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相见一千年》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初到盟都 五月初,几日大雨不歇,难得了许多的凉意,到了端阳日,天却是放了晴,一时快绿怡红,仿佛又回到了春深时节,人们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 一个小身影绕着弯弯的花园小径,近了点就听到哼哼唧唧的调不成调的糯糯儿歌:“五月五,艾叶香,吃粽子,戴香囊……” 背着手站在石阶上的谢盟主看着心不在焉走过来的小人儿,笑了:“小五儿!”声音里都是满足的笑意,听到这样的声音,屋子里一群正在谈话的大小英雄都静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划过点好奇,也都不自觉地往外瞅了瞅——谢盟主是个从来就冷声冷性的人,即使现在老了也是当年的“血冷子”……这个柔了谢盟主冷性子的“小五儿”是谁?。 一身翠绿的小五儿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几十双豁铮铮的眼睛里,远远的她的有些模糊的青翠的样貌也让那些正眼看她、斜眼瞟她,又或是余光瞄她的大小眼睛瞬间变得柔和,却也更加灼亮。 “阿爷。”小五儿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边走还边习惯性地拿食指在自己微突的锁骨上叩着。 看着这样的小五儿,谢盟主是真的笑了,他跨出几步,一把捞起小人儿,抱着抖了几抖,高声笑了起来:“呵呵……我的小阿五,这身衣裳可是像根小黄瓜了,瞧瞧身上都没三两肉呢!” 这一笑让一屋子的汉子也抖了抖,个个面面相视,更是迷惑对着不解,诧异对上惊讶了。 被抱起来的小五这时才从一路的出神状态中回魂,抱着盟主的脖子嘻嘻笑着:“小五要抛一抛,抛高高的——” “好——我把小五儿抛到天上去——” “啊——还要高点,再高点——” “还要高?” “要!要!要去树上!” “唔——哪有长在树上的小黄瓜!” …… “这是什么状况!”一屋子呆若木鸡的汉子,看着站在楼前就玩上的一老一幼,一片无语……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盟、盟主?”不知是谁又重复了一遍大家的心声。 一个个在江湖上都威名赫赫的人物在这一刻群都化成了石像,看着双双瞪成铜铃的牛眼,一旁伺候的刀、剑、钺、弓四侍很默契地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眼神——他们很能理解这一幕“爷孙相亲”场面在他们看来比当年的“神魔之战”恐怖不了多少。那个笑得一脸“爷爷相”的人真的是统领十脉九界的战神谢冥——谢盟主吗!?呜——他们四个也曾在心里这么哭过,难道真的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导致英雄们都“萎缩”成了平常人?!呜呼——即使所以人萎了、缩了,这堂堂的“血冷子”也不该有这一脸的“慈爱”呀…… 众人在心里各做了一番如是的感慨或是哀悼后,几个心思活络却已眯起了眼睛。 而在空中做着抛物线运动的小五儿在玩的同时也顺便将地上个人的神情看进了眼里,几个起落后,小手往一旁的树干一钩,人儿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树干上,晃着小腿,居高临下的姿势。 “阿爷——好久不见了!” “终于又是端午了,阿爷盼了一年了!我的小黄瓜长大了点!”谢冥仰着头,以从来没的姿态和小五对话。 “小五都五岁了,该长大了!”小五儿有点不以为然地扯了片叶子,贴在眼睛上,嘟着嘴回道。 “呵呵,对对对,长大了好呀!阿爷年年盼着你多长点,多长点!” …… 听到了这样的对话,屋子里的众人也都猜到了树上那个小女孩的身份,大家不禁努力眯眼望去——这一定是盟主的独女人称“花面瑶琴”谢瑶儿的女儿,确实是遗传了“花面”的颜色,小小年纪就已能看出不凡的样貌了,再细看这孩子的眼眉气韵里竟然还有一丝他们都很不想想起,或该说很忌惮之人的神色,这,这孩子的父亲……想到这里,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赶紧移开视线。 一屋子的人终于动了动,身穿蓝色锦衣,有双细长眼睛的艺界神悦一脉之主公孙既施施然走了出来,打开“既然扇”随手扇了扇,对谢冥微微俯身笑道:“下臣在盟主身边十年了,今日才知战神也是会笑的。”说完看着树上的小人儿微微点头,“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姑娘真是有天下第一的本事呀。” 谢冥一听,眼神闪了闪,看着孙娃却依旧是忍不住的笑意,衣袖一挥,“下来吧,五儿。” 一道劲风裹着小五就落下来了。 小五一落地,笑笑地看了眼公孙既,嘟着嘴就扑过去抱住了谢冥的双腿,小脸蹭了蹭外公的衣服,不说话了,一副小孩子的娇羞模样。 刚才隔着较远的距离,这下近看了一眼小五儿的脸,锐利如公孙既,也不自觉地呆了呆,心里嘀咕道:谢家真真是个个俊美!谢冥自不必说,年近六十了依旧如当年俊朗,而眼前的孩子长大了更不知会美成如何!唉…… 正在公孙既涣神的功夫,谢冥拍了拍贴在自己腿上的娃娃,拉着她的手往宴客楼里走去。 谢冥只一路侧头看着小五笑,小五儿却一路蹦蹦跳跳地踩着石阶,尽是调皮样子。公孙既跟在后面摇着扇子若有所思。 待三人爬上石阶高处走进殿门,一群人物都迎上前见礼。 小五儿抬头看着扫了众人一眼,一时间近看她的小脸的人都呆了呆,几个抽气声也很明显。 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美若白莲,一双浅瞳慧目,似两颗晶莹剔透淬带清露的浅浅琥珀,有说不出的清雅柔美,可是斜长的眉却把眼的三分柔削出了棱角,让泱泱桃花的柔美变成浩然铮铮的慈悲——看着如此的眼眉,喜爱多过了震惊,那漾出的眼波让所有人都沉醉了。 在小五身后的公孙既环视了一圈,举起扇子掩住自己不自觉笑起的嘴角——多有趣的表情啊,看来今年盟都的“端阳会”实在是有趣的紧,纷纷世事会不会在这一刻,在这个小人儿身上寻到一个随波逐流的契机呢?有趣! 谢冥似觉出了公孙既的心思,盯了他一眼,公诉既心中受警,掩饰着收起扇子,轻咳一声,提高声音说道:“盟主,今日地衣与神悦先他人而来与十脉九界的执事集聚小端阳会,万事请您吩咐……”说完却看了眼小五。 此时众人已经回神,齐声道:“请您吩咐!” 谢冥抱起小五在主位落座,默默看着众人良久,悠然道:“公孙怎么都客气了起来,多年来盟会名为盟主勘察各脉界情况,实为我们这一众人的家常集聚,今日也只是小聚,大家无需拘束……” 谢冥难得的和颜悦色,让众人都开怀不少,几个爽直的汉子憋不住心思,其中一个嚷道:“是呀,是呀,各界首执每年只有这五月能见得盟主,大家也是难得齐聚呀,今年特别,不知盟主您怀里的小姑娘是谁?” 这一句问到了众人的心声,又齐齐地把目光落在小五的脸上,小五儿坐在外公的膝上,正和环卫客殿的刀、剑、弓、钺四侍一一对眼,四侍正憋着正经的脸皮努力地忽视小五儿的“眉来眼去”。 谢冥一听低头看着小五,脸上立刻泛出笑意:“哦——这小人儿呀,她叫五儿,自小要在外处治病,今日刚回了家。” 小主!她果真是…… 也许是殿上众人的虎目太过有神,也许是小五赶了几天的路程在见到外公的兴奋劲过后实在有些乏困,小五转过脸对着谢冥皱了皱眉头,咳了起来。 人群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听到小五的咳嗽声,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往他爹的手里塞:“爹,爹——” 白衣的高个子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又把它塞回去,把儿子往前一推,说道:“盟主,听孩子的咳嗽声,似乎有些着凉了,我家的‘莫愁’倒是什么样的咳嗽都能用上。” 谢冥搂紧小五,脸上的笑容也沉下去了,接过女侍递的衣物把五儿给包起来了,只露出一张脸,小五咳个不停,脸也涨红了。 小少年被父亲推了一把,站在人前有点无措,不过一双眼睛却牢牢盯着小五。 谢冥招招手,少年几步就蹿上去,拿出瓶子,简洁说道“是喝的药水。” 谢冥接过闻了闻给小五喝了一口,小少年帮着拍了拍小五的背。咳嗽声终是止住了。 少年看着小五,笑道:“果真有用,这个就给你吧,”把瓶子往小人怀里一塞,微红着小脸跑了回去。 “地衣一脉的医药确实高明,白术稍后烦你开个方子。”谢冥对白衣男子说道。 弓走过来从谢冥手里接过小五站在一旁,对这样的情况似乎很熟悉。 谢冥看着少年笑道:“你的儿子也是医者仁心,是个好孩子!” 小少年坦然地回视谢冥,目光清亮。 坐在左边的紫衣丽颜的女子突然插嘴道:“不知小主得了何病,要到外面求医,我们十脉九界里竟无人能医吗?” 女子似乎问得很随意。可殿中气氛也是忽然一滞。 “她出生时有眼疾,而我一个老头子也带不了孩子,只是送去让人带大她。”谢冥看着在弓怀里的小五淡淡说道。 紫衣女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竟是如此,那样漂亮的眼睛幸而好了,盟主也可宽宽心。” 谢冥颔首:“好了,诸位今日赶到也累了,先到各自的院中休息,其它事务留待明日吧。” 众人齐齐一礼。从侧门走来一对侍女带着众人到各个脉界在盟都的各府院去。 不多时众人散去,只留下白术和那个小少年。 “好闷,阿爷,不要包着这个!”小小的声音不悦的喊道。 “弓,放她下来吧。” 从披风里挣扎出脑袋的小五,一挣一蹦,从弓的手臂上就滑出来了。 “白术,劳你替五儿把脉。” “已经好了,刚才小五是故意咳的!”小五嚷道,捂住嘴怕不小心又咳了出来。 谢冥一把拉过小五,威胁道:“出门时,大嬷嬷对你说什么了?” 小五拖着宽大的披风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向白术挪过去,小声的嘀咕:“总有一天小五会躲到一个找不到的地方去,阿爷和大嬷嬷一样不好——都想着打小五屁股!” 小少年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惹得小五怒视他,可惜“先天不足”,那双眼睛即使怒视也没多大的杀伤力,只让小少年的脸皮又变成微红。 小五爬上椅子,把小胳膊送到白术的眼前,“请您把脉。” 白术微微一笑,有意逗她:“不用把脉——” 小五一听高兴了,赶紧收手,可眼前一晃,白术已捏住小五的中间三指,打趣地把耳朵靠近小手腕,正经道:“我不把脉,我听脉。” “这真稀奇,脉还能听到吗?”小五一笑,可马上想起自己以往的看病经历,好像每次越稀奇的治病方法她吃的苦头就越大呀! 听脉那也算很稀奇了,小五软糯的声音怯怯地问:“把病治好是要针扎还是药浸呢?” 看着那张皱出包子褶的脸,旁边的几人都笑了。 白术捏着小五的手指,实是摸着小五的心脉,这是五脏之根本。而听脉也没有说错,是白家的不传之术。 片刻,白术眯着眼若有所思,谢冥见此叹了口气,四侍的神情也是阴沉的,小少年看旁人这种脸色,心知不妙,手指不自觉地搭在了小五的腕上。 这一摸脉让小少年心惊,不相信似得又加了根手指,换了几个地方摁了摁——竟然摸不到脉搏!! 小少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五,“你居然没有脉动!” 白术一听,一掌拍在儿子的后脑门,“学艺不精,妄下断言!” “哎呀,疼!”少年顾不上安抚自己的脑袋,拉过小五的手仔细地把脉。 小五看着这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孩子,十分好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挨打。 小少年努力忽略小五儿探究的表情,把自己的感觉都集中到指尖,在探了片刻之后,指端传来了一点“突突”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阿爹,她的脉搏微弱,几乎……几乎……”小少年看向小五的,眼中尽是不敢相信和怜惜。 “白术你也无法吧。”谢冥的声音依旧平静。 白术不说话,只是默默行礼。 谢冥突然哀由心生,看着小五幽幽说道,“小五儿还在瑶儿腹中就已经受了重伤,出生时几乎已经夭了,只是她的父亲和我实在舍不得她,于是合力用真力为她续命。可是一时的不舍却让小五一生都离不开药物保命,她父亲和瑶儿爱她太深,用尽了一切能用的不能用的办法,大人和孩子都吃尽了苦头。当初的一念之仁,如今……” 谢冥走向小五,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小五弱小的肩头,眼中是浓浓的不舍与怜爱,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五儿,我的小五儿我们实在是舍不得你……”谢冥深深地看着瘦小的孩子,用手捧起她小小的脸。 白术看到了那双可斩魔杀佛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颤抖。 看到这一幕,小少年情不自禁地靠近了自己的父亲,而四侍的脸色更加阴沉。 小五的小手按在外公的双手上,把自己的小脸在那双长满了厚茧却很温暖的手里蹭了蹭,有些粗糙,不像嬷嬷们的柔软——小五的小心眼里是明白一切的,她心里的眼睛早在母腹中就已经打开,和母亲同在了。每当这个时候,每当所有不想让她死去的人露出这种无奈、不舍与爱惜的眼神时,小五更愿意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 “阿爷,你真啰嗦——”小五抬起小脸不满地哼哼。 谢冥勉强笑了笑,把小五揽进怀里, “是有些啰嗦了,一看到小五儿,阿爷就不像阿爷了,呵呵……” 殿里变得静了,只有爷孙俩的低语声。白术咳了一声,拉着小少年告了辞。 白术和小少年退出殿外后,小少年拉拉父亲的手问道:“爹能救她吗?!” 白术停下脚步尖锐地看了儿子一眼,用稍重的语气说道:“白黎!在殿中听到的看到的一旦走出殿门就要全部忘记,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记得!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安份地活我们的就好了!” 对于父亲突然的严肃,白黎只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殿里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父亲如此防备的。 放开父亲的手,白黎沉默地与父亲对视着,坦然而坚定。 白术转过身去,不自觉地叹了气,“小主到底是回来了……” 放眼天边,那日光依旧耀眼,白术眯着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盟主做事做人从来冷情……太一一脉的小主如此羸弱,天家和九界又怎么太平,她会是谢家的死穴。” 白黎心中一惊,再抬眼时,父亲已经走向了日光里。 把死穴曝露给天下人,高深莫测的谢盟主,他想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2.梦中不见 “五儿,阿爷要了你一个心愿,让你在这玩个痛快!在玩够之前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呀。” 殿里,谢冥抱着五儿靠在窗前,轻轻拍着,五儿闭着眼睛像是困倦极了。 一束阳光落在五儿的手腕上,一片几欲透明的苍白,谢冥把五儿的手藏进怀里。 “这么弱小,真是让人不放心呐……” “你的父母早已倦了,我也是累极了……可是最累的是不是你,我们还有你得以慰藉,而你呢?” 轻轻的细语把小五温柔地送进了梦里,空中的日也西坠了,斜斜的夕阳把人世照成了菲薄的粉红。 一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谢冥把怀里的小五小心地递给他。 那人用熟稔的姿势把小五抱得稳稳的,小五的睡眠更深了,他低下头贴近小人儿柔软的小脸,满足地松了口气。 拂面的湿暖气息让小五梦里呓语:“小傲,走开——” 来人微微地笑了。 谢冥往椅边走了几步,疑道:“小傲是谁?” 来人漫不经心答道:“它是看家护院的大将军。” 两人沉默了一阵,来人也只顾看着怀里的小五,轻啄美好得让人心疼的睡颜。 日光真正地下去了,夜色一点点地透进殿里,两个男人就这么静静站着。 二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峙意味,又有种不需言语的默契感觉。 最后,谢冥突然叹了口气,似让步了,低声说道“小五的眼睛到底如何,这样反复实是让人心慌……” “哼——原来您也有心可以慌。”话语里有一种厌恶的情愫。 这样的语气燃尽了两个人之间的平和,谢冥霍然转身,一脸隐忍的暴怒:“不要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一切到了今日已经不能挽回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要我怎样!” 谢冥握着双手,压抑着即将从身体里爆出的戾气。 来人一手抱紧小五,一手本能地慢慢垂下,掌心里有冷器的银光一闪。 “时间过了,痛却压在心口淡不了,你若知道我的心痛,就不该反问我。” 谢冥被他话中浓浓的哀伤击溃了,暴涨的气息慢慢沉寂下去了,可是心中无以排遣的悔意和恨意让他捏碎了椅背。 不安的气息惊醒了小五,借着月光小五似乎要看清了抱着她的那个人的脸,可是发觉小五醒来,来人一甩衣袖把小五裹了个严实。 小五挣扎起来:“不要,不要,放开——” 对于这个人的气息小五是熟悉的,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安全,又是那么的绝望。 挣扎不开的小五放声哭了起来:“啊——阿爷,阿爷,不要让他走,不要走——” 那人狠下心把小五送进谢冥怀里。 小五抬头时看到的依旧是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冥紧紧抱着小五,低声哄着:“别哭孩子,你做梦了,别哭,醒来就没事了。” 这时的小五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真实的地方,她只觉出了那个背影的哀伤和自己的绝望,那挥之不去的弥漫在殿里的气味让小五撕声哭喊起来:“阿爹,爹爹,你回来,快回来抱小五,阿爷,阿爷……啊——我不要做梦——” 可是那个背影没有停顿一下,最后踏着月色飞逝去了。 小五前倾着身子伸着双手努力地想把那个背影握在手里,可是消失的影子最终让小五绝望地嚎啕起来,那个人离去的哀伤是阿爷的轻哄和紧紧的怀抱也安慰不了的,小五转身抱住谢冥的脖子,思绪里只想到——她的阿爷能追上那个影子,可是已经停止不了哭泣,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愿了,只能紧紧地抱着谢冥,更紧的抱着。 小五的哭喊让谢冥肝肠寸断了,他努力平静着自己,搂过小五的小小身体看着那张泪流不止的小脸,用颤抖的手指覆上小五的眼眶。 “小五儿,小五儿,你是做噩梦了,没有人走,没有人,你是做梦了……” 小五小小的手掰着谢冥的手指,更加绝望了,小小的孩童已经被这样的哀伤哭泣击懵了,虽然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可是懵懵懂懂的小心思里已经觉察了这一次的离别与往常是不同的,她已经敏感地知道了一些大人世界和自己的世界有许多的哀伤和无奈。 “阿爷,阿爷,不要做梦,要爹爹……” 看着小五,谢冥的心里又一次升起了悔意,他这一生只错了那一件事,可是这一件事足以让他哀痛半生。小五的哭声让谢冥冷血的心也动容了,想起对妻子的爱,对瑶儿的怜,以及对那人的悔,最终在小五这里变成了彻骨噬心的哀。 “安静,小五儿,安静,别哭,安静下来才会有好梦,不哭了——” 谢冥轻拍着小五,为了她,谢盟主是该做的没做过的都愿意了,如果这些能减轻心中针刺般的痛,谢冥即死也无怨。谢冥在心中这样默念着。小五的哭声渐渐弱下去了,或许她真的以为是在梦中吧,如若在清醒时小五又怎么肯这样地恸哭呢,她到底像她父亲多些,一样的决绝却情深。 “不哭了,好好地闭眼睡吧,醒了谁都会在的,没有变,什么都没变,放心睡吧——” 听着这样的保证,小五努力地咽下哭声,可是突然的大哭让小五儿停不下抽噎,那声音如同瑶儿病中的□□,谢冥也要掉下泪来了。 殿中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多少人不得而知,可是没有人敢踏进这宽阔黑暗的大殿,只有星光柔柔地散了一地。 最后小五安静下来了,又昏睡过去。谢冥抱着她陷在大座里一动不动。 不知多久,四侍之一的剑领着三个女侍从殿后走来,女侍安静麻利地掌灯。 大殿里又宛如白昼了,而后两个老妇人带着不满的叹息走来。 “盟主,让我们带五儿去睡吧,您也累了。”其中一人不卑不亢地说道。 谢冥无意识地点头,不过却抱紧了小五,轻声说:“好,麻烦两位嬷嬷了……” 女侍们不看上座之人,只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剑走过去从谢冥的怀里把小五抱给嬷嬷,那不说话的嬷嬷只看着小五哭过的小脸,蹙了蹙眉头。 “是!我们回东殿了。”嬷嬷抱着小五走了,女侍们紧随其后,大殿又空了。 谢冥扶着额头,疲倦的模样。 “剑,七界的人都安顿好了吗?” “和弓都安排好了,几个脉主设了晚宴要请您去。” “今日有些累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让你们幸苦了。” “不会,盟主请休息吧。”剑看到了被捏碎的椅背,有点欲言又止。 谢冥单手揉了揉额角,从怔忪中又恢复了一身的冷情,他还是那个“冷血子”——九界盟主。 “想说什么。” 剑从怀了拿出一张笺子给谢冥,“这是智界的魂明脉主给您的。” 谢冥快速地看过,皱眉想了一想,似自语道:“五儿才露面,这背地里就不知有多少个心思在计算她了。” 剑不敢细听,不自觉地往后了一步。 “剑,你们四侍要保证此月盟界的安定,亲自带人去看着,我不许有人说些不中听的或是做些不中意的事情,明白吗!”谢冥捏着笺子,似下了一个决心。 剑领命,退去。 夜风带来了夏夜特有的馨香,殿里的人气彻底地被淡去了,谢冥看着手里的笺子,若有所思。小五儿最喜欢的夏夜,其实是那么的不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3.初闻一笑 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有许多人彻夜无眠,而也有小人儿一觉到天亮。 小五儿蹭了蹭凉滑的枕被,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肿痛的厉害,就要伸手揉揉。 一只手更快地抓住了小五的手,微嗔道:“不可揉眼睛!” 这声音小五熟悉的,是大嬷嬷。小五借着那只手的力道,把自己挪进了嬷嬷的怀里,还迷迷糊糊地蹭了蹭。 看着小人儿睡迷糊的娇憨模样,大嬷嬷有些哭笑不得,要在清醒时五儿不敢对她撒娇。 门口有轻响,二嬷嬷拿着衣物进来了,走到床边把小五抱起来给她穿衣。 小五软软趴在二嬷嬷的肩头,闭着眼睛让嬷嬷着衣。披散着柔软的及腰长发,闭着眼睛的小五更是个乖娃娃。 大嬷嬷拂过小五的眼睛,拍了拍二嬷嬷,让她看向自己,慢慢说道:“往后这些事要让女侍来做,已经不是在山中,这是盟都,所有的都要依照规矩。” 二嬷嬷看着大嬷嬷张合的嘴唇,手里的动作慢下来了,眼里有许多的话语,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只是抱紧小五,更加温柔地给她穿衣。这样的小事她想为她做一辈子。 被抱到外间去梳洗,小五坐在镜前的小凳上东倒西歪,最后趴到小桌上了,二嬷嬷利索地梳好两个小髻,然后拍醒小五。 待看清眼前的人,小五娇哼道:“嬷嬷,肚子饿了。” 二嬷嬷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大嬷嬷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也略略有了些笑意,笑容没漫开只一闪而过,她该知道什么才是对小五最好的,“五儿,过来。” 这一声唤,小五立刻挺直身体,迅速地站到大嬷嬷的面前。 小五换上了比较正式的衣服,盟界以黑为吉色,可未成年的小孩不能着玄衣,只一件白色在领袖下摆压大缎黑边的长裙,内里也穿着白色的小衫,衣袖宽大,露出小孩儿的两截藕臂,又束着白色的软腰带,其上用黑丝线不辞繁琐绣着花藤花叶花朵,围着小腰一圈栩栩如生。小五束着儿童的丱(guan),像两只尖尖猫耳朵,一身服饰把小五扮得不似凡人,倒有八分的美好精致胜过了天人。 大嬷嬷满意地点头,把象征身份的黑玉火焰给她挂在项上。趁小五被抱住穿鞋的时机,大嬷嬷快速地从腰间的香包里拿出药瓶。小五一见那药瓶脸色大变,二嬷嬷在愣了一下后紧紧抱住小五,大嬷嬷麻利地往她眼眶上涂药,动作之快令人咂舌,小五只觉得一瞬间,一对眼眶同时一凉。 “五儿,可再记清了,你的眼睛不能揉搓,出去更要注意别让人碰了压了,其它的你调皮我不记着你的,可伤了眼睛我可不饶你,知道吗?” 小五颤抖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绷着身体,哑着声音答应道:“嗯,记住了。” 一会儿药膏起了作用,刺激到眼睛疼痒得厉害,小五咬着唇不让自己去揉它,多年已经熟悉了那种钻进脑子的疼,可到底疼极了小五也不管不顾地拉着二嬷嬷的手往眼睛上按,大嬷嬷在旁重重哼了一声,小五才忍着泪花等药劲过去。二嬷嬷心疼地小心吹着。大嬷嬷却是小心翼翼擦净药瓶收起。 这阵疼是彻彻底底地让小五清醒了,出了一头的冷汗,二嬷嬷拿着湿布巾小心擦拭着,不敢再给小五一点伤痛。这个又聋又哑的二嬷嬷全心眼里只装着小五,又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自己对她的爱护。 弓和钺已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们也是见过小五上药的,这两年小五长大了会克制自己,如果是在早两年,上药的折腾可延续到整整一上午,最后一定是两个老人陪着孩子一块哭一场。孩子长的真快呀,弓想着,盟主只带着四侍看过小五四次而已,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小五。 “大嬷嬷,盟主令我请你们过去。”看她们已经收拾妥当,弓说道。 “不用了,带小五去即可,让他们爷孙俩好好说说话,两位代我向盟主问安。” “是。” 弓抱起小五,钺走在一旁。 小五趴在弓的肩头,拿小指头划着弓肩头的纹饰,弓有力的臂膀让小五突然想起了昨晚做的梦,好像梦到阿爹了。 钺有点心不在焉,弓侧头看了看他,“钺,你怎么了。” 钺回神,“无事。” “哦——”弓抛了个不信的眼神过去。 钺轻叹一声,有些吞吐的说道:“昨夜,我守在盟主的殿外,似乎听到了有关神界的事情。” 弓惊,站定急道:“神界何事!” 钺仰头望天,不再隐瞒,“神界的徐执事昨夜到达盟都,盟主连夜让他入殿相见。” 弓吃惊不小,疑道:“果真?徐执事很少离开神界,此次如何独来。” 钺轻嗤:“徐执事就让你如此惊讶,如若我再说他不是独来,你不是要惊掉下颌。” 弓看着钺的脸,努力找出钺玩笑的表情,不敢相信,“你说东君也来了盟都!” 钺点头,“弓你也感觉到了吧,这次盟会各界脉主和执事双双都提早到达,不似往年,脉主多在五月中才到齐。” 弓睁大眼睛:“你是说,脉主早已得知这个消息,那盟主呢?” 钺望天,又漫不经心说道:“何事瞒得了盟主,无事——不必操心,未必不是天大的好事,能看到东君呀——民间传说神界脉主的容貌俊美得让太阳都无光,哇哦!” 弓缓了口气:“你还听到什么。” 钺气:“我哪敢再听!就那一句我就吓得退开了!!” 弓鄙视:“哦~~~” 这时小五却抬头问道:“神界脉主是谁呀?” 钺伸手拍了拍小五的发顶,笑道:“小人的耳朵倒长,没谁。” 不喜欢钺敷衍小孩子的答案,小五别过脸去很认真地问弓:“弓,你说。” 弓觉得这事不能声张,遂埋怨地别一眼钺,答说:“是个我们不能随便谈论的人。” 小五看看弓又看看钺,只能“嗯”了一声,又无聊地趴回弓的肩头。 钺看着小五的表情有些莞尔,然后岔开话头打趣道:“弓,你真是有当奶爹的本事,小五只愿意让你抱,以前是现在也是。” 听了这话,弓和小五双双抛了个白眼给钺,两人一致的表情让钺笑出声来。 而神界脉主就在笑声里搁置了,小五却不知今日漫不经心听闻的人在日后竟和自己有那么大的关联,以后回想起,她该觉得钺的那声笑是代替自己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4.夏日伤感 到了盟主起居的偏殿,小五自己进门去,弓和钺守在殿门上。 小五是第一次到外公住的地方,她觉得这个地方所以的事物都是那么的庞大,大的屋子,大的桌椅,大大的摆设,高大的侍者……等迈过小阶,走近内室,小五就看见宽大的餐桌上摆着大大的碗盘了,她的外公几乎都被碗盘挡住了。 “阿爷——” 叫声让皱眉沉思的谢冥在一瞬间化成了柔和的表情,他收起一桌子的折子,把小五抱到椅上,然后细细地打量她。 而小五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她只看桌上的饭菜,它们在冒着暖暖的香气。 走来一个女侍为小五盛粥布菜,小五吃得很欢快,谢冥又笑了。 环顾空缺的位子,如果瑶儿他们都在,那该是真正的天伦了,谢冥在心里有些遗憾地想着。 “阿爷,你为什么不吃。” “谁说不吃的,你可得给阿爷留点好吃的。” “好吧,小五把最好吃的酸黄瓜给你。” “哦,我以为最好吃的是你抓得紧紧的熏锦鸡。” “这个不好吃,那个好吃……阿爷真坏——” “抢来的饭食真的格外香,哈哈哈……” 一顿饭谢冥从没有吃的这么满足过,是呀,这样的时候还可以有多少次呢,五儿啊—— 难得的欢乐让一旁的女侍都觉得轻松起来,她侧过脸也静静地笑了。 饭后,谢冥牵着小五的手慢慢地绕着偏殿的花园子走,阳光很好,花草也很好,爷孙俩一小 步一小步地走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夏风把人的身心都渗透了,真的很温暖。 谢冥又想起了瑶儿,瑶儿小时也爱和自己在花园子里走,而她的母亲就坐在花架下看书,那时的自己多么的愚蠢,竟然一点都不去珍惜。妻子病逝了,女儿也走了,花园子突然空了,假如谢冥是个平凡人,到如今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吧。时光过的太快,想要回溯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那当下呢,谢冥现在有了五儿呀!可身在谢家,五儿也和自己一样的可怜。 “父亲,您看看我,原谅我可好,女儿自知不肖,知道您身不由己,可是瑶儿已经心不由己了,您可怜可怜我吧……” 谢冥又想起了女儿流泪的眼睛,那时的瑶儿扑在自己的膝上哭得那么撕心。假如当初心软一些,有多好,为她擦掉眼泪吧。 “谢瑶一生只敬一人爱一人,父亲我敬您,却不敢在您面前说爱他——我依旧是最爱您和母亲的!” 谢冥望着花架出了神,小五寻着外公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小五有些害怕了。 “阿爷,阿爷——”小五抱着谢冥的双腿把他唤醒,她突然间害怕眼前的外公不是真的。 谢冥低下头,眼里有许多的伤感。 犹豫后,谢冥抱起小五坐在花架下。 “小五儿,从今天开始你算是长大了,你知道长大了会怎么样吗?” “知道,嬷嬷说,长大了涂药时就不能哭,也不能躲起来,小五做到了。” “你做的真好,可是现在的长大和以前的有点不一样。” “是要自己穿衣吗?” “嗯,这不算,穿衣有侍者可以帮你……现在,你长大了,阿爷就不能把你藏起来了,反而 阿爷要你去见很多人,让他们知道我的小五儿是健康的聪明的,以后还会很有本事。” 谢冥把小五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小五看着脚下的一株瘦小的花苗,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鞋尖蹭它的叶子,也只是轻轻的。 “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呢。” “唔——这你可问着我了,小五儿帮阿爷想想为什么呢。” 小五不说话了,看着小花苗出神,谢冥也不催她。 静默了很久,风吹过去,花叶晃个不停。 小五终于开口:“是不是像这棵小花,如果不让花匠知道它是花苗,花匠就会锄了它去。” 带着糯懦儿音的一句话让谢冥打了个冷战,仿佛那是真的发生了般。 “或许吧,这棵小花真可怜,小五儿你说它该怎么让花匠知道它是棵好苗子,一定会开出最好看的花呢。”谢冥努力用不在意的语气引导着。 小五真的认真地想了想:“先长出叶子,花匠都认得花叶子的,然后长枝桠,先不急着开花,花匠说过没长好根基就抽花苞的花开不肥壮的。” “呵呵,肥壮?这可是那花匠老头的原话?” “嗯——” 谢冥低头看着小五的眼睛,小五也怔怔地看回去,一会儿谢冥真正释怀地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小五儿早慧,如今是真正放下心了,现在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你要把我的话默诵在心里,时候到了自然会懂。” 小五心里有些奇怪阿爷语气的不同,可还是什么也不问地点头。 谢冥深吸了一口气,看定小五的眼睛缓缓开口:“谢家作为太一一脉的嫡系承系盟界已有千余年,本是十脉十界,一脉承袭一界之地,可三百年前宫家一脉界地被毁,只剩余一脉名姓,才成了十脉九界。而如今十脉真正已经算得名存实亡,宫家只余你父亲一人,他心中没族的哀痛只有你母亲才可解一二,可瑶儿却因我受伤,余生都要在病痛中度过,你父亲盛怒之下带着你的母亲离去了……” 说道这里他已经哽咽不能语,小五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泪也是流不止。 “不哭,小五儿——我们太一一脉在三百年前开始人丁渐稀,每代犹如受了诅咒般不管生育几人,可存活的后代只有一人,茕茕孑立,不管穷尽多少人事物力也无可挽回,我已经认命了,小五,如今太一一脉只有你和我了,你知道吗!你还只是个孩子,而我自知是无法挨到你成人的……” “阿爷……” 小五哽咽出声,可谢冥依旧没有停止,一句句地让小五重复着默进心里。 就在这明媚的晨阳下,弓和钺远远地看着这对默默流泪的祖孙,那样的哀伤连空中艳阳都隐没去。一族之中只余一老一幼,形影相吊犹不及此。而谢冥作为一脉之长,盟界之主,生不为己谋福,呕心沥血地经营天下,也只是为后代谋求一点点福荫。这样的哀让人动容。 可世间不多雪中送炭,多的是落井下石。谢冥犹如遗言般详尽地说出了太一一脉的危机,挣扎着细细嘱咐,几人可信,几人可用——许多大人都无法参透的情状,小五却是要背诵在心。一个晨间过去了,谢冥在那一瞬老去,而小五的童年也止于五月六日的早晨,止于一个没有了阳光的夏日。在小五的记忆里,这是她得到的最长的一个拥抱也是最后的一个。 日后她一直想寻回犹如亲人的安全而绵长的怀抱,为此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才智和心血,可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悲喜掺半的结局和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亲人的爱是那么的隆重而深沉,而外人的终是太多的轻浮和做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5.五字何解 日头正挂在空中。 一张宽大,简洁的床上,小五面朝里睡着。 谢冥坐在宽座里,身前的案上满是纸页,很多事都等着他的指令。 大嬷嬷侧着身站在里间和外间的相通的槅门旁,她已经候了一个时辰,这是谢冥的寝殿,除了专门的内侍他人不得举步。 谢冥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大嬷嬷适时出声:“盟主。” 谢冥看了一眼小五,走出里间,“嬷嬷何事?” 大嬷嬷低着头,声音却带着很多的不满:“盟主,五儿昨日刚到盟都,有许多的不适应,午时女侍告知不知为何五儿又哭过了。” 谢冥径自倒了杯水喝着,不做声。 大嬷嬷进一步,微微俯身说道:“她的眼睛还没痊愈。这几日事多,她还小,一些事她是弄不明白的,昨晚又折腾了一宿让她闻了忘忧才安定下来,人也恍恍惚惚,饭食也没几口进肚,如此怕是不好的。” 谢冥点点头,“让嬷嬷操心,我记下了。” 女侍上前烹茶,一室漫开了茶香,外门的弓走来为嬷嬷搬了把椅子,嬷嬷在桌边落在。 弓开口说道:“盟主和小五太久不见,现在难免伤怀,嬷嬷也请见谅吧。” 嬷嬷接过弓捧上的茶,喝了一口:“五儿还是个孩子,长到五岁也没见过几个外人,我是怕她许多事是不懂的。” 弓一时哑口。 谢冥神情却很轻松,淡淡地说道:“这些我都放在心上,往后不会了。” 嬷嬷喝尽一杯茶,满意地开口告退。 嬷嬷一走,弓松了口气。 谢冥抬头看他:“弓,似乎你畏惧大嬷嬷。” 弓微笑:“不是畏惧,下侍是敬服她。” 谢冥挑眉。 弓见状,忙道:“盟主不知,午时,嬷嬷一听女侍回报,就风般地从东殿赶来,下侍只觉眼前一晃,就见嬷嬷已经站在槅门边上了!那样的轻功怕是连钺都比不上的。”一想到女侍们被嬷嬷吓得惊呆的表情,弓就抑制不住地想笑。 “果真,本主却不知大嬷嬷会这般厉害的轻功。”谢冥也被逗笑了。 弓看着谢冥的笑,心里十分愉快。 又一女侍走来:“盟主,医界白家的小公子来见,说是为地衣脉主送药给小主。” “哦,现在何处?” “在飞凤外殿。” “弓,你去带他到这来,让他在这玩着,小五也快醒了。” 谢冥站起身,三名女侍上前为他正衣,三名男侍收起着案上的纸页捧着,跟在谢冥身后离去。 弓在一旁行礼领命,随后走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了,小小的咕哝声从床上传来,小五翻了身,甩掉身上的薄锦,蹭了蹭凉滑的枕头醒不过来。 还有什么比得上夏日午后的酣睡呢,有阳光也有凉风,偶尔的一两声低低的话音那也是极好的催眠曲。这里不像山中的家,静的太可怕。 弓带着白黎从外殿走到内殿。 白黎看着弓,心里有点仓皇,盟都的刀剑弓钺四侍他可是没少听说,拿崇拜的眼光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再一眼…… 感受到小少年的眼光,弓回头冲他笑了下,“小公子今日就同小五在一处玩,晚些我会告知地衣脉主。” 白黎还没听清话里的意思,就仰头急切地追问:“小五?弓侍为何也称她小五呢?” 这一问弓愣了下,盟主从来这在乎这些称谓让四侍对小五不必尊称,可现在……四侍要称小五什么呢,不称小主,是少主?不,少少主?呃—— 弓看着白黎,回道:“盟主曾下令四侍不必对上尊称。” 白黎的眼睛更亮了,越发崇拜的看着弓。 弓受不住着他灼热的眼光,回避道:“小公子也以小五称呼就好,不必拘礼。” 白黎一下高兴起来,“太好了,母亲让我尊称她小主,可我觉得还是‘小五’亲切多了,”白黎喃喃地叫着小五,小五,一下又有了疑问:“她为什么叫小五呢?小五有五个兄弟姐妹吗?” 弓莞尔道:“不,小五是少主的独女,至于缘由,小公子可以自己去问她,”话语里颇有些神秘的意味。 白黎听了紧跟上弓,心里却不知欢呼了几回。 弓把白黎留在内室,对女侍吩咐了几句离开了。 白黎背着手,心里有些得意,父亲都没进过内殿呢,自己却进了内室,这次跑腿真是值得。 见女侍没注意自己,白黎走进里间,一眼就看到了大床上的小五,十分惊喜。 小五仰面睡得香甜,一对小手左右摆在枕上,穿着宽松的寝衣,发髻没有散开,却已经被睡歪了一些,薄锦只覆在肚腹上,小脚露了出来。 白黎一眼不眨地看着小五,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爬上大床,白黎低头看着小五的脸,他从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的脸可以生的如此好看,没忍住伸出手触了触小五粉嫩的脸颊,又摸摸小五小扇般的睫毛,兴奋地笑出来。 眼睛上痒痒的,小五的意识醒过来了,她觉得有东西在她的脸上划来划去,虽然轻缓但也是烦人,挥挥手,却被抓住了手腕,小五不得不睁开眼睛。 白黎和小五第二次相见了,白黎一脸的笑意,小五有些茫然。 “我是白黎,你是小五。”白黎有些兴奋。 小五眨眨眼,借着白黎的手,又把自己给挪进了身边人的怀里,蹭蹭。 这一瞬,小白黎的心因为如此亲昵的举动而怦然跳动,带着不知所措的慌张和许多不敢相信的惊喜。他还把在小五脉搏上的手指竟然抖了几下。 小白黎忘了自己是怎么放开小五的,也不知道是何时红着脸去请女侍的,再清醒时他已经和小五走出内殿了。 “小白,你在笑什么?” 白黎摸摸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唔,从刚才一直就笑着。”小五很认真地看了一眼白黎。 “是吗,大概是脸上抽筋了,肌肉僵硬很容易抽筋的。” “小白真像个大夫!” “本来就是……呃,小五,别叫我小白。”白黎对自己的新称呼不是很喜欢。 “为什么,你也叫我小五啊。”小五有些为难。 “可我比你大呀,至少应该叫小白哥哥。” “为什么要加上哥哥!”小五更为难了,哪有四个字的名字,哥哥又是什么意思? 白黎听了却误解了,心想:也是,小五再怎么小也是天家小主,哪里能随便喊人哥哥的。 “好、好吧……小白也不错,那告诉我你为什么叫小五?” 这个问题让小五更更为难,“因为……小五就是‘阿五’呀,”小五如是说。 “阿五?你有两个小名?”白黎有点糊涂了。 小五想了想这个问题,努力地回答道:“小五只有一个名儿,没有两个,是很小的时候阿爷取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五,白黎只好装作了解的样子点头,可是心里却已经好奇极了,小五的名字和谢盟主的一样都是需要避讳的,至今也没外人知道小五真正的名字,白黎叹口气,很大人样的结束这个没营养的话题。 两个小人儿走走停停,眼看就要出了外殿。 “小白为什么来盟都?”小五又问。 “哦,每年五月的盟会也是智界招学子的时候,九界的孩子只有被智界的魂明收为学子才有资格继承各个脉界的姓氏。我是医界的地衣一脉,七岁的时候魂明同意收我为弟子,我才有了姓名。有了名儿就要在智界完成学业,每年只有五月才能和家人在盟都相会。” 由内殿出来,路上许多侍者都只当看不见两个孩子,来来往往做自己的事情。白黎拉着小五走出了外殿大门,侍卫看到小五胸前的黑玉也没有上前。 “好难懂,可是小五有名儿呀。”小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困惑了。 白黎耐心解释:“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盟都的小主,魂明是没有资格给你赐名的。” “那小五的姓名是什么?” 白黎一听做晕倒状,“我怎么可能知道,别说你的名了,就是你的姓我也是不能说的。” “小五有姓,有爹爹的和阿爷的,可是小五没有字。” “到成年才取字的,”白黎想了想弯下腰,贴在小五耳边有些紧张地说:“你爹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呢!” “厉害?”小五看着白黎,神情有些沮丧,“我不知道爹爹厉不厉害,我只知道爹爹姓宫。” 白黎有些慌张,“那个字是不能说的,要避讳,我们称那个姓为‘官不语’,官字去了中间一竖就是那个字。” “知道,小五学了很多字了。”小五被转移了注意点。 “好吧,不说这些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去魂明的智殿,很多小孩都在那里了。” 望了前方,小五淡淡地回道:“嗯。” 小人手拉手终于穿过外殿,走出盟殿的飞凤楼楼门,才真正踏出了盟殿。两人认真地说着话,没看到身后几个人影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6.小主已现 盟都的街道干净宽敞,来往的人也都衣裳整齐风度翩翩,即使是贩夫走卒也都温和有礼。作为盟界的中心,盟都也是十脉九界的重心,各界的执事和使者东西往来络绎不绝,这里的百姓有一种主人翁的自觉和自豪,也因为见多了世面,盟都人的骨子里也有一种不骄不躁的自持和宽厚,这种精神样貌该是源于谢家的精神品质,在盟都人的心里能挨着天家落居是无上的荣耀与天赐的福气。谢家用将近千年的光阴将“太一”浸进了百姓的血骨里,使他们有了一个本能意识——太一谢家象征着安定平和,太一已经不需要人民的敬畏了,它可以像太阳一般亲切平常。就像太一的黑玉火焰象征,火是生之根本,而黑色是深厚安宁的万物之融合。九界没有国土的概念,在百姓那里,十脉如同天地山川般,他们与它是相依相偎的。 当然这样的见解是下意识地刨除一些深刻矛盾的,就如九界相割的繁复:智、武、地、技、商、艺、医、神、盟是为九界,太细致的分格是不是也阻碍了一些什么呢?这样的格局维持了整整六百余年,其中的弊端早已显现,可这些并不是百姓会去深究的了。 百姓的生活也仅止于一桌的茶汤饭菜,再多的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五月是一年的福月,许多热闹都在此时发生,街边,楼里都在津津乐道盟会之事,真真也可做到“道听途说”了。 “昨日我见到金石脉主来盟都了,车队长的堵了一条长街,盟主的十三执事到了六位来迎她!”一面上有须的老者声音洪亮,话一出口就引起了许多人瞩目,于是更加详尽地描述自己的亲见之事,几多的形容都让听众连连嗟叹。 “金石脉主是商界之主,商界之人把店铺开透了九界!我曾去过商界的商都,那儿真真是商铺林立,一条街上都寻不到落脚的地方。”一人附和,又引起一阵惊叹。 一个年轻人站起高声说道:“这不值得什么事,我家兄弟在盟主第三执事手下做事,前几日也在迎接武界龙印脉主的队伍里,他亲口对我说,龙印脉主的军队就驻扎在盟都外界,进盟都的不过是百之一二罢了!” 众人一听吓了一跳,那天龙印脉主龙耀日带着军队从街边走过,那泱泱的气势已经让人咂舌,如今一听才百之一二,不吓也难。 “你说武界怎会有如此多的军人呢?” “哈哈,那些武人又不是武界的!武界是因龙印一脉以武助太一立了天下,所以得了武字,武界百姓追崇龙印一脉的功德才开始崇尚习武,界内虽然几乎人人会武,可到底和我们一样也要有人营生,那些军人大都是集合了九届的人力。”老者对这些事情似乎很熟悉,为众人解释着。 听众边听边感慨,人声里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我也有听闻,昨天我姨妈的干女儿的婆婆的妹妹听说我主抱着外孙出现在大殿上呐!” 一句微弱的话让本是人声鼎沸的茶楼安静了下来,几个年轻人激动地把说话之人揪到人前。 “我主的外孙!!” “是小主!请用尊称!” “不要计较这个……” “快快说清楚些——” 被揪出来的是个不大不小的男子,白净模样,他咳了声,“我姨妈的干女儿……” “跳过!!”众人大喝! “哦——我亲家婆在盟都里当了个小管事,昨天她急信来报说见了小主,盟主还抱着小主上殿,许多执事也亲见了。因为小主还小盟主令仆众不必太拘礼,所以我亲家婆才能远远地望上一眼,昨日盟殿里众侍知道小主来了盟都都快高兴坏了,四侍大人都亲自守在内殿上呢,许多见了小主一眼的仆侍都高兴地昏过去好几个了,我亲家婆说,小主漂亮得没法用词说出来,一见无话就剩满心欢喜了——”被大喝一声后,男子的话如流水般顺畅。 一段话众人不敢错过一字,待听完后依旧安静地愣着。 男子咳了一声,弱弱地提醒:“我说完了——” 众人互相望了几眼,随后茶楼沸腾起来,尖叫声,感叹声,各个人不是哭就是互相搂抱在一起蹦跳着。 “天哪,小主终于出现了!” “天有眼,天家终于有后了。” “天可怜见,太一终于安定了。” “天怜太一呀,请保佑小主康健。” ……沸腾的人声里,只听得见一字字的“天”了,反正是“天”成一片了。 而激动的人们却不知,他们所谈论的小人儿,正甩着小手经过茶楼。 白黎正带着小五走过这盟市的中心大街边上,小五是第一次上街,可是对街边的东西并不觉得新奇,反而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她很吃惊——原来世上有这么多的人。 这一大一小的孩子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竟然不紧不慢地走过了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道。 “小五,你有喜欢的东西尽管和我说,今日特地带了钱出门。” “钱?”小五疑惑。 白黎从荷包里掏出一些叶形的玉片,玉片青翠透明能看到白黎的掌纹,“这叫玉叶子,是技界铸的钱,看起来像玉,其实不是的,是技界的铸术脉主做成的。叶子代表的是医界,这些不论在哪都可以用来和别人换东西。” 小五拈起一片,觉得玉叶子通透可爱,“每个人都有吗?” 白黎把叶片子放都放在小五的掌上,小五拿双手捧着看。 “不是,只有十脉族人才使用不同颜色的玉片,百姓用的是铜、银和金子铸的钱,也用银票,每界铸的钱形状不一样,但可以通用,没什么差别。” “那又为什么要铸成不一样的?” “嗯……魂明的师傅说是为了计算每界的银钱收支,方便盟界维持经世平衡……对,好像是这样说的!” “哦——”小五点头,“这能给小五吗,小五没有钱。” “给你一片可好,我攒了好多年的。”白黎犹豫了一下,给了小五一片,自己剩下三个。一片玉叶子比得上一个金锭子。 “小五要一片就够了。”小五爱惜地把玉叶子捏在手心里,又怕太大力弄断了,不时看一眼。 看着小五的神情,白黎十分开心,他发现小五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娃娃,有趣极了,“玉叶子很坚硬的,放心吧。” 在正殿东边的“玄殿”是谢冥和盟界十三执事议事地方,谢冥高坐在正东面,戴着玄冠的十三执事环绕落座。十三人各有特色,有青年亦有壮年人,只一二个似过了半百。 弓和钺站在谢冥身后,刀、剑不在其中。在盟会期间十三执事必须聚于午时上报各负责事项,未时后是其余七界执事聚于此处,在申时,脉主才与盟主在正殿相见。 在暗处的剑给弓打了个手势,弓在谢冥耳边说了几句。 谢冥略略点头,在暗处的剑便走上殿去,对坐于正中的执事悄声说了几句,只见那人浓黑的眉蹙起,望向谢冥后起身行礼离去,其余各人依旧专心于自己的事务。 “首执大人,”走出殿外,剑唤了声低头深思的执事。 第一执事回神,有些担忧地说道:“剑侍,本执认为应该尽快带小主回盟殿。” 剑回道:“首执不需担忧,小主身边有刀相护。盟主令首执大人即刻准备,盟会提前三日定于明晨卯时。” 首执惊道:“明晨!一夜怕是难以周全。” “弓和钺会全力助您,小主既已见于人前,就要尽快昭告天下。”剑的声音十分镇定。 首执点头,略略倾身行礼,飞步离去。 剑目送首执离开,转身向外走来。 忙碌的不止是盟都的人,许多势力已经蠢蠢欲动,刀时刻在小主的身边,只希望这一日也能平安度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7.祸事萌生 智殿在盟都之北,临水而建,多雅柔之势,若不是有大匾上书“知曰”二字,也可道是一般的深宅大府。 白黎是高估了小孩童的体力,这么远的路程走来自己已是腿酸脚疼了,日头也大,俩人的衣裳都汗湿了,让他惊讶的是小五却没说过累字,只是不时停下或坐或站地在路旁阴凉处休息片刻,而一路没停的是她大大小小的问题,为了满足小五,白黎几乎词穷了。走走停停,倒是让许多人注意到小五的样子,引来一路的视线和惊叹。最后小白黎又掩护小五借了一次厕屋,嬉闹着,一个半的时辰过去了。 “啊——小五,我们到了!!太好了,你的问题可以留着给师傅回答了。” 白黎拉着小五快步跑去,经过几个长长短短的门廊,到了一片高大密叶的树林子,只见一座宽大的书庐在林子深处,不待走近,一声怒喝平地乍起,“白黎!你这半日去了何处!” 白黎一个挺立,不经大脑回道:“学生去了盟都内殿。” “混话,内殿你如何去得!”老者的声音里十分不悦,一听这语气白黎全身僵直。 不待白黎回答,一阵嬉笑传来,从树林子里走出五个少年。 那声音突然又变成白黎的音色表演道:“呜呜,师傅——学生撒谎了,学生该罚。” 这让小五大惑不解了,她看着白黎,“小白,你说话了?” 白黎已知自己被耍,指着前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说道:“不是我,是那只尖嘴乌鸦学说人话!” 小男孩也不恼,又学着小五的声音说道:“小白,小白,乌鸦是在说谁?” 小五听见自己的声音,惊讶地盯着小男孩。 白黎恨恨道:“别理他,他是艺界神悦一脉的公孙艺小乌鸦,最喜欢偷别人的声音说话。” 其他孩子一听又笑开了,都向着小五走来。 一个身着淡黄彩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看着小五问道:“阿黎,这位是谁?” 白黎一扫刚才的窘态,抖擞精神说道,“你们都站好,站好,我来介绍!” 五个少年不理会白黎的得意劲头,带着好奇探究的眼神看着小五。 白黎夸张地拨拉开众人,指着黄衣的少女对小五说道:“小五,她是商界金石一脉的鱼问江,比我大一些,是金石脉主的独女呢。” 又指着一个身穿浅紫衣服最高大的短发少年,说道:“这是武界龙印一脉的龙不魏哥哥,和鱼姐姐同年。” 龙不魏看着小五友善地点点头,小五冲着他微微笑了笑。 这一笑招来了边上绿衫女孩子的尖叫,犹如老鹰扑食般,直蹦到小五的鼻子前,双手摸上小五的脸,高兴道:“哇——这个娃娃笑起来更好看了,漂亮极了,漂亮极了!”说完又贴着小五的脸摸个不停。白黎一见上前使力去拉女孩,口中咬牙切齿道:“这个疯丫头是地界司命一脉的司雨!司雨快放手,放手——” “给我抱抱嘛,就一会儿。”司雨挣扎。 被闷在司雨怀里的小五从没被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愣着了。而其余四人则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无奈神情。 着淡红薄衣已经束发的少年帮忙把小五解救了出来,俯下身子环着她的小肩膀,安慰道:“别怕,司雨妹妹是太喜欢精致好看的东西了,你长得太漂亮她才这样的——我是技界铸术一脉的韩玺,小娃娃告诉我们你是谁呢?” 白黎见韩玺抢了自己的位子,立刻放开司雨要回话,可小五糯糯的声音就响起了,“阿爷说,谢家阿五,是太一一脉。” “太一!”司雨又一声尖叫。 公孙艺捂着嘴表演惊呆状,而年岁较大的鱼问江、龙不魏、韩玺也是吃了一惊。 而后三人连忙倾身行礼,称呼“小主”。 公孙艺也有模有样地把右手执在胸前,抚着左胸倾身行礼,学道:“小主!”回神的司雨也急忙行礼。 虽然在盟都时有女侍给小五行礼,可是小五还没有真正弄懂礼节的意义,所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白黎看着他们五个,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就是小五的传声官了,遂咳了一声有模有样地粗起嗓子说道:“尔等不必拘礼啦——免礼,免礼,得啦得啦——” 三个大孩子没理会白黎的玩笑,依旧定形没起身,可两个小的又愣愣地抬头盯着小五看。 白黎见他们三人如此认真,才正色道:“小五以前是在别处,还没学过这些,你们也别难为她了。” 三人这才作罢,一时免了礼又不知该如何对待小五,七个孩子都呆立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情形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最后一阵风过带来花香,公孙艺打了个喷嚏,孩子们才轻笑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到底还是几个孩子,没一会儿聚在极宽敞的书庐里就有说有笑了。 书庐里整齐摆着许多书案,六人环着小五坐于软毯上。 “小五,改日你也带我去盟都的内殿玩,看把白黎得意的……”被允许唤小五名字,司雨可没客气,一口一声小五。 “小五妹妹,记得也带我去!”公孙艺亲亲热热地凑在小五边上,样子谄媚极了。 龙不魏和鱼问江没怎么说话,倒是韩玺笑着问小五:“小主可是来智殿应学的。” “小五不知,什么是应学?”小五反问。 “来找魂明的师傅做弟子,念书写字呀,”韩玺十分耐心。 小五想了想,“小五已经应学了,小五会念书写字,嬷嬷说小五已经学了很多。” 司雨惊叹:“真的?你这么小就能入学了,可是我们都在智界怎么没见过你。” 小五歪头认真想了起来。 鱼问江和龙不魏似乎看出了什么,把白黎拉到一旁,鱼问江问道:“阿黎,小主离殿,盟主应允的吗?” 白黎不明所以,“盟主在忙,弓侍大人和我说随意的。” 鱼问江脸色乍变,“随意!阿黎你莫不是没经过盟主同意就把小主带出了盟殿!” 见从来沉着的鱼问江起急,白黎有些慌了:“我会把小五好好带回去的,鱼姐姐你别急!” 鱼问江一听心中顿气,僵着声音道:“你还想着送回去,快快通知师傅和盟殿的人,这事可大可小,你知不知道小主出殿必须有十三武侍相随……” 韩玺在一旁听见鱼问江的话,看了眼还在和公孙艺和司雨做问答题的小五,心中也是一凛。 而龙不魏直接沉着脸,直白道,“阿黎,你做了祸事。” 看着几人的反应,白黎立时煞白了脸。 “祸”从口出,话音未落,又一阵浓郁的花香传来,书庐四面无墙,花香飘过苇帘熏透周围空气,七个孩子顿时软了身子。 司雨和公孙艺晕倒在席上,白黎,龙不魏,鱼问江俱俯身挣扎,韩玺想起身却软倒在小五身侧。小五只觉呼吸困难,捂着胸口,意识开始混沌。 同一时,林子里传出几个刺耳的哨声,小五似乎看到刀的身影一晃而过。 正当小五难受地要闭上双眼时,一个灵识闪过,小五拿起胸前的黑玉,将它的一角含进嘴里,困意慢慢退去,但人依旧昏沉。 “刀,小心!”剑的声音。 “不好,剑侍退开,暗刃在左。”这个洪亮的声音是公孙艺学过的。 有风声,也有利刃的划空声,还有几个微弱的□□,小五觉得有许多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它们太尖锐,让呼吸都有些困难,小五靠在韩玺的身旁轻喘。 “剑侍,安魂香,小主要紧!”这个声音是拿扇子的公孙既。 空气里有血腥气,小五的呼吸急促起来,是水涨起灭了顶吗,小五是在林中还是水里…… 气息微弱的时刻,一个朦白的影子从天而降,小五喃喃地唤着谁。 一双有力的手在最危急的时刻抱起了小五,他听见小五轻声唤的是“爹爹。” 小五安心地躲进清凉的怀抱,闭上了心里的眼睛。 一声尖利的呼哨,林中腾起一片血雾。 此时,弓带着百人的武士赶来,一眼就见一身血污的刀和剑,而一同的公孙既和魂明一脸铁青,俱紧视不远处萧飒的背影。 医、武、商、地、技的脉主也一并赶来,白术立即上前为刀和剑查看伤势,武界龙耀日加入阵型,商界脉主鱼锦素、地界脉主司楚和技界脉主韩离分立在弓的两侧。 白术回头对弓说道:“刀剑二侍伤势不轻。” 剑紧盯着那个背影缓声道:“阁下相助之情本侍感激,请放下小主,我等以大礼相见。” 立着的身影没用动,似乎那人正在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五。 刀冷硬的声音说道:“放下小主,武者必不伤你。” 那人依旧不动,刀的手按向腰间。 有一银光一闪,公孙既手中的扇子飞出相救,可刀的手背依旧被划去了一块皮肉,刀一声不哼。 刀的手背流血不止,武者同时举刃,对着前方。 魂明忙道:“弓侍莫动,此人非歹,书庐里还有六脉少年。” 弓点头,“阁下救下小主即是盟界恩主,请您移步随我回盟殿。” 余下各界脉主神情镇定,只是几人不时看向远处书庐,那里还躺着六个少年。 一个冷清却舒缓的声音响起:“无需言谢,盟界小主相借一夜。”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侍和各界脉主俱神情一怔,刀不再分说,挽刃而上。 那人似乎侧了侧头,长发荡了一个柔波,又一个银色的飞刃,刀在空中的身影一顿委地。 公孙既和龙耀日起身相护。 待三人还未落地,那声音又说道:“只一夜。”话音未尽,那人竟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众人大惊,剑一见,立刻飞身而上,可已经不见那人踪迹,只得回身。 刀剑弓三人互看一眼,脸上神情莫辩,魂明和各界脉主立即奔入书庐,查看各自的儿郎。 白术神情一松:“安魂香对过了始龀之龄的孩童没有大碍。” 鱼锦素扶起自己的女儿,问道:“几个孩子何时会醒?” “睡过一觉,一个时辰便好,”白术抱起白黎。 魂明思虑,“孩子们就留在智殿,你们放心,暗刃不会再来。” 龙耀日扛起龙不魏,“甚好,盟殿武侍不能留在此处,我们集中各自的人手守着智殿也好去盟殿相助。” 公孙既抱着公孙艺点头道:“龙印脉主说的不错,暗刃是冲着小主来的。” 司楚轻轻拍了拍司雨的脸,蹙眉不语。 “韩玺,”韩玺的眼睫闪动,韩离在他的额上探了探。 “父亲……”韩玺似醒未醒,只往身旁看去,刚一侧头又昏睡过去。 弓对各界脉主行礼道:“弓先行一步,请脉主依时在盟殿相聚。” 鱼锦素说道:“小主不见行踪,我等可助盟殿一臂之力。” 龙耀日皱眉,“刚才那人在一瞬之间诛尽暗刃,武功之高让人匪夷所思。” 司楚有些担忧,“他带走小主又不像有恶意,只是行事透着古怪。” 剑上前道:“此事盟主已知,只令各位脉主不必担忧。” 白术看了一眼昏迷的白黎,“是白黎鲁莽带走小主才遇此祸事,医界白术要向盟主请罪。” 弓声音平和,“地衣脉主不用挂心,盟主说此事与小公子无关,别责难孩子。” 刀立了片刻,不理会众人带着武侍离去,弓和剑行礼后相随。 在书庐中的脉主不再言语抱着各自的孩子离开林子,各人的脸上都带着思虑的神色。 魂明看着依旧漫着血腥气的树林,长叹了一声。盟界小主现世仅一天之久,腥风血雨就如影随形了,刚才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啊—— 谢冥端坐在大座中,听完剑的回报并没有什么神情,弓和钺安静地站着。刀依旧一身血衣单膝跪于座旁。 剑看了刀一眼,“盟主,我们错估了暗刃的手段,当下侍赶到时,刀已经去了暗刃半数,只是暗刃下了安魂香,小主已经昏在书庐中。” 谢冥无意识地点点头,“安魂香?” 钺上前说道:“安魂香只对七八岁以下的孩童有效,会让他们忆起最恐惧的经历从而猝死。” 谢冥扶在椅座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刀看着。 “暗刃已经消失了许久,如今又重现……安魂香是在暗示本主什么吗?书庐中其他六人俱是少年……本主已经算到了他们的谋划,可到底是小看了他们的狠戾。”谢冥似自语般淡淡地说道。 “刀,无需如此,起身。”谢冥的声音依旧和缓。 刀安静地站起。 谢冥抬头看向弓,“安魂香之事针对的不是盟界,弓替我安抚各脉主。” 弓领命。 剑担忧道:“盟主,小主可有危险。” “无需担心,小五很好……”谢冥的语气很平缓。可是刀看到谢盟主的手又不自觉地抓紧了扶手。 四侍退去。谢冥安坐在高座上,看着空旷的大殿,一动不动。又是昏黄的天色了,一天中的傍晚——逢魔时刻。逢魔时刻,果然透着一种噬人骨髓的阴沉,即使是夏日的光和明也掩盖不了它的绝望气息,难怪小五最不喜傍晚的时刻。可是,小五到底是要一个人坐在这里的,那时没有了自己,看着这样冷情的大殿,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害怕呢?而在她长大到可以一个人不哭不害怕时,又要经历多少的害怕和哭泣?可怜可鄙的谢家人呐……谢冥看着沉下去的夕阳极微弱地叹了一声,可是那声叹息却有无数的回响,谢冥愣住了,一声轻叹似在殿中回转了千余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8.一夜相依 四侍远远地望着大殿,那气势辉煌的天家正殿,在近千年的光阴中也有了自己的精魂吧,它安静沉稳地坐卧在那,一直看着东方,它是尊贵,平和深沉的。冗长的时光带来了生命的积淀可到底也带去了一些炽魂。千百年来它已经知晓了太多的悲愁和遗憾,它一直对着东方是不是在渴慕日月的光明,努力接近着温暖来安慰着自己倦怠的神思? 钺握着刀的手,声音微哑,“刀,快去止血。” 刀面对着正殿,没有动作。 钺求助地看向剑和弓,弓对刀说道:“刀,盟主说过你无需如此,暗刃的威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事有开始也会有结局,你该保存自己来争取对我们好的结局。” 刀看着弓的眼睛,握着的拳松开了些,“弓,我不是在自责,我只是……” “你是在担心盟主,”剑接口道,“盟主不用我们担心。”剑的声音十分坚定。 刀点点头,不再紧绷着身体,钺乘机拉走刀。握着刀不再颤抖的手,钺不自觉的笑了笑,可是眼里却多了些许的湿意。湿意朦胧里,钺看到大嬷嬷和二嬷嬷离开的背影。 一天结束了,盟殿却更加忙碌,玄殿里进进出出的侍者无数,首执背着夕阳疾步走来。 “剑侍,弓侍!” 剑和弓对首执行礼,“首执大人。” “我正寻找二位,请告诉本执,小主是否安好?” “小主不会有事的。”弓给了坚定的回答。 首执拧着的眉心立刻打开,神情一松,“甚好!明早卯时之前本执一定办妥一切,让九界的臣民都看看我盟都的小主有着如何的天姿。” 剑和弓深深行礼,首执还礼后迈步离去。 剑看着灯火阑珊的玄殿说道:“弓,不知为何,我并不担心小主此刻在何处,担心的是明日以后的小主。” “同感,也许离开盟殿,小五在今夜会过得更好些。”弓舒展了笑容。 或许吧,可是这一夜对神界徐执事来说并不是很美好,当他的少主把一个小小的孩子交给他时,他是真的又惊又喜地掬了一把老泪——他守着少主也已许久了,少主是何时有了个这么大的娃娃!娃娃长的实在漂亮,天下也只有少主才能有这么漂亮的后代吧!可是,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小小主的存在,他真是失职地令人发指!而后,他的泪水和自责在得知怀里的孩子是盟界小主时又更加汹涌强烈了——他竟然把少主照顾成了一个人拐子,天啊,老徐无颜面对主人呐,他真是失职地令自己都发指了。无可避免的,徐执事流了一夜的老泪。 “小主,小主,小主醒醒,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啊——张嘴……”一个小五不熟悉的声音,但很亲切,唇上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碰,小五昏昏沉沉地开启了牙关。 “乖孩子,咽下去,吃了药就好了。” 小五很配合地咽着,药丸在喉咙处化开,一股药味直冲口鼻,小五重重地咳起来,把自己给咳清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面容亲切的老人,如果忽略他满脸的湿痕,倒是可以说他笑得很可亲。 “你是谁,小五在哪?”忍着咳嗽,小五问道。 “我是徐执事,小主在,在……呃,在你的盟都。”徐执事想了想,自己是第一次来盟都,是哪里他可没记清。 “爹爹在哪?”小五急急追问。 “爹爹?!”徐执事惊,“娃娃,你真的是少主的孩子!太好了,啊——不好了,老主子呀,老徐太失职啦,少主竟然会说谎了,老徐没有好好照顾少主,真的失职地令人发指,呜呜呜……” 小五看着正在嘟嘟喃喃地说着什么又甩鼻涕又抹眼泪的老大人,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让他这么伤心。 “你先别哭,告诉小五爹爹在哪?” “呜呜,呜……少主不喜不干净的味道,回来便去沐浴了,呜,小主稍等,呜呜呜,老徐离开去哭一下,真是太失礼了,呜呜呜……” 自称老徐的人掩面泪奔去,小五捂着胸口又咳起来,躺下翻了个身把咳嗽声埋进枕被里,待平缓后,她闻到了锦被里爹爹的味道。 “爹爹,是爹爹的!”小五把自己埋地更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爹爹的味道。 小五努力地团着锦被满满地抱进怀里,高兴地滑下床去寻人,宽大的被子还是有许多拖拽在地。 小五赤着脚踩着楼板上的软毯,一个很大的房间,用深色的纱帘和许多漂亮的盆栽隔出了里外,拂过纱帘走到外间。 宽幅的竹帘卷着,隐约能看到窗外一棵树的树梢,一尺多高的圆弧木制平台形成落差,可随意坐卧,靠窗平台上放着一张宽大的凉榻,而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书案在旁,其它只摆着许多的盆栽,有修长的竹,有繁茂的树,亦有零星的花,都各栽在大大的木桶里。风从窗外吹来,纱帘像水纹一样漾出柔波,房间里的花叶枝蔓也轻轻摆动,风一起就闻到木叶和泥土混着阳光的味道。这是个简单却舒适的房子。 小五找到了楼梯,爹爹在楼下吗?长长的木梯通向黑暗,小五抱紧锦被,试探地向下喊道:“爹爹,爹爹,你在下面吗?小五在上面!” 小五害怕黑暗,烛光无法到达的地方也许是野兽大张的嘴,小五急忙跑回光亮里,她爬上平台的软榻,把自己藏在锦被里。 “小五有爹爹的味道,不要害怕,小五不害怕,”小五对自己说着,闭上眼睛用耳朵等着爹爹。 五月的夜是温凉的,夜有凉风,室内的草木都浸透了凉意,花苞沁着微光独自开发,喃喃地说着自己的话语,锦被里的小五听见了它们的私语。 淡淡的木叶味道近了,心思之间,小五拿下了锦被,她看到了一个站在花叶之间的人。 白衣长发,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小五,也像看着窗外,寂静坦然地入定了般,也似乎只是立着冥思了一瞬。白衣被昏黄的烛光镀上了柔黄,让他的轮廓显得更加迷离,衣领微敞,在烛光下,他的胸前有濡湿的星光。额间散着短发,墨黑的发下是更加幽深的眼眸,印着发的阴影,他的双眼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深意,这足以打破他周身的朦胧,让旁人肃然起一种无法移目的自觉,那张脸太过美好,所见之人在一眼里心思百转成一片空白,如此的样貌胜过了九天之上的神祗,他该是满身光华踩踏着云雾站在人世之上的呀。 俩人就这样对望着,仿佛过了许久,衣幅划过夜风微动。他走到榻前,背侧着烛光,他的侧脸被勾出了线条,从额间划下顺着挺直的鼻,转折出一个美丽的角度,又微颤着细描刚毅的薄唇,从下颌跳跃着,抚过完美的颈项汇聚在锁骨上,只是半张脸就足以蛊惑一世的日月星光,窗外的风也秉着呼吸看他。 抬起手臂,一霎那风醒,木叶的气味和着风盈绕衣袖,他微张的左手虚覆上小五仰着的小脸,视线隔断蛊惑一瞬间解除,小五如梦初醒,而下一刻紧紧地抱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把脸揉进冰凉的掌心,心满意足地叫着“爹爹”。 “不,我是神界东君。”和缓的声音说道。 “不是!你是爹爹,你的声音,你的味道,小五很小的时候就记住了!你是爹爹!”小五站起,冲进他的怀里,紧抓着衣领哽咽着。 “你是小五的爹爹,爹爹别再走了,小五好想你,小五要爹爹!”小五恳求着,努力不流泪,她不能在爹爹的面前哭,这是答应过的事情。 “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是神界东君。”东君不动,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五。 “不!”小五站在榻上,抬头看着东君,大声坚定地说道,“你是爹爹,以前是现在是!如果爹爹再离开小五一次,那么,小五也不会再要你!”小五昂起自己的头,琥珀的眼里有倔强和不满,更有几许惊恐和迷惘——小小的孩子忍着眼泪的神情,再多的不屈都是令人心怜的哀求。 东君久久地看着那双琥珀眼睛,最终收紧了手臂,把小五搂进怀里,俯身靠在小人儿的颈侧,他闻到了孩子身上淡淡的香气。 “好。” 一个“好”字,几乎让小五流泪了,宽大的衣袖滑下,她张开幼弱的手臂努力去抓紧他的肩背,这个拥抱在小五的梦中发生了千百次,可是只有这一次小五是真真切切地抓紧了,在他的怀里是那么的温暖和心安。 “有了爹爹,小五才是小五。爹爹……”小五抓起一把长发蹭了蹭,仰着的小脸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满足,“爹爹不知道,小五有多想你,小五已经五岁了,爹爹,小五会做很多事情了,你只来看过小五一次…… “今后不会了,我会时时看着你。”东君的声音依旧冷清。 小五却听出了话音里的暖意,高兴地笑了,五岁孩童的脸显得那么的甜蜜。 东君抬头看向窗外,冷清的声音淡淡的,“明日后你不再是个孩童,只有今夜,我们可以好好相处。”东君的声音犹如是梦里的,飘渺空灵,小五听了只能把他抓地更紧。 一大一小的好好相处,也只是坐在花木环绕的平台上伴着烛光夜风各做各的事,东君端坐于书案旁翻看厚厚的书信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什么,而小五拥着锦被跪坐在榻上一眼不眨地看着东君,偶尔伸伸腿。 “爹爹,爹爹,爹爹……小五的爹爹是最不一样的,”小五自语着,话中有说不出的甜蜜和自豪。小五的小心眼里还没有美与丑的分别,她看到亲人之外的人只模糊记得他们的眼神,可是爹爹不同,他的所有都印刻在小五的心里——他的温度,声音,气息,身影……还有眼睛,幽暗地看不到尽头的眼眸。爹爹的眼睛是最不一样的…… 夜渐渐深了,小五抱着锦被坚持不住地趴倒在榻上。 眼睛红肿的徐执事从躲藏了很久的地方现身,“少主,三更都过了,休息吧。” 东君看了一眼困倦已极的小五,点点头,徐执事利落地收起东君看过的信折子,然后退去。 看着孩子坦然的睡颜,冷硬的心也会被熨软去。 小五美好的睡颜,让东君眼中的深意淡化了,他俯下身把小人儿连同锦被抱起,靠窗坐下。较远的烛光依次暗灭,只余临近的独火,微弱的光将两个人影融成了一体,东君将头轻靠着窗棂,这样静谧的夜只能奢侈地拥有一次。一个烛花轻爆,小五蹭了蹭脸颊旁的冰凉温度,眨了眨眼睛。 “爹爹,你要睡了吗?”小五放开锦被,环抱东君的腰。 “还未,”没有一丝困倦的声音。 小五满足地挪了挪,让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东君的心跳,一下下的,那样平缓的节奏不曾变过,和记忆里的一样,爹爹的心房里有最美好的声音。 “小五和爹爹说会儿话吧!”小五胸前的黑玉滑下,似乎有生命般依附东君的体温。 “嗯。” “爹爹,哥哥是什么?”小五问得很认真。 “比你大的男孩子,在礼貌上称为哥哥。”东君的语音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回答这样的问题再正常不过般, “哦——比小五大的女孩是姐姐,小的女孩儿是妹妹,对吗?”想起小白对鱼问江和司雨的称呼,小五举一反三地明白了。 “是的。” “‘爹爹’也是爹爹的称呼?”小五想了想,问了个拗口的问题。 东君动了动,屈起左膝,让小五更舒适地靠在怀里,“是的,”东君很认真地回答小五孩子气的问题。 “那爹爹和小五的姓名是什么?小白是白黎,小白说,说爹爹很厉害……小白也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小五闭起眼睛,听着心跳声,困意随着呼吸进了她的身体。 “世上已经没有能用姓名称呼我的人了,东君没有姓名,也不厉害。”东君淡淡地说着。 小五没明白话中的意思,却不自觉地拿起东君的右手,将自己小小的左手扣进他的掌心,牢牢地攀附着,无意识地动作似乎能抵去无来由的心慌。 “小五呢?小五……小五有两个姓,爹爹的和阿爷的……”小五将东君的手背放在脸颊处蹭着,全是小孩儿困倦时的娇懒。 东君依着小人儿把玩他的手掌,声音里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平缓空灵地说道:“两个姓,不是幸事,有一刻你要做两难的选择。” “嗯……”小五的声音渐渐弱了,呼吸变得愈沉。 “那不好——小五不要两个了,小五就叫小五,没有两个姓……” 最后的话像是睡中的呓语了。 “睡吧。” 东君微仰的脸泛着淡淡的光,那张脸美好地让人心颤。 房中的花木也感染了夜色的倦意,合拢木叶,缠绕起丝丝香甜,就着最后的星光酣然入梦去。沉重的纱帘也定下了身形,只用呼吸的轻柔节奏起伏,一切都安详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忙的。如果五月六日的清晨,在谢冥的怀中是童年的终结,那么在同一日的夜间,蜷在东君的怀里,小五的生命有了一个甜蜜而沉重的开始。这一切在睡梦中的孩子是不懂的,她只感受到了不同于任何人的甜蜜气息和美好心跳,沉浸在其中,连梦里都会有大朵大朵的彩虹,和狭长七彩的鸟羽—— 星光退去,东方有了浑浊的亮,时光在小五的呼吸里变短促了。东君看向怀中,小五白色的衣裙已经被□□出褶皱,绣着花藤花朵的腰带也松落了,黑玉火焰滑进脖颈,发髻散开。小人抱着他的手掌,一张小脸藏在他的胸前的衣襟里,她湿润的呼吸让他的皮肤有了宜人的温度。 “送你回盟殿,时间到了。”东君抱起裹着锦被的小五,越过窗户,借着树梢,向东方点踏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9.盟会即始 今日是非比寻常的——盟会召开,盟都小主归来,这足以让盟都的子民兴奋不已,每年这时,盟都每户廊檐下的灯笼彻夜亮着,而寅时才过不久,盟都中的府邸小宅、客栈馆衙俱已热闹起来,不论是官富人家还是市井小民都摆设香案,焚香沐浴,穿上最得体的礼服准备出门。有待字的女儿或是行了冠礼的男儿的人家,每年的五月都热热闹闹地相聚在一起,亦有许多从其它界地赶来的官商百姓,带着家眷,借着这样的盛大的机会让别人家看看自己的风貌,也悄悄地相看相看他人家的儿郎。九界没有男女大防,女儿和男儿一样的宝贵,甚至柔弱的女子们会得到更多的礼遇和帮助,这似乎是九界人的本能意识,自然而然般从未计较过,所以五月的盟会从来都是花团锦簇的。 九界的五月是可以不眠不休庆祝的,有太多热闹的节目可以去参加和观赏,许多无关紧要的琐事就完全搁下吧,五月是自由和不受拘束的,百姓们就畅快地欢乐去,这欢乐传承了千百年,是最至高无上的关荣和崇敬——五月的欢乐是实实在在的,它表达着对开创九界天地的祖先最真诚的致敬礼——不用华丽的语言和文书,只有暂忘世事的笑容。 人们沉在忙碌的喜悦里,谁也不曾注意到屋顶上一跃而去的白色身影。 小五睡得沉,没觉出一点的颠簸。东君敏捷灵动的身形,看似没有第一点重量,他抱着小五依旧翩然如燕。盟殿高高的外城墙上安放着九只形态各异的凤凰石刻,东君单脚点在正中间飞凤喷吐的火焰石上,岿然不动,只有风挽动他的长发和衣幅,洋洋洒洒。 黑衣的武侍在外人靠近盟殿三里时,就如幽灵般隐在外殿的暗处,当看到东君踏上高墙,几乎在一刹间,同时现身在高墙和殿顶的飞檐上。 武侍所站的位子,形成一个诛敌阵型,只要来人妄动一下,便以杀阵诛之。盟殿的守御力量即使是有心人所见也只有十之一二而已,而它的暗势是不容任何人小觑的。 一个延续了千年的王族,即使它再慈悲也会有胜过雷霆霹雳的手段。 东君不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 刀剑弓钺四侍赶来,弓仰起头,依旧看不清东君的样貌,他用双手打了个让武侍松戒的姿势,可是黑衣武侍依旧警戒着。 剑和刀十分惊讶,他们知道武侍不动的原因——如果侵入盟殿之人的力量强过了外殿黑衣武侍,那么只有盟主之令才能让黑衣撤下戒备,否则只要来人一动,必搏命诛杀。 钺似乎忘记了这个因由,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神情紧绷的弓,“弓,你是不是记错了手势,为何武侍不动,小主还在高处呢!” 弓紧视着全力戒备的武武侍,他没有想料到那人的力量竟如此强大,此时他也无法指令武侍,两方剑拔弩张,万一误伤小主事情将无法想象。 “钺,用最快的速度禀报盟主!”弓低声说道,四侍中,钺的轻功最好。 “是——”钺的身形一晃远去。钺虽然没明白所有情况,但弓话音里的郑重足够让他警觉。 东君一眼都没有正视杀意尽显的黑衣武侍,只是在衣袖晃动的一刻,指尖就现出了小五的黑玉火焰。黑色的玉火焰散着幽光,幽光一闪,黑衣武侍解除警戒,又隐进了暗处。 小主的玉火焰竟然等同于盟主的亲令——刀、剑、弓三人有些呆怔——更困惑的是那人似乎熟知黑玉火焰的用途,他到底是谁! 钺奔来,只带了盟主的两字“无碍”,四侍无暇去深究盟主对来人的态度,只见,那人从高处飘然而下,长发散开,可是宽大的衣袖张扬,阻隔了他的脸庞,但他周身的从容气度足以让四侍再次怔忪——像仙人从天而降,那样的姿态许多年后都深印在四侍的记忆里。 一阵清风荡过,弓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沉,怀里就多了一个软软的小人。随着微白一闪,定睛看时那人不见了。 弓抱着小五,看了看裹着锦被甜睡的小脸,低声说:“大嬷嬷二嬷嬷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刀剑弓三人转身走去了,可是越直着眼还呆立原处,剑觉得不对回身查看。 “钺中了拘魂术。” 弓惊:“何时?” 刀看了一眼,冷硬地说道:“不是拘魂,像不深的离魂术,是刚才那人。” 剑点头,一手轻拍向钺的天灵盖,钺顿时清醒。 “啊——剑呐,我见到他的脸了——刚才、刚才……”钺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般,扑过去拉着刀的衣袖,“刀看到了吗,你离他最近了。” 刀摇头,“风扫来,我闭眼了,”钺又拽着弓,依旧激动,“弓,你呢,你呢,看到了吗?” 弓看了剑一眼,摇头,“他速度太快,我不及睁眼看。” 钺眼眶抽搐,“只有我看到了,是幸还是不幸呐——” 刀剑弓三人定了一下,不再理会钺,同时走开去。 钺急忙跟上,摇头晃脑地絮叨道:“我只看了半眼,他的眼睛,弓,知道吗,我从没看过那样的眼睛……盟主的眼神会让人敬畏,瑶少主的眼睛让人觉得温暖,小主父亲的眼神是让人惊心的,可是他的眼睛会让人忘乎所以——说不出的滋味。” 钺说地很认真,剑淡淡地回了一句:“钺,别太在意一个人的容貌,也许特别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使用的武技。” 弓笑了笑:“剑,你也别说的如此绝对,人的外貌是很特别的,也许有一天我怀里的小人就能让你注意起人的容貌来。” 剑看了眼小五,不置可否。 钺一听,高兴起来:“就是,剑别说的我好是一个重色之人,如有一天你亲见了,也一定会目瞪口呆。” “将来的事未知,可现在目瞪口呆的那只似乎已有其人了,”剑难得的调侃语气。 钺咋呼着要弓给他报仇,刀不说话,只看了眼弓怀中的小五,小儿裹在锦被里安睡,小小的手臂压在黑玉上,黑白两色更加分明。 天色也分明起来了,时间已经不多了,四侍加快了脚步。 二嬷嬷接过沉睡的小人,孩子才来到盟殿二天,就已经入了是非里。 大嬷嬷看着时盘,圆形的木盘上,指时针已经跳到了寅时和卯时中间,离盟会只有半个时辰了。 “只有半个时辰,动作快些。”大嬷嬷低声下令,一对女侍井然有序地进出——打开内室的小门,进入内室的浴洗室,打开热水通道注满浴池为小主浸香沐浴,另一边固定的便桶里也打开阀门接通水道,一切都准备妥当。 二嬷嬷脱去小五的外衣,三个女侍在一旁候着,脱去内衣时,嬷嬷往小五的胸前呵了一口热气,小五怕痒地躲着醒过来。 “嬷嬷?”艰难地睁开眼睛,小人有些迷糊。 二嬷嬷穿着扎起衣袖的内裙抱紧小五走下浴池,将小五放进热水里,替她洗着头发。 热水让小五清醒了些,“嬷嬷,小五看到爹爹了——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 二嬷嬷只是看着小五微笑,大嬷嬷掩上浴室的门,说道:“把早食端到这来,五儿,不许再说梦话,今日可要精神些!” “小五才没有说梦话呢,”靠着池壁,小五配合着抬腿举胳膊,二嬷嬷和女侍们的手迅速又轻柔。 大嬷嬷瞪了小五一眼,把一杯牛乳递给小五,小五有些赌气地不抬头。 “五儿!” “爹爹是真的……”小五还是不愿意抬头,女侍们退开站在一旁。 二嬷嬷不见不闻,洒了些香精在小五的头发上揉搓着,小五低着头,尖尖的下巴点在水面,一圈圈地泛出涟漪。 大嬷嬷叹了口气,端着杯子坐在池边,扶起小五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盟主和首执大人,以及千众侍者为了你忙了一夜。” “为了小五?为什么?”柔碎的头发被握成一束,小五歪着头。 大嬷嬷想了想,解释道:“这很复杂——五儿出现了,所以盟会也要提前。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准备,可是又不能因为没时间就可以犯错误,今天是个不能出错的日子。” “小五有些不懂……”水气让琥珀色的眼更加晶莹。 大嬷嬷的指尖轻触小五的睫毛,缓声说道:“不懂的,眼睛要多看,心里要多想……日后便不能再对人说不懂了。”大嬷嬷的声音变得轻缓,没有了平日的严厉。 指尖点过眉心,大嬷嬷抚了抚小五的脸颊,叹息着自语道:“是个会听道理的孩子……” 小五眨了眨眼,伸出双手要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糯糯的声音说道:“小五饿了。” 女侍把食物递给大嬷嬷,大嬷嬷一口口地喂着小五,“好好吃吧,昨日又饿了两餐。” “嗯……”小五含糊地应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0.九界盟会(一) 一对侍者捧着礼服走了进来,为首的女侍行礼后,说道:“大嬷嬷,小主的礼服送来了。” 室内,小五包裹着大大的浴衣赤脚站在中心,身旁椅上放着一床薄薄的锦被,二嬷嬷给她梳头,女侍跪坐在地毯上为她着里衣。 大嬷嬷看过礼服,有些着急地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回大嬷嬷,正殿、玄殿、东西殿,安、宁、清、远四偏殿此时已经灯会通明,盟主还在内殿,十三执事俱在外殿候命,四侍在飞凤楼外守着,盟殿三里之外街道广场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女侍禀报地详细。 “嗯——”大嬷嬷思忖着点点头。 说话间,突然三声炮响,数不清的五彩礼花在盟都上空开发,火光冲天,一扫黎明的蒙昧,五月的天空变得开阔缤纷。接连着炮声不断,隐约听到了人们的阵阵欢呼。 盟殿的侍者却无暇抬头看,这炮声让他们更加匆忙,时间就要到了。 “嬷嬷,天上的是什么!”小五惊奇望着天上,空中的火花竟是五彩的。 二嬷嬷抬头望向门外,笑了笑,手指在小五的发间跳跃。 大嬷嬷没理会小五,正和侍者低声说话。 小五看着不断爆破的火花,听着隐隐的欢呼声,心里被钝钝地触动了——莫名的失落,她突然希望自己也是在礼花下欢呼的一个,而不是站在这不许动的人。 “嬷嬷,你听见了吗?外面的歌声。”小五用糯糯的声音说着,她闭上眼睛,“还有钟声,真好听。” “小主那是祈福的钟声,人们唱的是敬神歌。”一个跪坐在小五身边的女侍回答道。 “敬神歌真好听,姐姐会唱吗?”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女侍。 一声“姐姐”叫女侍有些惶恐,起身行礼道:“下侍失礼……”二嬷嬷在小五身后抬手阻止了女侍,微微笑着似鼓励。 女侍看了一眼小主已经镀上蜜色的琥珀眼睛,放柔了轻轻哼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歌声在殿里缭绕,小五都听得出了神。 二嬷嬷将小人儿的软发编出许多小辫,攒至头顶,用镶着血色玉片的发带束缚。露出额角,一张小脸愈发得光洁玲珑,斜细的眉仍是小孩儿的轮廓,但临在眼睫上竟有了些明媚的研色,一双琥珀眼漾着盈满的醉人蜜色,恍惚了众人的神情。 大嬷嬷拿起礼服为小五着装,丝织的小兜衣,柔滑的白色里衣里裤,中袖小立领的里衣用稍暗的丝线蹙着暗纹,外衫却是宽袖长裾,白色为主衬着黑边,衣衽绕过腋下,定在肋上,衣摆旋绕着,现出层次,露出底衬垂覆在脚面。礼服白绸黑绣,丝绣十分精细,绣着飞凤火焰的图案,飞凤喷吐的火焰正绣在左胸心脏上。最后缚上黑色的腰带,腰带上用红线绣着满满的火焰,呼应着小五发间血玉的红光。 套上鞋袜,像踏上白色的火焰。 身穿礼服的小五是一只浴着焰火的雏凤。 连绵的礼炮,敬神的祝歌,时间也变得庄重肃穆。 “时间到了!”大嬷嬷洪亮的声音落下,侍者们一瞬间静默,各自整衣端立,同时回应道:“下侍听令。” 大嬷嬷拉着小五的手,对着豁亮的东方,深深呼吸后,高声道,“走!”毅然迈出了殿们,侍者有序相随。 小五仰头看看不一样的大嬷嬷,又向后透过队列的缝隙看了眼依门而立的二嬷嬷,微朦晨光模糊了所有人的脸,却让他们的身影变得更加肃穆,小五紧握着大嬷嬷的手,也昂起小小的头,迈着大步向太阳走去。 礼炮声中,七界的脉主、执事及众多随侍乘着车马从各殿出发,齐集在盟殿三里之外的广场。 今日的盟会意义非凡,盟殿首执亲任礼官,玄色的礼服上腾飞的火焰点亮了盟都的百姓心眼。 “是首执大人,是盟殿首执亲任礼官呐!” “他就是盟殿首执!” “果真很年轻呀……” 人们相互小声惊叹着,谁不知盟殿首执正值盛年,而他的才干却是闻名于九界,他为人谦和认真,许多时候行事又不拘旧式,刚柔并济的手段将盟界诸事打理地井然有序,是难得的良才干将。 盟殿首执地位崇高,昔日盟主接位时也没有破过首执任礼官的先例。看来今日盟会却是至关重要。众人心中已是有了思量。 道旁临近的百姓,特别是盟都的子民在看到首执后连连倾身行礼,首执一路回礼。 各界的脉主和执事亦是十分讶异,称呼道:“首执。” 武界龙不魏骑着健马在最前,艺界公孙既和医界白术、技界韩离亦骑马在后,商界鱼锦素、地界司楚乘坐马车,几人纷纷落地,跟在个人身后的各界执事也从车驾上下来,在最后的六界少年和夫人夫君们依旧在车座上,只有一些年岁小的孩子撩起帘子向外看。 各界脉主围拢过来。 首执上前见礼,“各位脉主辛苦了。” 公孙既回过礼,一甩既然扇,笑道:“首执大人才辛苦呢。” 首执微微笑道:“时辰将至,脉主请随我进殿,各位请登车上马,我等在前开路。” 众人重回车驾,首执对着盟殿方向朗声道:“盟殿侍者!” 玄衣的侍者震天回道:“在!” “朝兮,盟会始——” “开殿门,迎主——” 首执洪亮的声音透彻广场,乐声起,首执翻身上马,一骑领先。 盟都侍者九步一岗,将各界人马迎进盟殿,长长的队伍笔直地向前行进,百姓们夹道相看。 祝歌和着钟罄之声旋天而上,冲破蒙蒙天幕,夏日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火红的旭日拖拽着耀眼金光点缀在盟殿的飞凤墙上——吐焰的火凤似踏着火球冉冉而起,众人又一次看着这样的奇景,惊叹着,由着心中翻耀腾跃的大欢喜高声呼喊: “愿盟永固,脉长存,九界乐康——” “愿盟永固,脉长存,百姓乐康!” “盟永固,脉之长存——永乐康!民乐康!民乐康!” “上皇庇佑!上皇佑主!百姓乐康!” “上皇庇佑,九界乐康!九界乐康!” 无数的言语最后都汇聚成了“九界乐康”,震天的呼声让所有人泪眼朦胧了,行进中的,仰天长啸的,对着东方膜拜的,在泪眼里那站在盟殿飞凤楼上的人就是临世的上皇呐,谢冥! 站在飞凤楼顶俯瞰着涌动的人群,听着震天的呼声、乐声,谢冥的眼中有许多的欣慰和欢喜,真如临世看人的上皇,眉宇间已经有了超俗的豁然。 “阿爷——”一声糯糯的呼唤,衣袖被轻轻地拉扯,谢冥低下头。 超脱的神情在看到小五时,谢冥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清明的复杂,眉头紧锁,谢冥深深地看着仰着头的孩子。 “小阿五……”轻声回应着,谢冥将她抱起,让她越过围栏看到了那声势浩大的场面。 只一眼小五就看呆了,爷孙俩站在晨曦中俯瞰着万众的子民,默默地没有语言,没有更多的神情,竟是痴了般。 玄衣的盟殿侍者有几千之众,如墨线般画出两道直线,由殿门延伸到广场。数不清的飞檐屋角在晨阳中反射着金光,无数姿态各异的镇宅麒麟端坐在屋顶,都对着东方看着盟殿的吐焰飞凤,它们琉璃的眼睛闪闪烁烁,就像将要活过来般,会舒展身体蹦跳地飞跃而起。欢呼的人群,在大道两旁跟随着六界脉主向盟殿涌过来。钟声融融,原来欢畅的人群和这个沧桑的盟都是那么相称,两两相映有一种生动的美。 气氛已经不再肃穆,随着太阳的高起,阳光引出了人心的激越,可以高歌了,也可以和着罄声踏歌而舞,总之欢快吧。 小五抓着栏杆,琥珀的眼睛也散着金光,终于似乎无法承受太多不知名的情感,闭上了眼睛,最后入了心眼的是围着盟都还未散尽雾气的山峦,和隐隐濯濯通天而去的江水。 谢冥抱紧小五,低低地说:“小五,这就是江山。”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谢冥的低语。 “江山”这美妙的词回荡在小五的心中,让呼吸都紧了,身体里延续了千余年的王族血液在沸腾,那血的热度足以让灵魂燃烧出火焰。 “谢家是看江山的人,珍视她,太一的力量就在这里。” “感受到了吗,风会将歌声传遍九届,他们都听得到。” “太一,九界要的只是一个真正的东皇太一,脉若断了也不要执着。” “记住这一刻,这是我能教给你最多的,最好的……” 那一句句的话,仿佛是谢冥在说,又似乎不是,有许多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每一个都那么清晰,每一句都浑厚空灵,是谁在教导小五,是谁在这流连不去! 太一谢家竟也是每一个都豁达而情深的。 本可以踏歌飞升而去,可独独都依傍在飞凤楼,留恋不舍。 谢冥缓过心神,转过小五的脸,对着她的眼睛。 过了天命之年,谢冥的眼眉已有了时光的刻印,小五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 也许是小五流露出了不属于孩童的悲伤神色,谢冥抚上小五的脸颊,淡淡地笑了,“小五儿的眼睛真是漂亮,像极了瑶儿……” 小五也伸出小五摸摸谢冥斑白的鬓角,糯糯的声音安慰道:“阿爷的更好看。” 谢冥忍不住笑出声,“小马屁精。” 抬眼再看一眼已临飞凤墙下的一对人马,谢冥抱着小五转身下楼去。 已有一对黑衣武侍抬着肩舆候在楼脚,谢冥飞身一跃带着小五安坐在座上,武侍疾步向玄殿掠去。 百姓在离殿几十丈外止步,盟殿侍者立于飞凤殿墙下,长长的一对黑衣人,同样的身形同样的服饰,一样的郑重神情。 过飞凤殿门,所有人徒步进入。 四侍两两分立外殿殿门,首执和一蓝袍老者立在大门正中。 钟声停止,只有首执的声音响彻寰宇。 “立——” “正衣——” “行——” 首执目视前方。 “武界龙印之主龙耀日。” “地界司命之主司楚。” “技界铸术之主韩离。” “商界金石之主鱼锦素。” “艺界神悦之主公孙既。” “医界地衣之主白术。” 六位脉主——四位男子二位女子并肩而立,报出各自的族名,意味向阳明证,也是对自己身份和责任的警醒。 四侍捧上焰火礼器,首执又道:“魂兮既明,礼——” 蓝袍的老者缓步上前,捧起礼器,黑色的金属闪着沉着的光泽,犹如一簇簇相聚的火焰,在晨光中跳跃着。 “智界魂明持器,为礼——” 老者当手持礼器的底座,右手在礼器上一晃而过,蓝色的火焰升起。 龙耀日也伸手,右手五指在礼器上转过,蓝色的火焰上跳跃出紫的色彩。 司楚并拢二指,在额间一点,指尖拂过火焰,绿色焰火燃起。 韩离将左手伸向礼器,从容地抚摸火焰,当手腕扬起时火焰中透出了耀眼的红色。 鱼锦素对着执器的魂明行礼后,衣袖一过,黄色的火焰也腾在礼器上。 公孙既的扇子利落地在礼器上一扫而过,火焰中也加入了青色。 白术右手结印,指尖在礼器上点过,白色显其上。 礼器上跳跃着七簇火焰,渐渐地七彩融洽,流泻出金光。 “神界礼——” 首执一道“神界”二字,所以在场的人神情均为一肃,神界无论几次听闻都会让人心中感慨。 脉主之后,一身着白色镶金边礼服的老人举步上前,他并非往年代礼的神界执事。 许多旁人瞩目看他。 老者戴着金冠,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许多平淡的笑意,只是双眼微微浮肿,可浑身依旧给人一种舒适亲切的气度。 “神界东君下侍徐执事代礼,”徐执事对魂明行礼。 一礼之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将瓶口向下对着礼器,一滴红色的液体凝聚滑落,金色的火焰发出爆破声,火焰腾空,原本金色的火焰显得更叫耀眼,显出一种流光溢彩的状态,与之前的金色有着天壤的区别——仿佛是经过了淬炼后,来自火炉中心最纯粹最有力量的那一点金。 谁都知道红色的液体是神界东君的血液。 剑捧回礼器,刀剑弓三人护着剑,四侍一跃而上,将礼器安放在飞凤墙上,燃烧的金光正成为那只吐焰飞凤的眼睛。火焰跳跃着,似飞凤在眨动眼睛,点睛之器,飞凤复活了般,让人感受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兽无双的雍容,和无法忽略的凌厉,就像这巍峨庄严的盟殿,又或更像——太一天家。 首执高声道:“礼毕,进殿——” 乐声和欢声再次响起,金焰昭示着九界的一切都将是顺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1.九界盟会(二) 重重的殿门打开,黑色侍者端立两侧,众人入玄殿。 阳光透过玄殿的琉璃屋顶,被打散成千丝万缕,玄殿环形矗立的九根晶莹石柱反射着光线,显出熠熠的多彩颜色。整个圆形的大殿不以金银为饰,却显浑厚气势,帘纱漫舞,雕花的梁柱和四壁显得高贵精细,镂花的窗和铺在地上的木料发出缕缕幽香,当中九丈宽的巨大圆台用平整的石料拼成,每块石料各不相同,但都圆润光滑有美丽的花纹,离远些可见那些花纹巧妙地衔接成了一只戏焰的凤凰——玄殿里无处不透着独具的匠心,真正不屈天家的气势。 台上九张宽桌围成圆形,当中一张在高处,配着盟主的大座。石台下,整齐地排列着桌案和香草软垫。 脉主与家人坐于台上,九界执事在下席地而坐。 徐执事代东君落座东方左首位,智界魂明位于右边首位,其余武、地、技、商、艺、医依左向右为序,各界执事坐于各自的脉主方位后,黑衣侍者立于周边随侍。 容纳了几百人的玄殿依旧安静有序,黑衣侍者往来其间,脉主们轻声交谈,各界的孩子们夫人夫君也互相招呼。众人都落座了,只有盟座空着。 一声糯糯的笑声传来,极轻的,但大殿里所以的人都集中了心思等着。 果然谢冥的声音响起,“弓,你先去吧。” 谢冥拉着小五的手从东边的殿门走了进来,玄殿里众人立刻起身行礼,脉主行侧身礼,执事行单膝跪礼,黑衣侍者只垂首恭立。 “盟主!” 谢冥颔首道:“免礼。” 众人不动,待谢冥和小五走上高台落座,立在盟座旁的首执又道了一声“免”,众人才抬起头,只一眼,上百双眼睛就定在了小五的身上,这一日盟都里关于盟界小主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如今看到身着礼服的小五,个人心中又连连惊叹——什么样的形容放在她的身上都无法表述小人儿的精致幼嫩,那张脸果真是“一见无语,只有满心欢喜了”。小人的容貌绝对胜过她的母亲,花面瑶琴的明艳也输给那琥珀眼睛的清明温暖。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子的样貌竟然会让人沉醉。 将小五抱到盟座上,谢冥环顾四周,微微笑道:“难为你们起了个大早,穿着礼服也束缚难受得紧。” 一声话音让大半的人回过神了。 “不敢——”众人低声回应。各界礼服虽款式不同,但大抵也算宽松,颜色上也是白色为主衬着各界自己的色彩边幅。 “好了,本主不喜这些啰啰嗦嗦的礼节,许多能免的也尽免了,大家随意些。” “是!” 人群中见过小五的一些执事和七界脉主倒是坚强些,恢复了常态。 小五也不在意别人看她,小人儿自己研究起了玄殿的屋顶,微微抬着头,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礼服和发带上的血玉发出点点红光。闪了眼的人们赶紧将视线移向谢冥。 谢冥着着玄色的礼服,其上用金丝绣着火焰飞凤,勒着金银嵌玉玄冠,墨玉光泽却比不上谢冥炯然的眼神,那样的清明睿智让人不敢直视,无论谢冥如何宽慰,许多人还是被他的气势震慑着,大概只有他身边的小人不受半分影响,还扯着盟主的衣袖,带着困惑的神情看着左首笑眯眯的神界徐执事。 “一日之计在于寅,把该做的都完成了我们再慢慢叙话,”谢冥右手环住小五,防止双脚悬空的小五从盟座上跌下去。祖孙俩的姿态绝对地让人惊叹,毕竟很多人还是第一、二次亲见——可以焚天灭地的战神其实也是个护犊的老祖父。 首执会意,踏上圆台中心高声道:“盟会,盟界太一之主谢冥礼器!” 一黑衣侍者上前,谢冥伸出左手,侍者小心地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划破谢冥指尖,取了一点血。小五终于收回紧盯徐执事的视线,皱眉看着谢冥的手。 首执将沾着血的匕首插入石台最中心的凤眼上,只听一声尖锐的声响,之后圆台转动,飞凤的图案愈加清晰,由墨色变成了暗红。殿中一两处传出了惊叹声,第一次参加盟会的新执事眼见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惊呼,这样的机关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神迹了。 圆台一转,圆台上的人也缓慢转动,小五抓着谢冥的手露出惊喜的表情,蜜色的眼睛专注着飞凤。 随着圆台转动,正中一根插着匕首的粗大石柱旋转着突起,当圆台转了一周,石柱也升到了一人高,首执将匕首没柄压入石柱中,一个石匣从柱壁上跳出。 殿中人人秉着呼吸,那石盒中一定是九界致宝——太一令。 相传,太一令是东皇馈于人间的神器,将它埋于地下,则大地一年四季五谷丰收,百姓年年人丁兴旺,天下间风调雨顺,万民乐康。更传说,太一令有着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听从持令之人,振臂呼号则万众云集,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太一令还有着起死回生的力量——传言之凿凿,真假与否却无从表证,六百年来人们只知太一令是一枚飞凤墨玉而已,作为盟会礼器存在。 太阳的金光打在石柱上,显出晶莹的光华,像是石柱在发光,首执从匣中取出太一令捧到盟座前,一只双掌大的飞凤引颈振翅,似乎下一刻就会拍羽而去。 执事们都伸长了脖颈去望,圆台上的脉主和各界少年们也紧盯着太一令,有好奇的,有惊叹的,也有神情复杂的。 谢冥垂下眼,接过飞凤拿近了些。 小五伸手摸了摸太一令,想到了自己胸前的黑玉焰火,拿着两块玉石比较。 两块玉石一靠近,黑玉焰火就被扣在了飞凤脚下,严丝合缝地像是完整的一般,那飞凤仿佛就要踏着焰火飞升了。 谢冥宽大的衣袖遮盖着,首执也挡住小五的身子,两块墨玉合拢的一幕并没有其他人看到。 将两块黑玉分开,谢冥握着太一令。 首执道:“小主你要继礼,请伸手。” 小五听话地伸出小手,谢冥把她的小手包握着,只露出一点指尖,柔声道:“别看,”话未尽,小五就觉得指尖一痛,一颗鲜红的血珠落在飞凤上。 首执将太一令捧起,让魂明见证小五的鲜血被墨玉吸收,魂明点头表示肯定。 继礼后,小五就是太一真正的小主,也是盟界将来的继主。 众人立起,对着小五行礼,高声称呼:“下臣(下侍)参见小主!” 殿中回荡着呼声,小五看着行礼的众人,其中还有白黎和智殿里见过的少年,他们都低着头,看不到他们的眼睛,小五抬头看向阿爷。 而这一刻谢冥却不看她,端坐着直视前方。小五只看到了阿爷头上的墨色光芒。几百人之中竟没有可以眼神交汇的人。 众人不见回音,也不敢妄动,只是低着头,殿中安静的都能听见阳光射穿琉璃的声响。 小五有些心慌,拉着谢冥的手求助,可谢冥依旧不动。 良久,小五放弃了谢冥的眼神,握着胸前的墨玉,用糯糯的声音说道:“免礼。” 声音是稚嫩的,可是话音里的内容却是坚定的。 “是。” 谢冥看向魂明,说道:“魂明师傅,请您为小五订礼。” 魂明老者躬身道:“请恕老朽不能,臣已老了,能帮衬小五的是魂明姬燕兮。” 魂明回身,带着骄傲的神情引众人向后看去。 一位满身光华的双十少年缓缓站起,着红衣,无冠,只用一只玉簪束发,黑发平铺于肩背,一张脸有说不出的明秀风情,红唇微启,“智界魂明姬燕兮为小主定礼。” 看到少年的样貌,殿中一阵私语。 姬燕兮举步登台,立于魂明身边,艳媚不浮。 见到少年的神情,谢冥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姬燕兮将右手悬于太一令上,一点血落下,血液浮在墨玉上。 魂明的神情舒展开,魂明的血没有滑落就是不被太一令排斥,那么姬燕兮将作为魂明的继任脉主辅佐小主。 “礼成——” 礼成,玄殿里静了一刻。 首执把太一令捧回匣中,用力将石匣归位,匕首弹出收回,圆台再一次缓缓转动,石柱渐渐潜回地下。 姬燕兮从容地立在圆心,远远地和转动的小五相望。 小五也看着他,四周的事物都在动,只有一身光华的少年立在中心,他火红的礼服比他脚下的飞凤更加鲜艳,转动的背景让他变得更加确定,他是飞凤火焰淬炼出的一个精魂吧,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没有一丝慌张——这一幕似乎已经预演了百遍,才会在此时变得如此自然。 一个成熟稳重,一个稚气未脱,两人的初见就决定了要一生相伴。 圆台转回原位,仿佛一个轮回。 “智界姬燕兮拜见小主,”姬燕兮一甩衣摆单膝跪于飞凤图上。 谢冥揽着小五,淡淡地望着姬燕兮,让人看不透的神情,没有言语。 小五不再抬头看谢冥,小小的孩子认真地想了些什么,软糯的声音说道:“哥哥免礼。” 小五不知她一声“哥哥”在众人的心里引起了多大的反应。到底还是个孩子,何人敢当得太一的“哥哥”。 姬燕兮一愣,而后神色如常,依言起身。 小人轻柔的声音又接着说道:“首执和嬷嬷说定礼的人以后会和小五常在一起,虽然小五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小五觉得只有家人才能常在一起的,你可以是小五的哥哥吗?像嬷嬷一样真的。” 孩童的语气,语法,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了,可小五认真的神情告诉众人——她知道事情的深意,并不是一个摆放在高处的懵懂稚儿。小五的话玄殿里的人都听得明白。 谢冥有些莞尔,脸上多了笑意。 首执立在盟座后,也是忍不住微笑,想着盟会之前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为五岁的孩子讲解仪式,小五竟然记住了他所有的话,而且做得很好。 看似单纯的问题,可回神一想,它又那么令人为难,在九界之主面前任何答案都显得别有意义。 姬燕兮直视小五的询问,沉默了片刻后,回道:“姬燕兮不敢。” 场面上的答案。 小五没有失落,只是不解地追问道:“那你是想当小五的叔叔吗?” 圆台上的脉主们终于是绷不住笑了。 公孙既愉快地说:“也是呀,燕兮也不小了,当哥哥是有些老。” 白黎怨念地插嘴道:“不公平,小五都不叫我哥哥。” 白术瞪了白黎一眼。 司雨和公孙艺呵呵地笑出声,鱼问江依旧端坐着,看着三个小点的伙伴有些无奈,龙不魏和韩玺互望一眼,也是微有笑意。脉主们也是神色轻松了不少。只有徐执事始终含笑一眼不错地看着若有所思的小五。 这一笑盟会仪式的郑重气氛算是过去了,跽座的执事们也笑着附和。 姬燕兮深看了一眼小五,也笑了,顿时少年的脸上显出了干净的妍媚,“如此,燕兮还是情愿当哥哥的,燕兮可不敢和公孙叔叔们同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燕兮即使当了姬伯伯,盟主也不会怪罪的。”公孙既打趣道。 又是一阵轻笑,小五却在笑声中低下了头。 谢冥单手接过侍者捧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拿过另一个杯子给小五喝了些,开口道:“神悦脉主说的有理。” 姬燕兮颔首倾身一礼,不再言语退到一旁。 谢冥道:“叔叔伯伯说的极好,像是一家里的人,听着就亲近……” 正说着四侍带着黑衣侍者进殿,每人托着食盘,灵活地为众人布膳。 食物的香味传来,玄殿里的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起来,再看看一脸平和的谢盟主,所有人都松了气几乎生出了愉悦的心情。 “来得正是时候,忙了一早,先用膳,剩下的事留待饱食之后,”谢冥浅笑。 黑衣侍者的动作轻快,执事们换了轻松的坐姿,品着香茗侃侃而谈,没一会儿,精致的素食糕点摆满每个桌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2.九界盟会(三) 谢冥举杯与众人饮了一杯果酒后,众人可进食了。 自从小五进殿,白黎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现在美食终于让他收回了视线,盯着糕点一脸欢喜,司雨公孙艺也是满脸渴望地盯着饭食,到底是饿坏了,脉主夫人为脉主布菜,而鱼锦素和司楚也执着象牙箸为各自的夫君孩子夹菜。 百人一同用膳,不闻碗箸之声,众人也只吃些小菜,喝几盏果酒,互相举杯示意后,依旧谈话不停,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九界的执事相聚一处,乘着此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较随意的是凤台上的九家人,姬燕兮和魂明师傅一处,公孙既,龙耀日,白术以及韩离的夫人们都是相熟的,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后,端坐着照顾自己夫君和孩子,司楚和鱼锦素的夫君也是温和大度的人物,陪在夫人身边,和脉主们寒暄着,时不时还举杯遥敬盟主一杯。 最轻松的是各界的少年,司雨已经把临近的桌子串个遍,最后和公孙艺凑到白黎一桌,三个孩子头碰头地吃得不亦乐乎。 而神界执事给小五呈上一盒礼物后,徐执事便神情紧张地告罪,向谢冥请辞,谢冥应允,神界第二执事代徐执事之位。 小五看到徐执事离开,琥珀的眼中有了一丝不舍。 首执和剑、钺已经退下准备其他事务,弓和刀立在谢冥身后。见了小五的神情,弓有些不解,用眼神向刀询问,刀摇头。 谢冥亲抚了小五的脸,递给她一双轻便的紫竹筷。桌椅离得太远,谢冥亲自把盘子端到小五手边。 “小五不想吃。”小五握起小手,很坚定地摇头。 “还要坐很久,一定要吃一些。”谢冥夹了一块枣糕哄道。 “不要坐很久,小五想出去,”小人的声音里有些不耐烦的急躁。 谢冥看着小五,小五不看他,“小五自己也知道不行,就当陪阿爷坐着……”谢冥神情有些严肃,可话语依旧轻缓。 小五抬起头,祖孙两相看了好一会儿,小五才接过筷子,握着。 公孙既和夫人对饮了一杯,打开扇子站了起来,艺界执事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今日小主继礼,公孙既浅薄,只能送个不成样的东西表表心意,还请盟主勿怪。”公孙既悠然地打着既然扇,狭长的眼睛里却透着笑意。 “神悦脉主太客气了。”谢冥随口说道。 艺界执事打开了锦盒,拿出了两把扇子呈给谢冥,谢冥将扇子打开看了看,眼中竟然多了惊喜,弓和刀看了也是双眼清亮。 其中一把是二十四档九寸的镶玉折扇,二十四片扇骨镂着双翼神兽和祥云的图案,大骨上也盘着两只神兽,扇骨间用柔韧的蚕丝相接,打开时扇面金光异彩,整把扇子小巧精致,行云流水的雕工和罕有的材料让人一见便知是难得的宝物。而另一把是十八档的折扇,长九寸五,紫檀木为扇骨,扇面白色绢丝上绘制山水,雅致脱俗。 两把扇子最珍贵的不是它的材质做工,而是它的用途。第一把扇子便是艺界七宝之一的神悦,能以神悦为名可想它的不凡,它曾是神悦之主公孙先祖的兵器,而第二把紫檀折扇也不是凡品。 谢冥合起折扇,沉声道:“本主代小五谢过了。” 两把扇子也让小五很喜欢,看着公孙既软糯的声音也说道:“谢谢公孙叔叔,小五喜欢它们。” 公孙既一笑,对着小五说道:“抵过去了,抵过去了,小主的一声叔叔可让臣下挣多了!” 那两把扇子艺界的人自然认得七宝之最,都有些惊讶,而其不明就里的执事却只是附和地夸赞。 圆台上的脉主自然是识物的,一瞬间惊讶后也不动声色地说笑。 龙耀日笑道:“盟主,我看公孙可比锦素更懂商道……” 公孙既笑得更悠哉:“耀日,说这话,金石脉主她可要不高兴的。” 鱼锦素清雅地笑道:“当然要不高兴,公孙连千百以内的加减都懒得算清,我可比他好多了。” 座下一阵笑声,谢冥也很高兴,对着公孙既举杯。 各界也纷纷送了贺礼,每样礼物也必是珍贵的,谢冥不再过目,弓引着执事们到殿后去代收了。 席上的气氛极好,食物还未撤下,一些执事就开始在座下高声汇报各自的事务。 首执带着盟界执事进殿,快速地在东边的台下落座,每位执事的案上都摆着纸笔,还堆叠着高高的账册,只是十三执事的笔与别人的不同,似乎很坚硬的样子,桌上也没有墨盒。 黑衣执事将桌案上的饭食撤下,换上新茶,为各界执事和脉主摆上笔墨纸册和算盘。 台上除了当家脉主和姬燕兮,家人们也都退去,六界少年走得利落,只有白黎有些不舍,时时回头看看小五。 一声钟响,玄殿里无关的人都撤出了,黑衣侍者也只守在殿门外,玄殿里的盟会真正开始了。 没有太多的开场话,各界执事依顺序上报。 大人们说着“银钱铸造”、“兵力部署”、“人口增长”、“海关银税”、“奇技巧术”……小五也认真听着,虽然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可却习惯地把所有的东西都记诵在脑子里。 谢冥把小五放到地上,小五靠在桌边看着谢冥在纸上记写,桌子太高,小五只露出两只琥珀眼睛在桌面上。 圆形的玄殿,高大宽广,任何方位的声音像是被加强了般,每个人的声音都清晰洪亮,各个角度都听得清楚。 渐渐地执事们的声音大起来,由一人人地阐述,变成了众人的讨论和驳斥,而台上的十人依旧是安静地听着,各界脉主只在必要时对谢冥补充说些话。 凤台下围坐的执事们每人都低头写着,计算着,玄殿里算盘的珠玉声尤为清脆,越到最后人们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玄殿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每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忘我的状态。十三执事作为盟界执事,在听取各界事务汇报后,要整理出所有的文案数据。 谢冥也蹙着眉,一脸地深思严肃。弓和刀,来回给谢冥传递十三执事的纸条。 被忘在一旁的小五,一边听着一边细细地观察殿中人,执事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疾步而行,手里的笔没有一刻放下,所以人的神情都是紧张严肃的,比盟会仪式时更加地专注。 看到徐执事离开而起的烦躁早已经被抚平了,小五发现在紧张的气氛中自己变得自在,心思也变得更清明,大人的每个表情每句话都通过眼耳源源不断地进入脑海中。 环视一周后,小五的视线和姬燕兮的交汇,姬燕兮勾起唇角对着小五笑了笑。 小五不喜欢那样研色的笑容,于是拿起纸笔转身趴在盟座上也涂涂写写着。 桌子和盟座完全挡住了小五的身形,小人儿自得其乐。 只有弓和刀注意到了小五,看着她在上百人的眼前怡然自得,心里是一紧也一暖。 九界的事务是繁琐沉重的,冗长的盟会将要会延续上几天。小五作为盟界继主是必参加的,即使她只是个五岁的孩童。当年,谢冥作为继主参加盟会时已经是一个志气勃发的少年。 不知何时,小五由趴着变成坐着,由坐着变成了靠着,而最后小五窝在盟座上睡了过去,手里还抓着一支硬笔和一叠写画地满满的纸张。 耳边是嗡嗡的人声,小五喜欢这样的声音。 小五没有睡实,只是身体里的困意让她昏昏然,周遭的变化她心里是知道的。人声消失了,周围变得安静,小五心里一激灵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阿爷抱着。 “阿爷,小五很困,忍不住才睡着的,”糯糯的声音说着让人怜惜的话,小五在熟悉的怀抱里放松了下来。 “没关系,小五儿已经做得很好了,阿爷第一次参加盟会也累得犯困,”谢冥抵着小五的额头,笑着说。 小五抬起头看,玄殿已经空了,只有魂明和姬燕兮还在座上,正看着小五的涂画。 魂明站起,神情慈祥地对小五说:“臣下想问问小主,是谁教您写字的?” 小五回道:“是嬷嬷。” 谢冥眉眼里全是笑意,“小五儿,你可是让阿爷都惊讶了,嬷嬷说过你会写字,可没想到我的小五儿这般厉害……”想起小五三岁时谢冥教她写名字,可小人却嫌笔画多把自己的名字用同音简化成了“五”,之后,谢冥没有时间再教导过小五。 谢冥有些兴奋,也不介意魂明和姬燕兮在场,抱着小五就玩起抛高游戏来,祖孙两人笑得欢畅。 “是大嬷嬷教的吗?”被冷落一旁的魂明也不在意,因为识得盟界的大嬷嬷,于是追问。 小五转过笑得粉扑扑的脸,说道:“不是,是二嬷嬷,大嬷嬷很忙。” 谢冥却是一愣,“二嬷嬷如何教小五?” “二嬷嬷给小五看书呀,”小五理所应当地说道。 “嗯?”谢冥不解。 “二嬷嬷叫人给小五念,小五就写,嬷嬷还会把书里的意思写给小五看……”小五简单地说了自己和二嬷嬷的游戏,她从不知道,自婴孩起和嬷嬷玩的游戏有什么特别。 谢冥和姬燕兮都十分惊讶,魂明却有些了然地说道:“小主都懂书里的意思吗?” 小五想了想说:“一些小五可以猜出来,可是很多还是不懂。” 听了小五的话,谢冥心里却一痛,把小五藏在山里,只有又聋又哑的二嬷嬷和两个女侍常常陪伴,对她的事情,谢冥其实知道的不多。 姬燕兮看着小五的画的图,问道:“小主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吗?” 小五看着姬燕兮,轻声回答:“小五是按着龙叔叔说的画的。” 虽然已经确定小五的聪慧,可三人却又是一惊,小五所画的正是龙耀日对谢冥单独描述过的兵力部署,小五画得一丝不差,地形,兵力,补给路线,行兵阵线,每一处都和十三执事画的无差,只是笔画稚嫩,用小人头表示兵力,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车子表示后方补给区,画着小锅的地方是扎营区,而小狗和粗线是行兵路线……整张图纸画得满满的,还有小人的表情,将军都用一只叫小傲的小狗表示,看了让人想笑却笑不出——其中的内容关乎九界安危,至高的机密被五岁的孩童涂抹地很随意。 小五看着自己的图画,说道:“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嬷嬷就让小五画图……” 谢冥紧视着小五,笑得有些苦涩,摸摸小五的小脸,说道:“小五画得很好。” 姬燕兮垂下眼,隐起自己的神情。魂明无话。 谢冥抱着小五,转过身,对着殿外一地的阳光,谢冥只低头看着怀中柔弱的小人,眸光深沉。 “魂明,本主如你所愿!” 浑厚的声音震得人心里一颤,不等人反应,谢冥抱紧小五迈步而去,只留下一脸惊喜的魂明和若有所思的姬燕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3.一病两伤 五日盟会已过,小五也在盟座上坐了五日,除了第一日睡着外,其余几日小人儿硬是睁着眼睛撑了过去。小小孩子执笔认真写画的样子让人惊讶欣喜,而困倦极了却撑着不闭眼的倔强神情也让人心疼。 整整五日的劳心劳力让精力充沛的执事们也累得脱了形,冗长而繁琐却事关重大,每一个事项都必须殚精竭虑。最后一日申时许多人是踉跄着走出玄殿,十三执事和七界脉主也尽是黑着眼眶,一脸疲惫。而谢冥不待人散尽就抱着小五回了内殿,一老一少靠着椅背就睡着了。 四侍不知,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度过这五日,小五做到了,她让九界臣民见识了天家小主的仪姿,她的聪慧更是让盟界子民自豪不已,九界百姓也是人人称赞小主的不凡。 可是,毕竟小五只是五岁稚儿,五日盟会让她累伤了元气。 “小五可好些了?”谢冥疾步地走进自己的卧室,衣冠都还未除下。 大嬷嬷站起见礼,二嬷嬷端着药碗撇沫子。 谢冥两步就靠坐在床沿,皱着眉看着小五。 那双琥珀眼闭上了,小小的鼻翼翕动着,气息灼热。 谢冥抚了抚泛红的小脸,将脸颊抵着小五的额,热度还是没有退下。 谢冥心疼地轻声唤道:“小五,小五。”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眉间显出挣扎的神情,小人儿还是醒不过来。 叹了口气,谢冥小心地握着小五的手,轻声安慰道:“我的小五儿受苦了,睡吧睡吧,小五儿是还没睡够吧……” 像是听到了谢冥的话,小五放松了蹙着的眉。 二嬷嬷放下药碗,擦了擦小五汗湿的小脸,五月本就濡热,而小五却是寒性体质,在这样的天气里发热更是艰难。 谢冥心烦意乱地站起,看着一室阳光,忍不住令道:“将门窗都关上,别让暑气进内室!” 女侍们急忙依言轻声合上门窗,室内一下暗了许多,大嬷嬷抬头看了一眼神色隐忍的盟主。 内室很大,谢冥却觉得呼吸不畅,挥退要为他更衣的侍者,谢冥问道:“地衣白术可来了?” 大嬷嬷代侍者回道:“地衣脉主来过几次了,他十分尽心。” 谢冥自己拉开衣领,一把扯了玄冠,“盟殿的医者呢!怎一个都不见……” 大嬷嬷回道:“医士在内殿都留宿了几日,也该休息片刻,这里有我们守着” 谢冥面对着紧闭的窗,背着的手握成了拳。 大嬷嬷看着盟主的背影,淡淡说道:“还是送五儿回东殿吧,盟主也该好好休息。” “不必,外面暑气重小五受不了,这里比东殿清凉些,内殿房室众多,哪一间我不能歇。”谢冥压下了周身的戾气,坚定地回绝。 “弓。” “下侍在!”听见谢冥唤他,弓快步走来。 “你跟在白术身边,他有任何需要你都替他办了。” “是!”弓领命而去。 谢冥踱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出声唤道:“剑。” “在。”剑握剑立在门边。 “盟会后的琐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你与首执去做。” “是!” 吩咐后,谢冥走回床边看着小五。 昏睡中的小五状态十分不妥,二嬷嬷喂下的药又都被小五吐了出来,折腾了好一会儿,小五身上和床上已是一片狼籍。 谢冥心有不忍,“算了,不喂了,让她好好睡吧。” 二嬷嬷收起碗勺,不看谢冥一眼,就退下去。 “我竟不知小五的身体已差到这样的地步了……”谢冥声音里带着许多恐慌。 大嬷嬷让侍者退下,缓声说道:“当年五儿在胎里就受了伤,周岁时在冬天里被溺了水,长大后日日汤药不离,为了治眼也是百般苦尝尽,万般的疼也挨尽了。先天不足,又连连受重创,能活命我已是日日拜谢天地神明了!” 谢冥犹如被当头棒喝般,跌坐在床沿,呆愣了许久后,似自语般说道:“是我奢求了……看到小五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我总是忘记以前的种种,只觉得有她在一切都会美满……” 看着小五辗转难过的样子,大嬷嬷情不自禁又语道:“可怜的五儿,长到这般大真正的亲人只见过五次,那么聪明乖巧,若是生在别人家也不知会被疼宠成什么样……” “嬷嬷,请,别说了……”谢冥出声打断,心里的愧疚如针刺般。 “老婆子还能说些什么,是该庆幸的,她还是按着自己原来的样子长大了。” 谢冥轻抚着小人儿滚烫的手,恨不能代她病痛,“我很感激您。” 大嬷嬷低下头,语气轻了许多:“老妇不求盟主记恩,说这些只是让盟主知道,五儿没喊疼不是不疼,是五儿自己都忘了,”嬷嬷的声音顿了顿,看着小五爱怜地,话语里尽是疼惜,“自己都不在意的就很容易让别人也忽略……老妇大胆,只求盟主再多为她着想……” 谢冥扶起躬身行礼的大嬷嬷,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嬷嬷不必如此,我感激您不是一句空话,有什么但说无妨。” 大嬷嬷却一礼到底,神情决绝:“五儿有一半的性命是依赖东君的,在五儿心里他和盟主怕是一样的。” 一句话像是利刃打进了谢冥的胸口,眼中神思更加复杂,“小五知道了多少?” “老妇不知,可是,五儿太过聪慧,有许多事情都在她心里。” 谢冥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单薄的小人,一言难发。 二嬷嬷拿着一张薄薄的锦被进门,女侍捧着一些干净的衣物。二嬷嬷径直走到床前,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帮小五更衣,谢冥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大嬷嬷收拾了一些杂物便出去了。 那张锦被是小五宝贝的,前几日每夜都要抱在怀里。 看着锦被,谢冥陷入了深思。 天色渐暗,白日的暑气也退了,夜里的夏虫也热闹起来。而盟殿的气氛并不轻松。 内殿里,二嬷嬷靠着桌边阖眼睡着了,女侍们也挨着床柱闭着眼睛。 壁上的灯火也是无精打采的昏黄。 小五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琥珀眼睛像是蒙着水汽,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汗湿的发贴着额角和脖颈,一张小脸退了赤红变得苍白。 “嬷嬷……”小五张了张嘴,微弱的气息难成声音。 看了看四周,小五从床上滑了下来,赤着脚走到桌边捧着水杯一口喝尽凉茶,也没惊醒二嬷嬷和女侍,小人儿自己就往外走了。 地上的热气还没散,凉风却吹起来了,小五打了个寒颤,走得有些头重脚轻。 “小主!”守内殿的侍者看到小五出来急忙行礼,可小五只是直直地走了出去。 侍者大骇,连声唤道:“小主,小主需要什么尽可吩咐下侍!请小主回殿里。” 小五没有回应,脚下不停,仿佛看不到旁人了,只做迷蒙地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一个侍者赶忙进殿去报人。 许多侍者围了过来,小人儿像是毫无所觉般,小小的手只抓着胸前的黑玉,脚下的步子没停,小小的脚丫踏在石板上,惊得侍者心里发颤,他们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不迭声地唤着:“小主,小主……小主还在病中,请小主回殿里去……” 侍者围着小主,也不敢碰她,随着她往外去。 许是旁边的惊恐的声音太响亮,小五微弱的声音回道:“小五要出去,一会儿……” 小五苍白的脸色已让侍者惊声连连,小五的声音没人会听清。 二嬷嬷快步追了出来,越过众人,一把抱住小五。 小五在二嬷嬷的怀里一动不动,一张小脸却显出疼痛的样子,二嬷嬷一见便知小五的情形不妥,可是无法出声。 侍者更是被吓愣了,人人惊慌失色地面面相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二嬷嬷抱着小五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盟主此时不在内殿。 在怀里的小五挣扎起来,嘴里轻身唤着:“爹爹,爹爹……” 钺一听侍者禀报,就急忙带着一群御医奔来,医士围着小五,但不知该如何下手,前几日给小五用药病情只变得更糟,任何急救手段小主都是经不起的,万一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钺看着只会皱眉医士,心急如焚:“你们别愣着了!快给小主医治!” “小主病体实在微弱,我们的医药小主经受不起……” “都什么时候还只说这些,快想办法!”钺大叫。 医士们眉头紧锁,几日来都未找到医治之法,此时待要如何,人人都慌乱了。 最老的医士稳下众人,在小五的手上扎了一针,由于反复发热,小五的血液异常鲜红。 “嗯,疼……”在二嬷嬷的怀里,小五轻哼了一声。 医士连忙将药液喂给小五,可药才入口小五就呕吐起来。二嬷嬷抱着小五跌坐在地上,看着怀里的小人忍不住落泪。 谢冥赶来,一见殿中情形心中发凉,喝道:“让开!” 慌乱的众人立时噤声,急忙退开,谢冥抱起小五身形一晃便返回内室。 随后赶来的大嬷嬷和三侍气息不稳,和殿院中人一样神情沉重地看着内室方向。 大嬷嬷环视侍者,越过垂泪的二嬷嬷,沉声道:“小主安危关系甚重,你们竟让事情闹成这样,这一殿的医士侍者全都该担些罪责!” 满院的侍者和医士急忙俯身谢罪,“下侍失职!” “还不散去!”院中个人疾步退下,只余四侍和大嬷嬷二嬷嬷静立院中。 室内,东君已经坐在床边,谢冥把小五交给他便转过了身,喑哑的声音说道:“她是谢家仅有的,你要什么都可以用她来换。” 东君捏开小五的嘴,指尖一弹药丸便送进了小人的喉间,小五不自觉地将它吞咽下去。 看着谢冥的背影,东君和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的父亲也说过一样的话。” 谢冥只觉得心中刺痛,他也说过一样的话,那时他心中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痛,“他,还好吗?” “他死了。”东君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起伏。 谢冥深深叹了口气,“是呀,他去了,瑶儿也去了。” 东君别过眼,“您出去吧,我会尽力的。” 此时的谢冥不再是盟界之主,他压下身体的颤意,迈着沉重的步子,不敢回头。 东君似乎也倦极了,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沿闭上了眼睛。 夏虫唧唧,夜色深深。 睡醒的小五只觉浑身的疼痛去了一半,一转头就看见靠着床沿的人。 “爹爹。”小五的声音不像惊喜,倒有很多小孩儿的娇气。 东君睁开眼睛,淡淡地回道:“好些了?” “嗯,”小五坐起来,穿着白色的短寝衣,小臂和小腿露着,柔软的头发披在身后,精致的不像真的娃娃,只是脸色太过苍白。 小五有些委屈地看着东君的后背,“小五病了,爹爹抱抱小五吧。” 顿了顿,东君似乎皱了皱眉,缓缓地说道:“我受了伤,现在不能。” “爹爹受伤了!疼不疼?”小五一听从床上滑下来,跪在东君的身边,抓着他的衣袖问道。 “有些,”东君深墨的眼睛看了看小五,屈起腿,左手慢慢地架在膝上,周身有一种松懈的轻快,但神情依旧深邃。 小五的眼睛立刻盈了湿意,蜜色的光泽更加惹人心怜,可她的神情却有着倔强和隐藏起的难过,安慰地说:“不怕不怕,怎么疼都会过去的,爹爹不怕……” 看着这样的孩子,东君抬起右手触了触小五的脸,似乎也像安慰。 小五抓着东君的手,把自己的小脸揉进他的手心,蹭了蹭,爱惜地说:“爹爹受伤了,小五来抱抱爹爹吧。” 感受着掌心的幼嫩,东君缓缓地点头。 小五站起,小心翼翼地环住东君的脖颈,给了他一个不带一点重量的拥抱。 东君闭了闭眼,玄色的眼睛里竟有星辰般的流光,绝色的容颜在一霎那有了凡人的温度,他伸出右手把小五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看着窗外淡淡说着:“睡吧。” 怀中的小人儿高兴地笑了,甜蜜的笑容让一张苍白的小脸显出了盎然生机,小五牢牢地环着东君的胸膛,靠着他心脏的位置,“小五睡不着了,小五要陪着爹爹!” “嗯。” 仰着头看着东君的下颌,小五微弱的声音用神秘的语调说:“爹爹听见外面的虫子叫了吗?” 东君微不可察地点头。 “那是夏风虫,殿里的姐姐说,晚上的凉风都是它们用翅膀扇出来的……姐姐说虫多的地方夏风就多,爹爹看,小虫子的翅膀好厉害,夜风来了,真凉快……”小孩儿高兴地说着自己的听闻,这些神奇的传说总能给小孩子带来很多的乐趣。他们的世界是神奇有趣的。 东君看着窗外被夜风拂动的木叶。 “还有,西殿的后院有一口井,到了晚上,旁边就会飞出好多萤火虫,侍者说它们会飞到天上变成天星……” “呵呵呵……他们说的不对,小五的书上写了,其实,天星离我们很远,夏风是因为太阳呢!” “虽然他们说的都不一样,可是,小五喜欢听大家说话,爹爹喜欢听小五说话吗?” 小五柔柔的说着,在东君清凉的怀抱里很自在。 东君看着静谧的夜色,听着软糯的童音,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清静。 小五下意识地把玩着东君的右手掌,他的手似白玉雕成,修长的五指,莹润粉红的指甲,分明的骨节能让人感受到蕴藏的力量。 “爹爹真好看!”小五情不自禁地说道。 东君和小五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姿势怀抱,俩人的气息完美地相契在一起。 在外室的谢冥和徐执事看着室内的情形,却是一忧一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4.内殿点侍 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姑娘走在长廊上,似乎想着心事,脚步匆匆也不挑阴凉的地方走。 “福如,福如,你脚下慢些!” 福如回过神立在一旁等着身后的人,“安茜,何事?” 安茜气喘吁吁地跑了几步,拿丝绢擦了擦额角,“没事儿,只是几天不见你,这会儿看见了爱和你说几句话。” “哦。”小姑娘点点头,拿出自己的素绢给安茜扇风。 安茜一把扯下福如的手绢,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给她,“这是我前两天得的,早想送了你。” 福如看了看丝绢,垂下眼也不推辞。 “哎呀,廊上热气腾腾的,那边上花石底下倒凉快,我们到一旁去说说话吧,”说完就扯着福如下了长廊。 福如扯着丝绢,立在树荫里,安茜微微笑着问了几句无关的话,不多时,就绕着弯地说道:“福如你也是个有福的,才来没多久就进了内殿当值,不像我们这些姐妹做了几些年也还在偏殿立着。” “安茜笑我呢,偏殿又有什么不好,每月都可回家里去,再说执事安排的我们也不当抱怨。”福如笑着回答。 安茜眼光往旁边扫了扫,立刻换了关切的表情改了话头,“也是呢,不过我听说……昨晚内殿里小主出事了,钺侍还带了一群的医士赶了过去,你在内殿可看到什么?” 福如一听,笑着回道:“是出了事,不过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安茜赶忙问。 福如笑了,“也难为我们无时不记挂着小主,昨日小主的病竟好了大半,晚时还自己走到院中玩,只是小主病中初愈,倒是我们大惊小怪地怕她病发拦着不让出去的,如此就惊动了钺侍……” 安茜听见这些,急急追问:“这是真的?可是我听说小主晕倒在院中的,”看着福如皱眉,安茜忙补了一句,“我们一听可吓坏了!” “没有的事,小主刚病愈,有些爱娇,二嬷嬷来了要抱她进殿,小主竟赖在青石上不愿意。太阳才下去,青石的暑气还没退,二嬷嬷吓坏了,所以才招了医士。”福如说的不紧不慢,但眉头蹙得更紧,摆弄着手里的丝绢。 安茜看出了福如的不耐烦,她的话也信了大半,“小主好了……我就知道那人是说着出风头的,老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哼——” 福如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谁呀,内殿的事情也敢胡编。” “哎呀,就是一个旁的人……好了,时间到了,这时辰我当值了,我们回头再见!” 看着走远的安茜,福如扯着丝绢冷冷笑了一声。 “福如?”廊上五六人,其中一个高个儿的女子唤她。 “哎,福怡。”福如走了过去。 “执事使人找我们了,正当值,你怎么偷起懒?” “没有,风吹了我的绢子,我下来捡。” “哦……” 和几人一起走着,其他的小姑娘也是想着心事,福如看了看,也知道这日她们定是有和她一样的遭遇。内殿差事如何好当?现在看来,福如倒是有些佩服管着人员分配的第七执事了。内殿里的尽是不糊涂的人。 远远的就见内殿有进进出出的人,自从小主住进了内殿,一向冷清肃穆的地方热闹了起来,盟主几日来也在内殿里陪着小主,十三执事也来了几人。 院子里,浓浓的树荫下,已经站了些人,罩着玄纱轻衣的第七执事挂着微笑正坐在亭里喝茶,看见福如几个进来,向她们招了招手。 一旁年纪小的福佳一见笑颜明俊的第七执事就不自觉地微红了脸,福如倒是如常地率先往前走去。 “执事,”几个小姑娘一起行了礼。 第七执事端着茶碗看着她们,说道:“你们几个也是好的,站下吧。” “是,”虽不明所以,但是站下的意思还是懂的,几人也站到了人群前,福如稍稍四下看了看,有平时相熟的几个,也有没见过的,但看着都是懂事的,女孩里也没有交头接耳随意举动的。 不多时,大嬷嬷抱着小五来了,第七执事快走几步地,右手按胸行了个规矩的礼。 小五软糯的声音唤道:“七叔叔。” 第七执事欢喜地笑出声。 大嬷嬷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孩们,说道:“看着都是好孩子,老七会办事。” 第七执事不以为然地笑笑,“小事。” 大嬷嬷边走边说:“五儿身边的人,怎么是小事。” 第七执事一听,脸上的笑收了收,只对着小五说道:“小主,看着喜欢谁?” 小五没看人,只伏在大嬷嬷的肩头,小声地说:“小五谁都不讨厌。” 第七执事一愣,而后笑容越发横溢,大嬷嬷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小五的背。 女侍们也不敢抬头,严厉的大嬷嬷让人有压迫感,站在前排的福如也低着头。 “抬起头来,又不是责罚你们,怎么都做一副心虚害怕的模样,盟殿的侍者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大嬷嬷的话音不大,可让人颤了三颤,女孩们立刻都昂首挺胸站得端庄。 大嬷嬷才满意地微微点头,一个个地仔细看了看。 第七执事陪在一旁,打开扇子为大嬷嬷和小五扇了扇。 大嬷嬷走了一圈,回到福如的面前停了下来,说道:“你们这一排的都报出名儿。” “下侍福如。” “福佳,”“福怡,”“宁彩,”“清媛。” 五人依次说着自己的名,大嬷嬷睨了第七执事一眼,“老七,姑娘的名儿是你取的?” 第七执事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道:“福致安康,宁静清远,一殿一字,男女都适用,一听名儿就知出处,多好。” “你以为是查典故,还讲出处。” 大嬷嬷一说,女孩们也有了笑意。 盟殿中能排得上这八字入那八殿当值的已是光荣,而八字中以内殿福字的侍者为首,能得个福字也需些造化,第七执事行伍出生最是看重个人的能力和品格。 趴着大嬷嬷肩头的小五也转过身,看着福如几人,正好与福如的眼光相会,福如微微笑着垂下眼,而其余的人却是情不自禁地看着小五的脸,除了内殿里的几人,其余的女侍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小主,如若是在别处看见如此精美的娃娃,她们一定会啧啧称奇或放声尖叫了,可眼下也没人敢发出声音,倒有些像惊愣住了。 小五转过脸,又埋头进大嬷嬷的肩窝。 大嬷嬷清咳了一声,点着福如、福怡、清媛,和人群里低着头的两个小姑娘,对第七执事低声说了几句就回身走了。 福佳回过神,一看没有自己有些泄气,其余没被选中的人也是一脸失望。 而后福如和福怡涨了两倍的例钱,清媛和余下的两个改名为宁媛、安意、安芝,各晋了两级,专门拨了出来留在大嬷嬷的手下。 第七执事有些怨念地说道:“哎呀,回去还得加上备注,你们五个已经跳出八字外,不再排辈中了……” 福如有些意外,但也是静静地和四人跟着第七执事向殿中走去。 内殿清凉,第七执事让几人等在一旁,自个儿进了内殿寝室。 宁媛轻轻碰了碰福如,小声说道:“福如姐姐,我有些不懂,执事说我们以后不用在殿里当值了吗?” 福怡看了晋级的三人,只笑了笑。福如轻拍了拍宁媛的手背,说道:“今儿是好事,宁媛不必担心。” 安意和安芝都在宁偏殿当值但不相熟,如今突然晋级,两人因为同为安字倒很容易亲近起来,站在了一起低声说话了。 左边书房里传来谢冥和剑侍的声音,五个小姑娘立刻收声站着不敢动,书房的门打开,剑侍引着魂明脉主和一位红衣的俊秀男子走了出来。 福如轻扯了宁媛,五人忙退至花圃边低头行礼。 离得有些距离,剑侍只看了她们一眼,小姑娘们也吓得心跳不齐。 福如不知为何,竟然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前方三人。 剑背对着她们,魂明脉主带着欢喜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而那个红衣的男子却是径直走向右边的寝室。红色的轻纱拂动,似乎有一股好闻的檀香传来。 福如借着行礼的姿势,右掌按着自己狂跳的心。 待三人都走开了,几人才直起身,脸上都是又惊又喜的表情,福如和福怡虽在内殿当值,但殿中只有盟主的近侍才能出入,她们大多在偏室和殿外取物递话,进殿也要四侍亲领,几年来也没进殿中过几次,更别说其余三人。 “早听说剑侍是冷面的罗刹,刚才一眼真骇死我了,”宁媛喃喃地说道。 福怡盯了她一眼,皱眉不语,看到走神的福如问道:“福如,你怎么了?” “我……” “唉——你们五个,过来。” 福如话未完,第七执事就立在寝室门边用压低的声音唤道。 她们没走到门前,第七执事就转身进去了,五人不知该进该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而,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寝室很宽大,几乎像一个小点的屋宅。一走进去就扑面而来一阵凉意,呼吸中有一股冰着心肺的淡淡香气。旁边还有三四个小门,只一个开着,黑衣近侍正端着茶进来。寝室里物件都是浑然精致的,脚下的厚地毯,踩着如在云端。 大嬷嬷和红衣人正坐在桌边,第七执事接过盘子为他们上茶。 内室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智界可好玩了,小五肯定会喜欢的!” 宁媛很紧张,脚下绊了裙摆,一个趔趄,幸好福如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这一动作太过突然,五人脊背上一阵寒,都吓了一跳。 第七执事瞪了宁媛一眼,觉得有些丢脸,“别紧张,又不是推你们上刑场。” 红衣男子温和地笑了,小姑娘们觉得满室春花灿烂,那男子的笑容让她们都红了脸。 “嗨呀,我都不敢认你们几个是盟殿的女侍了,真丢我的脸,”第七执事看着她们的羞色,无奈扶额。 大嬷嬷倒是有些明白,“都是小姑娘,看到燕兮不脸红的能有几个。” 姬燕兮淡笑,“大嬷嬷取笑了。” 第七执事看着福如五人,没好气地说道:“今日选了你们五个,以后你们就在大嬷嬷身边不归我管了啊。” “是。”五人俱低头答应。 大嬷嬷接过话说:“没有什么选不选的,都是爹疼娘爱,个个都是好的,随手点了你们五个也是有缘分。话可以先对你们说,五儿要去智界了,你们是随侍。” 宁媛一听,紧张全变成了激动,看着嬷嬷泪盈盈,小主的随侍呀,以后很容易被提拔成近侍呐。 福如,福怡,安意,安芝也是满脸惊喜。 第七执事撇了撇嘴。 姬燕兮慢慢地品了一口茶。 大嬷嬷多看了宁媛一眼,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可知道我为何会随手点了你们五个?” 小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都谨慎地摇摇头。 “福如,旁人都盯着五儿看,你却为何低头。” 被点了名字,福如上前一步,如实回道:“盯着主上看,是失礼的。” “哦,你们呢。” 福怡回道:“第一次看到小主的样貌下侍也呆了一会儿,不过下侍已经呆过几次,所以今天能记得住低头了。” 福怡的话让几人都深看了她一眼。 大嬷嬷微笑着直言:“你倒是个玲珑的。” 安意也回道:“下侍一直低着头。” 安芝紧跟着说:“安意提醒过下侍,下侍不敢抬头看。” “嗯,那么你呢?”大嬷嬷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宁媛问道。 “呃,下侍,下侍……一定要说吗,”宁媛很是为难。 第七执事不耐烦了,“你这丫头真是奇怪,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下侍,下侍被叶絮迷了眼,所以就低头揉了揉——”宁媛拽着衣角,心想自己真是个浑水摸鱼的,竟然这样被点名了。 在场的几人俱是笑意十足,连姬燕兮都抬头看她。 第七执事忍着笑,说道:“真是个好命的丫头,连这巧都让你赶上了!” 大嬷嬷也翘起了嘴角,“也是应了缘字。” “大嬷嬷不要觉得下侍是个南郭先生,以后我会认真做事的,”宁媛急忙补话,就怕大嬷嬷要退人。 “别担心,能站到院里的可都是老七肯定的人。退下吧,一会儿回西殿。”说完也不看她们了,近侍领着她们进了小门。 小门里也是个不小的房间,桌椅书架一应俱全,五杯清茶已摆放在铺着暗金色绣布的桌上,福如在靠着门的位置坐下,不理会宁媛的欣喜咋呼。 一会儿,就听大嬷嬷说道:“我想找待五儿如常的人……” “大嬷嬷,那应该点其他看呆的丫头,我觉得她们做的更平常,”第七执事不满地嘀咕。 “嬷嬷,除了你和二嬷嬷,再难有第三人……”温润的声音传来。 隔了很久,大嬷嬷的声音说道:“也是,我都糊涂了,五儿不是平常人,若真有带她如常的我也不饶他,或许是要个待她如亲的,可真有那样的人我也要在心里疑上一疑……” “大嬷嬷,小五换好衣服了。”男孩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房间里的宁媛忍不住往外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拉着小主的手,回头问道:“说话的小公子是谁呢?” 福如借机也向外看去。 大嬷嬷上下打量了一身翠嫩衣裙的小五,才对抱着许多衣物的二嬷嬷说道:“领了五个女侍,一会儿让她们帮你收拾吧。” 小五对着姬燕兮糯糯的叫了声“哥哥。” 姬燕兮笑着回礼。 “五儿,去了智殿不许顽皮乱跑,跟着魂明继主多看看别的哥哥姐姐,要学学礼仪了。”大嬷嬷边给小五穿鞋子,边说着。 小五只低着头,一直有些不欢喜。 “小五小五,待会儿智殿可热闹了,有好多的娃娃去选学,看魂明师傅考他们可有意思了!”小男孩站在小五身边,说个不停。 第七执事好笑地看着小男孩:“小白公子,这么爱热闹为什么不自己先去,反而一大早跑到盟殿等着。” 小五病中,白黎整日巴着父亲进出内殿,与第七执事已经相熟,听了话,瞪眼看他,“我是代表鱼姐姐、龙哥哥、韩哥哥还有司雨和公孙乌鸦带着小五玩的,怎么可以一个人先走!” 几个大人被他小男子汉的神情逗笑了。 大嬷嬷说道:“嗯,难为地衣的小公子想着五儿,这会儿可以跟着魂明继主去了。” 福如等着姬燕兮抱着小主走出门外,才收回视线,喝了口茶说道:“宁媛,那应该是医界的小公子。” 没听见回音,抬头才知宁媛愣愣地扒着门框,几乎要探出脑袋出去了,只听她喃喃地说着:“刚才没敢看清,原来魂明的继主那么好看……” 福如手一抖,碗盖磕了一下茶碗,一声脆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5.幼子选学 趴着车窗,隔着纱帘向外看,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行人,已经能看清“知曰”二字了。 白黎凑在小五身边,挨着她的头也学她向车厢外看,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多了很多马车,都是送孩子来选学的可以冠上七脉姓氏的人家。 姬燕兮随意地坐在软垫上,手中的扇子轻摇,发丝拂动,一张勾人魂魄的脸。可惜对着是两个娃娃,有些浪费。 精致的马车拐了个弯,没有去正门,而是挨着围墙,沿着溪流过了绿荫道到了后门。 马车停稳了,小五才转过身,迈了几步走向姬燕兮,很自然地圈着他的脖颈让他抱着下马车。 姬燕兮也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靠着他肩窝的娃娃,做任何事都自然得理所应当,就如——挂在自己的怀里把他当成一个搬运的劳力,自然地让他人觉得不做就是罪过。 白黎没让车夫扶,自己跳下马车,看着闭眼趴在魂明继主肩上的小五,关切地说道:“马车里有些闷热,小五难受了?” 姬燕兮代答:“小孩子容易累,应该没事的。” 小五一直闭着眼,不说话。 一身红衣的弱冠男子怀里却是一抹嫩绿,身后还有一个白衣翩翩的小少年,这组合很有……呃,很有艺术感,在林子里写生的学子们,立刻摊开新纸勾画起来。 当然远处的三人是不知的。不过很久后当姬燕兮终于看到智界学子里广为流传的《美人携幼带小图》时,念起今时的往事喜忧参半。 智殿更像一处大庄园,许多已经在智界求学的学子,到了盟界与家人相聚时,也还是喜欢住在智殿里,这里清幽雅致,设备俱全,更可以和魂明师傅比邻而居,课业不会落下,也不用理会家族杂事,日子依旧简单充实。所有在智界求学过的人,总觉得智界更像家,这与智界千百年来特殊的地位和功能有关——谁会不喜欢和怀念一处世间桃花源呢。 走了很久,才进了主殿,在偏室魂明脉主和武、商、土、技、艺、医的脉主已经围坐一桌饮茶,六人都师从过魂明,在他面前都显得很放松惬意,七人有说有笑的。一旁屏风隔开的内室许多魂明教员却在忙个不停。 白黎跟着姬燕兮进门,见一屋子的人,其中还有魂明脉主,有点局促了。 乖乖地上前先对着魂明脉主行礼,才转身对着父亲一礼,再对着其余所以的大人一礼。 白术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公孙既却摇着既然扇,凉凉地说:“哟,小白,你可走错地方了,哥哥姐姐们都在对面的偏室等你一晌了。” 白黎一听,躬身一礼,溜了。对着一屋子师傅的学生压力可真大呐。 小五一睁眼就看到小白溜之大吉的背影,攀着姬燕兮的肩头转过身,看到魂明和六界脉主已经站起来,稍稍对她侧了侧身点头。 姬燕兮把她放到地上,小五把右手执在胸前,垂首曲了曲膝回礼,又对着魂明行了一个躬身礼。看着一个打扮得像个仙家童子的玉色的小人认真地行礼,众人都面带温和笑意,魂明更是满意地笑出声。而魂明师傅们忙停了手中的活,对着小五躬身行礼,口称小主,小五也屈膝回礼。 一屋子人终于见礼妥当,才把小五抱到垫高的椅子上,左边魂明脉主,右边姬燕兮。 公孙既坐在小五对面,问道:“小主病可好了?” 小五用软糯的声音回答:“谢谢公孙叔叔关心,小五已经好了,白叔叔的药一点都不苦。”小人儿一字一字轻柔地说着,蜜色的眼睛看着众人,回答地有礼有节。 鱼锦素和司楚身为母亲,对这样漂亮乖巧聪慧的娃娃更是难以抗拒,看着小五笑得愈发和善,鱼锦素还特意招了侍者为小五拿了一盘果子。 小五道了谢,小手捏了个果子却是给魂明老头,把他喜得笑成了见牙不见眼。 除了盟会,龙耀日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小五。未见时听自家儿子龙不魏说过小主是个讨人喜欢的娃娃,当时有些不以为然,天家的孩子怎么可以只是个娃娃。盟会一见,却是不敢轻视,小小的孩子坐在盟座上不吵不闹,行为举止大方得体,也见识到了盟界小主的坚韧聪慧。而此时再见,却是惹人亲近,让人心生欢喜的。遂也难得有了微笑的样子。 几人坐着慢慢扯开了话题,小五见大人没再问话了,才伸手去端茶碗,小小孩子坐着高高的垫子,俯身去够茶碗,胸前的玄玉轻磕了桌沿,小手捧着温茶实在是勉强。 没等姬燕兮伸手帮忙,润着蜜的琥珀眼睛看了看立在门边的女侍,那女侍也还机灵,立刻快步走来,接过姬燕兮手里的温茶喂给小五。 小手按着女侍持杯的手,侧身小小地喝了几口,小五才放开女侍的手,女侍意会地端茶立在小五身边。 一点红唇润了清茶,小人儿垂着眼,盈长的睫毛几乎覆了一双眼睛,小小的一张脸没有一丝凡尘颜色,在场的诸人突然不敢直眼看她,只借着执茶时偷眼瞧,不知是怕惊了她还是怕自己这样贪看一个娃娃很尴尬。 鱼锦素突然有再生一个娃娃的想法,只一想,自己的面上就红了红,都多大的年纪竟还这样荒唐。 个人想法不一,只都端着茶品,似乎智界的素茶突然变得清香无比,脉主们饮个不停。 魂明老头却抢着盘着的果子吃,也不找话说。 姬燕兮撇去茶末,但笑不语,看到在门口那探头探脑的白黎,对他点头。 白黎窜进门,说道:“让小五和我们玩吧,在这她多没意思呐……” 白术又瞪了小儿子一眼。 白黎嘟嘟嘴,忙撇过头,假装没被父亲瞪到。 姬燕兮笑着说:“现在不玩了,选学的时辰到了。” 白黎听了兴奋地嚷嚷:“今年的新学子特别多,刚才我们数了数有一百多个呢!” 魂明笑了,“这不多了,平民学子每年一选就有千万之多呢,还不算各界自己的学堂。” 白黎挠挠后脑,也觉得自己见识小了。 众人站起,魂明的教员师傅早一步抱着书册纸卷出去了。 姬燕兮躬身去抱小五,一双藕臂揽在黑发上衬得粉白,小人儿又趴到了红衣上,众人看她模样,有些心怜她病后初愈。 只有小五自己知道浑身的骨头里有怎样的酸疼,到底是习惯了,怎么样的疼都会过去的。 而白术担忧地看了看她,甩开衣摆跟着众人身后,也不好说些什么。 正殿。 魂明笑微微地坐在主座上,六界脉主各座两旁,而主座前的几排坐着魂明的教员,姬燕兮坐在副座上,小五坐在他身边,看着殿中坐的满满的百多个小孩子,大多在六七岁间,他们衣饰不同,发型不同,有很多男孩子是理着短发。孩子们都显得兴奋又紧张,低着头,等着脉主落座。 白黎、鱼问江、龙不魏、韩玺,以及司雨和公孙艺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少年挤在正殿角落的屏风后,看得津津有味,白黎、司雨和公孙艺还朝小五挥手眨眼的。 待脉主落座,殿中少年才对着主座行礼,然后朝左一礼。 殿中少年都来自七界,各是能冠上七界姓氏的贵戚,不是脉主的子侄,便是关系不出三服的亲属,各界脉主到场也是勉励他们,将他们交给智界魂明管束,日后学有所成也是给一脉争光。 其中却没有盟界的少年,盟界百年来只有一支嫡宗单传,这代也只小五一个幼年。 而神界地位太过特殊,且东君也是宗家单传,子孙不旺,不过每年会送几个优秀的平民子弟赐了东君的姓来智界进学,他们不用选学。 小五本坐得端正,可身子里的疼痛有些难忍,她扯着姬燕兮的衣服,对他说了第二句话,“哥哥……” 姬燕兮垂下狭长的眼,看着扬起的白玉小脸。 “小主,怎么了?” “小五要一杯水。” 姬燕兮招招手让女侍端了温水。 小五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了半粒晶莹的药丸,和着水咽了下去。 魂明和其余几人注了意,却是看着姬燕兮,姬燕兮拍着小五的背,说了两字“无事。” 而白术一直注意着小五,小五特意对白术微微张了张嘴,白术意会,眉头稍解。 魂明站起发话:“各界的少年们,今日智殿选学是你们求学生涯的第一战,我想家中父母已经告诉过你们智界进学的许多好处,也让你们听说了智界教学的种种不同,有的人觉得奇特有的人觉得怪异,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们能怀着一颗赤诚热学的心接受我们的引导,你们可以有不同的学识,你们可以有不同的见解,当走出智界你们还会有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作为……可在智界你们是平等的学子,那是一处修养的地方,你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感受自由和理想,而现在我只想看看你们是不是做好了独立和成长的准备……好吧,可以开始了。” 魂明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了,或许殿里的小少年们是不懂的,可是在座的七界脉主却是深深感慨,十年的智界进学,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魂明教员开始分发帙卷,每人三张,而智殿侍者,给每人拿了小算盘,也端了一盘糕点放在桌边。 殿中大人纳罕不已,糕点?!可孩子们倒是喜欢,有看起来年纪小的已经抓了吃了。 侍者也给搬了一张宽桌放在姬燕兮的副座前,也有三大张的试卷,一个算盘和一盘糕点。 魂明笑得像只狐狸,对小五说:“盟界百来年没人来选学了,小主可是第一人呐,老夫真是福气!” 姬燕兮睨了老头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生事。 小五没说话。 魂明觉得自己把小五糊弄住了,看她再如何聪明也只是个五岁的娃娃,哇哈哈。 看着笑得越发得意的魂明,软软的声音回道:“可是小五要是选不上,阿爷是要骂小五还是要骂魂明师傅。” 魂明一听,立刻恍悟,真想给自己两大嘴巴,一时得意,忘了娃娃的身份,无论她考不考都是选得上的,可是万一她写的不好,倒让盟界尴尬了……哎呀! 眼珠一转,魂明把自己的悔意掩得饰滴水不漏,更卖力地大笑,引来殿下多人侧目。 姬燕兮无语中,有时聪明人做起糊涂事来真让人措手不及,此时桌子是撤不下了。 小五自己滑下座位,立在桌边,挽起衣袖,翻开了卷子。 “家人是如何称呼你的。” “你会些什么,或者喜欢玩什么。” “读过了几本书,写下书名,如果记不住的写下书中大概的内容。” “你觉得盟会是什么,集会、庙会、还是堂会,大人们在一起做什么。” …… “九界为何要分成九个界脉,十个,八个不可以吗。” “师长教导了许多道理,如何才算一个真正的九脉族人。” “你有五钱银子,可以买到什么东西。” “三百五十二减去七十,又加上二百二,又减去半数,加上半数的半数,还余多少,你觉得何时会用到这些数字?” …… “画出你现在的心情,写下你为什么这么画。” “你吃掉了几块糕点,要诚实。” …… 一共三十道题,中间有七道的算术题,小五没用过算盘,闭着,很快地心算出了答案,只是关于银钱的问题,她确实不知……而第四道题,她看过的书是三百八十五本,空着的地方满满地写出了五十几个的书名,看了其中几个书名姬燕兮有些不敢相信,只勉强自己认为是小孩子翻着玩的,那样的书连大人都没耐心读下去。而事实是,算了,就这么以为吧,真相总是出人意料的。 小五的字很工整,可以说得上有风骨了,这对五岁的小孩子来说极为难得。 而她画的心情,却是一扇敞开的窗,有一枝木叶横溢。旁边写着小五想爹爹了。画笔简单流畅,技巧娴熟,完全不似孩童的笔触。 二嬷嬷在小五会写字前就先教了她如何执画笔,当眼疾发作时更是日日画画,她是不同寻常的孩子。魂明知道内情,看着她的画只是满意地笑。 殿中很多孩子抓耳挠腮,算盘噼啪作响,有几个像是已经放弃,扔了毛笔抱着盘子吃了起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魂明教员亲自收拾了卷子,侍者带着几个小少年如厕,白黎乘机拉走小五,而姬燕兮看着小五的答卷心中叹息,却不知自己因何叹息。 小五的卷子被大人们传阅,看着缱绻字迹,许多人已是心中叹服了——盟界的小主的聪慧早已传遍九界,如今亲眼看见更是惊叹连连,到底是天家的教养,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比的。 一张卷子也看不出好坏,但许多一比便知答题的孩子是不是聪明特别的。 没一会儿,三十多个小孩子被带出了大殿,有年龄过小的,字还未认识几个,试题答得糊涂,想是家人故意提早送来选学,多些机会进学,每年都要这样的情况。还有七八个实在是不长进的,大都空着卷子,智界对学子的品质要求严格,特别是七脉少年。 七脉里若家中有老是入不了学的孩子,作为父母就很是失职了,智界教人遵从的是有教无类,只要不过分的张扬跋扈也不会太被为难。 到了十岁去不了智界,就只能请脉主赐名,送到各界自己的学堂去进学,到了十五时,如果通过了魂明的考核也可以转去智界学习。 智界每年只会收几十名左右的七脉学子,和一千多的平民学子,根据自己的意向学习喜欢的知识,求学时也不评定优劣,但去了智界,能入魂明手下却有些难度,怎么说呢,魂明脉主和他的教员们喜欢特别的学生,特别的定义有时很广,有时也很窄。 而这次特别的定义是——没有动过糕点,有十一个“特别”的孩子“幸运”地做了魂明的弟子,其中包括盟界小主。 最后,总共余下六十六之数,扣除特别的十一个,还有不怎么特别的五十五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可以去智界求学。当然智界有很多的学堂,去哪一所任由他们喜欢,每个学馆里的教员没一个是差的,因为智界对教员的考核是十分严格的,其中最首要的是对他们个人德行的要求。 所以智界学堂里的教员也很“特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佳人相见一千年》正文 16.智殿风波 魂明为六十五个少年赐了名,小五的除外。还好他是个有才的老头,取的名贴切又好听。老头儿在心中窃笑不已。 自家有入了学的孩子,家长脸上带笑,而落选的只是摇头叹息,再待来年吧。 七界脉主看着族里的做了魂明学生的儿郎笑着说要赏,喜得族人眉开眼笑,大殿上也是一派热闹。 躲在屏风后的少年门早已经一窝蜂地冲了出来,韩玺一把抱起自己“特别”的妹妹笑得很欢喜,“瓜瓜好样的!” 小女孩不乐了,一拍大哥的脑袋说道:“是韩殷!哥哥不许再叫我瓜瓜了!” 司雨也拉着自己的表妹说道:“妹妹你太棒了,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玩了!” 被拽得踉跄的小女孩,忙拉着表姐的手说:“表姐,不跳了,我的新衣服都扯皱了……” 司雨笑呵呵地帮她撑了撑衣角,“嘻嘻……太高兴了,帮你拉拉,”转头对韩玺怀里的小女孩说道:“瓜瓜,这是我的表妹司薇薇,你们以后可是在一起上课的!” 韩殷从哥哥的怀里滑了下来,两个小女孩亲亲热热地拉着手互相问了好。 龙不魏的小外甥女和鱼问江的小侄子也做了魂明的学生,各牵着自家的孩子过来认人。 鱼问江摸摸了小男孩的头说:“这是我的小侄子,刚刚得名‘鱼宁汀’,快问好!” 短头发的小男孩拉了拉司薇薇的小手,韩殷一看不干了,扯了他的手握着不放。 小孩子的举动惹来笑声。 龙不魏身边的小女孩有些腼腆,一副小淑女的样子,对着其他的小孩子自我介绍:“我是龙偲儿,小哥哥,小姐姐好。” 鱼宁汀一见,更喜柔柔的小偲儿,立刻上前殷勤问好,“偲儿妹妹,你的名字怎么写呀?是彩云的彩吗?” 龙偲儿红着脸摇头,在自己的小手掌里比划刚知道的“偲”字。 韩殷被冷落了,跑回韩玺的怀里,躲了不出来。 几个大孩子看着小孩子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时司雨四下张望,看到公孙艺正对和两个双胞胎女孩说话,两个小女孩留着齐肩的短发,厚厚的刘海一个样地覆在额上,看着很清秀可爱。 司雨又到处看了看,叫道:“咦,小白不见了!” 韩玺说道:“刚才他拉着小主往殿后跑了。” 鱼问江往后看了看,说道:“我看了小主的卷子,要不是眼见她在殿上答题,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写得出的。” 龙不魏看着鱼问江说道,“毕竟是太一王脉的,他们的教养自是不同。” 鱼问江不做声了。 司雨咋呼道:“小五真的很了不起呢,她看了三百八十五本的书,我比她大好几岁,到现在也只看过……嗯,大概二十本吧……哎呀,零头都不到的!” 几个少年一阵沉默,而地下的小少年却竖起了耳朵,刚才就见副座上有一个比彩画上还漂亮的小女孩,他们说的应该是她吧。 公孙艺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女孩走了过来了,“这是我表哥的女儿,公孙枝,公孙蔓……唉呀,我那个贪吃的妹妹真是没出息,以后到了智界我也不要认她了!” “鱼宁汀,你可要照顾帮我照她们!”公孙艺把公孙枝,公孙蔓放到鱼宁汀的边上,两个小女孩冷冷地看了一眼鱼宁汀。 鱼宁汀看看龙偲儿,又看看司薇薇,再看看公孙姊妹花,小小的身子往龙偲儿那挪了挪。 韩殷在韩玺的怀里玩着手指,不下地。司薇薇倒是大大方方地拉着公孙枝公孙蔓的手叫着妹妹,还没问人家比不比她小。 殿中的孩子一一被接走了,而十个特别的小孩却得留下。 智界的人作了记录,十个人里武界一人,商界一人,地界一人,艺界两人,技界两人,医界三人,六个女孩,四个男孩。 各界的脉主和家长都被赶走了,魂明脉主笑眯眯地看着新入选的十个孩子,又挥手让几个碍眼的老学员站边去。 “你们都互相认识过了吗?” 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摇头的有点头的。 “你们以后有好多年是要处在一起的,现在都认认人吧。” 司薇薇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是地界的司薇薇。” 韩殷看到哥哥打的手势,也忙说道:“我是技界的韩殷。” “我们是艺界的,公孙枝公孙蔓。” “嗯,我是鱼宁汀,商界的,这是武界的偲儿妹妹,龙偲儿。”鱼宁汀拉着低着头的龙偲儿,韩殷白了他一眼。 一个小男孩挺着胸膛说:“我是医界的白银火,这是我的妹妹白虹颖,还有我的表哥白幽灼,我的堂哥是白黎。” 魂明看着白银火摸了摸下巴,笑得很欢,然后把眼光转向了站在靠着墙的小男孩。 “技界韩凌,”韩凌不紧不慢地说了四字,也没有往中间站的意思。 魂明一看,乐得几乎要欢歌了,今年的娃娃很有趣呐!还有一个盟界小主,真是完美的组合,哇哈哈…… 就当魂明要乐得手舞足蹈的时候,姬燕兮抱着小五,走了进来,当然还有白黎那个小尾巴。 小五依旧是趴着,额角汗湿了,白黎倒是低着头,很自觉地走到自己伙伴的队伍去。 鱼问江问道:“阿黎,你去哪了?” 白黎有气无力地说:“在偏房里。” 韩玺看了看他湿了的衣摆,明了,“又去玩冰了。” 魂明一看小五来了,舔着脸笑,“小主呀,来见见你以后的同窗吧,大家可都见过了,就差你了。” 姬燕兮欲言又止,小五挣了挣,只得把她放下。 小五才转身,小朋友们已经呼啦一下都往前靠了。 小五慢慢地迈下不长的玉阶,走到孩子堆里,蜜色的眼睛把跟前的人都看了看,软糯的声音说道:“小五,是太一的小五。” 司薇薇已经凑到了小五身边,韩殷也盯着小五的脸眨也不眨眼,鱼宁汀拉着龙偲儿的手快快地上前说,“哦哦,小五妹妹,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小五低着头,淡淡地回道:“嗯。” 公孙姊妹花看到小五却是一起笑了笑,“小五!小五还记得我们吗?” 小五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嗯”了一声。 公孙艺奇道:“你们俩什么时候见过小五?” 公孙枝答道:“是在山路上,我们的马车挨在一起,隔着窗子看到了。” 白虹颖站在司薇薇身后,拉了拉哥哥说:“哥哥,她的衣服真好看。” 白幽灼站在外围,没有往里挤,韩凌站在他旁边,看着小五。 韩殷见小五胸前的玄玉很好看,凑近就上手抓,没想到指尖一痛,叫了起来。 “怎么了?”众人异口同声。 “好烫!”韩殷带着哭腔大声道。 小娃娃都被吓了一跳,旁边的少年忙往中间走去,姬燕兮也快速地走下来查看。 韩殷握着自己的指头,跑进哥哥的怀里,“怎么了瓜瓜?”韩殷委屈地哭道:“好烫!哥哥她的玉烫了我的手……” 韩玺看了看被小五握着的玄玉,又看看妹妹微红的指尖,有些糊涂了。 白黎跑到小五身边,用手摸了摸玄玉,反驳道:“韩瓜瓜,你又说谎,小五的玉哪里烫了!” 司雨和公孙艺也围了上去,都说不烫不烫,韩殷一听哭得更响亮了。 少年们不知如何是好了。姬燕兮招了女侍,命去拿烫伤药。 小五却用糯糯的童音不熟练地安慰道:“别哭,一会儿就不疼了,哭了会更疼的……” 韩殷一看有人理会自己了,不收声,倒哭得更响了。 小五也愣了,以为她疼得厉害,走在韩玺兄妹面前,从小荷包里拿出一粒几乎通明的药丸说道:“你这么疼吗,给你吃这个吧,小五疼的时候吃了药就不疼了。” 魂明一见小五拿出的药,知道自己不能再看热闹了——那药他认得,可是神界的伤药圣品呐! 韩殷在哥哥的怀里撒娇,乱蹬着脚,含糊地说:“我不吃,我才不要吃你的药……” 韩玺正要为妹妹任性的话道歉,但韩殷蹬地更用劲。 小五没防备,被小姑娘一脚蹬在肩膀上,本就忍着疼痛的小身子,就这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回殿里的人是彻底愣了。 很久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魂明呆呆踏在最后一级玉阶上,伸出手定着要飞身上前的动作,想死的心都有了,才一天就把盟界得罪透了。 小五额上又是一层冷汗,但还记得把自己的药送回小荷包。 韩玺放下妹妹,就去拉小五,姬燕兮也是要扶她。 而白黎是要气炸了般,瞪着韩殷吼道:“韩瓜瓜!你疼个屁,小五才疼呢!就知道哭撒娇,以后看谁理你!” 韩殷被吼立刻止了哭。 殿中安静地厉害。 小五借着姬燕兮的手站起来,轻声说:“小五没事。” “魂明脉主——” 一声不高的称呼,却让所有人看向殿门,而魂明老头的身子却是扭曲得厉害,介于逃与躲的挣扎状态。 弓和剑和十三武侍踏进大殿,两侍的脸色都有点不好。 怕什么来什么,魂明稳了身形迎了上去,“弓侍,剑侍,两位如何来了智殿。” 弓和剑侧身一礼,环视了一眼后,只看着脸色苍白的小五。 魂明有些谄谄的。 剑似笑非笑地说道:“盟主听说,小主竟参加了智界选学,我们来看看小主答得可好?” 魂明只觉当胸中了一箭,艰难地说道:“非常好,小主已经入了我的门下……” “哦——小主真是福气。”剑说。 这是一箭穿心。 弓越过姬燕兮抱起小五,当着魂明的面轻拍她肩上的鞋印。 再一箭穿心。 弓微笑道:“魂明脉主,以后就有劳您照顾小五了。” 魂明咬着牙,答道:“不,敢,应该,的。” 剑冷冷笑了笑,“如何不敢,我们一定捧上谢礼——盟界有一奇药,吃了提神、醒、脑,我们多送一些给您,您为了九界实在太过费心劳神。” 魂明不敢再做回应,只梗着脖子,硬扯出笑。 弓含笑道:“大嬷嬷还等着我们回话呢,那么就告辞了。” 魂明几乎要抚着胸口晃三晃了,“恕不远送……” 小五将脸埋在弓的肩窝处,他身上还带着太阳的暑气,小五只觉的冰冷的皮肤被煨很舒服。弓的大掌按在小五的背心,为她除去冷意。 白黎追了几步要跟着去,魂明一把抓了他。 白黎赶忙向着小五的方向喊说:“小五,晚上,我和爹爹去看你!” 姬燕兮立在殿中,挥了挥,让少年们散去。看着白黎噙着泪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小五对白黎有些不同,而对自己和其他少年都不会太亲近。 姬燕兮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自己即没把她当平常人对待,更没有要把她当亲人或只是个孩子来关爱。仔细想来,第一眼就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比照的对手——即使她才五岁,即使自己与她将是终生的陪伴……知道她痛,却不会怜惜。 原来她比世人更懂得人心。 真可怕呀!在懵懂的时候她的理智和情感就已经如此强大,完全是不自知地支配了言行,下意思地不软弱不莽撞。终有一日,当心里的那个小人清醒过来时,那会是怎样一个惊人的灵魂? 可比起这个,现在,我更想知道—— 在谁的面前她才愿意说痛呢。 “哼!那老贼,最会扮猪装蠢,可真的有几个能精得他过!一个选学给智界挣了人心!” 大嬷嬷一脸怒色,恨恨地骂着,抓着桌边,几乎要扯下桌布。 东殿侍者早已退去,只有二嬷嬷在滤着药。 “他们一个两个的计算,都等不得她长大,就论斤估价!如此就送于他,大家又何必一场掩饰作假……” 长叹一声,大嬷嬷跌回椅上,支手扶着额,哽咽道:“别忙了,我们这日日担惊受怕也不知是不是空一场。” 二嬷嬷依旧低头小心地滤药。 殿外侍者一声通报,谢冥手提着衣摆已经快步进了门。 大嬷嬷和二嬷嬷立了身,行了一礼。 谢冥肃着脸,径直进了内室。 轻手拉开纱幔,床上,小人儿散着头发,穿着大红的肚兜和短裤,露出的小小胳膊和腿上尽是红色小点。 “刚扎了针,药劲还未过去,”大嬷嬷站在床头说道。 摸了摸汗湿的小脸,谢冥的脸色更加阴沉,“小五吃过东西了吗,会昏睡多久?” “膳食和药都备着,等疼过去了,五儿会自己醒来,”大嬷嬷紧了紧手,忍不住说道:“盟主……” 谢冥一抬手阻了大嬷嬷未尽的话,“嬷嬷您也累了,去休息吧。” 大嬷嬷又是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谢冥默默地看着小五,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看着,“怎会这么弱小,阿爷的小五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俯身挨着小五滚烫的额,一滴泪落在了娃娃的脸上,谢冥赶忙伸手擦去。 “快些长大吧,快些,长大。”轻柔的声音犹如耳语,却颤动人心。 将小人儿小小的手贴在脸上,谢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幼孙,从不信鬼神的谢盟主,一字一字地念着经咒。 苍凉的声音萦绕着无上的虔诚和无尽的疼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