上药了。犹豫了一下,说:“给我腾出个车来,我去别的车吧。” 李季顿了顿,应道:“我这就去拾掇出一个车来。” 这次何昭去碾子沟办木料一行待了十几个人,三辆马车。这次出来一来是不想被洪家用木料牵制。二是想出来散散心。 表妹佳晴自幼生活在鱼米水乡,又体弱多病,此次来岳城自然气候不服,常常有病,何母便常派人叫何昭回家,几次三番让他往表妹院子里去瞧她。既是自己表妹,何昭自然上心,派了家人到北安城去请了郎中来瞧病。可郎说佳晴病并不要紧,只吃几剂药便能大好了。可要不知吃了多少,佳晴的身子始终是一日好一日差。 这可折腾苦了何昭,日日被老太太叫着去院子里探望佳晴。要说去瞧瞧也无妨,表妹也是个通晓文采,略有才情的女子,无奈性情却是十分柔弱,不知说到那句话不对就潸然泪下,何昭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如今趁着出来办木料也算散淡散淡,没想就遇上这样大的雪。 山坳里的积雪越来越厚,狂风卷着雪在山坳里咆哮着,一阵比一阵猛烈地撞击着两边的山石,好在他们扎车的地方是个拐弯,风并不大。除何昭的马车之外,余下的两辆车并排停在靠山的一侧。何昭在车下绕了一圈,见自己车里映出里面人的影子,他托腮靠在车里,一动不动。那一帘影子像一副极精致的水墨画,浓浓的泼洒在车窗的棉纸上,竟有些女儿家的姿态。 就像何昭没料到会遇见这样一场大雪一样,他也并未想到会遇见金家人。金家今年去碾子沟办木料他是知道的,可金家车马已经走了两日,却听有人说在金家作坊里见着了金家三少爷金铉,他想金家如今并没有能执掌家业的人,许是李季的消息听错了,金钰或许并未往碾子沟去办木料吧。可今夜他却在这山坳里遇见了金家人,金家伙计口口声声叫着少爷,这人必是金铉了。 何昭虽未见过金铉,可对金家也是有所耳闻,人们说起金家三少爷都说他是个十分有才华的少年公子,儒雅有礼,只是十分胆小懦弱。几日一见,何昭心中暗想,传言并非可信。这个金公子能只身带着伙计进山,瞧着便是和精明果断的人,虽是有些女儿之态,却决不是胆小懦弱之流。 马车顶上的雪被风卷起来,打着旋飞到空中,然后又飘乎乎的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李季忙着将几个伙计挪到另外的车上,便转身请何昭上车。 一行三辆马车里,何昭坐的车是厚毡铺面,绿呢封顶,沉木做骨,棉纱溜缝,自然是密不透风。其他两辆马车,虽也不小,可却只有棉毡铺面,粗布溜缝,这样的天气不免有些透风。好在李季放了两个炭火盆子,车里倒也不冷。何昭盘膝坐着,他随行的书和东西都在自己的车上,皱眉挑起帘子向外看,见自己车里透出的的光有些恍惚,想是自己不在车里自然没有人去换蜡烛。想到这,便叫了一声:“福儿。” 随行来的伙计都上了另外的马车,福儿是前年何家刚来的小厮,年岁不大,挤在马车最里面,听自家主子召唤自己,便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来了。” 何昭也未撂帘子,只瞧着自己马车上的人影,似是躺下了。等了半晌也没见福儿到近前,便皱了眉头,刚要呵斥,只见福儿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一面扶着头上的毛毡帽子一面跑了过来,到近前才喘吁吁的问:“爷有什么吩咐?” 何昭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半晌才来?” 福儿挠头干笑了两声:“车里人多,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何昭这次出来带了二十个人,本是分坐两辆马车,可如今自己让李季拾掇出一辆来,一行人便都挤到一辆里去了,再加上金家的几个人,那车里挤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听福儿这样一说,何昭自己倒笑了,又抬眼来了看自己的马车,说:“行了,我回自己的车里,你们还回这个车吧。” “不用,不用。”福儿摆手连声道,“挤一挤暖和。”说罢又咧嘴笑了。 何昭也没应他,自顾自的起身下了车。福儿忙上前撩车帘子,有些为难:“爷您要是这就回去,李管家非说我多嘴不可。” 何昭看了看他,笑着敲了敲他的脑门说:“你就说我自己要回去的,李季若是说你,你就告诉我。”说着,拢了拢狐裘领子往自己车走去。 何昭折腾了半晌,金钰倒是十分安逸,独自倒在偌大的马车上,手里抱着手炉,脚下踏着脚炉。身边的炭火盆子噼噼啪啪的燃着,烘着整个车厢暖烘烘的。 本章未完……明天改错字 通告各位:本人科三可能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断袖 听有人掀帘进了车来,金钰忙起身抬头看了看,见何昭提着袍子进了车。金钰便向车里挪了挪。何昭也不客气,顺势坐在金钰身边,见她鬓角额头处已现了细汗,便嘟囔了一句:“还是这个车暖和。” 在这种极端天气条件下人们很容易对搭救自己的人产生好感,尤其是异性之间,很多英雄救美然后续写情爱篇章的的狗血火花就是在这种“天公作美”的情形下产生的。如果今天金钰遇见的不是何昭,估计她那颗穿越过历史长河的小心脏也会砰然一动。可实际情况是旁边这位是何昭啊!自己家虽然是被洪兴辉那个老死头子搞成这样的,可何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洪兴辉不用解释,全岳城,甚至全关外的匠人都知道,那是金家公开的仇人。 可何昭呢?这个界限就不好界定了。要说金家和何家没什么直接接触,充其量就是个同行。即便同行是冤家,也没达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可问题的关键是何家和洪家是一伙的! 没错!洪家是主犯,何家就是从犯…… 在金钰眼里,何昭与洪老头是组团来坑金家的! 这就是团伙啊! 所以金钰见到何昭也是心动的,但动的方式不同而已…… 看着身边这个长相穿衣风格都算良好的男人,金钰半点好感都没有。真是打心眼排斥他。不过说来说去人家也算救了自己,不心存感激,也要口头表示感谢吧? 想了想,金钰颔首道:“多谢公子搭救,日后金家自当报答。”这话说的就有内涵了,两个人都是同行,而且都是在岳城谋饭吃的,很容易理解成以后有生意金钰会让着何家,不与何家争抢。 何昭自然也听出了意思,淡淡一笑,说:“我与金公子都是商人,商人重利,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在生意上谦让与我,日后若是生意上再遇见金兄我也不会让步。”说完,顺手拿了个垫子歪倒在车里,享受火炉带来的温暖了。 金钰哑口! 摆明了高姿态啊! 不让步就不让步!谁怕谁啊? “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何昭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外氅的扣子解开。 这台词很耳熟啊! 这难道不是怪蜀黍调戏小萝莉时用的标准词语吗? 金钰不禁抖了一下,随即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男人了。既然都是男人就没什么好怕的,随口“嗯”了一声:“明天还要赶路。”说完,自己也大大方方的侧身躺下。 何昭见金钰已经躺下,只好自己起身熄了蜡烛,也转身躺下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伪男人刚刚躺下,车外就想起了脚步声。 “少爷,少爷?” 金钰在黑暗中蹙眉起身,她听出来这是陈刀把子的声音。果真,陈刀把子到了车前,扯着嗓子喊:“少爷,我家少爷可在里面?”金钰自然是在车里的,应了他一声,然后又照着何昭的话说了一遍:“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 这台词说完了,接下来是啥戏码陈刀把子是过来人,娶妻生子啥事不懂? 风高月小……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哦,不对,是共乘一车……邪恶的画面充斥了他的大脑 二十多岁的男人,还是有过ox经历的男人,和一个标致的大姑娘一起过夜?这就是传说中的干柴烈火啊! 这事儿可不好! “我们几个挤一辆车,少爷您到别的车上过夜吧。”陈刀把子说 “挤一个车人太多,我和你家少爷一起睡,并不碍事。”这回何昭开口了。 你不碍事,可你小子碍着我们家小姐的事! 即便是你们不做出点什么非分的举动,可一单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不是吗? “我们人不多,一个车能挤下,少爷还是下来吧。”陈刀把子再次强调,这事儿不能发生! 金钰听出了陈刀把子的意思,想了想何昭带来的人数和自己带来的人数,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人是够多的了。一个车能挤得下?你确定你们挤的是马车而不是豪华大巴?看看身边的何昭,再看看自己这身男装,金钰说:“我在这里与何兄同车便好,能在这里遇见何兄也算是缘分,可惜何兄不喝酒,不然把酒夜话倒是极好的事。” “可……小……少爷……”陈刀把子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金钰这明摆着告诉他,现在他和何昭是兄弟呀,也就是金钰现在是个男人呀。 既然是两个男人,住一起就住一起吧。 争取了豪华马车的居住权,金钰继续转身大睡。可这一折腾,何昭睡不着了。听着身侧金公子的动静——呼吸匀称,估计是睡着了。何昭翻身看了看,金公子背对着自己,睡得很是踏实。 往下看——金家这小子身材不错,腰是腰胯是胯。往上看——肩膀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上——头发高高束在头心,巴掌宽的团花护领下露出一段后颈。靛青软绸的束头巾垂下来,正遮在后颈上,更衬出白净柔腻来。 何昭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心动。 然后翻了身,默默的告诉自己——这货是男人! 睡觉!努力的睡觉。可还是睡不着。 按理说何昭是个有婚史的人,娶过老婆,行过周公之礼,性取向还是很明确的。想当年自己去老婆的时候,正是自己从爹手里将木器作坊的管理权接管过来,忙的不可开交,后来作坊又搬到岳城,更是每天忙东忙西,什么都顾忌不上,就连娶老婆的事也都交给爹娘包办了。要说同房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生理冲动,不过心动不心动的完全没闲功夫考虑啊。 可现在为毛对身边这小子有点小心动呢? 何昭想了半晌,倒吸一口冷气——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才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是个断袖! 这一想不要紧,何昭更睡不着了。 断袖……自己还没儿子呢,怎么能说断袖就断呢? 再回头看看身边睡得极香的金家小子,有男子的爽利,但是并不粗俗;有女子的婉柔,可一点也不扭捏矫情。 何昭皱眉想,自己对他估计就是好感。对!同性只见也可以有好感的嘛。有好感不一定就是断袖嘛!瞬间又觉得自己有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对于身边这位男士的种种奇葩想法,金钰完全不知道。 原本她也是睡不着的,毕竟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男人同寝,怎么说也算是个里程碑式的夜晚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穿着男装就要有点职业素养,男人不是应该沾着枕头就睡觉吗?演戏就要入戏,不想要太多。 结果金钰同学呼呼大睡,何昭熬了大半夜。 事实证明,良好的睡觉质量回直接反应的一个人的气色上。第二天早上一醒来,金钰就面色红润,精神极好了。苦逼的何昭却顶着淡淡的眼圈。 淡淡黑眼圈的何昭带着蛋蛋的忧桑,看着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金公子,真心败给自己了,居然对着一个男人失眠……好丢脸有木有。 金钰精神抖擞,抻了抻胳膊,对蛋蛋忧桑的何昭报以甜美的微笑,说了声n多年前诸葛亮先生说过的一句名言:“好睡,好睡……” 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何昭听起来怎么像气他呢? 雪还没停,但是小了很多。在这样的荒山野岭继续逗留显然是不明确的,何昭下令全体起身赶路。何家带的人多,再加上金家的几个伙计,正应了那句老话:人多好干活! 没一会,马车就上路了。 积雪很厚,马车走在上面十分艰难,马拉人推的费了半天劲,回头看看也没走出多远。 何昭跳下车,随着伙计们推车。 全体总动员,都下去推车了,只有金钰因为冻伤了脚稳坐在车上。于是金钰很快就找到了剥削阶级的赶脚! 当一个人在劳苦大众阶层生活了多年之后,突然转变成剥削阶级也是很难接受的。金钰思量再三,也跟着下车了。 众人的反应是一致的,要求金公子上车。大家对一个伤病人员还是很照顾的。可金钰打定了主意即便自己冻伤了不能推车,至少也不能坐在车上增加负重啊。低头看看自己略显丰盈的身材,金钰更家坚定了下车的决心。 何昭看了看金钰,本也想让她上车,可见她坚持不上车,也就作罢了。想想一个大男人,没必要这样娇惯,然后低头和大家一起推车了。 对于何昭能推车,金钰还有点小惊讶。何家这货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看他吃喝用度全部都是极上乘的货色,有点凤凰男的气质。如今却和伙计一起推车了?难道他不应该是手握小皮鞭,脚踏小马扎,端着小茶壶,抱着小暖炉,站在一边监监工,吆喝吆喝的那种人吗? 脑子里的画面太美……金钰不敢想象…… 一群伙计废了好大事,才将车推出山坳。远处茫茫一片,分不出天地来。金钰皱了眉头,想着这次自己执意要出来是不是错的。 何昭从身后走过来,因为推车早已经累的馒头是汗,狐裘的帽子就搭在车前。他拿过帽子,顺手担着上面落着的雪花,略有些气喘,也不看金钰,只说:“这坳子出的艰险,若是雪一直下个没完,怕是咱们都要困在里面了。” “好在有惊无险。”金钰收了目光,点头说。 何昭听了一笑,抬手向东一指:“那边山脚下有几户人家,天黑之前若赶不到,咱们就要挨冻了。” 金钰疑惑的歪头看了看他,何昭也没理会,只吆喝一声:“起车了!”转身上了马车。金钰愣在地上,看着车夫挥动鞭子,马车已缓缓前行,心里琢磨何昭的那句话,为毛说天黑之前赶不到山脚下就要挨冻?难道没有木炭了? 还没回过神,只听车帘子呼啦一声挑来,何昭也没探头出来,只在车里说了一句:“还不上车?” 金钰这才“哦”了一声,紧走两步上了马车。 车上的暖炉依旧温热,何昭递过一个给金钰,也不说话。两个人这样沉默好尴尬有么有?金钰努力在脑子里搜索可以聊天的话题。想了想,两个人是同行,既然是同行就有话题聊了。关于营造的话题很多,虽然金钰不十分专业,却也知道一二,这一路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金钰化身勤学好问的小学生,时不时提问。何昭对木工营造,木料石材了解的十分透彻,金钰问起的,他都对答如流,最重要的是语言简练!这点比起通常通晓营造只是的金铉来说,是个大优点啊! 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岳城的几家木作坊,大的小的,两人统统聊一遍,说到洪家,金钰就哑口了。何昭和很识趣的不再说什么。 一行车马很顺利的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下,何昭显然认识山下住着的几户人家。几户农家见远远的有车马来,便迎了出来,直将何昭从车里接下来,各个都十分恭敬。 金钰不禁奇怪,这个何昭还认识山里人?转念一想,管他呢,既然来了,就随他安排吧!怎么说他也不能把自己卖了不是吗? 赶路是个辛苦活,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山里的人家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暖和。晚饭也出乎意料的丰盛,鸡鸭鱼肉,大盘小碟,虽然不十分精致,味道却很诱人。金钰上了桌,发现自己跟前还摆了一壶酒,闻起来还不错。伸手一摸,居然还是烫过的。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我从来不喝酒,也不知道这酒如何,金兄请自便吧。”何昭并不客气,抬手加菜自己吃起来。 金钰端起酒壶,斟了一杯,一仰脸喝了个干净,顿觉从咽喉到肺腑滚烫烫一直暖到骨头里去了,回味了片刻才撂下酒盏说了句:“好酒。” 何昭笑而不语,心想大家速来都说金家三公子性情腼腆羞涩,今日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看来传言就是传言,信不得。又想起金家二姑娘,那个被说成李逵一样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传言一样,真的那般粗糙不堪。 金钰一边吃,一边想,自己这回出来,万万不能白遭罪受累了,到了碾子沟不能单单只买木料。交通不发达的,出来一次太不容易。碾子沟是木料聚集地,也就是木工营造的聚集地,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两各有各的心事,闲聊几句也就各自休息了。拾掇出了大大小小的几间房,让几人住下。金钰喝完一壶就,倒在床上,舒舒坦坦的睡了个好觉。 何昭没金钰这么舒坦,用过了饭,找了山户聊天。这山是何昭早些年买下的,买个小山头,山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用不了多少银子。可何昭有他的想法。跟着洪家合作,不是长久之计,洪家能对金家下这样的手,对自己家也会不仗义,早作准备为好。于是何昭就暗自找人寻了地方,买下了这个么小山。 买的时候何昭是和爹爹商议过的,山上的树木不少,但成材的几乎没有,何老爷子自然不同意。这样一座空山,留着一点用处没有。何昭的理由是,山上如果有成材的树木就不是这个价钱了,自己家现在的状况,买山蓄林是不可能的,要买只能买这样的空山。虽然全家人都不同意,何昭还是买了山,就这样,这一片的山户就成了何家的佃户,靠山吃饭,按日子给何家送东西。所以今天见了何昭才这样恭敬。 炕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红色的烛油淋淋漓漓的淌了一蜡台,何昭歪在炕上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茶壶,垂着眼睛问对面地上站着的人:“开春移过来的那几棵树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一直都挺好,就是不知道冬天能不能熬过去,若是能熬过冬天,往后一准没事儿。” 何昭“唔”了一声,说:“今年雪大,是好事儿,明年开春我再来瞧瞧。” 山户皮肤黝黑,犹豫了一下问:“爷,那是啥树?那么宝贝?” 何昭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慢悠悠的说了句:“紫夹树。” 山户愣了愣,憨厚的笑了说:“爷哄我呢吧?我一辈子在山里,都没听说过这种树呢。” 何昭也笑了,不再说话,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将茶壶递给那人,摆手叫他退了出去。 金钰睡了一觉,觉得浑身都舒坦,推门出来,一股清冽的空气从鼻腔一直传到肺里,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她这才打量了这个山户人家的院子,山里的房子大多建的比较低矮,这户人家也一样,东面的屋子敞着门,从里面冒出一滚一滚的热气来,这必是在做饭了。山户见了金钰出来,笑着上前招呼:“这位小少爷,这边屋里饭食都预备好了,就等你了。” 金钰爽快的答应一声,大步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比平常的要矮些,朝西面的窗子下搭了一通火炕,清晨的阳光从窗子上照进来,被泛黄的绵纸隔着,柔和了许多。火炕上面铺着半新的枣红滚花大褥子,映得整个屋子似乎带着一些喜气。何昭盘膝坐在最里面,见金钰进来,眯了眼睛,笑说:“金兄好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金钰拱手还礼,扫了炕桌,见上面摆着山蘑炖黄鸡,这味道她一进屋就闻到了。暗暗咽了咽口水,顺势坐在炕沿上。 这时候,金钰的脑子里除了这只散发着香气的鸡,什么都没有了。可人总是要有些教养的,既然自己是客人,就不能毫不客气的举起筷子大快朵颐是吧?就等何昭一句话了! 何昭倒是不紧不慢,拿起筷子,又抬眼看了看金钰,才慢悠悠的说:“山野小户,没有像样的东西,不过这山珍野味倒是值得一尝。” 冰天雪地的情况下野外生存了好几天,昨天晚上才算吃了顿饱饭,虽然是饱餐一顿,可仗着年轻,消化系统玩命的效力,昨天那点好吃的早已经化成营养被身体吸收殆尽了,金钰张口道:“我就喜欢这样的野味!”话音刚落,口水差点流出来,多亏自己对抗美食的功力深厚,及时把口水吸了回去,不然……口水落进菜里面……这漫漫一盆的山蘑炖黄鸡就只好金玉自己享用了。 何昭的眼神没在金钰身上,自然也就没有发现金钰的窘态,举起筷子来还没等吃,又停下来。金钰的筷子已经夹起了一块软嫩的鸡肉,还没送到嘴里,见何昭放下筷子,不知他又有什么鸟事,简直想戳他几筷子! 真心想问问对面这位——痛快的吃不好吗?美食当道,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吃个饭这么多话,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金钰能感觉到自己上下后槽牙紧紧的贴合在里一起,而且有越贴越紧的趋势。 “虽是粗食,却也不能少了酒。”何昭撂下筷子,朝着门外提声道:“拿酒来。” 何昭向来不喝酒,这事儿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非但自己不喜欢喝酒,就连别人喝酒,他也烦。所以常随在他左右的侍从,从来都是滴酒不沾。 每次他来山上,山户一家只是上菜不上酒。这倒是个优点,因为何昭吃喝穿用都十分讲究,就算是农家野菜也要讲究个做法。开始的时候山户一家子还颇有点犯愁,这位爷可不好伺候,自己做的饭菜他能入口?何昭也看出他们着实为难,后来每次上山都自己带了厨子,山户一家子只负责食材就好。只要食材新鲜,有何昭自带的厨子,做出来也是十分可口的。 这次何昭出来的仓促,也就没带这那么多人,早上起来见山户一家子又面露难色,他索性告诉他们,有什么做什么。吃惯了山珍海味、精调细烹,偶尔吃点农家菜也不错! 他这么一说,山户也就放心了,让自家媳妇放开手脚大胆的做! 反正何昭吃了过了饭是要付钱的,而且付的银子之多不少!山里人一年到头靠山吃山,能见到的现银实在不多,这回有了赚外快的好事,怎么能不用心做呢? 可何昭要酒就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山户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巴卡巴眼睛,没说话。 “你家不是有两坛子好酒?”何昭抬眼见山户愣着,微微蹙眉,“快去拿来。” 确定自己没听错,既然何掌柜的要酒,那就给他上酒。“哎!”山户应了下来,转身舀了一壶酒来,恭恭敬敬的放在炕桌上,才退出了房间。 何昭这才一面动筷,一面道:“金兄擅饮,这里没什么好酒,将就这喝吧。” 酒香扑鼻,菜香萦萦,此情此景……真是……让金钰想抱住何昭的大腿,由衷的表白一句:黄鸡配老酒,何昭够朋友! 这情况,说多了都是唾沫!唾沫多了容易流出来!流出来容易丢人~ 啥也别说了!筷子轮圆了!开吃! 酒足饭饱精神爽~满嘴流油的金钰又一次验证了古语的可信度——古人诚不欺我也~ 何昭吃的不多,相对于这种农家小菜,他更喜欢精细度高的菜肴,草草吃了几口,准备上路。 马车早就预备好了,众人起身,山户一家子送到山下,何昭打发他们回了。金钰也抻出脑袋道别,对于为她提供了丰富营养餐的人,她还是新存感念的。 车里的炭火燃得正旺,何昭索性脱了棉马甲,斜身靠在车里,只觉一阵凉冽直冲过来,抬眼一看,原是金钰撩了帘子往外看。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虽已是雪过天晴,眼见之处却尽是白雪皑皑,玉琢银装。北风贴着地皮,打着旋儿,将落定了的雪片子卷起一人来高,像是从地上冒起了白花花的烟雾。金钰自幼深居浅出,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致,今日一见只觉得胸中痛快万分,不由转身道:“何兄常来碾子沟?” “一年不过一两次。”何昭见金钰神色出彩,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同之处。 “我第一次出远门。”金钰向外张望,随口说 “如果我没记错,金兄早些年应试也要比碾子沟远些。”桌案上摆着两盏热茶,何昭一面说着一面托起一杯茶来。 金钰愣了愣,忙道:“何兄好记性。”二哥应试,那是全岳城都知道的,自己竟然给忘了。干笑两声,举目远望,见远处雪雾飘袅间似乎有高塔若隐若现,定睛看了又看,却也瞧不清楚,便顺手一指问道:“何兄常来这边,可知道那有一处高塔?” 何昭顺着车窗缝隙望出去,说了声:“快到碾子沟了。” 金钰回身,略带惊奇:“那高塔就是碾子沟?” “碾子沟往北不远有个乐安寺,因是建在山上,从这里看倒像高塔,实则并不高。”何昭说着喝了口茶,“这次节气不好,若是春秋两季,乐安寺到是个值得一游的好去处。”说罢,见金钰已撂下帘子,将手拢到嘴边哈了几口气暖手。因着方才撩帘子,一双净白如玉的手,指尖已冻的微红,倒像是捻过胭脂一般,让他想起了去年在北安城的玉器店里见到的一块和田红玉。 金钰本没在意,正搓手取暖,却见何昭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刚才在车外冻的还是怎么,脸上有些发烫,无措间伸手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何昭这才回过神来,顺手拿了手炉递过去,不再言语。 车马走了半日,才到了碾子沟,金钰听车外渐有人声,探头看去,便见万倾林海一片银光浩渺 ,不远处一个挨着一个的灰色翼檐从挂满了树挂的山林里翘出来,赶车的伙计吆喝着:“进山喽!”这一声又高又长,传出老远,余音还回荡在群山雪林之间,马鞭子早已经抽了下去,马的长嘶冲破了凛冽的寒风,马车便随着这一声嘶叫一溜烟的奔到了山下。 金钰第一次来碾子沟,眼睛有点不够用,东瞧瞧西看看,随着马车穿街走巷,不一时便停在一处客栈门前。 “今晚就在此安歇”何昭说着,已经挑起帘子准备下车。 金钰稳稳的坐在车里,回味着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住哪就住哪?这是房钱您出的意思? 如果是何昭出房钱,住在哪里金钰都没有意见。于是紧跟着他跳出马车,进店房一问:没房间了~! 好吧,金钰只能承认,这个年代,碾子沟这样的地方也是有季节性消费的。既然如此,那就换家客栈好了。当金钰正打算转身上车的时候,发现何昭同志并没打算换地方,而是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悠哉的翘起二郎腿,挑眼问了句伙计:“新来的?” 伙计愣了一愣,回道:“小的来了有三个多月了。” 何昭点头“嗯”了一声,说:“去告诉你们陈掌柜的,就说岳城何家来人了。” 伙计迟疑片刻,应了句:“好嘞,您稍等。”说罢几步退了出去。不一时,里间帘笼一挑,有人赔笑而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拱手道:“失迎,失迎,何爷怎么不找人打个招呼,我也好叫人去接。”说话间已道了何昭面前。 金钰见来人五十岁上下,穿着也算体面,一脸恭敬笑意,料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半路遇上大雪,差点误在坳子里,走的急了些,就没叫人过来。”何昭说着已站起身来,浅浅的回了礼,又问,“屋子可还留着?” 陈掌柜笑道:“何爷吩咐的,怎敢不留?”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将何昭往里让,这才见他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小公子,瞧着十几岁年纪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虽少了些男子的威武,却也英气俊朗,不由顿足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位小爷是?” 何昭已绕过屏风,只说了句:“一个同乡,同住无妨。” 陈掌柜点头,有朝金钰拱手:“小公子里面请。” 金钰并没跟着进去,犹豫片刻,开口道:“敢问掌柜,除了何兄留的房间,店里可还有空房?” “何爷留了话儿,后面小楼一并五间房全都留着呢。”陈掌柜说着抬手将金钰请到后堂,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说,“今年雪来的早了些,不少人误在碾子沟里,这人一多,住店就有些难处,不过公子放心,只要何爷在,小店的房间就给几位留着。” 金钰以前也曾听说,不少豪门富户常出门的,都会常年包下客栈的几间屋子留作己用,可何家能包房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这个何昭是有多矫情?别人住过的屋子都不愿意住? 还真就被金钰猜中了,何昭真就是不习惯住别人住过的房间。金钰总结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洁癖的一种! 随着陈掌柜看了房间,独栋小楼,上下一共六个房间。二楼上是两个套件,东面的一间一直是何昭住着,便将西面的一间给了金钰。伙计家人就住在楼下的几间房里。 客栈的伙计替他们存好了车马,便依着何昭的意思,上了一桌酒席。金钰上眼一看,鲜笋汤,金银蹄,,扒了皮的煨鸽蛋,小菜不过四五样儿,尽是精烹细饪的荤素小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吃喝讲究是算是何昭的招牌,今天的饭菜算是标配。金钰跟着这样的人自然也能沾光,更可况金钰本身就是个标准吃货,对于吃她是来者不拒的。所谓吃得了山珍海味,hold得住农家小菜。就算现在上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和煎饼果子金钰也绝对毫不犹豫的全部干掉。 吃美食的过程总是愉快的,可一边吃东西一边思考问题就不怎么愉快了。一路同乘,人家又是好心救了自己,又是请吃饭,又是安排住宿,自己虽然带的银子不多,总还是要有些成诚意的。吃饱喝足的金钰抹了抹嘴巴,想了又想,准备爆料,先抬头看了看优雅的擦嘴的何昭,然后清了清嗓子说:“一路上承蒙何兄照顾,我们才得以到这里,有件事其实不该隐瞒,只是路上不方便,此时已到了碾子沟,便也不必遮掩。” 一路上何昭都没吃好饭,这顿饭算是吃的最舒心的一顿,刚吃完就听对面姓金的小子给自己来了这个几句话,不由得挑目看着他。 金钰见他看着自己,就继续说:“我本不是金家三公子,金铉是我三哥,我是金家二姑娘。”绕弯子太浪费脑细胞,不如实话实说,直奔主题比较省时省力。 正在擦嘴的何昭动作停滞了。 这货是姑娘?金家二姑娘?同行的各种片段在脑子里一闪一闪的重现。想了半晌,何昭差一点拍自己的脑门子,摇了摇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终只好拱手说了声:“失礼。” “女儿家身份出门在外,实在多有不便,还请何掌柜莫怪。”金钰起身,施了一礼。 何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金钰站起来,自己也忙起身,伸手虚扶了一下,支吾了一声,才说:“何某多有不敬,还请姑娘赎罪。” 金钰不再说话,低头浅笑,又施了礼,才退出房去,留下何昭愣呆呆的戳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揉着脑仁子哑然失笑。 很多时候,说话的人比被骗的人还要累。说了真相,不用天天装爷们了,金钰顿觉轻松。倒在床上,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突然有人闯进自己的房间了,女子闺房,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放下思想包袱,金钰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想木料的问题。次日一早就出门逛去了。拿出前世的逛街基本功,发扬货比三家的精神,金钰只用了半天,就把碾子沟今年的木料价格摸了个底。本以为蒙古达子已经打到碾子沟边上了,木料怎么说也要比往年便宜许多。可这一打听不要紧,一点都没有掉价的趋势。 用不惯算盘的金钰拿了纸笔,重新温习了一边乘法口诀,加加减减、乘乘除除,怎么算自己这点银子也不够买木料的。 金钰咬着毛笔,心里恨恨的想:我要是有钱了,一定买两倍的木料,一批建院子造物件,一批就堆在自家料场里数木头玩! 她觉得这辈子自己也没什么远大志向了,只要能有银子,足够的银子,自己就知足。想想其他穿越女身处侯门皇宫,不愁吃喝,有大把的银子可以供玩耍……居然还不知足,还想勾搭个帅锅或者争宠神马的~金钰真的想问问:帅锅多少银子一斤?皇帝老子的宠爱可以折现不? 唉……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穿越女,人家可以优优雅雅的做白富美。自己呢?两只眼睛都快瞪成铜钱了…… 金钰咬了咬牙,想起陈举人说的一句话:不择手段真豪杰! 好吧,也许这不是陈举人说的,可这句话确实符合陈先生的教学风格。金钰挠着头皮,觉得自己现在脑细胞不够活跃,于是推开窗子叫道:“上壶酒来。” 隔壁的何昭正和李季商议明儿办木料的事儿,忽听隔壁来了这么一嗓子,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李季才结结巴巴的问:“爷,这是金家二姑娘?” “嗯。”何昭不理,低头算账。 “姑娘?”李季追问。 何昭皱了眉头,抬手用算盘敲了李季的脑门:“你管不着。” 自己干好自己的活儿,别管别人家闲事,这是何家一贯的风格。李季低头不语,继续商议:“我今儿出去扫听行情,遇见几个人,听口音不是咱这边儿的,也是卖木料的。” “有银子谁不想捞?做买卖还分南北?”何昭道 “可他们的价钱低啊,我也看了样货,确实不错!”李季琢磨了半天,又说,“您说这事儿也奇了,大老远从南方运料过来,价钱还这么低,他们图什么?” 听到这里,何昭停了手种的算盘,抬头看了看李季:“有这事儿?明儿一早你就约出来我见见。” 李季点头应了,又听隔壁金家二姑娘招呼陈刀把子上楼,李季咧嘴摇头,不由道:“都传金家姑娘长得粗壮,今天见了倒不是这么回事儿,可这大晚上的叫个爷们上楼,这做派……” 何昭也听见金钰叫陈刀把子上楼,又听李季这么一说,眉头皱了起来,颇有些不耐烦:“你今儿怎么尽管些闲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看着李季躬身退了出去,何昭这才若无其事的站在窗边向外看去。天色已暗,远处绵延数十里的山林这时只剩下深深的剪影。近处,客栈门前挑起的灯笼照得通亮,站在楼上能看到大门上石头台基被灯笼映出橙红的一片,有风吹过,偌大的灯笼跟着摇晃起来,连着那地上的光也跟着摆来摆去。楼梯上响起腾腾的脚步声,那是陈刀把子上楼的声音,何昭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陈刀把子上了楼,站在金钰门前,敲门不入。金钰也没把他让到屋子里,只嘱咐他,明日找几个算命先生来,要请人算一算这次出门是凶是吉。 “这是正事儿!姑娘出门之前就该找人算算!”陈刀把子对金钰这个决定万分赞同!出门就遇上大雪,说明这次出门不吉利啊!别再惹出什么大事儿来,找个半仙神马的算上一卦才靠谱! 算命先生这种职业,从古至今,经久不衰。次日陈刀把子在各种半仙大神中精挑细选了一个,恭恭敬敬的请到了客栈。金钰也用接待贵客的待遇,接待了这位外貌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棍。然后她打发陈刀把子门开看守。要知道厨房、仓库这样的地方,门口还都要挂个“闲人免进”的牌子呢,自己和大神要干预测未来这么高大上的事儿,能让闲杂人等随便出入吗? 出于对神明的敬畏,陈刀把子觉得“闲人免进”这一条无可厚非。不但不让别人进,连自己也虔诚的站在门前,做到不偷看,不偷听,耐心的等待。 不一会,门开了。 大神从屋里出来,一改先前品格清高的神仙范儿——弓着背,弯着腰,满脸谦逊的笑。三步一点头,五步一哈腰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日已西沉,夕阳的光映在客栈影壁上,把雕刻花纹的影子照得极深,像是一副醇正苍劲的字画。李季紧跟在何昭身后说:“真是怪事儿!南方人涨价,碾子沟的本地人也跟着涨价。”李季从来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前一天谈好的价儿,过了一宿就坐地涨价了。有线人报了信儿,蒙古人占了黑玉口,朝廷的大军一时半刻也到不了,若是现在不抢着办了木料,再过几日怕是想走也难了。 “您都瞧见了,一张嘴就涨了六文,我这一路上算了算,按这个价儿,咱里里外外多花了一千多两!”李季见何昭没言语,继续说,“乔士学那我也去了,说是看在咱常年从他们家走木料的情面上,涨四文,要不是看着您的面子,就算涨六文他都不想卖……”话没说完见前面的何昭忽得停了步子,李季差点撞上,忙收了脚抬头看着何昭。 “不想卖……”何昭蹙了一上午的眉头,这会儿渐渐的舒展开,“你去找马六儿,让他传个口信儿。” 李季一头雾水,只点头应承着要走,却被何昭拦下:“不用叫他们来了,你拿了银子直接和他们说就行。”说着已经绕过影壁进了院子。 李季跟着何昭进了屋,又听他嘱咐了几句,面现难色:“这事儿能成吗?” “我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单靠咱们掀不起多大风浪来,不过你看看眼下在碾子沟这几家大户,哪个是正经办事儿的主儿?”何昭本来舒缓的眉头有皱了起来,“这事儿急不得,你先让他放出风去,余下的事儿,慢慢来。” 李季方欲出门,却听隔壁门响,传来金家二姑娘的声音:“有劳先生了。” 紧接着是一个不算苍老的男声:“姑娘留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欣喜。 李季停了步子,站在门前,又听陈刀把子将人送下楼去,随即隔壁响起了金家二姐似有似无的哼小曲儿的声音。 看了金二姐心情很是愉悦啊!李季咧了咧嘴,嘟囔了一句:“这金家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何昭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 “前几年大爷二爷在的时候,金家在岳城里也是风光的很,您瞧瞧如今,轮到这么个女流来撑场面。”李季摊手加叹气,“今儿这位算命先生是她请来的第五位了吧?女流就是女流。”金家的银子不多,今年木价又飞涨,金二姐为难自然可以理解。虽然在封建迷信氛围很浓烈的环境里长大,可李季知道,一味的求神拜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果换个像样的男人出来掌管金家作坊,至少不会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算命先生的身上,可叹金家落到这般田地。 何昭愣了愣,琢磨了一会伸出手来比划着说:“六个,今儿这个是请来的第六个了……”对此,他也很无语。金家的难处人人都知道,走投五路,也只有信神算命的份了。可到了碾子沟,这个金二姐儿除了转了一圈儿,访了访木价,什么都没干,整日里只知道窝在屋子里,一个接着一个的请算命先生来。 对神明也存着敬畏之心是好的,可金二姐这个信法……还能不能和她愉快的玩耍了? 在商场上,往好了说这叫竞争性合作伙伴,说的不好听点,金家就是自己的对手。何昭有心去劝劝金二姐,可想了想,又坐回到交椅上去了。 ———————————————————————————— 北北风瑟瑟,铅云低垂,正当晌午,茅江巷子口南面的吕家包子铺里翻滚出腾腾的热气,稀稀落落的雪粒子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已经被这一滚一滚的蒸汽熏化了。 门前支起的四张北梣木桌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还没入冬,天却一日冷比一日,客人们大多都进了屋,赶着还没到饭口,伙计正要把这几张桌子挪进屋去。刚要伸手,却见从胡同口拐进一个人。伙计忙撂下手头的桌子,笑脸招呼道:“马六爷,您可好几天没来了。” “前几天出了趟门,差点没把脑袋扔了,他娘的晦气!”马六儿说话间已到近前,伸手扯过一条板凳坐下。 伙计一歪头说:“您福大命大,哪能出事儿呢。”见他坐了下来,忙伸手往门里一让:“外面下雪了,您屋里请,我给您端包子去。” 马□□下看了看,大咧咧的将一只脚抬在板凳上,说:“屋里憋屈的慌,我就在这儿吃,凉快!”雪下的并不大,零零星星落在马六浓密的胡子上,很快就化成了细小的水珠子。 伙计一怔,随即点头笑这说:“听六爷的,我这就给您端包子去。”不一时便将三笼屉热腾腾的包子摆在马六儿的桌子上:“六爷您先吃着,我这在给您蒸。” 马六儿“嗯”了一声,将笼屉拽到自己跟前,也不用筷子,只伸手抓起一个吹了吹,便一口咬下去,鲜香的驴肉混着大葱的微辛,一股脑的随着热气发散出来。这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茅江巷子。 吕家包子铺的包子馅香味鲜,货真价实,在碾子沟颇有些名气,茅江巷子口又是碾子沟餐馆酒肆最多的地段,来来往往的人自然不少。正是晌午,人人都有些饥肠辘辘,现在又闻见这包子的味道,更勾起了大家的食欲,路人纷纷停下来在这里吃饭。 “再来三笼屉。”马六儿的嗓门大,一面吃着包子,一面吆喝着。 伙计在屋里早听见了,扯着嗓子拖着长音一声:“好嘞!驴肉包子再加三屉!” “这包子就得吃现蒸出来的,味儿鲜!”马六将嘴里的包子咽下,伸手抓起笼屉里最后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说:“他娘的年景不好,今天吃了包子,还不知道明天这吃饭的家伙事儿还能不能在脖颈子上呢。” 自从蒙古人占了黑玉口,碾子沟便人人自危,今儿听马六儿这么一说,边上排队等包子的人便问:“这话儿怎么说着?” “你不知道蒙古人要来了?”马六三口两口把包子吃了下去,又拿起坐上的烧酒喝了一口才说,“老子刚从黑玉口回来,差点把脑瓜子扔那儿,这帮达子混性着呢,哇啦哇啦说些啥玩应爷爷我他娘的也听不明白。” “说的啥?”有好信儿的抻长脖子问 马六儿想了半天,又灌了一口酒说:“有一个说,‘好呀,我能’,另一个达子说‘杀个哥,熬一熬!’” 大伙儿知道马六儿不懂蒙古语,听着他胡乱的音译十分滑稽,不由哄堂大笑起来 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却没笑,追问道:“他们是不是说‘哈呀无能’‘萨合乐格敖意’一口流利的蒙古话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对对,就这么说的。”马六儿点头,见伙计已经将自己加的包子端到跟前,便又伸手拿了一个,问:“这话啥意思?” 年轻人从排包子的队伍中撤出来,面露惊慌:“这是蒙古话,‘哈呀无能’就是你要去哪?‘萨合乐格敖意’的意思就是咱碾子沟啊!” “达子要来?”马六儿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珠问 “‘萨合乐格敖意’是树林子的意思,咱这碾子沟四外里都是林子,前朝蒙古人就叫咱这儿‘萨合乐格敖意’” 一群人听的真切,不禁惊恐。自从太1祖揭竿起义,□□立业,把蒙古人赶回了草原大漠,碾子沟这个离着蒙古草原不远的地方也过上了太平日子。可对蒙古铁骑碾子沟的人并不陌生,老一辈的口口传,草原马、蒙古刀、嗜血的性格,都让这里的人从内心深处对蒙古产生一种惧怕。 “啥玩应?蒙古人要来?” “真的假的?要是真能打到咱碾子沟那可完了!” “……我听老一辈儿说,达子就好屠城……” “真要是来了,朝廷大军没到咱就进山……” “……对!只要咱一进山,达子拿咱也没办法!” 马六儿哼笑一声:“屠城是小,要是来上一把火,看你们咋办。”一句话说的一群都没了动静。碾子沟靠山吃饭,山珍林产不少,木料堆积,这是本地人赖以生存的东西。早年间天下不太平,只要一打仗,人们都往山里躲。碾子沟身处深山,此地人对山林极为熟悉,东西家产不用惦记,都是些山货木料,蒙古人对这些东西不稀罕,只要人进了山,就能躲过一劫。可蒙古人若是真的放一把火,损失就不言而喻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琢磨了半晌说:“我寻思着不能,蒙古人杀人不眨眼是真的,可从来不放火。” “您还真别这么说,我可是听人家说了,丁卯年碾子沟就犯一个‘火’字”旁边的人插话道 “我也听说了,乙丑海中金,丁卯炉中火,这可是拐子胡同白先生说的。”有人连包子也不买了,凑到近前说。 刚买完包子的人端着笼屉凑过来,索性也碍着马六儿坐下,说:“蒙古人能不能来我不知道,不过这丁卯炉中火,我可是听说了,碾子沟今年一准走水!” 对于碾子沟的人来说,放火比杀人更让人胆颤。 马六儿听这几个人说碾子沟要有火,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不免有些奇怪。随即有暗暗摇头笑了笑,将最后一口包子填进嘴里大口咀嚼着,伸手在怀里掏出大钱扔在桌子上说:“是福不是祸,是货躲不过,达子来了老子也他娘的不跑,好好和他们干一仗。”说着已经起身,抽打着落在裤腿上的雪粒子,续说,“爷爷我老哥一个,屋里没娘们,院里没山货,放火烧他娘的我也不怕。”说罢已拐出了巷子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奇了!”李季伸手撩起棉帘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抻脖子嚷着 屋里的何昭正喝着热滚滚的奶茶,听有人进屋,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李季烽火一般的进了屋,便问:“怎么了?” 李季摘了帽子,顺势给何昭行了礼,起身道:“爷,真是奇了,马六儿才来回了信儿,咱的事儿一准儿成了!” 何昭听的云里雾里,细问了才知原委。 马六儿本事碾子沟的混混,没有正经事儿做,便东游西逛,赚些闲散银子过活,何昭前些年来碾子沟才认识了他。眼见着如今蒙古人已经打道黑玉口,这一仗能不能打到碾子沟还不好说。若真是蒙古人打来,没有官兵镇守,留着银子怕是要挨抢了,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可银子是累赘,木料就不是了。蒙古人总不会大老远的来抢木料吧?精明的木料商人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留着木料,就算蒙古人打到碾子沟,只要一卷铺盖走人,留下屋舍木料,蒙古人也没办法,就算被抓了,身上没多少银子,他们也抢不走什么。这些料本来就不想卖,有人要买,就抬价,所以今年木价才会飞涨。 他们不想卖,可何昭想买啊。 大老远的从岳城赶到碾子沟,半路上还差点误在雪坳子里,两手空空的回去?且不说一路上开销有多少,就是这时间也浪费不起啊。再说了,没有木料,转过年开春拿什么营建呢? 木料是必须要买的! 左思右想,何昭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让马六儿出去传消息,只说蒙古人要往碾子沟来,蒙古人不仅要来,还一路放火,烧房燃舍。 对于碾子沟的人来说,比蒙古人更可怕的就是火。 四外环林,又是冬燥时节,若是真放一把火……木料就成一堆灰了。 可何昭把事情吩咐下去,心里也犯嘀咕。一个马六儿,能掀起多大风浪?虽说他手底下有人,茶馆酒肆的倒是能四下散播些消息,可碾子沟的人会信吗?木料商会信吗?今年来碾子沟买木料的人会信吗?他们可不是山野村夫,几句谣言能糊弄得了他们? 事已至此,与其多拿出一千多量银子来,还不如试试这法子。 可今天李季告诉他,这事儿十有八九要成! 何昭纳闷了,碾子沟的智商被集体拉低了? 非也! 李季乐得眼眉都挑起来了:“老天都帮着爷!今年碾子沟犯一个‘火’字!” “你如何知道?”何昭直起身子问 “大街上都传遍了,‘乙丑海中金,丁卯炉中火’去年乙丑年,下了多少场大雨?西北那边儿多少桥都冲毁了,朝廷播了银子重建,碾子沟的人卖料捞了多少?还不是应了‘海中金’,今年是丁卯年,‘炉中火’这火还不是说着就着起来了?”李季越说越来劲儿,索性将领扣也解开。 何昭听的愣了神,半晌才问了句:“此事当真?”太不可思议了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人品好到爆棚了? “其他几个匠户怎么说?”何昭想着问一句。 “都瞧着呢,若是蒙古人真打过来,带着这么些木料,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了,一把火烧了,那还不要命?”李季说着,想起什么,“爷,今年犯忌讳,咱还买吗?” 碾子沟要着火? 元芳,你怎么看? 大人!这事儿有蹊跷! 对了,这事儿有蹊跷!吃了晚饭,何昭索性披了狐狸毛的氅衣出去走走。一打听,还真像李季说的那样,有几个胆小的木料商人已经开始降价了。木料变银子,怎么说也方便携带吧?若真是被烧成了灰……艾玛!要不要这么惊悚啊!早点卖出去,早点省心了! 可何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又想不出哪不对劲儿来。 刚拐进客栈,便见一个人迎了出来,定睛一瞧,原是金家的工匠陈刀把子。见了何昭,陈刀把子忙拱手行了礼,说:“何爷,找了您半天了,我们家小姐有事儿要和您商议。” 金家二姑娘能有什么事儿?即便是有事儿,按着惯例,她应该找算命先生问卦去啊,找自己商议什么嗯?何昭有些不懈,可又不好推辞,只要点头应了,随陈刀把子进了金钰的房间。 一进屋,见金钰正坐在外间交椅上,手边的案子上摆着笔墨。这倒不奇怪,金家姑娘识文断字,何昭也是有所耳闻的。 两个人礼貌的打了招呼,金钰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没打算出去的陈刀把子,说:“何掌柜的难得到我这儿来,你去叫伙计上一壶好茶。” 。陈刀把子愣了愣,这明显是要把自己支开啊。 金钰见他不动地方,又催:“快去啊!”二姑娘的脾气可急着呢。 陈刀把子无奈,转身出去了。 金钰这才满意,转过脸来说正事儿。可抬眼一看,何昭也正瞧着自己呢。 要说人和人的交流,主要渠道是靠语言,可有些东西,不是语言能传递的,这个时候就要靠另外一种沟通方式——眼神。 要不怎么说双目一对,就能碰出火花呢。 可想而知,眼神大概比引火石还厉害,这玩应儿~玄乎! 这会子,金家二姑娘就被对面何昭看得一哆嗦。他也不正眼瞧自己,略带斜度,可角度并不影响效果。金钰觉得这眼神有点儿不一样。 若是把人的眼神按着摄氏度来衡量划分,平常人的眼温一般也就和二三十度,这会儿何掌柜的眼神温度怎么着也得有四五十度了吧? 这温度偏高啊! 被烫了一小下的金钰,很快镇静下来。毕竟自己也是经历过穿越,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于眼神,自己还是有招架能力的。 礼貌的回一个常温眼神,金钰开始进入正题:“今儿请您来,是有事儿要和您商议。” “姑娘但说无妨。”既然说正事儿,何昭努力的把眼神温度调低。 “我是第一次来碾子沟,办木料也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生疏,可这些日子我也四下打听了,今年木料的价钱可是涨了不少。”金钰说 “是。”何昭只回了一个字。这事儿全碾子沟的人都知道,不用废话。 “我想着,咱得想个法子,不然这一趟白跑了。”金钰垂目道 何昭看了看金钰,估摸着她下一句话大概就是要劝自己也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上一卦,卜问吉凶神马的。所以他只用鼻子“嗯”了一声 对于何昭的不配合,金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我问了几个木料店的掌柜,也有和我说了实话的,都怕蒙古人打过来,若是把木料换了银子,怕是被抢了,既然他们这么怕蒙古人,我就寻思着能不能将计就计?” 何昭本来没想着金钰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话来,可听到这,他才觉得,这个金家二姑娘的思路和自己完全吻合啊! “怎么个将计就计?”何昭端正态度,好好听二姑娘说话! “他们怕抢银子,所以留着料不卖,谁要买就抬出个天价来,卖出去就赚了,卖不出去索性留着也担心,咱们莫不如就给他们来个火烧碾子沟,传出风去,就说蒙古人打到碾子沟,可是要放火的。”金钰看着何昭,又道,“口风我已经托人放出去了…… 金钰话没说完,何昭狐疑问道:“‘乙丑海中金,丁卯炉中火’?” 金钰仰脸儿一笑:“雕虫小技,何掌柜见笑了。” 、 “这么说,那些算命的……”何昭对眼前这个金家二姑娘开始刮目了 “我第一次来碾子沟,也不认识这许多人,想着算命先生的话最能让妇孺人家信服,若是她们信了,在家中常说与男人们听,这事儿也就好办了。”金钰的理论,枕边风不仅仅用于宅斗宫斗,利用好了,还可以办点其他事儿。 “依姑娘的意思?”何昭不再觉得金钰只是个普通的女流了。比起自己借用社会闲散人员去传播消息,金钰这招利用妇女儿童扩散消息更加容易放任信服。 金钰探身瞧着何昭,收了笑,说:“瞧着这些人还在等,可蒙古人要是真打来了就不好办了,现在若是能给他们加上一把火……” 何昭击掌而起,有些振奋:“从碾子沟往东有个白枝山……” 刚说了一半,金钰也起身说:“白枝山下有个沟,四下都是沙土并无枯树杂草,我叫人去瞧了,今年这场大雪下的也好,若是能在那垛上些干柴枯草,再点上一把火……” “再叫人到碾子沟造些声势,不怕他们不信。”何昭几乎想给金钰一个拥抱。 “此时凭我一家之力是不能办成了,所以请何掌柜的来一起商议。”金钰说 何昭上下打量着金钰,豆绿的直襟长袍外套着件老蓝色的平金比肩夹,肩膀和领口上的獭子毛黝黑锃亮,也许因为方才说的尽了兴,脸蛋上泛出淡淡的粉红的血色,让他想起岳城城外七月里的石榴林。一颗一颗的番石榴还没熟透,浑圆碧绿,又透着撩人的红,娇娇艳艳,竟是比熟透了的还要惹人怜爱。 金钰见他半晌不语,才轻唤了一声:“何兄?” 何昭这才回过神来,抿嘴浅笑了说:“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我这就着人去办。” 金钰拍手道:“何兄火起,我便张罗着打点行李,把个碾子沟闹上一番,不怕他们不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正事儿商议完了,可何昭和金钰心里还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天气越发冷起来,金钰用炉钩子把火盆挪的近了些,可还是不暖和,索性把棉被裹在身上,只露出个脑袋来。天气冷,思维就比较活跃,金钰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次日天刚放亮,金钰便揣了银票,拉着两个伙计出门了。碾子沟原本不是座城,也就没有城墙,顺着胡同一直往北,便到了碾子沟的最北边。这里地势最高,几户大料场都在附近。 今年年景不好,眼见着蒙古人已经打到黑玉口,几个料场的掌柜的也是惴惴不安。蒙古人到底会不会打到碾子沟来,打到碾子沟会不会放上一把火?料场的伙计私下里已经传开了,就连家里的妻妾孩子都在说这事。入秋之后又有不少南方人来,拼命的压低料价,若是拿捏不好这个分寸,不但今年没有赚饷,弄不好来年的生意也会被抢走,或者干脆来一把火烧个精光,血本无归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着料场不忙,料场里的伙计也都乐得清闲,三三两两的凑到门下朝阳处晒日头,听有马蹄声过来,本未在意,却有伙计定睛瞧着,马上分明端坐着个姑娘,穿着洋红平金绣芙蓉的锦袄,外面罩着件水红地彩织如意团花的开氅。再往细看,头上戴着的攒珠勒子露出一圈海獭毛来,衬着一张脸白里透着粉。三道线儿的金珠连环花簪稳稳的插在发髻上,随着马蹄踏地一颤一颤的泛着黄橙橙的光。 碾子沟是木料集散之地,来来往往多是些木店掌柜,料场的伙计,这些男人有些银子,在家许是三妻四妾的,可出门办事却不能带着家眷。所以街上鲜有姑娘,即便是有女儿家出出进进,也都是当地山户匠人的姑娘丫头,哪里会如此穿绸裹缎,披金戴银。众人不禁看得愣了神,待到金钰提马到了近前,开口问:“请问这里是袁家料场吗?”伙计这才回过神来,面皮薄的早已红了脸,躲到后面不敢抬头。几个上了几岁年纪的伙计见过些市面,收了神,才回:“是哩,是哩。” “麻烦您往里跑一趟,通禀一声,就说门外有岳城金家木场的人求见。”金钰下了马,颔首道。 “哦,哦。”伙计只顾点头,站在原地不动,还是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才咧嘴笑着,三步一回头的跑进院子里去了。 不多时便有个四十岁上下的人迎了出来,绕出影壁见了金钰也是一愣,随即提袍跨出院子,冷眼打量了半晌,蹙眉道:“你是金家的人?” 金钰见来人穿着黑狗皮的酱色绸马褂,里面套着老蓝色团呢长袍,头上也没带帽子,只扎了一方青灰滚边儿的方巾,料想这样的穿戴并非袁家料场的掌事,便轻轻一笑转过身去,只将背影对着他。 来人见金钰这般举动,不免有些恼火,指着金钰提声道:“问你呢。” 金家带来的伙计见这人并不客气,便抢前一步道:“敢问您是哪位?” “我是袁家料场的管事,你们谁岳城金家的人?” 金家伙计听了也不回话,只瞧着金钰,只听金钰缓缓回身,对方才那传话的伙计道:“麻烦师傅再去通传一声,岳城金家求见袁家料场掌柜,并不是要见管事。”说完又回过身去,不再打理。 袁家管事方才听伙计传话说门口有个小姑娘说是金家的人,要求见掌柜,心下并未在意,想着金家如今败落,来的又是个姑娘家,必不是什么正经大事,便未通禀掌柜,自作主张出来瞧瞧。出来一见,面前这个姑娘穿戴不凡,也是一愣,可女人毕竟是女人,管事自然不放在眼里,不由怠慢。谁知这姑娘瞧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是一派威严,方才一句话说得自己竟是矮了几分。管事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些阵仗的,想这女人并不是寻常家的丫头,怕是有些来头,便缓和了脸色说:“敢问这位姑娘,是岳城金家什么人?” 既然人家态度转变好了,自己也没必要一直的端着架子装高逼格,金钰回:“我是金家二姑娘,这才来是先和掌柜的商量办料的事儿,还请管事的替我通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生意人的基础技能,管事的没料到自己态度变了,金家二姑娘的态度也跟着来了个大转弯,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说话,半点姑娘家的矫情气儿都没有,心里暗想这丫头可是不一般。想到此处,便谦逊一笑说:“姑娘里面请,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 金钰并不客气,带着两个伙计,跨步进来院子。 碾子沟地势宽敞,人烟并不稠密,院子建的也比平常的院落大上许多。管家引着金钰,约莫走了一箭之地,便到了一处侧堂,叫人上了热茶,说:“姑娘稍后,我们老爷这就来。” 金钰颔首说了句:“有劳了。”便稳稳的坐在圈椅上等着。 片刻便听门前脚步声响起,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玄青色的软缎长袍,外面没穿氅衣,只肩膀上披了件黑貂皮的短袄匆匆进了屋。一面往里走一面拱手道:“岳城金家可以有些年没来碾子沟了,失迎失迎。” 金钰听了,忙起身回礼:“给袁掌柜的见礼了。” 袁掌柜已听家中管事的说了,见了金钰也不免上下打量,见她眉宇间确实有些当年金家二爷的相貌,说起话来也是透着利落,并没有平常女子的扭捏,便将金钰让到上座。 两人客气了几句,金钰便说了这次来的目的。顶风冒雪,大老远的从岳城跑到碾子沟来,就是为了办木料。可谁都知道今年的年景不好,木价飞涨,金钰向袁掌柜的提了降价,可袁掌柜一句三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没辙的金钰只好和他说,都传达子要打到碾子沟,这些个料卖了省心。 可谁知袁掌柜听了仰面大笑:“那都是些娘们传的笑话,我是不会相信的,若是想要木料降价,就等达子真的打到我家门口来吧!” 金钰恨的直咬牙,可也没有办法,忍着一口气吞进肚子里,说:“就算我不说,袁掌柜的也知道,我们开木店的离不开木料,就算您涨价,我也得买,这一趟出来人吃马嚼也是不小的一笔开销,既然您不肯让步,我也不能空手而回。”金钰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说,“我身上只带了五百两,按着您说的数儿,还差一半,若您信得过我,我就先将定银付了,余下的明儿一早我叫人送来。” 袁掌柜瞄了一眼银票,心里乐开了花,盘算着往年这些木料也就只能卖上个四百多两,今年这一闹腾竟然多赚了一倍还多。他忙起身说:“既然二姑娘这么说,袁某岂有不信的道理,姑娘尽管回去取,这些料给你留着。” 金钰听了,笑着点头,却身后将银票又揣回怀中,说:“既然如此,我便先付五十两定银,等明天余下的银子取来了,再一并付给袁掌柜。” 袁掌柜见要到手的银票又被揣了回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只好说:“不急,不急。” “木价定下来了,这价可是不低,木料您也别给我含糊了。”金钰揣好了银票说。 “那是自然。”袁掌柜忙道 金钰付了五十两的现银,就要求先验货。木料好不好,眼见为实。 袁掌柜高价卖了木料,可银子还没到手,自然把最好的料拿出来给金钰看。金钰对木料不甚了解,特意带了两个木场的伙计。主仆三人随着袁掌柜和袁家管事,一路往院子后面的料场去。 已是初冬,寸来厚的雪盖着如山的木料。远远看去,好像绵延的雪丘横亘在万顷山林之间。 袁家的料是极好的,隔年的老榆木,性燥且韧性好,伙计细细查验了一番,回了金钰。金钰也十分满意,除了价格贵的离谱,其他都十分称心。 眼见着时候不早,日已西沉,金钰一行人正准备回去,却刮起了大风,雪片子也紧跟着落了下来。碾子沟的风雪不比其他地方。风卷着雪,雪缠着风,风和雪打着旋儿,一霎时便刮得天昏地暗,分不清个天地来。 这样的天气,便是想走也走不了。袁掌柜客气的挽留:“我家有个西侧院,这风雪天回去怕是要出事,姑娘若是不嫌……”这年头,留姑娘住宿颇有些耍流氓的嫌疑。袁掌柜是个正经买卖人,随行就市,哄抬物价神马的他在行,可调戏妇女这样违法乱纪行为他是不干的,所以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了。 金钰倒是不客气,抻着脖子看了看窗外——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雪下的这个大啊!真是碾子沟雪花大如席!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比,姑娘在外借宿实在算不得什么。留下就留下呗。借宿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袁掌柜头一回遇见这么开放的笑姑娘,还是有些吃惊的。可转念一想,金家如今落到这个境地,能有个人出来撑起那么一大家子就算是很不容易了,若是和寻常女儿家一样娇羞扭捏,怕是早被人家欺负死了。 想到这儿,便着人将西侧园儿拾掇出来。 金钰道了谢,带着两个伙计,主仆三人住进了测园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袁家的西侧园不大,只有正房三间,东厢房和西厢房分别空出一间堆放杂物。袁家的人将上方拾掇出来,金钰便住在正房,两个伙计被安置在东厢房。 夜色已深,外面又是风雪交加,伙计给金钰行了礼便要退下歇息。不想金钰却丝毫没有睡意,拦下他们道:“你们先别歇着,将马饮喂妥了,随身的东西也都预备好,今儿夜里都给我精神着点儿,瞧着东边见了火光便收拾东西走人。” 两个伙计听到此处不免有些疑惑,大晚上,又赶上大风雪,这么个极端恶劣天气,不睡觉干啥?东面见了火光就走?她咋知道能着火?还是东面?这二姑娘能掐会算?难道是这些天请算命先生请的多了,二姑娘也入神棍的行业了?可见金钰一脸严正,又不敢怠慢,正正经经的低身应了,才退下。 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金钰愉快的倒在床上合衣而卧,转头看了看,屋子中间还摆了个火盆子,盆子里的炭烧的通红,散出一阵阵暖人的热意。袁家服务还不错嘛,就凭雪夜送炭也要给个好评。 窗外,风刮得更紧了,金钰似乎能听到雪片子抽打在窗棂上发出的簌簌的声音。这样的夜晚,能窝在有取暖设施的屋子里休息,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对于远在数里之外何昭来讲,幸福的意义很简单。金钰在屋子里暖暖和和的躺着,而他却带着一伙人,冒着狂风暴雪,跑到白枝山脚下去放火……这个时候金钰就比他幸福。 和金钰商议好了,今天晚上要去白枝山放火。按着何昭一贯的作风,这种半夜不睡觉,受累+挨冻的事儿他是绝对不会自己去干的。可雪夜放火……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像违反犯罪事件。再加上金钰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这事儿若是办砸了,下面咱可就没法办了。” 左思右想,何昭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吧。可谁知天公不作美啊,赶着晚上又下起了大雪。何昭推窗往外看,风卷着雪片子呼啸着扑过来,大片的雪花遮住了天。何昭一咬牙,披了件狐裘暖袍便跨马出门。 风急雪大,何昭低身俯在马上疾驰而去。 金钰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却也不敢睡去,眯眼瞧着窗子,外面漆黑一篇。这样的夜晚,连月亮都告假了,哪有什么亮光呢? 在此之前,金钰从没与何昭合作过,所谓信誉二字只不过是听别人说的,又有雪坳里他出手相救,所以才愿意和他合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如果有实力办好这事儿,她是绝对不和找何昭的。说的不好听点,还是自己实力不足,不得不干点合伙的买卖。 又想起当年何家与洪家联手,才使洪家度过了难关,自己家却因此败落道如此地步,又觉得自己找何昭联手办事还是有些莽撞了。能与洪家勾连到一处的人,怕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心里越想越乱,伸手揉了揉脑门子,见地上的火盆子里炭火已然没有先前那样红旺了,也不知是几更,忽得抬眼一瞧,见东面的窗纸似是映出微微的红光,顿时心中一震,忙翻身坐起。 再聚神细看,红光已然越发赤烈。金钰满面惊喜,一个咕噜跳下地,抓起搭在一旁的披风,也顾不得系上绦绳,便推门而出。 刚到院子里,便见随行的两个伙计已经牵了马,收拾妥当站在院中。金钰面露笑意,伸手牵过马来,往自己身前一拽道:“咱们走。” 伙计本对金二姐儿的话半信半疑,可眼见着东面果真燃起了火光,才知道二姑娘怕是早有安排,心下对金钰又增了几分敬畏。此时看金钰拉马要走,也不多问,直跟着金钰出了院门。 岳城的冬天甚是寒冷,今儿夜里又是风雪交加,四下里漆黑一片。袁家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没有其他动静。这个时候金钰一行三人扯着马拽着行李,大模大样的从院子里走出来,自是惊动了袁家家丁。 有几个睡的轻的听了响动,披了皮袄撩开棉帘子往外看,原是金二姐儿连夜要走,本就惊奇,可抬眼一看,只见远处红光烁烁,俨然是起了火,不由得大呼出声。 这一叫不要紧,袁家上下十来个家丁伙计都被吵了起来。众人都见了远处火光晃晃,又见金家人连夜要走,早有腿快的跑着禀报了掌柜。 金钰瞧也不瞧,直奔着袁家大门去了。三人还未推门,只听身后有人叫停。回身一看原是袁掌柜急奔出来。金钰见他只披了件短棉袄,下0身只穿了软绸单裤,料想他是出得急,没来得及穿衣裳。又斜眼看了看远处烈烈火光,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强忍才没露出来。 “金掌柜这是哪里去?”袁掌柜跑得急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金钰面色惊恐,指这东面被映得微红的天空说:“您没瞧见着火了?人都传今年有火光之灾,我原本也不信,今天这不就……”话没说完就停了口,一把扯过缰绳就要上马。 这样的谣传袁掌柜也不是没听过,家里的小妾也曾与自己提起,并未放在心上。前几日正房夫人又提起这个事儿,他心里也犯了嘀咕。又有家里家丁伙计们传,说是蒙古人今年定会打到碾子沟,又有人说达子这回不仅是杀人抢夺,怕是要放火烧宅。谣言传的越来越凶,可多年行商,他听的谣言多了,只是心下怀疑,也不全信。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再不信也不行了! 从睡梦中被吵醒的袁掌柜见东面起火,心里骇然,可转念一想,自己家的这些木料多半已经卖给了金家,不免暗暗庆幸。若不是自己今日慧眼识得金二姐儿,怕是家里管事必将这个半大姑娘赶出门去。真是这样,自己的这些木料可都要一把火化成灰了! 正在暗自得意,不想家人却急匆匆跑来禀告,说是金家人连夜起身要走。袁掌柜心里一惊,塔拉着鞋就跑了出来。 此时见金钰要上马,袁掌柜急得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说:“金掌柜,你的木料还没拉走,怎么就自己走了呢。” 金钰猛得将手臂收回,咧嘴说:“你没看见蒙古人都打到门口了?木料你自己留着吧,回头火烧到碾子沟,我拿银子换你一堆草木灰干什么?”风越发的大了,混着雪粒子抽在金钰的脸上,似乎敲打出噼啪的微响。 袁掌柜也急了,伸手扯住缰绳说:“咱可都说好了的,订银也是交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雪随着风,顺着短棉袄的前襟灌进他的衣裳里,将原本的热气一股一股的卷走。 东面的火光更旺了,映照在穹庐一般的天空上,泛出微微的紫红色。金钰仰面瞧着那光,一把抢过袁掌柜手里的缰绳,大声说:“定银我不要了,木料你自己留着吧!”说罢翻身上马,对随着的两个金家伙计说:“咱们走!” 袁掌柜大惊,眼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自己留着一堆堆的木料,等蒙古人烧到家门口,便成了一文不值的木头灰,顿时慌了神,脱口道:“都是场面上做生意的,金掌柜的也照顾照顾我们,您说个数儿,便将木料全数带走!” 金钰偷摇得像个拨浪鼓,连说“不要,不要。” 袁掌柜见金钰已经翻身上马,发了急,眼珠子一转,说:“原来金家是这等不讲信义的人家!怪不得落得如今的下场!” 金钰本提缰要走,听有人这样说金家,自然生气,勒住马立眉道:“我爹爹和大伯在世的时候,都是信义之人,没得被你诋毁,不就是些木料吗?金家留下便是!” 袁掌柜听了暗自大喜,如果自己不使这一招激一激这个小姑娘,怕是今儿这木料是卖不出去了。正要张罗人将木料连夜装车,却见金钰翻身下马板着脸说:“你的木价高的离谱,眼见这蒙古兵就要打过来,咱们来个痛快的,我随身只待了这么多银两,你愿意就卖给我,不愿意卖我这就走人。”说完便吩咐伙计将带来的银子包裹一股脑的撂在地上。 袁掌柜差异,瞧了瞧地上的银子。他常年经商,只和木料银子打交道,这堆银子有多少两一上眼便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心下核算着白天和金钰定好的木料数量,算来算去这价钱和往年的木料价格不相上下。非但不赔,反而小赚了一些。当即一口答应了金钰,又吩咐人去将木料装车。 金钰却拦下他说:“掌柜别急今晚上雪太大,您瞧那边又起了火,别是蒙古人打了过来,我若带着这么许多木料可怎么办呢?” “咱可是都说定了的,木料你可不能不要。”袁掌柜怕金钰反悔,忙说 “这木料金家要定了,银子既然拿出来我也没打算收回去,银子和木料都暂且放在您这儿,待过几日再来将木料拉走不迟。” 袁掌柜听了心里暗笑金钰天真,蒙古人已经打到黑玉口,东边又好端端的起了火,过几天再来拉木料,怕是早就烧成了灰。想到此处,他说:“咱可说好了,木料放在我们家可以,可这料已经是你金家的了,袁家只帮忙存放,万一有了闪失……” 没等他说完,金钰高声道:“这料就是金家的,出了什么事儿,都与袁家无关,可咱丑话说在前头,我的料放在你家,你家若是动了手脚可不成。”袁掌柜满口应了,金钰又叫人拿了纸笔,慌忙间让袁掌柜立了字据,方松了口气,慢悠悠的将字据揣进怀里,说:“我这便回去了,过不几日便来拉木料。”袁掌柜早叫人收好了银子,此时也是稳当了许多,应了金钰的话,客客气气的将金钰送出了大门。转身回去吩咐家丁伙计收拾好金银细软和应用之物,只待蒙古兵打来便阖家逃走。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野,金钰裹了貂毛的披风,放眼望去四下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若是这个时候出了碾子沟,十有八九是要迷路的。好在碾子沟并不大,三人骑马顺风,不一时便到了东面的胡同口。金钰坐在马上直起身来,拢目向冻瞭望了一阵,见东边火光渐微,料想是何昭的人已经开始熄火了。 想着自己今天已经买完了木料,心里很是欢喜,眼前雪花纷飞,团团片片,纷纷扬扬,像是一帐纱幕从天上垂了下来,那雪花又厚又柔,随着急劲的北风飞舞旋转。弯弯曲曲的小路,高矮不一的翘檐都被大雪染成了白色,月光透过严实的云层散出极微弱的光亮,映照在皑皑的白雪上,泛出一丝青色来。 风雪甚大,金钰虽喜欢着粉雕玉砌的景致,却也不敢放慢脚步,催马急匆匆往客栈的方向奔去。 马将到巷子口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听声传来。这样的天气,什么人会出来?金钰不仅回头看去,见远远的十几个人策马而来,在雪幕中分辨不出相貌。待再近些,才依稀看清,领头一人骑着一匹通身青黑的西域马。西域自古盛产良驹,比中原的马要高大许多。马上的人头戴黑裘帽,一尺多宽的獭毛大领一直从肩膀围到脸旁,遮蔽住了扑面而来的雪片子。见他微微向前俯身,紧握马缰,身形凛凛,因着马跑的很快,身后的大氅随着疾风烈烈飞舞起来。 不一时这人便奔到近前,金钰这才聚目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不一时这人便奔到近前,金钰这才聚目看去。看清,马上的人正是何昭。 因着风急雪大,獭毛领子上沾着晶晶雪珠子,深蹙眉头,眉目间露出些许厌烦飒爽之气。 此时他也见得是金钰,心下有些奇怪,顺势勒住马缰,问:“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金钰早就算计好今夜衬着何昭纵火,自己去把木料搞定,可计划却没有对何昭提起过。想着两人何某纵火压低木价,自己却先把木料买好了,心里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何昭又说:“半夜三更,还不快些回去!”语气中竟有些呵斥的意思 金钰被说的一愣,琢磨了片刻觉得不对劲儿。 麻蛋的!居然教训起我来了? 自爹爹和叔父离世,二奶奶只知吃斋念佛,家中一切均有金钰料理,自然所有人都听她的话,哪有什么人敢去呵斥她呢。如今被何昭教训了一句,金钰先是茫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待反应过来就觉得气恼,当时勒马板着脸道:“事情没办完怎能回去?”说着将马向何昭近前提了一提,又说,“何兄可安排人去放口风了吗?” 何昭没有未舒,显得有些急恼:“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放出风去了,你切快会客栈,安排下人打点行李,待天亮离开碾子沟便是。”何昭沉吟片刻,又说,“至于木料的事,你们家的也全交给我办就好,你初来碾子沟,人面不熟,我出面办这事必不会叫你吃了亏。” 金钰心里有气,挑眉道:“不劳何兄费心,金家的木料我已经办妥了,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便会客栈去了。”说罢,骑马绝尘而去…… 只留下何昭立在马上,看着她玫红色的大氅在雪夜里卷着雪花扑呼飞舞。 何昭早安排了马六等人,趁着今夜火起挑动碾子沟里的客商一起要走。众人这些日子原本就听说蒙古人已经打到黑玉口,不日便要打到碾子沟来了。可一直心存侥幸,不肯率先离开,恐失了商机。今天一听小巷胡同有人呼嚷着火了,心里哪能不惊骇呢。起身一看真的有火光映照,心里大急。又见街上已有人赶着车马、扛着包裹动身离开。买卖人家,哪个不惜命如金?又想今年木料价格涨得离谱,就算是留下也未必能办了木料回去,都连夜起身,也不等细细打点,只胡乱的收拾了金银行李,朝着碾子沟外奔去。 一时间碾子沟大乱起来。 办木料的客商,卖木料的掌柜,各个心里不安。 客商倒是好办,收拾行李,拎包走人。可留下那些个料场的掌柜是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有几个胆小惜命的,连夜跑了。留下几个贪财胆大的,咬牙挺道天亮,没见蒙古人打来。心里琢磨蒙古人折腾了一夜,恐怕也不会立时就打到碾子沟来。 余下的掌柜们没了主意,只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料场的掌柜前几天还各个打着小算盘,想着今年能大赚一笔,脸上得意洋洋。可如今却面露苦涩,且不说蒙古人能不能打来,即便是蒙古人打不到碾子沟,经过昨晚这一闹腾,客商尽数搜已经离去,今年的木料算是砸在手里了! 本来木料也是隔年老料好一些,不怕留上一年。可眼下这个情况,万一蒙古人真的打过来,再放一把火…… 冬天的里一把火哇~ 几个人商议了半天,得知全碾子沟的客商都走的差不多了,尤其那几个大户木作坊的掌柜都已经走离开,都不免愁眉苦脸。 正无计可施,听有小厮说,岳城何家的掌柜还没走。几个人面面相觑,想了想,一起来客栈找何昭了。 几个人满腹心事,谁也不说话,忽得有人说了句:“怎么没见老袁?” “那老家伙的木料也不少,难道要扔在这儿不成?” “老袁向来心眼子多,怕是早有主意了。” 几个人一面说着一面并肩而行,一起到了何昭住的客栈。 客栈掌柜昨晚也是吓得不轻,早已将金银细软收拾好了,只是等着看看风声,若是略有不妥便马上动身走人。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此时客栈里的客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后院子住着的何家和金家没走。看样子金家倒是已经拾掇完东西,随时预备离去。可何家人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客栈掌柜与何昭早就相熟,自然找了李季劝告他收拾东西,不要等着蒙古人打到门口,到时候想跑都找不到路了。李季只是点头应是,却不吩咐人收拾东西。 这种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客店掌柜也算进到提醒的义务,不在多说。 等何昭回到客店,天已经快亮了。进了后院子,见金家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便问金家下人:“你们家二姑娘呢?” 金家伙计回说:“二姑娘在楼上换衣裳,这就下来了。”说完抬手向楼上指了指 何昭顺势看去,见金钰推门出来,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头戴狐裘帽子,身穿一身鸦青软缎上绣银线的棉马褂。正一手攒着马鞭,一手将貉子毛的围领绕在脖子上。何昭见她这身装束十分清丽英气,不由嘴角微翘,身上还穿着獭毛斗篷,站在楼下副手而立,仰头看着。 金钰一夜没睡,这时候哪有心情观察何昭?腾腾几步下了楼,草草的对何昭行了男子之礼,随口说:“我先走了。” 何昭听得恍然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说:“你……骑马回去?” 这句问的没水准~ 金家的马车在雪坳里毁了,一路上都是坐着何昭的车来的,金钰又困又累,心里给何昭来了个大大的白眼,叹气道:“我没车了,只好骑马回去。”说完自己也盘算了一下,夜里去哪投宿呢?这样的温度,露宿街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昭却没回她,转身对李季说:“把我的车马腾出来,给金掌柜。”李季素来不多说什么,当下应了一声,不一时便将车马预备好了。 睡眠不足,直接导致人反应迟缓愚钝,金钰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忙摆手:“不用不用!”何昭是有多矫情,这一路上她也算是见过了。他的马车给自己坐?他坐啥呢?伙计的车他是绝对不会坐的。 何昭对金钰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回身吩咐金家的伙计将金钰随身之物都抬到马车上去。 一夜没睡,反应迟钝的金钰呆了片刻,再一次言辞拒绝:“使不得,我坐了你的车,你坐什么呢?”心想这样一个颇有凤凰男气质的人,这大冷天骑马? 还是算鸟吧~! 此时雪过微晴,风也息了,何昭伸手将獭毛大领的披风绦绳解下,漫不经心的说:“你切到九里之外的山脚那去等我,明日晌午我便能赶到。” 同行? 似乎不大好吧? 金钰感受这碾子沟的温度,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套上一件羽绒服外加一双雪地鞋才能暖和一点。又想这个季节进行户外骑马运动……未免太刺激了! ok!同行就同行! 待车夫赶着车正要起身,却听客店门上有伙计高呼:“金家掌柜请站一站!” 怎么?姓何的反悔了? 金钰抻出头去,见客店伙计手里拖着个大框赶了上来:“金掌柜站一站,何爷吩咐小的将这筐炭给您带上。” 看看人家这服务质量!不仅借车,还有赠品~ 人家如此热心,自己再推辞,就显得有点不实在了!既然送来,就收下吧。 风雪已熄,偶尔有风吹过,带动房檐树梢上的积雪,舒舒缓缓的悄然落下。马车上新加了一层青灰色的厚毛毡,十分暖和,车床上的棉纸已经重新裱糊了,此时雪后天冷,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霜花。车里摆着的火盆子散发出融融的暖意,烤着金钰的脸有些发烫。 车马轻晃,不一时已走出了碾子沟,金钰撩起车帘子,推了窗朝外看,见四下里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乌云并未散去,乌沉沉的铺在空中,日头确已经从云层的缝隙里射出丝丝光亮来。又加上办木料的一桩心事已经办好了,心下畅快,连眼前这略显单调的景致在她看来都有万分的雄美。 车行数里,日已中升。金钰自然不会忘记她人生的头等大事:吃~! 于是转身,准备将带来的食盒取出来包餐一顿。可回身一看才发现,原来车角摆着一对二尺见方的大漆雕金的食匣子。金钰瞧了瞧,原是一对剔犀云纹木胎大漆盒,知道这对食匣做工精致。心里盘算着这么大的一块犀角得值多少银子…… 然后仰面朝天……原来何昭是土豪? 既然是食盒,不打开看看就对不起吃货的称号。 于是金二姐动作麻利的掀开盒盖子,上眼一瞧,盒子里整齐的摆着六样小菜。金钰细细看着,乌棕鹅切成二指宽的小块,胭脂猪蹄子也被撕成了适口大小,上面撒着的菜叶还翠绿的呢。另有几样叫不上名字的小菜,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酸笋鸡汤。 香气扑鼻! 金钰吞了几下口水,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吃? 还是不吃!? 这是个大问题~ 吃吧?人家摆在这里,也没说是让自己吃的啊? 不吃吧?人家摆在这里,不是给自己吃的是给谁吃的呢? 金二姐的人生格言:幸福生活来自吃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唯帅哥与美食不可错过也~! 一个吃货的人生哲理就是这么简单。美食当道,有不吃的道理吗? 马车依旧缓缓前行,金钰着眼看去,见食盒里摆着一对木筷。这个时候没有一次性筷子,对于饮食卫生还是要注意的!仔细看了看,估计这筷子是干净的,才放心的吃起来。 面前的小菜味道鲜美,分卷残云般的吃完,肚子已经饱饱哒了。可小菜样样都是不大的一盘,想要大快朵颐的爽快当真是不能了。打着饱嗝的金钰又想起自己准备的那只熏鸡。伸手把自己的大号食匣子拖道面前,掀开盖子,里面便是自己准备好的午餐了——一直加肥加大的熏鸡和两张大饼。 熏鸡是碾子沟有名的小店买来的。金钰吃过一次,觉得味道香醇浓厚,入口滑嫩。所以走之前,特意让伙计买了两只带上。一只用油纸包好了,扣在食匣里,一只挂在外面留着回家给三哥和娘尝尝。可中午吃了何昭准备的午饭,自己的鸡也省下了。 吃饱喝足,可总觉得不痛快。比起吃这种精鲜小烹,她更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畅快。 呼啸的西北风夹杂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是一部不错的催眠小曲儿。包餐一顿,困意袭来。抱着暖炉睡上一觉也是不错的。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到醒来,金钰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马车还需要临时停车? 掀开车帘子往外看,见已是日色微沉,风息雪停。处群山浩渺,似纱似絮。隐约间远远的有銮铃声传来,一行十几人,渐行渐近。 金钰知道来人必是何昭了,这才揉了揉眼睛,振作了精神,翻身起来,下车迎去。 何昭这次来碾子沟,本来就是要买木料的。万万没想到今年木料价格高的离谱,这才想出这个有点阴损的招数来。这招说来也是险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幸而金钰又和自己想到一处,帮了自己的大忙,这才妙计得施。 依照李季的意思,既然计策已经成了,便要将木料价格压到最低。何昭一开始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 开木器作坊,承接各家活计,靠得是工匠的手艺。但是若没有好木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木器作坊的后盾其实是这些木料场。有了稳定的供货渠道,无论年景如何都能给自己家作坊供应好料才是硬道理。 自己的计策再妙、再巧,也只是蒙骗一时,待到来年再到碾子沟来办木料,众木料商都记得了何昭趁火打劫压低木料价钱,谁在心里不给何家记上一笔呢? 省了一时的银子,赔上的可是以后的信誉。 商人计较得失,这事儿怎么算都不划算啊。 所以何昭回到客栈就倒在自己的房间睡大觉去了。纵使那些个掌柜焦急的在前堂搓手顿足,他就是稳稳当当的补觉。 几个掌柜中,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吵嚷开,众人也盘算若是何昭这回不接这些木料怕是自己的料就要废了。料场的掌柜们不由得迁怒与何昭,这个时候,日上三竿,还在房里闷头睡觉,是几个意思!? 何家的这个管家也不懂事,眼见料场的几个大掌柜都在这急的火烧屁股一样的,他却依旧不温不火的陪着笑脸。一会上茶,一会上点心果子。几个人问起,他只恭恭敬敬的回一句:“我家爷吩咐,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许叫他,劳烦几位再等等,若是哪位掌柜着急,就先回了?” 回去? 万一自己前脚刚回去,姓何的小子后脚醒了呢?自己的木料没卖出去,别人家的木料买给何昭了呢? 各个这么想着,谁也不肯先走。 直等了两个时辰,已近中午,才见何昭款步从后堂绕了来。此时他已换上了一身秋香色金线立蟒的白貂毛箭袖,高束的发髻只扎了一块月牙白滚金边的包头巾,见了众人先是诧然,询问之后又嗔斥李季不懂事,才又拱手施礼道歉。 几个掌柜见到何昭相貌俊朗,举止爽气精炼,眉目间却有些放荡不拘的傲慢神色,心里都有些厌恶。 厌恶归厌恶,可自己家木料是卖出去换银子,还是冒险留家里变草灰,就看全这小子了。 几个掌柜来的时候,在路上已经商议好,见了何家这小子,谁也不能提落价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形势,降低木价这事儿一旦开个头就会像洪水倾泻一样,止不住了。 何昭坐定,闲聊了一炷香的时间,丝毫不谈木料的事儿。几个料场的掌柜记得手心冒汗,可也没有办法。只得耐着性子,看何昭不急不忙的聊天。 众掌柜做了半天的简直陪聊,估计是陪聊效果不错,聊的何家小子很是开心,聊着聊着似乎想起来什么,这才询问几个掌柜的来意。 来意? 难道大家是转成来赔你聊天的?别闹了,大家都很忙…… 卖 木 料 啊 ! 好在事情挑明之后,何昭也不含糊,直接问了木料价格。价格太高,可是不能买的。实话是说,价格高的离谱,何家也买不起。 “如今年景不好,如此好料实在不多了……” 何昭笑而不语 “木价如此,也非我们几人之力能扭转……” 何昭笑而不语 “既是何掌柜有意,这银子倒是好说……” 何昭还是笑而不语 掌柜们急了:是买,还是不买,给个痛快的吧! 何昭依旧笑而不语…… 众掌柜吐血身亡…… 终于,有个耐不住性子的跳脚了:“何爷,550两银子,我的料您全拉走,怎么样!?”不降价是不行了,总这么吊着谁能受的了啊!心脏病都快吊出来了。 事先说好的,谁都不许降价,现在倒有人先把自己家的价格降下来。这明摆着就是不顾他人死后,只顾自己逃命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不就是降价吗?谁不会呢!?卖点银子回来,总好过被蒙古人一把火烧了强。更何况自家烧了木料还不算倒霉,最倒霉的别人家木料卖了,而自己家木料烧了,待到明年再次行商,人家有本钱,自己家却元气大伤,搞不好就被别人吞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价格就真的像洪水决堤,不可收拾了。 听着木料从550两,到500两,再到400两,300两……一路直跌…… 看着众掌柜的脸色从红,变成白,再从白变成绿,最后成了紫色…… 何昭这才一面摆弄着腰间玉带,一面悠悠开口:“各位不必如此,都是生意人,自古商贾一家,何某绝不是借势欺人的人。”顿了顿,思量片刻,又道,“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看见了,按理说这料我本不该留下,可既是各位有难,我岂有坐视之理?” 这话终于有点活气了。掌柜们眼巴巴瞧着何昭,心脏随着他嘴唇起落,免费体验了一把过山车……还是悬挂式超刺激版本的。 话说到这里,何昭停住不说了 正坐着过山车的几位,被悬在半空中……发现过山车停了,而且还处于大头朝下的倒立状态。 艾玛太刺激了~ 何昭吊够了他们,又开口了:“木料何某人全收。” 感激涕零! 鼻涕眼泪都擦干了之后,脑子开始运转,木料这小子是全收了,可价格呢? “木价,还是按着去年的,我不会少给一文。”何昭抬眼看着几个人说。 这是什么精神!? 这就是雷锋精神! 木场的掌柜恨不得拉个条幅,弄个标语神马的,上面写上:向何昭同志学习! 本来以为今年会赔个锅碗朝天……没想到……老天居然派人来拯救大家!看来回家还是要多烧烧香的!能想到的神仙都是要谢过一遍的。 何昭摇身一变,成了碾子沟新一代的学雷锋标兵。这种喜大普奔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多小木料场的掌柜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向何昭住的客店扑过来。 几个大料场的掌柜看到后,笑了:就算何家银子再多,也买不起这么多木料。就算小料场降低了木价,何家也用不了这么多木料。 可事实往往和人们预料的不一样,何昭照单全收~ 几个大料场的掌柜的脚面均被自己的下巴大大的砸了一下——这个何家,是有多土豪?这么多木料都买下,需要多少银子?掰着手指头是算不出来了,脱袜子掰脚趾头算吧! 再细打听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何昭没有付现银,而是立下字据,俗称打白条~ 何昭自然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是白条还是可以打的。和那些个小料场的掌柜商议好木料的价格,略低于往年的常价。木料何昭可以全留,只是银子没有,只能立字据为证,待日后有了银子,再逐一偿还。掌柜们自然不是白莲花,凭这么一张白纸写上几个字就想拉走木料?不妥吧?要知道“骗子”这个行当,从古至今都很盛行啊。 但是何昭却没想把木料拉走。他让掌柜们也立个字据,木料存放在各家掌柜手里,随用随取,取时付银。只是未经何昭同意这些木料不得转卖他人,木料存放在各家料场,如有损毁何家也需负担一半。 这就等于给自家的木料上了一份意外伤害险啊~!分摊意外事故的风险,再好不过了 虽然银子短时间内不能收回来,但既然立下这份字据,木料又在自己手里,想来还是很让人放心的。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掌柜们得银子的得银子,买保险的买保险,皆大欢喜。何昭得了木料,又赚了名声,简直满意的不要不要哒~! 皆大欢喜的结局。 欢喜之后,何昭想起了金二姐同志。这位志同道合的盟友还在冰天雪地里等着自己呢,于是何同志快马加鞭赶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虽是正午阳光颇足,但北风凄厉,更觉寒冷。金钰拢目远眺,见一片茫茫白雪中十几人疾驰而近,为首的一人青衣素袍便是何昭。 不一时,几人便勒马到了近前,何昭见金钰依旧穿着那身酒色棉袍,因着天冷,已经将獭毛的领子立起来,围住了半张脸,只漏出一双灵动忽闪的眼来,足底蹬着的一双藏青色累银丝的棉靴上沾了一层雪。何昭一路都有些惦记,这会子见她俏生生的立在面前,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未待何昭下马,金钰便一手扒开衣领,扬脖子漏出嘴来问:“可是办妥礼物?” 何昭一面翻身下马,一面回:“办妥了,加上你们金家的木料,一并三十三车都有李季押着在后面呢。” “李季一人可看顾得过来?不如我在此等上两日,同木料车马一起回去。”金钰是不放心木料让别人押韵的,这批木料决定着金家作坊的命运,金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紧呢。 何昭却撇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不必了,我们慢些走,不出三四日,到了皑子江边他们就能赶上咱们了。” 不等这木料一起走?那么押运木料人手可够?宿头如何安排?车马可都验查妥当?金钰语似连珠,问个不停。听金钰事事问的详切,何昭难得耐着性子一样样说与她听。二姐儿听他说诸事皆已安排妥当,才微微放下心来。自从大伯和爹爹离世,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由金钰操心,早已经惯了,今日忽得就有人将一切安排明白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在车下呆站了半晌,总觉得自己没亲自安顿车马心里总是有点惴惴,可事情已安排得极稳妥了,又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耳边只听何昭叫道:“我本想叫人去雇辆马车,可碾子沟的车一夜之间都被雇走了。”说完自己先笑出声来。 金钰正愣着,听他这样说,也笑了:“这是自作孽。”自己骗得全碾子沟的人都跑路了,现在如今雇不着车简直是活该到不能再活该了。 于是乎……两人又要同乘了。 要说男女同乘这事儿,在金钰看来简直不能再正常了。前生不是土豪,连小资都算不上,没有私家车,挤公交是家常便饭,别说男女同乘一辆车了,就是公车变态也是遇到过的。 可何昭不这么想。男人和女人是有本质区别滴~男人和女人没结婚是不能单独相处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男女同乘就是耍流氓~! 虽然何昭从来觉得自己是什么贤士善人,榜样楷模之类的人物,但也绝对不是流氓。所以,男人和女人是不能同坐一辆车滴~ 来的时候和金钰坐一辆车,那是因为不知道她是女的啊! 如果是君子,那就让女人坐车,自己下来骑马吧! 好吧,至少何昭还是把自己当作是君子的。 这样的天气,放着暖和的马车不坐,要骑马前行,是需要勇气的……何昭咬了咬牙,翻身上马,提缰前行。 金钰本来已经想好了,何昭赶上啦,就和他一起坐车,没想到何昭却准备骑马。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傲雪凌霜、寒风刺骨、滴水成冰……金钰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天气寒冷的词都在脑子里过了……觉得都太不具体了,这种天气最直接的就是:手伸出来一会就觉得自己已经木有手了!这样的天气骑马……是金钰此时此刻能想到的最硬汉的行为了~ 何昭愣了一下,转头说了声:“不必,男女同乘不合礼法。”继续骑马前行 金钰还站在车边,见他不肯上车,皱了眉头。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男女授受不亲”这句名言自己还是听过的,虽然无法理解,但总要接受他们的生活习惯,所谓入乡随俗嘛。可“男女有别”“七岁分席”也要看客观条件的吧?这么冷的天,就一辆车,还讲究什么啊?就这么骑马走回岳城? 就算要走,也是自己骑马,何昭坐车啊~!这是车辆归属权问题,人家何昭才是车辆的合法持有人 不能占人家便宜!金钰从车里翻出了自己预备的羊皮大袄,拉过缰绳翻身上马:“你上车,我骑马。” 何昭愣了,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女孩子不坐车,让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上车?虽然这个年代男尊女卑,虽然这时候没有“绅士”的概念。但是,让女子骑马,自己坐车,这事儿……不好吧?金家二姐儿这是啥意思?讽刺呢? 啥意思? 没意思啊~ 金钰想到的只是:何家是开木器作坊的,金家也是开木器作坊的。何昭是何家掌柜,自己是金家掌柜。何昭出来买木料,自己也出来买木料……自己和他是一样一样滴呀~至于性别,忽略不计…… so~在金钰眼里,压根没把自己当女人,也没把何昭当男人。 她大脑里想的只是马车使用权的问题:归属权是谁,谁就有优先的使用权。 soeasy~! 何昭看着金钰稳稳的骑在马上,提缰而行。旷野风紧,刮着她头上的獭皮帽子,帽檐的锋毛颇长,扑打在眉梢,也不知是阳光晃得,还是被锋毛扫的,惹得她眯了眼。 北风不知道这两位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尽职尽责的不停的刮,足量足料地刮 终于,何昭屈服了:“你上车!” 金钰不为所动:“你呢?” “我也上车。”何昭翻身下马,三步两步跨上马车。金钰跟在他身后,怔了怔,便听何昭有些不耐烦:“还不上车?” 金钰“唔”了一声,下马颠颠的上了车。 “还是车里暖和!”金钰钻进车里,一边摘帽子一边说。 何昭“嗯”了一声,心想说的都是废话,这冷天,一个女子,要骑马回去,真是没shei了!再说和金钰坐一个车,心里感觉有点……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手心怎么还冒汗了呢?囧 金钰心情倒是不错,笑盈盈的搓着手。什么男女分席,什么授受不亲,什么看一眼就是耍流氓……封建礼教神马的,最讨厌了。搞的好像男女在一起就会ooxx一样,什么理论呢? 车里的炭火散出暖人的热气,金钰搓完手又搓脸。刚才这阵风吹得够猛的,都说北风像刀,金钰觉得不像!北风更像后妈的手……扇在自己脸上……啪啪滴! 感叹完天气,本想和一个车里的同行聊聊天,可抬眼一看,何昭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闭目养神呢。 算了,既然人家要休息,自己也就别讨人厌了,金钰歪坐在车里,胡思乱想:这次的木料不错,估计做完已经接手的活还能有不少剩余,这样自家作坊总算能有些喘息的余地。算计着这次手里的活交了工,除去兑付工匠的月银,一家人的吃喝用度也够用几个月了。若是节省些用,或许还能有些余富,若是银子够用,就存些起来,置办个园子,一是园子所产谷物总够家人吃用。二是以后金铉成亲立室生了孩子,认识男孩手里多u些产业,若是生了女儿也能嫁与个好人家。官宦大户是不会娶匠户商贾家的闺女的。 一样一样想着,时间倒也过的很快,不觉已是余辉西落,金钰的第一反应是——饿了~! 抬眼再看何昭,面色平静端坐不动,颇有点出家人打禅的意思。 前面不远有个村子,一行人不多,可以在村子里找户人家住下。山野农户大多都是淳朴实在的,给些银子就很高兴了。主人家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伯,见来客给了银两喜得很,忙吩咐儿媳妇拿出预备过年的肉鱼来准备招待。何昭却让随行的小厮去说:“只要些鱼、肉、干菜就好,不必做菜了。”老伯笑着听了,说:“是哩,是哩,我们乡下人做的不好吃,你们自己做了也好。”又指了厨房说:“那有锅有火,油盐也都是齐全的,尽管用吧。” 何昭却没打算用他们的锅,因为他不喜欢用别人家的锅~金钰就烦他这矫情劲儿,在心里默默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面上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既然不用人家的锅,金钰倒想看看这个矫情男怎么吃这些鱼和肉,难不成吃生鱼片? 生鱼片倒是没有,不过何昭带了火锅。 金钰又一次被震惊了。出来采购原材料,怎么说都属于公办出差吧?随身带着火锅……这样真的好吗? 在何昭看来,这没啥不好的,要不是考虑到储存和保鲜问题,他会把自己家的食材也带来的,要知道,那些鸡鸭肉蛋可比这些好多了。 切肉,泡菜,添汤,下锅……金钰没心情吐槽矫情男了,说多了都是口水! 金钰大快朵颐,何昭却一边吃一边摇头。这些鱼肉也算不上新鲜,都是老伯一家前些日子到西北面的小河里刨冰打上来的,存了有些日子,好在天气寒冷,一直冻在外面,并没坏掉。肉倒是别有些风味,村子附近的林子里总有些狍鹿,猎了回来,解开冻在外面。如今拿出来切片,配上些山珍野味涮着吃,很是可口。 老伯还送来了半坛子的米酒,虽算不上醇馥幽绵,却也十分甘爽浓烈。何昭素不饮酒,金钰也不客气,大开荤口,吃了个酒足饭饱。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被老伯安排在一个房间——男女同行,该是夫妻吧! 金钰咧嘴笑了正要解释,这家的儿媳妇拦下说:“爹,您老没瞧见人家还没梳髻,还是个闺女哩!瞧着该是兄妹吧?”说着便指了指西面的屋子,“姐儿就住那屋,离我的屋子近些,夜晚有事儿就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了。” “好嘞!”金钰笑着应了。回头向何昭行礼就要回屋,却见何昭脸色泛红,心中纳闷:他喝了酒吗?几时喝的?我怎么没瞧见?呵!何昭这家伙原也是个喝酒红脸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吃饱喝足了,回屋睡觉!金钰大字型躺在床上,毫无睡姿可言,掰着手指有算算,照这样走还有几天能到家?算着算着……就去和周公约会了。 何昭同学脸上的红韵还没消退,带着一鼻尖的汗也回去休息去了。山中农户家的窗子没有雕花刻景,只简单的勒着几道窗棂,窗纸已经旧得发黄,因为用的时间长了,碍着窗棂的部分已现出微微的褐色来。透过窗纸,能隐约看到看到外面天色,阴沉的灰白色。何昭心想:今日便要变天,怕是要有大雪了。 翻身欲睡,却想起隔壁睡着的金钰,不知此事她睡了没有。又想起刚才她吃饭时的娇憨姿态,在碾子沟客栈里与自己谋划时的奕奕神采,在车上时她安静恬淡…… 想着想着……困意全消~不困啊~! 这不行,明天还要赶路呢。不困也要睡!闭上眼睛,想想自己家的事情吧,作坊上的木料、工匠的工价、洪兴辉不是和善辈,可眼下自家挑出来单干还不是时候、姨妈和表妹总住在自己家也不是个事儿,需要另寻个合适的住处才好…… 想到姨妈和表妹他就头疼,不是他没有亲情,姨妈带着表妹住上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每次一回家,家里人必须让他去看看表妹,他真是受不了啦。自己是家中独子,并无他人帮衬,作坊里的事儿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还要天天去表妹那里陪聊。陪聊就陪聊呗,表妹还是个颇风雅的人,诗词歌赋样样都精通,来了兴致还给来短配舞。品茶赏花都在行。开始的时候何昭还觉得不错,活脱脱一个白富美,而且还是个有文化有素质的白富美,可时间长了,天天陪着吃茶作诗,作坊谁管呢? 何昭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吃喝用度全都要上乘的,不过空出大段的时间来泡妞喝茶……真没那么多闲工夫! 想到这里,揉了揉脑袋,又翻了个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家里有个金钰这样的人…… no~!这个念头不对,十分的不正确!立刻被何昭自己否决了。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怎么能冒出把金钰这种女汉子一样的人弄到家里去的想法呢。 身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喜欢娇娇柔柔的女人吗?这才是主流审美啊! 对!自己喜欢的类型是温柔娇媚的小鸟依人! 小鸟依人 小鸟依人 小鸟依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然并卵……还是睡不着。 隔壁何昭同学昨天晚上在心里重新确定的择偶标准金钰不知道,她一睁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 睡的极好的金钰同学又发现自己一个优点:不认床。 这是个大优点啊,走到哪都能睡,而且睡的香,是人生一大幸事。 然而隔壁的老何一睁眼,也发现天亮了。失眠的人总是觉得自己刚睡,天就亮了…… 既然都醒了,那就上路吧。临行之前需要把住宿费结算一下。影视剧里随手拍桌上一个金灿灿的元宝那种桥段金钰是绝对不睡做出来,她的银子不是用来装b的。估算了价钱,正打算付银子,何昭已经抢了先。 农户人家一点到头见不了几两银子,今儿一看是现银自然高兴。不过人家虽然是小家小户没见过大世面,单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还是懂得的。接了银子的老伯再三推说用不了这么许多,可何昭执意要给,老人家见推不过只好手下。几人正要整装出门,老人却拦下他们,又叫儿媳妇进屋取了两个大包裹出来。 打开一看原是两身皮裘大袄,整整齐齐的叠放这。打开来,见做工精良,绣工繁复,却不是寻常样式。明显是蒙古人的衣裳。众人皆奇怪,这样的农户人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衣裳。 老伯开口:这是我早年跟着王爷打达子的时候得的,那个时候蒙古人跑了,东西满地,我们就拣些好的,得了不少,这些年遇上大事我就当一件,一件一件的都当光了,只有这两件皮袄,也算是好东西,可当铺说是达子的样式,不恳多给银子,我们庄户人家下地干活穿不上这东西,如今几位爷要走远路,就给你们,路上也好当个风寒。” 何昭笑说不要,可老人家却一定要给:“这位爷若是不要,你的银子我们也收不了这么多。”何昭无奈,只好收下,让随行的小厮放在车上,又拜谢了老伯一家,一行人才又上了路。 一路上金钰和何昭坐在一个车厢里,各有各的心思,金钰还在回味那一锅超美味的火锅,琢磨着回家之后一定要把传统美食发扬光大!何昭……心里不停的重复“我喜欢小鸟依人——我喜欢小鸟依人——我喜欢小鸟依人……”睁眼看看金钰,见她一脸愉悦之色,何昭手心又冒汗了。 行至日色偏西,便见大队车马已赶经了上来,李季疾驰而来,先见了何昭,告知一路并无它是。金钰见自家车马已经道了,心下踏实不少。 既是随着车队一起好走,不免拖慢了行程,直走了两日才到大安山下。此时天色阴沉,远处乌沉沉的黑云已经压了过来,疾风呜鸣,何昭挑帘看了看,风顺着帘子的缝隙一股脑的灌进来,他忙又撂下说:“眼见就要下大雪了。”金钰对“大雪”两个字心有余悸,不由颤了一下。何昭看了安慰道:“无妨,官道虽已被蒙古人占了,可还有一条路可走。” 正说着,车外李季叫了一声:“爷,这就到大安子了,咱们怎么走?” 何昭也不挑起帘子,只说:“走查丹河”李季在车外应了一声,便张罗车马去了。 查丹河金钰早就知道,这个时候地图不是普及商品,所以她也只是听说过这条河。这查丹河在关外极有名气,据说横亘数百里,水流湍急,唯几处缓滩,还是临近官道。这条河出名还不仅仅因为地形地势,比这更有名的是住在查丹河边上的山匪。 金钰小的时候就听老人家讲过,查丹河附近因为暗沟河道复杂,聚集了不少的发过路财的人。这些人聚在一起,少的十几二十人,多的能有上百人。官府剿了几次,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些山匪河贼又死灰复燃。这河边几十里的百姓常遭匪患,凡是有些能耐的都搬走了。待王爷起兵进了京,再没了主事的官人,这一带的匪患便日益猖獗起来。 金钰听说要走查丹河,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是要上演警匪片吗?谁不知道这一带的土匪山寇不好惹啊?所说山匪不稀罕木料,可把身上的盘缠和马都劫走了,大家非冻死在这里不可! “不同意,我不同意!”是金钰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冒险!太冒险!”她不是官府衙门的捕快,犯不上和土匪打交道。查丹河的土匪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座山雕爷爷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根植入与她幼小的心灵中了! 何昭倒是没着急,笑着说:“前几年,山匪们黑吃黑,打了几次打仗,竟都归了一处,寨子建得极大,也极少抢劫百姓和过往商贾,只劫蒙古达子。入秋之后达子占了管道,这伙子匪盗还和达子打了几次大仗,元气大伤,我们绕道而行,向他们也不会费神来惹我们。” 金钰还想争辩,又听何昭说:“大雪已将山坳封了,官道又被蒙古人占着,如今唯此路可走.”金钰还是发愁,几处缓滩都紧邻官道。这要是遇上土匪和达子火拼咋办? 脑子里闪出一个场景:左手边是穿着狐裘,拿着蒙古刀的达子大军;右手边是堵上一只眼,手握大刀的土匪;自己的车队夹在中间,无数个剑弩射过来,自己一秒变刺猬啊…… “绕道!”何昭耐着性子解释 “大哥!能过河的缓滩就那么几处,都在官道旁边……”说着金钰恍然大悟,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这是榆木脑袋啊!河都结冰了,还走什么缓滩呢。” 何昭差点笑出声来:“正是了,来的时候这查丹河还没上冻,如今早已冰冻三尺,漫说是走几辆马车,就是建个亭台也使得。” 一路说着,便已上了去查丹河的岔道,车马颠簸前行,隐约听极远处有呼喊之声,喊的什么却全然听不清楚。 这倒吓坏了金钰,难道自己中奖率这么高,还没到查丹河就遇到土匪了?这是买木料吗?这取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金钰侧耳倾听,然后在心里做个后期合成,可怎么分析,这喊声都不像匪徒的术语。喊声越来越近,金钰鼓起勇气把脑袋伸出车外,远远见一骑黑马飞驰而来。再细看身上穿的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关键是土匪这种职业没有制服,不好辨认呀。 金钰又开始分析了:一个人来,不是土匪的作风,一般土匪山贼什么的都是团伙作案,但是也不排除一个人冲出来当先锋的可能性。 正胡思乱想,那匹马已经越来越近了,喊声也依稀听的清楚:“等等,停一停!” 听这喊声,金钰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肯定不是劫匪!谁家打劫这么客气 李季早就停了马,抬手拢目看起,觉得眼熟,辨了半晌,忽的变了神色,提马疾奔过去喊道:“寿子!” 原是何家的小厮,李季随何昭出门,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可又要有人看顾,以防有急事。如今在此见了他,定是家中出了大事。何昭在车里也已听清,呼啦一声将帘子挑开,问:“出了什么事?” 寿子疾马飞驰,已到近前,翻身下马,也顾不上行礼,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快说!”何昭喝道 “老爷……老爷被官府抓走了……”未待寿子说完,何昭已经跳下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问:“怎么回事?” 寿子似是被何昭吓着了,顿了顿才说:“好端端的不知咋地就吧人抓走了,后来太太让打听才知道,是去年给宫里的定制出了事儿,洪家人说是咱家做的,本要捉少爷,可您不在家,这就把老爷给带走了。” “这……宫里的定制是洪家接的,要抓人也要抓洪家的人,怎么抓道咱头上了?”李季在一边也急了。 “我,我去说了,可,可官府也没人听啊,说着要押着去京城呢,太太天天哭,我也没办法,只能连夜去碾子沟找您,谁知道了碾子沟他们说你们早走了,我这又一路追来。” 何昭思量片刻又问:“定制哪里出来事儿?” “我们也不知道,连衙门口都进不去,就等少爷您回家呢。“ “爷,这事儿不能这么着,限期咱是提前了,每个物件都是您亲自查验的,不能有差啊。”李季说 “洪家我也去了,门都不让我进。”寿子快要哭出来了,“现在全家人就等您回去呢。” 何昭面色严峻,转身看了看浩荡的车队,思量片刻:“我得回去,可眼见就要道查丹河了,山匪达子混迹,没个主事的人怕是不行,李季你押着车队回去。” 李季犹豫片刻,咬了咬牙,点头了。 何昭也知道李季的难处,查丹河一带变数变数太大,无论遇上山匪还是遇上蒙古兵都不好对付。本来这批木料对何家也十分要紧,如今又出了这事儿家里必然要用银子,若是木料出了事儿,无疑是雪上加霜。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也只好李季一个人押运回去了。 几人正做难,却见车厢里有人跳下,说:“何兄且安心回去,这里有我。”众人随声看去,见是金家二姐已下了车来。 “你……”何昭有点怀疑一个女子,还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一旦出了事?能应对吗?但基于金钰行事细心而果敢,他也是见识过的,思来想去,也只好让金钰帮这个忙。 因着事情紧,何昭招也顾不得详细安排,只略略嘱咐了李季几句,便提缰上马,拨马向金钰拱手:“一路上,拜托姑娘,待回岳城何某必行重礼相谢,金钰俯身还礼:“你且放心回去,你保我来时无愁,我送你归路无忧,何须言谢。”何昭胸中似有热气上涌,也不回话,只将双手种种抱拳拨马离去。 忽得一阵风来,夹杂着几片雪粒子,金钰仰面望天,见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要下雪了。 何朝只带了寿字,两匹快马在疾风中渐行渐远。 金钰转身跃上马车,挥手大声道:“上车。” 车队人手不多,木料却十分沉重,直走了三天才见到查丹河,金钰在车上正算计着如此脚程,还需几日才能到岳城,却听车外李季的声音:“金掌柜,就要到查丹河了怎么走?”金钰挑帘子抻头向前张望,见前面一马平川,风卷着雪片子一阵紧似一阵,向四下扑打着,天阴的更厉害。这样的天停下来是不行了 金钰想了想说:“咱们绕过官道,从西面过河。”遇上山匪总比遇上蒙古兵强,蒙古兵不会普听话,想求个绕都不行~如此可见,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 李季也是这么想的,如果遇上蒙古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西面是影山,听闻山上住着几百号的山匪,若是遇上山贼也是凶多吉少。西面是山匪,东面是蒙古兵,真是左右为难。 风吹得越发紧了,李季呛得咳了几声:“听说前些日子这的山贼还和达子打了几仗,很不太平。” 金钰黑线:这是人品不好的象征吗?这是只有想不到的困难没有遇不到的困难吗? 说多了都是废话,总要像个办法。金钰不住的敲着车里的案几,忽然想起前几日从农户老板家里得的两件蒙古的皮裘大袄。 她嘿嘿笑出声来。 北风怒嚎,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落下来,查丹河上早已经是冰封千里,茫茫的灰白色中,一队浩荡的车队缓缓前行。风雪似乎迷住的人的眼睛,高大的马在雪地里奋蹄,鼻子里喷出白花花的气。 队伍最前面的人,骑在马上,风卷着雪扑打在每一个人身上,雪积在所有能挂住的地方,獭子毛帽檐上已经落了二指厚的雪。身下的马被风雪吹的抬不起头来。马上的人却仰起头,努力辨别着方向,风顺着皮袄的缝隙钻进领口,她伸手拢了拢皮裘大袄的领子。蒙古人的皮袍子比汉人的保暖。 金钰抬眼看着,这里方圆几十里,无山无川,劲风肆无忌惮的胡乱的挂。身李季也已经换上了蒙古大袄,紧紧跟在身后。这样,远远的看去,倒像是两个蒙古人押运着车队。 官道上的蒙古人见了,或许放他们一马。若是遇上山匪,给些银子打点打点也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风大雪大都不是事儿,只要不遇上蒙古兵和土匪,再大的风雪都是小意思。但是金钰觉得,如果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回去,都对不起自己穿越这个事实! 远远的,有人马从远处奔来…… 不管是蒙古兵还是土匪,金钰觉得能在这种天气出来干活,回去都能得点奖金。在她心里,还是希望来的人是蒙古兵。毕竟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少数民族是兄弟啊!再说,蒙古兵怎么说也算是正规军,有组织有纪律吧?比起土匪对少要好一些? 一边的李季慌了神,跑到金钰近前,扯着脖子大喊:“金掌柜的,看着不好了,把车扔下,咱们得跑!”能做出这决定,不是李季怂。不管是土匪还是达子,都不能要木料,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银子和马,如果心情不好,还会捉上几个人回去扩充编制。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可不是逞英雄冲好汉的时候。 跑! 跑的越快越好! 可问题是这天儿,能跑的快吗? 金钰拼了命的抽打,玩命夹着马肚子,可马就是跑不快。也难怪马跑不快,冰雪路面,马也没装abs系统,能跑就不错了,速度什么的就不能太计较。大冷的天儿,急的她一脑门子汗。可围过来的人马速度可是不慢。金钰真想仰天长啸——这是什么破装备!?老天,你在玩我吗? 围上来的人马越来越近,透过狂乱的雪花,金钰看清楚来的不是蒙古人。是土匪!好吧,向座山雕、杜丽三等前辈致敬!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沟通最重要。好在土匪会汉语! “我们是工匠!办完木料,往回走。”李季率先交代身份,这就等于告诉大家,我们身上没有银子,只有木料。这种专业性很强的东西,土匪要了也没用。 金钰分析这围拢过来的人里,必然有个领导才对。这么一只队伍,总要有人带队吧?这会子风雪太大还真不好分辨谁是头儿。金钰冲道前面,将怀里的银子掏出来,捧上前去说:“身上只有这些银子了,不信你们可以搜搜。”遇到土匪,交点养路费是必须的,主动交总比别逼交好多了,不然再弄出点滞纳金啥的不好办。 “汉话说的不错!”终于有人出来说话了,是个骑着白马头戴狼皮帽子的人,黑貂的领子一直遮住了嘴,说话的哈气吧睫毛和眉毛都染白了。 这就是头儿了! 金钰第一次遇见不法分子,吓得想尿。但还是仗着胆子说:“我们是工匠,岳城的工匠……”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人手中大刀轻轻向前一挥,身后跟着的人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金钰等人打下马来。 车队的小厮匠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抱头逃窜,可哪里逃得了呢。一时间喊救命的,喊求饶的,喊爹娘的,乱成一团。 “带回去”那人向众人吆喝了一声。 金钰看着一车车的木料,和滚成一团粥的匠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大伯和二哥。土匪两个字似乎像是一个魔咒,紧紧的跟着她,跟着金家,把她拖垮,弄得金家家破人亡。如果这次木料被劫,自己被杀,金家必然再无重振之望。想着二哥和大伯的死,就在细碟崖,人人都说这方圆百里的山贼土匪都归到了一处,想来便是这一伙子人了。 金钰忽的觉得胸中有一股气滚滚升起,渐渐扩张开来,填满了胸腔,填满了整个身体。 麻蛋的太欺负人了!能不能换个人祸害! 金钰愤怒了,她的小宇宙爆发了,她不打算再沉默了,她决定反抗了!瞧准了机会,以极快的速度扑上去,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要同归于尽。 然并卵……她只扑了上去,却被人家轻轻松松的躲开了,然后来了个大大的狗啃食 身边传来大笑,那是土匪特有的笑声,洪亮而放荡 李季看到金钰异想天开的想要动武,真是替这位金家二姐的智商表示捉急,别说这些人是土匪了,就算他们是良民,凭着这么多彪形大汉,您不智取打算强攻,能行吗? “各位爷爷,我们真是过路的木匠,身上的银子都给您,求您老放我们一马。”李季说这话时候的诚恳不是装出来的,看到这么多活阎王,舍财保命才是真理。 “这两个达子汉话说的真不赖!”其中一个土匪开口说话,显然土匪们没看上他们拿出来的银子——数量确实不多。 “不不不,我门是汉人。”李季可不想让他们误会自己是蒙古人。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一个大汉踹了一脚,那人呵骂:“少他妈跟爷爷装孙子,你们这样的达子我见了的多了。” 金钰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木料不能丢,木料如果丢了金家就完蛋了。再说这里不只是金家的木料,还有何家的,受人之托要办忠心之事,保住木料,其他都好说。定了定神,金钰哆哆嗦嗦的开口了:“你们要银子,我有!” 那个骑着白马的土匪头子看了看金钰,说:“我们不想伤人,那银子,放人。” “我身上没带银子,你把他们放了,让他……”金钰话还没说完,胸口就挨了一脚。 “你当爷爷是傻子呢?没银子就别想活。”那个踹完李季的人又来踹金钰 这一脚踹的不轻,金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一摔反倒镇静不少:“你杀了我们,我们也没有银子,我是掌柜的,你把他们放回去报信,三天之后他们不送银子,你再杀了我!” 现在这个情景,根本无法脱身,李季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把金二姐儿留给土匪当人质自己回去,这事儿万万不行啊!自己不是英雄豪杰,可把一女人压着做人质这事儿传出去,自己还有脸在岳城混不? “我吧!把我压着,金掌柜您回去取银子。”李季说 这……倒也是个主意……金钰也不想留下当人质呀 可谁当人质,不是投票选举决定的,是土匪决定的。挑选人质的原则当然是选越重要的人越好,越值钱的人越好。掌柜自然比管家要值钱,土匪虽然不是科班毕业,但这点小账还是会算的。 金钰,留下做人质了。 搜了车队的银子,这伙人很快把李季一行人放走了。金钰琢磨着,这举动有点嚣张啊!就不怕李季回去报官?来个大安山剿匪记什么的?很快,金钰想明白了。蒙古人就在官道上,官兵就算真的来了,是先剿匪呢?还是先打蒙古人呢? 看来这事儿只有私了。 金钰很快被蒙上了眼睛,但不是用麻袋,而是简简单单一块布条。这个时候,她才后悔,当时应该把李季留下才对!乱中出错,出的还是大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事实证明,土匪不会优待俘虏,金钰是被绑在马背上运上山的,而且眼睛还被蒙上了。好吧,想记一下路都不行。进山之后找机会跑出来的想法,现在想想真是幼稚!人家土匪是专业的好嘛~ 到了匪窝,金钰就被带到一个房间,摘下眼罩的时候她本以为会看到“聚义厅”之类的牌匾,可惜这群土匪显然不认识宋江这一了的匪界大咖,也没有机会效仿他们。只是在厅堂上面写着“呈祥”两个字。这完全没有土匪的气质啊!典型的文艺范~ 看完了字,再看人。除了那个亲自动手抓了自己的这的人看上去高挑修长之外,其他人还真有当土匪的身材——各个虎背熊腰! 被劫这种事,金钰也没有经验。以前看的电视剧上演的也不能拿来参考,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相比之下,土匪倒是业务熟练,一般情况下抓了人是不能自己私自处置的,这毕竟属于团体行动,更何况人质的身份还没弄清楚呢。要找主要领导来商量一下,开个小会,大家提个议,最后确定个处置方案。 小喽啰被派去叫人了,金钰仔细观察地形,如果有机会就跑! 土匪没有官僚主义那一套,不一时留进来一个人,说话大声大气,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进来了:“货在哪?” 货?据了解这批土匪没把木料带上山啊,那么“货”指的就是自己了?被称作“货”的金钰,不由得想起文明中外的“七三一部队”……不寒而栗啊! 后背正在冒凉风,那人又说话了:“听说抓了个达子娘们?”人随声入,金钰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标准的土匪身材。 就这个?“那人直向金钰走过去,用手指着,又问,“能换多少?” “我不是蒙古人!”现在这种形势,金钰可不想和蒙古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这伙土匪前些日子刚刚和蒙古人掐过架。 “不是达子?”那人哼笑一声,“管你是不是达子,老子缺银子,管不了那么多,拿银子放人!” “老二,按着规矩,还要找老三商量商量。” 话没说完,便听门口有人叫到:“怎么着?有什么大事儿找我商议?” 金钰听声音一愣,回头看去,来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和自己的目光相对,也愣了,随即闪身跃出门去。 “老三你来得正好……”被称作老二的人见老三刚一进门就像踩了钉板似得跳了出去,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身边捆绑的女子猛然窜了起来,面目狰狞的跳着脚冲向门口。这架势如果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他还以为自己是人质,这女的是土匪呢。 亏得抓金钰进山的人反应快,一把掐住金钰,却不想她猛得向外冲,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倒把他拉得向前蹭了一步。若不是平日里功底深厚,怕是会被金钰带到了。 那人少一用力,捏着金钰的手腕向回一拉,金钰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本是一个软香的女子导入怀中,却不料手上剧痛,低头一看金钰栽在他怀里,顺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这一口是极用力的,竟是渗出丝丝血迹来。他吃了疼,将金钰一甩,另一只手顺势抓住她的领口提起来。这人本比平常人高大,金钰又是个半大姑娘,个子自来就矮小,这一提竟把金钰从地上提起来。 一旁看着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这娘们挺辣,有点意思!” 金钰被提在空中,一口血水吐在地上,破口大骂起来:“你个王八蛋!兔崽子!给我回来!跑什么跑!” 众人愣住——这是什么情况? 这回不只一个人反应不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女人突然发疯了?看着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被劫的,反而像是要杀人呢? 没错,金钰的小宇宙被点燃了!虽然脚不能着地,虽然动不了手,但是嘴还能用!她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叫喊了一遍:“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给我出来!” “怎么……怎么回事?”老二证了半晌,诧异道,“她?认识老三?”他觉得这种情况,有必要把老三找出来问个明白。他出门一看,老三正躲在廊柱后面搓手呢。 他上前一把将老三拉进屋里,伴着金钰震耳欲聋的叫骂声,问:“怎么回事?” 何止是认识!进来是金铮同学~! 他见金钰被捆着,顿时变了脸大喝:“谁让你们绑的?给我放开!” 自从老三入山,打击还没见过他在大哥面前这样大呼小叫的。抓着金钰的人见老三脖子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倒是被他唬得一愣,立刻松了手。 被松开的金钰瞬间化身小飞侠,一个健步冲上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入夜,寒风阵阵,吹打着门窗,月亮挂在遥远的天边,散发出幽幽的清冷的光。山上密林遍野,雪积了半尺来厚,有风刮过又将房檐上、树梢上的浮雪卷起来,打着漩儿,飞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厅堂里火盆子燃得正旺,将整个屋子烤得暖烘烘的。屋子当间预备了酒席,一是为了给金钰压惊,而是给她赔礼。山上的弟兄多是些绿林义士,性情豪爽,倒与金钰的脾气相投。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至深夜方才尽兴而回。 吃过了饭,金铮送金钰回房,兄妹两人多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直聊到而更天去,金钰才想起来说:“车马备好了我就回去,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回去晚了怕是又要闹出一场病来。” 金铮歪在椅子上,点头说:“早些也好,那边达子闹得凶,还是找人送你回去的好。”这个妹妹的运气太好,保不准再遇上个蒙古人什么的,就更热闹了。他想了想又说:“我看让肖大哥送你回去正好,他要去桃江山办点事儿,正好拐个弯送你会家。” 金钰对肖柯颇感兴趣,问:“你那个大哥,是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金铮对这个词不熟悉,他只知道他的肖大哥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气的,“肖大哥在江湖上是有一号的!” 金钰脑海里浮现出武林大侠的光辉形象,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可肖柯长的有点国语正常了,在她印象里,绝顶高手应该是相貌清奇,本领超群,时常做个变性手术什么的。 但是自从穿越一来,现实无数次纠正了金钰的想法,什么飞檐走壁,十步杀人,百步分剑……都只是传说而已~ 金钰收回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仔细想了想,估计飞檐走壁这项技能还是有可能练成的,毕竟这个时候人民生活水平不高,楼房不多~然后金钰下定决心,对金铮说:“我想学武功!” 金铮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学武功?” “对!”金钰就是要学武功!什么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之类的武功绝学就算了。但是学个擒拿手,罗汉拳神马的的还是可以的吧?强身健体自不必说。如果自己学会了几招,下次再遇上不法分子也不用麻烦别人了。以后做生意,运送个贵重物资,还能省一笔不小的保安费用,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更何况金铮现在可以是土匪!有这个便利条件啊。 金铮定了定神,面色严肃的点头说:“还真有一套功夫,非常适合女子!” 听他这么说,金钰来了精神:“什么功夫?”难不成是落英神剑掌? 金钰正色道:“一哭二闹三上吊。” 金钰的脸上还停留着期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屋外,北风甚紧,屋内,传来了金铮凄惨的嚎叫声…… “不是不教你,你现如今已经是个没人敢娶的了,若是再学了功夫,还不把夫家吓死?”金铮正了正面色,努力的摆出一副哥哥的神色继续说,“别忘了,你都多大了?再不嫁出去官府怕是要来人了……” 提起嫁人,金钰从没想过太多。自从被退了亲,她就没打算再嫁人,不是自己多么专一,多么情深忠贞。而是想一想,自己爹那样的都能和小妾造出个金铉,她还能对这个世代的男人抱有幻想吗?一想到自己的后半生要和小老婆这种生物斗智斗勇……金钰真是够了~ 不过金铮这么已提醒,金钰猛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结婚是要罚款的! 罚款!对于金钰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嫁人没啥大不了,可罚款就太不像话了。自己辛辛苦苦,出生入死的为得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能多赚点银子吗?这可到好,官府还来敲竹杠。大龄剩女要罚款!这年头想做个剩女,只有理想有报复是不够的,您得有钱!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金钰死死的盯着金铮,把金铮看得直缩脖子,战战兢兢的问:“你?你干甚?” “给我找个婆家吧!”金钰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主意。按着朝廷的规定,不嫁人每年要罚六两银子,金钰简直要发狂:凭什么白白的要交钱呢!这难道不是苛捐杂税吗!?与其有钱给朝廷,还不如找个人假结婚呢! 对了,假结婚!找个可靠的人,官府来查就说自己招了个入门女婿,学名叫做“入赘”这样多好。 金铮已经完全跟不上金钰的节奏了,听得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你要嫁给土匪吗?”金铮实在不认识其他职业的人了。 “不是真的嫁,做个样子,免得官府来收银子。” 金铮最疼这个妹妹,可现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跳起来拧着金钰的耳朵叫道:“你再给我说一遍!?”还假结婚?你咋不上天呢? 金钰被拧得疼了,眼泪险些流出来,捂着耳朵求饶:“不说了,不敢了!”金钰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金铮只是很疼这个妹妹,并不是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 被金铮狠狠的教育了之后,金钰乖乖的睡觉去了。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房梁,心里恨恨——这年头不结婚居然还要交税!真是没有天理。她在思考怎么才能偷税漏税!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法。于是沉沉睡去。 土匪的世界里,没有诗和远方,那些风雅的玩应他们没兴趣。得意的时候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失意的时候还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高声粗鲁的叫骂声中,享受快意的人生。金钰对于这种生活态度是十分赞赏的。 早上一起来,大家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为金钰践行。 有美食相伴,自然是很惬意的事情。比起何昭那里吃到的精烹细饪,金钰更喜欢这里的大吃大嚼,痛快淋漓。金钰被让到上座,众人自然要喝酒助兴。肖柯举起酒碗,先干为敬,然后示意金钰点到为止。可金钰连想都没想,一扬脖子——干了。 肖柯看了有点吃惊,还没回过神来,二当家的已经到了近前,也拖着个酒碗来敬酒:“这碗酒算是给姑娘赔礼了,我干了!”然后“咕咚”一声吞进肚子里,一副——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的神情。 自古以来,中国人的酒桌上都是有讲究的,这个时候人家喝了,就看着你。你喝就是原谅了人家,不喝就不原谅,颇有点不识抬举的意思。 大家都看着金钰,见她先施了礼,才端起酒碗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姑娘,很大家的合口味!寨子里的几个有些头脸的人见了,也起了兴致,纷纷端起酒碗上前。这一来,金铮先急了,起身拦在几个人前面:“你们想干什么?” “姑娘能来咱们这儿,那是咱兄弟绑上来的,我们敬酒,也是为了给姑娘赔礼。”众人说的恳切,就算金铮有心护着妹妹,也没有道理不让人家去赔礼吧?可这又有些灌醉金钰的嫌疑,金铮索性一摆手说:“你们赔礼是应该的!不过这酒我妹子喝不了,我替她喝!”这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既不驳兄弟门的面子,也不用让金钰喝酒。 可话音还没落,就听金钰来了一句:“人家敬的是我,你替喝算怎么回事儿啊?” 金铮回头看了看金钰,真想给她跪下……大家听了金铮的话,也没什么可争辩的,毕竟金钰是个姑娘家,不能多喝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土匪,也有男女之别呀。 可没想到,这个金姑娘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让别人挡酒。众人自然更愿意和金姑娘本人喝酒了,而且还莫名的有些兴奋。 这种情况,再拦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金铮的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金钰趴在桌子地下,抱盆呕吐的景象。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还不知道金钰的酒量。不仅金铮不知道,在座的都不知道金钰的酒量。几轮过后,金钰只是脸色微红,再看这几个冲在前面敬酒,走路都已经开始画s线了。 若不是今天还要赶路,金钰真有把他们喝到桌子地下去的实力。 酒足饭饱,开路回家! 车马早已经备好了,众人打着酒嗝执意要送这位酒量超群的金姑娘下山——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有几分豪情的金家二姐儿。再加上她是金铮的妹妹,兄弟们都表示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开口,兄弟们义不容辞! 金钰也有些微醺,一一谢过众人,才上了马车。 一路肖柯骑马,金钰坐车,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加紧脚程不两日已到了岳城门下。 肖柯还有其他事,并未随金钰进城,只让金钰代他叩拜金家二奶奶,便拨马离去。 小别离家,今儿终于回到老家了,金钰掀开帘子往外看,人生熙攘,极是热闹,远远有唢呐声传来,车把式忙将马车赶到岔路上让开。金钰伸出头去想看个究竟,却被人群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便问车把式:“前面出了什么事儿” 车把式不是岳城本地人,瞧了瞧说:“死人哩,有人家发丧呢。” 生老病死也是人世常情,金钰并未上心,只让车把式顺着岔路绕道回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缓缓出了闹市,人声渐渐远去。城里的风并不大,只微微掀动了车帘子,车厢里的炭火盆快熄了,但却丝毫不觉得冷,金钰索性将车帘子撩起来,探头向外看去。远处仍是灰白色的一片,金家作坊的旗子高高的挑在半空里,随着风似有似无的摆动。车马离得尚远,连作坊的栅栏也看不清楚,只看到作坊西北角有轻烟袅袅升起,因作坊严禁火烛,所以金铉便在西北角腾出几间房子来,安顿了二奶奶和金铃,他自己便吃住在作坊里。 “师傅,快着点!”离家这么久,金钰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了,急忙催促。 车把式答应了一声,挥起马鞭抽打起来,那马吃了疼奋力的向前奔去。金铉早已经将作坊前面的路铺垫了几次,现如今即便是遇上连雨天车马也不会捂在道上了。 金家作坊本也不是在热闹的地界儿,如今作坊上定制买卖少之又少,平日里鲜有人来,此时早有眼尖的看到了马车,跑着告诉了金铉。 前日已有人来报了信说是金钰只遇上了故人,不日便可回家了。他惦记着金钰,这两天简直就像得了大病一样,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连作坊上的事儿也顾不得了,却也拿不出个主意来。此时听有人来说,门前的大道上有车马行来,金铉一改往日沉稳的作风,三步并称两步冲了出来。 马车已驶到近前,车厢的帘子高高挑着,金钰早已经抻出头来。见已快到家了,金钰也没喊停车,便提着袍子跳下车来,倒吓了车把式一跳。金铉上前瞧了又瞧,见金钰个子长了不多,脸蛋却瘦了不少,不免心中自责,又忙付了车钱,引着金钰往二奶奶屋去了。 二奶奶这几日更是火烤一般的坐不住,她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常听金铃说北面达子闹得正凶。心里挂念着金钰又苦于没有别的办法,白日里不思饮食,夜里想起这些年的事儿又不免落泪。时间一长身子大不如从前,人也消瘦了不少。 金钰一路上瞧着作坊上的窝棚和工匠,边走边问:“我走的日子可有什么活计?” “自打入了冬就没什么活了,各家作坊上都是维持着,咱家就更不用提,好在你走之前接了林清正家的活儿,这些日子总算没空着工。”金铉说完叹了口气 “林家的料已经拉来了,我算计着除去他们家的用料,还能余富下不少,等木料到了你去瞧瞧,看还能剩下多少,我也好有些打算。”金钰说话间已到了二奶奶门前,疾走了几步刚要推门,却见小枣从门里出来。 金钰临走之前特意留了小枣在家,一是帮衬着宝红伺候二奶奶,二来也能照顾家里的大小事情。因着金钰今日回来并未着人提前报信,小枣只掂量着前些日子送信的人的话,料想二姐回家也是这几天的事儿,便时常张望。今儿正要给二奶奶添炭,却听门外有金钰的声音,急忙撂下手中活计,一出门却撞上了二姐儿。 金钰已是许久未见小枣,此时见了自然高兴,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个子倒是长了不少,人也秀气的许多,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心想半大姑娘长的快,自己和小枣年纪相仿也该锻炼身体了。 金铉跟在身后也要进门,却被金钰忽得拦下,说:“你别跟着我啊,找人去何家问问,木料到了没有?” 金家的木料去问何家?金铉觉得有点乱,还没反应过来,金钰已经进了屋,金铉在门口转了两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能领会金钰的思想,于是也跟了进去。 二奶奶今日身子不好,这会子精神头也不足,正歪在炕上歇着呢,听门口是金钰的声音正要起身,却见金钰已经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娘您不用起来。”说着她只将披风往身后一甩,便挨着二奶奶坐在炕上。 二奶奶有好长时间没见到金钰了,自从闺女踏出家门那一刻她就提心吊胆,今天总算看到她平安回来了,瞧着她个头没怎么长,人却瘦了下来,心里自然心疼,刚要说话,金钰却已经开口了:“娘这些日子身子可好?瞧着瘦了不少……这脸色也好,可是惦记着我了?……您真是多余惦记我,我好着呢……本还给娘带啦熏鸡,半路上……”说着说着,金钰闭口了,本来打算说半路上遇上土匪,但是考虑到自己娘亲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转了转眼珠,改口道:“半路上让我吃了。” 正说着,金铉凑了过来,他打算问问自己家的木料与何家的关系问题,可他的待遇和二奶奶差不多,还没等开口,就被金钰抢了先。金钰歪头一看金铉也跟了进来,便问:“我不是让你找人去何家问问木料吗?怎么还不去?” “我……为何要去问何家呢?”金铉实在想不通。 “说来话长了,你先派人去问,得空了我再慢慢和你说。”金钰大咧咧说完,又转头去问二奶奶,“金铃呢?怎么没见她?我还待了块料子给她。” 可说话的人大咧咧,听话的人可记在心里了。二奶奶坐在炕上,看着自家闺女越发秀丽的脸,心里搜索这关于何家的相关信息。 这个何家,就只有个少爷,还是个死了老婆的,这事儿全岳城都知道。自己家闺女出了趟远门,回来就与何家扯上了关系,还是经营木料这种事儿。二奶奶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妇女工作经验,敏锐的察觉到:有情况! 金家二姑娘和何家少爷扯上关系的事儿也是八卦中的重磅新闻了,可岳城却没几个人关心这事儿。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只是何家和洪家的官司。 何老爷被抓进大牢也有些日子了,至今没听说有放出来的意思。何昭一到家便吩咐家人去衙门口上上下下打点,可这官司是宫里出人查办的,亮谁也不敢徇私。衙役们也都认得何家人,又收了银子,在牢里便也不为难何老爷。 饶是如此,何老爷年事已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现下已经是病了。何家老太太知道了哭得昏天黑地,直吵着要去洪家说理。 沈家表妹偏这个时候又病了,日日夜夜咳个不停。何昭被扰得没有一刻安宁,可又不能不管。 这日刚吃了早饭,何昭便套了车出门。李季随在身后问:“爷这是往哪去?” “去洪家。”何昭翻身上车,撂下了车帘子。 “洪家?”李季一愣,随即翻身上了车,一路马蹄疾驰便出了巷子。 金钰这些天也听说了何家的事,心里气不过洪家又来这一套欺负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挺痛快。洪兴辉这个老匹夫本来不是好东西,何昭这家伙愿意与他为伍栽跟头是早晚的事。 金家作坊这几日也忙了起来,金钰早早叫人去何家提了木料回来,林清正家的活计也快完工了。金钰这日便叫了家里的伙计来说:“你去林清正家跑一趟,就说物件都做好了,园子也快建的差不多了,金家掌柜的请他们家林大老爷来瞧瞧,若是觉得哪不好的,我们也好改改。” 伙计听完应了一声:“记下了。”便一路小跑出了门去。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伙计便回来了,金钰见他身后跟着个小厮模样的人,心下有些疑惑,便问:“林大老爷呢?” 还没等伙计回话,身后跟着的小厮便抢着说:“我们家老爷这几日身子骨不舒坦,吩咐小的来瞧瞧,我们家老爷还说‘金家的手艺他是信得过的’所以小的只瞧瞧做到哪了,回去禀告我们家老爷一声就行。” 金钰犹豫了片刻,觉得有点别扭,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便点头笑了说:“既是如此,就劳烦小哥儿瞧瞧吧,另外代我给你们家老爷问个安。”又转头对家里的伙计说,“你领着去瞧瞧,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记下来告诉我。” 伙计应了,便带着林家小厮去了。 金钰刚要进内堂,却见小枣一脸惊异之色从门上进来,说:“姐儿可知道何家老爷的事儿?” 全岳城都知道的事,金钰怎么会不知道,便只“唔”了一声也为在意。一旁小枣却说:“何家那个少爷又去洪家了呢,说是还想接洪家的活计。”边说着,边上前帮金钰把案子上的账单子收了,又说,“真真儿是不要了面皮,一丁点的爷们骨气也没有了。” 金钰听到此不由皱了眉头,心下也不明白何昭是何用意,只想着此时自家的事情还顾忌不周全,哪里有心思去想何家的事呢? 没想过了晌午竟有人来传话说何家来人要见金钰。传话的小厮站在厅上等着,小枣却啐了一口说:“头午去了洪家,这会子又来咱们家做什么?趁早打发了他去。” 金家上下素知小枣从小侍奉二姑娘左右,如今金家凡事又是二姑娘做主,小枣说的话有时倒比太太还管用些。小厮听了便要去打发了来人,将要转身,却听二姑娘说:“你去只说我这会子没了精神,不想见客,问问来见我为的什么事儿?” 小厮应了,又听金钰说:“对人客气些,没得得罪了他们。”小厮点头去了。金钰便叫了人去请金铉过来商议给金铃请先生的事。可金铉还没到,去打发何家的小厮已经回来,只说是何家掌柜的来,回了话儿他也不走,非要见二姑娘不可。 金钰皱眉想了想,才说:“叫他去前抱厦等着。”小厮听了便又去传话 因金家这些年出了这许多的事,总是入不敷出,亏空也一年比一年大了,纵使金铃早就到了念书的年纪也都耽搁下来。自金钰当家一来,零散的小活计倒是接了一些,可比起以往金家大爷二爷在的时候还是差的远。金钰也和娘提起要给金铃请先生的事儿,金钰娘纵使不同意。一是心疼银子,如今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有数的银子没数的花销,纵使出的多进的少,哪里还有闲钱给金铃请先生呢。而是一个女孩子家,识文断字并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在家学些女红针线才是正路。 可金钰不这么想,虽然这年头学习也不能考大学,可也不能当睁眼瞎吧?读书才能明理,一个人连道理的不明白,不是要糊涂一辈子? 再穷不能穷教育哇!金钰在这种指导思想之下活了二三十年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谁说的屁话?! 金铉总是不急不缓的,等他到了厅上,见金钰正听作坊上的匠人算料呢。见金铉进了厅,金钰才叫他坐了,说:“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忙,也没腾出空来给金铃请个先生,往年里只需和陈先生说说便是了,如今陈先生入了京官儿,倒是没了合适的人选。” 金铉却说:“娘不是说,不给金铃请先生了吗?” 金钰却不耐烦道:“娘是心痛银子。”说着已将案几上的账簿合上,又说,“银子的事儿你们不用管,有我呢,我想着三哥以前在大学堂里念过书,又应过试,认得的读书人总比我多些,你去打听打听,给金铃请个合适的先生吧。” “可咱家……”金铉话没说完,金钰已经接上:“现如今咱家也请不了西席,不如还按着陈先生的惯例,每日来家给金铃上课,也不拘着人家一定再这住下,我想这个法子是行得通的。” 金铉本还想说些娘不同意的话,可见金钰已经起身出门,只好跟在后面,听金钰说:“我还有事儿,三哥这几日便把这事儿办了吧。”说着已经出了园子。 何昭早等在抱厦,眼见面前的这壶热茶已经温凉,才听门下有脚步声,才要起身,见金钰穿着橘色的大袄已经进了门来。进了门招呼从新上了热茶来,便说:“何掌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不说些虚的,只问今儿到金家来什么事儿?” 何昭见她爽快,便将来意直说了。 原是何昭这些日子到处托人找门路,却没有一点头绪。只听人说洪家是京城里有人,才如此猖狂。何昭虽与洪家合作了这些年,对洪家的底细却并不清楚。何昭想,何家出的这档子事,必是与洪家有关,只是现如今洪家手眼通天,奈何不了他们家。可如果就此与洪家不再往来,恐怕何老爷子这事儿就难办了。只有摸清了洪家的底子才好下手办事。 可何昭去洪家找洪兴辉,表明了想要继续合作,洪兴辉却不同意。何家和洪家的事儿,洪兴辉心里有数,难免何昭不怨恨洪家,此时哪还敢与何家合作呢。 进不了洪家的门,就摸不清洪家的底,何昭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金钰。 现如今在岳城,有点头脸的木器作坊也就剩下洪家和何家,另有个乔家老铺,现如今的乔掌柜确实不问世事,只做自己的生意。虽是生意上没有多少长进,可乔家是积年老店,就是吃老本也要比这些小作坊强上许多。 论起来,在岳城这个地界儿,并没有什么作坊能和洪家抗衡。可如果金家与何家联手,局面就不好说了。 所以何昭今天来找金钰,就是为了这事儿。 金钰瞪了眼睛,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何昭却摇头。他想的可不是与金家合作。他这次来金家,洪兴辉一定是知道了的。何家和金家现在要是联起手来,对洪家可以个不小的打击。所以,来和金钰谈合作是幌子,接济刺激一下洪兴辉那个老头子,让他同意继续和何家合作才是真用意。 金钰听完之后,呵呵了…… 您何大掌柜,拿我金家当毽儿踢呢吧? “不行。”金钰撂下脸子,直截了当的拒绝 何昭知道金钰不会同意,可他还有话要说:“金姑娘以为我真的还想接洪家的活?” 纳尼? “我如果没记错金家与洪家也是有些冤仇的,可姑娘有没有想过,便是我们倾家荡产,能奈何得了洪兴辉吗?你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吗?不摸清底细,搬得到他吗?” 呃…… 这话说的好像有道理 继续,继续 “我何家若同你们家一样,就此不再理会洪家,怎么才能知道他家的底细?你当这是我愿意?” 金钰终于有点明白了。既然这样,自己没什么损失,就传出话去,金家作坊与何家作坊有意联合。 洪兴辉不是傻子,自然不想再和何昭有什么瓜葛。可他更怕金家与何家联合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卯时将过,天还没大亮。小枣端着脸盆子进了屋,屋里的帘子还没撩起来,只在靠东的案几上点了一只蜡,不免有些昏暗。金钰塔拉着鞋坐在床边拢着头发,见小枣进来,便起身走过去,接了手巾。 火盆里的炭早已经燃尽了,小枣将脸盆子放在架子上,端了火盆,边往外走边说:“今儿一早三少爷就叫伙计来,说是咱们家接的那个林家的活儿闹了毛病,我瞧姐儿睡的正好,便叫他等着了。” 金钰将手巾浸在盆子里,抬头问:“你没问问是什么事儿?” “我约摸着没啥大事儿,这会子叫他回话儿也不迟。”说着已出了门去。 待金钰洗了脸,小枣已将作坊上来的伙计领进了外堂上。金钰简单挽了个垂髻,换了家常的长袄便去了外堂。伙计显是有些着急,见金钰进来,忙说:“二姑娘可出来了,三少爷让我请您去作坊上议事呢。” 金钰问:“什么事儿?叫他一大早就巴巴差人来。” “姑娘这几日没来作坊上,哪里知道作坊上的事儿,那个林清正家的园子建完了,可林大老爷说建的不好,闹着不兑银子呢。”伙计说 金钰还未听完,就拍案起身,问:“他们家的园子不是我三哥跟着建的吗?既然是不好,怎么我三哥不早说?” “哪里有什么不好?小的我做木工活计少说也有六七年了,见过的园子也不少,如今若是说咱给林家建的园子不好,那这岳城前前后后几百里便找不出好园子了。” 金钰听了,便让小枣取了外氅来,边穿边出了门。木场的伙计见二姑娘要出门,紧跟在后面说:“现下林家来人要把定银也取走呢,二姑娘总要拿出个主意来。”金钰一摆手,说:“行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我去作坊上瞧瞧再说。” 金钰的住处本离作坊十分近便,转出园门就到了。远远见正堂的门大开着,林家来的十几号人,吵吵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金钰提袍进了门,见金铉堆坐在围椅上,林家十三四个人围着他索要定银。 作坊上的账目金钰是知道的,漫说5五百两的定银,就是二百两也拿不出来。如今金铉被林家人团团围着,已是被他们吓着了,哪里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金钰倒也闹不清究竟是自家的园子建的不好,还是林家无理取闹。可见十几人围着金铉,气便顶上脑门子了,厉喝道:“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这才看见门上站着个半大姑娘。林家人出门之前便听林清正嘱咐过,金家三少爷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倒是他们家有个二姑娘不是省油的灯。林管家见了便知这就是金二姐儿了,也不再纠缠金铉,挺身向金钰浅浅拱了拱手说:“我们是来取定银的,我们老爷说,你们的院子建的不好,我们不要了,特差我把定银取回。” “放屁!”金钰将眼一立,径直进了门,拣了把椅子坐下,正眼也不瞧林管家。 “怎么着?你们家想耍无赖?”林管家将手向身后一背,满不在乎的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站在我面前说话?”金钰说着,使了眼色,门上呼啦啦闯进二三十个工匠来。这一来倒唬得林管家一愣。可他毕竟见过些市面,随即便冷笑着说:“你们金家是土匪窝不成?” 金钰也不接他的话,只端坐在椅子上,沉着脸说:“我只与你们家主子说话,一伙子奴才,在别在我面前碍眼,凡是你们林家有会说话的,就回去给你们临大老爷传个话,说我一会就去林家拜会,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了。” 林管家见金钰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已是恼了,说:“废话少说,把五百两定银拿……” 话没说完,便见金钰轻哼了一声,说:“赶出去。” 二十几号伙计听了,一拥上来,将林家人退出堂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冬天的早晨总有些薄薄的雾气,透过这层薄薄的雾,就能看见二门上的灯笼还燃着。已过了寅时,天色还没有放亮,院子里早有人起了身,预备着一天的活计。何老太太已经好几夜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今日起的颇早,这会子已经坐在案子前梳头了。孙妈伺候何老太太已经二十几年,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太花哨,再加上老爷子如今还在大狱里,老太太怕是什么心思也没有。便只整齐的梳了圆花髻挽在脑后。 正上着头油,却听门上有脚步声,正想着这么大一早是谁来,便见有人将门帘子轻轻挑开,表小姐踱了进来。 何家老太太见表小姐眼圈微红还有些肿,料想昨夜里有免不得哭上一场,心里自然心疼,忙说:“我的儿,这么早怎么就过来了?”说着便起身,拉着佳晴倚着案子坐下 “昨儿我听姨妈说要去城外上香,您来人家这么大年纪我是不放心您自己去的,我已经和我娘商议过了,我陪着您去。”沈佳晴轻声说。 何家老太太看着自家外甥女生的这样娇柔俏丽,心下已是喜欢得不得了,本想过了年找个日子把她和何昭的婚事办了,一来佳晴不比远嫁,自己和妹子能够相互照应,二来自己又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谁料想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这档口,成亲的事必然要放一放。 沈佳晴自从见了何昭,便已经是十分倾慕,只是自己是个女子,怎么好主动提起。好在有娘和姨妈给自己做主,自己嫁给何昭是早晚的事。既是如此,她便早已经将一颗心全放在何昭身上去了。只是何昭整日里忙些作坊上的事,对自己冷落了许多。平日里也不见他对自己有几分儿女之情,饶是姨妈做主婚事,可她心里还有有些惴惴。现下又有姨夫入狱的事,自己的婚事自然不能着急,可她总觉得一日不成亲,心里就一日不稳当。 何昭已是忙的焦头烂额,几日也见不上一面,佳晴知道自己唯有靠着姨妈了。今日既是姨妈要去上香,自己是必要陪着的。 因佳晴前几日咳嗽不止,昨儿方才见了好转,何老太太本不想让佳晴陪着的,可佳晴一再不肯让她自己去上香,她实在拗不过佳晴,也就让她陪着了。只是吩咐了下人在马车上多加一床坐褥和两对靠枕。 预备好车马,二人便有随身的下人扶着上了车。 冬日里街上人并不十分多,何家的马车一路往南出了岳城,沈佳晴随何家老太太一路上山,又倒身跪拜,整整折腾了小半日才返程。 刚进了南门,天上便稀稀落落的飘起雪花来,细细碎碎的铺了一路,翘脊翼檐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将一片片青瓦的缝隙勾画成了白色。 车把式瞧着天阴沉的厉害,只怕这雪说下大就下大了,到时马车可就不好赶了。进了南门一路往北,便有一条胡同。说是胡同,路面倒十分宽敞,买卖铺户并不多,从这里绕道回家是十分近便的。车把式扬鞭吆喝着,拐进了胡同 这胡同里原本有三十几户人家,这些年藩王进了京,岳城里做买卖也越发艰难,不少人便变卖了宅子另寻别处去谋生活。余下几家不想走的,也都是些小门小户,比不得胡同西北面的林家产业大。 这个林家在岳城里也有些名头,祖上林老爷子也是个秀才出身,虽没能谋取个功名,却有个不少的庄子,为人也是乐善好施,邻里乡亲都十分敬重他。到了孙子这一辈,取名清正,倒是个极其吝啬的人。家业不小却一个大子儿也花。知道他的人都叫他铁打的公鸡。 众人都知道林清正小气吝啬,爱占便宜,也就不愿意与他家来往。其他人家又都是小门小户,平日里走动的人很少,所以这条胡同到比其他街路清净不少。 车把式赶车进了胡同,雪下的越发大了,不由掀起身后的羊皮领子遮住了脸。正要扬鞭子快些赶车,却见远远的西面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心下有些不痛快。这样的天儿,需将车马快些赶回去才好,车上又是老太太和表小姐,一个年事已高就算不折腾自己还要生出些病来;另一个又是纸糊的人儿,风一吹就坏了的。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了,这二位怕是受不住的。 纵是不高兴,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偏今日这里聚了这么些的人。胡同虽宽,却也容不得车马调头,只得将车赶到近前,以便求人让路借个方便。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直将个胡同堵了个水泄不通,车把式坐在车上,比平常人站着还要高些,见一群人围着林宅大门,当间站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便是林清正了。他身边站着十几个家仆小厮,各个叉腰炸背,正怒目对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姑娘。车把式刚到,也摸不清个头绪,只一心思的想要过去,便低身叫道:“爷们儿让一让,咱把车赶过去喽。” 他连说了几声,却是无人应他。何老太太在车里听得真切,知是有人挡了路,这才撩帘子朝外看了看,见几十号人围了个圈,中间却是林清正带着自家的家仆指划着个姑娘,嬉皮笑脸的说着:“你们金家活做的不好,那宅子我不要了,快点把定银给我送回来。” 那姑娘背对着何家老太太,看不清脸,只听得她说:“既然是活做的您不满意,您指出来便是了,我们或是修改,或是重新给您做,没得林老爷这样从头至尾不露面的,如今却要来讨定银。” 林清正哼了一声说:“重新做?爷我没那闲工夫等着你,再说你们家建得那院子,值不得八百五十百两银子,我不要了。” 那姑娘将头一扬说:“你想怎样直说吧!” 林清正早有准备,伸出三根手指在那姑娘眼前晃了晃说:“最多三百两,多一文钱我也不要,你们金家自己留着住去吧。” 姑娘一听急了:“先不说工匠的工钱,单是木料也不只三百两,你这不是讹诈吗!” 林清正却仰面笑了,说:“讹诈?你要是觉得我讹诈你,你别将院子给我啊。” 姑娘缓和了语气,强笑说:“林大老爷,您在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没得和我们这些小匠户一般见识,今儿我既然来了,就是想把这事儿了解,既是你觉得院子不值得八百五十两银子,我便折算了工钱和料钱,七百七十两怎样?” “笑话!”林清正撇了一眼,转而□□了一声说:“七百七十两纹银,怕是连你金二姐连带着给了我,也不值得。”说罢林家家仆小厮一哄大笑起来。 何家老太太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又替那姑娘觉得羞耻。在家时偶听下人说起金家二姑娘是个泼辣的主儿,如今见了却是被一群爷们如此羞辱,不知她会怎样呢。正想着,忽听金家二姑娘高声骂道:“我敬你上了几岁年纪,又是个有头脸的,没想你竟如此不要廉耻,摆明了欺负我这个小姑娘是吧?”说着便拨林家众人,在门后取了撑门椽子。 林清正见了,向后退了几步说:“你想打人可别说我报官!” 林家众人自是拥上去想要拦下金钰,却被金钰呵斥:“光天化日,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个姑娘家!?” 本朝自来将犯奸之罪定得及重,众人听了只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呼呵喊叫也不敢上前。 何家老太太这才看清,见金钰圆脸弯眉,小嘴粉腮,模样倒是挺受看。可被一群爷们围在当间,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涩的神情,怀里抱着一丈来高的门椽子,立眉横目大声道:“我再说最后一句,林清正你给我听好了,我们金家建造的院子,哪里不好我修,哪里不满意我重建,可银子按着原先说好的价儿一文也不能少。” 林清正此时早就退到人群边上,见着金二姐已是急了眼,心下也有几分惧怕。可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有什么能耐。想着便向前挪了半步,说:“三百两,一文不能多了。” “好!好!好!”金钰连声说着,步步逼到林清正的面前,“这可是你说的!” 随着金钰来的伙计,见事不好,忙拉住二姐,低声说:“不如回去与三少爷商议?”金钰却一摆头说:“谁也不用商议,今儿这事儿我就这么办了!”说着已将椽子高高举起,吓得林清正抱头弯腰大叫着:“快来人啊!打人了!” 何家老太太也以为金钰要打人,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忘了闭眼,只会念佛。岂料金钰却猛的转身,向林家大门上的匾额打去。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林家门上高高悬了几十年的匾额被金钰打落下来,掉在地上咧开了长长一道口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何家老太太见了,只觉得一颗心险些从嗓子里蹦出来,嘴里不停的念着“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沈佳晴在车里也听见了,细声问道:“这是谁家媳妇?竟如此彪悍” 何家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念了一声佛才说:“哪里是什么媳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佳晴听了唏嘘不已,好奇想看看,却碍着在街上,不便张望,只得忍着。 林清正没觉得疼,心里料想这丫头还是没胆子打人的,直起腰来才看到自己的匾额已经落了地,哎呦一声大叫,扑到匾额上去,见上面已经裂开了巴掌宽的一道长长的口子,气的脸色铁青,颤抖着指着金钰说:“你,你!我要报官!我要去衙门告你!”说着又伏在匾额上大哭起来:“我不孝,不孝,林家的匾额都没护得住啊” 金钰将椽子往地上一扔,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拨开人群,牵起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众人见金家二姐早已经拐出胡同口了,这才听有人吆喝着:“爷们让一让,让车过去喽。”此时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不少人就散了。只几个好奇的仍围在林家门前,想看看林清正如何处置这块匾额 何家车夫好不容易将马车赶出了胡同,这才一路挥着鞭子往家去了。 金钰气鼓鼓的会了作坊,众匠人见她脸色阴郁,便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老老实实的干活去了。有好信儿的背地里打听了才知道,原是林清正嘲弄了二姐儿,二姐儿一气之下将林家的匾额砸了下来。一时间作坊上的工匠对二姐敬重上又多了份惧怕。 二奶奶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听说了这事儿,不免想起金家大爷二爷在的时候,自己娘们几个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自然又是伤心又是流泪。又怕金钰见了为自己操心,只得支开了宝红自己哭了一阵子。二奶奶本还惦记着劝劝金钰,又怕她正在气头上,可晚饭时她见分金钰叫小枣多盛了一碗粟米饭——生气了要多吃一些!能吃能喝的,看来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放心了。 金钰吃了饭,又去作坊上瞧了瞧,四下里查看门栓和火烛,待一切都稳妥了,才回房睡下。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时做梦自己在狂风暴雨里站着,无处躲藏,一时又梦见自己坐在雕龙画凤的宫殿里。乱糟糟的睡了一夜,待天刚放亮就醒了。 金钰刚翻身起床,还没来得及穿鞋,便听门外有人吵嚷,心下一惊,怕是作坊上又出了什么乱子。便塔拉着鞋喊小枣:“出了什么事儿?” 小枣已梳洗过了,撩帘子进了屋,说:“城里着火了。” “岳城里着火了?”金钰起身,提了鞋道窗前,伸手支开窗子 小枣忙拿了棉氅给金钰披上,说:“我也是刚瞧见的,这会子还冒烟呢。” 金家作坊虽不在岳成里,可离着岳城并不远,金钰推窗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一条乌色长龙从岳城南面滚滚翻腾出来一直冲到天上去了。金钰回身问:“那是谁家?”小枣说:“方才听作坊上的人说是估摸着是林家呢。” 林家?林清正家?瞧着这么大一股烟,这火可不小!自己刚和他们家吵完架,他们家就着火?老天开眼了?或者雷公电母火娘娘是自己亲戚?这火烧的也太应景了! “快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着火了。”金钰一面穿衣裳一面说。 没出一盏茶的功夫,作坊上的伙计就回来,林家着火了,而且火势大的很,这会子连房子都烧落架了。 消息确凿! 金钰瞬间觉得自己人品爆棚! “快快快!预备银子!把林家的定影一分不少的给我送回去!”说完,然后她不厚道的笑了。 金家人把定银送到林家的时候,林清正想哭都没找着调。 院子莫名其妙的让人给点着了,现在金家又来送定银,让林家上下几十口子人往哪住去啊? 林清正满头满脸的黑灰,穿着老褐色的软绸小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和土匪扯上关系了?! 自己虽然小气了点,可也没得罪土匪啊!而且还不是普通土匪,是现如今在查丹河闹得正凶的加强版土匪! 林清正冻得直哆嗦,趁着自己的脑细胞还没被冻僵,努力的回想昨晚发生的细节。 金家那个泼妇走了之后,自己抱着匾额回府,着人找个工匠来修理修理。虽然自己被那丫头气的不轻,可毕竟剩下一大笔银子。料想金家这样的处境,那建好的宅子是不会不卖给他的。少花了这么多钱,心里美美哒! 晚饭特意然厨房加了道菜,喝了几口小酒儿就准备睡觉了。心里还盘算着这次修补匾额的花费也要让金家出才行。 算盘打好了,林清正才一步三摇的进了同房丫头的屋里,正准备春宵一刻,却听门上一阵巨响,闯进两个大汉。 吓得林清正一个咕噜从床上掉了下来。 大汉进门丝毫没有客人的拘谨,大咧咧的往墩子上一坐,开始自我介绍:“我们是大老远从查丹河来的,今天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在你们家放一把火。” 啊? 冬天里的一把火? 林清正一听“查丹河”三个字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喔喔……我……喔喔……” “‘喔喔’啥?还没天亮呢,你打什么鸣?”大汉见案子上的茶壶里还有些温茶,端起来对着茶壶嘴喝了一口。 另一个闯进来的人说:“我们来的人手不多,也就二十几个人,现在正在你们家院子里放火呢,我可告诉你,这火是我们放的,你可不能救,什么时候把你们家这院子烧完了才算完事儿。” “对!不能救火!要是敢救火我就让你喊救命!”喝茶的大汉把茶壶摔在地上,从腰里拔出明晃晃的大刀咔嚓一声将案子腿砍断了。顺势又将道架在林清正的脖子上,轻轻一划,脖子上便出现了寸巴长的口子。口子不深,出血不多,却极具恐吓作用。 “你别愣着了,我们是土匪,查丹河的土匪,你快去报官吧?” “不敢不不不敢……”林清正在被割破脖子的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尿出来了……“几位爷爷,我我我我……哪里得罪爷爷了?” “没得罪,就是看你不顺眼。”大汉起身要走,将脚下的茶壶碎片踢得啪啪响,大摇大摆的走了。 查丹河的土匪谁敢管?一个敢打达子的土匪谁敢管? 林清正一边尿,一边想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伙子活阎王。 尿,尿完了,但问题还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大冬天的一家老小总要有个住的地方啊。 下人们看着熊熊大火,纷纷拎着水桶要救火,但是林清正却是一个十分守信用的人! 坚决不允许任何人救火!就好像烧的不是他家一样。 直到过了晌午,火才渐渐熄了。林清正车才反应过来,找地方住!二话别说,去金家!自己在金家建造的院子还空着呢。 林清正顾不得洗脸了,也不坐轿子,也不骑马,一路小跑着往金家去。一路上大家的指指点点他全当没看见。 到了金家,他却吃了个闭门羹——金钰不见他。 着人传出话儿来:“您老人家不是要退定银子么?定银已经给您送回去了,想要我们家建造的院子?没门!” 林清正惹不起土匪,但他惹得起金家,站在作坊门前跳脚大骂:“我要去官府告你们!砸坏了我家匾额!还不卖我院子!我要告你!” 小枣听不下去,跑道门前啐了林清正一脸,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前儿是你自己个儿要退定银子,如今给你退了,反倒要告我们家,你去告啊?全城老小都知道你要退银子,看你怎么告?” 林清正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等林清正醒过来,见自己躺在岳城的一家客栈里,林家奶奶正坐在他身边哭呢。 “这客栈得多少银子?怎么不去你娘家住几天?”林清正紧忙做起来说 “这么些人,我娘家怎么能住的下呢?”林家奶奶将手里的绢子一甩,没好气的说,“如今你要想和法子,咱们建的新园子得搬进去了,你要是肯安分些,早些把余下的银子给金家送去,现在咱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给我闭嘴吧!”林清正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没想去惹恼了林家奶奶:“我闭嘴?!谁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竟惹上这些活阎王,老宅子烧没了,新宅子又不给咱们了,这可怎么办?我瞧你趁早,把定银连带剩下的银子,一个大子儿都不少的给金家送去,咱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林清正呆呆的坐在床上,嘟囔着:“我怎么就得罪了这帮土匪呢?” 林家奶奶见他不理自己,忽得站起来,抓住他的领子说:“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正经!不然这么些人住在客栈,一日下来要多少银子?” 一提银子,林清正回了神。住客栈要花多少银子他还是知道的,一想老宅没了,新宅子还不能住,住客栈又要一大笔花销,他觉得浑身骨头缝都疼。 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病着,一个高跳起来,又跑到金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病着,一个高跳起来,又跑到金家去了。 金家虽然营建了林家的院子,可那块地还是人家林家的呢。既然林清正觉着院子建的不好,那建院子的银子可以要回来,院子也可以不住,但是地总要给林家的吧? 林清正觉得自己上次去金家作坊的时候没有滤清思路,这回自己一定要据理力争,把院子要回来。他就不信,金家能放着银子不赚,把新建的院子拆了不成? 可事实是: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 他赶到金家作坊的时候正见着陈刀把子带着伙人要出门。出门的目的也很明确:拆! 林清正头脑还是清醒的,冷笑一声:“做戏给谁看呢?当我林某是三岁孩童么?刚建的院子舍得拆?”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陈刀把子一脸诚恳的点点头:“拆!我们家前儿刚接了个小院子的活计,虽不如林家的新园子那样大,但好在价钱还合理,如今我们退了您的定银,没了办木料的银子,掌柜的说先拆了您家的院子,得了料用来建小院子,虽说是下下策,可也比被您逼进死路强些。” 好吧,看来金家真的要给林家拆迁了。林清正郑重的审视了自己的处境,又想了想金钰砸匾额时候的样子,他觉得把金家这贱蹄子逼急了,没准真能把自己院子给拆了。 “我~”林清正一咬牙:“就按你们掌柜的价,我付银子!”与其两败俱伤,不如退让一步!自己一家老小几十口人,总不能无家可归吧。 陈刀把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溜烟跑回去给金钰送信了 成交! 翻倍的价格,没有不成交的道理! 林正清把银子送到金钰手里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骨髓都快被抽干吧了。 金钰倒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请他喝茶。 喝茶?别了,省省吧,现在就是给林清正老先生和云南白药,都无法弥补他心里的创伤。 林清正流着骨髓踏出了金家作坊的门。 金钰目送他出了门,眼睛盯在白花花的银子上,就差流口水了。 是滴!姐有钱了! 姐现在是有钱人了! “去鸿顺楼!给我要两份酱猪蹄!”金钰迅速在脑子里换算着银子和猪蹄子的汇率……然后又补充一句:“再来两份红烧鱼!” 小枣看着眼睛放蓝光的二姐儿,仿佛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有了银子,出了改善伙食,更重要的是经营作坊。比起吃吃吃,经营才是一条可出续发展的路。金钰开始盘算在附近买山地。俗话说: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么! 自己是个未婚女青年,生孩子的事就不操心了,还是多种树吧! 叫来金铉,研究一下适合北方种的树种,研究来研究去,答案是:没有~ “为啥没有!?”金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且不说紫檀、红酸枝、黄花梨这样的珍贵树种不能再北方种植,就是鸡翅木和花梨木也不生长在北方哦。 金钰呵呵了:“这群木头,比我还知冷知热呢……” 抱怨没有用,金铉咬着嘴唇说:“若是往南走一些,或许有可能,可惜……” “可惜什么?”金钰蹙眉沉思片刻,说:“我们就往南走!”往南方去,买山种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怎可?家不要了?”金铉连连摇头 “家人在哪,家就在哪,以前老宅是咱家,如今作坊是咱家,往后咱还要建个大园子,让娘和金铃住到大园子去。”金钰从炕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笑。 这笑让金铉看着心里踏实。 金钰一面着人往南方去看地,一面又接了几个小宅子的营建,忙的不亦乐乎。何昭没有她这般忙,人却瘦了好几圈。折腾了一个多月,何家老爷子的事儿总算有了点眉目,人放出来,可半条命也没了。何家如今除了接办一些洪家委给的活计,其他的活一概不接了。全家人都忙着给何老叶子医病。 沈佳晴最近又开始以泪洗面了。她担心姨夫的身子啊~何家老太太看在眼里,又是心疼佳晴,又是心疼何老爷子,本来年岁就大了,这一下子也病倒了。何昭本就左支右绌,如今娘又病倒,更是焦头烂额了。好在姨妈还在,可以帮着照顾一下,可谁知偏偏这个时候沈佳晴又病倒了。她的病是陈年旧疾,想要大好并不十分容易,何昭又忙活着给她请郎中,着人煎汤熬药,自己又要侍奉爹娘,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只还有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不至倒下罢了。外面的事情便全交给李季照看着,非有十分要紧的事,并不与何昭商议 李季自小在何昭身边伺候,生意上的事也学了不少,可却从没自己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好在何昭有话,能推的活就推。活计不多,还勉强应得过来。算起来李季也有两三日没有回家,这日过了晌,急匆匆跑了回来,见何昭正在何老爷子的房中伺候,便站在门前等着。 不一时,何昭出了门,问:“有什么事儿?” “洪家那边,已经有四五日没来人了,我头午去了一趟,也没见着人,前几日做的器物早已经交了过去,算着断工也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不知他们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洪家不再给何家作坊活计,何昭估计是洪家见金何两家并未联手,也就不想再和何家有什么瓜葛了。可心里还是放不下,让李季去打听打听。 待到晚间,何昭安顿了何家老爷子和老太□□歇,自己合衣而卧打算睡觉。李季却回来了。 “爷,洪家的活不给咱们家,也没给旁人,我琢磨着,是不是他们家如今也没了朝廷的定制?”李季说。 “这话从哪听来的?”何昭要确定消息的可信度 “洪家的一个记账学徒,我给了他些好处,便告诉我了。” 这些日子,何昭一面伺候爹娘,一面从各路打听洪家的来历,早知道洪兴辉是靠着汉王手底下的一个太监照应,这些年才把作坊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若是没了这个太监帮衬,怕是洪家的生意也就是个稀疏平常了。 想到此处,何昭豁然起身,说:“你放下手中的事儿,替我进一趟京城,打听京里的形势,那是天子脚下,若是有些朝堂动荡总会有些消息,得了消息,速回来告诉我,我打算。” 李季听的一头雾水,问:“爷这是要?” “若是汉王坏了事,洪家并没有了靠山,这仇就到了要报的时候了。”何昭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 李季心下明白,点了点头。 ———————— 金钰本想让金铉往南边走一走,看寻适宜栽种花梨木的山地。可金铉那一副好像要上刑场的样子,让金玉打消了念头——还是自己去吧。 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金铉告诉金钰,给金铃找的先生定好了,让她走之前瞧瞧,若是不好再另寻一个。 启蒙来事很重要,金钰打算见一见。金铉琢磨着择日请先生来瞧瞧,也算是见见学生。 择个日子见人?金钰哪有那么多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吧,就明天了! 风和日丽,适合见人。来人是个二十上下岁的男人,身量修长,一身麻衣,兰纹云袖。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看这身装扮,至少还是很斯文的。 寒暄几句金钰问:“先生贵姓?” “姓刘,名海寂”先生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声音不高,自带磁性” 金钰点头,又问了些:在哪里读书,教过什么书之类的,先生也一一答了。又问这个刘先生的出身,先生只说是解州人士。 其实这个留先生倒是很有些来头。这个刘家很有些权势,刘海寂的爷爷当朝为官,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算起来这个刘先生也是个世家子弟,不过很可惜,刘先生的爹是个庶出,没沾上什么光,成亲之后就出来自谋生路了。本身也是资质平平,考了几年科考也没出人头地。那样的大宅门里,宅斗的段子多了去了,随随便便拿出几个来就能写一本宅斗宝典。刘爹爹考了几年都没考出点啥名堂,自然给那些七姑八姨、大媳妇小老婆的留下笑柄。有事没事儿就取笑几句,全当是茶余饭后消化食了。 偏偏刘海寂不愿意听这些叽叽歪歪的废话,在刘家的私塾里念了几年书,就出来自己单混了。 读书人没什么其他本事,但当当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出身什么的金钰倒不是很关心,她不爱好八卦,关键是学问要好,品行要正! 可有心想问点其他再高深的问题,金钰也问不出来,本身的古文化底蕴不足,这种专业性比较强的文化术语也懂的不多,所以剩下的工作全交给金铉处理。金铉倒是很喜欢和刘海寂聊天——毕竟都是文化人嘛。金钰向来对文化人有好感,寒暄几句,觉得还不错,就叫了金铃来见先生。 金铃今年正好十岁,高高瘦瘦的,要比金钰这个年纪的时候高出半个头去。初次见先生并不怯场,将先生问的话答得十分流利。 金钰见自家妹妹这样对答如流,心下有些得意,不觉扬起脖子,笑说:“铃儿有长进。” 金铉却早已经听出金铃所说很多都是答非所问,正有些难为情,就听刘海寂抿嘴点头说:“答得纵有些差错,可这股子爽利劲头却是十分难得的。” 金钰虽然没什么文化底子,可刘先生的这句话也听明白了,这是说金铃答的不对啊。 “呃……”难为自己刚才还觉得金铃说的好,一副骄傲的神色简直跃然脸上啊~!丢人了赶紧补救,“金铃这孩子,性子是极好的,爽脆的很,学问上嘛……这不就想着跟着先生学吗?”我们答的不对,才要学习,如果啥啥都门儿清,还学个什么劲呢? 刘海寂是个明白人,听金钰这样说,便知道她的意思,低头抿嘴笑了,说:“姑娘说的是,待过几日我挑选个日子,便给令妹上课。” “先生这些日子有什么事儿吗?”金铃歪头问。 刘海寂一愣,摇头:“并无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按着常理进学要择个好日子。” 金铉在一边也说:“是有这样的规矩,先生开堂授课总要择日的。” “这是什么规矩?瞧着不好!”金铃皱眉说,“我启蒙本就晚一些,应抓紧向先生学习才好,若是先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儿,明儿咱就开讲吧?” “不好,不好。”金铉连摆手加摇头,请先生还是要走程序的 “我瞧着好。”刘海寂瞧着金铃,点头笑了。 “我瞧着也好,谁有那么多闲工夫‘择日’啊?早开讲就早点跟着先生学点东西,就这么定了,下午我就叫人把金铃进学的东西预备好。”说罢又让人将贽见礼拿了出来。 初见金钰的时候,刘海寂觉得有些不同,身上少了些女子的羞涩腼腆之态,原以为她是个特别的,没想见了金铃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家里的女孩子都这样爽直。他自幼读书,刘家是官宦大族,自然家中的女孩子也都是举止温婉的人。今日见了金家的两个姐妹,到让他觉着舒坦,与这样的人说话很是痛快。 安排完金铃的入学问题,金钰就放心的出门了。一路往南,寻了不少地方。这些年金钰也长进不少,出门在外即便是不穿男装,也能把事情处理的十分好。再加上南边要比北边太平许多,金钰一路寻山寻木,倒也忙的不可开交。 包里揣着银子,办事就顺利很多,金钰深深的体会到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东西了。钱的力量简直是穿越古今,无物能抵! 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金钰在建青山南面找到了一块好地方,山势不高,气候也好,可一打听,这地方已经有主了。金钰不死心,想着可以找这地的主人商议一下,可一打听,这山地竟然是洪家的。 金钰白忙活一场,只好无功而返。 这日正赶路,金钰撩帘子朝外看,见不远处有个村子,村后山上有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砖窑,便好奇起来,问赶车的:“那是什么村?” 车把式扬手遮着太阳往远处望了望说:“回二姑娘的话,那是金瓦村,全村都指着烧砖过日子,穷着呢。” “眼见着日头也快落了,咱们今儿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吧。” “好嘞。”车把式抡着马鞭,将马车赶向村口。 马蹄声声,很快进了村子,金钰掀开车帘子往外看,这村子可真是够穷的,一连串的泥瓦房、木栅栏,整个村子也没见几家砖房。金钰一行人并不多,只有车夫和两个随行的小工匠,算上金钰也才四个人,依着村口找了户人家,叩门借宿 村子虽不富裕,村民倒还热情,家里的妇人一路将金钰让进屋里,一面倒水,一面从麻布兜子里抓出一把野果子递给金钰。 金钰兵不客气拣了几颗吃了起来,山野果子汁多肉少,入口酸甜,正合她的胃口。这便一面吃着一面和这家妇人聊起家常来。 “我瞧着你们这里田地并不多,靠什么生计?” “看姑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知道我们这样人家的难处”妇人笑着叹气,“我们这里地界不好,别看比北面要暖和一些可这土不好,种什么都不长。” “既是这样,你们靠什么生活?” “要不说老天爷爷开眼,虽然我们这的地不长庄家,但是这些土挖出来,烧砖瓦是顶好的,你看别的地方的土烧出来的砖瓦大窟窿小眼子的,我们这里的土烧出来的砖可细了呢,你瞧瞧我们家地上铺的这些砖。” 金钰这才注意到,这家人虽然穷困,屋内陈设也是极简陋的,不过地上铺的砖却很好。光滑平整,特别细腻,踩上去也不滑,还有清脆的声音。 “好东西!”金钰蹲在地上瞧了好一会,露出狐狸见到肉的笑容。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妇人见金钰一手捧着野果子,一手敲着地砖,笑个不停。真不知道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是犯了什么精神类疾病。 金钰同学并没有得什么精神病,只是凭借商人对商机的敏锐,发现了发财的机会 金家做工匠已经四代,几十年当中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别的东西见的不多,可建造宅院、兴建土木的好东西见过不少,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砖瓦。细腻坚硬,敲之有声,绝对是砖瓦中的上品。 只是这些砖瓦都是乡村小窑煅烧出来的,看上去锻造的并不细致,若是能用心煅烧,做工上加以考究,这些砖瓦肯定能卖好价钱啊! 金钰眼睛都笑弯了,起身对妇人说:“咱们村子里,有多少烧制这样砖瓦的砖窑?” 妇人被金钰笑愣了,支吾了一会才说:“原本大大小小算起来也有百十来家,不过这些砖入窑的时间太长了,又卖不了几个大钱儿,这些年好多人家都搬走了,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六七十家吧。” 六七十家也不少,生产力够用了,不过这些做工砖还得再精细一些才行。她自己是个技术渣,不过家里有现成的技术专家啊,金钰从怀里掏出半串铜钱递给妇人 妇人见了钱自然眼冒金光,不过还是要客气一下的,推说:“使不得,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你收着吧,就当是我买你的山果钱。”金钰把铜钱塞到妇人手里 “这……可怎么好呢?”妇人推让了几下,也就收下了。 “你要是觉着我给的多,你就找几块你们家铺地的地砖和烧砖用的土给我。”金钰挑眉说 “这简单,我们村里别的没有,这砖土是要多少有多少。”说着已经奔后院子去了,“姑娘等着,我这就给你去拿” “好嘞!不急!”金钰似乎看到金灿灿的大元宝向她招手呢。 金钰这边忙着给金铉提亲纳彩,又着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金铮,让他也高兴高兴。,这么多年,家里终于有喜事,可又不能家人团聚,心里又有点小惆怅。 何昭派去京城的人也有了消息,朝廷的大事虽然不是一般百姓能打听到的,可哪个太监倒了台大家还是知道的。洪家的那个靠山姓梁的太监倒台了,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他手里面大大小小二十二家店铺全都关了门。 靠山都倒了,洪家也就快完蛋了。 对于何昭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么长时间,他接洪家的定制的木器实在没有多少。洪家不过是表明上敷衍何昭罢了。不过何昭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暗中买通了几个工匠和洪家账房的小厮,将洪家这些年的暗帐查得差不多了。证据捏在手里,只等着机会依赖搬倒洪兴辉了。 不过这事儿他自己一个人办总是有些吃力,思来想去,在岳城与洪家结仇的除了自己家,也就是金家了。 何昭在屋里转了几圈,吩咐了一声:“备马。” 直奔金家作坊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 何昭在屋里转了几圈,吩咐了一声:“备马。” 直奔金家作坊去了。 何昭明知道金家是金钰当家,可颠颠的来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好说不好听啊。他一想,还是拐个弯,先找金铉吧。何昭开门见山,直接就对金铉说,请金家一起干掉洪兴辉这个老死头子。 要说对洪兴辉的仇恨,金铉也是刻骨铭心的啊。但是何昭话里话外这个意思,是想把洪兴辉连同洪家往死里整啊。金铉是个软汉子,一听这话,心就发颤了。 把人往死里整? 不仁道吧? 所以,金铉压抑住燃烧自己心头的,对洪家的复仇的小火苗,涨红了脸说:“洪家作恶多端,便是命丧于此也不未过,可我们金家自来以宽仁待人,况且洪家大公子也已经死了,我看我们就不要在此时落井下石了吧。” 纳尼?!宽仁待人? 何昭眼珠子都快瞪出了:“你们家商议过了?”你们家那个猛人金二姐也要“宽仁”? 咳咳……金铉难得自己做一回主:“正是,已经商议过了。” 好!算你们高风亮节!何昭无话可说,既然金钰也是这么说的,他就自己单干吧! 金铉转身回去了,手心里冒了汗。这事金钰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做主了。不过最近金钰太忙了,正经事已经让她忙的两眼冒星星了,这些事儿就自己决定吧。挺大个老爷们也不能啥都不管啊。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而且也不打算告诉金钰让她分心了。 金钰还真就不知道有这些事儿,她这几天除了忙活金铉的婚事,还要看顾作坊,而且更重要的,她对自己从泥瓦村带回来的青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个来钱道道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能赚钱更有吸引力吗?对于金钰来说,显然没有。为了赚钱,她完全可以变成学霸!日夜钻研,开启学霸模式 但事实证明,金钰是个伪学霸。启动学霸模式五天之后,金钰的系统崩盘了——她病倒了。 由此,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真不是搞科研的料。 病由心生,金钰撂下书本,放下青砖,病就瞬间好了一大半 这些天金钰这种学渣都潜心钻研,虽说啥也没研究出来吧,但是有效的调动起了学霸的积极性啊。金铉出马一个顶俩啊! 这青砖是个好东西!质地细腻,只是煅烧的工艺不行,金铉开始翻阅古籍,研究青砖了。 学霸金铉,这就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去了。留下身后一大堆凡尘俗世给金钰处理。金钰觉得,再难办的事儿,也比研究青砖容易多了。 于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气呵成,好不费事。 直过了秋分日,婚事才忙活的差不多了。 何昭自己往来与岳城和京城,也是很有成效的。原来京城里出了大变故,本来最受宠的汉王殿下被贬到滇州去了。原来以为汉王能替代太子取得皇位的大臣们,这下子傻眼了。 比大臣们更傻眼的是汉王手底下的太监们。汉王再受罚,再被贬,人家也是去边疆旅游,即便是自然环境恶劣点,吃点苦吧。可好歹人家是皇子啊。皇上的亲儿子啊。太监就不一样了,本来就不健全,而且还是奴才,以前汉王同志得宠的时候,看着主人的面子,京城的大小官员还给自己几分面子。现在好了,主子都倒牌子了,自己更完蛋了。 更有一些大臣,一看不好! 以前和汉王走的太近了,现在想站在太子这一边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 怎么办呢? 得给自己找个借口啊。 从汉王身边的太监下手,随便找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一办。妥了!让大家看看,汉王手底下的太监是怎么为非作歹的!自己以前是不知道啊,现在知道了!坚决和汉王划清接线。 这是拿太监开刀……反正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开刀了。物尽其用,也是好的。 何昭抓住这个机会,一纸诉状把洪兴辉告了。 虽然金钰不知道何昭来找过自己,可何昭把洪兴辉给告了,这种爆炸性的非八卦新闻她怎么可能不听说呢。 听了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大快人心啊! 听了这个消息的第二反应:何昭没找我一起干掉洪兴辉,不讲义气! 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事儿,金钰怎么可能放过呢?你何昭不找我,我主动找你啊。 于是,金二姐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打发人去何家:这种为自己家除害的事儿,自己必须参与。 何昭见到金家来的小厮的时候,有点懵逼:不是说要“宽仁为本”吗?怎么这会功夫,就不“宽”了? 宽仁?对敌人的宽仁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啊!历史上最最高级的知识分子孔老爷爷教导我们:以德报怨,合衣报德? 金二姐儿同学觉得,孔爷爷说了那么多的话,就这句话最有道理!简直奉为人生格言。 搬倒洪家,自己是一定要出一份力的!要不然自己后半生都会寝食难安! 有人帮自己,何昭当然高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证据的出证据。两个人在约在茶楼开了个碰头会,商议一下具体事宜。 会议召开的十分顺利,与会人员(也就只有何昭和金钰两个人吧)对会议议题表现出了高度的统一,会议结论也很快答成了,就是把洪兴辉往死了整。 何昭家和洪家合作的时间比较短,近年来收集的证据也是有限的。这个时候就显示出金家的优势了。以前洪家给宫里送的家具器物都是金家做的,用的什么料,怎么偷的工,减的料,都有记载啊。这些就足够洪兴辉喝一壶的了。 可是何昭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不够。这些证据只能说明洪兴辉偷工减料,但是置于死地好像还差火候啊。 金钰也低头了。能找出来的证据都摆出来,还不能置于死地就不好办了 苦思冥想之后,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放掉撒泼的表情:“伪造吧!”证据不够,编造凑! “啊?”何昭的下限被金钰无情的刷新了~伪造证据? 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金钰的形象瞬间高大了:智慧担当~! “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改改账本。”金钰胸有成竹的站起来。 “好。”何昭也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改账本。 末了,金钰又提醒何昭:“凡事都要把握好度。”伪证这种东西,不能全都是假的,也不能全都是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达到一个适度的效果。既不能凭空捏造,也不能实打实的来。总之……你懂得…… 何昭的脸上露出一副“我懂得”的神情,点了点头。 就这样散会了~两个人走出茶楼,这神情,简直就和叛乱分子开了个圆满的整人大会之后的神情没有啥区别。 岳城里很快又有了新的八卦新闻:金家也参与了状告洪家! 八卦传播者很敬业,不仅把新闻传得家喻户晓,而且还要做一翻评论。有的说金家不仗义,落井下石;有的说金家有仇必报,将来能成大事;有的说如果金家大爷二爷在世,这事儿会有个缓儿…… 议论传到金家,金铉有点坐立不安。这事儿确实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似乎…好像…大概…多少…有那么一点不仗义。 金铉惴惴的将这些传言告诉了正在忙活亲事的金钰:“现在岳城众人都说咱家落井下石,这可如何是好?”。金钰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礼单,静静的听完了金铉的话,抬起头来,一脸认真:“众人说?’众人’是个粑粑?”这事儿没摊在他们头上,摊在他们头上,他们整的比我还狠呢。看来这个时代,不仅绿茶婊多,圣人婊也不少! 让他们上一边站着凉快去吧! 我乐意告,你们管的着么? 别人确实管不着,不管大家说什么,金家和何家联手把洪兴辉告了。 洪兴辉的靠山梁公公已经光荣下岗了,没了梁公公,自然没有人庇护他。洪兴辉供认不讳,可朝堂之上,洪兴辉越听越不对劲啊,有些事儿是真的,有这事儿好像不对呢? 回到牢房仔细一琢磨,确实不对! 有人添油加醋啊 这还了得? 冤枉啊!! 知县很负责任:哪个事儿是冤枉的? 洪兴辉:这个……那个……都是真的,但是……不对劲啊…… 知县怒了:什么这个那个的!自己都说了是真的,还有什么不对劲! 大家都很忙,谁有闲功夫听你叨叨叨。 签字画押按手印——抄家斩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 洪家被抄家了 这真是个大新闻。 何昭当然很高兴,但是比何昭更高兴的是金钰。赶快买鞭炮!庆祝庆祝!二奶奶却有点于心不忍。人家死人你放鞭炮,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金钰将头一仰:“这是应该的!”想当年洪兴辉诬告金家的时候怎么没有于心不忍呢?截杀金寿纯和金铮的时候怎么不手下留情呢?金家被洪家迫害得家破人亡,好好一个金铮到现在还躲在草莽中不敢回家。 如今大仇得报,不放鞭炮,无以抒发心中的喜悦! 消息传开了,何家老太太听说之后,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金钰砸匾额的光辉形象,皱眉摇头:“纵使有冤仇,也不至放鞭炮。” 何昭在低头不语,半晌,走出宅院,默默地买了两个双响大爆竹…… 洪兴辉死了,家产也被抄了。清点了洪家的家产之后,县令把方便留下的都留下了,不方便留下的都上报。州府的官员看了这份清单有点为难。 并不是州府官员多么清廉,而是他们清点了一下之后发现,洪家的家产里有一大部分是山地木料和作坊。这些东西没法上交啊? 自古以来,这种不动产都采取统一的做法:拍卖! 不过这些东西不像宅院,普通人家买下来可以住。山地、木料、作坊这些东西,老百姓过日子也用不上,就算价格低,也没几个人愿意要啊。 这个棘手的工作,最后又落到了县令的手里,谁让你是地方基层干部呢 县令首先想到的是何家和王家,毕竟两家是匠户人家里的大户人家。可以一问王家,人家不要,理由是洪家的东西不吉利! 县令是当官的,可也不能强买强卖吧? 何昭收了洪家的作坊,还想收洪家的木料,可这样一来,手里的流动资金就不够了。思来想去,他想到前段时间金家和林清正的事儿。众人皆知林清正在金钰手里栽了跟头,金家小赚了一笔。他想去问问,金钰肯不肯借写银子给他。 答案当然是:不借! 关于向金钰借钱,其实何昭也没报多大希望,以金家二姑娘的一贯作风,这姑娘不榨别人的油就不错了,谁要是能在她身上占着便宜……那这个人可要小心了呢~ 虽然料到借不到钱,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金钰听说洪家的财产要卖,就一蹦三尺高,跑到县令那里要求自己也要买! 山地?买! 木材?买! 还有啥?我都买买买! 这就相当于金钰的购物节。可木料已经被何昭买了,剩下的只有山地。不过也没关系,金钰并不嫌弃,有啥都买!她还心心念着上次自己看中的那块山地呢。不仅仅有山~还有树!金钰回想了一下,都是名贵树种。 对于树种,县令和县丞都不懂,按着山地的价格卖给了金钰。金钰窃喜啊 洪家的财产被分了,可洪家原来的那些匠人们却失业了。金钰大喜!放出话去: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欢迎来金家作坊! 在金钰拉拢匠人之前,何昭也开始招洪家原来的匠人了。两人二一添作五,把洪家原来的匠人分了~也算是合作之后的分赃吧。 金镇近一年过的特别不好,自己把接来的所有活,都委给其他的小作坊。小作坊一想,又不是顶着自己的名声干活,能节省就节省吧。况且金镇也是默许的。刚开始是赚了不少银子,老婆还生养了个大胖小子。金镇觉得自己与圆满人生之间只差一个小妾!可小妾还没来得及娶,两年下来,金家老字号的名声都败坏了。找他做活的人越来越少。 活少了,人家小作坊也不乐意了。您这初一一份活,十五一份活儿的,够干什么的啊?我们还指望着样婆娘孩子呢。既然订单量上不去,那就在价格上找一下平衡吧——涨价。 不涨价都没人来了,这一涨价,算是要了金镇的名了。 正在在发愁,回家媳妇又大骂了金镇一顿。金镇也不是好惹的,能老老实实让媳妇骂吗?打不过,躲得过,出去溜溜弯吧。 大街小巷都传开了,金钰和何昭两个人吞了洪家的全部家产,现在这两个人是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匠户了。现如今没了洪家,那么王、何、金三家,简直就是岳城匠户的三大巨头啊 自己妹子成了三大巨头?两三年没见,那小蹄子发达了? 回家个媳妇一说,媳妇眼珠子一转,说:“咱家现在快要过不下去了,你何不去瞧瞧?” 对啊,这是个好主意!不过自己以前做的事情有点过分,两三年没登门,金钰的脾气性格他也是清楚的。现在让他去找金钰,他真是有点胆颤。 金镇就这样颤抖着去找金钰了。站在木作坊门前,他就琢磨啊:这事儿不好说~金钰那小脾气一上来,把自己揍一顿都是有可能的~!好在金铮已经死了,如果金铮还在的话,他是绝对不敢冒然来木作坊的。分析一下,金钰脾气不行,最好不要先去找金钰。既然不能找脾气不好的,那就先见见脾气好的。 说起脾气,金家上上下下脾气最好的就是金铉了。 可这货虽然脾气好,但是说话也不好使啊。 找他等于白找。 然后金镇有想起金铉絮絮叨叨的样子,真是够了…… 第二个脾气好的,就是二婶子了。这位二奶奶,自来是菩萨心肠。只要自己搬出自己父母双亡的惨状,她一准儿大发善心。别说是救济一下自己了,就是求她让自己回作坊干活,她也一定不反对。 对啊!这么大一个木器作坊,生意红火,自己是金家的长子,为啥不回来呢?! 自己是长子,而且是嫡长子! 还用求别人? 金家的银子就是他金镇的银子啊~! 金钰一个小丫头片子,赶紧找个婆家嫁出去,嫁出去的姑娘算个什么东西? 一想到这,金镇一下子就有底气了。 走!找二奶奶去。 呃不! 走!回金家! 于是,作坊大门上,大摇大摆走进一个男人。 金镇回来了,二奶奶高兴! 要说二奶奶这些年,物质上没吃着什么苦。虽然不富裕吧,但是也没挨饿受冻。金钰和金铉,一个在外奔波,一个在作坊里兢兢业业,前些年收入不丰,但是过日子勤俭些也够了。可二奶奶心里苦。好好一个金家,就弄的四分五裂,实在感觉自己对不起故去的公爹和丈夫。又觉得金钰一个姑娘家,出头露面实在是不应该的事儿。无奈金铮死了,金铉确实是个指望不上的主儿,金镇又闹着要分家。 金镇这一分家,简直是把自己孤儿寡母抛弃了——没法活啊~ 纵使金镇的木器店做的并不好。 即便是金钰和金铉把金家作坊做的红红火火。 可在二奶奶心里,总也高兴不起来。她理想的生活应该是一家人在一起,金镇主外,金铉主内,像大爷二爷在世的时候一样。金钰和金铃待到出嫁的年纪,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这才是完美人生啊! 可现在……虽然银子不缺吧,可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 该管家的闹分家,该主外的偏偏主内,该出嫁的出头露面……这种生活,简直就是内分泌失调一样的不正常! 所以有人来向二奶奶说,金镇回来了。二奶奶差点高兴的哭出来。 金镇客气了几句,问了些废话,发现二奶奶见到自己回来很是高兴,那就别绕圈子说废话了,开门见山吧:“我寻思着金钰金铉也不容易,都是手足,我就回来帮帮他们。” 什么?金镇要回来?二奶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佛真没白念,真是老天包邮!人家金镇肯回来帮忙了!自己没听错吧? “你?当真愿意回来?”二奶奶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 “婶娘这讲的是哪里话?镇儿与金铉终究是兄弟,如今我的木器店开的也不错,就想着帮衬金铉一些,回来帮他看顾一下作坊,也好照顾您老人家。” “这……这这这……叫我怎么……”二奶奶喜极而泣,说不出话了。 看这情形,金镇趁热打铁:“还有金钰和金铃,我琢磨着过了年就给她们物色两户好人家,先把金钰的婚事办了,金铃倒是不急于一时,先将亲事定下来,过门的事儿两家慢慢再商议,也算了去婶娘的一块心事。” 艾玛!这话说的太感人了!二奶奶想什么,金镇就说什么。句句入心,针针见血。 二奶奶不住点头,感觉自己终于守的云开见日出了。在她眼里瞬间金镇的头上就冒金光了!这就是金光神人啊!是上帝派来拯救全人类的啊!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啊!啊不~猴子没请,自己就来的救兵啊! 二奶奶心中更加笃定:金镇才是振兴金家的唯一希望! 金镇和二奶奶聊得正高兴,金铉进来了:“大哥来了,前面已经摆好了酒席,金钰让我来请娘和大哥过去。” 呀?还这么盛情款待呢?看来自己来之前想多了,金钰再厉害,她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吃饭去!吃吧喝足了好有力气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就要入驻金家作坊了。 金镇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昂首挺胸的东瞅瞅西看看,金家作坊建设的不赖嘛。工匠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看起来还挺忙碌,活计不少。估计收入也不少。若是自己回来,就等于坐收银子啊。 心里美~不是小美是大美。 这一美,脸上就露笑了,于是他带着喜气洋洋的笑进了前堂。前堂金钰正等着他的。喜气洋洋的笑还挂在脸上,可心却“咯噔”一下提起来了。 满桌的菜品佳肴,金钰端端的做在桌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二奶奶进了屋,她看见金镇和金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总有一种猫见老虎的错觉。所以她不太高兴:人家金镇终于念及骨肉之情愿意回来了,金钰怎么不热情呢? 又一想,说金钰不热情也不对,如果金钰不热情,预备一大桌子菜干啥? 不想那么多了,大家开吃吧。 饭桌上的气氛还是欢乐祥和滴。该吃吃该喝喝,拉家常,聊闲话。一派和谐景象。 金镇:“我木器店的买卖不错,瞧着你也辛苦,咱们毕竟是兄妹……” 金钰:“大哥,这个好吃!快吃!” 金镇:“……”被金钰塞了一嘴鸡肉。 金镇:“你个女孩子家,东走西创的也不方便,我是你大哥,该……” 金钰:“哎呀呀,这个太好吃了!大哥你尝尝!” 金镇:“……”被金钰塞了一嘴的猪蹄。 金镇:“金铉一个人支撑个作坊怕是忙不过来,我自幼随爹在作坊上看顾着这些工匠,总该帮……” 金钰:“这个!比其他的都好吃,快吃,凉了就不变味了。” 金镇:“……”被金钰塞了一嘴的红烧鱼。 金镇:“还有哪个好吃?我先吃完了再说……” 金钰:“哎?大哥有什么话?都在酒里!来!先干为敬!” 金镇:“……”被金钰灌了一嘴酒水。 话说不出来,着急的不仅金镇一个人,二奶奶也跟着着急。 酒足饭饱,终于没什么菜可以塞了,金镇这才看着金钰的脸色把来意说明白。金钰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金镇眉飞色舞的说:“现如今木器店买卖红火,活计都接不过来,我寻思你们现在有难处,我该帮帮才是,你一个姑娘家,出头露面总是不好的,日后找婆家也说不过去,总是一家亲戚,我辛苦辛苦没什么,回来帮帮你们。” 金钰很有礼貌的将金镇送到大门口,安静的听完金镇(chui)的(niu)话(bi),才说:“你的店铺已经支持不下去了,金家老店的招牌也让你损的差不多了,旁人不知道你二妹妹我还是知道的,不过大哥有句话说的对,总是一家亲戚,帮帮你也是应该。”说着让小枣拿了块散碎银子滴个递给金镇,“拿去度日吧,空手回去,总不好向嫂子交代。”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会看上你这点子银两?”金镇被金钰说的涨红了脸 “不要啊?”金钰惊奇的瞪眼,“这块银子少说也有十三四两,够你们一家吃一阵子的,果真不要?那我就不客气了。”回身就要把银子递给小枣。 他是知道金钰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这银子要是不收,回去媳妇还不知道怎么埋怨他呢。见好就收,至于回木器作坊的事儿,咱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打定主意,金镇一伸手抢过银子,哼了一声。又向二奶奶告了辞,悻悻回去了。 打发走了金镇,金钰又收到一个消息:陈先生回来了。 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科技和文明发展到什么水平,尊敬师长大家还都是认可的。既然先生回来了,作为学生自然要有所表示。金铉就不用说了,自古学霸爱老师,金铉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金钰当然也高兴,琢磨给陈先生备什么礼。 金家的经济实力比以前好的多了,给老师送礼子要送好的。更何况老师现在在京城打工,名副其实的京漂,现在的交通也不方便,想会一趟家,水路旱路都要走,弄不好还得登个山越个野、穿越个丛林什么的。所以陈先生不能每年都回来,他回来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 老师是个读书人,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喜欢什么呢?大家都觉得知识分子喜欢书,所以金铉给陈先生备的礼是元明善本。金钰倒不这么认为。读书人是喜欢书,但是也不是不喜欢其他的东西啊。他们也要过日子吧?衣食住行,都要用的吧? 吃喝穿戴,金钰一样都没落下,统统预备好了,就连给先生的儿子预备的虎头鞋、小衣服都准备妥当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金钰又嘱咐作坊上:“给我做个小木马,要精致些!”陈先生的宝贝儿子几年刚刚三岁,送个玩具还是要的。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陈先生回来了。 何昭这些日子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斗倒了洪家,更是因为前段时间去京城,他特意拜访了京里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 这个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主事可不能小瞧。虽然他们不负责营建宫殿,但是他们负责修缮啊。宫殿不能天天建,但是需要天天修缮吧?改好了的房子,得维护啊。而且估修、核销及工料定价都由营缮清吏司的主事掌管,维护就需要银子,有银子何昭就有的赚。 但是主事是个正六品朝廷大员。你一个从偏远地方来的小商人,想巴结上实在是不容易。既然六品咱巴结不上,咱就从小的入手——所丞。 这个所丞就是工部营缮所的二把手。只是个正九品的小官员。说他是官都抬举他了,充其量也就是个办事员。平时朝廷俸禄也是有限的,一家老小吃喝穿用,同事们再有个聚会花销,你来我往的。你不参加吧,大家觉得你不合群,孤僻不好相处。你参加吧,就要花银子。 何昭和这个赚死工资的所丞比起来,也算是土豪了。请客喝酒,送点小礼,所丞很开心啊 既然所丞开心,咱们就继续喝酒,把工部的同事也都叫来吧。何昭做东,大家开心开心。 要说工部人可真不少。源局大使,也就是仓库保管员;杂造局的副使,也就是做灵活的。当然还有所丞的顶头上司营缮所的所正。 溜须拍马,自然要找大的拍。何昭和营缮所的所正大人处的不错。可是所正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所正。他想结实的是工部的大主事啊。 打听了好些日子,今日所正终于告诉何昭一个大大的消息:主事大人是个大孝子,主事大人的娘亲十分信佛,而且是虔诚的那种。 这事儿有门儿了~! 何昭打点行囊,进京拍马屁去了。 金钰一直比较关心这几家木器作坊的动向。谁家干什么了,谁家接了什么活了,金钰记在心里,既是对自己的作坊进行调整。当她从何家小工那里打听出何昭进京拍马屁的消息时,她坐不住了、 如果何家勾搭上了京城的官员,那不就是第二个洪兴辉吗?洪兴辉当年只是勾搭上一个太监,何昭可倒好,这是要勾搭工部的官员啊! 大事不妙! 可是,干着急没办法。金钰现在根本没有□□术去京城,就算有时间去京城,她一个姑娘家,想要像何昭那样结交京臣也是不可能的。人家京城里的朝廷官员还是很在乎口碑的,和你一个小姑娘做的太近,好说不好听啊。 金钰仰天长叹:男权社会害死人啊! 既然不能去结交朝廷大臣,就安心做好自己手头工作吧。金铉的婚事是家里的头等大事。直忙活到入了冬才算办完。 新郎官金铉同志一面享受着新婚燕尔的甜蜜,一面继续研究金钰从泥瓦村带回来的青砖。 重新煅烧了几次,但是效果依旧不好。请了几个专门烧制青砖的工匠师傅又烧了几次,可效果还是那样,甚至有几次烧制的还不如从泥瓦村带回来的那块。 金钰日日催促金铉,金铉也是极上心的。可惜银子花了不少,成果一直没有。这回金钰可是上火了。自己开窑运土,人工车马,杂七杂八算上,银子用了几百两,还是没有一点用。银子哗啦啦如流水,金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肉疼。 兄妹两个愁眉不展,还是金铉的媳妇杜白萍见了问金铉:“这是怎么了?” “我们煅烧的青砖,总是不行。”金铉随口回了一句 “煅烧青砖?”杜白萍觉得他们是找对人了。自己家是瓷器匠户,别说煅烧青砖了,就是烧陶烧瓷都不在话下啊。虽然姑娘家并没有得到家里的真传,但是从小耳濡目染,白萍怎么会不懂得煅烧工艺呢。 杜白萍笑了笑,胸有成竹:“要不,我去瞧瞧,我们家是烧瓷器的,多少明白些。” “你能行?”金铉半信半疑。 这事儿要是在别人家,妇道人家说这话会挨骂,但是在金家不会。因为金钰比白萍说的过分多了。 金铉跑去问金钰,听听她的意见。结果被金钰大骂一顿:“你成亲了,是白萍的夫君,自己媳妇想干点事儿,你来问小姑子?你还有没有点男人样了?” 金钰越说越生气:“以后白萍嫂子的事儿,一律不用问我,你们夫妻自己商议就行了。” 金铉傻头傻脑的被骂了一顿,回去向白萍说,白萍倒是很喜欢金钰的性格。 这个小姑子虽然有个破落户的名声,不过现如今看来,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次日,白萍便随金铉去了砖窑。可她去了,也没弄明白,没办法,着人去请了自家哥哥来瞧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杜家哥哥一来,就明白了。 泥瓦村的土料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土料采回来直接就烧,那可不行。泥土应该放个把月,再过筛、踩踏,这样才能细腻呢。土料细腻了,少出的砖自然就好了。 照着杜家哥哥的办法一试,还真管用,少出来的青砖比之前细腻了许多。可是拿到金钰跟前一看,金钰又摇头了:“我等了快一年,这样的砖可不行,这些砖拿来给富户财主用用还行,如果要上台面,还得细些才好。” 金铉和杜白萍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我就不信,烧不出个二姑娘满意的砖。”杜白萍可是瓷器匠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自己哥哥做技术指导烧出来的东西没让金钰满意,她憋了一口气。 入夏时分,陈先生托人稍了口信,月末就能到北安城了。陈先生这次是出公差,行程安排的挺紧张,没有时间会岳城。金钰和金铉两个人提前套了车,去北安城等着陈先生。兄妹两个第一次进北安城,见什么都新鲜。这里毕竟是前朝大都,纵是先帝迁都南临,可这北安城的天子气度还是有一点的。更何况早年藩王镇守北安的时候也大肆修建过。金钰和金铉找了客栈安顿下,便在城里逛了几天。 这日早早得了消息,先生过了晌午就能进城,兄妹二人便换了衣裳,出城十几里迎接。 陈先生见了两个人倒是很惊喜。他早些年教的学生很多,但是如今自己已经不做先生,也离开岳城许多年了,金家的孩子还能这样以师长之礼对待自己,也是很让人感动的。 陈先生一手携着金铉,一手携着金钰,大大方方的进了北安城。北安城门口也来了不少人,而且都是官员,金钰一看有点懵:这是干啥?自己的老师不就是个给先帝爷爷写人物传记的吗?文笔好一点罢了,至于这么多人来接吗? 北安的大小官员对陈先生毕恭毕敬。金钰感叹:现如今知识分子地位高啊! 陈先生只是礼貌性的一一见了这些官员,然后带着金钰金铉上了马车,一路回了驿馆。 金钰扶着陈先生刚下车,来了个微胖的老头子,看穿戴就是个不小的官。老头见了陈先生忙把腰弯得不能再弯了:“陈大人,您这不是折煞老臣了吗?您怎么能住驿馆呢?小的知道您喜欢清净,特意在城郊给您预备下了宅院,环境幽静的很。” 陈先生很有风范了笑着摆手:“黄大人不必如此,算起来你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几岁,不必为我劳神。” “不劳神,能给大人分忧这是下官的荣幸。” “黄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就住这里,我还有两个学生,可能也要随我住上几日,不便叨扰。” “没关系,没关系!二位高徒也随大人一起住到宅院里去,方便的很。宅院已经预备好了,倒是大人不肯赏光的话,下官实在是寝食难安。” 金钰案子撇嘴:这诚恳劲儿,要是不去都不好意思。 陈先生答应了。 带着金钰和金铉到了一处宅院,金钰留心看了看建得也算不错,不过照自家的手艺做工比,还是差了些。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 带着金钰和金铉到了一处宅院,金钰留心看了看建得也算不错,不过照自家的手艺做工比,还是差了些。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金钰把预备下的礼物都拿出来送给了陈先生,老师一看,金钰的礼物还真有生活气息。那个做工精致的小木马十分惹人喜欢。金铉的善本也送给陈先生了,陈先生高兴啊~ 聊了些京城和路上的见闻,金钰从聊天中得知原来自己的老师现在已经是内阁了。乖乖滴,怪不得大家对他这么尊敬呢。内阁可是换地身边的办公秘书啊,随随便便在皇帝耳边说点啥,就够这些官员喝一壶的了。 陈先生没有参加科考,可现在竟然混成了内阁~事实证明是金子就会发光滴~ 师徒三个聊得很开心,陈先生忽像想起什么,说:“随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叫吴淞,是宫中的总管,不过我脚程快些,先到了,估计他过两三天也能到,我给你写封信,你去结交结交,对你们家的生意总有好处。” 金钰自然高兴,待先生写完书信,恭恭敬敬揣好,又说了些岳城近年的情况,兄妹二人才起身离开。 怀里揣着陈先生给的信,金钰心里很兴奋。她明白这封信的重量,也知道这封信的价值。如果自己攀上这吴总管,就算是在官家打开了出口,只要自家好好经营,以后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原本自己还因为何家结交工部官员而自己谁都不认识着急呢,这回可好了。别看这个吴淞是太监,可在某种程度上太监比朝廷大员还管用呢。 金钰和金铉套车回了家,刚进家门就去看二奶奶,在娘亲的屋里屁股还没坐热乎呢,门上就有人来报说,一个贩木料商人来找金钰。 “谁?”金钰不记得自己约过卖木料的什么人啊? 一旁的二奶奶先问了一句:“什么样个人儿?” “二十多岁,看着也算文雅。”门上的小厮一板一眼的回。 “嗯~”二奶奶很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啊?这头点的有内涵啊~金钰秒懂二奶奶的意思。对于她这样一个大龄女来说,自己娘亲会抓住任何一个自己和异性接触的机会,然后对其进行估算,看看有没有可能发展成一段罗曼史 金钰扶额:“许是听说咱们家是木器作坊,来认识认识吧”别管人家是为啥来的,自己都要见一见吧。金钰刚回家,衣服都没换,这回省事了,不用换衣服。 起身,相迎。 去前堂一见,还真有点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金钰想不起来钟亦鸣,但是钟亦鸣还记得金钰,几年前金玉还是个小姑娘呢,洒了他一身的水,这一下子就记住了。后来辗转听说金家遭了许多难处,想着这样一个姑娘家自己执掌这么大的家业实在不易,有心想帮衬些,无奈自己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这些年生意好些了,就又想起金钰来。一来是想着金家现在木器作坊做的风生水起,两个买卖人家也可以相互照应。而来他对金钰的印象很好,也想来看看。 今天一见,金钰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了,一身茜色短衣襟,脚上蹬着翻口短靴,十分精神利索。 钟亦鸣忙拱手行了礼。金钰这些年见得人,经的事多了,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客套了几句,便问来意。钟亦鸣犹豫一下,只说行商路过,想起当年金家二爷对自己生意的照顾,特来看看。 金钰只当他是来推销木料的。婉言谢绝了。心里却觉得这个钟亦鸣不错。这个年代的生意人向他这样上门来谈生意的不多。待送走了钟亦鸣,金钰托人打听了他。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钟亦鸣这些年生意越发大了,不仅北方有买卖,在南方的铺面也有几家。 这事儿金钰也就是听一听,心里有数罢了。盘算着以后若是能合作,找这个钟亦鸣也不错。 自从北安一行回来,金铉还是继续研究他的青砖,他发现土料放置的时间越长,踩踏的越细碎,烧出来的效果越好。他把这事告诉了金钰。金钰正和小枣商议写礼单,一面听了金铉说完,一面勾画着礼单说:“既然是这样,咱也别怕费工夫,土料放上六个月,再买些牛来,来会踩踏,我定要烧出最好的青砖。” 金铉点头,见金钰这么忙,就问:“你这是忙什么?” “我打点写礼物,要去见吴公公。”金钰没有抬眼,继续算计着礼单上的东西。 金铉见单子上尽是些鹿茸、黑貂、珠宝……样样贵重。不禁叨念:“这礼是不是重了些?” “有舍才有得,咱们以后能不能攀上皇家这根高枝就看这根吴公公了。”金玉说。 金铉从来对这些事不敢兴趣,自然随金钰自己去办。他就只专心烧他的青砖去了。 不日有人送信来说,吴淞总管已经到了北安城,金钰连夜套车启程,带着早就预备好的一小箱子礼物去见吴淞了。 吴淞的年纪并不大,看上去四十岁,为人看上去倒还谦和。看了金钰总觉得他有些骄傲的神色。这也难怪,人家是皇帝身边的人,能愿意见金钰这样的小民一眼,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如果不是陈先生的信,恐怕金钰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人。 吴淞看过信,只“嗯”了一声,就叫人将礼物收了,又慢悠悠的说:“见也见了,就回去吧。” 嗯?预备了这么一大箱子礼,花了几百两银子,就换这么一句?金钰哪能甘心呢?可转念一想,自己也好说什么,唯怕失了自己老师的脸面,咬了咬牙,施了礼,回家了。 金钰到家差一点病倒!这银子花的太窝囊了。 这事儿不仅金钰觉得窝囊,陈先生也不高兴了。自己郑重其事的给吴淞写了信,推荐了自己的学生,这个老东西就一句话给打发了?不像话啊! 吴淞对金钰可以不理不睬,但是对于陈先生他不敢怠慢,忙找了个机会把话儿递过去:“我是皇上身边的人,这次出来也遵从皇上的意思办事,和一个匠户商家走的太近,让人瞧见反不好了,我早就计划好了是,就请陈大人放心吧。” 陈大人没回话,只轻轻的哼了一声。 没过几天,北安城来了两个人。这家人原是京城人,现如今要居家搬迁,已经在北安城买下宅院了,只是没有称意的家具,托人找到金家,想定制一套。 金钰一听就明白了,这人家必是吴公公介绍来的。他这是不愿意白白收了自己礼。 既然来了生意,就好好干吧。工匠尽心,用料讲究,两个多月就把这家人定制的家具送过去了。这户人家的小姐名叫玉喜,对送来的家具十分满意,又听说作坊是个姑娘管事,十分好奇,让人传话要见金钰。 玉喜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和金钰差不多大,两人自然聊得来。聊的高兴,就要赏银子。金钰忙推辞:“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玉喜想了,笑道:“你给我做的家具都好,我很高兴,既然你不要银子,我就给你介绍个姐姐认识,想来能认识那样的人物也是你的福气。” 金钰忙谢了。 玉喜也是个爽利的性子,第二日就叫人去接金钰,一路竟是到了王府门前。吓得金钰吐了舌头:乖乖的,这可是王府啊,难道要让我见王爷不成? 王爷没见到,可见到了皇子妃——贺氏。 贺氏名叫长安,长金钰几岁,是皇子陆城的嫡妻。金钰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多少有些紧张,好在贺长安是个极谦和的人,问了年纪,又问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金钰一一答了,贺氏说:“我原来在北安有个府邸,后来随父皇入京,这宅子好些年没有人住,想着修一修,你们家能修吗?” “金家祖传木匠手艺,今日皇子妃赏脸,金家自当竭力。” 金钰觉得自己简直是捡到了一把金钥匙,这就是直通王侯将相家的大门钥匙啊!给皇子妃干活必须尽心竭力啊!金钰高兴!连车都不坐了,自己骑着马,一溜烟跑回家,把这个事儿告诉了金铉。金铉听着有点懵~ 自己家怎么一下子就认识了皇子妃呢? 不但金铉不明白,岳成里大大小小的匠户都不明白。大家茶余饭后认真讨论,仔细研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金家老太爷、大爷、二爷的坟埋的好!祖坟冒青烟了~!于是,城外金家坟附近总有些人转悠,也想给自家人找一块好地! 何昭从京城回来,李季出城去迎,一路说完了自家的事儿,紧接着就把岳城这几天最大的新闻告诉了何昭:“爷您肯定想不到,金家这回可是时来运转了!” “怎么?”何昭听见“金家”两个字,想到的不是作坊不是木器和宅院,而是他们家的猛人金二姐。 “了不得!金家那个丫头……”李季刚说到一半,忽想起何昭和金钰去碾子沟办木料的事儿何昭对金钰是个什么态度他也摸不透,说有好感吧,自己家向金家借银子被一口回绝了,说没好感吧,何昭对金钰的态度总有点与别人不同。他想了想,改口说,“金家二姑娘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皇子妃,前几个月忙着选木料,听说现在吃住都在作坊上,兄妹两日夜督管着工匠做活,前两天还说人手不够,到处找匠人呢。” 何昭听了也是一愣。续而李季又说:“这样的好事儿,真是走了鸿运了,咱城里的人都说金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人大多有个毛病,只看到别人取得的成绩,却看不到别人的努力。当别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的时候,大家总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才没有成功。所以人们总会给自己的不努力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别人之所以成功,那是因为他们走运~!换句话说,自己没有成功是因为不走运啊~真是超级精明的想法,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卸到老天爷身上去了! 别人不知道金钰为啥这么好运,能攀上皇子妃这样的高枝。但是何昭是知道的,从他和金钰在碾子沟的大雪里遇上之后,他就知道了。一路上的艰难他经历过,不要说是一个姑娘,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惊险。金家的现在,是金钰用性命拼来的。 金家大爷、二爷是金家的顶梁柱,这样的人一下子倒下两个,又有金镇这个败家子闹分家,换做是别人家的姑娘,可能早早找个人嫁了,毕竟家里还有金铉呢。忍受丧亲之痛、卖掉宅院、举家搬到作坊上去、不畏艰难只身去碾子沟办木料,一步一步走过来,并不是走红运三个字就能概括的。 在碾子沟,木材商哄抬木料的价格,她又设计策压低木料的价格,最终又为了拉拢木材商人按着原来的价格将木料拉回来。遇上劫匪,宁愿自己做人质,也不愿放弃料车逃跑。 这一件一件事,换了别人又有几个能坚持下来的呢? 何昭听李季这样说,摇头笑了。金家有个金二姐,腾达起来是迟早的事。一个姑娘家尚且如此,自己又怎么能安于现状?想到此处,何昭更有干劲了。 他这次从京城回来,不仅结交上了工部的主事,更重要的,他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皇帝要迁都! 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老百姓搬个家还要费些周折呢,更何况是迁都! 何昭一开始听说要迁都的时候,还以为是句玩笑话,后来听所丞说:“圣意已决,因为这些人上奏反对迁都,皇上已经杀了好几个朝廷大臣了。” 艾玛~都杀朝廷大臣了? 这个皇帝也真是敢想敢干啊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自己靖难入京之前,都是在北安生活的。那个时候自己镇守北安,别说蒙古人袭扰边境了,就是他们不惹自己,自己还要联合几个皇弟搞个联合军演什么的呢。 现在可倒好,自己拍拍屁股进京城做皇帝去了,北安城紧邻着蒙古大漠,蒙古人一看没人管了,就干起了老本行——打砸抢~ 自从自己进了京城,皇帝有意的削减地方军数量。这回好了,人太少打不过蒙古人。听说还是北面一代的匪寇联合起来,和蒙古人打了不少的仗。 这可就丢人了~ 不想让别人欺负自己的百姓,那就要派人镇守。派谁去皇帝都不放心。万一他们拥兵自重,也学自己来个“靖难”那就不好玩了。 思来想去,皇上决定迁都。 自己回去镇守! 京城的官员大多反对,原因很简单,他们的老家都在京城,谁愿意常年出差呢?可惜愿不愿意迁都,不是大臣说的算,要看皇帝的想法。 这位皇帝,又是个铁腕天子,自己说一不二,谁反对我就杀了谁,看你们还敢不敢嘚瑟了。 迁都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是,迁都不是你想迁,想迁就能迁~~~ 需要提前办的事太多了。皇帝可以做决定,但是他不能什么事亲力亲为吧。办事还是要找手下人去办的。金钰的老师陈举人和吴淞公公,就是被派出来办事的人里的其中两个。 不过,陈先生可没告诉金钰要迁都。在他的印象里,金钰虽然办了不少事儿,但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还能有野心想要营建皇宫? 开玩笑~为啥没有野心? 金钰知道要迁都的事儿,是从陆城府听说的。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爆裂了!人家都说生不逢时,自己这是生的太太太逢时了! 可兴奋完了,再细细一打听,自己家这点实力,离建造皇宫的要求差的远啦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