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楼》 《玲珑楼》正文 1.序 缘起 松柏苍苍,梵音渺渺,两只白鹤微展开雪白的翅膀整理着羽毛,清澈的檀香味道绕过几重屏风穿透树梢沉沉落在青石板上。依然挽着发髻的乌衣少年,轻轻摇着素白折扇,斜倚着楠木廊柱,修长的眉眼半闭着望着清冷的庭院。 此时正是晚春的早上,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是淡的不能再淡的灰蓝色,然而微冷的风吹在人身上已经不再感到凉意。 难得清静的早晨。 本来想多睡几个时辰,身体却还像往日一般醒了。常逸溪将扇子合起抵在下颚有些无奈地想到。 然而这难得的清净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他不由得皱起眉来望向庭院。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小小少年。天气本就不冷了,少年却披着厚厚的雪裘,乌黑的发没有束起,因为蹲在地上的缘故,一半落在青石板上。 哭声越来越大,惊得两只白鹤飞了开去。 “你便是哭个什么?若再哭我便告诉师傅去了。”小僧不迭声地斥骂着,可少年却哭得更是声嘶力竭。小僧无奈又骂了一句,便跑了开去。 该是喊师傅去了。 常逸溪不由得也好奇着一大清早锦衣少年为何在这小小院落里哭得伤心。他轻轻捻开折扇,晃了两步走下台阶,来到少年身边。 “你为什么哭?”他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少年,少年似是被陌生的声音惊到了,哭声停了下来,抬起一张白净的小脸来,一对乌黑的眼睛望着常逸溪。 过了许久,久到常逸溪开始觉得他是个哑巴,谁想少年却又突然哭了起来,常逸溪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他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哭,半晌无奈地叹气伸出手去轻轻顺着他的背,一下两下,冰凉柔软的发丝缠着他的指尖。 哭了一会儿,少年像是哭累了,开始小声地抽泣。 “……你是谁?” “啊?”常逸溪显然没有缓过神来,“哦,我姓常,常逸溪。安逸的逸,溪流的溪。” 少年点点头。 “那你……” 常逸溪话没问完,少年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哭了起来。 “小卿啊,你这又怎么了?”身着蓝衣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 常逸溪连忙站起身来,束手站在一旁,刚要相拜却见男人微笑着摇摇手,然后弯腰将少年抱了起来。 “便是和师傅说说。” 男人抱着少年一步一步走到廊下,放了少年坐好,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条红绳和一把素骨梳子,开始为少年束发,静静等着少年开口。 “玉兰……玉兰花谢了。”发束了一半,少年才止了哭声开口说道,声音是常逸溪从没听到过的软糯。 常逸溪这才发觉,少年冰凉地指尖上捻着两片洁白的花瓣,他不由得转头去看,院中几株玉兰都已经开尽了,如今只剩下一片碧绿。 他便是为这个哭了么? 常逸溪觉得好笑,他不由得抬起扇子掩了轻扬的嘴角。 “常公子……有何见教?” 常逸溪惶恐地抬头,却见男人依旧温和地微笑着。他轻轻咳了一声才开口说道:“花开花落本是四季更替的常事,到了明年仍是会花开,不必因一时花落而伤怀。” “可是,明年再开的花却不是今年这一朵了,明年的离卿也再不是现在的离卿了。”说罢,少年便又落下泪来,“我如今为他哭上一哭有与送人永逝有无不同?” 什么?常逸溪听得咂舌。他不是要每朵花谢了都这般哭吧? 男人重重叹了口气,绑好了少年最后一缕头发,将梳子收回怀中。 “让常公子见笑了。” “哪里?他想得比我深些,自是对的。” 对的,却不能苟同。 “常公子谦虚了。”男人说道,站起身来,伸手为少年拉紧了雪裘。 “荣瑾他也是担心你担心地紧,为师不罚他,小卿,为师要罚你。” “是。”少年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湿意,却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今日早课也不必去了,去将华严经第一卷第一篇抄上十遍。” “是。” “去吧。” 少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小跑着离开了庭院。 “……常公子。”男人见少年跑了出去,才收回含笑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 “慕容先生。” “很好奇他是谁?” “……” “你也应该听过他,他叫顾离卿。” 原来是他。怪不得言卿这个名字很熟悉。顾言卿便是当今丞相顾幽草的独子,听说未过满月便生了一场大病,顾幽草四处求医无门直到顾言卿已是气息奄奄之时才来了以为方外之士,说是能治他的病却要将他带走,顾幽草本是不愿无奈已是无法,三年后那人才将顾离卿送了回来,顾家自是感激不尽,那人却又将顾离卿收了做徒弟,如此便又是十年不得和家人团圆。 “先生就是那位方外之士么?”常逸清问道。 “什么方外之士,我和幽草本就是故交,小卿他不得和家人团圆也自是有一番缘由。”男人说道,引了常逸清进了禅房。 名为荣瑾的小僧端上两杯清茶,随后又退了出去。 “原来如此。”常逸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再多问了。 “我本是想教导他些佛门义理,谁知那孩子又是如此性情。”男人无奈苦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起的轻烟,淡淡抿了一口。 “顾公子聪慧无方,先生不必如此忧虑的。” “便是如此聪慧才令人忧虑,天底下如此痴的,令尊纵横天下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 “先生言过了,我常家碧荷山庄不过偏安一隅,家父随然性喜游历,却怎样也称不上纵横天下。对了,令尊拜托先生的事?” “我自然答应下来,只是令尊……真是辛苦你了。”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笑看着眼前十三岁少年狠狠皱起眉来,十岁起就开始长家的常逸清早熟在正常不过,“小卿今年也是十三岁,身体弱才看起来小些。” “……”常逸溪自是听明白了男人的调笑。 “常公子可要在京城留几日?若是留,便住在我这里可好?我和师兄说说,这个人情他还是给我的。” “先生好意,不过我还要去办些事情,过午就要离开京城了。” “如此,我就不强留了。” “……依然,堪不破么,这么些年了……”寂静的禅室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叹,空气中的灰尘似是被这声轻叹惊扰了,纷纷扬扬的飞起。 男人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沿,仿佛突然沉入了往事之中,“堪破堪不破,又能如何,还不是束手无策。” “你说小卿他痴,你们便不痴了么?” “说的也是。可在师兄你眼里,这世上有谁人不痴不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2.章一 居士 五年后,京城。 “……月黄昏,人竟瘦。独立寒秋,谁呵红酥手?故地重游风满袖,寂寞亭台,似是当年柳……” 不知是谁家的画舫里传来琵琶弹唱,清幽的词调缓缓融入天边的飞雪中去了,分明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湖面,当琵琶的第一声响起时就静了下来 “……又是居士的词么?”年轻的剑客靠在湖边石亭的栏杆上,提了酒壶往自己的嘴里灌。 “居士?这么浮艳的词,怎么会是所谓的居士写的?”身边乌衣青年明显有些醉了一改往日的冷峻,轻笑着说道,带了剥茧的修长手指执着素骨竹扇挑起挡风了帷幔向外望去。 “浮艳?逸溪你这么就不对了,你不知道坊间对这位居士的词评价甚高,大抵逃不过清隽雅秀四个字呢。现在哪家的姑娘小官不是求了他的词来唱?就连当今御史台的王少秋王大人都特地写词与他赋和。”年轻剑客扔了酒壶,摇着头不满地对身边的青年说道。 “哦?是么?那还真是厉害。”常逸清挑了挑眉,素白的扇子在指间转了两圈,继而点在剑客的额上,“话说立夏,这么些年,你不是被你师父囚在暮云山上出不来么?刚放出来几天,这些事儿你就门清了?” “嘿嘿。”被唤作立夏的年轻剑客不好意思的笑笑,“兰香阁里的姑娘告诉我的,你不知道这几日因为这位居士,要有大事发生呢。” “哦?”常逸清望向湖面,此时歌声已经停了下来,湖面上又恢复了喧嚣。 “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魁会了,这次玲珑楼的楼主早就放出话来,谁拔得头筹,就可请居士当场为她作词一首,到时不仅各地的美人会来,那些官家大人,风流才子也定然来的不少。”立夏夸耀般的说道。 “一首词?” “哎?逸溪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一首词。”见常逸溪眉眼间露出几分不屑,立夏连忙说道,“如今这世道上金银珠宝华衣美服算得了什么?纵然你家财万贯,千金也买不来居士一词一句。” “哦?”常逸清展开扇子轻轻摇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居士?那立夏你可知这位居士到底是何人?” “说来也奇怪,他这两年极是出名,可愣是谁也没见过真人,不知道底细。第一个唱他词的朱弦姑娘说是前年中元在湖上泛舟,捡了一盏花灯,灯上写了一首蝶恋花,落款仅有‘居士’二字,后来有人仿他的诗多了,他的署名后才跟了一枚闲章。” “红叶题诗?当真是个风流居士。”常逸溪将虚伪二字咽了回去,放下攥在手里的青玉杯子,壶里的酒被立夏喝了大半,已经凉得通透了。 “逸溪,你五年不来京城,不如多留几天可好?” “留几天?立夏,我留几天是要留几天,可却不是陪你玩的。” “哼,我又不是不知道,常大庄主。可至少要留到正月过后吧?要不这难得一见的花魁大会你怕是要错过了。” “……再说吧。” “那明天的花灯会,你可定是要去的。”立夏也不强求,无赖拉着常逸溪的袖子说道,“我明日酉时定然去找你,你可不要跑了。” 我不跑,就是看你怎么找的到我。 常逸溪笑而不语,将最后一口冷酒吞入口中。 第二日常逸溪起得极早,睁开眼睛时,窗外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待他梳洗干净用罢早点,牵了马走出门去,东边的天空才显出一片清明来。路上积雪未化,马蹄打滑,他只好慢慢行来,呼出一口薄霜,他不由得叹道:都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虽然不记得去年八月十五是否云遮月,但是今年雪打灯倒是一定的了。 他原是走得极早,路过集市却也见到小贩已经收拾着东西准备开张了。将近二十年来新帝登基一手提拔顾幽草为丞相改弦更张,硬是将风烛残照的天下重新拉回盛世。 只是惟见冠盖满京华,不知伊人独憔悴。 出了城门在往西行了三十里,到了碧云寺已然天光大亮了。 哪里来的香气?香甜到了浓烈。 常逸溪四处望望,远远看见碧云寺的后山一片清雅的梅红,算算时间,与慕容随缘相约的还甚早,常逸溪转了个方向就往后山行去。 五年前,他可不记得同样的时节里有梅花盛开。 到了后山,山径的青石板上如何都不能在骑马了,常逸溪就将马拴在一棵古松上拾级而上,此时他武学已出有成就,轻功在同辈之中无出其右,在滑腻的青石板上行的极稳,行到半山腰路分了两头,他犹疑了一下,就顺着花香寻去,果然再行不过五十步,藏在松柏之间的梅林就引入眼帘了。 水声? 竹筒轻轻敲击着石板。 他循声低头看去,却见稀疏的梅林间青石板上一双素白的鞋,再往上看去,就见一个白衣青年立于梅间,乌黑的发没有束起,全部散落于腰间,此时他正弯了腰从身旁的水桶里盛了清水,小心的洗去花瓣上的尘土,他做得极为认真,如画的眉眼微微低垂着,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中的枝桠。 “顾离卿?” 名字脱口而出,青年显然被吓到了,手上一晃,清水立刻洒在洁白的衣衫上。 “你……常逸溪?” 竟然他还认得他,他也还记得他。 依然是一个衣冠不整,一个乌衣羽扇。 常逸溪不由得想起初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见顾离卿脸上突然浮起两朵红云,更是笑得嚣张。 “在下失礼了。”常逸溪不忍再为难他拱手说道。 “嗯。”顾离卿显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应了一声。 “这梅林可是顾公子栽种的么?” “嗯。”顾离卿讷讷点头。 “真是难得,我记得梅花在我家乡倒是甚多,可到了北方不却易成活,顾公子定然花了极多心血。”常逸溪不由得赞道。 “这梅林初是家父移种过来,几年来均不得栽种要领,到了今年才第一次盛开。”顾离卿带着小小的炫耀微笑着说道,眉宇间多了一股清隽的傲气,更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 “哦?那可当真难得了。”常逸溪突然伸出手中的纸衫,一朵梅花颤巍巍地落在素白的扇面上,“过些日子,这里就又是京城一处名胜了。” “哦。” 常逸溪本以为那人听了这话更应该高兴些,谁知顾离卿却微微皱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落花?还是因为名胜? “常公子,天气寒冷,不如到寒舍坐坐喝些茶,可好?” “甚好。” 应当没惹他生气,只是有些不快吧? 常逸溪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梅林,又继续往山上行了几里,就看到一座竹庐精舍。顾离卿引他进了屋,便转进了内室。常逸溪就在房间里随意走动,他现在似乎是在顾言卿的书房里,他走到房间靠窗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长条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册摊开的书卷,纸窗打开了一半,正好可以看到山腰上梅林的一角,他这才注意到一只清泉从梅林见穿过藏匿到岩石中去了。 他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册,竟是用小楷工工整整誊写的两卷华严经。 ——众生痴翳常蒙惑,佛光照现安隐道,为作救护令除苦,可畏能观此法门…… “你……看什么呢?” 常逸溪连忙抬头,顾离卿已经穿好了一身杏黄色礼服,腰间如同寻常贵公子一般穿了十三块白玉蹀躞,同色系的带子将本来披散的长发束起,又配了一只白玉簪,整个人素素的恹恹的,皱着眉头正看着常逸溪。 “抱歉,看得太入迷了。你这卷华严经送我可好?”常逸溪冲他晃了晃手中书卷,连忙从书桌前绕开。 大抵他是不喜欢别人看他的东西吧? “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顾离卿淡淡说道,向房间靠里的软榻走去。 “好,我当然喜欢。”他赶忙说道,随着顾离卿在软榻上坐下。 榻边生着火炉,似是因为主人在外面呆的久了些,此时已不太旺了,顾离卿用一只长柄的铁毡翻了翻,见底下又变得通红,才将铜壶吊在炉上,等水开了烫好了两只茶杯,才添了些茶叶。他做这些的时候样子极是认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似乎有说不出的风流。 “请。” 一杯清茶推倒他的面前,浮起的茶香中甚至带上一分檀香气,常逸溪将两者一同咽下,微微眯起眼睛,终于叹了一句“好茶。” 顾离卿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面前英俊的青年长眉微挑显出三分轻佻,本来甚是漂亮的一双凤眼完成了两道月牙,英挺的鼻梁沿着薄薄的嘴唇竟又有三分痞气。 这便是碧荷山庄的庄主么?顾离卿用茶杯上腾起的氤氲遮住了眉眼。 当真有趣。 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不知茶已续到几杯,话题却已转到了江湖上,常逸溪话便多了些,顾离卿就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不知何时话题却转到自己身上去了。 “唉?这么说慕容先生并没有教过你分毫武功了?”常逸溪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幼年的时候全靠师傅拼劲了心血全力相救,只是离卿并非是学武的材料,也无甚兴趣,家父也不愿我习武。” “不学武?那你可要考个状元?” “呵呵,逸溪你说笑了,我于仕途也无甚兴趣。” 你便装吧,看你能装到何时。常逸溪虽然心里如此想到,脸上却依旧不露声色。 “平时只有你一个人住在山上么?不冷清么?” “冷清?并不十分冷清,师傅住在山下,家父有时也会来住上两日。” “那也还好。” 顾相和慕容先生么?到底那年听说过他们两位是故交,来住似乎也无不妥。可是常逸溪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逸溪你想错了,”似是知晓了常逸溪的想法,顾离卿摆弄着手里青瓷杯子淡淡说道,“家父,自我三岁那年不曾再和师傅见过的。” “哦?竟是如此么。” 他说这番话出来有是什么意思?常逸溪望向顾离卿,见那人在氤氲一片的茶香之后依然自在悠然的微笑着,眼角流露的温柔竟是让他立刻就想到了拈花。 这人真是华严经抄多了么? 他一时又迷惑起来。 “你还真是入佛了。” 顾离卿闻言笑笑略低下头去却不再多言了。 也到了和慕容随远见面的时间。 两人一起走下山来,到了积雪覆盖的一径石阶,常逸溪先是往前走,走了十几步突然发现身后人不见了,他转头去看,却见顾离卿颤颤巍巍的半步半步往下挪,贝齿咬着嘴唇,眉头狠狠皱着。常逸溪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功一跃便回到顾离卿身边,再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带下山去。顾离卿只觉得身体一轻,春寒料峭的风意外轻柔的吹过他的脸颊,他小心的睁开眼睛,只见两旁青翠的松柏缓缓向后退去,白皑皑的积雪时隐时现,常逸清带着他御风而行。 “别怕。”常逸溪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冲着顾离卿轻笑,轻轻扣住顾离卿紧紧拽着他衣衫的手腕。 两人本是挨得极尽,常逸清一句话贴着顾离卿的耳朵,顾离卿猛一转头,两人的鼻子正撞在一起,还没等叫痛,顾离卿就狠狠推开了常逸溪。 常逸溪没料到他这一推,收势不急,两人毫无形象的从半空双双摔在地上。 “你做什么?!”常逸溪捂着鼻子,大声吼到“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痛劲慢慢过了,却没听到那人回他一句,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四下一望,顾离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你怎么了?”明明自己刚才怕他摔着,落地之前使力将他向上带了。这人真是一整块儿琉璃做的么?琉璃可也没他这么容易摔碎的。 无论如何,他还是赶忙两步过去,将人半抱起来,还没等他仔细看怀里那人的伤势,一只白皙细瘦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拽过他的领子。 一对惊讶的凤眼正对上一对深黑不见底的眸子。 顾离卿眼睫很长,近看时如一对蝶翼轻轻震颤,刚刚被撞的鼻尖微微发红,及薄又锐的唇边带了极为清澈的笑容,优雅的檀香越发浓烈。 “顾、顾离卿……你……” “哼。”原本微笑的青年,轻哼了一声放开他的衣领,墨黑的眼睛极冷的一瞥,站起身来。 常逸溪怀里一凉,眼睛又弯成了一条月牙。 有仇必报。没想到,顾离卿顾大公子还有这样一面。虽然忍耐力不尽如人意,报复手段还真是别出心裁。这么灵动的心思就是放在朝堂上也无出其右者。 只是可惜了。 “老师?你……” 忽然听到顾离卿的惊叫。常逸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慕容先生,好久不见。” 岁月似乎并未在慕容随远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慕容随缘依然是一身锦衣帛带,飘逸出尘,他似笑非笑眼睛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 “来了,便进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3.章二 上元(1) 常逸溪回到城中已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贩卖上元节纸灯的小摊已经开始摆了,他放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看去,这京城的灯笼竟然也是比其他地方的精巧漂亮得多,他不由得翻身下马,在几个小孩之间仔细看去。 “这对燕灯,当真做的栩栩如生翩然欲飞。”常逸溪一手挑起两只竹管,长绳连着两只飞燕在风中打着转。 “公子若是喜欢就买了去?”小贩连忙说道。 “这……” “啊、啊、啊、啊……” 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常逸溪依然看着手中灯盏,安然一笑,手中折扇一翻一转,叮当两声正打在一把薄翼剑身上。 “在下这里告罪了,可好?”他苦笑着说道。 然而长剑依然绵延不绝的递了过来。 常逸溪长袖拂过剑身,手中燕灯一旋,长绳已经缠上了长剑,借力打力,身体轻飘,剑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可知我找你找了多久?”立夏眼里充满了不服,狠狠瞪着常逸溪 “是在下的错,还请立少侠饶了在下。”常逸溪连忙拱手说道。 “哼!” 常逸溪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也不以为意,拿了两只燕灯,站在已经吓傻了的小贩面前。 “这燕灯,我买下了,这里两个铜板,还行店家重新换了绳子。” “这、这……好好,这就换了这就换了。” “不气了吧?”常逸溪将手中两只燕灯递到立下面前,温婉而讨好的笑弯了眼睛。 “哼,这还差不多。”立夏劈手夺过燕灯,两只眼睛有从上到下剜了常逸溪一遍,“你那一套少拿到我面前显眼来,蒙得了别人,可蒙不了我,你心里有几个窟窿眼我清楚得很。” “立夏,那叫七窍。”常逸溪用手中折扇翘着手心,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才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别在我面前晃,眼晕。” “哈哈。”常逸溪终于忍不住弯腰大笑。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一会儿,夜色漫漫降了下来,街市上的人却比往常多了很多,上元节是不禁夜的,所有人都可以出来玩儿个通宵,更何况后半夜里,京城最高楼玉锦宫楼要燃放烟火。皇帝要挟众臣登楼,普天同庆。 当他们正站在一个贩卖假面的小摊前互相比划着玩笑,一辆白锦雕车正突然从两人身旁驶过,那马车由四匹白马拉着,车辕车轴,连四个轮子都是通体雪白。 一阵熟悉的檀香被风带了出来,直直装入常逸溪的鼻尖。他微微一愣,猛地转过身去,一半的脸上还带着黄金四目假面。 ——今日上元节,顾公子可有兴趣与我同去一游? ——不必了,在下并无兴趣。 这可当真有趣了。 “……逸溪?你怎么了?”立夏莫名其妙的用手在他面前晃晃,他此刻正带着一个青面鬼的假面。 “立夏,你可知道那是谁的车么?” “我刚来京城几天,怎么会知道这些?”立夏皱着眉说道。 “两位公子不是京城里的人吧?”摆摊的老丈突然开口了。 “老丈可知道那是谁家的车驾?可是丞相府的?” “丞相府?不,不是,公子你不知道,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仅有一人可乘白色车驾。”老丈不仅不慢的说道,“那人就是御史台的王少球王大人。” “哦?多谢老丈提点。” “逸溪,你问这些做什么?” 两人半带着两张吓人的假面,继续往前走去,立夏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立夏,你可知道,我今天去碧云寺见到谁了么?”常逸溪不回答他,反而问道。 “谁呀?” “丞相公子,顾离卿。” “顾离卿?那病鬼?你是说,那车里坐的是他?他和王少秋?” “对,就是那病鬼。”常逸说道,扇子轻轻点着鼻子,“而且……堂堂丞相府顾幽草顾大人的公子,碧云寺慕容随远的徒弟,竟然一点儿武功都不会。” “什么?不是吧?顾幽草和暮云随远还有你爹不都是……” “对,没错,我亲自试过,他……一点儿内力都没有。” 丞相公子和王少秋……顾离卿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 平稳行驶的白锦马车中放了一盏水晶琉璃灯盏,两个人对着灯盏相对而坐。顾离卿手中捧着一只七宝镶嵌镂金暖炉,斜靠在软垫上,盯着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对面二十出头的青年一页一页慢慢翻阅着手中账册,深刻的眉眼紧紧皱着。 车厢微微震动,再过两条街就要到禁城了。 青年终于停止了翻阅,拿来一只盛满水的铜盆,打开琉璃灯罩,将手中十页纸张烧了去,火焰映着他的脸,却显出几分沉重来。火焰烧到了尽头,他将手中的灰烬扔进盛水的铜盆,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顾离卿。 “少秋,这种东西你已经看多次了,怎么……”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令人作呕。”王少秋咬牙说道。 顾离卿不由得轻轻叹气。 “这又是何必,盛世么,少秋你不要……” “盛世,更当清正廉洁,否则,如今盛世又能有多久?有句话不怪离卿你不爱听,圣上和你爹他们……” 顾离卿凌厉地看了王少秋一眼,顿时令王少秋的声音停了。 “王少秋,你不该说!” 王少秋似是突然明白自己刚要说的话,脸上一白,却还是倔强地低下头去。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顾离卿修长细瘦的手指抚弄着暖炉,眉头微皱,墨黑色深不见底的眸中似正酝酿着波澜,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少秋,你这般单纯执拗倒也好,有你在我爹身上的担子也轻了很多。”似是感到了青年的隐忍与难过,顾离卿微微倾身拍拍王少秋的手背。 “啊。”青年呐呐地应了一句。 车中的沉重终于慢慢消散了。 “……今年三月的科举,丞相大人可又推荐的人选了?算来已经三年了吧?他都没有推荐过任何人了。” “是啊,算来都三年了。”顾离卿不落中点的叹了一句,“三年了,荣锦他走后我都不曾再好好游过着灯市了。” “离卿……”王少秋担忧地看着他。 “无妨,对,刚才说到哪里了?啊,这事儿,我爹的想法我也猜不准的。”顾离卿微笑着说道,拢了拢手中的暖烟。 车停住了,一只枯瘦的手伸入车内,挑开了车帘。王少秋对着车内藏到阴影处的顾离卿点点头,跳下车去,已经到了。 “送公子去水玉阁。” 神色木然的老人紧盯着王少秋的嘴唇,听完后缓缓点头。 王少秋看着马车缓缓远走了,雪不知什么时候缓缓落下,寒冷的风吹着带起一个又一个飞旋。突然之间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那时的他同现在似乎并无不同,得了丞相推荐更是意气风发,谁知丞相指了他去碧云寺,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三月桃花纷飞,落了少年满身,少年苍白的手指指着院中的又聋又哑枯瘦的老人说,这是爹要我给你的。 已经三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4.章二 上元(2) “逸溪快点,快点,再不快点抢不到好位置了……啊……” 小小的身影撞在立夏的怀里。 “小弟弟你没事儿吧?” 男孩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摇摇头,跑开了。 “立夏……”常逸溪手里打着不合时宜的扇子,笑着摇摇头,“你的荷包呢?” “啊?”立夏慌忙往怀里摸去,果然怀里已经空了,“小混蛋!” “好了好了,立夏。”常逸溪用扇子翘翘对方肩膀,“上元节,可是所有小偷偷东西不犯法的日子呢,偷人都可以,更遑论几个铜板。” “这倒也是。”立夏扁着嘴巴说道,“幸好我今天只带了要用的出来,否则被人偷光了都要睡大街。”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一阵欢呼,两人抬头望去,果然,灯火辉煌的玉锦宫楼一抹黄影出现在玉阑干前,人群山呼万岁,跪下叩拜。 三叩九拜之后,常逸溪随着人群站起身来,他目力极好,抬眼望去,只见皇帝半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去,拦过身旁人的肩膀,那人一身朱红官服,清清冷冷地站着,仿佛上天入地的热闹与自己毫无关系。 丞相,顾幽草。 传说当中一人之下的当朝重臣,唯一可以允许与皇帝并肩而立的人,百姓这一拜,拜的是皇帝,拜的一样是顾幽草。 烟花一朵一朵的开放在天际,然后合着融融落雪消失在风中。一朵一朵的开着,一朵一朵的灭着,接受着所有人的欢呼。。 “公子,玉锦宫楼的烟花开始了。”红衣丽人斜斜依入冰冷的怀抱,巧笑嫣然。 “啊。”杏色礼服的公子目光游离,轻轻叹着,“朱弦,可否为我唱一曲?” “好,公子你要听哪首?” “不是我写的,就好。” 酥手微微一颤,唤为朱弦的美艳女子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很快就继续巧笑嫣然。 “好。” 朱弦轻旋出冰冷的怀抱,蹀躞腰带轻轻作响。 朱弦抱过一把琵琶,调了调弦,唱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公子轻轻叹着,墨黑的眼睛,终于多了一分迷惘。 朱弦放下手中琵琶,巧移莲步,指尖轻轻点在公子唇上。 “公子,找到那人了。” “……怎么会?”公子拉过朱弦的手,轻轻一吻。 朱弦红袖薄纱掩着嘴,咯咯笑着,身形一晃飘到门边。 “莫说笑了,我楼下还有客,先去了。” “好。” 待人走后,他拾起桌上冷茶,一口一口咽了下去,然后又是一杯。 “咳咳……” 他认真的咳着,却不知道,门外红衣女子,颜色黯然。 真真假假,痴痴缠缠,公子,你真道不去碰,不去知晓,就可以逃得过么? 自己竟然睡过去了。 一片黑暗中,顾幽草感到有人轻柔地描绘着自己的容颜,指尖扫过他的唇,扫过他的鼻尖,最后落在眼角的细纹,他知道,那只手正在捻数着细纹。 “醒了,便看看朕。”男人低沉的声音轻轻叹着。 他睁开墨黑色的眸子,帝王正投过珠帘望着他,他微微一笑抬手摘下那人玉冠,发拂在他的脸上,他托起男人一缕白发,却见那人皱起了眉来。 其实,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可以称之为改变的痕迹,甚至连细纹也浅地无法发觉。 “你又连着熬夜了。”帝王的手指点在他的眼下。 “瞒不过你。”顾幽草笑道,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是在宴上倒下的?” “他们只当你醉了。”帝王说道,握住了顾幽草细瘦的手,温柔地吻着,“再睡睡吧,朕就在你身边。” “好,那你上来。”顾幽草往旁边挪挪,空出了一大片来。 一阵窸窣,帝王拦过顾幽草的腰将人带到怀里。 灯火熄灭的房中,外面的烟火更显得明亮鲜艳,顾幽草将头靠在男人肩上,困意再次袭来。 “……不要觉得亏欠我,可好?”黑暗中有人说道。 “嗯……” “答应了?” “……嗯。快睡!” 最后一朵烟火也沉寂了,人群渐渐散去了。常逸溪和立夏依然站在原地。 “立夏,你可知道丞相为何不续弦么?”常逸溪摇着扇子笑着说道。 “为什么?不是因为他特别爱顾夫人么?”立夏回答道。 “不是,是因为皇帝。” “皇帝?逸溪,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说话了呢?” “呵呵。” “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5.章三 (1) 边的月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圆缺,顾幽草靠在竹庐的软榻上,纯白的里衣外披了一件雪裘,他翻着一卷经文,小桌上的一碗汤药已经半凉了。 竹庐的门突然开了,随着一身蓝衫的人,飞雪也掀了进来。 “小卿……你,你来了。” 看清了软榻上的人,慕容随缘站在门边再也不曾向前走上一步。 “师兄……我……”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兄。”顾幽草不曾抬眼,淡淡说道,拿起桌上的汤药,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顾相。”慕容随缘一双手握得极紧,“小卿呢?” “他在京城。”顾幽草说道,放下碗,目光又转回了书上。 “……已经够了吧?”慕容随远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却仿佛压抑了山呼海啸,“你不要命了,可小卿他不是你。” “这话,你也有资格说么?”男人终于被他的话触动了,皱着眉抬起头来。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么?” “原谅你?那还要我去恨谁?恨我自己么?”顾幽草墨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慕容随缘,“当年你们都没有错,李夫人没错,你没有错,和该堆烟她被毒死,小卿他半岁就要忍下金针透骨。” 他一番话说的极缓,慕容随缘却脸色惨白,猛地退后一步。 “随远,我无法原谅,我……谁都无法原谅。” 门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慕容随缘冲出了竹庐,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心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肝肠寸断。 堆烟……堆烟……我…… “师弟……”沉重如梵音一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男人拦在他面前,“前面已经无路了。” 他猛地刹住脚步,果然面前已是悬崖,飞雪浩然滚落,面前僧人朱衣袈裟随风翩飞。 “已经没有路了么……” 自己早该知道,已经没有路了,他们所有人,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你何苦这么逼他?”紫檀佛珠细碎的响着,僧人坐到顾幽草面前。 “师兄,你是来渡我的?”顾幽草笑道。 “我渡不了你,你不需我渡。随远他堪不破,你逼着他堪破,他也还是执迷不悟,而你是不想堪破。” 下了整整三天的雪终于停了,这一天,常逸溪又是起了大早,换了平日束发的黑带换了一整块儿墨玉雕镂玉冠,身上里里外外换了一身稠衫,若是之前他手摇折扇走在肩上还会让人觉得是位俊朗书生。此刻却活脱脱是一位纨绔子弟五陵年少。 他牵了马,更是光天化日之下往烟花柳巷走去,也不怕旁的人指指点点——都敢走进去,还怕别人说他什么有伤风化?他家老头子都去过多少次了,更是管他不着。 况且全京城大早上最安静的地方,不就是这烟花柳巷么? 昨日和立夏喝酒喝得有些晚了,他坐在马上,忍不住打哈欠。 马蹄一路踢在青石板上溜达着往巷子深里行去。 水玉阁正在巷子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一堵朱红的墙。常逸溪翻身下马,对着水玉阁的大门看了又看,嘴边含笑,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水玉不是玉,那这水玉阁可真是水玉阁? 他大步晃悠着手中的折扇,走进了水玉阁。此时水玉阁大堂里只站了几个清理的仆人,另外有三个穿着高腰长裙的少女靠着台坐着,正在下棋,见常逸溪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公子,这还不到时候……” “我找顾离卿。”常逸溪拖了张椅子过来,自顾自的坐了,又从怀里拿出两只锦盒,那锦盒用了蓝色缎面,盒盖上用银线绣了一条盘旋的飞龙。 “公子?” “去找你家朱弦姐姐,就说,我要见顾离卿。” 娇小的少女看了他手中锦盒一眼,连忙小步飞跑开了。 常逸溪微微一笑,端过另两位少女捧来的热茶,就着桌上的点心一口一口慢慢吃,反正着急犯愁的那人从来都不是他。 这般直来直去,我倒要看你顾离卿顾公子怎么接招。 果然不一会儿,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水玉阁的主人扶着楼梯莲步逶迤走下楼来,显然她才是刚起来不久,不及梳妆打扮,然而素颜却更显出一份出水芙蓉般的美来。 “打扰朱弦姐姐休息了,在下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呵呵,好说好说。”朱弦也不客气,在常逸溪对面坐了,一双秋水般的瞳淡淡扫过桌上一对儿锦盒,唇边含笑,“常公子难得来我这里,却也应该知道,我这水玉阁只是姑娘们献艺的地方,平时只管教一些歌舞才艺,生意是不做的。再说,公子若是要找名唤顾离卿的小倌,那应该去对面问问,今日跑到姐姐这里,是做什么?” “这么说,便又是在下的错了,在下初来炸到不知分寸礼数,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顾离卿是不想见我,还是真的不在?还是我猜错了,他和朱弦根本没有关系?又或者“小倌”两字便是他叫人说给我听的?朱弦她能来见我,多半还是因为这两样东西。 常逸溪轻轻捻动着折扇,心里一阵盘算。 “常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跟姐姐说说这东西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朱弦指指桌上两样东西,依然笑得恬静适然。 “好。”常逸溪折扇一敲手心,跟着朱弦站起身,又将两只锦盒收在手里。 朱弦带着他往楼上走去,转过楼梯,却引着他来到外廊,向下望去,正是水玉阁冰雪初融的景色,一处小院布置的十分精巧,假山怪石引水亭台样样不少,显然都经过仔细打理颇费了主人一番心思。 “朱弦姐姐不冷么?怎么不进屋里去谈?”常逸溪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哦?不冷啊。”朱弦淡淡一笑,葱白的手指一捻衣袖,眉间带霜,“与其说冷与不冷,常公子不妨直接告知,公子出价是多少?” “好,甚好!够直接,也够爽快!”常逸溪抚掌而笑,肆意飞扬,“不愧是玲珑楼当家,在下佩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6.章三 (2) “碧荷山庄庄主说笑了,我玲珑楼不过做些小本生意,受不起公子谬赞。” “哦?那里谬赞了?” “玲珑楼随便两件东西,便落入贼人手中,怎么不是谬赞?幸得公子寻回,玲珑楼感激不尽。” 朱弦起身便是一拜,施施然然,风流倜傥,端端大家风范,他在心里又是一声赞,继而却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正色道:“偷的,抢的,皆不是贼人,楼主可知?” “什么?”朱弦似是一惊,装着用袖口捂住了口。 然而就是在这一霎那,常逸溪感到身后纸门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一阵起伏,他的直直盯住门内,继而却是飘开了眼睛。 “在下话也只能说到此,只盼楼主能够小心应对。至于出价么……在下想请玲珑楼楼主一同去花魁会,可好?” “这……这恐怕不能答应了,那日我得不了空闲。” “不,我说,我要请玲珑楼的楼主,可不是玲珑楼的当家。”常逸溪身体微微探前,十分认真的说道。 “……公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朱弦眼神微变,白皙的手轻轻点着唇。 “呵,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就向玲珑楼要一套凤冠霞帔好了。”常逸溪一双丹凤桃花眼又弯成了两道月牙。 “哦?公子可有意中人了?”他这番话朱弦倒是没有料到,看着面前这位打扮济楚的公子,她打趣的问道。 “意中人是有了,可什么时候娶回来就说不准了。” 纸门后的气息消失了。 走了么?看来这次,那人又被自己惹得生气了。这人心眼儿,虽不能说小,可也不大。 “东西在这里,我今日便告辞了。朱弦姐姐请留步。” “恕不远送。” 朱弦从推开二楼宣窗,此时正看着常逸溪牵着他那匹俊逸的黑马出了烟花巷子,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了。她放下宣窗,一双美目流转,望着屏风前独自一人侍弄茶艺的一身杏色礼服的文雅公子。 “他走了?” 顾离卿将滚烫的热水倒入天青色汝窑茶壶,提起手柄晃了三晃,将水弃去不用,然后又再次倒满。 朱弦径自走到屏风后,开始梳妆打扮,嘴里的话却没断:“走了,已经出了巷子了。” “走了。”顾离卿重复了一句,点点头,斟出一杯,看了看颜色,品了香气,放在唇边轻轻吹了浮烟,才抿了一口,“走了便好,他今日如此大大方方的来去,反而省了我不少事情。” “可公子,你为什么不见他?” 紫檀木四条山水屏风后一阵衣料窸窣。朱弦将一身披帛罗衫换了一身素白高腰长裙,又坐在镜台前,挽了高髻,只在额上贴了两片桃花,却不再配以金钗银环。 “他知道是我,我也没想过瞒他,不过见与不见是另一回事了。我现在,还不想以楼主的身份见他。”顾离卿缓缓说道。 “那他说的那句‘偷的,抢的,皆不是贼人’,公子,你看我们?” 顾离卿一双墨黑色的眼睛微微一黯,指腹轻轻磨措着蓝色锦盒上的银线。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多少?看来自己是小看这位碧荷山庄庄主了。不过似乎目前对大局并无影响。 “不查了。下令所有人停止调查。有人,会将证据一件一件放到我们眼前。” “……” “至于他本人么……他应该不是那么不知进退。” “公子……很在乎他?”朱弦手捻一朵白色牡丹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温柔的笑着看着顾离卿,朱弦眉目流转,当真云想衣裳花想容。刚才还一般正经的气氛多了一分旖旎。 “不是。”顾离卿说的极快,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幽深的眼睛看着指尖的锦盒,半晌淡淡一笑,“他爹好歹是我爹的师弟,若连累了他进来,不好交代。” “哦?是么?常公子说他有心上人了。”朱弦又反问一句,笑着看着青年蹙着眉略显苍白的脸上多出两分红润,似是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 其实今日说是常逸溪来还玲珑阁的珍宝,还不如说是上玲珑阁要人来了。 “与我何干?不说了吧。”顾离卿有些不快的说道,看着朱弦眼底几分调笑,不由得有些无奈,“今日有人来请你跳舞么?” “你也知道再过两天的事情,兰香阁新近的姑娘请我教她跳霓裳羽衣,在我门口哭着喊着求了三天。” “……与其求着你教她霓裳羽衣,不如学了那男儿装扮跳一曲剑舞。” 闻言朱弦一笑,却不再搭话了。 顾离卿自小体弱病痛缠身,若非如此,必定于武学也颇有成就,虽然他嘴上不说什么,这几日见了常逸溪,必定心中感慨良多。。 顾离卿十五岁掌管玲珑楼,三年时间筹划某局,机关算尽,多少次以为进了死局,却硬是被这位看似文弱的公子凭着极为坚韧的性子用尽酷烈手段绝地逢生,三年之后,玲珑楼成为天下第一楼。顾离卿却始终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 朱弦还记得,十五岁的顾离卿温柔而多情,如今他眉目如画,却再难见一丝多情。若不是他还时常提笔写下一两行诗词,朱弦当真以为,当年的温柔少年在顾离卿的心中已然死去了。 玲珑楼最常做珠宝香料生意,从原料采集到加工,期间不知有多少人耗费心血,往往一斛珍珠便是要搭上一条船的人命,朱弦更是见过楼里一位名家为一块儿翡翠雕琢,刀刀见血,一朝青丝成白发。当拿到这对翡翠玉镯时,未满而立的匠人已然逝世,顾离卿长叹一声,将楼的名字改为玲珑,这对镯子再无人得见,更无人可以买下。 朱弦不知道江山是否靠白骨堆成,但这玲珑楼却是,甚至有些人葬身大海跌落山涧尸骨无存。 只因如此,顾离卿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决策失误。 他担不起,没有人担的起。 朱弦明白,顾离卿更担不起的,是朝廷。 玲珑楼从来不是私商,而是官商。可是这一点,普天之下,又有何人明了? 官商勾结莫不都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么? “朱弦姐?你怎么了?”娇小的少女担心地看着朱弦,怕是自己哪里不对惹恼了她。 “没什么。”朱弦温柔的笑道,回过神来,打量面前的女孩,当年刚进玲珑楼自己大概也和这女孩一般大的年纪,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不知进退,见了顾离卿却心生胆怯了。少年靠在软榻上淡淡微笑,只是那一瞬间,心就已经沉沦了吧? “这霓裳羽衣舞学来不易,十天我怕是教不来你。” “朱弦姐……” “不如,我教你一套剑舞如何?曲子也是有的,只是乐师恐怕要妹妹你自己去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7.章四 同游(1) 剩下的十天里,立夏神神秘秘天天不见人影,每每都是到了夜半,翻过十好几座坊,一半的时候还喝的烂醉,不喝的烂醉也满身是酒气,被他扰的半夜起来的常逸溪恨不得将他一整张按进冷水木盆里。 “若是让你师傅知道了,看他不抽断了你的腿。”第八次被半夜折腾起来的常逸溪沾湿了毛巾给醉死过去的人擦脸。 立夏哼唧两声作为回答,扯着嘴巴乱笑,滚到地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常逸溪面皮一抽,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某人故态复萌。 常逸溪索性也不去管他,就算被那群长辈们教训,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他五年前来京城不懂那些赏心乐事,又行色匆匆,这次有了时间有了心情,虽然不是什么好的时节,他也决定好好游玩一番。 前几日游完了城东城西,过了晌午,常逸溪就骑马往城南走去。 此时天气渐暖,风吹在身上,再无之前的刺骨,只是城中百花未开,闲池亭阁还锁着几层冰寒,早在秋日就落尽叶子的枫树墨黑色的枝干肆意伸展着,然而无人知晓处,新叶正在抽芽,若不是应经变得清明剔透的蓝天,常逸溪也不会意识到春天的到来。 冬雪以远,初春未至,春寒复返,此时的京城,实在没有什么好看之处。 “你说,我要不要也学了立夏去坊间?苦了你一个……”常逸溪顺了顺踏雪的鬃毛,笑得十足的欠扁,“对了,不如我给你找个人家,嫁了如何?” 踏雪嘶鸣了一声,突然直立起来,险些要把它背上的常逸溪掀下去。 “说笑,说笑,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常逸溪伏着心口,翻身下马,显然吓得不轻。 他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汝墙挨出的巷子蜿蜒崎岖,常逸溪记性不错也不担心迷路,左出右进,打发着时光,踏雪纯白的蹄子清脆的踏在青石板上,汝墙内似是传来了谁人的叹息,谁人的轻笑。 南城都是官宦人家的私宅。 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路的尽头,看似是一座荒宅。若有若无的甘甜香气清幽幽的从荒宅中飘了出来。 又是梅花? “踏雪,你在此等我,可好?” 踏雪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常逸溪轻叩门扉,无人回应,他索性推开两扇大门,走了进去。 青石松柏下杂草丛生,昔日雕梁画栋的破败亭台在云枝间若隐若现,时间还未近黄昏,院子里的气氛却昏沉的诡异。 若遇到多情的女鬼,也是件好事。 常逸溪一边琢磨着,一边往亭台楼阁之处走去,他顺着游廊步步行去,没走几步,便见到院内最为清幽的一角,正盛开着一树梅花,花瓣粉白,香气幽远。他快步走到那处,这才发现,梅树旁是一座坟,旁边斑驳的墙上,题着四行诗句: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几行草书苍劲有力,锋转墨回之处又见清逸出尘肆意飞扬。常逸溪不由得想起顾离卿送自己的那卷华严经,那人笔体瘦骨嶙峋,清隽雅然,却有几分让人揣测不已的沉重。这两个人的字,似乎有些相像。 梅么? “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若是一般人,在这样一所荒宅,被这样的声音一吓,当真会吓得半死,可常逸溪偏偏心里雀跃不已。 “误闯园中,还请老人家原谅则个。” 常逸溪面前站着一位老妇人,虽然身无锦服,通体的气派却让人眼前一亮。 “好说好说,公子今日,也算是为着园子解解寂寞吧?” “哦?” “这园中久无人来。”老妇人解释了一句,眉间显出几分寂寞,“自夫人去后,这园中便无人了。” “这里,是何人的旧宅?”常逸溪摇着扇子四处点点问道。 “不管何人,也是旧宅了。”老妇人淡漠的说道,缓缓摇头。 “这坟里埋的,是……你家夫人?” “是。” “老夫人,这里可有香?我想为你家夫人上香。” “有,公子稍等。” 老妇人转去庭楼,半晌又转了回来,在坟前放了一盏油灯,一只香炉。 手燃莲香,指尖的味道,让他去然想起了顾离卿身上莫名不散的檀香。 躺在那里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是另故人情薄轻易忘却的人,抑或是伤势往事再也不愿碰触了? 不入宗堂,无姓无名。偏偏又是在这样一座荒宅里。 若是他在此,不知会不会为她哭上一哭? 他静静跪在坟前,直到莲香燃尽。 再回过神来,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一切具是大梦一场。 夜色渐沉。 常逸溪心里胡乱琢磨着从园中走出来,却不料踏雪身边多了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青年。那青年一身素白的衣衫,衬得眉目更如墨画一般,他一人站在风里,似是被冻了良久,手中却紧紧攥着一件雪裘。 “离卿?” “你……” “你不冷么?就这么站着……”一边说着,常逸溪一边抢过他手里的雪裘,帮他披好系上带子。“离卿?离卿?” “你……为何到这里来?”顾离卿似是回过神来,幽深的眼睛带着疑惑和怀疑望着常逸溪。 “这园子里有梅花的味道,我便进去寻了。” “那你……见过那坟了?”顾离卿原本就极白的脸上硬是又显出一分苍白来。 常逸溪看他这样子也明白了,那坟里埋的多半就是顾离卿的生母了。可那首诗又是何人题的? “见过了,祭过了。”常逸溪说道,有些担心地看着顾离卿。 “祭过了……有人祭过了便好,秀姨大抵不愿见我。”顾离卿的眼睛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嘴角却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来,看得常逸溪心里一跳一跳,就怕面前的人突然疯了或者死了。 “你……”常逸溪忙抓住顾离卿的手臂。 “今日是我娘的忌辰,也是我的生辰。”过了半晌,顾离卿突然说道,嘴边是抑制不住的苦笑。 他对我说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 “不说了,我们回去,今儿晚上不还有乐事么?”常逸溪止住了他的话头,甚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顾离卿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不发一言,登上了马车,再不理常逸溪。 这人算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今天怎么没见到鬼,那什么秀姨,还有这个顾离卿,分明就是鬼。 常逸溪恨不得趴在踏雪身上喘气。 丞相夫人早逝之事倒是天下无人不知,可十八年来,没有一人深追过期间因由,有些事情,是众人皆知的秘密,秘密可以知道,就算是猜的也无不可,但是却不能说。十八年前,就在右丞相顾幽草发妻去世三个月时,当朝天子,为了顾幽草一人,一夜之间杀尽左丞相满门。那一天夜里,鲜红的血足足灌满了三条街衢,至此顾幽草总揽朝政。 党同伐异,历朝历代都不是新鲜事儿。 放到顾幽草身上却不似一回儿事了。十八年来,居身持正,孑然一身,就算是举荐贤良也仅是莫荣瑾与王少秋两人,对这两位学生,顾幽草更无任何照拂,登上丞相位的前八年,当朝御史一本一本的参他,多时甚至一天就有十本,直到皇帝冷笑着在朝会上将参顾幽草的折子一发烧了个干净,至此再无人敢对顾幽草说上半句不是。 顾幽草凭借的,全是皇帝的信任。 信任么?不用说得多难听,传过三个人的口便是宠信,再过三个人的口就是佞幸。 ——顾大人么,不就是凭着那么些姿色…… 常逸溪觉得心里突然泛起透心的冷。 顾离卿,你在当中又是什么角色?莫不要骗我你便是一介良商。 南城本已是离江边几近,行不多时,常逸溪便牵着马来到了江边。 此时几十座画舫齐齐点燃了灯火,天上的银河仿佛倾泻而下,隐隐约约中间那做装饰最为华美的画舫传来歌声。歌舞升平,说的就是如此盛世了。 只是从没有料到,如此盛景竟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立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顾居士,你又是在哪条画舫里? 正想到此,华贵的画舫上音乐已经止歇了,过了半晌又换过一首,竟然带了隐隐剑气。听到此处,常逸溪不由得肆意一笑,放了踏雪的缰绳,身体翻过玉栏杆,身形摇曳,如踏凌波,踩着水面,向画舫飞身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8.章四 同游(2) 琴声,破锦而来;剑气,游若惊鸿。 初时,飘忽往来之间,剑光白光凛凛,如白鹤清舞于林间;高山流水之中,琴音渺渺,如梧桐争鸣与惊雷。忽而琴声一转,铮铮如鸣战鼓,剑啸龙吟,却听中有人问: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夜风抚林,我独行南。 行南,行难。 高山绝岭,千沟万壑,已是无路。 琴声至此已是不忍堪听。 然而就在琴声将歇之间,剑光突然再次亮了,如点点涟漪在如镜的湖面扩散,琴声如影随形,复又柳暗花明。 底下安静了半晌,角落里才淅淅沥沥想起掌声,然后这掌声越来越大,竟无法止歇了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好一曲剑胆琴心,朱弦,你教导有方了。” 二楼雅座,此刻顾离卿正隔了重重帷幔向楼下望去,继而又转过头来与身边的红衣女子谈笑两句。 “若不是虹霓她们都是老人了,今年这花魁,只怕就是她了。” “公子说笑了。”朱弦眼眸低垂,含笑着说道,“若不是那位立夏立公子亲自弹琴暗里帮忙,凭着那丫头这一曲决计跳不出来的。” “立夏立公子?” “可不是,说来也好笑,立公子这十几日里天天陪着练,每天都过了半夜,本来么,也应该请他留下歇息,谁知他就是不肯,还说来到教坊已是不肖子弟,半夜不回去,定是会被师傅打断了腿什么的。”朱弦一边止不住笑一边说着,“好好一个大男人,谁见过那么害怕委屈的。” 立夏……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常逸溪、立夏,还有……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掌控的轨道。 朱弦见他皱眉思索,也不再说话,只是从袖子中拿出那两只锦盒放在顾离卿面前,等着他决定。 一首曲子又过了,顾离卿才拿起两只锦盒。 “朱弦,你可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盒中之物价值千金,不是朱弦应该知道的。”朱弦淡淡答道,她心中明白,这就是玲珑楼的规矩,不该知道的,就连兴趣也不可以有。 顾离卿闻言温雅一笑,径自除了封泥,打开锦盒。 朱弦不由得呼吸一窒,只见两只方正的纸盒里各躺了一颗有一寸大的黑珍珠,烛光一照便浮现一层柔和的宝光。 顾离卿只是冷冷的看着两颗珠子,用上好的丝绢取了,对着琉璃灯仔细看去。 “公子……这……” “这东西,凤冠上才能有,就连着工艺……虽然楼里并不逊于宫里的,但是,我们不能做。”顾离卿说道,随手从桌上取过一只瓷匙,将其中一只珍珠托在上面,“而且,两个,反倒不如一个来的珍贵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琉璃灯罩,将珍珠往火下送去。 “……玲珑楼是想着不认账么?” 轻佻的声音突然出现,没等房中两人反应过来,顾离卿手中的琉璃灯罩已经被人抢过去摔得老远,来人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一手搭着他的手腕,一手压在蹀躞腰带上拦过他的腰,将人直接带下塌去。 常逸溪带着人转了一圈,站定,珍珠还稳稳盛在瓷匙上。 “离卿,下午可有受凉,你身上都是冷的。说来真是辛苦顾公子装神弄鬼了,在下来赴约了。” “多谢逸溪关心,逸溪在外面听了这么久,想必身上比离卿更冷些。” 两人姿势不变,眉眼之间笑得具是温柔暧昧,对话里却是火药味十足。 “好说好说,离卿不是正想知道立夏是什么人么?” 顾离卿心头微微一跳,眼睛一挑,更加深了几分笑意。 “离卿不想知道么?”见顾离卿只是笑笑,常逸溪追问了一句。 “逸溪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算了。” 这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愿意认输的。 “好,那我就不说了。”常逸溪装着乖乖点头,果然见怀里的顾离卿惊讶的抬头看他,“玲珑阁楼主,咱们要来谈另一件事……” “常公子,你抱着我家客人可太久了。”看够了好戏的朱弦咯咯笑着突然开口打断了常逸溪,“常公子若有什么想谈的,也应该找姐姐我才对。” “不,我只找顾离卿。”听了朱弦这一句,常逸溪反而抱着顾离卿更紧了,“失礼之处就先给朱弦姐姐告罪了。” 说着反手一扣,用袖子卷了珍珠,带着顾离卿从画舫窗口飞身而出。 “朱弦姐姐放心,我定是将居士给你完好送回来的!” 肆意的笑声顿时洒满了江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9.章五 凡间(1) 凡间 “放开。” 刚到了岸上,也不管两人此刻站在凭栏赏景的人群中,顾离卿立刻冷了一张脸,推开常逸溪。 “离卿真无情。”俊俏的乌衣公子摇着素白纸衫神色黯然。 “……”极为冷傲的一瞥,白衣公子转身就要走。 “没人了,就不装了么?对我不感兴趣了,便不在虚以委蛇了么?”常逸溪笑着讽刺他,俊逸的眉眼之间,也冷了下来。 “你也知道我是虚以委蛇。”顾离卿止了步子,淡淡说道。 “呵,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旁人面前多情温雅的顾离卿顾公子,实则满嘴诳语,满腹虚伪。”常逸溪摇着扇子,跟着两步走到他身边。 “哦?”顾离卿冷笑着转过身,看着常逸溪,“还请常公子说说,在下哪里虚伪,哪里诳语了?” “呵呵,那你说我该是叫顾你居士,还是丞相公子,又或者是……玲珑楼楼主?”常逸溪微微弯下腰去,贴在顾离卿的耳边说道。两人挨得极尽,不由引人侧目。 杀气立现,常逸溪兀自安然笑着,接受顾离卿目光冰冷的扫视。 “自、作、多、情。”语气中已然带了深深的蔑视。 “哦?顾公子还真有这样的自信,我可以猜到,别人就猜不到么?我就不会……说出去么?” “常逸溪,你到底要什么?”墨黑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我要的东西么……还是一样。”常逸溪笑得心满意足,“我想请顾楼主与我同游。” “……” 只是这样么? “离卿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见那人愣住了,常逸溪低头,执起他冰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仿佛两人真的是相亲相爱一般。 你说我自作多情,那好我便把自作多情的事儿都做够了给你看。 “不过,那还君明珠的情,离卿还一样是欠着我的,凤冠霞帔,一样不能少的。” “贪得无厌。” “你说是,便是吧。” 常逸溪牵着他往前走去,在人群中穿梭,像是从小生活在京城中的人一般,将来路的风景的典故一一讲过,哪里的茶好喝,哪家的香料卖的姑娘最多,哪座桥有人跳下去殉情了,哪位大人和哪位大人因为教坊的姑娘打架了,言语之间竟是如数家珍。 常逸溪的手很暖,十指修长,沾染了剥茧,就像所有的江湖人一样,被这样一双手牵着的女人,定然觉得甚是幸福吧?可惜,自己是个男人。 微微低头,顾离卿锋利锐薄的唇边又带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人说的,真么可能是真的,也亏了他辛辛苦苦为了他开心将这些许多。 可是我们这样究竟算是什么? 本来就是无情,多此一举又是何必。 第一次,他看不懂一个人,而且也不想看懂。 不由自主,顾离卿心中升起一丝倦意,然后这倦意便从心里的某个角落翻涌而出。 “……若不是离卿你撇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我们就可以去尝尝每天只供四份的那道龙井虾仁了……离卿,你怎么了?” 不知不觉的,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 顾离卿郑重地看着他,修长的眼尾微微垂下,淡淡缱绻着寂寥,那寂寥清浅的如流觞玉杯中的酒色,若不是寻香而来,很难为人所建,然而爱酒之人却不由得被他吸引了。 “离卿,你不想看看顾相创造的这个尘世么?”常逸溪悠悠叹气。 说这话时,走在两人前面的一家人,一对儿小兄妹正在父亲身边玩儿游戏,妹妹欺负了哥哥,哥哥扑倒父亲怀中哭着告状,父亲正宠溺地看着,笑得温馨。 常逸溪看向身边的白衣青年。 最初相见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个少年不谙世事,干净清澈得让人怜惜不已。 再相见的时候,却只见那人眉眼间剩下的对这世间淡淡的厌倦。 或许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藏在最心底的一个缝隙中,一直都在想着,将他带到凡间。 从没有一个人,干净的那样让人窒息。 独自守在高阁里,冷眼看着世间的一切,不为人之处,杀伐决断。 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一个人,应该是这样的。 想带他来看,想带他来听,想和他就像小孩子一样吃遍街上所有的糖果。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牵起他的手,慢慢的走着。 “常逸溪,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天下,杀了你。” 若是别人来说,那一定是天大的笑话吧?然而,顾离卿依然说的那么郑重。 闻言,常逸溪,轻轻叹气,却不再回答了。 江边站满了人,常逸溪紧紧拉着顾离卿凭着自己会武,挤来挤去,终于挤到最前面的位置。此处没有玉石栏杆,再往前一步,就会掉入江中,常逸溪不以为意,站定了身形,遥遥地望着江面。 顾离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江面美轮美奂的画舫,中间那一座更如凌空楼阁。刚刚自己还坐在那里,听着歌,看着舞,此刻看来…… “好像一场梦境。”仿佛只晓了他的心思,常逸溪淡淡叹道。 顾离卿,就像活在梦境中的人啊。 “……” 柔软的歌声如江上升腾起的白雾一般。 “……蝶恋花。” “我知道,那是你写的,只有你能写的,蝶恋花。” 常逸溪转头看他,却见他的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白,他忙解下外衫要披在他的身上,顾离卿皱着眉要躲却还是被他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好由着他去了。 “是我疏忽了,也没记得拿上雪裘。” “你把我当女人?”那人的语气以见了几分怒意。 “离卿怎么会这样想?我身上有武功,怎样也不会太冷,你从小身体不好,我……”常逸溪忙不迭声的解释,最后却见顾离卿唇边泛起的淡淡笑意。 就算知道,他天性就如此风流,装着对什么都好,自己似乎也贪恋这一时的温柔。 就算那些温柔廉价得很。 他向前半步靠向常逸溪,素白细瘦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襟,身体慢慢向前移动。如墨画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勾了起来。 只那一瞬间,便已是着魔了。 常逸溪不由得低下头去。 “……啊、啊、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0.章五 凡间(2) “……啊、啊、啊、啊……” 常逸溪手臂一阵乱晃,结果还是没能阻止整个人背对着江面倒下去,哗啦一声,好大一阵水花。 顾离卿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溅起来的水花还是沾湿了他的头发鞋子。等反应过来了,他只是眨眨眼睛,微笑着走到岸边,向下望去,完全没有担心的样子。 “哎呀,刚才是怎么回事儿?那位公子呢” “不会淹死了吧?赶快去找人来救啊。” “还找人来救呢,这么冷的天,不淹死,下去也冻个半死。” 周围的嘁嘁喳喳围上来,三言两语的讨论着,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异样。 顾离卿继续气定神闲的看着,水面上似是又恢复了平静,连半个涟漪也见不着,仿佛常逸溪已经从这水底消失不见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人群已经开始有要散开的痕迹了,顾离卿却觉得不对了。 任谁也不可能在这水下这么长时间。 “……逸溪?常逸溪?” 他半个脚掌已经站出了青石台子,腰微微弯着,注视着常逸溪落水的地方,眉头紧紧皱起,喊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哎呀,我刚才看到这位小公子把人推下水的。” “这玩儿玩儿闹闹的,怎么还来真的,你看人出事儿了才来着急。” “小声小声,都已经去叫官府的人了,怎么还有咱们多嘴的份儿。” 周围的人似是猜出了前因后果。正说着,便见两位身穿制服的衙役走了过来。 “常逸溪!逸溪!!” ……不会真是出事了吧? 到了这时,顾离卿心底才真的慌了起来,声音也就大了起来。 “这位公子……” 衙役见顾离卿一声名贵,心里也想莫不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这京城里掉下块儿匾额砸了是个人八个都是官儿。想到这一层,两人问话的语气也客气的要紧,生怕得罪了哪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我……” 顾离卿正要转身回话,突然觉得一条湿冷的手臂突然绕上了他的脖子,腰上也被一股大力往前带去。 人群一阵惊叫,江里窜上好大一个黑影,面前的白衣公子,也消失了踪影。 “莫不是河神显灵要抓人吧?!” 不知道谁突然开的口,连带着两名衙役,也吓得往后推开一丈,谁也不敢再往河边靠了。 灯火阑珊之处,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没正行的男人乐不可支,一会儿看一下身边人两眼,然后再弯下腰闷声笑。 顾幽草看着身边的男人,嘴角一抽一抽的。 你等着明天司天台的人给你上折子好了。顾幽草不由得腹诽。 他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对身边的人不设防,认定了一个人,就信了一个人。以前的莫荣瑾是如此,现在这个常逸溪看来也是如此了。 “……京城里的百姓怕官府已经怕成这样了么?”又看了一会儿,顾幽草却面露忧色的轻声叹气。 男人终于笑够了,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担心。 “顾卿何出此言?我看百姓,倒还是很信赖官府的。” “……”顾幽草拱手微行了一礼,才淡淡开口,“臣是觉得,这衙役担心小卿他们是富家子弟,便不敢上前盘问,这种风气,想必朝廷也未尝弗有,如此下去,只怕官僚风气渐盛,再无人敢于秉公持正了。” 男人听顾幽草想得竟是如此深远,心下感慨,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扶住他的手臂,想必这么多年来,顾幽草就是日日如此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吧? “顾卿,你……想得太远了。纵观古今,历朝历代风气便是如此,倒也不是如今我们法度不严才如此的。”男人说道此,表情也变得肃穆了,“每每思及至此,我也时常感到心惊,是否自己真的做到了人们心中期许的样子了?” “……” “刚刚登基的时候,我总想着,太平盛世,家家富足安乐,可年年饥荒洪灾,却耗得我心力交瘁,后来,因为小九我才想通了。” 说到此,男人淡淡一笑。他口中的小九便是他的幺子。 “你还记得景平三年么?那年先是闹灾荒,饿死了不少人,入冬又出奇的冷,又冻死了不少人,朝廷府库掏光了家底也不够用的,堆烟和小卿又出了事儿。冬至那天我一个人在景阳宫一筹莫展,小九也不知怎得,就跑来找我,偏要我带着他出去玩儿雪,底下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不依他,他就大哭,我只好随了他去。” 顾幽草静静听着男人温和的说着,眼里也有了一丝温柔。 “我当他只是玩玩堆雪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竟然把不知什么时候收集好的枯叶,盐巴一样一样摆出来,也不知道是问了谁,说这样雪就不容易化了。我也不知道这小子筹谋了多久。” “后来呢?”顾幽草也有了兴趣,笑着问他。 “后来当然是被他做成了。那年也是够冷,太阳出来了,那雪人还愣是过了三天才化。雪化了他也不伤心,跑来跟我说,已经尽力了,化了是天意。” “天意……” “是天意啊,幽草,我知道你不愿听这两字,可你想想,之前的每一次,我们都只知道在事后才找补,可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却什么也不做。幽草,我是看不清,而你却是不去做。” “……原来如此。” 景平三年,皇帝一改之前平庸稳妥的作风。有人说,是因为左丞相,有人说因为顾幽草,还有人说是因为堆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顾幽草明白,不是这样的,他,先是一个皇帝,再是一个人。 “……这一次前面的事情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男人幽幽地叹气,握住顾幽草的手。 十五年了,相交莫逆,有些话,却不那么容易说得出口。 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男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幸福来的那么简单,简单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1.章六 诛心(1) 刺骨的寒冷猛地将他包围,从之间传来的尖锐的刺痛,令他瞬间全身紧绷。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男人的手紧紧搂着他蛮横地将他往水下带去。无法呼吸,张开口反倒灌了两口水进去,胸膛疼得仿佛要炸开一半,他奋力挣扎着,黑暗之中,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的禁锢。冰冷的水浸透了厚重的衣衫,更是将他整个人往水下拽去,越是挣扎,越是紧紧缠绕。 肺里的最后一口气耗尽了。 用尽力气,再也无法动弹。 浮浮沉沉之间,意识终于断了。 “……离卿!离卿!!” ……头,好痛。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身体好像躺在在巨船的甲板上,随着海浪沉沉浮浮。他想握住些什么,可是却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模糊之间,只有人影在他面前晃动。 “醒了!醒了!!” ……常逸溪,你,真是够吵的。 之后又是一片黑暗。 “怎么还没醒过来?” 常逸溪烦躁的仿佛一只眨了毛的猫儿,在朱弦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朱弦靠着软榻,一双美目此刻狠狠剜着常逸溪。 “呵,常公子还请坐下来吧,既然葛先生说会醒,那定然就是不会错的,再说……常公子,我家公子晚些醒来,才对你好。”朱弦冷冷地说着,语气中带了强烈的讽刺与挖苦。 听了后面一句,常逸溪猛地止了步子,瞪起了丹凤眼看向朱弦,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话头变了多少次。 “朱弦姐姐,你不要不讲道理,分明是离卿要推我下去,我不过报复而已。”常逸溪拧紧了眉头,“我承认是我做的过分了,可你家顾公子做的还会比我更狠些。” “这么诛心的话,常公子,你还真说得出口。” …… 身体,已经醒过来了。 两人的对话一句不少的落在他的耳朵里。 诛心么?五年来的哪一次算计不是诛心?无论是商场还朝堂,哪一次算计的不是人心? 就算他这次误会了,又能如何?或许,他误会了才好。 只是有些话,他不想继续听了。 睁开眼睛是一片白光,依然无法视物。 “……水……”只是一个音节,他便感到喉咙如刀割一般的疼痛,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率加快。 “离卿!” 男人惊呼了一声,跌跌撞撞地两步跑到他床边,笨拙的扶起他的身体。 “你要什么?”常逸溪的手贴在顾离卿的额头上,语气慌乱。 顾离卿望着他,如墨勾勒的眼睛没有焦距,涣散出神,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无论如何无法开口。 常逸溪见他这样更是慌了,扶着他的手不停地发抖,生怕那个人就这么在自己怀里死了。 “……那个,常公子,我家公子是要水。” …… 常逸溪明显僵了。 朱弦忍不住一笑,白皙柔软的手托着一只碟杯送到顾离卿嘴边。 “葛先生说公子受了寒起了热症,怕是将寒毒也引了起来,这几日都要小心调养。”朱弦温和说道,语气温柔充满了关心。 常逸溪不由得嘴角一抽,那位朱弦嘴里的葛先生,当时一边给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顾离卿诊脉,一边拿银针当作暗器,扔得他满屋乱窜,嘴里还毫不留情的数落他。 顾离卿显然也相当清楚这位死活不入太医院的葛先生的古怪脾气,莞尔一笑。 “我睡了多久了?”饮尽了朱弦盛来的清水,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不少,顾离卿才开口问道。 “刚过一个晚上。”常逸溪抢着说道,“要不,再请葛先生过来看看?” “……不必了,他最近正忙着和紫晖商量今年瘟疫的事儿,”顾离卿微微蹙着眉,细瘦的手指捻着被角,“说起紫晖,他今天……” “他早朝之前才来过一次。”朱弦连忙接道。 “上次他看上的那块古镜,一会儿送他府上去,就说是谢他平日里关照。” “公子,何必与他那么客套?刘少监也不会高兴的。” “无妨。”顾离卿淡淡说道,眉眼一转,看向扶着他的常逸溪,见那人一脸担心又说不上话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不若逸溪今日也去一趟江边吧?看看昨日河神抓人的事儿怎么收场?说不定还能见到师伯他老人家?” “……还是算了。”常逸溪被顾离卿说的苦了一张脸下去。 事情也正如顾离卿所预料的一般。朝会上司天台的少监刘紫晖就递了折子,帝王也没有多问,下旨让司天台自己办了事情也就结了。刘紫晖亲自去碧云寺请了主持,又赶忙测了时辰,在大半个京城百姓的围观之下,做了超度,又沉下一座观音像下去。 当朝的君王自是完全不信这些子不语的事情,安抚民心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不做,便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出来。 朝臣猜的是天子心思,天子何尝不是猜着天下人的心思? 这些猜测,哪次不是带了恶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2.章六 诛心(2) 过了两日,顾离卿精神见好,热度却总是无法退去,只好整日躺在床上,朱弦自然悉心照顾,常逸溪因为心下愧疚,也是寸步不离。剩下除了立夏时常过来找常逸溪,倒是少有人再来看他,连他的父亲和师傅也不曾来过。 按说顾离卿言语之间对朝政之事了然于心,定然有不少私交甚好的官员,那位司天台的刘少监,还有年纪轻轻的御史中丞,更不用说还有顾幽草顾丞相,没人来看他,实在不应该。 又或者,是趁自己晚上不在的时候来的。 但是想一想堂堂顾相来这烟花之地,常逸溪便也不再问了。仅是陪在顾离卿床边说话。 这日朱弦前脚刚离开去忙事情,他就端着药进来了。 房间了点了淡雅的熏香,顾离卿裹了三层被子,靠坐着正在读信,信看起来也没有几行,可他却看了又看,不住思索着,似是遇到什么难题,常逸溪进来也没有抬头。 “离卿,葛先生熬好的药送过来。” 小心掰开顾离卿的手将药放在他手中,常逸溪也不多问,摇着折扇坐在顾离卿对面的软榻上。 软榻上的小方桌上,正放了一本《六韬》。常逸溪拿起翻了两页忍不住皱起眉来。 《六韬》他儿时也是读过的,虽然可称得上是博大精深但是终入不了大家眼的。里面所记载的方法谋略,实用是实用,却十分的不入流。 他手中这本《六韬》被主人翻得卷边,空白之处还写满了整齐的批注。 “离卿?这是你的书么?”虽然认出了那人的笔记,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什么?”顾离卿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看见常逸溪向自己挥一挥手中的书,“是我的。” 昨日半夜王少秋过来议事,顺便将书还了,看来是朱弦忘了收了。 “离卿,《六韬》……还是少看些为好,看多了,反而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好人。”常逸溪说道,将书合上放回原处。 “……”顾离卿听了他这话,反而接不上话了。 他原以为常逸溪会说这书上方法害人,不忠不义是小人行径莫要学去,可却没想到他却这样说,言下之意不过是别然他将人们想的太坏了。当年他读《六韬》也是想着防着别人将书中手段别用到自己身上。 “受过了,自然记得。逸溪若不愿听不愿看,就莫要趟这浑水。” 父亲说自己天真,这常逸溪不是比他还天真些? “离卿,说得对。是我不愿听,不愿看。” 可惜,我还是懂得,懂的不比你顾离卿少些。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顾离卿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信,常逸溪望向窗外出神。过了半晌,顾离卿似是决定了什么,披上一件外衫,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走向软榻。 “……离卿?你热症还没下去,怎么起来了?”等顾离卿坐在他对面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又拿了件外衫给他披上,眼前的人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常逸溪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葛先生一定会把自己毒的半死。 “无妨,回信而已。” 一边回答着,他一边在小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 细细磨墨,顾离卿也是同刚才一样思索着,等墨快溢出砚台才停了下来。他做这一翻动作,额头已经起了一层细汗,提笔凝神,心跳更是加快了不少。 常逸溪看得心惊,连忙扶住他的手,滚烫的热度隔着几层厚重的衣料传了过来。 这人,竟然烧的这么厉害。 这几日常逸溪虽然知道他热度没有退下,只是见那人每天很是精神的样子,便不觉得他病得有什么。 “不如,我代你写吧?” “没事儿。”顾离卿淡淡说道。提笔沾了墨,匆匆写下两行,倒也不避着常逸溪。 常逸溪也好奇什么事儿让这人苦思了这么久,谁想,竟然只是两行闲话,一行说京城的天气,一行说了病情,多一个关于朝政商场的字儿也没有。 但是,凭这两行字,常逸溪懂了。 “朱弦姐姐最好也去吧?路上也多个人照顾。”一手还扶着他的手臂,一手却搂住顾离卿的腰,常逸溪低头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不必了。”顾离卿将信装入信封里,封口,放在桌上,全然不顾常逸溪半抱着他的动作,“我不在京城,楼里的事儿就都要拜托朱弦照管了。” “……这样。昨日立夏也和我说想去江南一趟,说要寻一段上好的桐木给自家师傅刊琴。” “也好,路上有你和立夏立公子,出去反而方便些。” “朱弦姐姐不能去……不如,对,那天跳剑舞的那个小姑娘,我看立夏也是喜欢人家,不如去江南一游,反而不显得别扭。”常逸溪装着没听见顾离卿说话,半真半假的建议道。 “你是说荣儿姑娘?”顾离卿眨眨眼睛,心里盘算着可行性。 不够稳妥,但是值得冒险。 “荣儿?应该是吧?咱们就装作京城来的商贾,岂不妙哉?” 顾离卿闻言一愣,不由得笑出声来。 常逸溪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的,不正是天下第一大奸商么? “离卿你身上檀香多余铜臭。”飞速在顾离卿颈间嗅了一下,再回过头来,乌衣公子又无限深情地坐回小桌对面,手里打着扇子,心安理得的笑着。 “逸溪?折扇,可否借我一观?”顾离卿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这折扇是碧荷山庄历代庄主的信物,虽没立下繁琐规矩,可借人一观之事,也从没有人提过。 “……既是离卿,当然无不可。”常逸溪微微一愣,反而大方的将手中折扇交到对方手上。 扇骨是极好的湘妃竹,扇面是京元纸泛着淡黄。 被他骨节优美修长白皙的手握着,还真美。 顾离卿仔细端详着扇子,却不知常逸溪正欣赏着他的手。同样的扇子放在他手里是优雅,在他手里却显得尊贵。 顾离卿摆弄了半晌,突然拿出一只绑着瑾线半个手掌大的刺绣荷包,绑在扇子下,当了个扇坠。 “离卿?这是?” “你的那枚珍珠,我前几日让楼里的先生帮忙做成坠子。你也知道珍珠不好侍弄,沾了手蒙了尘都不好,就让他们给加了荷包,你也好收着。”说着,顾离卿将折扇交还对面人手中。 “如此,有劳离卿费心了。” 常逸溪装出欣喜的样子,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刺绣蓝底银线刺绣的荷包表面。 有些人做出什么事情,总是让人忍不住的多想。顾离卿多疑,连带着接近他的人也受累。罢了,姑且信他这一次。反正在某些人眼里,自己和玲珑楼的关系是扯不清了,再怎么进也无所谓了,总不能将他堂堂碧荷山庄庄主算作玲珑楼的人,最不济被拖下水照顾师弟也是应该的。 心里想的清楚,接下荷包自然多了几分乐意与坦然。 顾离卿淡淡微笑着看着他,眼眉间分不清喜怒哀乐,仿佛世间万物尽不入胸次。有那么一刻常逸溪觉得自己错了,这人只不过简简单单的想送自己一枚珍珠罢了——只可惜,不是。 这时的常逸溪其实已经看错了,算错了,错的离谱了。 当他明白的时候,他恨过、怨过,却不曾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3.章七 远行(1) 远行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可惜丞相府是绝不管这一套的且不说顾离卿从幼年起就住在外面,单说顾丞相公务缠身事务繁忙更抽不出时间来过问顾离卿,父子两个见了面也很少谈及私事。 从某些方面来讲,父子两个都是极为冷静的人,很少会让多余的感情打扰自己。 所以当顾离卿热度稍退,往丞相府递了消息,顾幽草只是凝眉想了想,将心中的那一点担心扼杀,也就同意了。 过了十几天之后,江南的回信也就到了。正如顾离卿所谋划的一般,信上用了极为殷切的陈词邀请顾离卿到南方疗养。 “呵,离卿,难道不是人家看上你了,对你真的有十二分心思吧?”这次,常逸溪不等顾离卿反对,径自凭着自己的武功,将信抢了,大声念了起来。 “……” 顾离卿也不阻止他,含笑着听着他念。 “咦?兄……莫荣瑾?我还当是谁,竟然是顾幽草顾丞相的门生,你当年的青梅竹马,同门师生。”难道自己竟是看错了这人,看错了丞相顾幽草,他们是那一边的人,如此,自己还真是在与虎谋皮。 想到这里,常逸溪突然觉得从手心里升起的寒意,不由得眸色一黯,继而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他笑得一双丹凤眼笑得弯了起来。 “对,就是莫师兄,莫师兄如今已是青州刺史,这些想必逸溪都知晓吧?碧荷山庄不就在青州么?”幽深的眼睛微微一觊,修眉一挑。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两人之间暗涛汹涌,此时正逢丞相特地托了葛先生过来再看看顾离卿的情况。 葛白前,葛先生,称为先生,其实也不过刚加冠的年纪,整天阴着一张脸,结果本来甚为清隽的一张脸,谁也不敢看一眼,可谁又不得求了他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又是与玲珑楼齐名的瑶碧堂主,谁也不敢在他背后乱说话。瑶碧堂本是玲珑楼的分堂,专做名贵草药生意,又请了葛白前坐堂,结果葛白前性格古怪,什么人想救就救,不想就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上好的人身分文不收给穷人家救命去了,没病的富人不屑一顾。 半年不到,顾离卿拨给瑶碧堂的本就用尽了,顾离卿只好明面上将瑶碧堂分了出去,暗地里分了每年楼里盈利的三成给瑶碧堂,就当接济穷人了,葛白前性子孤傲古怪,不会说半句软话,顾离卿九分是敬他,一分也是怕他古怪脾气,竟然到最后也是葛白前说一是一,两手一伸,顾离卿就只有拿钱的份了。三年下来,瑶碧堂的名声反而越来越响了,葛白前又是天生的视众生平等,全然不把官员宗室放在眼里,也不进太医院,皇帝爱其才,特地托了顾幽草说项,才请他当了客卿,帮忙负责每年两季疫病的事情,这当然少不了和司天台打交道,结果顾离卿很诧异的发现,这位葛先生别的不怕,就怕刘紫晖,当真一物降一物。 这日初春刚至,正是葛白前忙的时候,满脑门子官司,心情也不佳。 刚挑帘进了门,葛白前眼角扫了两人一眼,阴测测一笑,冷哼了一声。 连顾离卿都被他这阴测测的一笑弄得浑身不舒服,常逸溪大冷天使劲摇扇子脸色也很是难看。 葛白前也不多说什么,把常逸溪推挤到一边去,坐上软榻,拉过顾离卿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脸色,看了半天又伸出两双被药草熏黄的手翻顾离卿的眼皮。 “呵,离卿真是好福气,这么招还能活过来,怎么哪天到我堂里好好聊聊?”拿起碧蓝汝窑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饮下一杯,眼睛又往常逸溪身上看去,吓得常逸溪一蹦老远,扇子掩了半边脸,葛白前咧嘴一笑,也就没话了,然后突然转过投来恶狠狠盯着顾离卿。 顾离卿被他死盯着看也不以为意,茶一杯接着一杯,果然,不一会儿葛白前就败下阵来。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一两日吧。楼里的事儿还有一两件需要我处理,处理好了就可以出发了。”顾离卿安然说道,对着对面的人温暖的微笑。 “哦。”葛白前装作淡淡的应了一句,微黄的手指却使劲磨着桌面。 顾离卿看着好笑,却不主动开口。 “我也要去。” “哦?” “紫晖昨日刚算准了,今日给上头那位递了折子,”说到此葛白前翻了个白眼,口气里大有刘紫晖要是算错了就劈了他的意思在,“我也要去南方一趟,半路顺道跟你们一起走。” 葛白前不说,顾离卿也知道,他是有担心自己的一分心思在,只是这个人嘴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对人好都嘴恶的习性。刘紫晖对付葛白前的一个绝招就是干干脆脆的说出他的想法,每一次刘紫晖这么做的时候葛白前平日一张青白的脸都能变换好几种颜色,舌头打结。可惜其他人都没胆子这么做。 其实和葛白前交往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刘紫晖更是乐此不疲。 “这么多人?”常逸溪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十足的膈应,可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才见了这位葛先生两面。 葛白前也不负众望,眼睛对着常逸溪狠狠一翻。 “葛先生说如何就如何。”顾离卿淡淡一笑说道。 “那好,我还要一万株钱。”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顾离卿也吓住了。 “……这么多?这已经是每年瑶碧堂三成的开销了。”做久了生意,顾离卿表面装得再大度,心头也滴血,毕竟这一分一毫都是楼里上下用命换来的,“圣上他没给你拨钱么?” “拨了是拨了,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你也清楚,蜀地富足,又是天高地远的。什么不比青州厉害。”葛白前青白的脸又黑了一分,“哪里不好,这次偏偏是蜀地。” 他这两句言语不清,可常逸溪与顾离卿也听得懂,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摇头苦笑。 “辛苦葛先生了,等一会儿朱弦来了,我跟她说。”无奈也只能应承下来。 “不必,你请人送到我家好了,我等不了,还要回去整理药草。” 他说着话就从软榻上下去了,匆匆往门外走。谁知刚到了门口,就和王少秋撞了个满怀。 王少秋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全然没有平日的气度。 “葛先生留步。” “少秋?怎么这么急?”顾离卿也是头一次见王少秋如此,不由得皱了眉头问道。 “圣上的密旨刚下给我,情况有变。”说着,王少秋将一份锦缎扣边的旨意递到顾离卿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4.章七 远行(2) 顾离卿皱着眉头,仔细看着,过会儿又停下来仔细思索。 “旨上怎么说?”葛白前等得不耐烦,说了一句,顾离卿这才回过神来。 “家父说什么?”没有回答葛白前的问话,顾离卿先是问向王少秋。 “丞相说,照着旨意办。” “看来,圣上已经和家父商量过了。”兴许这上一半,还是丞相的意思。顾离卿将折子还给王少秋。 “可这也太急了,万一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等不及了。”顾离卿一句话把王少秋后面的话全堵上了,“葛先生,这上面的意思是少秋和你一起去蜀地,一个月后我们也会从青州赶到蜀地去,顺道负责将楼里的草药粮食运过去。你们现在就出发,细的,等路上少秋再与你说了。” “离卿……”王少秋显然还有话要说。 “现在就出发。”顾离卿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葛白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白眼一翻,率先走了出去。 “离卿?” “没什么。”顾离卿支起了额头,脸色有些发白。 “你在担心他们。”常逸溪走过去,执起了他的手。 “……只是他们两个人……我有些担心。” “别想得太多,王少秋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 “葛先生,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相信我,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将旁人的生命当回事儿的人。” “你……猜到了?” 顾离卿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概吧,关于你们要做的事,还有那两个人。” “……逸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 他们所有人都清楚,在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很多事情的初衷都已经改变了。就像顾离卿和常逸溪不是为了养病才去南方,王少秋和葛白前也并不是了救人才去蜀地。 这个世道上,本身就不存在目的单纯的事情,本身并不存在善恶。 时间赶得紧,朱弦和丞相府派来的管家上下张罗隔天就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出发。丞相府虽然清贫,玲珑楼却阔绰,特地包了一艘华船,本来朱弦还另外请了两个小厮和丫头路上照顾,但却被三个青年一起拒绝了最后仅带了荣儿。 “公子这一路上请多多小心,青州的宅子我已请他们布置好了,若是缺钱了就拿了我的手信去楼里的商号拿,若是有人欺负你了,碧幽堂会及时处理的,衣服我多挑了些,内里穿的,外面穿的,分开放了放在后面几个大箱子里,也不知道您这次什么时候回来……药草也有两口箱子,听说南方多瘴气,我也怕公子水土不服,葛先生忙,我就请了瑶碧堂其他几个老大夫配了些驱虫的药,用法也都收在箱子里了……” “……朱弦……”顾离卿听着不由得苦笑。 “公子莫要嫌我,在外不比家里,终是要辛苦些的。”朱弦说道,抬头看着早已经上了船站在甲板上说笑着开心的立夏和荣儿,“常公子不知心里如何想的,荣儿年纪太小,立公子心思单纯,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朱弦不由得蹙紧了绣眉。 “公子,还是让我随你去吧……算了。” “楼里的事儿,还是要多辛苦你了。”顾离卿抬手顺了顺朱弦的额发,“你家公子没用,这些年也多是辛苦你了。” “看公子说的这是哪里话,公子心系天下,担天下之命,朱弦万不敢当公子这话的。” “不说了,若是京城里出事了,九王爷那边我不担心,只是家父……若家父有什么意外,你一定尽快让我知晓。” “公子放心。”朱弦垂下目光,想起丞相的嘱托,心里感叹这对父子真是一样。 “哈哈……朱弦姐真是贤惠,”常逸溪突然摇着扇子出现,手指灵活的再次绕上了顾离卿的腰,“再说下去,我怕离卿就走不了了。” 尾音未落,常逸溪脚下踢开悬梯,船晃悠悠地离岸,他借力飞身,带着顾离卿稳稳落在甲板上,笑得张扬肆意。 “朱弦姐放心,我一定将离卿养得白白胖胖的给你带回来!” 大封晟京定都不过十年,之前一朝大兴土木修建运河贯通南北,结果民怨沸腾,不到十年亡国,新朝建都,选定晟京,就是因为此地既有贯通南北的运河,更有贯通东西的随江。虽然大封一朝为稳定统治,并不倡导使晟京成为重要的贸易港口,比不上青州,但是晟京依然富裕繁华。 延运河而下,不过三天就可以从晟京到达青州。常逸溪常年游历山水,早已习惯了乘船,顾离卿虽然是头一次,却心思沉静,多在船舱里看书,所以最后第一天反倒是跑上跑下没有半刻安宁的立夏最先开始晕船,本来难受得连晚餐也吃不下去,结果却硬要往下吃,然后再次吐得一塌糊涂。 “立公子……好些了么?”荣儿拿了湿毛巾,紧张小心的擦着躺在床上快要翻眼睛的立夏的额头。 常逸溪斜靠在门口忍不住好笑。 不得不说这对小儿女看起来真的相当配。 “笑什么?”顾离卿板着一张脸端着刚熬好的药,瞥了一眼常逸溪。 “没什么……”尾音一颤,常逸溪低头轻轻吻了顾离卿的脸颊,“离卿……你知道有些人,看着也让人觉得幸福。” “……药汤要洒了。”顾离卿眼睛微微垂了一下,快步走了进去。 常逸溪笑得更加快活,他分明看到顾离卿的耳根红了。 “顾公子,我……”荣儿立刻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脸微微红了。 “坐下吧,我只是拿药过来。” “是。” 荣儿两只手搭在一起,使劲扭着毛巾。对着这个温雅多情的漂亮公子,她总是忍不住紧张。前两天朱弦找她过去只是嘱咐她些平常小事,她只当顾离卿是朱弦的恩客,事事不敢越距。 “若是立夏还有什么事情,就上甲板上找我。”说完,顾离卿头也不回的出了船舱。 当常逸溪在甲板上找到顾离卿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看着夜晚的江面。明亮的月光照耀着江面,两岸山川起伏绵延,竟是比白日更多了些幽深与神秘。 “你这里……”说着常逸溪伸出手去,轻轻蹭了一下顾离卿的额头,“我算是明白葛先生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了。” “……” “离卿?” “我以为,我会更开心些。但是,其实和平时并没有不同,逸溪……是不是,安排好了所有的道路,一切反而乏味了?” 常逸溪没有回答,他轻轻将手放在顾离卿的肩头,不住叹气。再一次明白,自己是多么不了解眼前这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5.章八 激流 “你确定是今天么?” 顾离卿站在船头,任风拂过发梢,轻柔的拂过修长的颈子,眼睛微微垂着,淡淡笑着听身边的男人说着。 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惊鸿南飞,两岸猿啼,彩烟漫山。青松翠柏,碧波逐浪,往来其间,意湍云舞。天下最美,不过晚林峡。 “该来的总要来的,常大庄主。” “哦?” “逸溪莫要装傻。” 常逸溪笑得不明所以,手中折扇不紧不慢的扇着,微微眯起眼睛,靠在船舷上,听着另一头的立夏弹锦瑟。 五十弦朱漆琴放在船头,怕水汽损了音色,琴的主人特地在甲板上铺了两层绸绢。身穿一身黄衫的娇俏少女静静坐在立夏身旁,风吹过,正露出裙下一双翠绿色的绢鞋,更显得乖巧,惹人怜爱。 荣儿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立夏上下翩飞的手,目不转睛。 “弹琴的立夏,果然与平日的立夏不一样。”顾离卿望着船头那一对儿小儿女微笑着说道,此时他的发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了。 “谁说不是?”常逸溪笑着应道,一双桃花眼又弯成了两道月牙,“这还多亏了立夏的师傅,要不和着他的性子,哪里乖乖呆得下半柱香的时?” “立夏的师傅?” “说起来,立夏也和你我有些渊源。” “渊源?果然是芈(米)夫人?” “离卿果然厉害,想来早已经猜到了。”常逸溪轻轻叹道,语气之间却又不为人知的赞许。 芈氏家族也可称得上两朝一段传奇。芈氏一族原是前朝高门大户,家中一连三代历任丞相,谁知前朝最后一位帝王昏庸无度听信谗言,将芈氏满门凌迟。当时都道芈氏一族至此断绝,谁想行刑那日,阴风欺雨,夹杂着飞沙走石,待风微微停下,芈氏最小的一双儿女就不见了。当时也没有人将两个年仅五岁的小孩放在心上,谁知十年之后,两位少将军手刃仇人与紫殿之上,至此前朝彻底覆灭,大封建立。女将军也成为大封第一位皇后,而少年却就此归隐深山了。 顾离卿口中的芈夫人,就是芈氏的后人。当年慕云山主人救了芈氏一双儿女,教导两人武功,助两人报仇,条件就是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回到慕云山上。 这些事情,顾离卿因着丞相顾幽草的关系多少知道些。 立夏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当今天子……从慕云山里出来的,没有一个人简简单单。立夏,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顾离卿微微觉得脊背发冷,似乎心思简单的少年背后,是他看不清的黑暗。 男人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 “离卿,现在担心还不是时候。”男人眉间显出几分担心,口气低低地劝着,“相信我,立夏并不会对你和丞相筹谋的事情有任何坏处。” “常逸溪……”顾离卿锋利的眸子看向常逸溪,苍白修长的手捉住了他的领子,脸色极冷,“你是什么人?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什么人?离卿,我是闲人。我,是来看热闹的。”常逸溪顺势搭上顾离卿揪着他前襟的手,暧昧地笑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离卿不信我,不若我把心剖开来,给你瞧瞧,看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离卿想挣开常逸溪的手,却无法挣脱,常逸溪拉着顾离卿的手,任由着他使劲掐着,面上径自笑得开心。 没皮没脸。顾离卿腹诽了一句,使劲忍着不学葛白前翻白眼,挣脱不开,也只好由着他抓着。 “再往前就是落鹰谷了。要不要去与立夏他们说上一句?” “不必。” “离卿真是狠心。”常逸溪半真半假的笑着说道,一双不规矩的手暗自搭上了顾离卿十三蹀躞白玉腰带。 “好说。” 此时的他们已经可以听到挡在船前巨大断崖后澎湃的水声了。 落鹰谷是横亘在青州府之前,最后一道,也是最险的一道峡谷,但是在十年之前,落鹰谷却是一座高山,前朝修建运河,硬是用几万斤炸药,劈开高耸入云的落鹰山。山体炸开的一瞬间,汹涌的河水夹杂着滚石与几千名修河百姓,冲进被劈开的山谷,浩荡蜿蜒十几里最终流入了青州南湖。 坊间一直都有传言说,前朝的覆灭就是因为大修运河,斩断了龙脉。 这些传言在顾幽草和当今天子耳中,也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了,谈起前朝的覆灭,两人也只会说,那是因为前朝君王,失去了民心。 落鹰谷中曲折蜿蜒,水势很急,暗流丛生,即使是做了半辈子掌舵的老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落鹰谷沉船之事屡见不鲜。 顾离卿船山都是做这行几十年的老行家,他当然不会担心天灾,可是人祸却是他阻止不了的。 绕过横亘在眼前的巨大断崖,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抬头看去,两旁高耸的石壁遮天蔽日,不时有凄厉的鹰啼声从山涧顶端传来,令人坐卧不安。 船头立夏的琴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似乎感到了危机的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6.章八 激流(2) 箭雨尖啸着突然从天上落了下来,带着劲风一支接一支钉在甲板之上。常逸溪不敢大意,连忙打开手中折扇,将羽箭挡在两人身前五丈;另一头的立夏比他反应更快,在第一拨箭落地之前,挥手扔起身前朱漆五十弦锦瑟。羽箭砸在琴身之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第一波羽箭砸下,第二波接踵而至。 顾离卿一手紧紧半抱着顾离卿,将两人站的不到五步的空间防的密不透风,与此同时立夏也抽出了软剑,尽量保护着荣儿周全。 “离卿,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点了火往下放箭?” “除了玲珑楼碧泉堂的飞炎,还没有哪家能做出几百尺外还能燃烧的羽箭,更何况落鹰谷水汽浩大,落下来,早已灭了。” 常逸溪一边打开朝两人射来的羽箭,一边与顾离卿闲聊着,顾离卿显然也不把这小伎俩放在心上。 “船家呢?” “出发前就告诉他们要躲起来了,落鹰谷水势湍急,不比他们费力,也能极快的到达南湖。”顾离卿淡淡说道。 “你就不怕少了他们操纵撞上山壁么?” “我已经找人计算过了,船体用特制的木材修筑,坚固异常,放任自流反而更安全些。” 第三波箭雨夹杂着滚石纷纷而下,兵兵咚咚砸在船上,眼看着几块巨大的滚石也要紧跟着落下来。 常逸溪裂了裂嘴,眼见脚下落满了碎石,显然已经避无可避了,他怀里的顾离卿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嘴角一弯,指了指山壁。常逸溪脸上一黑,紧紧拉住了他的腰带,折扇一撤,身体如惊鸿一般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崖壁上,立夏见了两人动作,也领悟过来,抱住荣儿,飞身上了另一边的岩壁,两道身影不敢有片刻停留,足不沾地,追着行船向下游冲去。此时悬崖上落下的箭雨也追着两道身影,直射而下,然而由于岩壁的阻挡,有一大半都落入了水中。 突然,一大块儿滚石从常逸溪面前落下,常逸溪连忙带着顾离卿飞身避让,只是这一下,身形就已经乱了,他连忙一手抓住山崖上垂下的藤条,另一首勾住顾离卿,两人落下五丈才停了下来,身体悬在半空,眼看着滚石冲向行船。 然而此时行船突然向前倾倒,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那里正是一块儿突出的岩壁,眼看船就要撞上去,巨石却在这一刻突然从侧面撞上船尾,巨大的一声闷响之后,船身改变了方向,顺流而下。 两个人吊在山壁上,看到这一幕身上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就是你说的更安全些?”常逸溪被这么一吓,口气自然不好,心里气得差点儿把手里的人扔进下面翻滚的江水之中。 “我……抱歉。” 他怀里的顾离卿脸色也吓得发白了。 “别说了,立夏好像受伤了。”常逸溪凭借极好的目力望向另一边的立夏,很快就发现,立夏抱着荣儿的手臂上插着一支羽箭。 无法再耽搁,常逸溪更紧的抱住顾离卿,继续追赶着行船。 “这只是警告,逸溪。”他怀中的人,低低叹道。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柳暗花明,两旁的山壁突然失去了踪影,在他们面前是浩荡展开的碧青色水面。轻踏水面,宛若凌波欲仙,常逸溪抱着顾离卿再次回到船上,不由得往身后看去,两道山壁巍峨耸立,苍茫叠翠,他忽然有一种在世为人的感觉。 “若是船沉了,你要怎么办?” 顾离卿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正从船上几百只羽箭中挑起一支,仔细打量,闻言手中的动作一停,眉微微皱起。 “玲珑楼的箱子密封防水,派人捞上来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常逸溪不由得咋舌,心里暗叹,果然是朱弦的风格。 立夏受伤,箭兀自插在手臂上,一时也无法,只得等船靠了岸再请大夫看过。立夏也不大在意,只一心安慰着明显被吓坏哭得梨花带雨的荣儿,谁知,他越是安慰,荣儿哭得越是厉害,两个眼睛很快哭得肿肿的,又怕人笑话,脸蛋埋在立夏怀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常逸溪看得情致盎然,心里暗诽立夏这一辈子就毁在女人手里了。顾离卿却没这个兴致,捧着几只箭,脸色越发难看。 “看出什么了?”常逸溪看够了那一对儿小儿女,回过头来与顾离卿搭话。 顾离卿站起身来,将手中几只羽箭一发扔进南湖,施施然往船舱里走。 “我去叫船家,将这些箭在靠岸前,通通扔进南湖。”顾离卿长长叹了一口气,掀起帘子进了船舱。 常逸溪拿起一支羽箭,也学了顾离卿的样子反反复复仔细打量,终于在竹制的箭身上找到一行小字:宁王府制。 “……宁王府?九王爷?”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逸溪,你在看什么呢?”不知何时,立夏走到他身后,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他连忙说道,慌忙将手中的箭扔向湖中,却忘了,甲板上还有相同模样的羽箭几百支,还有一支正插在立夏的手臂上。 立夏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漏水了!船要沉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船上顿时大乱起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常逸溪倒不是如何着急,反正他和立夏的轻功都很不错,带着顾离卿和荣儿走肯定没什么,船上的船家,怎么可能有不会水的? 另一边,顾离卿也走出了船舱,与掌舵的商量了两句,自顾自靠在船舷上,闭目养神。掌舵的显然是听了命令下去,一会儿又带着所有人上来。船上十几名船工不见了刚才的慌乱,各自分散站在甲板上,各个神情自若。 这一下常逸溪反倒好奇了。会水是一方面,难道顾离卿还真舍得让这艘船沉了?继而他马上明白了,船带着这几百支羽箭一起沉了,倒省了顾离卿的麻烦。而袭击的那些人,显然没有预料到,顾离卿他们真的能从落鹰谷出来。 船一寸寸往下沉去,却离岸边越来越近了。 正如顾离卿料算一般,水刚刚漫到甲板上,船终于停靠在南湖码头。 “莫师兄!”顾离卿眉间见了几分喜色,快步走下船去。 一身蓝色稠衫的青年人立在岸上,风带过身上玉琮发出玲玲的响声,襟袖被吹得有些凌乱了,却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师弟,你们总算到了。这几年可好?”蓝衣人书生有一张好面皮,眼底却见一片青黑,显得有些憔悴了。 “莫师兄,你可也还好?”顾离卿文雅地笑着迎了上去。 原来这人就是莫荣瑾啊。 常逸溪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用扇子挡起了自己唇边讽刺的笑容。 不远处,来时行船的最高一根船帆,终于沉浸了湖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7.章九 莫荣瑾 “算算日子,小卿他们,今日便该到了。”穿着常服的男人放下手中批改好的又一份奏折,揉了揉眉心,望着窗外已经变得清澈的天空说道。 他对面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提笔书写,眼睛都没抬一下。 “也不知道,我那位九叔路上给他们什么好礼。” “……”男人继续写着,这次一声也不作了。 “顾卿……” “……” “幽草?” 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笔墨,有些无奈的抬起头。 “陛下不知么?路上有动作的,要么是宁王真的傻了,要么,就是打草惊蛇的。”顾幽草缓缓说道。 对面男人丝毫没有九五之尊的样子,慵懒地靠在梨花木椅子上,眼睛半开半闭。 “而这打草惊蛇的,虽不知目的何为,总不会是宁王的人。而他,真是可惜了。”九五之尊眉间带有几分悲凉的说道。 一身白衣剑袖的青年静静地跪在地下,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他小心地屏着呼吸,仿佛自身所有的气息都与这不大的厢房融为一体了。 上座身着枯叶色礼服腰佩十三块白玉错金七宝镶嵌蹀躞带的青年不动声色,眉宇间沉静的仿佛拈花而笑的佛像,修长白皙的手腕儿上戴了一串绿檀佛珠,十指叠搭,似乎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从没有听说过的,玲珑楼的楼主,顾离卿。 地上的跪着的青年,终于忍不住,飞快地抬头,向坐上的青年看去,很快又低下头去。 顾离卿淡淡的笑着,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打开梨花木桌案上放置的汉式博山香炉,葱白的手指尖捻着一颗玲珑楼碧霜堂新出的柳离香,香料在指间被碾碎,短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顾离卿轻咳了一声,盖上了香炉小巧的盖子,身体又依了回去。 珠宝、香料、金玉、美器、书法、佳作…… 玲珑楼的生意无一不有,无一不精。 甚至,还有利器与死士。 “今年碧霜堂的香料……名字倒是不错,味道……也很华贵,却少了一分收敛。”顾离卿终于开口说话了,“与晴岚的性子倒是极像。她不再逢迎我的喜好,倒是不错。” 这一句阴不阴阳不阳,却令白衣青年顿时冷汗直流,身形一晃。 “我不是在怪你们,这次江南一行,还要多多指望你们兄妹二人。” “是。”白衣青年连忙回道。 两句话之间,他再也不敢对坐上青年有任何怀疑了。 “卫堂主,今天那些人,可查出来了?”顾离卿语气淡淡的问道。 “查出来了,确实是宁王的人。属下保护不周,还请楼主责罚。” “我说了,我并不是在怪你。”顾离卿眉宇间显出一分倦怠来,一路的风尘似乎要透骨而出,却又堪堪止歇,“你下去吧,再晚些,莫荣瑾莫大人就会过来了,我不想过问你们之间私交,不过别让他遇见你在我这里,明白?” “是。” 随着飞快的脚步声,厢房里复又安静下来。顾离卿熄了香炉,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眉眼。 “看够了,还不下来?” “离卿怎么知道我在?”笑得没有正行的男人从梁上飞身而下,弯下身,手臂撑着梨花木凭靠,将顾离卿牢牢固定在自己双臂间。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妥帖的衣衫,也学了富家子弟,衣襟上熏了些香料。 “猜到了。”顾离卿挑挑眉,不以为意的说道,然后又讽了一句,“逸溪的好奇心,实在不能小看。” “你知道我在这里,还让我知道堂堂江南武林宗主卫言迟只是你玲珑楼碧幽堂的堂主?还和莫荣瑾莫大人之间有些私交?” “碧幽、碧霜、碧泉、瑶碧、水玉……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好值得瞒你的,既然逸溪要看热闹,不妨就让你看个够好了。到时候,还要请逸溪出手,让江南武林天翻地覆。至于莫荣瑾与卫言迟之间的私交,你不是比我还清楚些?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顾离卿慢慢抬头,带着笑意直视常逸溪的眼睛,两人此刻挨得极尽,呼吸已在咫尺之间。 “呵呵,好说好说,离卿还想让我见几位堂主?” 说话间,常逸溪的头又低下一寸。 “师弟,我来请你们……” 门口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常逸溪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怀里的顾离卿眼睛颤了一下,转身对着门口一身蓝衣的公子行了一礼。 “莫大人好。” 莫荣瑾笑容僵了一下,连忙还礼。 “常公子多礼了,不知这里布置的可舒服?两人不必和我客气,有什么缺的再去添加?”莫荣瑾笑得有一丝令人厌恶的谄媚。 江南官场泡出来的还是磨出来的?不就是当顾离卿是丞相公子么?常逸溪按捺不住眼中一丝不屑,然而蓝衣公子正望着座上的公子,没有看到。 “是师兄客气了。”顾离卿温和的笑着起身相迎,完全不见一丝尴尬,“没有什么不好,这几天布置这里真是辛苦师兄了。” 利益当先,当真是个商人。常逸溪心里薄凉地评价着。 “时间不早,我在百醉楼订下一桌酒席,离这里不远,不妨现在走过去,师弟也好看看青州城的风光。常公子与立公子不妨也一同去吧?” “好呀。多年不回来,我也很是想念家乡的吃食了。”常逸溪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立夏早带着小美人儿出去玩儿了,哪里找的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8.章九 莫荣瑾(下) 莫荣瑾应丞相的嘱托布置的这一处宅子正在南湖畔风景极美的一处。三人沿湖畔缓步而行,顾离卿与莫荣瑾走在前面说着沿路风景,常逸溪兴致缺缺地走在后面。碧荷山庄本就在青州城外三十里,常逸溪自小在这里生长,也可算上是半个青州人,虽然这五年奔波在外,城里大致的风景却熟悉的很。 此时三人正走在这几年才建起的莫堤上。莫荣瑾在江南为官五载,从最底层的县令做起一直做到如今的刺史,政绩卓越,其中最为人称颂的就是这一座莫堤,莫堤原名随堤,但是百姓习惯说的还是“莫荣瑾莫大人建的堤坝”,久而久之,也就被称为莫堤了。三人这一路行来,总是有百姓憨厚的笑着与莫荣瑾招呼,甚至还有些老婆婆嘴里唠叨着拉着莫荣瑾的手与他提亲,听得莫荣瑾哭笑不得。 “……是岁江南旱,青州人食人。当年□□就是在这里揭竿而起的。”莫荣瑾指着眼前浩荡展开的南湖,薄蓝的衣衫随风而起,更显得他瘦弱不堪,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又是风华尽显,当真不负丞相门生美名,甚至常逸溪可以想见当年他一身红衣打马观花的风流仪态,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南湖水路四面通达,连接南北两地,落鹰谷又是天然屏障,自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这里的战事极为惨烈,青州城更是沦为一片废墟,可是几十年光景,却又成了如此繁荣之地了。” “当也多亏师兄了,江南年年洪水泛滥,修了这莫堤才好些,朝廷每年治河的花费也省下不少。” “为官利民,本是应该。还望师弟在丞相面前美言两句。”莫荣瑾连忙谦虚地说道。 看他这副样子,常逸溪本来升起的好感,又消灭的一干二净。 “应该的,师兄不必多言。”顾离卿温和的说道,摆足了丞相公子的气派。 若不是顾离卿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常逸溪还以为顾离卿为人当真如此不堪。江南官场官官相护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潭,他以为这位百姓交口称赞的莫荣瑾还能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如此官僚。他摇摇头深深叹气,也难怪正义感十足的卫言迟与他如此不对盘。一想到一会儿的夜宴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前面两人自然侧目。 “不知逸溪有何见教?”顾离卿眉头微蹙。 “常逸溪本是江湖草莽,有什么能见教的?只是我看这青州城比我五年前离开时更为繁荣了,冷笑一声以助雅兴。”常逸溪嬉笑着说道,眼睛里摆满了不屑,做足了浅薄无知的样子。 三人之间一时冷场,顾离卿暗自生气也不理他,莫荣瑾带着他向前走去,常逸溪也不甚在乎,摇着折扇跟在后面,心情十分愉悦。 夜宴果然如同常逸溪想的一般。进了百醉楼雅间,十几位地方大员起身相迎,对顾离卿客气万分。顾离卿也是不负众望,长袖善舞,把酒言欢。 丞相公子怀柔手段,当真无比厉害。 不对,这时称他为玲珑楼住更为妥帖。玲珑心思,玲珑手段。以自己丞相公子的身份,埋下利益的暗线。 玲珑楼为商多年,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就是无法染指江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顾离卿无法渗透江南官场。渗透江南官场这件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只是卫言迟的全然不合作。不过有利有弊,这一次反倒因为撇得一干二净,下手干脆利落了不少。 在座的大人一开始还以为顾离卿如同他爹顾幽草一般油盐不进,谁想顾离卿为人文雅谦和,广结善缘,场面很快热闹起来,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顾离卿言语之间,竟然可以历数每个人为政所出,评点之句也是恰到好处,没有贬损,没有夸大,将每个人都说的妥帖无比,在座揭示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听在耳中心中自然明白,这位笑得温柔无害的丞相公子,早就将每人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不由得忌惮万分,面上更是恭敬无比。 常逸溪在一旁看得发笑,这帮老狐狸舔着脸巴结丞相公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一杯一杯敬酒,顾离卿虽然面上不动声色来者不拒,一片被酒熏的嫣红却爬上了他白皙的面容。 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常逸溪有些无良的想到。 全场的中心都放到了顾离卿身上,他先前推辞了几句,老狐狸们又是以莫荣瑾马首是瞻,见一贯知礼的莫荣瑾看也不看这人一眼,便彻底撇下他,全心全意恭维丞相公子。 又是一轮劝酒。顾离卿将手支在桌子上,眼神亮亮的,唇边带着暧昧不明的笑容,嘴里的话语却是分毫不乱。 这人醉了竟是这个样子,不累么? 本想继续看好戏,谁想,这一刻顾离卿突然挑起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与身边的老狐狸们攀谈。 “夜色不早了,离卿身体不好,各位大人也散了吧?”常逸溪扬声说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已经出现在顾离卿身边,捞住顾离卿的腰。 还没来得及诧异。只见刚才还神采奕奕的顾离卿已经眼睛半瞌着,歪进常逸溪怀里。 此时众人才突然意识到丞相公子此次来江南打得是养病的名头。 “是在下考虑不周了。”某位正在劝酒的李大人还是季大人连忙说道,“来人,还不快去准备软轿!” “不必了。”常逸溪懒懒一笑,半抱着顾离卿,片刻之间,已经站在了雅间门口,“各位大人告辞,我们先走一步了!” 话音此时已经飘到了门外。 老狐狸们面面相觑,半晌才看向不动如山的青州刺史莫荣瑾。 “那是碧荷山庄主人,常逸溪。季大人不必多虑。”莫荣瑾不动声色的说道,饮尽了杯中蜜色酒液。 被点名的季大人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里凶狠之色一闪而过,又换上了谄媚的样子躬身行礼。 “莫大人说的是。” 一道人影在青州城屋脊上飞窜,偏偏端的是步态翩然,若此时有人抬头,肯定怀疑是中山游街。 怀里黄衣青年呼出的微醺气息温热的喷在他颈项之上,本该撩得人心猿意马,可乌衣青年此时却难得的警戒,在城中转了三圈,才落回先前安置的宅邸。 孤月天悬,夜色深沉,下人们早已入睡,常逸溪也不愿这班各位大人派来的眼线再过来打扰,亲自将他发冠松了,解了外衫,放上榻去,又盖了两层棉被。 正长长舒了一口气准备休息,抬眼一瞥,却发现本该熟睡的青年睁开眼睛正看着自己,那一双眼睛犹如无底的深潭。 “不想问我什么?”顾离卿的声音因为酒意带着沙哑。 “知道的太清楚,戏,也就没趣了。不过,离卿不妨告诉我看点?” 顾离卿的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我只是打算帮季循季大人一个小忙罢了。” 听了这话,常逸溪微微一愣,继而却苦笑,心里抽痛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玲珑楼》正文 19.章十 伎俩 狭小的暗室里,相对坐了两人,年长者不耐烦的磕着手中茶碗的盖子,年轻的公子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副没有装裱的画。那副画边角已经翻卷起来,显然因为画的主人不时翻看之故。 画,并非好画,笔墨稚嫩之处不少,青年却很是温柔的注视着画面,清瘦的指间轻轻拂过画中两个少年青稚的眉眼,那两个少年正坐在花园中下棋,其中一个少年竟然与座上青年有七分相似,不似之处只是画中少年更为圆润稚嫩。画的上方题了半首意气风发的少年游:曾记游园寻芳丛,携手戏春浓,点香凝露,眉目如画,执子斗游龙。 “这次失败,莫大人有什么好说的?”年长者终于不耐烦的问道。 “这次虽然是我出的主意,可季大人你也是同意的,何况谋划执行的一大半也是季大人,季大人难道是要推卸责任么?” “事到如今莫大人还能如此镇静,真叫老夫佩服!上一次没有得到宝珠宁王殿下已经是对不起宁王殿下,这一次怎么和宁王殿下交代!” “原来季大人还是没有明白这两次行动的目的。”莫荣瑾眉眼间带了极深的倦怠,懒懒说道,“上一次明抢玲珑楼珍珠,以及这一次偷袭丞相顾幽草之子行船,都是为了立威,成败并不重要,我想丞相公子现在一定是草木皆兵了。” “立威?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一个女人当家的商号,也值得立威?”季循冷哼了一声,“倒是说,你派人查了这么久,还没有查出是谁最后将珍珠还给玲珑楼的么?” 愚蠢。莫荣瑾极为不屑的心里暗骂了一句。 “季大人当这事儿当真那么好查么?水玉阁每日出出进进几百号人,一大半还是朝廷官员?玲珑楼三年就能将生意做遍大封,光凭个女人就能行么?若是季大人真想教训玲珑楼,不如先查清玲珑楼的后台。”莫荣瑾讽刺的说道。 “莫大人句句为了玲珑楼说话,不是莫大人与玲珑楼有瓜葛吧?” “季大人这些诛心的话还是在宁王殿下面前说吧,在这里省些力气为好。”莫荣瑾淡淡说道,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画卷之上,“顾离卿他们乘的船,已经沉入了南湖湖底,我这个小师弟极是聪慧,我手下的人已经探明,顾离卿当时有意将船上羽箭扔入南湖,他这是以退为进向我们表明他并不想现在针对宁王,虽然不知用意为何,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与我们为敌。当务之急,还是查出他此番来江南真正的目的。” “丞相公子除了想要铲除宁王殿下的人,还能有什么问题?” “哼。”莫荣瑾不屑的轻哼一声,卷起了画纸,“季大人恐怕不知,顾离卿与顾幽草并不亲厚。当年他住在碧云寺,丞相大人十几年来,未尝一次探望。” 这一番话将季循还想说出口的话全然堵死了。莫荣瑾虽然是丞相门生,却倒向了宁王一边,深得宁王厚爱,他本以为原先莫荣瑾仗着掌握大量丞相顾幽草的谋划对宁王极为有用才得宁王宠信,这一年他以正大光明投入宁王阵营,再也交不出任何有用的一手信息,宁王应当冷落他,谁知宁王对莫荣瑾的宠信却更上一层楼,凡事总要相询一二,江南大小事全凭莫荣瑾一人说得算。 早晚我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季循指甲狠狠嵌入了肉中。 只是他不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常逸溪就跑到了顾离卿的书房,围着一屋堆满的古玩字画大呼小叫。 “啧啧,看看这吴带当风,再看看这描骨瘦金……离卿,这么些东西,都够你再开个分堂了。” “这些本就是玲珑楼出的,回到我手里,还真是讽刺。”顾离卿正拿着一卷书看得认真,闻言头也不抬淡淡回了一句。 “哦?竟然都是你们玲珑楼出的?”常逸溪哑然。 “我还以为逸溪知道,我们玲珑楼每年最大的一笔进账就是明里暗里为了贿赂购买的金石玉器。”顾离卿似乎也来了些兴致,放下手中的书卷,随手翻开一只狭长锦盒,打开长卷,“荣瑾送的这幅《舟山晴雪图》,是我玲珑楼两年前以十两黄金收购,又以二十两黄金卖给江南一家盐商的,想是去年朝廷打压盐价时又送给莫荣瑾。也难为他忍痛割爱了。” “是你们玲珑楼故意抬高书画的价格?”常逸溪冷笑着问道。 “自然,否则玲珑楼哪里有这么多银两养着几千号人?”顾离卿将画重新卷起扔在一边的桌案上,“更狠的手段逸溪又不是没见过?” 常逸溪顿时想起自己手中扇坠,不由自主狠狠握住扇骨。 “若当时我不在窗外呢?离卿当真将这枚珍珠烧成灰烬?” “自然不会,我会放出话去,就说这枚珠子与凤冠明珠不相上下。届时定然有富商竞相追捧。” “这么说,我拿着这枚珠子,竟然比万两黄金更为有用。”说到这里常逸溪再也笑不出来了,脸色极冷的盯着顾离卿,他还以为,他还会有一点真心。 听了这话,顾离卿不由得微微一愣,根本没有想到常逸溪竟然误会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但是他也不想解释,心里苦笑一声,迎着常逸溪的目光。也怪自己其实真存了几分算计的心思,如今这心思也没少了半分。 见顾离卿沉默不语,常逸溪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腾了起来,拿着折扇转身就走。 “逸溪!你这是……”顾离卿也没想到他会气到如此地步,连忙起身留人。 “我这就去城里大摇大摆的转着当靶子去,顾公子满意了么?”一条命万两黄金,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说完一句,常逸溪冲出门去。 顾离卿苦苦一笑,苍白的手指扶着额头,长长叹气。 常逸溪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又或是他太聪明,急着秘藏些什么…… “……公子?” 顾离卿想得正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到刚进了门的卫言迟。 “公子?”卫言迟有些担心,又试探了一句,“我刚见常公子出去,这是?”怎么了? “言迟,你跟着他,别让他出了什么事儿。”顾离卿清幽幽叹气说道。 “是。” 事到如今,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逸溪,逸溪怎么走的这么快?”拐出两条巷子,卫言迟才追上明显在气头上的常逸溪。 “哼。”常逸溪,停下脚步,眉间带火狠狠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卫言迟,他刚才一路出来,只知道飞跑,忘了自己还会轻功,此刻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逸溪……” “你还真当我是好兄弟!” 常逸溪狠狠说道,袖子一甩就要走,谁知卫言迟根本不把礼教放在眼里,一把扯向常逸溪的袖子。常逸溪手腕一翻直接扣向卫言迟脉门,卫言迟反应也是够快,直接抓向常逸溪的手指,常逸溪再躲已经是来不及,被卫言迟抓个正着。 “逸溪,瞒着你是我不对,可是……” “不要跟我提我爹!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也不想想后果!”常逸溪显然清楚他后半句是什么,极不耐烦的吼道。 “师父他也是受了丞相之托,顾公子他也是为大封牺牲了很多,我为他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卫言迟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了,“常公子,你是有资格超脱世外,可是我是江南武林宗主,我不能!” “你不能?是你非要来蹚这浑水,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大仁大义,我不懂!”常逸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寒光一闪而过,杀气立现,“恐怕现在大半个碧荷山庄都是玲珑楼的吧?” “玲珑楼从来没有动过碧荷山庄分毫!倒是逸溪你呢?为什么这次偏偏搅和进来?难道就不是仁义?宁王在江南鱼肉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早该处死……” “我这次,偏偏就是为了私怨。” “你……”卫言迟似是突然放松了肩膀,“你不是宁王的人,太好了。” “果然,离卿从来不是宁王的人,”常逸溪突然苦苦一笑,“离卿他怀疑我?” “不是!” “哦?”常逸溪讽刺的一笑。 “是,是公子他背负的太多了,他不能允许任何错误,逸溪……”说到这里,卫言迟不由自主放开了常逸溪的手。 “你不必为他说话,他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常逸溪又是一句抢白,再不看卫言迟一眼,径自向前走去。 青州城极美,此时枝桠抽绿,嫩绿色的小草毛茸茸一层铺在沙堤上,城中少年打马走过,趁着满城温润的风,别有一番滋味。江南的景致,总是比北方多了一分温柔。 两人沉默不语,沿着莫堤走了大半个时辰,渐渐常逸溪的火气也消下去了不少,只是心结无论如何无法打开。他本就俊美无俦,眉目间来了些忧愁,一路走来,不知引得多少踏青的少女回眸一笑,不少城中富商之子,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有的甚至想要上前攀谈,却被他一句“没空”打发了。 看着前面阴了整张脸的青年,卫言迟不由得摇头苦笑,常逸溪从小心思细腻,万事万物看得极透彻,因从年纪很小时就开始接手碧荷山庄的事务,武功也就荒废了,仅有轻功江湖上无出其右,否则凭常逸溪的才情,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武学上超过他。 有时候天才就是让人非常痛苦的存在。 此刻这个天才在烦恼些什么,卫言迟大概也能猜到些。两个天才,不是相争,就是相知,显然,玲珑楼顾大公子不是相争也是想着利用,而这位碧荷山庄的常大庄主,希冀着相知。 常逸溪站在湖边,靠着刚刚长出新芽的柳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蓝色的荷包,脸上时笑时嗔,旁的人指指点点,谁也不敢上前。 卫言迟不由得摇头,心里感叹常逸溪当真是至情至性的人。 “……莫道岸柳遂人意,冰澌融泄一片心。” 他正想着,忽听常逸溪发突然哀哀念出一句诗来,尾音带了长长一声叹息,另一只手一使劲,就从柳树上折下一支,扔进粼粼南湖,柳枝随水漂流,浮冰破碎消融,似乎一颗心也随之飘走了。 卫言迟因为那一声长长的一声叹息,心突然痛了起来,眼前就那么突兀的出现那一片黄昏之下,飞入天际沾血的衫袖。 不能相知,不能相守的痛楚,他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直道相思了无意,忍剪凌云一片心。” 卫言迟慢慢走到常逸溪身边,席地而坐。 “你和莫荣瑾……” “不必问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卫言迟淡淡一笑,眉眼温润如水,常逸溪再不忍问下去了。 “……家父可还好?”常逸溪终于问道,脸撇过一边。 “令尊你也是知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久不曾得到他的消息了。”卫言迟笑道,“倒是北边传来消息说,他正和草原上的野鹰一起逍遥快活。” “……草原上的野鹰?!逸溪你又藏了什么好东西?”如乌鸦一般呱噪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炸响,常逸溪只觉得气血上涌,一阵耳鸣。 “立夏!”他愤然转头,狠瞪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一对小儿女。 “常公子。”荣儿脸红了大半连忙给两人行礼,大大的眼睛水水的望向白衫剑袖的青年。 “小姐多礼了,在下卫言迟。”卫言迟连忙还礼。 “咦?你就是卫公子么?”荣儿一对儿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看着卫言迟。 “正是在下。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她叫荣儿。”立夏直接拉住荣儿的小手,将荣儿护在怀里,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抢着答道。 “不知这位公子?”卫言迟淡淡一笑,也不在乎。 “他是立夏,芈夫人的小徒弟。”常逸溪凉凉说道,“这次非要死皮赖脸的跟着来,拦也拦不住。” “逸溪你说什么?!明明是我要来南方找段桐木,什么就死皮赖脸的跟着来?分明是你们这些人左右无事,非跟着我!” 立夏这颠倒黑白耍赖的本事不是跟芈夫人磨出来的吧? 常逸溪继续面上笑着,心里一阵腹诽。 “怎么你们也出来了?顾离卿呢?”立夏上上下下扫了他们两眼,又转过头去四处看看,奇怪的问道,好像顾离卿与常逸溪在一起也该是天经地义。 “他说昨天闹得晚了,身体困乏,晚上还要与莫大人小聚,就想在房里多歇歇。”常逸溪打着扇子,打了个哈气,无聊的说道,“顾大公子的事儿,怎么能是我们这些无知小民管得了得?” “……逸溪?”立夏终于看出些不对来,“你这是怎么了?” “……我……”常逸溪用扇子挡着半张脸,一双桃花眼梨花带雨,哀戚地望着立夏,“我……被人抛弃了……” 不止立夏差点儿被他噎得半死,卫言迟的脸皮都跟着抽了两抽,荣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看着,显然还没回过味儿来。 “常逸溪!”立夏一掳袖子,直接上去揍人,“人是可以被恶心死的!你知道不!!” “立大侠饶命,饶命!就饶了小的这次吧!” 常逸溪身形遥遥,在湖上如冯虚御风,飘飘欲仙;立夏也毫不示弱,直直追了上去,南湖上顿时因为他激起层层浪花,拍向常逸溪,常逸溪回过头来大骂一声无耻,折扇一挥,还以颜色,两个人不消一会儿,身上就水淋淋的,如此却越发玩儿的起劲。 看着两个玩儿疯了的大人,卫言迟终于一个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