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锦衣卫》 第一章 总兵遇刺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万历二十年四月,大明的京师,明明应该变得暖和的天气却不见好转,阴冷不说还下着雨,弄得满地泥泞,十分难行。 而即便是这样日子的夜晚,却还有人出动,来到外城的驿馆——不过,不是从正门进去的。 “啊——”一声惨叫后,驿馆内的人都被惊动了,门口岗哨原本正在打盹的驿卒更是惊慌失措,连忙循声赶赴惨叫声传出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二楼屋顶瓦片响动,见青光闪动,一个人影收起长剑,遽然跳走,消失不见了。 驿馆里的人最紧张的莫过于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名力士,十八九岁的青年季桓之。他从听到叫声到赶至二楼,总共没有用超过五弹指的时间,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刺客已经得手并且还从容逃走了。 季桓之点起一盏油灯,看着榻上胸口中了一剑,鲜血早已浸满亵衣的断气中年男子,就感觉自己的气都要断了一样。 因为这个被刺杀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受皇帝召特地从山西赶来北京的总兵官、同时也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 不久前,宁夏镇原副总兵哱拜父子与蒙古河套部落勾结发动叛乱,连克中卫、广武、玉泉营、灵州等城,引得全陕震动,朝廷派去平叛的几支部队都吃了败仗。所以皇帝急召李如松进京,准备授予兵符。按道理讲,李如松本就在山西,离叛军很近,只需要把兵符和旨意寄送过去就可以了,但皇帝可能要面授机宜,所以才要坚持召见他。但没想到,李总兵刚刚到达京城,在下榻驿馆的当晚就遭到了不明刺客的刺杀。 “完了、全都完了。”季桓之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坐下去。平叛总兵官被害,对朝廷是个噩耗,而对季桓之本人更是噩耗。当他看到死人的时候,不禁意识到:这麻烦大了。 驿馆里的驿卒也走了进来,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问:“季爷,这怎么办才好啊?” 季桓之挠头看天——还真看到了天——屋顶有个窟窿,细丝般的雨滴不断飘落进来,这一定是刺客潜入进来的入口。 现在山西总兵死了,那么自己连同驿馆守夜驿卒,都要承担巨大的责任,严重点可能要人头落地。可如果能抓到刺客,兴许还有救。季桓之想了想,觉得时间紧迫,事不宜迟。于是他解下锦衣卫腰牌对驿卒说:“房间的东西都不要动,你们先拿着这块牌子,速速遣人去南镇抚司叫开门喊人过来勘察现场。我去抓刺客。” 吩咐完,季桓之便两步蹿上房梁,顺着屋顶窟窿爬出去,四面环视,搜寻刺客踪影。 猛然间,他发现北面二十丈开外的一处屋顶有一个瘦削的人影,这么晚的雨夜还在屋顶上跑的,想来除了刺客也不可能是别人了。于是他立刻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一开始他不想惊动对方,所以不管是走还是跳,都尽量轻轻的。然而那人十分警觉机敏,听见身后砖瓦声响,回头一瞧看见有人跟在身后,便立刻加快了速度,试图甩掉季桓之。 季桓之只能叫一声“刺客休走”,疾步赶上。 二人一前一后,在屋顶间跳跃追逐。因为下雨的缘故,砖瓦极其湿滑,脚底下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可那刺客每一步都好像蜻蜓点水一样,脚尖像是都未触碰到瓦片,轻盈的身体便往前跃了一大步。而季桓之跟在后面,既要追上距离,又要小心脚底打滑,神经紧绷,很快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二人已经追逐了一整片街区,那刺客回头看了眼他,发出轻蔑的一声笑。 季桓之被这声笑激怒了:驿馆行凶,害得我要承担责任不说,竟然还敢耻笑我?他调整气息,也试着学那刺客的步伐,一跃一大步,一跃一大步的。很可惜,他没有找到窍门,更累了不说,和刺客间的距离还拉大了。 那刺客突然停了下来,季桓之喘着粗气追了上来,眼见还差不到十步的距离,只见刺客兀地跃起,复又拉开的距离。 “竟敢戏弄我!”季桓之拔出刀,当做拐杖拄在屋脊上,另一只手撑着膝盖躬起身子喘气。 而那刺客就站在他面前不到十步,双臂抱怀,歪斜着脑袋看着他。 “你——”季桓之简直气疯了,可他说的却是“你真是自找的”,接着他忽然抬起左手,中指轻轻一扯,一支弩箭从袖中射了出去。 那刺客猝不及防,被射中了左小腿。他恼恨地瞪了季桓之一眼,旋即转身逃离,不过步伐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轻盈了。 师父留给我的东西还是有点用的。季桓之拢好袖口寻思道。 那刺客连续越过几处屋顶,而后跳下院墙,没入了一丛花苑。季桓之担心刺客再伤人或是利用人质进行威胁,也连忙下了院墙,不得已闯入了别人的家。 穿过栽种着各种奇花异草的花苑,季桓之跨过洞门,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而这时,院内一阵琴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般深夜,究竟是何人弹琴?”季桓之心中起疑,甩甩刀上的水,插回了鞘里,循声看见了院中的凉亭,而亭中有一身着湖蓝衣服的女子,眉若远山,瑶鼻樱口,正以纤手抚琴,飘飘然仿若仙子。之所以他能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除了他在雨夜行动了多时适应了昏暗的缘故外,还有就是亭中石桌上的古琴旁放了一盏提灯。 “你是……锦衣卫?”那女子看清季桓之衣装,顿时花容失色。 季桓之知道自己这身皮吓到了对方,忙上前几步赔笑道:“姐姐别怕,在下是来追捕刺客的。喔,对了,这般深夜,姐姐为何会在凉亭抚琴?” 女子害怕道:“刺客?我们凤鸣阁怎么会有刺客?” 凤鸣阁?季桓之想了想,记得南镇抚司的同僚曾提到过凤鸣阁,这是家妓院。原来这女子是妓女,我还当是哪位员外家的闺秀呢。因为妓女是贱户,社会地位低下,季桓之虽然依旧保持礼貌,但称谓却从“姐姐”直接改成“你”了:“我是南镇抚司的人,现在正在缉拿驿馆行凶的刺客,适才我看见那犯人逃进你们凤鸣阁的后院,所以才追过来。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刺客?奴家不知道、也没看见。” “不知道?”季桓之大步迈进凉亭,站到那女子面前。 女子身子往后一佝偻,几乎要蜷缩起来,显然是怕极了。而正是这么一让,她侧坐着,不免令半边臀部撑起衣裳,引得季桓之忍不住一瞥。女子意识到对方在盯着自己的臀部看,又忙坐正了,扯了扯裙摆,尽量挡住自己下身的曲线。然而这样的行为偏偏又使她的双丸撑起上衣,使得季桓之的目光又游移到了上面。 女子清咳了一声,问:“你不是抓犯人吗?” “噢——”季桓之转动了下眼球,正视女子的脸说:“不错,我想问你是否看见刺客?他左小腿中了一支弩箭,大概这么高,挺瘦的。” 见季桓之不再盯着自己的关键部位看,那女子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淡去。她答一声:“没有。” “真没有吗?那可难办了。”季桓之心里叹道:唉,都什么时候了,我是来抓刺客的,怎么和一个烟花女子聊上了,若是耽误了时间,让刺客逃走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于是他迅速观察女子的四周,看能否找到些线索。很快,他就发现了地上几滴红印。 “这是什么?”季桓之指着红印问。 “这……”女子瞥了眼他腰上的刀,舌头都捋不直了。 “血吗?”季桓之盯着女子,同时单膝蹲下,用手指揩了下红印,放到鼻尖一嗅—— 原来是朱砂。 发现是虚惊一场后,女子手摁胸口,气息忽长忽短的。 季桓之站起来问:“不是血,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人被你藏起来了?” 女子拼命摇了两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其实她并不会怕季桓之那仍显稚嫩的白净脸庞,她怕的只是那一身制服。女子本想摆脱这个愣小子,但发现对方大胆地用目光侵略自己时,难免有些恼火,她也瞪大眼睛看着季桓之,问:“差人不是有公务吗?” “嗯。既然你没有看见刺客,那我便去其他地方搜一搜。”他转身准备走,又觉得如此唐突,太过无礼,方才回头问一句:“还未请教,你姓甚名谁?” “我姓王。”女子觉得,对于如此无礼的小子,回答这三个字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了。 “我姓季。”告诉对方自己的姓,也算有礼有节。而后季桓之想要继续在凤鸣阁内搜查。 可这王姓女子却试图阻止他:“凤鸣阁也不是寻常的地方,怎么能让你擅自搜查?”或许是看出了季桓之涉世不深,在锦衣卫中职级又较低,女子说话也胆大了起来。 季桓之闻听此言,方才把同僚有关凤鸣阁的话完整地想了起来。 若说京城的勾栏院一共三十八处,有高档有低档,而最高档的莫过于凤鸣阁,上至王公、下至朝臣,有寻花问柳兴趣的,都推崇凤鸣阁。而凤鸣阁的女子从琴棋书画到兵法、剑术、乃至舞蹈,一一研习,不一定全有,但基本都不放过,她们的衣食住行尽皆按照世家之女,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比之使相千金都毫不逊色。不然显不出专业。更有甚者,谈起兵法竟然滔滔不绝,论起诗词更是足以让士子汗颜。 难怪,那刺客身材瘦削,个头不高,体态轻盈,搞不好真的是凤鸣阁中习练剑术的妓女。季桓之如此想着,又转回来,盯着女子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不能撩开裙子,让我看看你的腿?” “你——你竟敢羞辱我?”女子愠怒。 季桓之没有侮辱对方的意思,他是想看看女子腿上有没有伤口。但显然,撩开裙子看腿这种话更适合对卖肉的暗娼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遭受诬陷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怎么回事?嫽儿,你在和谁聒噪?”说话的是一个惹眼的中年文士,他看来将近三十岁,白衣胜雪、发如青丝,配上乌亮飘逸的美须,更是丰姿飒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文士一手托着不大的茶盘,顺着走廊过来,看见了季桓之。再等近些,看清楚那一身锦衣卫的制服时,文士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是何人?”文士问道。 “在下季桓之,南镇抚司力士,正在缉捕驿馆行凶的刺客,追寻踪迹来此。对了,敢问阁下是否看见过一个个子不高——” 季桓之还未说完,文士就打断他的话道:“凤鸣阁里哪儿来的刺客,你一定是看错了。”然后他就倒了两杯茶,递给女子一杯,出言抚慰道:“嫽儿你受惊了吧。这帮镇抚司的人,一天到晚净是没事找事的。难得今夜清静能让我们抚琴同饮,他还要来搅人兴致。不过不要紧,这一杯是安神茶,喝了以后就能好些了。” 嫽儿?季桓之思量道:难道是鼎鼎大名的青楼十二钗中的王嫽?不对啊,青楼十二钗是南京的,王嫽怎么会出现在北京呢? “二位,绝非在下故意叨扰。不久前山西总兵官李如松大人在驿馆遇刺身亡,在下追寻刺客来此,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的确确是躲进了凤鸣阁。”说话的时候,季桓之就忍不住打量文士的身高体型,看是否和之前追逐的刺客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名文士显然要比刺客高一些。 “那你一定是看错了。”文士似乎对什么总兵大人的完全没有兴趣,他眼下只对面前那个叫王嫽的女子有兴趣。 季桓之道:“二位,在下绝非捣乱来的。我正是今夜负责守卫驿馆的差人,李总兵遇刺,我如果抓不到刺客,圣上怪罪下来——” “讲故事啊?”文士再一次打断了季桓之的话,说:“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有兴趣吗?” “什么故事?” “一个感人的故事。” “嗯?”尽管不情愿,但为了得到两人可能提供的线索,季桓之还是耐着性子洗耳恭听。 想不到文士只说了一个字:“滚。” “你这是故事?” “这还不赶人?” 不用思考了,就是被耍了。 “还不快滚,凤鸣阁也是你这等下级差人来的地方?” 季桓之尽量保持平静的神情,可他内心火烧火燎的,真的快要忍不住了,他简直立刻想拔刀砍了这个拿鼻孔瞧人的放肆文士。可是听对方口中称呼的“下级差人”,他又担心这是某位内阁成员家的公子,惹不起,不敢轻易拔刀。 就在他又急又恼的时候,凤鸣阁的前门喧闹起来。 重重的敲门声和叫嚷声喊醒了留宿公子和一众章台人,也喊醒了老鸨。 “开门开门,快点开门!” 门公披着外套拉开门闩,刚打开门就挨了一脚狠踹。 除了一脚踹之外,还有一声詈骂:“他妈的,这么迟才开门!” 门公本想还嘴,可一看见一群差人后面那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背着双手仰头看凤鸣阁招牌的无须男子,他就不敢说话了。因为这种穿着的人正是东缉事厂的档头,而这男子面白无须,说明他是个宦官。要知道档头专门负责带队打砸抢烧,是体力活,宦官做档头,不是奇门弟子就是练过某某宝典,可不好惹。(虽然东厂的首领是宦官,但负责出来打人的一般都是正常人) 那档头长眉细眼,脸颊少肉,看起来就很阴狠刻薄。在番子们都进去后,他才背着两手,迈步进来,尖声尖气地问门公:“你们老鸨呢?”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一团锦绣的中年妇女走出来,赔着笑脸道:“这么晚了,公公来我们凤鸣阁有何贵干啊?” 那档头道:“咱家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抓刺客。之所以唤你,是打个招呼,免得咱手下番子唐突,冲撞了你家的贵客们。” “刺客,什么刺客?” 老鸨没回过味来,那档头便吩咐一声:“搜。”他麾下的三十多个番子们便大堂内堂、楼上楼下一通找。没有找到刺客的踪迹,一部分人就推开门进了后院。 后院里的季桓之一见番子们进来,就看出是东厂的人,心说他们的动作还挺快的,也追到这儿来了。 他又想到文士说的“凤鸣阁不是下级差人来的地方”,可现在东厂番子们堂而皇之的来到后院搜查,不免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打脸。 “嘿,你们干什么的?”文士胆子很大,一点也不怕东厂的番子,直言问道。 很快,宦官档头也来到后院,一眼就看见了文士,走近了后挺客气地说:“原来是申公子,咱家的番役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文士摆手道:“嗐,哪儿的话,没冒犯、没冒犯,倒是这小子愣头愣脑的,不懂规矩。”他说的“这小子”,自然指的是季桓之了。 东厂的档头都这么客气,看来这文士不是一般人啊?季桓之心里忐忑,甚至有些觉得自己贸然闯进凤鸣阁的后院,的确是错误的行为,尽管是为了抓刺客。他试图解释:“公公,其实我是追——” 档头根本没理他,而是对申公子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刺客已经找到,咱家也就不打搅申公子的雅兴了。” “你们已经找到了?”季桓之惊诧地问。他寻思自己在屋顶追逐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趁对方不注意用暗器偷袭占了点便宜,怎么东厂的人一出马就逮住了那般难抓的刺客? “拿下。”档头的吩咐算是一种回答吧。 季桓之还未反应过来,那群番子就将他围住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南镇抚司的人,你们一定搞错了。” 宦官档头摇头叹气:“想不到刺客都能混进锦衣卫里了,也不知道镇抚司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唉,你们快把他拿下呀。” 季桓之背上发了一阵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套了。但他可不想束手就擒,思考的工夫,右手就已经握在刀把上了。 那档头用余光瞥见季桓之腰上的刀,发现他的佩刀不太寻常。锦衣卫的佩刀是绣春刀,而这小子的刀却狭身而曲刃,并且总长度达到了四尺。 戚家刀? “听闻南镇抚司前些日子收了个戚家军不要的年轻人,据说这年轻人膂力惊人,出刀又快如闪电,不会就是你吧?” 季桓之没有回答,他警惕地与档头对视,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企图。 档头轻笑一声,道:“也好,咱家正想领教领教戚家刀法的威力呢。” 季桓之看看档头、又看看四周严阵以待的众番役、以及用奇怪眼神注视自己的申公子和王嫽二人。最后,通过一番权衡,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解下武器交给番役,说:“我不是刺客,你们最好能查清楚。” 档头满意地扬起嘴角,道:“放心,咱东厂什么时候冤枉过好人了?铐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刑讯逼供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一众番役将季桓之押走,丢进了诏狱里。 当晚,季桓之被打了一通杀威棒,丢进牢房里。当带着伤趴在湿草垛里的时候,他看着镣铐,细细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李总兵遇刺,我追捕刺客到凤鸣阁,刺客没找到,反而被东厂的人错当成刺客抓了。那刺客在我追他的时候,还故意跑跑停停,难不成就是有意要把我引到陷阱里,好栽赃我? 没等他思考太久,只见几个东厂厂役来到牢房门前,一个厂役打开牢门,对着季桓之喊道:“出来!”没等季桓之反应过来,两个厂役抄着武器就闯了进来。他们一左一右钳着季桓之的胳膊,将季桓之推出牢房。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季桓之问道。 “少废话!”一个厂役赏了他一脚,继续推搡着前进。 季桓之强忍着心理的屈辱和身体上的疼痛,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来到一间阴暗逼仄的密室,看到密室里的刑具,季桓之立即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 季桓之没想到这些厂役敢这么干,他挣扎着对厂役道:“你们可知道我是南镇抚司的人?” “锦衣卫?”在密室里坐着一个东厂的宦官司房,他对着季桓之露出不屑的表情,嗤笑一声,然后对押解的厂役挥了挥手。 那两个厂役不顾季桓之的挣扎,将其锁在刑架上。 “先压一压这位‘力士’大人的火气。”坐在椅子上的司房轻描淡写的说道。力士是锦衣卫中最低的职级,这厂役显然是故意调侃。 季桓之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看见一个厂役举起一个鞭子走了过来,他想要躲开,但身体被镣铐束缚着,根本无法躲避。 一阵剧痛袭来,鞭子打在季桓之的胸口上,留下以一道长长的红印。 季桓之忍着痛低声道:“你们可知道对南镇抚司人动用私刑的后果吗?” 司房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而后道:“这里是诏狱,顾名思义,就是皇帝下诏设立的监狱,而诏狱里所有的刑罚也都是皇帝下诏许可的刑罚,你敢说我们动的是私刑,是在诽谤皇上吗?” 给人扣帽子从来都是特务机构的特长,季桓之也怕因言获罪,只能强压住怒火,稍稍低下头:“不敢。” 司房道:“这就对了嘛,态度是最重要的。诽谤那谁的话咱家就当没听见了。你现在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咱家一个问题,你的主谋是谁?” “什么主谋?”季桓之脑中产生了一个想法的雏形:东厂想构陷的另有其人。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显然这种回答并不能令厂役满意,季桓之得到的是从左肩刮到右肋的又一鞭子,正好和刚才那一鞭子抽出的血痕合成了一个叉。 “想你小小力士,断然不敢擅自行凶。李总兵遇刺,背后一定另有主谋。只要你快快招供,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季桓之表示不解的同时,脑子也在飞速地运转:刺客、主谋、凤鸣阁、东厂……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他们栽赃的目的又是什么?想到最后他又不免暗自慨叹:我一个刚入职的力士,南镇抚司里最低级的成员,怎么会被扯进这种阴谋诡计里来了?也怪我倒霉,被安排守卫驿馆,才摊上这种要命的事情。想那么多内幕什么的也是白费心神,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从诏狱脱身吧? 那司房明白,这小子需要一些提示,于是他便循循善诱:“你在来京城去镇抚司任职开始到现在的这些日子里,和哪些人接触过,又说了哪些话?” 季桓之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来京城去镇抚司任职开始到现在的这些日子里,和哪些人接触过”,他也就只有和南镇抚司里的同僚们接触过了。这帮给死太监们卖命的孙子,原来是想整锦衣卫的人。季桓之的上司是王德光总旗,同僚有小旗一名,校尉一名,力士三名,简单点来说就是他们一干人包括王总旗在内,都是一帮喽啰。左思右想,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同僚和上司有被整的意义。 而且,季桓之也不想做那种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就出卖同僚的人,更何况,他脑子清醒得很,就算他顺着厂役的意思把上司和同僚的名字报出来,也未见得就能保命。他怒道:“哼,你们想让我诬陷别人,当我是什么人了?” “哟,不想诬陷别人,那事情就是你一个人干的咯?你小子真有那么大胆子?”司房道:“看来你是光吃鞭子不过瘾,想试试别的花样。好啊,那就满足你一下。”另外两个厂役搬来炭炉,炉上插着几块烧红的烙铁。 “住手。”厂役正要继续刑讯逼供的时候,外面来人喝止住了他们。 司房和厂役回头看去,一见来人,忙丢了烙铁赔笑道:“原来是李总旗,您怎么来这儿了?” 那李总旗身着青绿绣服,衣裳上的花纹在灯光的反射下格外炫目,他中等个头,身材笔挺,他迈步进来道:“犯人是南镇抚司的,我北镇抚司来审讯,并无不可吧。”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而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司法机构。所以抓到南镇抚司的人,北镇抚司不存在避嫌的说法。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厂役点头哈腰道,“就是这小子嘴巴严实,我们拷打他半天了,还是一字不吐。” “行了,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歇着,这里暂时交给我们了。” 几名厂役退下,关上了门,刑讯的人换成了李总旗和他麾下的两名校尉。 得到了暂时的歇息,季桓之有空定睛观瞧那李总旗的模样。他只觉得寻遍京师也找不出一张与之先媲美的脸,仿佛上天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张脸上。剑削的长眉下,眸子如同星那样亮烁,黑漆漆如点墨般。深邃如海般见不到底,从里面射出来的目光仿佛无所不摧。玉立般的鼻梁高耸巧秀,那一伸下来的弧度,如玉石雕刻般,刚直中不乏秀挺。鼻子下的嘴唇如弓一般的弧度,宛若含珠,好像是唐伯虎笔下最精巧的弧线。而唇上黑亮的髭须如同刀切,整整齐齐,将整张脸衬得英俊非凡。能有如此相貌,想必不是寻常人。 “李密。”那总旗官坐下来,自我介绍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太保问讯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季桓之他入职后了解过北镇抚司十三太保,而李密就是其中之一。而十三太保中,又有朱后山、熊广泰、李密三人,年纪相差较大,却因志同道合,结拜为异姓兄弟,三人联手办过许多大案,因此名驰北直隶。 是“李太保”,难怪那些厂役对他那样客气。 “你叫季桓之对吧?”李密一边拢着袖口,一边就此发问。 季桓之茫然的看着李密,道:“李总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原本是抓刺客的,却被东厂的人诬陷。” 李密仿佛没听见他的怨言,继续道:“刺杀山西总兵官,不慎将腰佩牙牌遗落,逃避追捕时躲进凤鸣阁,还想拿前内阁首辅申时行的长公子申用懋和花魁王嫽做人质,东厂档头刘彬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将刺客擒获。是这么回事吗?” “啊?”到这会儿,季桓之才完全了解到在凤鸣阁见到的三个人具体都是谁。 李密道:“兹事体大,你现在必须要将今夜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详详细细地如实告诉我。” “告诉你?” 李密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否则此案就会按照东厂的说法了结。当然你死后或许会往深处发挥,毕竟你人死了,尸体还在,不影响按手印。” 这一番话听得季桓之是冷汗直流,如芒在背。 “现在——” 待两名校尉搬来木案,铺开纸笔,李密问:“跟我详细说说吧。” 季桓之抛开上下级的尊卑,斗胆直视李密,一边思考一边试图从对方的眼褶中窥视到其目的,可除了犹如深井般幽邃的目光,他什么都没有窥探到。 “我可以相信你吗?”最终,季桓之直接抛出了心底的疑问。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需要的是你的回答。” 尽管是极其不易察觉的动作,季桓之还是发现李密赏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管怎么说,北镇抚司也是锦衣卫,总比东厂好些,而且他们起码没有滥用刑罚,单凭这一条,就足以证明李密几人不同于寻常的锦衣卫和东长厂役。 但愿我的直觉是对的。季桓之平静地说:“好,你问,我答。” 李密微微点了下头,便开始了他的问讯。 “李总兵遇刺是在什么时辰?” “大约子时二刻。” “怎么死的?” “小人没有细看,但从刺客的武器来推断,李总兵应当是被长剑刺死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追的刺客?” “就在李总兵遇刺后不到一分工夫内。” “追了多久?” “大约一炷香。” …… 两人一问一答,李密带来的两名校尉就在旁边逐条记录。 等主要的问题问差不多了,李密忽然提出了一个不起眼但似乎很关键的问题:“你有没有看清那刺客穿的是什么衣服?” 季桓之努力回忆,一边想一边答:“他穿一件祥云纹加红边的连帽黑色棉麻钉皮衣,腰上好像挂了件副武器,如果小人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一枚绳镖。” “绳镖?”李密的眼珠滴溜一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李总旗还有问题吗?”季桓之问。 “没了。” 李密叫下属递过来那两份笔录,对照着扫了一遍,看没有谬误,就将其中一份折好夹在了自己的无常簿中放怀里塞好,另一份则是交给校尉保管。 这时候,饱受各种疑惑困扰的季桓之终于忍不住说道:“李总旗,小人有几件事情不明,可否问问您?” “是我问讯你,别搞反了。”李密说完,旋即带人出去了。 真是惜言如金。季桓之觉得李密这个人从一进门就开始摆谱耍官腔,临了还甩了句很轻蔑的话语,真的是除了长得样子比较俊美外,其他方面都挺让人讨厌的。被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并且问讯,倒真不如挨一鞭子来得痛快。 李密走后,那几个厂役觉得有必要将北镇抚司来人的事情告诉上级,加之时辰不早了,他们也需要休息,另外刑讯逼供又不急于一时,所以他们把季桓之又丢回了牢房里,锁上门便离开了。 “真是扰人清梦。”隔壁被锁链的动静搅和得烦了,醒来就是一句牢骚。 “我也不想啊。”季桓之发出一声苦笑。 隔壁那人被吵醒,埋怨几句后才想起来:“我记得这间应该没有人才对啊,你刚来的?” 季桓之心想:听这人的口气,倒像是把诏狱当成自己家,熟得不能再熟一样,天知道是被关了多少年。季桓之觉得既然大家都是可怜人,长夜难眠,倒不如跟他诉诉苦,于是他说:“我是刚入南镇抚司不久的一名力士,今夜驿馆内山西总兵官遇刺,我原本是抓刺客的,却反倒被东厂诬陷成刺客抓起来了。” “南镇抚司?”那人来了兴趣:“我也是南镇抚司的——不过比你入职要早不少年。” “原来是前辈。”季桓之也听出此人的声音比较老成,客气了一句。 二人通过贴着墙壁交谈,对各自都有了些了解。原来隔壁这个中年犯人是嘉靖年间入的南镇抚司,曾经做到副百户,名叫庞明星,因为在世宗皇帝丧期内胡言乱语,被定了个大不敬之罪,关在牢里快二十多年了,保不齐已经被上头遗忘了。 “唉,进了诏狱里,别管关多少年有没有人记得吧,没死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庞明星叹息道。然后他又问:“听你刚才说东厂的人还刑讯逼供,后来被一个人喝止了,那人是谁,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经过短时间的接触,季桓之感觉庞明星这人脾气蛮好,还挺关心人的,于是他告诉庞明星:“来的人号称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李密李总旗,他问了我一些问题,基本上都是关于案情的——喔对了,他问我刺客衣着的时候,我告诉他刺客腰上有一枚绳镖,他好像眼睛忽闪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绳镖?”没想到,庞明星听到这两个字也陡然精神一振,连音调都提高了。 “怎么了,庞前辈?”季桓之听出庞明星的情绪变化,试探着问。 “绳镖……”庞明星沉吟了一阵,问:“小子,你可能摊上大事了。” 季桓之一惊,心里震恐。摊上大事了,什么样的大事? 没等季桓之发问,庞明星就长叹一声,道:“看来他们还是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嘉靖秘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季桓之听庞明星说“他们回来了”,不免疑惑:“什么,谁回来了?” “暴雪坊。” “暴雪坊?”季桓之把这三个字念叨了几遍,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个组织的名字。 反正时间充裕,庞明星干脆从头讲起,他先问季桓之:“小子,你知道壬寅宫变吗?” 季桓之回答:“略有耳闻。” 当年世宗皇帝为求长生不老,要以“吸风饮露之道”成仙。在园中可植蕉数株,每早,阔叶上必布满甘露,晨起口干舌燥之即,吮吸若干片,可觉甘甜爽口,并有延年宜寿之说。嘉靖帝为采集甘露饮用,日命宫女们凌晨即往御花园中采露,导致大量宫女因之累倒病倒。 不光如此,嘉靖帝还大量征召豆蔻年华的宫女,采补她们的处女经血,炼制丹药。为保持宫女们的洁净,她们经期时不得进食,只能吃桑叶、喝点露水。嘉靖帝多疑暴戾喜怒无常,鞭打宫女更是家常便饭。 最终,嘉靖二十一年,杨金英等十数名忍无可忍的宫女乘着嘉靖帝熟睡之际,用黄绫布把嘉靖帝的脖子套住,然后用手拉扯,企图杀死嘉靖帝。而后又因打了死结,杀不死嘉靖帝,遂又用钗、簪等物刺向嘉靖帝。在这时其中一个胆小的宫女因害怕,报告给方皇后。方皇后赶到,将宫女们制服、并下令斩首,首犯斩首后诛灭九族。而且,连当时服侍嘉靖帝之端妃,也一并斩首。这便是壬寅宫变了。 “不就是一群宫女的报复吗?难道……” “呵呵,不错,这起事件不是宫女报复那么简单的。”庞明星压低音调,小声说道:“其实那群宫女中有两个是暴雪坊的刺客,而这起事件的主谋,是一个叫邵云的女子。” “邵云?” 庞明星道:“而邵云有一样独门武器,正是绳镖。” 邵云生于明朝正德年间,本是皇帝后宫中的一位妃嫔。后来正德驾崩,朝廷内一片混乱,众臣为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争吵不停,好不容易才敲定让正德的堂弟继位,是为嘉靖帝。不久后,邵云发现八虎策划控制新帝,于是联合暴雪坊将八虎逐一刺杀,而她也在历练中一步步成为了暴雪坊的总坊主。然而没有了文臣和宦官压制的嘉靖帝,愈发变得昏庸无道,导致天下疲敝,民不聊生。 在这种情况下,暴雪坊派遣绝色女刺客入宫,即为端妃。但是嘉靖帝生性多疑,后宫中的人不可以有一件能伤人的武器在身,所以端妃进入皇宫后,只能暗中培植势力,联合对皇帝不满的宫娥太监,最终借用宫中怨恨沸腾的机会,在嘉靖帝熟睡的时候用布条和发饰进行刺杀,但可惜的是,当时有一名皇后麾下的宫女混了进去,赶在众人得手之前组织了刺杀行动。 季桓之听罢只觉如芒在背,惊愕道:“想不到刺客竟能以贵妃的身份混入后宫,真是让人心有余悸。” 庞明星冷笑一声道:“这就害怕了?还有更让你吃惊的呢。你知道世宗皇帝是怎么死的的吗?” 季桓之打了个冷战:“难道世宗皇帝——” 庞明星的声音压到不能再低了:“是被毒杀的。” 的确,嘉靖帝戒备心极强,尤其是壬寅宫变之后,住都不在后宫住了,连女人接触的频率都降低了。再想对他下手可谓是极其困难。但是,嘉靖帝的一个爱好,却又使事情看起来变得简单了:炼丹。 “在丹药里下毒可是个学问。”庞明星自觉反正被人遗忘在诏狱里了,胡说八道几句也没人会管,于是他调侃道:“不是说你放了有毒的东西,那练出来的丹药就一定能毒死人的,保不齐非但毒不死人,吃下去之后还能神清气爽,延年益寿呢。”这其中涉及到了化学,以庞明星的认知领域自然不甚了解,但大致道理他还是略知一二的。“而且炼丹的道人也会严格把控材料,毕竟皇帝若是吃他们练的丹药死了,他们的脑袋也保不住。所以在许多年后,一直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也就是世宗皇帝老人家在阳间的最后一年,这帮刺客终于培养出了一个烂熟道家经典、谈论修仙头头是道的假道士出来——不然你骗不了钻研这行几十年的皇帝呀。而这个道士‘修炼’多年,唯一的目的就是炼制剧毒丹药,鸩杀世宗——当然结果的话,你听到现在肯定是知道了。” 季桓之不但知道了结果,还大概明白了庞明星为什么会被关到现在。这一定是他了解内情,在世宗丧期内不慎说出了口,才被定为大不敬之罪,关押在诏狱。太平盛世,皇帝老人家被刺客毒杀,这种事情皇家一定是讳莫如深的,庞明星大嘴巴险些把这件事广播出去,没宰掉他就已经是朝廷格外开恩了。 季桓之脑子飞速运转,思考活着走出诏狱的办法,通过比照庞明星的经历,他发现少说话才是保全自身的最佳手段。而既然东厂是想逼自己“供”出同僚,好大范围牵连,那么自己应当坚守两条原则: 一、我是抓刺客被误会的;二、除了第一条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既是这样盘算,并且事实也是如此,所以他决定暂时就以这两条原则去面对未来的各种刑讯。这样一来,东厂的人从自己嘴里撬不出任何东西,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会放弃逼供;加上李密如果真的可信,查出了更深层次的真相,那么届时自己洗脱冤屈,无罪出狱,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想到此处,季桓之不禁要感谢启发自己的庞明星一句:“庞前辈,谢谢您了。” “你谢我干什么?” “谢谢您告诉我那么多奇闻轶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保险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现在季桓之无非是要祈祷两件事情:其一自己不会被拷打至死,其二就是李密真的能调查出有价值的、能帮自己洗脱罪名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陈年旧事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季桓之在诏狱里暂时按下不提。且说那北镇抚司总旗李密出了诏狱,赶回了镇抚司衙门,叫醒了正在躺在后堂打盹的好友,正六品百户、同为北镇抚司十三太保的熊广泰。 熊广泰是个五大三粗的虬须汉子,他睁开铜铃般的眼睛,舔了舔嘴后揩去眼屎,埋怨道:“每次值夜班都睡不好,烦都烦死了。” “值夜班是让你睡觉吗?起开,把桌子整理清爽了。” 熊广泰虽生得魁梧挺拔,孔武有力,豹头环眼,十分吓人,但对上司和朋友却十分和善(尤其是前者),因此熟悉他的李密才敢毫不客气地呵斥他。 “好歹我比你高两级,给我点面子行不行?”挨了通训斥,熊广泰清醒了许多,瓮声瓮气地嘟囔一句,然后问李密:“有什么收获没有?” 李密命麾下校尉关好门,拿出他们保管的一份笔录,而后两肘架在书案上,右手两只夹着把笔录递了过去。 熊广泰接过笔录扫了一遍,笑道:“你动作挺麻溜啊。” 原来自嘉靖以后,东厂势力就压过锦衣卫一头,两者甚至有演变为上下级的意思,为了彻底打压镇抚司,东厂一直在捏造各种冤假错案,构陷南北镇抚司的人,一时间两镇抚司人心惶惶,甚至不少锦衣卫为了自保,跳槽去了东厂当厂役。而同样在今天晚上值班的李密,听到手下校尉报告东厂档头刘彬带着数十个番子出动的消息,很敏感地觉得这又是一起针对锦衣卫的行动,于是跟踪到凤鸣阁,亲眼看见南镇抚司力士季桓之被锁了押入诏狱。为了保全整体利益,李密这才虚张声势,壮着胆子进诏狱审讯季桓之。 “那小子说刺客穿一件祥云纹加红边的连帽黑色棉麻钉皮衣,腰上好像挂着绳镖。”李密说着,指到了笔录上的那一列。 这下熊广泰好好揉了揉睛明穴,再不敢轻慢此事。他说道:“我印象中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关于绳镖的记载——对了,去书库。” 二人来到存放卷宗的书库,拂去书卷上的尘土,找到了一本嘉靖年间的案情卷宗。熊广泰翻了翻,忽然找到了他想找的内容。 “正德朝八虎之一的谷大用,因迎接新帝登基有功,虽被御史萧淮弹劾蛊惑先帝,却仅降为奉御,居南京,又召守康陵,嘉靖十年暴死——当然这是官面上的说法。”然后他翻到了下一页,念道:“经差人、仵作及北镇抚司勘验,谷大用实则后颈对口处中菱形利器而死,伤口有刮蹭摩擦痕迹,推断应为绳镖所害——就是这儿了。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李密自然知道熊广泰问的传说是什么,于是回答:“是不是关于暴雪坊的?” “对,我再找找看。”熊广泰暂时放下关于谷大用案的卷宗,转而寻找更久远些,关于暴雪坊的资料。过了一会儿,他在最深处的一排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册尘封多年的本子。 熊广泰一边看一边说:“暴雪坊,据传是在五代残唐年间由厌战的流人建立,一开始只是收钱办事的赏金组织,从不介入政治纷争。但不知为何,从元代起,他们就有涉足政事的迹象,尤其是谋害元明宗、扶持元文宗即位的燕铁木儿,更是有被暴雪坊刺杀的嫌疑。而本朝太祖开国后,深感民间秘坊有很大危害,所以曾经几度秘密清剿,等到了永乐年间,暴雪坊也逐渐消失在了记载中。不过到了嘉靖年,这一恐怖组织忽然又重新出现,并且策划了多起刺杀案件,其中两次的矛头甚至直指世宗皇帝。” 李密不禁思考:暴雪坊,刺杀世宗皇帝;现在又刺杀山西总兵官。而得手之后为什么区区一个南镇抚司的力士都能追上他,而那力士追进凤鸣阁之后又恰好撞上东厂的人?我审讯姓季的那小子之前,他正被厂役拷打,却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兴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东厂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刺客消失踪迹的地方——凤鸣阁,难不成他们其实和暴雪坊在暗中是串通好的?那他们只是抓一个力士有什么用,牵扯南镇抚司的其他人?具体要牵扯谁,总得有个目标吧? 李密想了很多还是没有头绪,又记得季桓之曾说夜半三更追进凤鸣阁,那般深夜却有一男一女活动。那对男女自然指的是申用懋和王嫽了。申用懋乃是前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儿子,不容易接触,而那花魁王嫽就不同了。 想到这儿,李密几乎用半命令的口吻对熊广泰说:“二哥,等天明随我去凤鸣阁查案。” “等天明?”熊广泰犯了懒,还打了个哈欠,找借口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讨厌倒时间,每次夜班我都是睡觉的,今晚被你吵醒,呵——我待会儿可得好好睡一觉。” “二哥!”李密面有愠色,道:“此事干系重大,甚至关乎你我安危,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你找大哥不行吗,大哥是白天班。” “大哥人在顺义还没回来,你忘了?” “哈,那就等大哥回来再说吧,我困了。” 说完这话,熊广泰又打了个哈欠,呼出一口熏人的烟草气味。 这口烟味到刺激李密想出了点子,他摆出笑脸道:“二哥,你若是帮我这件事,我就买二两一等的吕宋烟送你怎么样?” “呣——”熊广泰顿时来了精神,他这人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泡脚,尤其是在那个抽烟还不怎么普及的年代,他的爱好算是抢在潮流的前面了。“这可是你说的哟,到时候不许耍赖!” 堂堂虬须大汉,拿指头戳着别人鼻尖,心里想着那一丁点好处,强忍着窃喜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李密笑道:“我言出必行,什么时候耍过赖了?” 等到天明,李密禁不住熊广泰的胡搅蛮缠,先给他买了一两吕宋烟,也就是说好的一半。而熊广泰也是实诚人,拿了好处就跟他穿着便服去了凤鸣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初步调查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因为昨晚下雨的缘故,空气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湿意。街道两旁的花树下,尚余下昨夜风雨的残红,仿若处子新破,在脂香的白绢上散落的朱斑,看来多少有些香艳。花树的主人竟也舍不得把它扫掉。天晓後尚不久,但已经依稀有丝竹吹弹声、歌女轻唱声从精致楼阁里头传出。由于那些精美的阁子大都笼罩在如烟的杨柳间,所以霏霏的音乐声更显婉转丝绕。 虽然经历的昨晚的风波,但凤鸣阁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白天依旧照常开门,里面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二人进了凤鸣阁,叫来老鸨,询问王嫽人在何处。 老鸨一开始见他们穿的是便服,不以为意,但当李密撩起衣摆,露出锦衣卫牙牌的穗子后,老鸨不敢怠慢了。她实言相告:“王娘子正在后花园陪申公子作画呢,还请二位稍等。” 李密不敢冲撞申用懋,抬头向熊广泰寻求意见:“要不我们等等?” 熊广泰急着拿剩下的一两烟草,道:“等什么呀,我们也去后院——鸨母放心,我们先远远看着就行。”说完,他便主动拉着李密去了后院。 要说申用懋和王嫽两个,精神也真是好,昨晚雨夜还一块儿喝茶弹琴,白天也不知补觉了没有,就起来画画。 两名锦衣卫刚来到后院廊檐下,就看见院子中央凉亭里的男女。 申用懋此时正沐在美人幽香里,悠然自若,微笑的面容井然无波。清澈若水般的目光注视著面前坐著等待作画的女子,目光虽然温柔清宁,但是却仿佛把那女子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透。虽说他是出于欣赏的角度看那女子,但是在王嫽的如玉小脸上,一丝诱人的红霞还是渗透开来,目光也不由得飘出一许嗔意。尽管如此,王嫽仍是坐着一动不动,摆出最美的姿态,静若处子。 申用懋手上的笔仿若神来,不经意几划,便如神如仪。他特别善画美人,据说金陵青楼十二钗其他十一人都被他画遍了,唯独差王嫽一幅。他画中的王嫽,和真人相比,更加因为含情脉脉,秋波款款,风姿绰约,绝美非凡。王嫽便是自己也不敢多看。 其实申用懋落笔的时候,目光就已经从王嫽丰满迷人的曲线上收回了。他只是微瞥了几眼,便运笔作画,但目光和心神仿佛又不在画上,双眸又是一片迷茫,仿佛他不是凭眼前的女子样子作画,而是凭刚才瞄那几眼的印象,用心将整幅画完成。 “好画功呀!”李密眼神好,远远瞧见了画作,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 申用懋正思量间,忽觉得一道尤其亮烁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加之听到那一声赞叹,手上的笔不由得缓了缓。他转过头去双目,对上射来的目光,一瞧原来是个面若冠玉的男子,既有些惊喜,又有些扫兴。因为他只对女人有兴趣。 “何人扰我呀?”申用懋有些不悦。 熊广泰点头哈腰,赔笑道:“打搅申公子了。”作为一个能混到百户的锦衣卫,熊广泰面对权贵时一向慎重,即便现在面对的只是一名曾经权贵家的公子。 这会儿倒是李密更管用,他走上前去亮出牙牌,不卑不亢地说道:“申公子,我们二人是北镇抚司的,关于昨日案件,有些事情想向公子和小姐了解一下。” “不知道。”申用懋最烦这些特务,三个字就想把他们打发了。 “下官还没问,申公子就说不知道,未免太急躁了些吧?” 申用懋皱起眉头,“啧啧”两声放下笔,道:“要问什么快些问,不要妨碍本公子作画。” “借您的墨一用。”李密掏出无常簿,抽出笔,在石桌上放着的砚台里沾满了墨汁舔了舔,方才问道:“申公子和王娘子对暴雪坊有了解吗?” “什么啊?没听清。”申用懋表示不懂,像是在隐瞒什么。 而王嫽仍旧端坐,瞳仁却向左下移动了一下。 李密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道:第一个问题就让你现形了,看来你和刺客的确大有关系。他接着问:“邵云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赵云?”申用懋继续装糊涂:“唉哟,那你得去四川,赵云埋在那儿呢。” 李密站在他面前,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王嫽,他继续问:“刺杀李总兵的主谋是谁?” 李密的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申公子,”王嫽忽然开口道,“奴家有些不适,想必是昨夜着凉,想回屋歇会儿。公子如果不嫌麻烦,可以扶奴家进去吗?”说着,她抬起了一只手。 “哪里的话,这是申某人的荣幸呀。”申用懋搀起王嫽便要往房子里走,走的时候还不忘警告两名锦衣卫,不要乱动他的画。 “唉——”熊广泰想拦住他们,却又没那么大的胆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屋。 “你呀,真是白生了这么大的块头。”李密白眼埋怨。 熊广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干脆不理咱们了。” 李密合上无常簿,说:“收获颇丰。现在我们应该去李总兵遇刺的驿馆。” 昨夜李如松遇刺后,季桓之第一时间让驿卒携带他的牙牌去南镇抚司叫人过来保护现场,驿卒自然照做了。 可当李密和熊广泰来到驿馆外面的时候,却发现驿馆内外除了两名南镇抚司的校尉外,其余都是东厂的番役。原来南镇抚司主管的范围是本卫的法纪、军纪、监察、人员管理等,相当于宪兵,刑侦方面并不是主业。所以案发后,南镇抚司只是派人来保护现场,等东厂来人,就交接了工作,只留下两名校尉装装样子。而专门负责刑侦的北镇抚司呢?就只是刚刚抵达的李、熊二人了。 意识到东厂的番子必定抢先进入现场勘察过了,李密忍不住责备熊广泰:“叫你贪睡,我们就应当早点来。” “早点来也没用啊,东厂的人怎么说也肯定比我们快。”这会儿熊广泰倒很清醒。本来就是人家策划的事情,你再快还能快得过提前准备的人? “要不要进去瞧瞧?”熊广泰提议。 “不必了,进去看也是假现场。”李密思忖片刻,觉得驿馆里的其他人必定都被东厂的人封住口了,即便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唯一可信的证人恐怕只有一个。 “想办法把季桓之捞出来。”李密如是说道。 “你有办法吗?”熊广泰看着他问。 李密也反过来盯着熊广泰:“我问你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突然释放 次日清晨,京师北门刚开,便有一十九骑疾驰而入,为首一人头戴深色缠棕帽,身穿红紵丝纱罗衣,外罩金边锁子甲,佩铜装镶玉绣春刀,腰上的牙牌和穗色表明,此人是一名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再看此人样貌,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朱后山。 朱后山此前追捕犯下累累罪行的江洋大盗杜江,跑了半个北直隶,最终在顺义将其擒获,今日正好赶回京师,将犯人投入诏狱顺便结案。 进了城,朱后山率众马不停蹄,风风火火赶回了北镇抚司衙门,将把犯人移交等等手续一口气办完,方才停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 可他刚站定没多久,两个好弟兄就找来了。 “大哥!” “二弟、三弟!”朱后山丢下喝水的瓢,水缸溅起一朵浪花。 熊广泰笑道:“大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横行北直隶两年多的江洋大盗杜江,大哥只用了一个月就擒回来了,不愧是——”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了。”朱后山爽朗地笑道:“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吗?” “呵呵——”熊广泰搔着鬓角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你怎么猜得那么准呢?” 朱后山道:“每次奉承我之后就求我,傻子也懂了。直接说什么事吧,要办就尽快,我这会儿要是一坐下,怕是躺到后天早上都起不来。” 李密慎重,走上去紧贴着他的耳朵将事情的大概叙述了一番。 朱后山听罢直皱眉头,问:“为什么非得等我来,你们直接请指挥使大人帮忙不行吗?” 李密道:“这两天骆指挥使抱恙在家,而且事情又是刚发生不久,指挥同知认为只是对付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不相干,所以不想插手。”对于长官们意识不到案件的严重性这一问题,他感到既焦急又无奈。 朱后山沉默良久。多年为官,他和不同圈子的人都多少有些交往。不过他同样隐隐感到这起案件牵连甚广,所以,“我也只能试试看了。” 几天后,诏狱。已经遍体鳞伤的季桓之仍旧在坚守着自己沉默是金的原则,刑讯他的厂役快要认输了。 你挨打不累,我们打得都快累死了。 “行了行了。”这些天一直负责逼供的宦官司房也按捺不住怒火了,今天他连茶壶都没带,就是怕万一生气把价值几十两的珍贵茶具给拍碎了。司库道:“既然他不开口,就先把他丢回牢房里,等厂公的意思下来,我们写了文书,把他闷死了按手印就行了。” 几个厂役阴冷地笑着聊天:“任凭这小子皮再厚、骨再硬,还不是一捏就死的蚂蚁。不过死之前让哥几个当沙袋练了练倒也不错。唉,反正他是要死的人了,明天换老虎凳试试怎么样?好久没听见半月板挤出来的咯答声了,正好我家里的饭桌不太稳,明儿剜下来拿回家磨一磨垫桌腿用。” 刑架上的季桓之听着厂役们的交谈,不免有些绝望:难道我坚持到现在,最终还是枉死的结果吗?不、我不甘心。季桓之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咽了口唾沫,不屈的意志令他心中升起一团炽热的怒火,他咬着牙,不断地聚集残破躯体中的力量,试图挣脱金属的锁链。即便要死,也得把眼前这几个蛆虫拉下去陪葬。 恰好司房摆摆手,吩咐厂役把他从刑架上弄下来。 厂役解开锁链的刹那,季桓之一抖右胳膊,将铁链箍成圈套在拳头和小臂上,抡起来就是一拳。 “啪——” 其中一个矮个厂役的脸顿时变成了六必居酱菜园子,眼珠子、红的、黑的,一股脑全流了下来。 “我杀了你!” 季桓之扑倒这矮个厂役,坐在他的身上,一边说着“我让你垫桌腿”,一边抡圆了胳膊左一拳、右一拳,又把他生生打成了西湖十景,五彩斑斓,缤纷炫目。 其他厂役想不到半死的囚犯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们试图阻拦季桓之,却都被一把推开,帮不上同伴。 这时一名高个厂役拿起鞭子抽了季桓之的后背一下,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转过脸来死盯着他的凶狠目光。很快,季桓之屁股下的人就换成了他。 “造反啦,造反啦!”宦官司房急忙开门,冲出去大声呼救。 恰好此时有一名衣着华丽的宦官走进来,不紧不慢地问:“唷,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呀?” 司房像是得了救星,忙道:“季桓之、季桓之——” 宦官道:“喔,咱家正找他呢。你们快把他放了,这是上头的吩咐。” “把他放了?”司房以为自己听错了。 宦官打手势示意司房贴近点,然后他耳语道:“这小子不简单,放人是司礼监的意思。” 司房瞠目结舌,倒抽了一口凉气,许久才能继续说话:“那他打人……” 宦官隔着门冲刑房里看了看,甩了司房一个白眼:“这几条狗平常作威作福惯了,也是该管管了。” 半个时辰后,把这几日受的皮肉之苦如数奉还给了厂役们的季桓之才换上原本的力士服,戴好帽子,跨上父亲留给他的戚家刀,大摇大摆出了诏狱。 临行前隔壁的庞明星不免吃惊地盯着他发问:“你这就走了?” 季桓之对他许下一个承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设法把前辈救出来。” 当然,以季桓之现在的能力,是肯定无法履行承诺的。他刚出诏狱,就被几名便装锦衣卫校尉围上了。 “你们这是……” 校尉撩起衣摆露出牙牌道:“少废话,快走,我们大人要见你。”除了没有踹一脚外,这群校尉的态度和东厂厂役也真的差不多。 季桓之在几名校尉的看护和引领下来到朝阳门一条街的许记茶馆。茶馆不大,一共两层,里面坐着二十来个闲着没事的客人,喝茶嗑瓜子,听大堂里的先生说书。 季桓之跟着人上了二楼一处包厢,就嗅到一股子烟味,有点呛人但又不似烧柴烧纸的烟味,细细咂么起来还有些幽香。他再往里瞧,正见得一个虬须大汉,凑了两椅子、两只凳子,懒洋洋地躺在上面,脸冲着窗口,一边嘬着烟袋,一边跟着说书先生的情节轻声发笑。 连坐姿都这么霸道,想必是个标准的粗人。季桓之下了第一印象,于是恭谨地躬身问道:“敢问大人是?”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案件推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那大汉转过脸来将他一打量,粗声问:“小子你就是季桓之啊?” 他的声音犹如虎豹打鼾,寻常人头次听了都不免两股战战。但季桓之觉得自己诏狱都待过,还没有缺胳膊少腿就出来了,也算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没理由怕他。更何况自己莫名就被释放,一出门就被人带来见这个大汉,那么对方应该也没什么恶意。于是他从容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正是。” 大汉见季桓之没有被他唬住,反倒心生几分欣赏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暂时把烟袋放在盛瓜子的碟子上,说:“本官是北镇抚司百户熊广泰,今奉命调查驿馆刺杀案,你同时作为疑犯和证人,有义务协助我们调查,明白吗?” “原来是熊百户,小人失敬。”季桓之暗暗吃惊:熊广泰亦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是这几天找我的第二个有名头的人物了。 “不过——” “不过什么?”熊广泰瓮声叱问。 季桓之问道:“不过熊百户为什么不将我带到衙门里,而是在此间茶馆见我呢?” 熊广泰也不瞒他:“你问这个呀,因为你毕竟是南镇抚司的人,本官若是将你带去北镇抚司衙门审问调查,一来于制不合,二来你的上司也没面子,所以我命人将你带至茶馆,在坊间说话、问问题也方便许多。” 熊广泰提到季桓之的上司,这才令他想到,也不知最近这些天南镇抚司里的人有没有谈论过关于自己被东厂当做刺客抓走的事情,也许事发突然,他的上司们还没来得及想法子处理。 “小子,我现在问你,你究竟是不是刺客?”熊广泰忽然死死盯着季桓之的脸问。 尽管尽量保持克制,季桓之还是被那种逼迫式的探询目光盯得发毛,他答道:“大人何出此言?小人非但不是刺客,还是那晚穿街过巷追捕刺客的人。” “你不是刺客?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放出来吗?” 季桓之对此颇有疑惑,于是说:“小人正有此疑问。” 熊广泰冷笑一声道:“因为你目前的身份是刺客的同伙,为了减轻罪责,所以愿意配合北镇抚司追查刺客以及背后主谋。明白了吗?” 季桓之先是一惊,而后又有些释然:也对,也只有通过这种说法才有理由放他出来。 熊广泰补充道:“正因如此,为了防止从犯反抗或是逃跑,必须加以管控——你们几个,给他铐上。” 季桓之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所以主动伸出两手,让锁链和手铐铐住了自己的双手。 “既然是犯人和证人,那这把刀也就别挂着了吧。”熊广泰示意下属再缴了季桓之的佩刀。 季桓之眉头微微一蹙,但又迅速舒展开,他并不想惹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生气,唯有任凭对方处置。 熊广泰见他态度驯服,颇为满意,于是掏出无常簿,声音放温和了些,问了他几个问题,无非就是问一些刺杀案当晚的事情,和李密那一日进诏狱提审的问题差不多。截止目前,除了知道刺客的身高体型、衣着武器外,并无其他收获。 熊广泰思忖片刻,又问道:“你说刺客是从屋顶降至李总兵下榻的屋子的,驿馆二楼总共几间屋子?” 季桓之答道:“驿馆房屋从上面看,形状是一个拐,一共五间屋子,李总兵的屋子在中间。” “喔——那当晚另外四间屋子分别住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李总兵的随行护卫,一共八人。一楼五间屋子住的都是驿卒和守夜人,连我在内一共五人。” 还会补充作答了,小子挺机灵的。熊广泰这般寻思。接着继续问:“那你上屋顶追刺客的时候,另外四间屋子的屋顶瓦片有没有被揭开?” “熊百户问这个作甚?”季桓之随口说着,脑子却一个激灵,仿佛明白了熊广泰的意思:如果二楼五间屋子恰好只有李总兵的屋子屋顶瓦片被揭开,那么说明刺客很有可能是提前知道李总兵住在哪间屋子的。因为如果他不知道,应当会一间一间地找,而即便找错,他也没有必要再将揭开的瓦片还原。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刺客运气真的挺好,五分之一的几率恰好撞着,第一次就找到了李总兵的房间。 “没有。”季桓之经过一番回忆,给出了他的答案。 “那么那一日白天你有没有在驿馆周围发现可疑人等?” 季桓之已经领会了熊广泰的意思,便回答道:“驿馆外围有一圈木头栅栏,养着马匹骡子,驿馆周围是一丈宽的开阔路面,路面的对面都是平房。如果有可疑人向驿馆内窥视,既容易被察觉,也得不到太大收获。” 熊广泰拿起烟袋嘬了一口,让烟从鼻孔里喷出,乍一看就像是山魈在呼瘴气。他沉默一会儿,表情严肃地说道:“那么照此看来,驿馆里一定有刺客的同伙了。否则,诏狱又怎么会默认了你是刺客同党的说法,同意以协助调查为名的理由放你出来呢?” 一时间,季桓之竟无言以对。 熊广泰又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就是刺客的同党。”说完,他唤来一名小旗,对其耳语几句,小旗便带走一半人退出去了。稍后,熊广泰抓了把瓜子,丢下十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对季桓之道:“现在本官要再去一趟凤鸣阁,让你和王嫽对质。” “但听熊百户吩咐。” 季桓之跟着熊广泰一众下楼,同时一直注意撩着手铐的锁链,尽量不让它发出声响,毕竟带着这东西叫人瞧见了丢人。 一行人再次来到凤鸣阁,由于老鸨之前见过熊广泰一次,知道他是来办案的,所以也没有横加干涉。另外还告诉他之前和他一起来过的那个年轻点的锦衣卫正在三楼王嫽的屋内,二人正在聊天。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那申用懋估计玩得肾亏,回家吃烤串补一补去了。也不知三弟问出些了没有。”熊广泰自言自语在前面走着,他直上三楼,来到一扇蒙着刺绣锦缎的黑漆木门前,连续轻扣了三下,又重扣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一声。 稍后,门打开了,熊广泰命手下在门外守卫,自己带着季桓之走进去,然后随手锁上了门。 此刻王嫽正坐在窗边一把南官帽椅上,手里握着白色手绢,心神不宁地看向刚刚走进来的二人。“啊,又是你们——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刺客是谁,更没有藏匿包庇刺客,你们不要再来了。” “王娘子,方才不是聊得挺好吗,你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和熊广泰一样穿着深色便装的李密此前一直在这里半谈心半问讯式地在和王嫽聊天。而他其实也明白,没有权贵在场的话,熊广泰便不会摆出一副谄媚的脸,而不谄媚别人时的熊广泰,模样的确有些吓人。 “王娘子,麻烦你站起来一下。”熊广泰道。 “什么?” “站起来。”熊广泰设法让自己尽可能温和些,但他的嗓门还是挺大。 王嫽被吓得一颤,腰腿跟弹簧一样绷直,立马从椅子上起来站定了。 熊广泰又转头问季桓之:“小子,你看她身高体态和刺客比起来如何?” 上一次对方是坐着的,季桓之这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了王嫽的个头,将其和记忆中的刺客一比较,他摇摇头:“不,她比刺客要高一些。” 不是。熊广泰挠挠鬓角,贴过去问李密:“三弟,你一早就来了凤鸣阁,有没有更多的收获?” 李密耳语道:“我观察王嫽许久了,她两手白皙细嫩,双足金莲三寸,绝不可能是身怀武艺的人。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她说截止前天申用懋离开凤鸣阁,他们二人在共度了七日。也就是说直到第五日,申用懋才为她作肖像画。” “这有什么问题吗?”熊广泰并不认为哪一天作画有什么可疑之处。 可李密却说:“申用懋替王嫽作画的前一日,就是季桓之追刺客到凤鸣阁的那一日。” 熊广泰思考一阵,随即会过意来:“一大早就起来作画……好像是这么回事。” 旁边季桓之默不作声,却一直在注意屋内另外三人的言谈举动,他听到两名锦衣卫的低语,也顺势思考起来: 话说那一夜我闯入凤鸣阁后院,在凉亭内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滩朱砂印,而第二天一大清早,申用懋就替王嫽作画。他们熬到凌晨才睡觉,刚睡下没多久就急忙起来,赶在凤鸣阁刚开门的时候就画画了,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朱砂是颜料了,他们的行为难不成是在掩饰什么吗?如果真的是有掩饰的目的在,那么恐怕就连申公子也和刺杀案脱不开干系了。 他思考的时候,熊广泰和李密就敲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看来只有把申用懋抓回去,仔细拷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夜访花魁 “看来只有把申用懋抓回去,仔细拷问了。” 李密说着,偷眼瞥向王嫽,看对方会不会有其他举动。他说这话的目的,无非是想看看王嫽是否真的和申用懋关系不一般,当听到他们说要抓申用懋下狱拷打的时候,会不会为了相好的求情而主动透露一些信息。 然而王嫽仍又坐回去,对此不发一言。 看来唬不住啊。 旁边季桓之按照常识来推理:王嫽身为青楼十二钗之一,品花榜上有名的人物,自然见过无数的风流才子和达官贵人,当然明白对于锦衣卫来说,什么人敢抓什么人不敢抓,六部的官员尚且有回旋余地,你要是把内阁首辅放在面前,就连锦衣卫的头子左都督过来,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啊。想到此处,季桓之不禁笑出了声。 熊广泰听见他笑,不悦道:“小子你笑什么?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季桓之一路观察过来,大概了解熊广泰是个有些色厉内荏的人,加之有李密和王嫽在场,他肯定也不会太多狂躁,于是季桓之斗胆握住铁链,上前一步,面向王嫽问道:“王娘子可还记得在下?” 王嫽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摇了摇头。兴许是那一夜确实昏暗,她没有看清,自然也没有记清。 季桓之不跟她啰嗦,直接问下一个问题:“王娘子身为青楼十二钗之一,本应在南京,为何会来到京师?”王嫽答道:“奴家薄命,原来的妈妈重病,需要千金寻觅珍奇药材医病,故而将奴家转卖给京师的金主,也就是凤鸣阁的东家。”季桓之又问:“什么时候的事?”王嫽答:“上个月。”季桓之接着问:“那你和申公子相识多久了?”王嫽道:“刚刚相识。” 季桓之将王嫽的答案品味一番,回头对熊广泰和李密道:“没什么可问的了,两位大人,我们走吧。” 熊广泰吹胡子瞪眼,左手撸右手袖子,几乎要当场发作,痛揍这小子一顿: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擅自问其他嫌疑人问题不说,这会儿还指挥起老子来了? 不过李密拉住了他,冲他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退出了房间。 一出门,熊广泰就拎起季桓之的衣襟,猛一抓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小子竟敢擅自说话,是不把本官和李总旗放在眼里吗?”因为周围有人路过,熊广泰是一会儿抓一会儿放,三下两下,弄得季桓之喘气都喘不过来了。 等好不容易熊广泰的气消了,季桓之顺顺气又说:“我觉得现在应该找找其他人,问一问王娘子在京师有没有别的住处。” “你——” 熊广泰的火气又上来了,不过这次李密拦住他道:“这小子想尽早洗脱冤屈,肯定不会故意整我们,他只是急于洗清嫌疑而已,不必为此动怒。” 经过劝阻,熊广泰方才压住怒火,吩咐人问问凤鸣阁里的其他小姐,了解一下王嫽在附近是否有别的住所。 校尉们很快带着答案回来了,果然,王嫽就在正对凤鸣阁后门的那条玉柳巷里有一处住宅,平常没有留宿客人的话,她就会在凤鸣阁打烊后回自己的房子休息,第二天早上再过来做事。 熊广泰会意:“喔,意思说她有可能把刺客藏在——” “嘘!”李密竖起右手食指道:“我们先出去。” 众人出了凤鸣阁,熊广泰立即派人去王嫽的住所门口探查。 不久,校尉们回来,说王嫽的住所门口有两个大汉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他们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便没有强行闯入。这也不奇怪,签了卖身契的青楼女子,如果在工作场所外有住处,那么住所周围肯定是有人监视及保护的。 “三弟,你看现在怎么办?”熊广泰问。 李密稍作思考道:“现在去未见得就有人,等晚上凤鸣阁打烊,王嫽回去的时候,那她住所里的人必定是齐整的,等那时我们再去探查。现在就着人盯着吧——你们几个,在王娘子房子周围看紧,有任何人进出都要立刻通报。” “遵命。”众校尉领命,分配好各自位置便去盯梢了。 季桓之见校尉们散去,自然要问:“二位大人,需要小人做些什么吗?” “你?”李密考虑一下道:“你暂时先跟着我们,等到晚上随我们去王嫽家里指认刺客。” 看来他胸有成竹啊。季桓之心想:听之前王嫽的口吻,他们已是三番五次地进凤鸣阁了,那么即便她真的是包庇藏匿刺客的人,也不可能仍旧把人藏在家里吧?否则不是相当于等办案的人找上门抓现形吗?但既然是两位大人的意思,我也不好表示反对。光是主动问王娘子几个问题,都让熊百户大发雷霆了,那还是我只管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吧。 众锦衣卫在玉柳巷周边守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了晚上凤鸣阁打烊熄灯。王嫽和一个婢女出了后面,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进了玉柳巷,来到住处门口。守门的汉子打开门让二女进去后,便随手带上了门,仍在外面坐着。 正当盯梢的校尉以为这两个汉子精力旺盛,能通宵守门的时候,巷子另一头又来了两个壮汉,走到门口,冲坐着的二人打个招呼,便换了班。 李密和熊广泰得知这一情况后,觉得从正门进去是不大可能了,于是他们命校尉们仍在玉柳巷周遭坚守,而他们拖着季桓之直接上了房顶。 王嫽的住处不大,只有一层,进门有一处八尺见方小院子用来堆放杂物,过了院子是三间连在一块的平房,左边一间婢女住,当中一间是客厅,右边一间则是她自己的闺房。 熊广泰先揭开右边房间上的瓦片,并未发觉异常,就冲李密摇了摇头。 李密蹑手蹑脚走到左边房,揭开瓦片,赫然发现屋里竟然有三个人。婢女端着茶盘立在门口,王嫽则捧着一碗不知是药还是汤水的东西,喂榻上的人喝。李密见状,冲熊广泰打了个手势。熊广泰明白意思,立刻拽着季桓之跳进院子,走到了左边屋门口。 婢女没听见动静,但本能地感觉身后有两道黑影,转过头看见两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不免一惊,险些将手中茶盘丢了出去。 熊广泰将腰间绣春刀推出一寸光景,沉声喝道:“都不要作声,否则宰了你们!” 王嫽看清楚来人,颦眉恼问:“怎么又是你们?” 熊广泰没有搭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盯着榻上那人。 季桓之注意到,榻上的人是个病恹恹的年轻女子,皮肤有些发黄,两颊干瘪,但看得出来五官还是颇为精致的,如果不是生病,绝对是个能上品花榜的美女。 “她是谁?”熊广泰问。 王嫽道:“她是我在金陵的好姐妹,蒋潇潇。因为患病没了生计,所以我把她接到京师照料。大人还有疑问吗?” 蒋潇潇也是青楼十二钗之一,如果换做文人雅士,看见一位佳人形容憔悴,必定会喟叹怜惜。可惜熊广泰不好吟风弄月,也不懂怜香惜玉,他握住被褥一角,十分粗鲁地掀开,令只穿了一层白色亵衣的蒋潇潇打了个寒颤。 “这么热的天还盖被子,应该让她凉快凉快。”熊广泰直面王嫽那惊愕又愤怒的目光,随即招呼季桓之:“你看看她小腿上是否有弩箭创口?” 季桓之走上前去要捋蒋潇潇的裤脚,可指尖伸出去,却又蜷了回来。他顾忌的是男女有别,闯进别人家掀被子看腿,确实非礼了。正好王嫽又愠怒说:“你们不要太无礼了,这里是我家。”令他更不敢捋人家的裤子了。 熊广泰瞧着着急,责备道:“身为锦衣卫,却连搜查嫌犯都瞻前顾后的,还混不混了?让我来!”说罢,他推开在旁边拉扯阻拦的王嫽,两手拽着蒋潇潇的裤脚,一使劲就将裤子整条拉了下来,令女子光洁的双腿裸露在眼前。 没有伤。 “你们出去,出去!”王嫽显然是气急了,和婢女一起使劲将熊广泰和季桓之撵了出去,随后关上门,替好姐妹穿上裤子盖好被子,前后忙活了好一会儿,方才开门走出来。 被赶到院子里的季桓之见王嫽面沉似水地出来,知道她极度不悦,便连忙躬身道歉:“刚才我们二人行为多有不当,还望王娘子原谅。” 王嫽指着熊广泰的鼻子叱道:“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有藏匿刺客,我也根本不认识刺客。如果你们仗着锦衣卫的身份再无理取闹的话,我便请申公子找御史弹劾你们,让你们罢官回家种地去!” 这番话听进耳里,刚才还一副凶恶面目的熊广泰突然就蔫了,点头哈腰,连连致歉,态度看起来比季桓之还要诚恳。 “王娘子,小的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件案子上头催的紧,小的急需找到线索嘛。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熊广泰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季桓之往后退,一直推到了大门口,他反过手找门闩,准备一开门扭头就跑。怎料他刚拉开门,外面的汉子就倒在了他身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刺客来袭 却说熊广泰闯入王嫽住宅,搜查一番没有结果,还把场面弄得很尴尬。无奈之下,他只得拽着季桓之退到门口打算出去,怎料他刚拉开门,外面的汉子就倒在了身上。熊广泰以为是里面动静引起屋外守夜的汉子警觉,便再一次倚仗身份斥道:“本官乃是北镇抚司百户,前来查案,你也敢干涉?” 可等他推开汉子,那汉子往地上一倒,显出插在颈部的一把匕首时,熊广泰方才惊出一身冷汗。 季桓之也看见了倒地汉子颈部的刀把,,感觉情形有些不对,叫了声:“小心!” 话音刚落,就见闪过银光一道,熊广泰脑袋往后一让,避过一击。那光又闪回去,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把小剑。 “什么人?”熊广泰刚问出口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门口守卫两人,突然出手袭击的竟然是其中一个。 动手的汉子又一刺逼退熊广泰,然后顺势半蹲拔出尸体脖子上的短匕首,一手剑一手匕,迅速攻了过来。 熊广泰屡次欲拔刀,却都被小剑的攻击干扰,不得不缩手避让。那汉子攻势犹如疾风骤雨,若不是有月光洒在庭院里照明,熊广泰很快就会中招。他现在连问什么人的工夫都没有,堂堂北镇抚司百户,居然被一个看起来也就是个空有两膀子力气的市井粗汉逼得连连退让,直退得撞在墙上。 “三弟、快下来帮忙啊!” “看见了。”李密由于刚才一直在屋顶蹲着,这会儿腿脚有些发麻,正不紧不慢地揉着,同时也不紧不慢地应了这么一声。等揉得差不多了,准备下来的时候,他也脱不开身了。因为他发现屋顶上多出了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而这人并不是自己麾下的锦衣卫校尉。那人竟然也是一手剑一手匕,攻势迅猛,让李密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停后退。 一顿眼花缭乱的剑刃乱舞过后,李密已经被逼到了隔壁一户人家的屋顶。那攻击他的人到这里突然停手,扭头折回去冲庭院里丢出了左手的匕首。 匕首再加上一根绳子不就是绳镖了?李密顿时明白些了什么,总算拔出绣春刀,疾趋过去要制服那人。可那人的脚步明显更快,令他急急追不上。尽管想活捉这不明身份的人,但出于无奈,李密还是挥刀劈去。 怎料银光一闪,李密的皮革护腕刺啦裂开,他顿觉右腕好似被人用铁梢鞭抽打一般痛麻无比,绣春刀竟脱手了。 “咣当——”就在他的佩刀落在瓦片上发出声响的时候,那略矮些的神秘人已经跳进庭院,但持剑要刺的却不是熊广泰,而是王嫽和婢女二人。 婢女看见剑尖泛着寒芒遽然刺来,惊叫一声:“娘子小心!” 熊广泰自顾不暇,但意识到和驿馆刺杀安有关联的重要人物即将命丧黄泉,还是把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稍微提了提。 “啪——”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铁链缠住了小剑,剑尖顶在铁环里,因为宽度的原因只能突出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刺不过去。 那矮个子戴着遮面巾,眼睛眉毛仍露在外面。 季桓之用手铐的铁链抵御着,不免皱起眉头,心道:这个看起来不算强壮,为何一刺之下会有那么大的力道? 而那人也一蹙眉,随即抽回剑想要再刺,动作轻盈而又快捷。 就在一个收势一个起势之间,季桓之就看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忙惊得大叫一声:“给我刀!” 屋顶上的李密正要去捡自己的佩刀丢给他,那矮个子就已经出手,季桓之还想用铁链阻隔,却被剑轻易挑开,左肩受创。 他只得再叫一声:“是我的刀!” 李密方才想起,季桓之作为暂时的犯人,武器被收缴,此刻正挂在他的屁股后面。于是李密解下挂在身后面的戚家刀,丢进了院子。 那矮个子本想一口气解决掉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子,但冷不丁头顶出现一道黑影,他通过形状和长度简单判断,觉得这玩意砸着人不会轻,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避让。 就这么会儿工夫,季桓之接住刀,仓朗一声,将近四尺长的戚家刀双手握持。 长长的刀身将皎洁月光反射到矮个子眼中,令其打了个寒噤,本能地感到不妙。 “嗬呀——” 犹如炸雷一般的吼叫后,但听刺耳的锐响,戚家刀的刀尖已经砸进了地砖缝里,而地砖上多了一截断裂的剑刃。而下一刻矮个子手中的剑柄就被击飞,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得他跪在地上。 矮个子声音发颤:“这就是戚家刀法吗?”听声音原来是个女子。 那和他一伙的壮汉见状,弃了熊广泰,想要救她。但矮个子却道:“人跑了,你快去追,不用管我!”壮汉稍作权衡,一跺脚冲出了门。 这会儿惊魂甫定的李密和熊广泰才发现,王嫽和婢女已经趁着刚才院中激战的机会逃走了。 季桓之自告奋勇道:“我去追。” “你去追?”显然直到现在,熊广泰还对他存有戒备心。 李密劝道:“没事的,让他去吧,我们审犯人。”他冲熊广泰使了个眼色。熊广泰当然明白,审犯人这种事,不费力气又有功劳,苦力活显然还是交给别人来干合算。但他仍然心存疑虑。李密只得悄声对他说:“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这小子到现在没说过假话,刚才又帮了我们,你就别把他老往刺客同党上想了,尽管放心吧。” “既然三弟都这么说了——”熊广泰目视季桓之道:“那你便去制服刺客、救回王嫽。记得一定要回来,否则可没人给你解手铐,明白吗?” “明白。”言简意赅的回答后,季桓之提刀出门,追寻刺客以及王嫽去了。 季桓之出去后,熊广泰控住女刺客,李密摘去了她的面巾,冷笑道:“现在,你来讲讲驿馆的事情吧。” 那女刺客看也不看李密,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抓错人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自利救美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抓错人了?”熊广泰冷笑一声道:“这些话你可以等跟我们回北镇抚司衙门慢慢说。”接着他拿出腰上一副轻镣铐将这女刺客两手背到后面铐了,然后膝盖顶着她的后背,一手抓住手铐的中间锁链往后猛地一扯,拉得女刺客两条胳膊生疼。 “这叫小鸡展翅,只是开胃菜。不要着急,回衙门里有更多花样,我们一个一个慢慢试。”探案多日,今天总算有些收获,熊广泰乐不可支,心里正盘算着从哪个部位开始折磨这名女刺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季桓之提着刀去追另一名刺客以及趁机逃跑的王嫽,但由于两手间有镣铐,双手互相局限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影响活动时的平衡,跑步的速度不是很快;加之他在诏狱受刑不少,身上有伤,刚刚又被刺了一剑,其实很是虚弱,循着声音和踪迹刚追出玉柳巷的西巷头,就已经累得气喘了。 这会儿是五更天了,凤鸣阁是午后临近傍晚时分开门,接近三更关门,四更熄灯,因为再龙精虎猛的富家公子也不可能一直通宵玩到第二天早上。现在玉柳巷西头整条街上,就只有凤鸣阁后门挂着的两个灯笼照明,尽管除此之外还有月光,街巷里依然十分昏暗。 季桓之走出巷口,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他低头一瞧,发现竟然是个还剩一口气的锦衣卫校尉。那校尉临死前应当明白季桓之是要去追刺客的,抓住他的衣摆,说了“南边”二字便断气了。 这名校尉应当是保护王嫽时与男刺客搏斗被打成重伤而死的,但此时季桓之也没有更多的工夫去考虑那么多,只顾顺着街道一路向南追去。 跑过几个胡同口,他听见一声尖叫,循声钻进一条窄巷,没跑几步就看见那男刺客的后背。 刺客正用剑指着坐在地上不断往后挪动避让的王嫽,厉声道:“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季桓之看不得有人欺负弱女子,冲刺客喝一句:“住手!” 刺客立即回身。季桓之便趁他只是靠本能刚转身未转身,来不及应付的机会,突然出手,当头一劈。本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制服刺客是毫无悬念的事情。然而季桓之左肩被女刺客刺伤的部位隐隐作痛,令他的动作稍有些迟疑。就是这么短暂的一迟滞,那刺客反应过来,侧身一躲,随即一脚把长刀往旁边一踢,令刀尖碰在了墙上。 这条小巷仅有两尺余宽,最多只够一个人侧身、一个人正面走的,过长的戚家刀在里面除了刺、挑、劈三种动作外,基本没有其他可以发挥的了。季桓之首次攻击没有得手,几乎等同于彻底失败。 眼看刺客挡开自己的招式,一剑急刺过来,季桓之心头一紧,暗自叹息:完了,我尚未洗脱冤屈,就要死在这条幽暗逼仄的小巷里了吗?想罢,他干脆闭上眼,坦然迎接对方的致命一击。 岂料刺客突然收回了剑,两脚踩着两边墙壁蹿上了屋顶。 季桓之只觉得颈部一凉,但并没有被利刃刺破,旋即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眨眼的工夫,那刺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怎么跑了?难道是他忽然之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对啊,刚才那一刻他干掉我不过是顺手的事,难不成是改主意了?季桓之想不通。 “谢谢。”王嫽的一句致谢把他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 “举手之劳。”季桓之说着,把刀反手握着,让刀尖拄在地上当做拐杖,同时眼神示意道:“现在跟我回去吧。你应该明白,今晚的事,有必要向熊百户和李总旗解释一下。” 王嫽抿了抿嘴,觉得再装糊涂也没有意义了,但她不是不想走,而是刚才躲避追击的时候,不慎摔到崴了脚,这会儿右脚踝肿得厉害,疼得站不起来。 季桓之并不知道这一点,问:“怎么了?” 王嫽掠了他一眼,说:“我脚扭了。” 季桓之两手被铐着,握刀也是勉勉强强,哪里还能分出手来扶她。 王嫽听见铁链摩擦的声音,注意到了那副镣铐,不免看向手铐问:“你这是……” 季桓之挤出苦笑道:“还不是因为案子。” “抱歉。” “你道歉作甚?” 王嫽摇头道:“奴家不知道足下现在的境况,冒犯了。” 先是道歉,我一问她,她就立刻说出一番无关痛痒的话,显然是在刻意掩饰什么。看来此案的确是有很深的内情啊。面对如此外柔内刚的女子,季桓之也不想当面戳穿她了,只是转过身来,半蹲下去,侧脸用余光瞥了眼她说:“上来吧,我背你。” 王嫽犹豫少许,还是小心翼翼地趴在季桓之的背上,但即便姿势略有不适,却仍不敢随意乱动调整,依然保持着那几分矜持。 季桓之原本正在思考与驿馆刺杀案相关的东西,但当王嫽那如棉般柔软的身体贴在后背的时候,他的心思顿时不自地转向这个艳绝人寰的尤物。王嫽那丰腴的肉体起伏诱人,豪硕坚挺的玉乳还顶在他的后心,绵绵的平坦小腹与自己的蜂腰相贴,仿若无骨。加之螓首垂在他的右肩前,轻轻地呼吸,呵出一口醉人的幽香,熏的季桓之心中一荡。便是这心中一动,熊熊的欲火狂热烧起,胯间巨大火热的分身忽地直起,需要空间摆放,让他不自觉地身躯往后一挺。 “怎么了?”王嫽问:“可是奴家让你不方便了?” “没有,我只是先前肩头被女刺客刺中一剑,你下巴靠在上面,有些疼而已。”季桓之如此解释。 “那奴家便换到左边。”说完,王嫽把头枕在了季桓之的左肩。 然而左肩恰恰是被刺中的那一边,季桓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神激荡,也只能自讨苦吃,听任王嫽压着伤口周围,不敢吭气。 “嗯!”王嫽感觉下巴尖略有潮湿,不用说,自然是血了。她惊觉后并没有大呼,只是低唤一声。女人本就比男人开窍早,更何况王嫽又比季桓之略长两岁,见过吃过,顿时将这小子的心思明白了六七分。但尽管如此,她上了这名只简单见过三次的少年郎的后背,心里的羞意却浓得化也化之不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道明原委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季桓之一路上不停地吞咽口水,努力克制自己,不想过于失态。他很快将王嫽背回了玉柳巷。 巷头多了几个打灯笼的锦衣卫校尉和力士,自然是熊广泰和李密的下属,正在查看此前被刺客杀害的同僚。 “刀刃上有两个豁口,应当是与刺客交手两到三招,然后先被剑架开,露出门户,接着遭短匕刺破胸肺而死的。” “哼,杀我们弟兄,太嚣张了。迟早要将刺客缉拿,投进诏狱里剥皮抽筋!” 几名锦衣卫面色怫然,忿怒不已。 说完气话,几人又聊着。 “他家里有患病的老母、一个二十出头的发妻和还在吃奶的孩子,往后我们弟兄可得多周济周济他家。另外他是因公殉职,上头肯定会抚恤,到时候找个会说话的,带着银子去他们家,委婉些告诉他娘和妻子。” “哥哥说的是。” 听到这些话,季桓之不禁心有感触:虽然锦衣卫经常制造冤假错案、盘剥压榨低级官员,名声不好,但是说到底锦衣卫还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他们吃多了也吐、挨打也疼,同样有自己的难处。被刺客杀死的那名校尉,不论他以前干没干过敲诈勒索的事情,起码今夜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然而代价却是让老母丧子、妻子年纪轻轻便守寡、孩子尚未学会说话就永远见不到父亲了。 这会儿那几名锦衣卫见到季桓之背着王嫽回来,问他为什么带回了王嫽,却没有抓到刺客。季桓之自己还不明白呢,只好说是刺客同伴被抓,缺了臂膀,又怕惊动附近太多人,权衡之后还是主动逃走了。 这一番解释勉强还算合理,那些校尉便让他进巷子面见熊百户和李总旗。 季桓之再度进了王嫽的居所,看见李密正蹲在院内检查,试图寻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李总旗——” “放我下来吧。” 季桓之叫李密的同时王嫽开口,令他难免有些尴尬。 “那你能走路吗?” 季桓之刚蹲下来,疑问就消除了。 因为李密走过来,主动搀扶住了王嫽。 季桓之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窘态,于是岔开话题问李密道:“李总旗,熊百户去哪儿了?” “他带着一部分人押刺客回衙门了。”李密说完扫了眼季桓之那反射着红色光泽的脸,又问:“你是如何把王娘子救回来的?”季桓之便将追寻刺客,与刺客交手险些被杀,然后刺客突然收手离开的事情如是告诉了李密。李密未免奇怪:“刺客本来可以得手,为什么会放过你?”季桓之生怕因为这一条再让自己置身于怀疑之中,尽力解释道:“或许刺客害怕惊动太多人,抑或是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会收手离去的。” “你肯定?”李密显然是在质疑。 “我……”季桓之摇了摇头。 李密嘴角掠过一丝得志般的黠笑,他瞥了眼正被自己搀扶着的王嫽,又看向季桓之,说:“你知道今夜发生的事,在我眼中是什么样的吗?” “小人不知。” 李密用抑扬顿挫的语气道:“本官和熊百户带着嫌犯季桓之前来调查与驿馆刺杀案相关的王嫽,刺客同党派出男女二人袭击王嫽,却并未杀死任一与案件相关的人。此外还用苦肉计,刺伤嫌犯之余,又主动献身一人,以图混淆视听,洗脱对刺客组织来说更重要的季桓之及王嫽的嫌疑。你觉得,本官这般推断,可有道理?” 季桓之听完这番话,不禁愕然,他没料到今天的事情在别人眼中竟是这样一番含义,于是他急忙为自己辩解:“李总旗,小人真的不是刺客或刺客同党,小人清白,苍天可鉴啊!” 李密呵呵笑道:“我只不过说了一种推论而已,你何必如此紧张?是不是本官真的说着了什么,令你心虚了?”说着,他的眼眶里射出两道尖锐的目光,似乎要试图戳破季桓之的防备,刺探到内心。 “没有。”季桓之紧蹙眉头,与李密对视,丝毫不避对方目光。 李密凛然看着他许久,忽然发出一声嗤笑,道:“你若是一直用此等目光视人,怕不是要当一辈子的力士。” 经这句话点拨,季桓之会意,忙低头道:“小人不是有意冒犯,还望李总旗恕罪。” 李密只是微微一笑,又转向王嫽,道:“王娘子,前两次你都是守口如瓶,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打算继续隐瞒吗?” 事到如今,王嫽轻叹一声,道:“看来你们和其他厂卫人的确不一样,也罢,奴家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你们吧。”接着,她先替蒋潇潇将未喝完的药喂完,将其安顿好,然后和李密、季桓之二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其实,奴家在去年年底,就已经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了身。可就在奴家刚打算寻个其他营生的时候,好姐妹蒋潇潇忽然患上了一种冬热夏寒、四肢麻痹的怪病。奴家不忍心见她没了生计,被丢出勾栏院等死,便和其他姐妹一块儿凑钱,送她来京师寻访名医。可四大名医瞧完之后都说除非有龙涎香、海马和天山雪莲做药引,否则几乎不可能医治。而奴家携带的银两逐渐用尽,且不论能否找到这三味药,即便找到,也买不起了。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签订年限契约,委身于凤鸣阁,积攒汤药费用。” 季桓之听罢心中感叹:为了姐妹不惜再入烟花柳巷,这女子有情有义,估计许多须眉也不及她。 王嫽顿了顿继续道:“就在奴家以为这辈子都救不了潇潇妹妹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位客人与奴家聊天,知道了我的难处后,他忽然告诉我,他能弄到这三味药材,但帮我的前提是必须答应他一件事。” “喔——倒像是专程和你说事情一样。”李密长年探案,见过许多此类情形,张嘴就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现在回想起来,倒真如李总旗所说的那样了。”王嫽道:“当时奴家有了希望,顾不及多想,就当场答应了他。然后他告诉奴家,叫我在四月廿一那一日的凌晨,也就是前些天,在凤鸣阁后院等候,说会有一前一后两个人来到后院,前一个人不用管,后一个人进来问前一个人,只管说不知道。” 季桓之听了此话,不知怎的心里一凉,像是被浇了瓢冷水:一前一后两人,前一人是刺客,后一人自然是我了。亏我方才还暗暗称赞你有情有义,没想到陷害我一事,你也有份。 “然后呢?”李密继续追问。 “然后他就没有透露更多东西了——”说到这儿,王嫽转向季桓之道:“其实那夜东厂番役进来的时候,奴家就大概明白整件事情都是他们设计的。但是奴家为了得到药材救姐妹,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眼看着阁下被番役抓走。奴家绝非有意说谎,实在是……” “罢了,反正我又没死不是?”季桓之想假装不介意,但事关自己性命,怎么可能没有情绪,所以他说的是不在意的话,可语气中却是凝着一股怒意的。 李密更关心与案情相关的东西,接着问道:“那后来那名客人有没有把你需要的药材送给你?” 王嫽道:“送是送了,不过他并没有亲自送给奴家,而是在直接放在此间居所当中,奴家半夜回来一开当间屋子的门就看见放在了桌上。适才奴家给妹妹喂的药,正是拿这三味药做药引子请名医配的。” 李密又问:“那你后来可曾再度见到那位客人?” 王嫽摇头道:“除那一次在凤鸣阁交谈后再也没有。” 李密嘀咕:“仅见一面,行事干练不拖泥带水,的确和记载中的暴雪坊很像。”他认为基本上可以确定了,驿馆行凶的刺客的的确确就是暴雪坊中人。只是有一点很不合常理,“既然你帮他们办了事情,他们也将你需要的三味珍稀药材送了过来,却为什么在今晚派人来袭击你呢?” 王嫽摆头:“奴家也不明白。” 季桓之在旁边也不是光挺热闹,他也在思考:既然刺客和王嫽进行了互惠互利的交易,没理由还要杀人灭口。那么刺客突然来袭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想解释这一疑问,就需要分离出这一环境中的各个因素,在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扰下,刺客没理由袭击王嫽,因为药材都按约定给她了,刺客们没必要画蛇添足。而他们进行袭击的主要原因,应当是有了其他因素的影响,而这个因素——正是锦衣卫。 “会不会是因为熊百户和李总旗多次问讯你,引起了刺客的警觉?”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李密顿时被点通,立即问王嫽:“你所说的那位许诺给你三味药材的客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你还记得清吗?” 王嫽也是恍然大悟一般,摇了这么长时间的头,总算能点上一回了:“时日不长,奴家自然还记得那位客人的名字及容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犹浣溪沙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李密问王嫽可曾记得客人模样,王嫽便凭着回忆描述。 那人自称常宁,皮肤白皙,留着整齐的髭须。头上用一个玉麟髻束着,发墨如漆,齐眉勒着碧波玉抹额,身上简简单单的着一件云纹锦袍,面如美玉,身若长柳,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明星。 这便是王嫽所叙述的那位客人的模样了,听描述倒像是王公子弟。至于名字,不用想自然是化名,不过李密仍然记在无常簿上,方便称呼。 案件总算有突破口了,李密相当满意。而后他忽又考虑到王嫽的安危,对她说:“你现在是我们的重要证人,在案子了结以前,你还是照常生活。我们北镇抚司自然会多派人手在玉柳巷周边严加看护,你不用担心再有刺客袭击的问题。” 王嫽因为脚崴了,只能躬起上半身致意说:“如此那便多谢李总旗了。” “不用客气。”李密单手合上簿子,说声“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休息”便起身准备离开。 这会儿季桓之总算有机会问问关于自己的问题了:“李总旗,小人怎么办?”好些日子没回家,虽说家里没人也没值钱东西,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看看,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 “你?”李密瞥了眼季桓之两手间的铁链,旋即再次缴了他的刀,说道:“你也是本案的证人,镣铐暂时先继续戴着吧,接下来的日子就跟我走。” 季桓之难免有些不悦:同样是证人,怎么王嫽就可以照常生活,我就得还像个犯人一样被人押着走,连一点自由都没有?就因为她是个知书达理、色艺双绝的花魁?哼,什么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李总旗,还不是看上了人家的姿容,借着职权献殷勤呢。 李密身为锦衣卫总旗,对王嫽相当有礼貌,而且还太过照顾了些,季桓之从他的语气和举止中的确能感受得到。 “发什么呆?走吧!” 李密催促一句,季桓之方才起身,同时他还尽量克制自己,不让情绪显露在脸上。 季桓之本以为自己会被丢进北镇抚司衙门的牢房,再次与蟑螂耗子为伴。但没料想的是,李密到衙门口吩咐了下属几句后,将人遣散,随后扯着季桓之镣铐上的锁链,把他一路拉到了自己家。 由于夜太深,季桓之也看不太清李密家里,只感觉是个尽管不大,但院子、水井等设施一应俱全的雅致宅子。 他正打量着,李密锁好了大门,指着一间偏房对他说:“你就睡柴房吧。” 季桓之没有挪腿。 “怎么,不乐意啊?柴房里蚊子是多一点,但总比诏狱好吧?” “不,”季桓之解释道,“小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李总旗不把小人放衙门里,却带回了自己家呢?” “这你就别问了,快点休息才是真的。” 季桓之思虑片刻,忽然想明白了,李密不按规矩把自己丢进衙门却带回家,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李密熊广泰他们并没有得到授权,他们是私自查办此案的。随后,他将自己的想法当面讲了出来。 李密先是一怔,旋即恢复原本的高傲冷漠神态,令此前的表情无法被任何方式捕捉得到,他轻笑一声道:“你想多了。只是因为你是南镇抚司的人,我北镇抚司若关押你,不合制度。但你的确又是与案情相关的人,本官总不能将你随意丢在大街上,所以我才让你在我家暂住一晚。就一晚,多了可没有喔。”最后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调侃,总之李密也不再理他,自己先回屋休息了。 无奈之下,季桓之只得在柴房睡了一晚。这一觉的体验正如李密说的那样:蚊子特别多。 次日早晨,又闷又痒的季桓之实在是睡不踏实,一骨碌爬起来,狠命挠着脸上的蚊子包。由于抓得太狠,他把自己抓疼了,才记起来院内有一口井,便想用冰凉的井水敷一敷。 推开柴房门,李密正好打了桶水漱口洗脸。他瞧见季桓之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怎么刚一晚你就胖了,好像柴房里也没东西当夜宵啊?” 季桓之拧着眉走过来,刚伸手想拎水桶,李密就一把抄过去,全倒进了脸盆里,然后往井里一丢,道:“想洗漱就自己打水。” 这会儿李密只穿着中衣,还没把锦衣卫总旗的绣服套在外面,便不太会给人以较多的距离感。季桓之才敢在他面前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怨气,问道:“李总旗,你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吗?” 李密一脸茫然:“何处此问呐?” 季桓之憋了许久,总算敢问出口了:“为什么小人总觉得李总旗是在刻意针对我呢?” “我针对你?”李密“哈”地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你?我有那闲工夫针对你一个傻小子吗?” 他这话可说错了,季桓之可不是个傻小子。 “李总旗说自己没有针对小人。那为什么同样是驿馆刺杀案的相关证人,王嫽就可以照常生活,而小人在昨夜已经自证清白的情况下,却还要戴着这副镣铐,像个真正的犯人那样不得自由呢?”至于刚才不把多余的水给他用,和话中的事情比起来太小了,真讲出来也显得太小心眼了些,季桓之就没有提。 李密“喔”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那么我告诉你,你与王嫽虽然都是证人,但是她提供了许多相当有价值的信息,而你除了说过刺客的身材穿着外,对本案并无任何实质性帮助。此外昨晚刺客袭击,你也并没有将那男刺客擒获,自证清白一说并不成立。所以你现在的身份依然是驿馆刺杀案的疑犯。虽然说我个人认为你应当是清白的,但是你手上镣铐的钥匙也不在我身上,想解开的话,你自己找熊百户去。”说完,他洗完脸将水随手一泼,转身进屋穿上那身青绿绣服,挎上刀戴好帽子,又出来把正房门锁了。 “本官另有公干,你今日就在暂时待在我宅子里,那边是厨房,柴米油盐一应俱全,饿了的话自己做饭。没别的问题我就走了。” 之前李密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季桓之哪里还敢有疑问,只能听任处置,眼睁睁看着李密出门。 李密自称是去公干,其实是受到大哥朱后山的邀请,去别人家听戏。但这个别人家不是普通人家,而是一名太监家,而这太监又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陈矩,所以严格来说,今天的事情也称得上是公干了。 走过几条街,来到目的地,李密刚刚踏入太监宅中,一段略带沙哑,但情绪深沉饱满的唱段就伴着琴声传入耳中: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聁征旌,聁征旌,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慇,情最慇,情意最慇,奚忍分,奚忍分。 这一段正是名曲《阳关三叠》的第三叠,祖道难分。 李密听得几乎醉了,立在廊檐下,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三弟,你来了。” 有人打招呼,才将他从遐思中拉回现实。原来叫他的人正是他的结拜大哥朱后山。 朱后山倒没穿着千户的红紵丝纱罗衣,只简单套了身酱色常服,不过依然很有威仪。 李密称呼一声大哥,而后道:“大哥叫我来听戏,想不到刚进门就听到一段。” 朱后山竖起食指放在唇间示意道:“别瞎说,这不是戏班子人唱的,而是陈公公自己弹唱的。” 李密听到这话,不免吃惊。 二人说话间,一曲奏罢,书房里走出一人,个子不高,有点瘦弱,头发灰白没有胡须,但是白耳黑齿,双目炯炯有神,他应当就是此间宅子的主人、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了。 那太监语气温和,对朱后山道:“山爷来了。” 朱后山听到这种称呼,忙恭谨道:“不敢不敢。” 陈矩呵呵笑道:“申家班在堂内喝茶休息,咱家便借着机会试试他们的琴,果然比咱家自己的老琴音准。”他口中的申家班,乃是前内阁首辅申时行蓄养的家乐戏班,现在叫长子申用懋继承了。 “竟然是申家班,据说申家班里都是一水的昆山人,唱腔最为标准。”朱后山表示惊喜后又问:“今天准备唱的是哪一出啊?” “浣纱记。” 浣纱记乃是梁辰鱼的名作,剧情为春秋时期吴越争雄的故事。从吴王夫差在相国伍员的支持下兴兵伐越欲报父仇,将越王勾践困于会稽山开始;中经勾践投降,卧薪尝胆二十年,之后起兵灭吴;一直到最后范蠡与西施登舟远遁。是用魏良辅改良过的水磨腔表演的第一部昆曲作品。 而朱后山饱读诗书,陈矩喜好诗词戏曲,所以听昆曲把他叫上,是为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有人讲解指点,不至于日后论起戏中念白唱词来贻笑大方。 众人稍歇,待戏班子扮上相,将前后堂清理,分出前后台之后,表演就开始了。 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为兵戈几年鞍马。囘首功名。一场虚话。笑孤身空掩岁华。 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 溪路沿流向若耶。春风处处放桃花。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 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靑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间。【*】 范蠡与西施相识相知,借溪水之纱作江皋之佩,海誓山盟。 这一出看得着实醉人,原本对一句话唱半天,急得打瞌睡的李密竟也入迷了。但随着一出出演过,看着夫差、勾践、文种等各个角色的扮相,他不知怎的陡然一惊,心思又全然不在戏上了。 【*】出自昆曲浣纱记剧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蓦然醒悟 却说李密受邀来到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宅中陪陈公公和大哥朱后山听昆曲,看的是《浣纱记》。他眼瞧着一个个角色上上下下,冷不丁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轻微的寒颤,心思再也回不到戏上了。 恰在此时,陈矩沉声问朱后山:“山爷,那案子进展如何了?” 朱后山也悄声答道:“我的两个兄弟正在经办,正好三弟就在旁边,公公要问一问他吗?” 陈矩道:“不用了,你们弟兄办事,咱家放心。厂公算是卖我个人情,把你们要的人给放了。不过他也跟咱家说了,这件事——”话至此处,他对朱后山耳语一番,说的什么,旁边的李密并不能听清。 但李密也没有心情去揣测陈矩和大哥聊天的内容,因为他方才猛然间明白的事情,令他备受煎熬,熬的是—— 这处浣纱记究竟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结束? 就算陈公公为人谦和,但品级和身份放在这儿,加上朱后山明显与陈矩关系不是一般的铁,李密自然不敢学着大哥那样,在申家班仍在唱戏的时候,就在底下窃窃私语。 一个多时辰过去,到了午饭时间,戏班总算留了个扣停下,准备先用餐,等下午再接着演。而坐在院子里听的下人们也收拾桌椅,忙活家务去了。李密这才算是得到解脱,长出了一口气。 朱后山与他走出大堂,站在院子里透气,见他脸色不对,奇怪道:“一开头还见你沉醉在曲子里,怎么这会儿跟苦熬了许久一样?难道还是不喜欢听昆山腔?” 李密摇头道:“与戏无关。是我方才突然想通一件事。” 朱后山问:“什么事,难道是和案子有关?” 李密点头道:“的确是与案子有关。”说着,他将朱后山拉到僻静处细讲。讲的是花魁王嫽提到的一名许诺给她三味名贵药材的客人,而那客人据说皮肤白皙,留着整齐的髭须。头上用一个玉麟髻束着,发墨如漆,齐眉勒着碧波玉抹额,身上简简单单的着一件云纹锦袍,面如美玉,身若长柳,一双眼睛好似夜空明星。 朱后山问道:“我听着呢,难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可疑,岂是可疑二字能概括的?”李密忽又走回堂内,向申家班的人借了一副头饰,而后摘了自己的帽子,将那唱戏用的头饰戴在了自己头上,站在朱后山面前,问道:“大哥看仔细了,若我再高一点、再宽一点,是不是和刚才的描述有点像呢?” 朱后山哑然失笑:“你想夸自己长得英俊,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吧?” 但李密一脸正经与严肃,显然不是想开玩笑。 于是朱后山微笑着将三弟上下打量一番,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李密明白大哥意识到了什么,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那王嫽所说的客人形象,完全就是将愚弟和那夜在场的季桓之的样子、加上她所见过的戏子扮相拼凑出来的,她完全是在说谎,那个所谓的客人,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说完推论,李密既恼恨又无奈,寻思道:王嫽显然知道许多内情,可即便是面临被灭口的危险,却仍旧不向我吐露一句真话。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顽固的女子!路子都被堵死了,看来此案是没法办了,我要请假好好休息几天,这案子谁爱办谁办吧。连日的忙碌都是白费功夫,这种挫败感让他只觉心累,气泄了大半,有种再也不想去碰这件案子的想法。 朱后山轻轻拍拍他的肩宽慰道:“如此难缠的证人的确少见。既然如此,你和二弟不妨歇几天,此案自然有人处理。” 李密开始还以为大哥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但听他话里说让熊广泰也歇息几天,顿时觉得哪里不太对。 朱后山干笑一声道:“方才陈公公告诉我,厂公除了卖他一个人情,同意暂时放出与案子相关的那姓季的小子外,还叮嘱他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前程,不要瞎掺和这件案子。” 李密感到相当震惊:“陈公公说,厂公叫他不要掺和案子?” “对,是厂公。”朱后山严肃道,“连司礼监的人想插手都受到警示,遑论我们北镇抚司了。” “但是此案背后显然有莫大的阴谋,如果就这么放下不管——” “所以要换一种方式,”朱后山说,“与此案联系太深的人暂时就别接触了,我们走另外一条路。” 李密忙问:“另外一条路,哪条路?” 朱后山倒显得并不着急,说:“先用餐,用完午饭稍事休息,等下午把浣纱记后半段听完了,再慢慢想也不迟。” 他们三兄弟性格各异,老三李密是外沉内躁,往往表面镇定其实内心已经火急火燎,一想到什么通常就会立即去做;老二熊广泰是慵懒无比,干什么都喜欢拖拖拉拉,但往往最后也并不会耽误事;而大哥朱后山则接近于结合了另外两人的长处,遇事镇静无比,好似镜泊湖面,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改,当打定主意着手行动后,又如雷霆乍惊,做霹雳手段,好似疾风骤雨。 现在朱后山让李密保持冷静,继续听戏,就证明他正在思考一个最优的办法,以便解决眼下的难题。 午饭后,戏班人休息完毕,接演上午的戏。 然而这回坐在堂内听戏的三人中有两人心境都不完全在戏上了。陈矩问朱后山关于唱词的知识,朱后山都愣是一会儿方才回答。 陈矩平时都是在宫里做事的,最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出朱后山在想别的事情,但并不点破,而是问他:“山爷,你知道浣纱记的来历吗?咱家不太清楚,光听个热闹,你要是了解的话,不妨给咱家讲讲。” 朱后山学识还算渊博,对这方面的东西自然了解。 “浣纱记,是改自《吴越春秋》,讲的是春秋时期,吴越两国兴亡的故事。” “喔,兴亡。”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太平无象 且说陈矩问起了《浣纱记》的由来,朱后山向他讲解,说是春秋时期,吴越两国的兴亡故事。 陈矩听到“兴亡”二字,不免感慨。 大明自嘉靖开始,社会危机四伏,险象丛生,有由盛转衰的迹象。在南方的沿海有倭寇的骚扰,嘉靖三十二年,滨海千里,同时告警,江苏、浙江尤遭焚掠。嘉靖二十九年北方鞑靼入侵,多次逼临北京城下,纵兵烧掠;内部宦官与阁臣相互倾轧,吏治腐败至极。勋戚豪强进行大量土地兼并,赋役奇重,民不聊生。虽有于隆庆元年入阁、万历元年任首辅的张居正竭力挽救,但改革的猛药也不过维持了十年左右,它的痼疾就恶化得不可收拾了,就连张居正自己也在死后被抄了家。 而梁辰鱼就生活在这个历史的转折点上,他仿佛听见了时代的丧钟,故而毅然敲起了警钟,写出了《浣纱记》。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试寻往古,伤心全寄词锋。”当然梁辰鱼自己也完全清楚这是一部感时伤世之作。古往今来,因言获罪的人脑袋串在一起都可以把大明的国境圈起来,为避免当政者的猜疑,他在全剧的结尾处特别为自己洗刷嫌疑:“尽道梁郎见识无,反编勾践破姑苏。大明今日归一统,安问当年越与吴。” 《浣纱记》想告诉人们,在人治的环境下,决定国家兴衰的关键人物是集一切权力于一身的国君,兴与衰要看他是昏君还是明主。他可以是昏庸、残暴,也可以是聪睿、开明。他们的善与恶、明与暗,不仅显现为国家兴废之因,而且往往成为王朝命运的吉凶征兆。《浣纱记》塑造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国君形象——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在两个榜样的正反辉映中来显示历史的教训。 陈矩问朱后山:“古语:‘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你觉得从世宗到如今,连着三位皇帝,他们都是明君吗?” “呃……”朱后山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扑簌簌出了一阵冷汗,他身为锦衣卫千户,专门替皇帝工作,哪里敢说半句坏话,于是反问:“陈公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陈矩笑笑道:“咱家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不必回答,答案放在心里就好。” 今天戏的最后一出是泛湖,范蠡与西施完成灭吴大计,携手归隐。 看到结尾,陈矩命人拿银子打赏了戏班,尚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回头又问朱后山:“你觉得美人是祸水吗?” 本以为对方会给出一个客观的答案,但没想到朱后山不假思索地回答:“美人当然是祸水了。”陈矩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道:“咱家算是问错人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咱家明天回宫里,今日就不留山爷用晚膳了。总之山爷切记凡是不忘权衡,懂得轻重缓急呀。” 朱后山道:“陈公公的话,我牢记在心里了。” 陈矩欣慰道:“如此,咱家便放心了。” 朱后山和李密向陈矩告辞,正准备走的时候,却被戏班里人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扮演勾践的生角一边卸妆一边问那演西施的旦角:“你姐姐可说过几时回来?”那旦角答道:“不知道呢,她也没说具体多久。” 李密出于职业习惯,走过去问:“怎么,你们戏班少人?” 生角走过来自我介绍道:“不才裴少亭,是本戏班的班主,这唱旦角的是我小徒弟寇小雯,还未出师,是临时顶替的,功夫不到学艺不高,还望两位大人原宥。” “其实唱得挺不错的,”李密客套了一句又问:“裴班主,你说她是顶替的,顶替的是谁?” 裴少亭道:“顶替的是她姐姐寇小罗。小罗前些日子说有事暂离了戏班,现在还没回来。” 李密顺口问道:“那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裴少亭答:“也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但在申府唱戏的时候,王阁老家的小公子王初鸣曾经受邀来听过戏,和小罗相处得不错,似乎挺钟意她的。王公子人品不错,小人就没阻拦小罗和他交往。估计小罗这些日子是陪王公子去了。”他口中的王阁老,指的是上个月刚刚被罢去首辅之位回到原籍山阴养老的王家屏。 “喔。”李密和朱后山二人随便问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之后便离了陈公公家,打算赶紧寻个好地方下馆子,把晚饭先给打发了,不然等天黑宵禁,店铺全都关门,他俩就得饿着肚子忍到明天了。 二人在街上晃了晃,走到一处常来的小面馆,进去叫了两碗中碗刀削面,外加两碟小菜,看起来很是寒酸。其实也没有办法,他们二人虽然是在北镇抚司做事,如果都穿上官府走大街上能吓走一大票的人,但能吓走多少人和收入并没有直接关联,就算出门能直接净了街,也并不会改变他们每月收入都花得精光的事实。朱后山和李密又不像熊广泰那样喜欢时不时找人敲诈勒索一番、甚至去勾栏院不给钱不算卖云云,下馆子吃面条,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是奢侈行为了。 当然,朱后山也很奇怪:“我还真不明白,你一个能在京师买下一处小宅院的人,怎么也和我一样吃清汤面就咸菜?” 李密“嗐”了一声道:“买完小宅院之后,我不就穷了嘛。加上前几天还给二哥买了包吕宋烟,又花去不少银子,所以这个月剩下来的日子只能什么便宜吃什么了。” 二人正吃着面,邻桌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哟,这不是山爷吗?” 两人循声一瞧,先没看见人,到先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羊汤鲜香。左边那桌四个吃着大碗羊汤面的人,都是同样的打扮,穿着皂袍,带着缠棕帽,每人的左手边都有一把腰刀倚在桌沿。而打招呼的那人为了凸显自己的格调,在右边腰带上挂了一枚羊脂玉牌,下面串着十二粒砂糖大小的精磨玛瑙珠子。 李密看清那副熟悉的末梢上扬的八字胡,就没有答话。寻思道:成天把那十二颗眼屎挂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着实讨厌。 而朱后山看见打招呼的那人,摆出笑脸道:“这不是孔兄弟吗,定邦之余也不忘吃面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等价交换 “这不是孔兄弟吗,定邦之余也不忘吃面啊。” 若说这邻桌挂着羊脂玉牌带十二粒玛瑙珠的人是谁呢?此人名叫孔定邦,亦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任从五品副千户。而朱后山的话也是借着对方名字开玩笑。 孔定邦此人贪财却不敛财,通常是刚捞了一笔就立即分给了手下弟兄,所以深得下属爱戴。他在敛财散财这一主要业务之余,偶尔也搜集点情报、办点案子,当然既有将为祸一方的恶徒明正典刑的案子,也有为了利益而搞出的冤假错案。总的来说,此人好坏参半,不算恶人,但也绝非善类。 孔定邦笑问:“山爷前些日子擒获了为患数年的江洋大盗杜江,怎么却还吃着清汤面?”差人抓获江湖上的盗贼,利用犯人希望减刑的心理,必定能敲出几笔他们藏匿好的金银,这已是行业内的常识了。所以抓捕飞贼一类事务虽然不是锦衣卫的主业,却也有很多人愿意去干。 然而朱后山运气不好,他逮到的杜江和他一样是个月光,每次偷盗抢劫来的钱都会迅速挥霍一空,杜江在供词上是这么说的:不赶紧花完赃款,哪里有机会干下一笔呀?所以尽管朱后山抓捕杜江,获得了一定的声望,可经济层面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提升。朱后山也只好随口道:“别提了,那孙子一点油水都没有。” 那孔定邦托着面碗走过来坐在了朱后山二人的一桌,吸溜着肉香四溢的羊汤削面,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未见得吧?兄弟我听说杜江和江湖上的一些门派有过交集,还偷了两件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啊。” 这话引起了朱后山的警觉,他寻思着:我办的案子我都不知道这些,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若是我真的疏忽了什么,结案时要是有谁抖搂出来,罪过可不轻啊。想着他目光一凛,沉声问:“你派人跟踪我?” 孔定邦哈哈笑着,一脸无辜的样子,紧接着他也忽然低声道:“干我们这行的,谁还没派人互相窃取过消息?山爷也是太在意了点吧?” 朱后山冷眼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孔定邦故作清高姿态道:“山爷把兄弟我当什么人了?再者说,您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 孔定邦嘿嘿一笑,放下碗筷,贴到朱后山的耳边,轻声说道:“把你两兄弟正在办的案子交给我。” 朱后山眉头一皱,今天陈公公刚提醒我不要再插手这件案子了,这会儿居然有个主动要来拣烫手山芋的。 “你要办?” “怎么,不成吗?” “你要办尽管办去,本来我两个兄弟也没正式接手。” “那就多谢山爷给面子了。”说罢,孔定邦端起面碗就起身要离座。 “等等”朱后山叫住了他。 孔定邦问:“山爷又有什么吩咐不成?”朱后山道:“刚才说好的,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孔定邦赶紧赔笑道:“差点忘了,山爷别怪罪——”说着,他又坐回来,悄声告诉朱后山道:“我也是听说,杜江原本也不是北直隶的人,只因在江南偷得了两样稀世珍宝,遭人追杀,才跑到京师一带作案的。据江湖人说谁得到了那两样宝物谁就可以称霸武林。” 朱后山不屑道:“这么老套的说辞,还有人相信?” 孔定邦摇头道:“非也,虽说称霸武林是不可能的,但称霸富豪界应当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因为据说这两样宝贝,不光是江湖人想得到,就连武宗、世宗二位先帝都想得到。你说皇帝都惦记的东西,那得多值钱呐?有了宝贝就可以换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招贤纳士,招贤纳士壮大自己实力,实力足够强了,称霸武林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么?” 朱后山将他的话品味一番,也不得不点头称是:“经你这么一说,倒也合乎情理。”其实,称霸一方的势力,也的确大多是靠钱砸出来的。 孔定邦呵呵笑道:“总之现如今只有杜江知道这两件东西的下落,反正杜江秋后才问斩呢。我相信在山爷手上,没有他吐不出的话。” 朱后山脸上阴云散去,改换了笑容洋溢的面目,称谢道:“麻烦孔兄弟告诉我这些了,若真能找到宝贝换点银子,不用说,至少分一半给你。” “山爷客气了。”二人之间的交换完毕,孔定邦就回了自己桌,继续吃喝了。 “真是奇怪。”孔定邦回去后,沉默了许久的李密一开口就是这句。 “什么奇怪?” 李密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孔定邦是最爱钱的人,怎么愿意拿如此值钱的讯息跟我们换一件找不到头绪的破案子呢?” “那三弟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做这件事的?” “只有一种解释,”李密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那就是这件案子能带给他的利益远远大过找两件传说中的、也不知真有假有的宝贝。”李密心里有盘算:不管孔定邦具体的目的如何,总之他愿意去接手这件案子,态度还如此积极,就说明他的确有破案的手段。既然如此,不妨让他先办着。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干我们这行的,谁还没派人互相窃取过消息?等他有了一定的收获之后,我再找机会插手也不迟。 不过既然把案子移交了,那么首先要做的事情就应当是将与本案有关的证人一并移交给接手的人。朱后山和李密吃完了晚饭,就一路赶回北镇抚司的诏狱,看看那一夜抓获的女刺客怎么样了,在见到犯人之前,他们一直都在祈祷那女刺客别死了,因为熊广泰折磨犯人是很有一套的,尤其是女犯人。 当两人踏入诏狱,走到刑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得一阵惨烈的女人笑声。 为什么说惨烈呢?因为这笑声中还夹杂着不忍卒听的哭声。 而除了女人的哭笑声外,就是熊广泰的讯问声了:“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一直用刑,不停下来咯!”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高效刑罚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一直用刑,不停下来咯!” 刑房内,熊广泰正在折磨着那名女犯,弄得对方连哭带笑,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刑罚。 李密眉头一皱:听那女犯的娇喘和叫声,二哥用的不会是棍刑吧? 等朱后山推开门,二人看见里面景象,李密的疑虑才算打消了。 刑房里那女刺客被剥得一丝不挂,两手张开吊着,身上还捆缚着数股麻绳。脱衣服乃是惯例,这是攻破女犯人第一道心理防线的最佳办法,而且在那个封建礼教严苛的时代,这一方法尤为有效。不过剥衣服是剥了,熊广泰却并没有滥用“棍刑”。他只是让女犯人呈飞翔状吊着,双脚甩在后面,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砂糖和蜂蜜,然后把墙掏了个洞,让犯人双脚伸出洞外,洞外两名锦衣卫力士看着一只老山羊,而那老山羊正在不停地舔舐女犯人的脚底板。 因为奇痒难耐,女犯人甚至忘记了全身赤裸的羞耻,只顾上咯咯发笑了。但是笑的久了也很伤身,她现在就笑得满脸都是泪,面色发青,显得极为痛苦。 熊广泰见两个义兄弟进来了,就叫墙外面人先把老山羊拉开,让犯人喘口气,省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窒息死了。 “又研究出新刑罚了?”朱后山随口问道。 “嘿嘿,诚如大哥所见,挠痒痒无疑是对人身体的各种行为里最易使人发笑的,而长期不间断的笑,却又不是一种享受,反而是莫大的痛苦了。大哥过去指责过小弟用刑太狠,所以我近些日子都用的是这一类软绵绵的刑罚。还别说,不光不至于弄得狼藉一片,还能收获比摧残犯人皮肉时所能得到的更多有用证词。”熊广泰显然对自己目前的“文明”用刑的行为颇为自满。 朱后山问:“这么说来你的确是有所收获了?” 熊广泰答道:“的确,目前这名女犯已经承认自己的确是江湖组织暴雪坊的刺客。” 正好这会儿刑罚暂时停止,那女犯嘴上依旧硬气:“暴雪坊有仇必报,得罪了我们,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都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朱后山没理犯人,继续问熊广泰:“除此以外还有呢?” 熊广泰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了。”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了许久。 朱后山像是压着一股无名火问他:“整整一天,你就问出来一件我们早就了解的事实?”熊广泰为自己辩解道:“也不尽然呐,此前我们只是猜测,现在从犯人口中说出来,才能断定是事实啊。”朱后山抚着脑门摇头说,“罢了,既然也没问出什么来,那你就让犯人穿上衣服,重新关回囚室吧。”熊广泰显然还不知道大哥已经把案子移交了,还答应道:“时辰也不早了,明天再审也不迟,就依大哥所言。” “明天不用你审了。” “啊?”熊广泰不解。 朱后山告诉他:“孔定邦想要办这件案子,我就给他了。” 熊广泰陡然火了:“姓孔的那孙子?那家伙一肚子坏水,从没做过好事,指不定打的什么算盘呢。大哥您居然说把案子交给他就交给他了?” 朱后山道:“本来你们就没正式经办,转给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了这番话,熊广泰不言语了。沉默片刻,他又埋怨道:“那我和三弟这些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朱后山否认了他的说法:“也没有白忙活,叫你的人继续看着墙外面那头羊,咱们换个人审。” “换个人审?”熊广泰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段时间,“啊哈哈哈”痛苦的笑声充斥了整间刑房。一个瘦弱的猥琐汉子被剥得赤条条,呈雄鹰展翅状吊在刑房里,他和之前的女犯一样,脚底板抹上了蜂蜜和糖,顺到了墙洞外,正被那头馋嘴的老山羊用舌头处刑。 杜江笑得眼泪都下来了。熊广泰则出言调侃:“本百户对你动用大刑,你居然嬉皮笑脸,看来是刑罚还不够严酷,真的要本官动用‘刷洗’【*】之刑,你才肯开口吗?” 现在的杜江或许真的宁愿挨铁刷子刷两下。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了,熊广泰才命人暂时把老山羊拉后面去一点,暂停了处刑。他问杜江:“现在你肯说了吗?” “唉哟——容小人喘口气——”杜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面对刑房内的众锦衣卫,再不敢有所隐瞒了,他实话实说道:“小人的确得到了江湖人梦寐以求的那两样宝贝,但小人觉得这两件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用处,就随手埋在京西妙峰山的娘娘庙了。” 李密思忖一番后问:“你觉得那两样东西对你没太大用处,那为何不直接卖掉,而是偷偷埋起来了呢?” 杜江解释道:“小人是想卖来着,可一是一时找不到买家,二是怕找到买家交易的时候被黑吃黑了,毕竟黑市上对这两件东西标的都是二十万两白银的高价,花如此多的银两买两个球,再有钱的也会肉疼。” “两个球?” “是啊,就是两个球。”杜江告诉他们,传说中的宝物正是一黑一白两枚材质很像水晶的阴阳球。杜江窃得阴阳球后,不知道如何使用,盘珠子嫌小、塞炉口又嫌大,带身上又不安全,所以干脆就找地方埋了。 朱后山考虑片刻,先使个眼色,将刑房内的小旗、校尉们遣到外面去,而后关上刑室的铁门,贴到杜江耳旁道:“现在有一桩好事你愿不愿意做?” 杜江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忙问:“什么好事,愿闻其详。” 朱后山说:“四十万两白银,买自己一条命。” 杜江当即会意,道:“只要别再对小人动笑刑,别说四十万两,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朱后山欣慰地笑道:“我只说要你四十万两,赴汤蹈火可是你自己的要求。” “……” 【*】刷洗:将犯人脱光衣服按在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犯人的身上,然后趁热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白骨,最后直到犯人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杀人灭口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朱后山、熊广泰及李密三兄弟将驿馆刺杀案移交给了孔定邦,还连夜提审江洋大盗杜江,他们是有自己的盘算。但另一边的季桓之对此事毫不知情。 炎炎夏日,季桓之在李密的小宅院里备受着酷暑的煎熬。可他两手还被铐着,想打一桶井水解解暑都要多费些力气。此外李密走之前说厨房里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他扒窗户看了一下,的确是一应俱全。但问题是厨房门上锁李密忘了开,季桓之是一口也吃不上,饿了整整一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季桓之饿了远不止一顿,全靠喝水撑到现在。 而偏偏就在这么惨的时候,还有人找上了门来。 “你叫季桓之?” 太阳早已落山,但因为是夏季,天色还未暗,小院子内忽然站了一个一袭皂色白纹边布衣的男子,脸上还带着蓝色遮面巾,个头中等,身材瘦削。 坐在廊檐下的季桓之猛地一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来到院子里的?”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走近些,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便:“你是不是南镇抚司的季桓之?” “是,怎么——” “么”字还未出口,那陌生男子就突然抽出一柄二尺长的短剑,直刺过来。 季桓之心惊肉跳,起身拔腿就跑。然而他的双手被铐在一起影响了平衡,加之一天没吃东西,腿脚发软,跑开没几步,他就一骨碌摔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此时那男子的短剑直冲颈间而来,他连忙举起两手,用铁环套住了对方的武器,勉强架住让其无法再刺下去。 季桓之在奋力抵抗的同时发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男子在于季桓之僵持的时候似乎感觉出来对手目前没有太多力气,因此他认为杀死对手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男子便稍微放松了些,给了他一个简单的回答:“因为你死了,事情就可以很快了结,不会牵连更多的人、” 季桓之不明白:“什么意思?” 男子并不解释,而是抽回剑,又刺向他的心脏。 危急关头,季桓之猛地抬起右膝,对着男子的胯骨重重一顶。那男子怪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推开了三步。 季桓之想起自己的刀被李密缴了,如今正锁在正房内。于是他爬起来跑到正房门口,试图撞开门取出自己的武器以便自卫。然而正房门也不知是用那种木料做的,极为结实,外加铁将军把门,恁是弄不开。 那男子被击中下体,怒不可遏,等缓过劲来,又攻向季桓之。二人在院内追逐,季桓之慌不择路却又无路可走,乒里乓啷打坏了无数东西,还一度险些跌进未盖上井盖的水井里。那男子也是因为胯下疼痛,行动不便,才一直未能得手。 不过,没吃过饭的和吃过饭的人之间的差距逐渐显露出来,季桓之的体力渐渐不支,从跑步变成了半走半爬,努力躲避着身后刺客的攻击,又闪过两剑后,他终于筋疲力尽,只能靠墙瘫坐。 “看你还往哪儿跑!”刺客已经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小游戏,现在他握紧短剑,准备一招结果了季桓之的性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刺客持剑下刺的动作刚刚做出,他的身躯就忽然不正常地摆动了一下,接着瞪着双眼侧倒在地。 季桓之只觉得如此情形比被刺杀还要可怕。他定睛一瞧,赫然发现一支木箭从刺客的左太阳穴贯入,又从右耳贯出。于是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右边屋顶看去—— 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个拿着小梢弓的男子出现在了房顶,轻盈地跳入院中。这男子检查了一下被射死的刺客,试着拔了拔已经牢牢钉在刺客颅骨上的木箭,啐了口道:“擦你娘个批呀,又废了一支!” 季桓之是义乌人,当时来北京的途中路过苏州府,经常听大街上拌嘴的人说这句“擦批”的话。现在听这持弓男子随口爆出的粗语,立刻判断此人是苏州人。 在男子检查刺客身上物品的时候,季桓之问他:“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谁救你了?我只是要杀他而已——”男子道:“当然也是顺便救了你啦,你还不感谢我、意思意思?” 这人还真一点都不客气,张口就要钱。季桓之只好说道:“在下目前只有手上的二斤铁,当废品能卖个三四文钱。”说着,他亮出了镣铐。 那男子瞥了一眼,道:“三文钱也是钱呐。”而后背上弓,右手就摸向了腰间短刀。 季桓之看见对方摸刀,还以为是要砍下自己的手好把镣铐取走,慌神道:“你要做什么,为了三文钱值得吗?” 男子却没有拔刀,而是从短刀旁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铁丝,走过来把铁丝绕出一个圈,伸进镣铐锁眼里捅了两下。“咯答”一声,那镣铐便打开了。“说好给我的。”男子微微一笑,将镣铐挂在了腰带上。 季桓之抚摸着因为带了两天镣铐而酸涩不已的手腕,因解放而心里无比舒畅之余又暗暗称赞那男子:能开弓懂撬锁,这人会的东西还挺多。 男子从刺客尸体衣服内取走几样东西后,冲季桓之道:“好了,你跟我走吧。” “什么?” “没听清?我说跟我走。” “跟你走,为什么?”季桓之寻思:这人一箭射死刺客救了我是不假,可他一没报上名号、二没透露身份,凭什么就要我和他走?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男子用警告的口吻告诉他:“不跟我走的话,你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季桓之问:“你凭什么这么说?”男子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你可知此人是谁,又为何要杀你吗?”季桓之将这些天的事情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又回味了一番诏狱里那个锦衣卫前辈庞明星对自己说过的话,经过思考,他笃定自己的判断来问男子:“这刺客是暴雪坊的人?”男子眉头只一皱,旋即放松,面露微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一些东西了。不过看样子你似乎仍然对自己的境况并不完全了解。” “我的境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误上贼船 却说季桓之在李密的小宅院里喝了一天凉水,傍晚时分突然遭人刺杀,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又被第三人救下。那人要求季桓之跟他走,否则会有性命之虞。在季桓之表达了不信任后,那男子问他:“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些天自己经历了什么?” 季桓之寻思:不就是守卫驿馆失职,追捕刺客反而被诬告,而后又被莫名其妙地放出来,跟着北镇抚司的人查案吗?他将自己的理解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男子微微摇头,说道:“非也。你再仔细想想,仅仅是被诬告吗?” 季桓之冷不丁想到:自己被东厂抓走后,那些拷问自己的厂役试图引诱自己说出同僚上司的名字,以作为同党处理。 “呵呵,要害就在此处。”男子敛容正色道:“你的上司是王德光王总旗,当然,王德光在这次的事件中不过是个小角色。总旗上面是百户,百户?也是小角色。百户上面是千户,千户?还是小角色。”那男子说着说着却变成了自问自答,他一级级往上数,一直数到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摇头叹道:“依然是小角色。” 季桓之听他一级级地说都是小角色,倍感讶异,对该男子也愈发怀疑,心想:在你嘴里连指挥同知都是小角色了,那你又是几品官? “指挥使?”男子还在念叨:“勉强算个中等角色吧。” 季桓之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指挥使再往上可就是左都督了,你这么一级一级地往上数,有什么意义吗?” 男子却仍旧兀自道:“左都督,差不多了——比左都督还大的是什么?” 季桓之愈发觉得男子是在胡言乱语。“左都督掌管锦衣卫,乃是正一品武官,哪里还有比左都督更大的了?” 想不到男子面露邪诡的笑容,反问他:“我大明果真没有比左都督更大的吗?” 季桓之不言语了,明明是四月,他却感到有一股寒意流遍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看到季桓之现在的表现,男子相当满意,问他:“现在明白了?你想活命吗?”扯上这么大的事,能留具全尸都是莫大的幸事,遑论活下去了。季桓之连忙点头。男子道:“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去见我的堂主。再晚些,李总旗就要回来了,那时便走不了了。” 而后,男子又在季桓之的请求下,撬锁打开正房门,取走了那把佩刀,二人爬上房顶,在逐渐变浓的夜色保护下,离开了这片街区。 在跟随男子的途中,季桓之发现对方一直是猫着腰、迈着小碎步,像踩着两只风火轮一样在高低不同的屋顶快速移动,步法与暴雪坊刺客的轻功大相径庭。与其说是轻功,倒不如看成是山林里猎食者的动作更为贴切。但无论是大步轻跃还是小步疾趋,季桓之觉得这两种步法都不是很适合自己,因此跟了男子一段时间,他找不准节奏,外加饥饿,又要爬上爬下的,累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行至一栋三层小楼的屋顶,男子掀起屋顶的一处木板盖,像耗子一样灵巧地钻了进去。 “就是这儿?”季桓之在黑黑的洞口朝下张望,问道。 “没事的,下来吧。” 季桓之忐忑不安地跳了下去。刚踩到地板,里面就有蜡烛点亮,他身后一人一扯悬着的一根绳子,就将木板盖拉下来重新盖好了。 之前引他进来的男子卸下弓弦,将小梢弓和箭囊一齐丢给另一人,随后一拨弄头巾,竟生生摘下了一圈假发髻,露出了他原本的洁白如雪的头发。 季桓之看了一愣:“阁下高寿?身手竟然如此矫健!” “三十一。”那男子解了护腕,拆下一件又一件身上的各类致命小物件,在旁边的大方桌上排好,说话的语调都有了变化,分明威严了许多。而屋内其余人除了帮着忙活的,其余人也的确垂手肃立,对他恭敬无比。 季桓之不敢相信:“三十……一——那阁下为什么……头发都白了?” “因为我每天都去勾栏院喝花酒。”男子严肃地说完这一句,又忽然咧嘴道:“开玩笑的。我这白头发乃是家传,天生如此。因为这颜色太惹眼,故而我们家人出门在外,都要戴着假发髻。”解释完,男子问屋里其他人:“总堂主现在二楼吗?我要去见他。” 屋中人答道:“回坛主的话,总堂主不在。他刚才临时飞鸽传书来说路上有事,会耽搁一两日。” “这么不巧?”男子不禁皱起眉头沉吟一句。 季桓之在旁边听着觉得古怪,听他们的称呼,坛主、堂主,都是江湖门派里的职位,可坛主分明要比堂主更大,但这男子为何非要问一句关于“总堂主”的话,态度还那么恭敬呢?不过他很快就会了解到,他现在面对的这个门派,为了迷惑外人,里面的职级名称是故意倒着排的,堂主、坛主、舵主、门主,里面最大的是总堂主,门主或者掌门,反而是最低一级。 看着方桌上排开来的各式精巧武器,季桓之发现其中也有袖箭,匣子和自己的那一副形制极为相似,很像是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于是他问被称为坛主的男子:“这么久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另外你们又是哪一门派?” 男子既像是开玩笑却又带着点一本正经地说道:“想知道吗?想知道就加入我们。” 季桓之感到哭笑不得,问个名字还得加入你们帮派?如此遮遮掩掩,怕不是什么旁门邪派吧? 男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瞥了眼他那比另一边显得鼓囊些的左袖,说出一句令其惊讶的话来:“其实你与我们门派也算颇有渊源。你的袖箭,是秦世濂传给你的吧?” 季桓之下意识地握住藏在左袖里的袖箭,这玩意里原本有五支弩箭,但追捕刺客用了一支,后来被东厂抓走缴了收走了四支,如今里面空空如也,所以他之前面对刺客的时候才无法用袖箭防御。 季桓之听到这个名字,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讳?”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多方利用 “其实你与我们门派也算颇有渊源。你的袖箭,是秦世濂传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讳?” 季桓之对这个而立之年就满头白发的男子说出自己师父的名字一事相当吃惊。季桓之的刀法继承自曾在戚家军服役立过战功的父亲,而飞檐走壁的轻功以及内功却是传授自一个神神秘秘的自称秦世濂的老人。 季桓之至今不会忘记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主动应征当兵,却因为初试不合格被刷了下来。而他读书虽然很灵,却总是掌握不到八股应试的精髓,连续考了三次乡试都铩羽而归。就在他倍感前程灰暗的时候,那个奇怪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稍微点拨一番,就让他所学的辛酉刀法精进了一层。自那以后,每天的傍晚,那老人都会在他老家后山的小树林里教他技艺,并要求他保守秘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半年后,季桓之再去后山小树林找师父的时候,那老人却没有按照承诺前来教习武艺,第二天、第三天,老人还是没有出现,最后,季桓之才明白了,师父不会再出现了。 “虽然没有正式行拜师礼,但是秦世濂仍教了你不少东西吧?也包括如何操作这件暗器。” 白发男子直呼师父名讳,令季桓之有些不悦。可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就生气不起来了。 “秦世濂原本是我们门派的一名分堂主,因为寇员外家满门受难。他愧疚不已,所以苦行僧一般四处流浪。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自责,因为寇员外一家的劫难根本就不是他能避免得了的。” 说的是他师父,怎么又提到了一个寇员外?季桓之不解,故而询问男子。 男子道:“你年纪轻自然不知道。万历初年,张居正任内阁首辅时,推行新法,吏治严苛。当时工部员外郎寇保卫因为修黄河河堤的事与试图从中获利的权宦冯保交恶,因此被设局陷害,黄河决口,寇保卫遭问罪处斩。事后张居正查出河堤决口一事是有人暗中破坏,冯保知道张阁老的作风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故而为了自保,他又指使厂卫伪造寇员外罪状,致使他们全家连坐,流放云南。我想秦世濂是因为素来与寇员外交好,眼睁睁看着员外一家遭殃,却帮不上忙,所以才会暗暗自责的。” 季桓之心道:想不到关于师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难怪当时他行为颇有些怪异,应当是那时他老人家的内心正受着折磨吧。 “你说我师父是你们门派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门派,为什么从救下我到将我带到此处来,这么久了还是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在下,而且就连阁下的名字,都迟迟不愿意说出口呢?” 男子道:“既然你已经认秦世濂是自己的师父了,那么就相当于自认是我们门派的人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了。听好了,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万羽堂的一名堂众。至于我嘛,乃是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元道奇。” 季桓之听着震惊: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光听这名头,此门派的势力已经是遍布两京十三省了,为何我在锦衣卫中当差月余,连一点关于这个门派的消息都没听过? 元道奇向他解释:敬思家国、孝礼祖宗、恪守信义、感天行道,传到现在,万羽堂已经是第十六代了。万羽堂自宋孝宗淳熙年间建立以后,就常常在社稷兴亡中出力,抗金抗蒙、元末起义,都有万羽堂的参与。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因为老家位置的原因,元末时候他们帮的是张士诚。在大明立国以后,为躲避老朱的报复,他们帮派就不得不隐匿起来,这一躲就是二百余年,以至于现在提起万羽堂三字,江湖上都鲜有人知晓。 而此次总堂主要亲自来京师,是为了两件事情,其一、寇员外全家遭流放的时候,有两个小女儿侥幸逃脱,据说现在流落到了京师,他们要找到这两名女子;其二、元氏家族有一件遗失了几代的宝物,听说前几年被江洋大盗杜江窃得,而杜江现在被关押在北镇抚司诏狱,他们要设法寻回那样宝贝。 解释完了这些,元道奇继续对季桓之说:“所以,你身为万羽堂堂众,有义务帮忙。” “等等——”季桓之摆出打住的手势,凝眉道:“我怎么就是你们的堂众了,我可没答应过你。” 元道奇冷笑道:“既然你认秦世濂是自己的师父,而秦世濂又是我万羽堂的分堂主,那你自然也就是我万羽堂的堂众了——还有我们有十大堂规,二十大守则,三十大戒条,八十小戒条,如果犯了其中一条的话,就算你表面上是南镇抚司的人,也要身受九九八十一刀而死。”这已经不是阐述,而是赤裸裸的恐吓了。 季桓之扫了眼四周围冲自己横眉冷对的男男女女,控制不住自己咽了口唾沫。 威胁完,元道奇忽又摆出一副笑容可掬的面目,道:“再者说了,我救你一命,你也理当报答不是?” 季桓之愣了许久,才发出“嗯”的一声。 见他答应下来,周围一帮人立即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而季桓之心里叫苦不迭:先是跟我要钱,现在又向我索求回报,虽说是他救了我,提出要求也合乎情理,可这样的行为总让人感觉有点别扭,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稍后元道奇叫人拿来一块烧红的烙铁,冲季桓之道:“既然你已加入我万羽堂,那么就得在你的左臂刻上我们的标记,以便堂中弟兄识别。” 季桓之看见烙铁就想起了前些日子被东厂厂役拷打的经历,他立刻紧锁眉头,摇头摆手拒绝道:“不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堂堂六尺男儿,岂能受此烙印?” 见对方拒绝,元道奇思前想后,遂放下了烙铁,说道:“也对,你在镇抚司当差,若真烙上了这个印记,万一被厂卫的人瞧见,反倒引起怀疑。那便不替你烙了,但你往后可要处处留心,否则死在自己人手上,岂不冤枉?” “我自会小心的。”季桓之嘴上说着这话,心里想的却是:谁跟你留心不留心的,往后我可不想再碰上你们这帮人, 元道奇命人撤了火炉和烙铁,又对季桓之说:“我们堂内弟兄人手不足,另外重要的事情交给手下人不太放心,所以我今日才会亲自出马,射杀暴雪坊刺客救下你。那北镇抚司的李密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宅中,见到院内一片狼藉,外加一具死尸,必定会认为你是遭到了袭击才被劫走,不算是畏罪潜逃。按照承诺,我们会设法帮你洗脱头上的罪名,给你化妆一番,做成侥幸逃脱的样子回到镇抚司,不过你回去之后必须得替我们做一件事。” 听到可以回去,季桓之心中喜悦,忙问:“什么事?” 元道奇叫人拿来一封信,递给他说:“面见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童观海,把这封信交给他。” 季桓之道:“我不过是区区力士,怎么可能见到童佥事?可不可以找人中继?” “不行。”元道奇表情严肃,说:“务必交到他本人手上,而且越快越好,万不可耽误时日!” 见元道奇如此正经,季桓之隐隐感觉这封信干系重大,便不敢怠慢,接过信塞在中衣里面掖好,答应道:“季某必定送达。” “另外还有一件事。” “还有事情?” “你回去之后,开始肯定还是驿馆刺杀案的嫌犯及证人身份,这副镣铐继续戴上,免得惹人怀疑。” 季桓之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要把他给铐上。 “不过在铐上之前,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元道奇从方桌上拿起一只七寸长、两寸宽的小匣子,塞进季桓之的右袖里固定好,再让他将中指套进线圈里。 季桓之马上意识到了,“这是——”他扯了下中指,匣子里啪地弹出一片精钢刀刃,复又扯了一下,刀刃便“嗖”地收了进去。 元道奇又递给他五支袖箭箭矢塞进左袖匣子里,而后说:“弩箭虽然有一定威力,但没有望山,准头实在太差。给你一柄短的防身用。正好两样东西的线圈都是银的,别人看见了你就说是戒指。” 季桓之又试了试右手的袖剑,感觉若想控制自如还需要一定的练习。 元道奇最后又嘱咐道:“现在暴雪坊希望你死,而东厂希望你活着,但是切记,这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身处其中,一定要处处留神、万事小心,切不可被他们利用了。” 季桓之点头道:“我记下了,只是——” 元道奇问:“只是什么?” “只是为什么身处其中,可能被多方利用的人偏偏是我呢?我入镇抚司当差不过月余,而且只是一介力士,和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这个疑问在季桓之的脑海中已经盘旋许久了。 “这个嘛——”元道奇左思右想,最终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倒霉嘛!”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咄咄逼人 却说季桓之被万羽堂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元道奇救下,先不说为何真定坛主会跑到顺天来,总之他被强行拉入万羽堂,受托付要将一封重要的信件递交给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童观海。而在有机会将信送给童佥事之前,他还得化装成一副侥幸逃脱的模样,灰头土脸地赶回南镇抚司。 次日凌晨,趁着街上无人,季桓之从万羽堂的藏身处出来,去往南镇抚司。刚到衙门口,他就撞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王德光王总旗。王德光年越四十,身长近七尺,相貌堂堂,本是条好汉,自打当上总旗后,就越来越怕事了。 看见多日未见的同乡、晚辈兼下属,王德光迎面就问他:“你跑哪儿去了?北镇抚司的孔定邦孔副千户正找你呢!” 季桓之便将事先编好的谎话一讲,说是自己遭到歹人袭击,险些被灭口,如今侥幸逃脱,第一时间就赶回来归案,以协助调查。不论真话假话,反正最起码的态度是一定要有的。 王德光道:“孔千户也猜到应当是这么回事。既然你回来了,就跟着孔爷走吧。记住,没有的事情千万不要乱说,否则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知道了没有?”王德光的语气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季桓之踢走,好撇清关系,不要牵连自己一样。 季桓之心里很不舒服。明明是同乡,还是和自己的父亲有交情的一个人,遇事却如此胆小害怕,自驿馆案发生以来许多天,非但不关心他,还一心只求自保,一点也没有老家人的品行,摊上这种上司,正像元道奇所说的那样:因为你倒霉嘛! “王总旗您就放心吧,东厂让我说出他们想听的名字我都没说出口,更不用说在北镇抚司的人面前了。反正我在京师认识的人也不多,除了您也没几个了。”季桓之这句话,多多少少带着些怨怒。 “你——”王德光指着季桓之的鼻子,想骂又不知骂什么好,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总之你小子留神,别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哈欠,院里多出一人,此人身着皂色常服,右边腰带上挂了一枚羊脂玉牌,下面串着十二粒砂糖大小的精磨玛瑙珠子,极为显眼。 王德光回头赔笑道:“孔爷怎么这就起了?时辰还早呢。” 那人捻了捻末梢上扬的黑亮八字胡,道:“我一听有好消息,便忍不住行了——怎么,这小子就是你上个月才收的下属季桓之了?”说这话,此人将季桓之上下打量了一番。 王德光道:“不错,他便是季桓之了。现在交给孔爷,下官心里也就踏实了。” “嗯,没你事了。”这人摆手打发走了王德光,盯着季桓之,近前几步,问道:“你昨日在李总旗家中,是不是遭遇歹人袭击了?” “不错,在回答大人下一个问题之前,小人想问一下,小人的案子本来是熊百户和李总旗他们经办的,怎么……” “喔,你问这个。他们二人也并不是正式经办。就在昨日,骆指挥才下令命本副千户正式办理此案。现在你没有疑问了吧?” “没有了。”对于上层之间的种种暗斗与交易,季桓之并不了解也不想去深入了解。 孔定邦捻完八字胡,又捋起下巴的末端微微往上卷的山羊胡,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你没有疑问了,本官倒有不少疑问,想向你讨教讨教。”季桓之本能地感到不妙,表面上尽可能装着镇定自若的模样,说道:“讨教可不敢,大人有什么问题,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孔定邦微微点头,用平和的语调问他:“你既然是遭歹人袭击,为何却有一人头颅中箭而亡?” 季桓之答道:“那时节他与小人缠斗,他的同伙张弓射向小人,却不慎误杀了自己人。” 孔定邦道:“那照你这么说,那群人是想取你性命,既然是想取你性命,却为何不当场将你杀死,而是绑走,并且还让你有机会逃回来呢?” 季桓之背上冒出一阵冷汗,经过简略思考,他想出应对的话道:“兴许是他们担心李总旗随时会回来,所以误杀同伙之后,干脆将小人绑走,好另寻隐秘地方再对小人痛下杀手。” 孔定邦双臂交叉在胸前,一手仍捋着胡须,思量后道:“勉强说得通吧。那本官还想问你,贼人既然将你绑走,有必要撬开李总旗屋子的正房门锁,帮你把佩刀一块儿拿出来吗?” 不是砸开、也不是锤开,偏偏是撬开的。 这个问题令季桓之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任凭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他心底无比懊恼:想不到完全没有在意的小事却成了最要命的把柄,早知道就不让元道奇开锁取刀了。但这柄戚家刀毕竟是父亲赠给自己的,不时刻带在身边会令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见季桓之无言以对,孔定邦露出得志般的笑容。接着他又装作没事发生一般道:“具体怎么回事,随着调查深入,一定都会得到合理解答的。现在你作为驿馆刺杀案的疑犯和证人,就先跟着我回北镇抚司,本官要先例行搜身,看看你失踪的一夜身上有没有多一块少一块的。” 这话更是令季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搜身?我身上有一封要交给童佥事的重要信件,若是被孔副千户搜到了,拆开来一瞧,万一其中有什么紧要的讯息,致使童佥事与万羽堂遭殃,那我岂不辜负了元坛主的救命之恩?另外这孔定邦到底打的是什么鬼算盘,明明问到要害却又故意放我一马?虽然元坛主说世上鲜有人知道万羽堂,可孔副千户毕竟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黑白两道通吃,知道些常人没听说过的秘闻也并不稀奇。或许他早就猜到有万羽堂的人帮我,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等掌握了更多信息再表明目的动手不成? “走吧,你赖在南镇抚司,我也不方便审问呐。”孔定邦催促道。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季桓之只能咬紧牙关,听天由命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虚实之道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季桓之被北镇抚司副千户孔定邦押走,带入衙门狱中搜身。毫无悬念地,那封元道奇委托他带给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童观海的信件被搜出来了。 “这是什么?”孔定邦两指夹着信封如是问道。 季桓之没有回答,因为他明白,现在任何回答都是毫无意义并且于事无补的,而且话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习惯。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孔定邦拆信,于是他还是斗胆开口道:“这一封不过是私人信件,小人觉得孔副千户如果真心想要查案,就应该查一查再次现身的暴雪坊组织。根据小人的亲身经历与猜测,暴雪坊绝对是本案的最大嫌疑——” 孔定邦像扇耳光一般一抖信封,就让纸张的尖端在季桓之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刮去了一层薄薄的表皮。他叱道:“本官如何查案,还需要你来指导吗?” 这一下虽然不重,但却比东厂厂役的刑罚更具有侮辱性。季桓之心中大忿,嘴上仍旧试图辩驳:“这是私人信件,还请大人不要随意拆开。” “私人信件?如果真是私人信件,那为什么信封上连个收信人的名号都不敢写?”说着,孔定邦当着季桓之和一众下属的面撕开信封口,取出信纸,默读起来。 读着读着,孔定邦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笑容也在脸上弥散开来。 “小兄弟,我还真要好好谢谢你呀。” 季桓之不知道信中所写的是何内容,自然也不明白孔定邦具体是因为什么才发笑的。但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孔定邦一定能通过这封信获得莫大的利益。 当然,季桓之不会像元道奇那样,听到别人感谢他就向对方索求回报的,尤其是向他表达感谢的还是个也不知怀着好意还是恶意的北镇抚司副千户。 孔定邦冲他笑道:“本官的前途可就靠这封信了。你不替本官高兴吗?” 季桓之没有理会,他现在担心的,一是自己,二就是那个童佥事了。不过他觉得这也不能怪自己,要怪还是得怪元道奇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经办案件的锦衣卫换人的情况,硬是叫他送信,被搜查到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孔定邦命人将季桓之丢进监牢,自己简单收拾一番,便直奔皇宫而去。他一路上快步疾趋,像是难掩心中兴奋。 因为万历皇帝朱翊钧不上朝,普通文武大臣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当然你也可以进宫请求觐见,和皇帝唠唠嗑,只不过见与不见,全凭皇帝本人心情。而锦衣卫则不一样,锦衣卫属于皇家亲卫兼特务情报机构,如果有重要事情需要禀报,皇帝一般都会允许和自己见面的。 孔定邦赶到皇宫,亮出腰牌,称有要情需得面见皇上,于是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到了皇帝休息的后宫。 此时万历正和郑贵妃在一起,饮茶品尝点心,听宦官说北镇抚司的孔副千户求见,遂有点不耐烦地叫他在外面等候。接着万历又喂郑贵妃吃了两块糕点,听她评价完几种点心的优劣高下,大概一刻之后,方才懒洋洋地招呼太监,说让孔定邦进来。 孔定邦在外跪侍许久,总算得以进屋,踏入屋内后,他俯身跪拜,口称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免礼。”万历敷衍道。他只说免礼,却未说平身,这就意味着孔定邦还得继续俯身跪着。 “你是北镇抚司的孔定邦吧,因何事要求见朕?” “皇上,微臣奉命调查驿馆刺杀案,从疑犯身上搜出密信一封,特此呈交皇上。”说着,孔定邦从怀里取出那封信,两手捧着高高抬起。 万历拧着眉头,脸上一副嫌麻烦的表情。他沉吟一声,还是随手拿过信来,抽出信纸,摊开观瞧。刚看见第一列字,他便猛地折回信纸,冲郑贵妃使了个眼色。郑贵妃还想继续陪着皇上,挽着他的胳膊不愿离开。万历复又冷视她一眼,郑贵妃方才怏怏不乐地说句“奴婢告退”,起身退出屋子。 待郑贵妃离开后,万历方才重新摊开信纸,将内容仔细看了一遍。看完后,他问孔定邦:“你将信交给朕之前,自己可曾看过?” 孔定邦顺着问题就答道:“微臣看过。” “喔,看过。”万历将信随手丢在茶几上,人往椅背上一仰,正显得很惬意的时候,冷不丁一句暴喝:“你好大的胆子!” 孔定邦不明白皇帝为何不但不高兴,反而还突然发怒,他吓得上半身完全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万历自言自语:“阴谋、阳谋,哼——如今哱拜作乱,我大明堂堂总兵官都能在驿馆遭人刺杀。这群鸟人不为国献计献策,却老是叽叽喳喳,想着借题发挥,为自己牟利。”牢骚完,他对孔定邦斥道:“信上所言,皆是子虚乌有之事。若有人说出和信上内容相似的话,皆以妄言论。” “啊?可是——” “没有可是。此事往后不得再提!” “是……那微臣告退。”孔定邦见龙颜大怒,感觉不妙,就想开溜。 不过万历却叫住了他:“等等——” “皇上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万历问他:“你一开始说这封信是从何处得来的?” 孔定邦答道:“是从驿馆刺杀案的疑犯季桓之身上搜出来的。” “可是南镇抚司力士季桓之?” “正是,怎么皇上知道?” 万历沉思稍许,又把信件塞回信封,递给了孔定邦,道:“查出幕后主谋是谁。” 孔定邦搞不懂了:“皇上您方才还说信上所言皆是……” 万历面沉似水道:“杀害我平反大将,祸国殃民,无论信上所言真假,总之这等贼人不能轻饶。记住,一定要查出幕后主谋,交付于朕,朕再将其绳之以法。” “微臣明白,微臣告退。”孔定邦接过信,膝行退出。出来以后,他想了想,皇帝看见信件,先是将他骂了一通,最后却又把信递还给他叫他查出幕后主谋,那么换句话说,事情还是符合他的原本预期的。只不过皇帝为何会因为信件内容发怒,斥其为子虚乌有呢?孔定邦再次打开信看了一遍,试图找出原因所在。 信的第一列便是“皇长子殿下,见字如面”,之后的内容,则是说厂卫勾结,合谋制造大案,要威胁皇长子,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说得是绘声绘色,最后又指明,这一切的主谋是宫中人员,要皇长子务必小心,暂时不要再与任何人来往。 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喜欢长子,而是喜欢三子朱常洵,上个月王家屏王阁老刚刚因为“争国本”一事被遣返回老家。孔定邦的如意算盘正是利用这封信抹黑皇长子朱常洛,讨万历欢心。 只不过,他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皇长子朱常洛,今年刚刚虚十一岁。 一个小孩子,就参与这等重大的密谋,说给谁听谁能信?难怪皇帝会说是子虚乌有。就算你一门心思是把老三立太子,可拿着一封这样的信说事,找谁都对付不过去。不过皇帝最后还是说让孔定邦查明幕后主谋,但并没有指明说的是驿馆刺杀案的主谋、还是伪造信件的主谋,这就说明,皇帝也想两件事一块办,一石二鸟。 借机惩办一些拥护皇长子的大臣,打压势力庞大的立长一派,以便更有机会取得“争国本”的胜利。说什么一群鸟官叽叽喳喳借题发挥,您不也想借题发挥吗?孔定邦揣摩出圣意,不禁面露得志的微笑。 只是还有一个不太好解释的问题:既然皇长子才十一岁,不可能有能力参与各类老狐狸们才能玩得转的密谋活动,那为什么还有人伪造出一封送给皇长子,叮嘱他诸事小心、几乎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说的信呢? 孔定邦稍作思忖,立刻得出了自己的推断:这封信,本就不是拥护皇长子的人写的! 原来如此。孔定邦微微点头。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封信究竟是谁寄送出来的话,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其实,这一封信,首先自然不是交给皇长子的,其次也不是送给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童观海的,这一封信,本来就是要送给皇帝的。 因为不知道有元道奇这个人的存在,也不了解信件发出的情况,孔定邦自然也就没有做出此种推断。 然而,此时正在北镇抚司诏狱里无人打扰的季桓之,经过冥思推理,一瞬间豁然开朗,也得出了信件就是要交给皇帝的结论。 我明明是案件的疑犯,却把信件塞给我,让我递交给所谓的童佥事,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人搜出来的吗?身处其中,多方利用?你元道奇怕不是也把我当成个傻小子利用的吧? 季桓之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但事后诸葛亮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因为他倒霉,所以接下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缜密思维和精准判断来渡过难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妙峰疑云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四月底的一天清晨,朱后山、熊广泰、李密三兄弟趁着休假,在江洋大盗杜江的指引下,来到了京西妙峰山。 妙峰山距京师百余里,方圆约有四十里。以“古刹”、“奇松”、“怪石”、“异卉”而闻名北直隶。妙峰山属太行山余脉,主峰足有近五百丈,山势峭拔,有日出、晚霞、雾凇、山市等时令景观。妙峰山峰底开阔,空气清新,山上多以灌木和花卉为主,有山桃花、野丁香、山茉莉、杜鹃花、麦秆菊、千亩玫瑰花等多种花卉。值此夏季,山间千亩玫瑰遍开,满眼皆是姹紫嫣红。 “三位大人,这就快到了。”杜松在前面走在,已经临近了娘娘庙山门。 妙峰山上的庙宇群始建于辽金时代,灵感宫、回香阁、玉皇顶依山取势,参差错落,高低有致;山上建有释、道、儒、俗三教殿宇十余座,其中以前几年刚刚修建的娘娘庙最为著名。庙踞金顶,来往香客,求子求福,络绎不绝。娘娘庙大名叫惠济祠,位于妙峰山主峰的台地一隅,依金顶地形,偏向东南,面对北京城。以山门殿充当庙门,有殿院、拜台、正殿和东西配殿。殿后原来的白衣大士殿被改成后墙和门字形长廊,与东西两侧配殿构成娘娘庙殿堂。主要建筑包括山门殿、正殿、地藏殿、药王殿、观音殿、月老殿、财神殿和王三奶奶殿。此外,还有庙外建筑回香阁。庙外过去还有喜神殿、东岳庙、关帝庙、法雨寺等建筑。 熊广泰一路避让着过往的行人,大步追上杜江,扯住他问道:“你把东西藏在这儿,这儿人流不息,谁瞧不见呐?蒙我呢不是?” 杜江因为备受熊二的刑罚折磨,心里很是怕他,缩着脖子推出两掌避让道:“熊百户,小人可不敢蒙您。东西的确藏在这附近。您没听过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吗?”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熊广泰冷笑道:“那以后下雨打雷,你就找间庙扶着塔尖避雷针站着,看看安全不安全。” “熊百户可别说笑。东西的确埋在娘娘庙周围,请三位大人随我来。” 杜江领着三人,过了山门殿,沿着道路往前走,到了庙前却不进去,而是贴着院西墙绕行,一路绕到了西北角,来到两棵南北相对的、二丈高、中间部分枝杈交错的红叶李下。杜江步测走到中间,又往正西走了五步,接着朝西南方向一转,继续向面朝方向走了三步,方才停下。他原地踏了两步,用脚尖指着示意:“就在这里。” “那刨吧。”朱后山丢给他一柄早就准备好的小号铁锹。 “我一个人来刨?那你们三位……” “我们看。” 杜江悻悻捡起铁锹,用被镣铐锁着的两手握住开始铲土。随着一锹锹下去,越挖越深,一直挖了有四尺,铁锹触碰下去才发出了敲击木匣子的声音。 “有了。”杜江刨出木匣子,掸去尘土,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朱后山的面前。 朱后山接过匣子打开瞧了一眼,旋即递给李密;李密也瞧了一眼,又递给了熊广泰;熊广泰接过匣子亦瞧了一眼,而后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唤过杜江来,举着纸条问他:“上面的字怎么念?” 杜江看着纸条读道:“我拿走了。” “你拿走了?”熊广泰猛挥两寸厚的手掌,赏了杜江一个大耳刮子。 杜江眼冒金星,几乎原地转了个圈才捂着左脸颊站稳,心道:早知道我就读成“谁拿走了”。 纸条上的的确确写的是“我拿走了”四个字。熊广泰自然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杜江耍他,他只是单纯地想借这种低级的手段扇杜江这个形容猥琐的盗贼一个耳光而已。 匣子里除了这张纸条外,空无一物,并没有杜江所说的一黑一白两枚珠子。显然是有人知道杜江埋藏宝贝的地点,寻机偷走了宝物,还留下了一张纸条,用以嘲讽下一个打开匣子的人。 “到底是谁,这么嚣张?”李密问道。 朱后山摸着下巴思忖道:“我听德芸茶馆说书的说过,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杜江,两京十三省有名的飞贼里,可有忌恨你的人?或者说,你觉得可能会忌恨你的人?” 杜江想了想,说:“小人被江湖上称作是江南第一盗神,近些年来到北直隶又闯荡出名声,忌恨我的同行应当不在少数。但是小人藏匿赃物时一定会考虑到保密性,就连埋藏赃物的位置都是按照自己的规律进行选择的,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 熊广泰叱道:“既然不会有人知道,那匣子里的东西为何不见了?我看你分明是戏耍我们兄弟三人。好好的假日硬生生被你祸害了,回去之后瞧我不把那头老山羊再牵出来,将你给活活舔死!” 杜江道:“小人真的冤枉啊!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耍你们三位爷爷,东西的确是被另外的人窃走了——”说到此处,杜江忽然一愣,像是真的扶着塔尖避雷针站着被雷劈了一般抖搂了一下。 李密见状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杜江两眼瞪得滴溜圆,既惊诧又忿恨地说道:“是他,一定是他!” “是谁?” 杜江变得兴奋起来,说出了一个名字:“周立齐!” 三兄弟不禁问:“周立齐又是谁?” 杜江解释:“说来话长。十年前小人拜在天下第一贼、神偷世家钟鸿儒门下学艺,周立齐便是我的大师兄。出师以后,小人抢、盗并用,所以才有了一些名气。而大师兄坚持盗亦有道,向来只是溜门撬锁,不伤人也绝不被人发现,所以他虽然手法高超,屡屡得手,却没人知道是他做的,所以江湖上也鲜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因为他和我师出同门,所以小人藏匿赃物的手法与习惯,他应当是了解的。故而小人怀疑是他暗中跟踪小人,找到了妙峰山娘娘庙,并且寻到小人藏匿匣子的位置,将里面的两样宝贝窃走了。” 李密问:“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周立齐窃走宝贝,目的何在?” 杜江道:“想来无非是缺钱花了,想卖点银子呗。” 李密道:“可你曾经说过,自己不卖的原因,一是一时找不到买家,二是黑市上对这两件东西标的都是二十万两白银的高价,怕找到买家交易的时候被黑吃黑了。那周立齐就不会为此担心吗?” 杜江也不解,只得猜测道:“或许大师兄他找到了合适的买家也不一定。” 朱后山道:“罢了,反正东西也没有了,你还不如说一说,是从何处窃得的两枚珠子。” 于是杜江告诉他们,这一黑一白两枚很像水晶材质的珠子,黑的是从苏州府一家看起来很有势力的富户那儿窃走的,而白的则是窃自浙江金华诸葛村。提及金华诸葛八阵图村,杜江还洋洋自得,因为据说一般外人进了那个村子,如果没有当地人指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的,而他不但偷偷溜进去了,还盗走了村长家的宝贝。 听完杜江的叙述,李密瞠目结舌,说:“难怪你在江南遭人追杀混不下去了,你可知自己盗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听这番话,李密倒好像是对此很有些了解,于是那两义兄也问他黑白珠子究竟是什么。 李密本身是浙江台州人,幼年时听闻过同省地方的一些传说。据说宋元之际,诸葛一族迁至浙江,依照八阵图兴建村落,即是今日金华府八阵图村。而诸葛一族有一件世代相传的宝贝,名为玲珑心,传言将此物随身携带,可以启发心智,增进人的智慧。如果携带的人有天赋、外加名师指点,便可仰知天文、俯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甚至能知前后未来,万物皆明。 熊广泰听罢叹道:“如此宝贝,难怪连世宗皇帝都想得到。” “只不过此物由诸葛一族保管,绝不外露,就连关于此物的消息,他们都进行否认,说一切都不过是谣言。”李密说:“至于黑色的珠子,其实不是黑色,而是红色,只因颜色太深,所以第一眼看上去就会以为是黑的。这枚珠子传闻中叫做‘鳌心’,《淮南子》中有云‘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又有蓬莱,方丈,瀛洲、迷踪四仙岛驮于巨鳌之背,后迷踪不知所踪,传说其鳌名为神真子,中万年天劫,遭巨石穿壳而死,其心被炼化,是为‘鳌心’。佩戴鳌心,可活血化瘀,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朱后山道:“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世宗皇帝一心修仙,长生不老,他想得到鳌心,便也说得通了。不过——”朱后山想到一个问题:“三弟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还有原先这保管‘鳌心’的那户苏州富户,又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错综复杂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三弟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还有原先这保管‘鳌心’的那户苏州富户,又是谁呢?”听完李密对“玲珑心”及迷踪仙岛巨鳌神真子“鳌心”的叙述,朱后山表达了这样的疑问。 李密只说是小时候父亲告诉他的。 熊广泰不禁称赞:“那令尊也是个颇有见识的人呐。” 李密白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情愿提到自己的父亲。 朱后山在旁边斟酌片刻,对杜江道:“本官觉得你说的还算可信。那么你可知道如何找到你的大师兄,那个叫周立齐的?” 杜江亦忖量后答道:“我自出师后便与大师兄多年未见。不过他的一个习惯小人尚且记得,说不定对找到他能有帮助?” 三兄弟遂问什么习惯。 杜江道:“尽管大师兄与我行事风格迥异,但有一点相同,那便是得手之后,会立刻就近寻当地最上档次的酒楼、勾栏院,花天酒地、颠鸾倒凤一番。” “那你的那个大师兄,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师兄是广西人,身材和我差不太多,就是脸比较宽,眉毛比较黑和宽大,留着八字胡。另外他的头发有些自然卷,手臂上还有纹身。此外他的谈吐相当从容随意,甚至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度,给人的第一感觉不像是掌握盗窃绝技的神偷。” 朱后山考虑后对熊广泰和李密道:“二弟、三弟,正好接下来几日我们都比较清闲,就好好排查一番,近期在京师各个花街柳巷,大手大脚撒钱的人,查到后命杜江进行逐个指认。” 私底下是大哥,工作中是上司,熊广泰和李密自然拱手称“遵命”。 “至于这匣子——”朱后山将纸条重新放回匣子里,说:“就暂时当做物证及线索吧。” 其实朱后山想过了,两样宝贝失窃,并不一定是坏事。因为他们已经和杜江达成约定,杜江把两件东西给他们,而他们要帮杜江免罪。如果能抓到另一个神偷周立齐,只要将原本是杜江犯下的案子推到他的身上,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待几人当日回京师进行调查,第二天就有了结果,京师内二百多家勾栏院,其中高档的有二十四家,每一处的老鸨都说过曾有一名操广西口音、个头不高、模样略有些喜感的男子进来大笔花过银子,还几乎将每一家的头牌、名角都点了个遍。初步判断,这个大手大脚的人,应当就是周立齐了。 听闻这些讯息,熊广泰为之愕然,叹道:“这小子也真是养了两只好肾!如果有机会……” 李密甩给他一个白眼:“你也想学他不成?” 熊广泰嘬着烟袋道:“我倒不是想学他。我只是想说,等我攒攒钱,也去那什么碧仙馆、凤鸣阁、飘香院的找她们头牌喝茶、聊天、十八摸什么的——怎么,你不想吗?” 李密一脸正色道:“我对烟花之地没有太大兴趣。” “都是男人,怎么会没有兴趣呢?”熊广泰吐出一个烟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话说回来,我们还去过凤鸣阁两次呢,上回你直接就进了那金陵十二钗之一、花状元王嫽的屋,想必做了不少事情吧?”问着问着,熊广泰的表情都变得猥琐起来了。 李密依旧表情严肃地回答道:“那时候忙于查案,光是想法子撬开她的铁嘴钢牙就有够的了,哪里还有空做别的事情?” 熊广泰兴味索然,说句“那倒也是”。接着他正要把烟嘴再次塞进口中,手上动作却忽然停住了。 “周立齐,应当是见过王嫽的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得李密为之一振,开始回忆起王嫽所说过的话来: “其实,奴家在去年年底,就已经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了身。可就在奴家刚打算寻个其他营生的时候,好姐妹蒋潇潇忽然患上了一种冬热夏寒、四肢麻痹的怪病。奴家不忍心见她没了生计,被丢出勾栏院等死,便和其他姐妹一块儿凑钱,送她来京师寻访名医。可四大名医瞧完之后都说除非有龙涎香、海马和天山雪莲做药引,否则几乎不可能医治。而奴家携带的银两逐渐用尽,且不论能否找到这三味药,即便找到,也买不起了。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签订年限契约,委身于凤鸣阁,积攒汤药费用。” “就在奴家以为这辈子都救不了潇潇妹妹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位客人与奴家聊天,知道了我的难处后,他忽然告诉我,他能弄到这三味药材,但帮我的前提是必须答应他一件事。” “那人自称常宁,皮肤白皙,留着整齐的髭须。头上用一个玉麟髻束着,发墨如漆,齐眉勒着碧波玉抹额,身上简简单单的着一件云纹锦袍,面如美玉,身若长柳,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明星。” 三天前在陈公公家里听昆山戏过后,他曾和朱后山推翻了有一个客人要求王嫽做事的说法,因为王嫽所描述的客人形象完全是临时拼凑的。可现在他又觉得,那客人形象虽然是假的,但是人或许真的存在。 “这个在二十四家高档勾栏院撒钱的主,是不是叫常宁?” 熊广泰将手下发给他的写有信息的纸张翻看了一下,道:“不是,是叫胡安经。” “不是?”难道我想错了?李密再度沉思默想:胡安经,胡安经,胡人怎么可能安经呢?这一定是化名。安经、安经,安宁、经常,经常安宁、常宁!原来如此。“此人一定就是王嫽所说的常宁。” “你这么肯定?前几日你不还称王嫽所说的都是谎言吗?” “并不完全是谎言。”李密边考虑边说:“当时王嫽遭到暴雪坊刺客袭击,险些丧命,她的内心一定非常矛盾,既要保守秘密又不愿看见自己卷入生死漩涡,再加上她对我们不是非常信任,所以说的话也会是半真半假的。至于那名客人,是的确存在,但模样是她用眼前的人临时拼凑出来的,而名字就不一样了,如果随便编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说是掌握三味名贵药材门路的人,我是肯定不会信的,因而她会下意识地用变造的名字应付。不然安经和常宁这两个名字,怎么会将其中一个颠倒过来就是对仗的呢?” 熊广泰思量稍许,道:“前面说的我认可,可谈到名字,三弟你是否有些刻意牵强了?” 李密说道:“牵强不牵强,找到人的时候才说了算。” 熊广泰点点头,又说:“想不到两件案子居然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到一起了,这其中又有哪些我们不得而知的内幕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意外收获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万没想到,宝珠失窃案居然和驿馆刺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将其联系起来的,无疑是两个人,一个是王嫽,一个便是有可能化名为胡安经的神偷周立齐。 李密立刻唤来麾下四名小旗:“杨雷,潘林,你二人即刻带人搜捕这名自称胡安经的人,擒获后即刻押回衙门,不得有误!” “遵命!” “乔虎、丁胜,你二人再去凤鸣阁,找王嫽询问与案件相关的信息。如果遇到孔定邦的人称案件已经移交,进行阻挠,就说调查的是其他案件。” “属下明白。” 四人率领十余名校尉、力士,即刻行动,熊广泰李密二人就继续待在衙门里研究案情,同时等候消息。 熊广泰本就不喜欢翻阅案牍一类的东西,打了两个哈欠道:“我俩在这里查案,也不知大哥去哪里逍遥了。”李密头也不抬地说:“大哥人脉广,自然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到处做客呗。”熊广泰把文书反盖着,身子往后一仰,倚在靠墙的书架上,抱怨道:“大哥天天去吃酒席,也不带上我们哥俩。” 李密头低着光动眼珠子瞥了他一眼,像是无心地说了句:“你还差几桌酒席不成?”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熊广泰。 “哟,今天是二十九了吧。哥哥我有点事,现在就得去,这儿就先交给你了。”说着话,熊广泰便熄了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整肃衣冠。心想着差点把正事耽误了。 李密看着文书,嘴上说:“又是东城那个有钱的寡妇请你去她家?” “别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东城的寡妇,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熊广泰摆明了是在掩饰。其实东城的确有个富商的遗孀,姓解,今年才二十二,家财万贯。两年前熊广泰办案的时候因为搜集证据,和这解氏又过来往。因为熊广泰每天都打扮得人五人六、精神焕发,又极具男子阳刚气概。那解氏青春年华丧夫,正是百无聊赖,寂寞孤单的伶仃一人,很自然地看上了熊广泰。二人便私下里交换信物,多次见面,互诉衷肠。只因熊广泰有些瞻前顾后,而解氏又受礼教约束,二人才迟迟没有发展到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的程度。 熊广泰遮遮掩掩,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下意识地吹起了口哨,音调还抑扬顿挫的,十分欢快。他看见李密一脸严肃地端坐阅览文书,嘻嘻赔笑道:“三弟别这么不开心嘛。我的确是有私人要务要去办。等哥哥我有钱发达了,再请你去碧仙馆、凤鸣阁、飘香院什么的找他们头牌小姐去玩十八摸。” “二哥赴自己的宴,没必要奉承我。我对女人没有兴趣——”李密补充道:“是对那一类女人没有兴趣。” 不喜欢卖艺卖身、搔首弄姿的,合着你还想搞良家的? 熊广泰听李密话都说秃噜了,知道对方显然是生气了。他也觉得把弟兄撂下来办事,自己跑去找情人吃酒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但案子事小,自己的未来幸福才是真,他还是毅然丢下李密,自己去找东城的解寡妇了。 却说那解寡妇的亡夫乃是京师富商,之前也娶过两房妻子,皆无子嗣,还早早病逝。当时算命先生提到解家小女富贵命,有多子多福之相,富商便又娶了解氏,试图给家里转转运。没料想他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坏,还没来得及让解氏怀上孩子,他自个儿就先去了。因为解氏有算命先生下过的评语,外加仍是处子之身,所以富商死后,周围不少大户人家都有意讨她做媳妇。不过解氏都以烈女不事二夫的理由拒绝了,其实她也不可能那般刚烈,真正的原因无非是选择很多,自己又还年轻,没必要过早下决定罢了。 当日晌午,熊广泰来到解氏宅前,轻轻扣动黄铜门环。不久,解氏的贴身丫鬟打开半扇门,看见熊广泰,遂让他进来,而后立刻把门重新关上闩好。 熊广泰穿过院子来到正厅,那解氏正在里面设下三人席的酒宴,等候情郎到来。 却看那解氏容貌十分标致: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解氏见熊广泰来了,不禁眉开眼笑:“二郎,你可来了。这厢正好有冰镇的李子,你坐下来先吃几粒吧。” 熊广泰在义兄弟中排老二,在自己家里也正好排第二,叫“熊郎”不好听,叫“二郎”却是正好。 “不知怎的,一看见月娘,暑意好像更浓了,我倒真的要多吃几粒。” 解氏小名小月,二人关系很近,所以熊广泰称呼她为月娘。 待吃了些水果,解氏将贴身丫鬟画眉也叫过来坐下一起吃酒用餐。 一杯杯酒下肚,正是意味正酣的时候,解小月忽然嘟嘴埋怨道:“好些日子不来看奴家,一听有酒有肉就来。你到底是真的对奴家有意,还是只是想像那些浪荡子弟一样,达成目的后就将人家撇下,一走了之再无音讯了?” 熊广泰忙哄道:“月娘这话怎么说的?小可才不是那些薄情寡义的人,我是真心喜欢月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无疑是陪着月娘,每夜都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直看到须发皆白,满脸褶子了。”一个大胡子壮汉,说出这等肉麻的话来哄骗小寡妇,也着实可笑了。 解小月问:“既然二郎想与奴家结发同席,却为何迟迟不见动作呢?” 熊广泰倒显得颇为无奈:“镇抚司里事务繁忙,而且我身为锦衣卫百户,成天都是把脑袋挂在腰上四处行走的。若是有个万一,只怕辜负了月娘——” “嘘——”解小月努嘴道:“不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二郎的心,奴家已是知晓了。”说完她叹口气道:“每天都是什么样的案子,会让二郎发出此种感慨呢?” 熊广泰随口答道:“两个破珠子,一个叫这个心、一个叫那个心的,居然还跟李总兵遇刺一案有了关联。罢了,我们吃菜,不要谈烦心事了。” 可解小月忽然来了神,问他:“什么心的,是不是一枚叫玲珑心,一枚叫鳌心?”熊广泰瞪大眼珠子愣了片刻,方才把嘴里的回锅肉嚼一嚼咽下去,问:“月娘是如何知道的?”解小月道:“玲珑心奴家只是耳闻,可鳌心却知道的更多一些。我那三年前死去的可怜亡夫,曾经去南直隶办过事,因为那时奴家还小,守不住深闺,所以丈夫就当游玩一样带着奴家一块南下了一趟。行至苏州府的时候,有一户在当地很有势力的富户请亡夫做客,兴许是多喝了几盅,那家主人竟然将他们家传的宝贝展示给我们看。” “那物便是鳌心?” “不错。”解小月道:“是一个看起来不大,黑黑的,但隐隐又像是红色的水晶材质珠子。主人家说珠子是用驮着四仙岛之一迷踪岛的巨鳌神真子的心炼化出来的,长年带在身上可以益寿延年,青春常驻。” 熊广泰忙问:“那你可还记得那户人家姓什么?” 解小月抬眼看向左上方,回忆后答道:“好像是姓元,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那个元。” 原以为仅仅陪情人喝个酒,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熊广泰立即考虑到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这户姓元的人家,为了寻回失窃的宝珠鳌心,才请杜江的大师兄周立齐出山,盗走宝珠的呢? 只不过你拿走就拿走吧,为什么偏偏还要留一张显得态度极其嚣张的“我拿走了”字样的纸条呢?而且即便你真的是受人之托,取回元家的失窃之物。可另外一枚玲珑心可不是元家本家的吧?归根到底,这还是一次盗窃行为。 “二郎你不吃菜了?”解小月见熊广泰走神,很是不满。 “喔——吃、吃。”熊广泰刚想搛菜,却发现筷子早就丢地上了。 丫鬟画眉将筷子捡走,重新换了一双干净的给他。 熊广泰拿起筷子,又问解小月:“月娘,你知不知道最近有——” 他话还没问出口,解小月就嗔道:“奴家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你来到底是陪我吃酒的,还是审案子的?” 这番话令熊广泰只得把问题憋回去,老老实实陪她喝酒了。 虽然继续喝酒,但熊广泰的心思已经不完全在酒席上了。他心中产生了几个想法:苏州府元氏和金华府诸葛氏,会不会为了寻回祖传宝物而来到京师呢?甚至说,他们会不会还和驿馆刺杀案有着别样的联系?而暴雪坊,除了刺客外,在案件当中是否又扮演了其他角色? 总之,疑问重重,想要解开谜团,还需假以时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初有眉目 熊广泰在东城解寡妇家里喝酒的同时,李密在北镇抚司衙门里等麾下小旗们的消息,已经将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实在是无聊到犯困,于是就去了诏狱找羁押在里面的杜江,希望能再问出一些对宝珠失窃案有用的讯息来。 杜江一见李密来,就扒在牢门柱上,显得比他对案子还关切地问:“怎么样李总旗,抓到人了吗?” 李密道:“还没有呢,不过已经派人去搜捕了。” 杜江略有些失望,接着又道:“朱千户说过抓到我大师兄就可以帮我脱罪,你们可别忘了啊。” 李密知道他心急,便宽慰道:“放心,你是秋后才问斩呢,中间好几个月,时间足够了。” 杜江还是不放心:“我大师兄在江湖上轻功无匹,万一捉不到,那小人岂不是……” 李密凑近了低声道:“放心吧。实在不行,大哥在司礼监还有人,递交死囚名单的时候,把你的单子往底下放放。听说皇上比较懒,批死囚的时候也只是批顶上面的十几个,你要是运气好,活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有明一代,只要不是犯下谋反一类大罪的人,想死还是挺不容易的。虽说北镇抚司可以自行将犯人行刑、处决,但其实诏狱如果不是真的想把人整死,犯人是可以等皇帝亲自来判决的。而明代死刑犯人基本上都需要多次审核才会由皇帝画圈决定是否处死,尤其是成祖朱棣和仁宗朱高炽,一个死刑犯都要反复核查审批五次才会决定是否行刑。当然,万一生得不好,恰好在一头一尾,遇上老朱或者崇祯,那就自求多福吧。 听了这番话,杜江虽然不完全安心,但至少踏实一些了。做最坏的打算,抓不到大师兄,那他也就是要多多祈祷皇帝老人家越懒越好了。 除了杜江,李密还看见一个熟面孔。季桓之先是去东厂的诏狱逛了一圈,出来后活动不到三天,又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喂,小子——”李密冲他打了声招呼,问道:“你的情况孔副千户是怎么说的?” 季桓之开始不想搭理他,但转念一想,李密毕竟是相信自己不是刺杀李总兵的凶手的人,而且他还是个总旗,比自己高上三四级,尊卑明显,于是看向他答道:“孔副千户似乎对案件本身并不重视,反倒对案件以外的东西挺感兴趣。” “喔,怎么讲?” 季桓之从干草堆上起来,走到牢门柱边,凑近对李密低语:“孔副千户好像并不在乎能否查出驿馆刺杀案的真凶,他更在乎的是能否借这件案子得到些什么,比如升迁。” 北镇抚司与南镇抚司不同,北镇抚司主要负责刑事,属于比较敏感的部门,其中官员数量相对来说要少一点。这也就意味着,北镇抚司的人想得到升迁,要比南镇抚司更难一些,除非上面的人退下留出空缺,否则基本没有升迁的机会。当然,没有空缺,也可以人为制造空缺,这就需要使出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李密听了季桓之所说的话,自然也要考虑一下孔定邦是不是真的想把他头上的哪个千户给整下去。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李密不禁要称赞季桓之一句。 “为了救自己的性命,不得不设法聪明一些。”季桓之如是回答。 李密觉得,季桓之这小子刀法卓越,能一招制服暴雪坊女刺客,又很有头脑,是个相当有潜力的年轻人,若是受诬陷最后死在案子上,那就太过可惜了。他有心保全季桓之,于是说道:“尽管案子现在不归我管了,但若有机会,我会将与驿馆刺杀案相关的所有证据和准确信息告知孔副千户的。” 季桓之听了连忙称谢。 可李密却不希望给对方人情,于是以高傲的姿态说道:“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不想让真凶逍遥法外罢了。” 这话是挺刚正不阿的,但听起来就令人觉得不那么舒服了。季桓之沉默片刻,忽然说:“提到真凶。李总旗,小人总觉得王嫽仍有事情瞒着我们。” 李密挺立身姿,将脸板到一边,道:“我说了,此案已经不归我管的,你要是真有想说的话,也应该讲与孔副千户听。”他这番表态,显然是故作姿态了,因为下一分,他就靠着牢门柱,轻声问季桓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季桓之道:“小人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被我们遗忘忽略的人。” 李密大皱眉头:“谁?” “王嫽的婢女。” 驿馆刺杀案的当晚,季桓之追刺客追到凤鸣阁,在后院只看见了王嫽和申用懋二人;熊广泰和李密三次寻访王嫽,前两次是在凤鸣阁里,第二次也只是见到了王嫽一人;可第三次的时候,王嫽夜晚回家,身边怎么就突然多出了一个婢女呢? “哎呀,要命!”李密忍不住轻叫一声。 他记得,晚上寻访王嫽的那次,暴雪坊雌雄刺客来袭,王嫽及婢女趁乱逃脱,后来季桓之将其救回,可那婢女却没有回来。而且同时王嫽不但并未表现出对未归婢女的担忧之情,还对她提都不提。 照此说来,那两名刺客原本的目标就不是王嫽,而是那个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的婢女了。所以刺客追击王嫽,见婢女不在她身边,就立刻离去,找真正的目标了。如此,前后疑点便也说得通了。 不光如此,李密还记得那女刺客被擒的时候,曾说过“你们抓错人了”这样的话。起初他与熊广泰都认为这是女刺客为自己开脱的谎言。现在细想之下,或许女刺客说的话是正确的。真正应该抓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暴雪坊刺客与东厂勾结,刺杀山西总兵,并将小人引诱至凤鸣阁以刺客名义缉拿。而后东厂对小人刑讯逼供,企图以刑罚令小人开口,说出自己上司姓名。而后东厂便可缉拿南镇抚司总旗、千户乃至指挥佥事,而后继续严刑拷打,直至牵连出他们的真正目标。然而后来的事情进展与他们的计划不符。小人被放出诏狱,协助李总旗、熊百户等查案。二位大人查到王嫽,数次问讯。当时刺客以婢女身份潜藏在凤鸣阁。暴雪坊见二位大人探案仔细,不放过一草一木,因而担心她被查出,便派出高手欲将其灭口。”季桓之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出,听起来似乎整件案子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一般。 不过李密还是找到了不严谨的地方:“既然暴雪坊担心刺客被查出来,那为什么不直接将其召回,反而派人来灭口,岂不是多此一举、欲盖弥彰吗?” 这一点,季桓之其实也想到了,他想到的同时也为此做出了另一个推断:“如此看来,就只有一个解释:驿馆行凶的刺客,是暴雪坊的叛徒。” 首先,从武器装束以及行事风格和轻功来看,驿馆行凶的刺客应当是出自暴雪坊不假。但季桓之从被羁押在东厂诏狱的锦衣卫前辈庞明星的叙述推断,暴雪坊曾经数次刺杀世宗皇帝,虽然讲起来有些大不敬,但为国诛杀昏君这一行为,显然是正义的和极具责任感的。不负责任地说,就是这样一个已经升华到为国家为社稷而不顾自身安危的组织,怎么可能在哱拜叛乱这一时间点,悍然刺杀平反大将呢? 由此可见,犯案的这名刺客,一定是背叛了自己的组织,为了某种利益,才与东厂勾结,去驿馆行凶的。 李密听罢问季桓之:“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季桓之点了点头。 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头脑。李密暗暗赞叹,而后对他说:“我一会儿拿来纸笔,你把适才说的那番推论写下来,当做供词,或许对你自己有利。” 稍后,李密亲自拿来纸笔,顺着牢门柱之间的缝隙递进去,注视着季桓之书写。他看了有一会儿,忽又说道:“你再添上一段话。” “什么话?”季桓之止住笔问。 李密说:“小人委身于贼,谋取暴雪坊上下之消息。然贼人奸狡,识小人计略,预行凶祸小人,妄用厂卫之愚者,冤枉小人,而使贼虐。” 季桓之听罢没敢下笔,他问李密:“李总旗,小人与暴雪坊并无任何瓜葛,为什么要加上这一段?如此一来,小人不就真成了帮凶了吗?” 李密却说:“你再仔细想想这段话的含义。” 季桓之回味一番,很快他便发现,这段话表面上看是把自己说成是刺客的帮凶了,但实际上却是卧底,非但无罪,还有功劳。只不过,“若孔副千户真问起我对暴雪坊了解多少,又该如何?” 这一问题却难不住李密,因为他曾经和熊广泰翻阅过往年的卷宗,其中就有关于暴雪坊的记载。谅孔定邦也不是七老八十的人,不一定看过。如此一来,只需要将那些关于暴雪坊的内容修改一番,再添油加醋一番,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只是——”李密忽地沉默片刻,对季桓之道:“你将供词多写一份,自己留一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青楼公干 孔定邦虽不是大奸大恶,但也绝非什么好人。正是出于对他人品的考虑,李密才让季桓之多留一份供词藏好,免得交给孔定邦的那份叫他给压下去或者干脆烧了。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李密还是有些多虑了。孔定邦拿到季桓之呈上去的供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是往驿馆刺杀案的相关文书里一夹,并无更多表态,甚至连对暴雪坊这个据说曾经刺杀过世宗皇帝的组织都没有半点兴趣。正如季桓之所说的那样,孔定邦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借本案整一两个职级在自己上头的人,以便升迁。 没两天到了五月初一,孔定邦忙着搜罗证据暗暗打算整人的时候,另一边熊广泰等人也在忙于自己的案子。 经杨雷,潘林,乔虎、丁胜四小旗的探查,那个自称胡安经的人目前的行踪已经被查到。最近一段时间,胡安经此人正忙着在教坊司下的青楼之一、南城的群芳院里厮混,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甚至还和京城的一些郡王及官宦子弟套近乎,一同划拳喝酒,基本上是怎么高调怎么来。 熊广泰得知这一信息后,捶桌子骂道:“这傻屌【*】还真当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现在就等着我们去抓他呢!” 李密表示同意:“不过人多手杂,依我看就我们二人,外加杨潘乔丁四个去群芳院抓捕胡安经,其余校尉力士就不带了。” 熊广泰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早做准备,我们一会儿就去南城。等到傍晚群芳院开盘过后,立马进去抓人。” 六名锦衣卫在午饭过后,均换上熊广泰花解寡妇的钱买的锦绣华裳,弃了佩刀,掖短匕藏在袖中,去往京师南城。到地方时,已经是傍晚,几人但见四下树影层叠,点点霓灯透亮,隐约描出花木丛中的一栋栋精致楼舍的边角,又有丝竹管弦之声缈缈飘来,泄露出这里实是繁华之地。几人进了一围篱笆,绕过数丛细竹,眼前现出几间精美房舍,皆为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门口小厮、野鸡满脸堆笑地招揽客人。 平时这几人是没条件来官营青楼的,也就是借着办案,外加熊百户有个有钱的情人,才能来一回“奉命嫖娼”。 小厮冲刚来的客人们吆喝道:“几位里面请,今儿您几位可算来着了,有个广西来的胡公子,腰缠万贯,给今晚每一位来的客人买单,群芳院的姑娘们任几位爷挑选。” 熊广泰闻言既恼又喜,恼的是胡安经这鳖孙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喜的则是可以不花银子玩官妓。 李密发现,二哥脸上淫猥的笑容已经过于明显了,忙咳嗽一声提醒他不要忘记正事。 于是熊广泰敛容正色,对四小旗道:“杨雷、潘林,你们就在大门内外及一楼大堂活动,不要出离这一范围;乔虎、丁胜,你们注意二楼及楼道。我与李总旗负责其他地方。” 熊广泰和李密作为上级,自然要扮演主人,他们俩进去后,径直往北间宴厅而去。他们还有一个打算,反正今晚不要钱,去宴厅还能见到不少官宦子弟,就算抓不到胡安经,搜罗几个小公子的不当言行,也能敲诈他们那些忽视了子女教育的老爹们一笔。 二人进到里边,见有几名侍儿正忙着摆碗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粉粉艳艳地围了一堆,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竟是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真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群芳院是教坊司的,教坊司内的官妓大多都是犯案官员家受牵连才充进来的女眷。李密一瞧,自然都知道是些什么人,心中暗暗替她们可怜。 宴席当中,有个个头不高,脸比较宽,眉毛粗黑,留着八字胡的广西口音男子,正和一帮男男女女谈笑风生。 “筠儿,快过来倒酒。” 但见一美人盈盈一笑,莲步行来,朝众人一一衽裣作礼,音如黄莺出谷,举止娴淑温柔,哪有半点娼家之气,大方之处尚胜许多名门闺秀。这美人身穿淡花绣袄,底下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秀目藏媚,娇靥含春,果然妍丽过人, 席间一众达官贵人子弟议论。 “群芳院里本就佳丽众多,何以有如此艳压群芳的女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此女赵若筠,乃是金陵青楼十二钗之一,本是别人带她出局过夜,却不想连夜送上船带至京师的。” 这几人居然把拐卖行为放到台面上来讲,熊广泰和李密已经在职业习惯的驱使下,在旁边偷偷拿小本子记下了。 “唉,这二位是谁家的公子?还不快快入座。”一名郡王的王子看见了熊广泰李密二人相貌堂堂、衣着华丽,以为是六部官员的子弟,忙招呼他们落座。 赵若筠与四名侍儿前后服侍,流水般端上时鲜果蔬佳肴美酒,那班丽人却在一旁调丝弄弦弹奏助兴。 一群猪朋狗友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间无非谁家的园子好,谁家有奇物异宝,谁家的戏子俊,谁家的丫头标致,初时还有点规矩,后渐露出本相,一个个言中猥亵不堪。旁边的女人毕竟不是小家碧玉,酒酣耳热间没谁顾忌,几个跟赵若筠混得略熟的,还不时跟她狎言调笑。这女子十分乖巧识趣,依在胡安经身畔笑颜对应,矜持中不乏风情。 但唯独李密,举酒低眉之际,看出赵若筠短暂颦眉,黯然神伤。 可怜的姐儿。李密叹罢啜酒,不敢多喝,因为过会儿还有正事要办。 众人当中,有一姿容威武的男子,甚是轻狂,借着几盅白酒下肚,见赵若筠甚是可人,嚷嚷要她过去陪酒。 赵若筠便斟了酒,来到男子面前道:“奴家敬李大人一盅。” 这李大人自然不是指李密,而且李密看见那男子,吓得忙把头给低下去了。 “怎么了?”熊广泰见他举止反常,问了一句,顺便也看向那男子,看见之后,熊广泰的反应就和李密一模一样了。 那喝多了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一、前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儿子、遇刺的山西总兵李如松的三弟李如桢。 熊二低声骂了句:“妈的,怎么碰上他了!” 再说那赵若筠,笑吟吟上前敬献,孰料被李如桢忽一把搂入怀内,借着酒劲道:“若不跟我交杯,定须陪一杯方可去!”赵若筠只好笑道:“李大人高兴,陪一杯也没什么,只是奴家不能多饮,就饶半杯可好?”李如桢见其娇俏可人,又闻缕缕淡香袭来,心里酥了一半,紧紧地圈住她的蛮腰,喷着酒气道:“也成,就在这陪,免得赖帐。”赵若筠嫣然道:“奴家岂敢在将军面前赖帐。”说着,她就坐在李如桢的腿上,探臂到桌上又斟了半杯酒,端过来对他妩媚一笑,杯口往男人的杯底轻轻磕了一下,柔声道:“李大人请。”翠袖半遮檀口,迳自饮起来,转眼间便把杯口朝李如桢一扬,竟是一气干了,丽目随之斜斜乜向他手里的那一杯。 李如桢目瞪口呆,心中已是迷坏,忙举杯也饮,谁知赵若筠趁机一挣,已从他大腿上溜了下来,轻烟般躲入胡安经怀内,耍娇弄嗔地仰着螓首,不知跟他诉说什么。 众人瞧得心旌摇荡,李如桢更是难过,腿上还麻麻的,恨不得再将这尤物一把捉过来揽着。有一人嚷嚷道:“李大人有人敬酒,我们怎就没人理睬呢,莫非此处只有他是个官儿?” 胡安经哈哈大笑:“都有都有,今个儿不单有人敬酒,还有人陪酒呐!” 遂同怀内美人道:“叫你姐妹们歇一歇,都来与公子们陪杯酒。” 赵若筠朝旁边弹唱的美人们挤挤眼,笑道:“有劳姐姐们啦。” 众美早有默契,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笑嘻嘻地斟了酒,各自寻一个男人敬奉。 李密本来心思全在偷眼看胡安经和李如桢上,忽然旁边坐了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儿,生得俊俏伶俐,干净利落地斟了酒,抢在别人前面来到他跟前,双手捧杯妩媚娇甜道:“奴家敬公子一盅。”惹得旁边几个也想染指李密的姐妹直噘嘴儿。 李密不想惹人怀疑,忙接过饮了。谁知这俏姐儿竟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一臂勾着他的脖子,一臂复去桌上斟酒。李密偷望四周,原来都是一样,席间坐位根本无多,那些姐儿皆坐于男人腿上。当然,他的二哥熊广泰早就不顾及有衙门里的大人在场,怀抱一名娇艳女子,忙着上下其手了。 就知道你看见女人连路都走不动了。李密暗骂一句,同时心里也稍稍定下来,转头问腿上的女子:“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嫣然道:“不敢,奴家叫翠霞,公子尊姓大名?”说着捧杯又敬。她方才在旁弹奏时,悄悄打量席间众人,瞧见李密衣裳锦绣,容颜俊美,气度不俗,更难得的是没有丝毫纨绔之气,心忖此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早有几分喜欢,因此胡安经一叫陪酒,她便抢先挑了李密。 李密便举杯回答。 翠霞遮口倩笑,说:“公子叫李密?那瓦岗寨的弟兄可还好?” 【*】傻屌这一粗口至少从元代开始就已经出现。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神偷领袖 “公子叫李密?那瓦岗寨的弟兄可还好?” 李密本想保密,但一时失察,把真名告诉了翠霞,惹得对方拿他的名字开起了玩笑。 这会儿席间有个郡王的儿子唤作朱翊锂的,嚷道:“光喝酒聊天多没意思。我们也是风雅的人,应当唱一首词助助兴才好。” 李如桢听了道:“郡王子说得对,筠儿,你唱一首曲吧。” 赵若筠抱着琵琶笑道:“不知小郡王子和李大人想听什么?” 朱翊锂狎笑道:“就来个《十香词》吧!” 众男人一听,个个叫好。 赵若筠晕了脸,笑道:“这个我可不会呢,换别的可好?” 众爷只是不允,皆道:“莫哄人,这《十香词》可是当今最红的,教坊司中的姐儿,哪个不会唱?”李如桢更道:“若是不唱,便再来陪我饮三杯!” 赵若筠拗不过,只得将琵琶放下,换了檀板,重启朱唇,细啭莺喉,娇滴滴唱道:“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雨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朱翊锂笑道:“既说粉腮香,且当印证一下。”说着便捧了怀里女子的玉颊,在上边亲了一口。胡安经道:“有理有理。”他也把腿上的女孩儿香了一回,笑道:“果然不错。”场面已微微乱了起来。 赵若筠接唱道:“蝤蠐那足並?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众爷们这回争先恐后,纷纷把鼻口往美人的领口里钻,一个个叫道:“好香好香。”惹得怀内女子耍娇弄嗔,低声俏骂。 赵若筠继唱:“红绡一幅强,轻闲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乳香。” 这一句愈是淫糜,李如桢最张狂,领头把手往姐儿的领口里探,猥笑道:“什么叫做颤乳香呢?”朱翊锂紧随其后,也一臂深插入女孩领内,一掌扪扣住玉峰,把怀中美人弄得娇喘吁吁,笑道:“此处平时皆有遮拦,最透不得气的,需咱助以摇晃,使内里所蕴香气流出,这便是颤乳香了。” 翠霞晕着脸笑道:“真粗俗呦。”她转首来瞧李密,道:“他们都胡闹,公子却怎么不玩呢?莫非不喜欢奴家?” 李密正忙着盘算如何越过郡王子朱翊锂和镇抚司里的上司李如桢去抓捕胡安经,脑子里都是正事,再者说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等风华场所,于是道:“不是不是,小可只是怕唐突了姐姐。” 赵若筠此时已唱第五句:“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翠霞见李密情状,已知他面嫩,芳心不禁悄喜,自以为是地忖道:“这小公子的品性跟那些人大不相同。” 从古至今,姐儿爱俏,更喜赤子。翠霞暗暗决意要笼其心,当下使出青楼妓户中的勾魂手段,娇滴滴道:“公子不轻薄奴家,奴家也敬重公子,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随即双手奉了酒又柔柔献上。 李密伸手来接,谁知却被她轻轻推开,笑盈盈地把酒杯送到他嘴边,竟是亲自来喂。李密敷衍地喝了一半,正好翠霞便抽手退了杯子,道:“你都喝了,不留一点给我么?” “你喝你喝。” 翠霞还当李密是故作高洁,心里愈发喜了,于是将那软绵的身子依偎上来,焐得小腹一团温热。 李密想往后面椅背上蹭,以便避让,同时猛然盯着翠霞问:“你做什么?” 罗罗双目水汪汪地望着他,将杯中半盏酒含入口中却不下咽。李密皱起眉头正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嘛,心说:我本是来抓人的,怎么反倒叫人给擒了? 他正想着,翠霞微摇螓首,秀目水盈盈地望着李密,忽然就揽住他的后颈,往下一扣,而后双唇便紧贴在了他的嘴上。 “呜……” 翠霞居然将口中的酒嘴对嘴一点点地哺给了李密。 “呸——” 李密双目圆睁,一把推开翠霞,将酒吐出,不留神溅了翠霞一胸,湿处隐隐透出里边肚兜上的纹缕。 “真是恶心!”李密想把酒吐干净,但适才翠霞哺酒的时候,将舌头伸入了他的口腔搅动,以至于还是有一些美酒伴着津津甜唾流进了他的咽喉。 翠霞扶着椅把斜跪在他侧前,满眼幽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旁熊广泰还口无遮拦地煽风点火:“我这兄弟,不喜欢青楼女子,专好良家的。” 李密推了他一把喝一句:“二哥你醒醒吧!”随后一抖袖子,握出一把短匕来,指着胡安经道:“大胆贼人周立齐,我乃北镇抚司总旗,特来将你缉拿归案!” 原本嬉闹的宴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揽着二女的“胡安经”左右瞧瞧朱翊锂和李如桢,朱翊锂呆呆看着李密,还没搞清楚状况;而都指挥使李如桢更是干脆,早就醉在美人怀,不省人事了。 短暂的沉静之后,那名为胡安经、实为周立齐的神偷遽然从两个美人的怀抱中跃起,仿佛身上抹油一般哧溜就滑了出去,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熊广泰也清醒过来,循声往某个方向一努嘴,说:“快追!” 群芳院里男女众多,很快便乱作一团,一楼的四名小旗也想帮忙,奈何周围受惊的客人和妓女太多,把他们挤来挤去,弄得他们完全使不上劲。 熊广泰和李密分头走上左右两边楼梯,一路往上赶,快到三楼的时候看见一个游蛇般的影子蹿上立柱,于是立刻追上。他们刚踩在三楼的地板上,就发现屋顶中央漏了两片瓦。这神偷竟然在一弹指之间便逃到了屋顶上。 “妈的,最近净遇上些轻功盖世的。”熊广泰啐了一口,旋即踏着立柱蹭蹭三步上了大梁,顺着窟窿钻了出去。李密紧随其后,也翻上了屋顶。 此刻天还仍有些亮,二人立在屋顶,一眼就看见一个不高的身影踩着屋顶的瓦片向北逃窜。 “就是他不会有假了。” 怎奈周立齐轻功超群,天下难匹,两人任是疾步追赶,却依然越追越远。 这要是让他跑了,往后他肯定会时刻警惕、处处留神,再想捉他可就不易了。 眼看周立齐就要消失在视野当中,猛然间不知何处发出“嘣”的一声响,李密就看见一道光梭飞速地画了道弧线,正打在周立齐的肩上。周立齐遭受重击,一时间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扑倒在屋顶瓦片上,顺着屋脊就滑了下去,坠落在地。 熊广泰和李密连忙赶上,一个下地、一个仍在屋顶,又追了五六条胡同,总算在临近大街的地方扑住了肩上插了支白羽箭的周立齐。 周立齐尽管受伤,但态度依然十分从容,对两人道:“二位大人,你们还吃得消吗?” 熊广泰和李密累得气喘如牛,好不容易逮着人犯,还被对方出言嘲讽,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在生气之前,他们还得考虑另一件事:谁射的箭? 要知道,周立齐在屋顶上辗转腾挪,步法诡异,章法难寻,比跳胡舞还欢脱。究竟是谁躲在附近随手张弓、一箭中的?虽然这放箭的人是帮抓人的,但是细想之下,若此人是站在对立面,恐怕熊、李二人会有性命之虞。 熊广泰只觉不寒而栗,他试着壮起胆子向四处寻觅,看能否找到那个躲在暗处放箭的人,然而夜幕早已降临,他是一点踪迹也寻不着。 李密亦不想在此处久留:“总之成功擒获案犯,赶紧押着他回镇抚司吧。” 那支箭射穿了周立齐的左琵琶骨,连带着筋骨和五脏六腑都疼,才让他放弃了抵抗。不过一路上他还谈笑自若,问两名锦衣卫:“二位大人,你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抓我啊?” 熊广泰叱道:“抓你当然是有原因的,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清楚吗?” 周立齐微微笑道:“小人不是反驳大人。小人的意思是,我犯的事实在太多了,可从来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你们二位究竟是因何知道小人的事情?还有,二位具体是为了哪一件案子才抓小人的呀?” 熊广泰喝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看本百户回去之后不将你严刑拷打?” 李密对周立齐道:“我看你脚力远超常人,化妆一番,还能和达官贵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有这等本事,去驿站做工也是好的。凭你的能耐,三五年混个京师会同馆的差人做做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哪知周立齐从容说道:“做工这方面,做工是不可能做工的,这辈子不可能做工的。做买卖又不会做,就是偷这种东西,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经过这一番话,熊广泰和李密认为此人是杜江的大师兄无疑了,因为二人的生活态度高度一致,显然是师出同门。 回去之后,二人将周立齐投进北镇抚司诏狱,进行审讯。 周立齐倒是敢作敢当,很快就承认是自己偷走了杜江藏匿的两枚宝珠。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拿来卖钱,他最近这些日子在京师各大高档青楼消费的银两也都是卖掉两枚宝珠所得到的赃款。 不过,当李密问他是否去凤鸣阁找王嫽,许诺给对方三味名贵药材的时候,周立齐却坚决回答没有。案子在原本看起来即将取得突破的时候,又被封堵住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审思明辨 “原以为所有事情都联系上了,可到头来我们还是想错了。”熊广泰垂头丧气地说道。说着他取出烟袋塞了把吕宋烟,打算来上两口提提神。 李密也倍尝挫败感:原以为找到了案子的突破口,可没想到只是一场误会。也罢,反正该自己管的管好就行了,驿馆案都不归自己经办了,弄错就弄错吧。李密如是想着,可忽然间只觉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叫道:“不对,仍有突破口!” “唉哟,你吓我一跳。突然叫这么大声干嘛?”熊广泰一哆嗦,刚点燃的烟袋掉在大腿上,把门襟烫出了一个小洞,下面的腿毛都燎没了十几根。 李密说:“李大人。” 熊广泰检查了一下用情妇给的钱买的贵重衣物上的洞,一看很难补,心疼不已,嘟囔着说:“是,是李大人,麻烦李大人下次叫嚷之前先提醒二哥一声行不行?” 李密道:“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说都指挥使李如桢李大人。” “李都指挥使又怎么了?” “你想想,驿馆刺杀案中,被刺杀的人是谁?” “我记得啊,被杀的是山西总兵官李——”熊广泰两眼一瞪,说:“李如松!那不是李都指挥使的大哥吗?” “对啊,”李密说,“李都指挥使的大哥遇刺被害了,他居然还宿醉群芳院。” “兴许他还不知道?”熊广泰猜测。辽东李氏一家都受李成梁的荫蔽四处镀金,李如桢虽任都指挥使,但主要负责街道房,也就是通下水道,基本上是不管刑事的。 李密反驳道:“他就算成天吃喝玩乐对镇抚司里的事情不闻不问,也总不至于这么大的案子都不知情吧?” “那或许他和他大哥关系不好?”熊广泰做出了另一种猜测。 “假如是你家里兄弟被害,你即便和他关系不好,也会四处寻花问柳,仿佛他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吗?” 熊广泰细想想,觉得有理。哪怕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到底是一家子人,怎么可能谁死了别的人连装悲伤一下都不装呢? “确实很反常,”熊广泰道,“看李都指挥使的意思,是打算和京师里的王公贵族们带着青楼姐儿搞合欢大会呢” 屋内沉默了半晌,李密忽然道:“有可能李都指挥使的大哥,也就是李总兵——” “根本没死。”熊广泰接了后半句。“我说呢,那孔定邦为何向大哥要了这件案子,可对案子本身却又不感兴趣,兴许他早就知道内情,是要憋着插一脚进去搅浑水,好整个把人下去,他能升迁!”熊广泰好歹也是在镇抚司混了将近十年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又试探着问李密:“你觉得,姓孔的那家伙是想升到什么职位,千户还是镇抚使【*】?” 李密摸着下巴摇头道:“我也想知道,东厂到底是想整谁。” 自嘉靖以后,锦衣卫一直就低东厂一头,甚至同品级的厂卫官员碰面,骨头软的锦衣卫都要下跪行礼。 万历十五年的时候,大兴县县令打了太常寺卿管理的艺人,被下狱交由部院处理。大明祖制,刑部办案,皇帝从头到尾都不得插手,但万历偏偏命锦衣卫旁听记录。尽管最终被硬骨头的文官阻挠搅黄了,可锦衣卫的地位自那以后就高于六部了。所以连着数任左都督、指挥使都想着更进一层,再次压过东厂势力,总不能被一帮死太监踩在脚下。 正因如此,这些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屡屡明争暗斗,不过最后总是被皇帝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许驿馆刺杀案,就是东厂里的那帮宦官导演的一出好戏,目的就是—— “左都督。”李密也算是放开胆子猜测了一回。他认为,东厂勾结暴雪坊刺客作案,再诬陷南镇抚司的季桓之,试图刑讯逼供,最终的矛头是指向锦衣卫的最高长官、正一品左都督岳希桐。 熊广泰听罢将眼珠子瞪得滴溜圆,斥道:“孔定邦也太着急了吧,他想现在就从副千户直接升到左都督,掌管整个锦衣卫?” 李密道:“这当然不可能。但如果左都督倒了,首先肯定要牵扯一帮人,南北镇抚司大小武官、管事不管事三十多个,光这件案子就得去掉三分之一。那么剩下来这么多空缺,肯定要有人补。除了高官子弟充任一些外,其他的肯定是让其余原本就在锦衣卫里的的武官顺位往上填。如此一来,孔定邦说不准真能混个镇抚使,这可比等前面人告老还乡空出位子让他填快多了。” 熊广泰回味道:“难怪那孙子连值四十万两银子的案子都不管,非要抢我们的案子。四十万两银子算什么,真有一天混到了左都督,光每年收受的礼金就够把手磨出茧子的了。钱财都是其次,权力才是正经的。这姓孔的家伙野心不小呀!” 李密严肃地说:“如果东厂的目标真的是左都督岳希桐岳大人,那我们镇抚司里的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置身事外,换言之,即便是你我、还有大哥,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削职、流放或是——”他将右手放在颈间,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熊广泰听了,干脆撂下烟袋不抽了。“这姓孔的家伙聪明啊,他抢过案子,自己经办,还顺着东厂的意思来,那最起码最起码,他自己那一帮人是铁定不会有事的。这孙子阴险,大哥当时怎么就没留个心眼,说把案子给他就给他了呢?” “别责怪大哥的,一开始谁能想到这么多?”李密深有危机感,接着说:“眼下当务之急已不是查案了,而是要设法自保了。大哥和岳希桐岳大人也有交情,希望没有把柄叫人握住,等见到他赶紧告诉他近期留心,不要再四处与人来往了。以大哥和司礼监陈公公的关系,他只要小心谨慎,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至于我们——” “我们怎么办?”熊广泰问。 李密沉思良久,说道:“我们去抓刺客。” 【*】锦衣卫千户正五品,镇抚使从四品。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四方摸鱼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我们去抓刺客。”李密提出了自保的最佳策略。抓到驿馆案的刺客,也就相当于握住了东厂的把柄,掐着别人的命门,别人自然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只不过,这一上佳策略的最大问题就是:怎么抓? “我想会有人帮我们的。”李密说。 “谁?”熊广泰问:“难道是那个射箭帮我们擒住周立齐的人?” “我想是的,”李密道,“首先,我猜测他是江湖上的人,此人既然帮我们擒拿周立齐,就一定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要做什么。正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和他们一致,所以他才会帮助我们。” “我们和他们的目的一致?”熊广泰想不出来除了他们三兄弟外,还有谁会和他们的目的一致的。江湖上的人他也了解一些,但从没听过和六部及厂卫有关联的人。过去尤其是南北朝和五代残唐,武林中人常常与文臣武官乃至帝王将相有所合作,但本朝太祖开国后,以侠以武犯禁不利社稷的理由专门打压乃至清剿过试图以平民身份染指朝政的江湖人,所以现在江湖人真的是处江湖之远也不忧其君了——尤其是目前这个看起来和他爷爷嘉靖帝朱厚熜有七八成相似的伪昏君、万历皇帝朱翊钧。 熊广泰重新抽起了烟,沉思默想,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对号入座。 李密劝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思考谁是暗中帮他们的人,而是应当尽早想办法寻觅刺客踪迹,将其抓捕归案。 “首先,如果季桓之那小子的猜测是正确的,王嫽所谓的婢女正是刺客伪装的。那么——”李密灵光一闪,道:“二哥,我们上次不是抓了个暴雪坊的女刺客吗,问问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女刺客又一次被提出来丢进刑房,呈飞翔状吊着,双脚甩在后面,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砂糖和蜂蜜,顺着墙洞把双脚伸出洞外,洞外两名锦衣卫力士看着一只老山羊,而那老山羊开始舔舐她的脚底板。 笑声不绝于耳,刑房内外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用了一段时间刑后,熊广泰问女刺客:“我和李总旗已经知道了,那晚你和同伴刺杀的目标不是王嫽,而是她身边的婢女,而且我们也了解到,那所谓的婢女其实是你们暴雪坊的成语。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们她具体是谁吧?” 想不到女刺客守口如瓶:“我暴雪坊内部的事,怎么能让外人插手?” “嘴还挺硬。”熊广泰冲外面人招呼一声,两名力士又放开老山羊,让它不断地舔女犯的脚底板。 “哈哈……”女犯先是试图忍住,但这等剧痒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憋住了,她逐渐笑得脸都紫了,气息都不均匀了。 熊广泰抽了一锅烟,对着木头刑架敲掉那一整块烧完的烟灰,又添了一锅,点燃后慢悠悠地嘬了一口,吐出一个方形的烟圈。 “你不说的话,我就先抽四锅,等抽完了再把你放下来——”接着他转头吩咐外面的两名力士:“看舔差不多了就拿刷子再给她打一层糖蜜。”既然你嘴硬,那我也不不留情了,先把你折腾个半死再说。熊广泰如是想着,在审讯桌后坐下来,优哉游哉地抽着烟。 笑刑持续了一段时间,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女犯的大腿内侧流了下来,因为她的脚甩在后面,那股液体淌到膝盖处便凝聚成水珠,滴落了一地。这真是笑尿了。 “哈哈——哈哈——我说、我、我说!”女犯人总算承受不住持续不断的剧烈的笑,张口求饶了。 “停下。”熊广泰听到笑声中夹杂的求饶声,命墙外锦衣卫暂停用刑,而后问女犯:“现在你肯说了?” 女犯告饶道:“大人,小女子实在吃不消了,小女子宁愿如实相告然后去死,也不想再受此等刑罚。” 熊广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见她求饶也就宽慰道:“放心,你又没犯什么大罪,只要将你知道的如实招来,本百户完全可以放了你。现在告诉我,那一夜你与同伴追杀的人具体是谁?” “水星。”女犯说出了两个字。 “水星?还火星呢!你真当我火星来的,什么都不懂是吗?拿个天上星星的名字来糊弄我。看来你还是笑得不够——那老山羊呢——” “大人,小女子不敢糊弄大人!”女犯急忙解释:“水星不是她的本名,而是绰号。” 女犯告诉熊广泰和李密二人,因为暴雪坊从事的都是危险活动,所以在暴雪坊里,所有人除了本名外,都有一个绰号,坊中同门大多都以讳名互相称呼,而真名基本只有总坊主、分坊主及亲近的人才知道。而“水星”,正是那名假婢女真刺客的讳名。 “水星是小女子的师妹,她是一名天生的武学奇才,短短三年光景,就学会了暴雪坊内流传的大部分绝技,极擅长潜行暗杀。我们暴雪坊结构简单紧凑,最高的是总坊主,其下两京十三省共有十五名分坊主,每名分坊主下有十个左右的点检,每名点检麾下又有十余名职人,以上是正式做事的人。除了这一千五百多人以外,其余的就是还未出师的学徒了,这些学徒大多孤儿或是被遗弃的孩子,因为无依无靠,几个馒头一碗粥就可以骗到暴雪坊来,进行严酷的训练,最后成为兼具刺探消息及暗杀能力的机器。而水星三年出师,能力极强,所以才被授予了表明实力的‘星’、‘月’、‘灵’、‘影’四大字辈之一的‘星’字。她本可以做一方点检,但不知为何她学艺完成之后,就在一次任务中消失了踪迹。当时坊内都以为她失手死了,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同门才知道她是来到京师,投入了东厂麾下。总坊主大怒,命我们将其擒拿回总坊,无论生死,活着的话就在众人面前处死,死掉的话便枭首以儆戒众人。” 熊广泰和李密二人听罢叙述,仿佛有芒刺在背,都为天底下竟然还有暴雪坊这样的组织而感到害怕。 女犯通过二人的表情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不免好笑:“我暴雪坊不过是一帮生意人。与其他商贾不一样的地方,仅仅是我们的生意是刺探消息和杀人罢了。要说真令天下惴惴不安的,反倒是你们锦衣卫还有那个东厂。” 被她这么一说很没有面子,李密为了挽回一丝颜面驳斥道:“我锦衣卫是太祖皇帝下旨组建,到如今二百余年,一直没有僭越了规矩。而你暴雪坊自五代残唐建立,六百余年,不知为了钱财戕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你们这种无视刑统律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帮派,真令天下人不齿!” 女犯像是停了刑罚忘了痒,鄙夷地笑道:“无视刑统律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又不止我们一个暴雪坊。真论起来,我们坊中点检职人下手几乎都是一招致命,从来不像厂卫,动用各类花样百出的刑罚来折磨人。” 熊广泰闻言勃然怒道:“唷嗬,你又想挠挠痒了是吗?” 他正准备叫人继续用刑,李密却受女犯的话提醒,想到了另一件事。 “二哥先别急着用刑,小弟还有话想问她。” “你想问什么?” 李密想到的是,帮他们抓住周立齐的是一个射箭的人,而季桓之在他家里被人绑走,院内的那具尸体头上也中了一箭,而两支箭是同样的木杆白羽箭。先不谈那一夜他回家看见院内一片狼藉,还有一具死尸,让他恶心了许多日;总之他早就怀疑季桓之所谓的被人绑走是一句谎言,现在他愈发觉得除了厂、卫、暴雪坊外还有第四方势力的存在。 李密面对女犯,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女犯听着听着,眉头不禁紧锁起来。 “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是否有一个这样的帮派?” 女犯脸色阴沉道:“江湖上的确有一个视我暴雪坊为仇敌的门派,因为过去的一些恩怨,他们一直是见到我暴雪坊的人就杀。甚至可以说——”女犯竟然打了个寒颤,道:“甚至可以说是四处猎杀。” 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敢于刺杀皇帝的暴雪坊,竟然也有害怕的组织。 李密接着问:“这个门派叫什么?” 女犯酝酿了许久,方才说出那个门派的名字:“万羽堂。” 李密先是一颦眉,似有悲凉意,而后又“哈”地轻笑了两声,慢慢退出了刑房。 熊广泰见他行为反常,不禁陷入了迷茫,于是他也撂下犯人不管,追出了刑房。 “三弟、三弟。”熊广泰试着叫住魂不守舍的李密。“三弟,你怎么了?” “没事。”李密这句话显然骗不了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 “三弟,”熊广泰凝眉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密坚持道:“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是瞒得了二哥的。” 熊广泰道:“你还是告诉二哥我吧,你瞒着我,我心里不踏实。再者说了,万一你真有什么难事,讲出来,我与大哥也好帮你不是?” 李密为难地摇摇头:“你们帮不了我的。” 熊广泰恼了:“你这叫什么话?就算我帮不了你,大哥他手眼通天,还能解决不了你的小事情?”说着他转念想道:说不准三弟是因为我也有事瞒着他,他心里不满,才不肯告诉我的?于是熊广泰又摆出笑模样道:“三弟,你别生气。我实话跟你说吧,哥哥我在东城的确有个相好的小姐——咳,不是,是相好的大娘子,姓解,不是解,不小心说秃噜了,你别笑话呀。她叫解小月,是个寡妇,家里很有钱——当然哥哥我不是惦记人家的钱,哥哥我是真心喜欢人家才和人家好的。你瞧,我把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告诉你了,你有什么事也总该跟我说说吧?” 还藏了多少年的秘密,衙门里的弟兄早就心照不宣了好么?李密原本心情沉重,被二哥这么一说险些被逗乐了。 经过熊广泰一番劝慰,李密也松口了。 “好吧,既然二哥告诉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也就如实相告。”李密道:“是关于我爹的。” “你爹?” “我爹是五军营参将李赫伦。在我四岁的时候,也就是隆庆四年【*】,军中派人抚恤,说父亲亡故。但实际上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莫名失踪了。” 熊广泰扳手指数着,来了句:“那你今年是二十六,怎么看着不像啊?” “我长得年轻——现在是论年纪的事吗?”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问。还有,你讲过你父亲告诉过你关于玲珑心和鳌心两枚宝珠的事情。既然你父亲在你四岁的时候就失踪了,那么照此看来你至少刚满四岁的时候就有记忆了,神童啊!”熊广泰佩服道。 李密继续说道:“当时父亲给我讲故事一般讲述两枚宝珠,我以为是神话故事,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都是真的。” “我就说你爹不是一般人嘛。” “后来在整理父亲袍泽送来的他的‘遗物’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他的一条腰带里有暗格,格中藏了一折纸,当时我不认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纸的末尾有个标识,我现在都还记得。” “什么标识?”熊广泰问。 李密走到一方木案前,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在桌上画了起来。先是一道差不多半圆的弧,然后是一条自圆心开始,穿过圆弧中间的线。 熊广泰没看懂,皱着眉头估测道:“这是……镰刀,还有锤子?” “不,这是一张拉开的弓。” “拉开的弓……”熊广泰品味一番,而后猛然一惊,像是顿时明白了什么。“拉开的弓——难道你怀疑你父亲是——” 李密道:“不错,我怀疑父亲可能是卷入了某起事件,遭某个帮派所害。” 熊广泰道:“如今看来,这个帮派应当就是万羽堂了。”那刑房中的女犯曾说无视刑统律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又不止他们一个暴雪坊。连五军营参将都避免不了遭到毒手,看来此言不虚。 李密经推理道:“季桓之在我宅中被人掳走,院内只留下一具暴雪坊刺客的死尸。那么出手的很可能是万羽堂。说不定季桓之也和万羽堂颇有渊源。”熊广泰惊道:“难怪因驿馆刺杀案受诬陷牵连的人是他,那一夜协助我们擒获女犯的人也是他,这小子深藏不露啊。”李密又道:“目前仍然只是推测,具体情况如何,还是直接问他本人最好。” “有道理,我们现在就去审他。” 二人打定主意,重回囚室要找季桓之。 但没想到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又有其他人进了诏狱,也要提审季桓之。此人见到熊、李二人,摆出衙门里标准的笑容道:“原来是熊百户和李总旗,你们二位今晚也值夜吗?”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了?孔大哥命我负责审讯案犯我才来的。对了,你们二位怎么和我走的是一个方向,我还没问你们呢。”说话的人名为邓秉忠,是一名从六品试百户,孔定邦的直系下属,亦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此人生得一张四方大脸,五官端正,髭须浓密,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很是对得起自己名字。但至于真正的本性如何,看他跟从的人是谁也就略知一二了。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涅而不缁 却说熊广泰和李密明白了驿馆案关系重大,他们最好的自保办法无疑是抓住真正的刺客,手握东厂的把柄。在私自提审与案件相关的女犯过程中,他们还了解到一个叫万羽堂的帮派。二人正打算再私底下问讯季桓之的时候,孔定邦的手下邓秉忠却先一步赶往关押季桓之的囚室,并以案件归孔副千户负责之名阻止二人的行为。 此刻邓秉忠正用质询的目光看着两人。 李密思来想去,认为孔定邦一伙也不算是纯粹的奸恶,而案件又关系重大,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牵连到办案的人,毕竟洪武年的胡蓝案都是以办案的锦衣卫指挥使被处死收尾的。有先例在前,李密又觉得都是衙门里的同事,提醒一下也算有道义,于是他问邓秉忠:“邓百户觉得遇刺的真是李总兵?” 邓秉忠诧异道:“孔副千户正是因李总兵遇刺一案四处奔走,你又因何有此一问?” 熊广泰直言不讳道:“因为我们在群芳院看见李总兵的弟弟李如桢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像是哥哥遇害后应有的态度——我是说我们听人说在群芳院看见。” 邓秉忠愕然道:“有这种事?” 熊广泰道:“是啊,我手下的眼神都是很毒的,绝对不会看错。” 邓秉忠摸着下巴低头不语作沉思状,稍后他问二人:“毕竟此案一开始是由你们先经办的,关于此案你们究竟还有哪些信息是没有告诉孔副千户的?” 机智如熊广泰,他回答道:“想知道的话就做个交换吧。” 邓秉忠也不是笨人,他立刻会意,道:“那好,你们可以私下里审问疑犯,不过事后得把你们问出来的东西都告诉我。否则——” “否则以隐瞒案情论罪是吗?得了,都是老油条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熊广泰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拿上邓秉忠递过来的钥匙,和李密一同来到了季桓之的囚室。 此时季桓之在牢房内躺在干草堆上凝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一直在反复念叨这一句话:我怎么这么倒霉?季桓之想道:我从浙江千里迢迢来到顺天府,背井离乡,借着一膀子力气外加同乡的帮忙进了南镇抚司当一个末阶的力士,无非是为求能在京师混个前途,位极人臣不敢谈,但总得出人头地、来年衣锦还乡不是?可怎么也没想到,刚不到两个月,就莫名成了犯人,成天忙着转狱,朝不保夕。上天也不可怜可怜我一个谦恭谨慎的年轻人,非得让我像其他那些枉死在诏狱里的人那样,断了念想吗? 其实他在心里这么念叨,是因为曾听一个四川来的姓黄的胖子讲过,遇上难以解决的问题或事情的时候,越是往好的方面想就越容易走坏,反而是往坏的方向说跟想能让事情变好。而那个胖子曾经说自己“而立之年,妻丑子愚,贫苦交加,家徒四壁”,结果和他说的完全相反。所以季桓之试着学那个胖子自己说自己狠话,试着“冲冲喜”消一消霉头。 季桓之正暗暗给自己反向奶的时候,熊广泰和李密进来了,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有没有见过万羽堂的人。季桓之闻言不免一惊:真定坛主元道奇说他们门派极为隐秘,鲜有世人知悉,怎么我刚回来没两天,这二人就提到了万羽堂?难道是那封信件的缘故吗? 他正狐疑间,李密问他道:“那一日我宅中,你是否被暴雪坊刺客袭击,而后被一名神射手救下?” 季桓之按照之前想好的谎话回答:“不是,是那刺客的同伙见我与他扭打在一起,放箭误杀了他。” “放屁!”熊广泰喝道:“你先是说那些刺客要将你掳走,又怎么会放箭射杀?如果他们真的要杀你,在有弓箭的情况下又为何要在院内与你颤抖?你的说辞前后矛盾,显而易见是一番假话。那日究竟是什么人将你从刺客手中救下,又将你带往了何处?你回来后的那封信是什么人给你的?你最好一一从实招来,否则休说我在动用大刑前没有提醒过你!” 季桓之被当场问住,无言以对。他原以为熊广泰只是个稍微机灵点的糙汉子,却没想到对方的逻辑竟然如此缜密。面对熊广泰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二位大人,小人的案子不是已经交由孔副千户负责了吗,你们二位目前应当无权对小人进行问讯吧?” 李密解释道:“即便主管案子的不是我们,但我们身为北镇抚司的人,依然有权力过问。” 熊广泰说:“三弟你还跟他客气什么——小子,你最好速速从实招来,不要忘了,这位李总旗可是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不是犯人还一直帮你的。” 经此一言,季桓之想道:那真定坛主元道奇也不过是是想利用我,我也没必要拿命去替他保守秘密,我又不欠他们万羽堂的。于是季桓之坐正了回答:“那一日我在李总旗宅中遇到暴雪坊刺客袭击,那刺客曾说若小人死了,就可以不用牵连更多的人。后来放箭救下小人的,也的确是那个鲜为人知的门派万羽堂的人。” “那人具体是谁,他又将你带往了何处?”熊广泰追问。 “此人自称万羽堂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元道奇,年纪三十上下,天生白发,平时以黑色假发髻遮掩,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习惯随身携带多大十余种各类兵器。他救下小人后,将小人带往了他们在京师的藏身之所,将一封信塞给小人命小人找机会交给南镇抚司的童佥事,还逼迫小人加入他们的帮派。” “那你是否还记得,那个藏身所的位置?” “如果让小人先去李总旗的家里,站在屋顶上四处看一看,说不定能记起过去的路。” 几个问题都得到了回答,熊广泰转头和李密暂时出了囚室,对他低声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能知道万羽堂藏身之所的位置,我们找过去抓他们的人,兴许能问出关于你父亲的消息。” 见熊广泰对自己的事情如此热心,李密的确是相当感激。 “感激个毛,好兄弟之间还这般做作,岂不是太见外了?”熊广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让他帮我们指认万羽堂的所在位置,然后立刻着手抓人。” 他的打算是挺好,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理由呢?”李密如是问他。抓人总得有个缘由吧。 被这么一问,熊广泰不免挠头。他思来想去,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话:“管他什么缘由?只要不是王公贵族和当官的,我们锦衣卫还不是想抓谁就抓谁,哪里还需要缘由?” 然而李密并不认可:“如果仅仅是因为怀疑就随便抓人,那我们岂不是和其他厂卫人一样了?大哥可教导过我们,不要做那种谋财害命、卑劣无义的酷吏。” “呃……可你之前还说怀疑你父亲是遭到万羽堂的谋害。” “那终究只是怀疑嘛。”李密说:“而且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事,眼下最需要尽早去办的,毕竟还是搜捕刺客一事。” 熊广泰似乎比他还略有不甘,沉吟片刻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万羽堂一事,就先叫人盯着。我们还是尽快搜捕刺客。呵——时候不早了,这几日累得够呛,把该说的都跟邓秉忠讲完,就回去睡觉吧。” 李密答应一声,便去找在外等候的邓秉忠,进行供词的转述。 可熊广泰连打着哈欠,走到过道口停了停,趁那二人忙着,自己却又折身回去再度找季桓之了。 季桓之见熊广泰刚走却又回来,忍不住揣测他又有什么问题想问。 熊广泰走到他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凝视着他,并说:“把上衣脱了。” “啊?”季桓之在南镇抚司做事,自然听说过一些关于监狱文化的传说。猛然听熊广泰这么一句,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囚衣衣襟。 “我让你脱就脱!” 季桓之瞥了眼熊广泰的凶恶模样,觉得反抗也没有太大意义,于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他慢慢脱掉了上衣,揉在了手上。熊广泰一把夺过,刺啦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大块布,然后把剩下来的部分又丢回给了他。季桓之看着现在手头缺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衣服,也不知是穿好还是不穿好了,区别并不太大。 熊广泰盘腿坐下,将扯下来的大块布摊开放在腿上,又从怀里掏出无常簿,抽出簿上夹着的笔,润了润后对季桓之道:“小子,你脑筋还可以,记性想必也不差。你细细回想一下,那日你所说的所谓真定坛主元什么的,把你带去他们的藏身处,究竟走的什么路径?” 季桓之这才明白过来,熊广泰并不是要做什么令人不齿的事,而只是想绘制一张地图。 你早说嘛,早说也省的我乱想。季桓之松了口气,便仔细回忆起来。 而熊广泰手中的笔,就根据他的叙述,在布块上面游走,很快勾勒出一副街区全景俯瞰图。万羽堂藏身处的方位、形状以及周边街景一览无余。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豪宅藏奸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镇抚司里的其他人都各有忙的,而千户朱后山回到京师后忙的净是去各处拜访走动,成天肚子里装的是酒肉,说句难听的,就连撒的尿都是山东秋露白风味的。人脉广肠胃负担也重啊。由于过去替前首辅申时行出过力,他与申家也有交情。这一日应申用懋的邀请,朱后山来到申府,再一次听申家班唱戏,唱的依旧是申家班最拿手的《浣纱记》,不过这一次因为时间有限,唱的只是其中的部分选段。 只是申用懋请朱后山来,除了交流感情以外,显然还有别的用意。 一盏茶过后,申用懋随口问道:“山爷,听闻你前几日擒获了大盗杜江,之后还顺便在京师也把他的师兄给擒获了?” 朱后山谦虚道:“那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各地差人多年都无可奈何的江洋大盗杜江,山爷旬月擒获,也是小事吗?”申用懋道:“不过听说后来抓他的师兄,就不是山爷亲自出马了?” 朱后山回答道:“抓捕他的师兄周立齐的,是下官的两名兄弟,也是下属。” 申用懋像是无心地说:“果然是本事越大,胆子也就越大呀。” 朱后山听着觉得这句话怪腔怪调,似乎另有隐意。于是说:“是不是我的这两名下属不懂规矩,曾经一度冲撞了申公子?申公子不妨直说,下官回去后,定会教训教训他们。” 申用懋忙道:“山爷说过了,冲撞可远远谈不上。就是他二人忒不会挑时候了。遇上我也就罢了,若是遇上的是东厂哪个太监的干儿子,说不定人家可不会给你山爷面子。” 想必是当初为了办案,熊广泰和李密两人去凤鸣阁调查,正好遇到了申公子,言行有不妥当的地方,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们。朱后山想罢赔礼道:“申公子的嘱咐,下官记下了。” 申用懋笑道:“行了,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往后多注意就得了——来,接着听戏。” 适才戏班在堂内唱的是勾践兵败,向吴王夫差纳降的选段。而这会儿布景稍作变更,生、旦二角走上来,演的是范蠡与西施携手游湖。 那旦角一开口,声音温婉动听,和上次在陈公公处听的西施比起来,俏皮少了些、甜腻多了些。 朱后山觉得音色有异,下意识地看向“西施”的脸,扮相也的确略有差别。于是他侧过脸问申用懋:“这唱西施的是姐姐还是妹妹?”申用懋先是大为狐疑,而后道:“是姐姐啊。怎么,山爷还知道我申家班的《浣纱记》有两个西施不成?”朱后山不加隐瞒,回答道:“前些日子司礼监的陈公公借申家班听戏,当时下官也在场。” 申用懋搔搔下巴的一绺胡须,冲一边招手,将那刚刚卸妆的“勾践”叫了过来。 班主裴少亭来到旁边,躬身俯首,小声问道:“申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申用懋抬眼看他,低声问:“裴班主,上次在陈公公家唱戏,你怎么让小雯演西施了?她火候还不够,难道你身为班主,自己都不知道吗?你是怎么做事情的?”言语中全是责备之意。 裴少亭回答道:“回申公子的话,当时小罗不在,小人无奈之下只好让小雯上了。” “小罗不在,她当时做什么去了?” “具体的小人不知,但猜测应当是陪王初鸣王公子游玩去了。” “陪王公子游玩?”申用懋眉头一皱,接着也不看他了,而是转头看向唱戏的二人,同时道:“等他们唱完这出再说这件事吧。” 朱后山瞥了眼申用懋,而后亦不动声色,继续听戏。西施的唱腔的确惹人沉醉,唯独有几个身段没处理好,显得不太协调,不过无伤大雅。 待一曲戏罢,生旦二角行礼致意。申用懋并未像往常那样给赏钱,而是先让演范蠡的生角退下,单独将旦角叫到面前。 那旦角螓首微倾,双目含露,款款走到跟前,欠身施礼,真是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小罗,”申用懋道,“我且问你,最近你和王初鸣王公子的事情进展如何?” 寇小罗满面娇羞地说:“申公子休要提这般惹人羞的问题了。奴家与王公子的事,申公子心知肚明即可,万望不要问得如此详细。” 申用懋面带笑容道:“我可不敢嫉妒你们一对才子佳人。他最近是不是带你出去玩了?” 寇小罗只是含笑,微微点头。 “喔——”申用懋亦点了点头,接着忽然问她:“那几日王初鸣出疹子,在家养病,你们二人是去哪儿游玩的?” “呃……”寇小罗倒像是不怕他诈唬一般地反问道:“王公子那几日出疹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申用懋道:“虽说前些天本公子一直在凤鸣阁,而王初鸣出疹子的事了解的人也不多,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知道。” 旁边的裴少亭早用右手擦拭起了额头与耳鬓。 寇小罗低头不语,应当是想不出来应对的话语了。 “王公子好面子,脸上出疹子这种事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才嘱咐你对别人提起时说成是游玩吧?”申用懋问道。 寇小罗就坡下驴,顺势道:“的确是这样。申公子果然明察人心,这都瞒不了您。” 这下换朱后山发懵了:方才你还一副要惩戒寇小罗的样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反转了态度,不但不斥责她撒谎,还帮她解脱呢?但无论怎么说,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于是朱后山也不加理会,在申府中又待了会儿,陪申用懋聊了聊文史,外加喝了顿酒便告辞离开了。 朱后山走后,申用懋命仆人烧水准备洗浴,一大家子也各有各的忙,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门房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却又见朱后山折回来了。 “山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门房问他。 “确是有东西落下了。”朱后山随口答了句,旋即迈步进门。 此刻申用懋正打算等水烧开了洗澡,随后就寝,见朱后山再次进门,不免奇怪:“山爷怎么又回来了?” 朱后山对他说:“申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把刺客交出来吧。” 申用懋一脸糊涂:“什么,什么刺客?” 朱后山凛然正色道:“申用懋,你藏匿包庇犯人,已经触犯了我大明律。如果交出犯人,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申用懋失笑道:“包庇犯人?我哪里包庇犯人了?山爷莫要再说笑了,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你就说我藏匿刺客,是不是中邪了?再者说了,我府上怎么可能有刺客?” 朱后山道:“刺客就是你申家班的旦角寇小罗。” 申用懋一语否认道:“小罗?她怎么可能是刺客?” “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申用懋愕然。 “还需要我细细解释吗?”朱后山反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朱后山说:“其实这一切被识破的原因,正是因为申公子你太慎重了。” 由于从父辈开始便和厂卫打交道,所以申用懋也得了其父的家传,万事谨慎。今天朱后山不过随口问了句唱旦角的是姐姐还是妹妹,申用懋就立刻想到裴少亭所说的“小罗陪王公子”游玩这番谎言很可能被识破,从而引起怀疑。因为王初鸣出疹子这种事,尽管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但此等小事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往后肯定会传开的。 申用懋为了当场消除怀疑,所以叫来寇小罗,让她“承认”“那段时间是照顾王公子”的这一说法。 “为什么区区一个戏子值得申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当着朱某的面质询?想必她一定不仅仅是一名戏子这么简单吧?你知道我和两个兄弟从一开始经办、到目前一直在关注驿馆案,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番反应过度的表现吧?”朱后山成竹在胸,心说:破绽,从来都是自己暴露的。申公子,你太过谨慎,反倒露怯了。 “精彩精彩。”申用懋鼓掌称赞朱后山的推理,而后道:“或许寇小罗真的可能是山爷所说的刺客吧,但你可有凭据?” 朱后山说:“如果你敢让她出面对质,朱某当然有证据。” 申用懋稍显犹豫,不知在权衡什么,但最终还是让裴少亭叫出寇小罗,与朱后山当面对质。 卸去扮相,展露素颜的寇小罗就不似唱戏时那么艳了,但一双星眸仍然灵动,忽闪间像是能掩藏心中的所有秘密。 美色是无法迷惑朱后山心智的,他严肃地对寇小罗说:“你敢不敢脱去鞋袜,撩起裤脚,露出左腿?” 寇小罗一脸讶异,有些不情愿地答道:“让奴家露出小腿?奴家又不是勾栏院的人。” “是啊,”旁边班主裴少亭也帮腔说,“何况……何况她未来还可能是王公子的夫人。平白无故在别人面前露出腿来,这么做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朱后山完全不理会,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寇小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游戏一场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朱后山要求申家班的旦角寇小罗亮出左腿让他检查,同时完全不理会班主裴少亭等人的劝阻,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他想的是,如果寇小罗迟迟不愿意照他说的做,他就将其直接以犯人的名义抓走。 寇小罗低着头,双眼目光在两边地板砖的砖缝间来回跳动,迟疑了许久。 朱后山认为她一定是知道无法掩饰了,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不安。 寇小罗犹豫良久,最终抬头直面朱后山,说:“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与别人无关。还望朱千户不要牵连其他人。” 朱后山道:“本千户向来只诛首恶,从不牵扯无辜。” “那就好。”说完,寇小罗旋即驯服地低下了头。 “小罗,你——”裴班主也不知说什么为好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一直瞒着我呢?” 寇小罗的妹妹寇小雯也追出来,跪在朱后山面前,哀求他饶过自己的姐姐。 但法不容情,朱后山岂能饶过。他身为千户,不可能随身带着镣铐一类的刑具,就找了一卷麻绳,检查完寇小罗确认她身上没有武器后便将其双手缚住,要押解进诏狱。 申府上下都为寇小罗送行,脸上不乏可惜、惊讶与悲哀之情。 不过寇小罗倒很从容,她转头冲众人笑笑,道:“妹妹、裴班主、申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朱后山冷笑,心道:后会的确有期,不过是在刑场上。 他拽着寇小罗出了申府。经过来回一番折腾,此时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京师内除了花街柳巷一类的地方,其余街道是黑灯瞎火、空无一人的。朱后山押着犯人,二人一前一后在巷中穿行,赶往北镇抚司。 也许是路途无聊,寇小罗对身后的朱后山道:“朱千户,长夜漫漫,光阴难度,不妨与奴家说说话吧?” “好啊,我问你,幕后主谋是谁?” 寇小罗嗤笑一声道:“朱千户忒不解风情了,这些事进了衙门里可以慢慢问嘛。现在四下无人,千户何不与奴家聊一聊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朱后山心想: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聊私人的事情? 见朱后山不理睬,寇小罗便说:“既然朱千户不苟言笑,那就让奴家先说吧。” “你尽管说,我都当供词记着呢。”朱后山丝毫不给她留面子。 寇小罗轻声一笑,一开口却又并不是想当然的风月之事:“万历初年,张居正任内阁首辅时,推行新法,吏治严苛。当时一名工部员外郎因为修黄河河堤的事与试图从中获利的权宦冯保交恶,因此被设局陷害,黄河决口,遭问罪处斩。事后张居正查出河堤决口一事是有人暗中破坏,冯保知道张阁老的作风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故而为了自保,他又指使厂卫伪造郎员外的罪状,致使他们全家连坐,流放云南。” 朱后山不理解:“你忽然说这些事是为什么?” 寇小罗道:“奴家说了要聊自己的事,方才讲的正是奴家的家事。” 朱后山顿时明白过来:“你是寇员外的女儿?” “不错。”寇小罗此刻转过脸来,满面阴冷:“厂卫害惨了我们一家,我入戏班来到京师,一直在寻找报仇的机会。朱千户,当时前去抄家的厂卫中人,也有你一个吧?” 言讫,寇小罗忽然一甩手,腕上的麻绳不知怎么就解开来而后绷直,冲朱后山的面门打去。 朱后山反应迅速,连退数步方才恰好躲开。借着一缕月光的反射,他看见绳索头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这才意识到,他搜遍寇小罗全身,居然遗漏了一样重要的武器:绳镖。 寇小罗仅仅藏了一枚绳镖头在身上,趁着走路有一句没一句聊闲天的工夫,已经偷偷解开了麻绳,还将原本束缚自己的绳索利用起来,系在了绳镖末端的孔上。这会儿冷不丁一出手,若是寻常人,早就被一击杀死了。 朱后山躲过一击,随后摸向左腰,却发现空无一物——这些天四处走动,他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他额头不禁冒出一层虚汗:这下如何是好?同时脸上也不免露出慌张的神色。 或许寇小罗曾有逃跑的打算,但确认对方没有兵器后,她应当是改变了计划,一抖手收回绳镖,而后又向朱后山击去。 朱后山迅速思考着对策,随即踩踏旁边墙壁,连蹬三步,跳到墙头,试图寻找寇小罗再度收回绳镖、将丢未丢正是最无抵抗能力的时机,跳到她身后或者体侧进行缠斗并加以控制。 然而意外的是,寇小罗并未收回绳镖后再次甩出,而是将麻绳像甩鱼竿一样抖向朱后山。绳镖位于麻绳的末端,速度极快。朱后山尚未听清楚甩动的声音,就见那利刃如电光般划向自己的喉咙。他迅速运起丹田气,灌注于脚下,而后凭空跃起,跳到几乎两丈高的地方,才刚刚好避开了绳镖的尖端。 等重新落回墙头,朱后山心有余悸地摸摸冰凉的颈间,虽然没有流血,但分明一层浅浅的表皮已经被快刀般的气流切开了。他大喘着粗气,为自己没有被割喉而感到庆幸。 寇小罗将绳镖收回,绕在前臂上,站在下面笑吟吟地说道:“朱千户不愧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中排行第四的人,竟然能轻易躲过奴家的‘响尾击’。只是奴家才稍稍用了一点力气,还没玩够,朱千户能再陪奴家一会儿吗?” 朱后山心中震恐:“轻易”躲过?怕不是用了半条命才保住了自己剩下来的半条命,这少女居然说我是轻易躲过这一招的?而且我早已脸红气喘,她还谈笑自若,抬手就是一记杀招,对她而言竟然就跟玩游戏一般,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更可怕的,无疑是那个能把人训练成这般高效的杀人机器的组织暴雪坊了。 寇小罗出言挑衅道:“朱千户,你不陪奴家玩了吗?你要是赢了奴家,奴家可就跟你去镇抚司哟。” 朱后山问:“不到桃李年纪,就有如此武艺,究竟是什么能驱使你去刺杀朝廷的总兵官?” 寇小罗微笑道:“朱千户,奴家不是说了嘛,你陪奴家玩,若能胜了我,我就随你去镇抚司衙门,你问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她一边笑着,一边又甩出三分之一的麻绳,舞着圈挑逗。 生死搏斗,在这个少女眼里,不过是一场刺激的游戏而已。连杀人都不当一回事了,这种人是真的可怕。 朱后山盯着时不时闪一下的镖圈,咽了口唾沫。也不知什么时候那枚锋利的镖头会从哪个角度以一种何等诡异的路径掷来,须臾之间就能取走自己的性命。现在不是能不能将寇小罗抓回去的事情了,而是他能否从这异常致命的少女手中逃生。 “千户大人,当心哟!” 寇小罗说话的当儿,正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牙,那绳镖趁机奔向朱后山的脖颈。 朱后山完全是靠着本能反应一侧头,使得镖头只是靠着左颈划过。寇小罗接连收镖再放,左右连番进攻,总是故意偏移一寸,似乎是在戏耍对手。 几招过后,寇小罗像是玩腻了,猛然间将绳索全部释出,令绳镖的轨迹舞动成一个半径近两丈长的巨大圆弧。而镖头挥舞了两圈后,速度骤然加快,啪一下就缠住了朱后山的颈项,如同套索一般牢牢扼住了他的气息。 “你老在上面多没意思,还是下来玩玩吧。”寇小罗用力一抻,将对方直接拽下了墙头。 身材高大的朱后山,因为呼吸受制,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滚落在巷中的石板路上,擦破了手肘和膝盖。 寇小罗将麻绳扯来扯去,绳子末端的朱后山就在地上滚来滚去。小罗啧啧两声道:“真是难以想象,堂堂北镇抚司千户朱后山,在奴家手中竟然成了猪猴?” 朱后山两手抠住绳套,奋力挣扎,试图令绳子松开一些,但结果却是把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八根手指也套了进去。 寇小罗言笑晏晏:“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拶刑?奴家听说拶刑不是专门针对女犯的吗?” 朱后山的呼吸愈发困难,任他如何努力,都挣脱不开脖子上的绳索。难道我英雄半生,今日就要被这捆绳子给结果了吗?可惜,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眉目,我就要死在这条昏暗的巷子里了。 而最为讽刺的是,这捆绳子原本还是缚住此刻正操纵着绳索的人的。 就在朱后山绝望之际,缠在脖子上的绳子突然失去了力道,清新的空气冲破阀门一般大量灌入了他的肺部,令他顿时神清气爽,重新抖擞。 朱后山爬起来,刚取下挂在颈上拴着镖头的绳索,就发现脚前两块石板砖的缝隙间插了支白羽箭。显然方才是有人出手,击断麻绳救了他一命。 究竟什么人? 朱后山刚要思索,就听“啪”一声爆响,随后右边一处屋顶传来一句粗口: “我擦你娘个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临敌三矢 朱后山爬起来,刚取下挂在颈上拴着镖头的绳索,就发现脚前两块石板砖的缝隙间插了支白羽箭。显然方才是有人出手,击断麻绳救了他一命。 究竟什么人? 朱后山刚要思索,就听“啪”一声爆响,随后右边一处屋顶传来一句粗口: “我擦你娘个批!” 朱后山奇怪间,却见一人骨碌滚下来,摔在寇小罗身后的路面上。原来方才此人刚射箭救下朱后山,寇小罗便通过箭枝飞来的角度判断出了此人方位,猜测对方能精准地射断麻绳,距离应当不会太远,于是寇小罗甩动麻绳,像抽鞭子一般给这人的左脸颊狠狠来了一下。 寇小罗回身瞥了一眼笑道:“又多一人陪奴家玩了,有趣有趣。” 那人被抽得摔到巷中,许久爬不起来。幸好抽他的只是麻绳,若是铁链的末端,估计脑袋都得敲碎了。 见那人许久不起来,寇小罗又无趣道:“才一下就爬不起来了?没意思、没意思。” “谁跟你有意思?我和你之间可是清白的呀,水星。”那人应当是趴在地上喘口气歇了会,缓过劲来才慢慢立起身。他说着满嘴混账话的同时,用手碰了碰左脸那一道淤青,疼得发出嘶叫。 原本寇小罗微笑着注视男子站起身,但听到此人话语的最后两个字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看来我没有认错。”见寇小罗突然之间面沉似水,那男子得意地说道:“你就是暴雪坊中以职人身份而冠以四大字辈的第一人‘水星’了。方才一番交手,你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寇小罗道:“你错了,我并不是职人身份而冠以四大字辈的第一人。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当然——”她又转向另一头的朱后山说:“听到这句话的朱千户,你也不例外。” 那男子道:“本应是大家闺秀,却没想到成了以申家班名角为伪装、杀人如游戏的冷血刺客。说与旁人听,是不是会令人唏嘘不已呢?” 寇小罗眉头一蹙,似有恼意,问:“你是何人,如何将我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别误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男子道:“本来我受人托付,要周济寇员外的两个女儿,万没想到,其中的姐姐竟然是暴雪坊的刺客。我派祖训,见暴雪坊人必杀。可你又早已单向与暴雪坊断绝了联系。在下想问问,你现在是暴雪坊的人也不是?” “我是与不是,又与你何干?” “如果你现在不是暴雪坊的人了,那我可以放你一马。” “哈哈——”寇小罗闻言大笑,用疑问的语气道:“你放我一马?”一鞭子就被干翻了的水平,到底谁放谁一马呀?不过她应当是对这个满口混蛋话的个头不高的男子究竟有没有货很感兴趣,便将麻绳箍在右前臂上,两手一背,等对方先行出招。 朱后山感谢陌生男子救了自己,也试图帮一帮对方,但他刚刚缓过气来,手头除了完全不知道怎么用的一小截绳镖外没有任何武器,所以也只能忐忑地看着对峙的二人,希望那男子不要又被一击抽倒。 “让我先来?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男子说罢,开弓放箭。 “嘣嘣”的弦动声刚响,寇小罗便释开前臂上的麻绳,在面前甩成一个椭球体,打飞了射来的箭支。然而刚击飞一支箭,她的瞳仁中露出惊恐神色,因为视野中仍有两个反光的箭镞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奔向自己。她连忙闪身避让,然而受左小腿的箭创影响,她的动作并不像平常那般敏捷,勉强躲开第二箭后,第三箭仍然插中了她的右肩,正好牢牢钉在琵琶骨下面。寇小罗右手顿时失去了力气,那根被当做武器的麻绳也顺势落在地上。 男子呵呵笑道:“你虽然功夫很高,但是毕竟见识少,我这番三连射,世上恐怕还没有人能全部躲过的。”说完,他背上弓迈步走到近前,一伸手扣向寇小罗的左肩,试图将其完全控制住。 却不料寇小罗左手猛地折断箭杆,随即往前一刺,用尖锐的断口逼停男子,而后迅步绕到男子身后,一眨眼的工夫,便用左臂勒住了男子的脖子,那断裂的箭杆就贴在他右颈的动脉上。随手拿起的物件都能当做致命的武器,这样的人才配称作是刺客。 男子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当时就怂了:“喂,这样似乎没有必要吧?我又没伤你性命——啊!” 男子痛叫完,寇小罗已经拔出了带血的箭杆。方才她用断箭穿了男子的右琵琶骨,也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也没伤你性命。”寇小罗如是说。 男子不安地低眼瞥向颈前寇小罗的左臂,感觉得到那箭杆将自己的血蹭在了脖子上,还尚有余温。他又看向前面的朱后山,用眼神求助。 朱后山心说我不认识此人,而且他宵禁后还在大栅栏以外的地方活动,说不准也做的是违法的勾当。但此人毕竟救我一命,我若是袖手旁观,那便是违背了道义。只是我现在手头什么趁手的家伙都没有,又如何救他? 也罢—— 朱后山上前两步对道:“寇小罗,要抓你的人是我,与你缠斗的也是我。这位兄台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救我而已,况且他又没伤你性命。我看你不妨放了他,如果你不放心,那换我来替他被你控住如何?” 寇小罗被射中一箭,正是恼怒的时候,朱后山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她阴阳怪气地嗔道:“朱千户还真讲仁义啊。不过今天不是你替不替他的事。你二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只能非死不可了。” 被她控住的男子不免发问:“那申用懋和王嫽显然也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还能活着?” 寇小罗叱道:“废话,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杀他吗?” 男子以笑声掩饰心中的害怕道:“如果是我?那么估计会的吧。” 寇小罗喝道:“混账,我可没你那么无耻!”说着她就将断箭用力顶在了男子的动脉上。 “唉唉——慢着慢着——”男子将脖子歪向左边,赔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不如这样吧。小娘子,我们虽然是刚认识,但是也算有缘,不妨做个朋友怎么样?” 寇小罗的忍耐已经要达到极限了。她骂道:“满口胡言乱语,我只当你是放屁!” 男子笑称:“是啊,我就在你面前放屁。” “你——”寇小罗除了当刺客外还是昆曲的名旦,从事的都是高雅的艺术,她被逼得爆粗自己都觉得低俗了,哪里还受得了一句接一句的粗鄙之语。她被这男子搅得火冒三丈,左手握紧断箭就要刺进对方右颈。 怎料就在这时,男子突然数起了数:“三、二、一,倒!” “倒”字一出口,寇小罗像是凭空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朱后山看得愕然,忙问男子:“你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说让人倒就让人倒了?” “嗐——”男子说:“我箭上涂了毒而已。方才和她聊天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现在等到毒性发作,她自然就倒了。”说完,他检查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啐了口道:“擦他妈批的百爷种,小娘鱼下手贼你么狠了!” 朱后山也见过不少的人,通过口音听出这男子是苏州府的人,同时也可以通过他的粗话断定,这是一个素质极差的苏州人。出于礼貌,他还是拱手致意道:“本官北镇抚司千户朱后山,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锦衣卫?真让人头大。”男子嘟囔一句,而后亦拱手回礼道:“原来是十三太保之一的朱千户。早听闻朱千户身为锦衣卫,却仁义无双,涅而不缁。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有幸相遇,果然是一身英雄气概。”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朱某先谢过阁下救命之恩。”朱后山稍顿了顿后又问:“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想不到男子反问他:“你非要知道我叫什么有什么用?” 朱后山一愣,而后道:“阁下仗义出手,朱某知道了阁下姓名以后,记在心中,想有朝一日能够有所回报。” “那就不必了,”男子摆摆手道,“我的目的只是制服这小娘子,本意根本不是救你。你不用感谢我了。对了,我箭上涂的毒不会致死,只会使人昏睡,赶紧趁她没醒,将她绑牢。她是江湖经验不足才中招的,经历了第一次,往后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不是要抓她归案吗,还不赶紧动手?” “阁下说的是。”朱后山还是把正事放在第一位,赶紧用麻绳将寇小罗的手脚全部牢牢捆住。反正小罗身体很轻,大不了扛到衙门去。 那男子就在一边静静看着昏迷的寇小罗被五花大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眼透出复杂的目光,表明他心中正是五味杂陈。他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案子总得有人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命不由己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看来,这案子总得有人死。” 男子小声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引起了朱后山的注意。 “什么案子?”朱后山眉头一紧,问男子道。朱后山心道:早觉得此人突然出现不太正常,果然是关心驿馆案的人,他还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说不准也是和孔定邦一样,是想从中攫取利益的人之一。 “什么,我刚刚说话了吗?”男子装傻充愣,以图掩饰。说着话他还侧过身去,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本想骂自己管不住这张嘴,却刚好抽到左脸颊上的那道淤青,疼得不能自已。 朱后山见他举止反常,忽然变得鬼鬼祟祟,像个奸猾的歹人一样,便握紧手中绳镖,喝道:“快说,你究竟是何人,否则我拿你去镇抚司。” “唉,绳镖不是这么握的。”男子轻蔑地扫了一眼说,接着又道:“不管怎么说,在下今晚救你一命,还帮你制服了犯人,你不该用这种态度问我话吧?” 朱后山警惕地看着男子道:“你救了朱某,朱某感激不假。但你宵禁之后出现在大栅栏以外的地方,还随身携带者弓箭与刀具,不得不让人对你的目的产生怀疑。朱某身为锦衣卫千户,身负保护皇家安全的重任,出于职责,必须要将阁下的身份弄清楚。如果你不是作奸犯科的贼人,说明自己的姓名与身份后,朱某自然不会为难你。” “呃……该怎么跟你讲呢?”男子思虑片刻后说:“在下与朱千户毕竟不熟——” “你与寇小罗也不熟,刚才不是还说要和她交个朋友的吗?” “我那不是聊天战术嘛。” 二人也不管地上昏迷的寇小罗了,就这么面对面冷眼对峙起来,之前还在合力对敌的两人,转眼就成了对手,周围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住了。 不过僵持也不是办法,男子应当是另有要事,坚持了许久后总算松口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别的事情,在下得先回去休息了。今天遇见朱千户纯粹是凑巧。不过在下觉得日后还会再有和朱千户合作的机会,这件东西说明了在下的身份,当然没有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不过朱千户身为锦衣卫,猜个谜语也算不上难事吧。”男子将一件东西丢给朱后山,随后说了声“后会有期”便跃上墙头,佝偻着身躯迈着小碎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朱后山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月光端详起了男子丢给自己的东西,这是一块直径长两寸的圆形木牌,木牌上用朱砂刻着一个阴文图案,图案先是一道差不多半圆的弧,然后是一条自圆心开始,穿过圆弧中间的线。 “这是……镰刀锤子?锤镰帮?有这种门派吗?” 朱后山疑惑不已,再仔细一看方才明白,原来这图案是一张拉开的弓,因为按比例来说弓弦太细,可以忽略不计,就没有刻上去。 “到底是哪个门派的标识?” 带着疑问以及女犯寇小罗,朱后山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刚进门,几个值夜班的校尉看见朱后山扛着个被五花大绑的黄花大闺女,都不禁一脸惊愕,寻思:朱千户不是那样的人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后山没有理会校尉们怀疑的目光,径直走到后面,准备将人犯投入诏狱。 这时迎面过来一人,满面吃惊地调侃道:“山爷,你这是从哪儿绑来的少女,也不能往诏狱里放吧?”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的孔定邦。 朱后山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少女,她正是你需要人。” 孔定邦讶异问:“我需要的人?” 朱后山道:“是啊,你不是正在经办驿馆刺杀案吗?此女正是凶手。” “他是凶手?” 待朱后山将寇小罗放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孔定邦俯身细细打量少女,神色中充满了怀疑。待端量得差不多了,孔定邦说道:“原本我是不认为季桓之是凶手的,可同此少女一比较,我反而觉得他就是凶手了——山爷哪怕换个三十来岁的江湖女子我都相信你的说法,可是指着一个纤弱的少女说她才是犯人,给谁听谁也不敢贸然认可啊。” 朱后山冷笑道:“可不要小瞧了这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他将物证、也就是寇小罗的武器绳镖递给了孔定邦看,同时问:“你不妨瞧瞧,这样东西的尺寸是不是与李总兵尸身上的伤口大小一致?” “尸身,什么尸身?”孔定邦忽然如此反问。 “当然是遇刺的李总兵的尸身呐,不然还能是谁的尸身?” 孔定邦缓缓敛容凝神,这样说道:“我从经手此案到现在,七八日过来,就从来没有见到过李总兵的所谓尸身。” “什么?”这回换朱后山愕然了。 根本就没有李总兵的所谓尸身,或者准确一点说,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李总兵的尸身。 “这案子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阴谋。山爷明察秋毫,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事到如今,孔定邦觉得也不必再瞒着朱后山了。 “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又能怎么办?”孔定邦道:“本来上头钦定的刺客就是那个没有后台的季桓之,你现在又抓来另一个所谓的犯人,让我怎么向上面交待?又让我们整个北镇抚司怎么向东厂交待?” 前面几句还算人话,最后一句着实令朱后山感到恼火。堂堂锦衣卫,什么时候需要向那帮阉人交待了?但朱后山也知道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可以了,最好不要随便说出口。稍作冷静后,他问孔定邦道:“既然一切都是设下的局,真正李总兵根本没有遇刺,那这起案子的幕后主谋又何必派出功夫如此超群的刺客来引诱人上套呢?随便派一个普通点的、底子干净点的人来做这件事不就可以了吗?” “呵呵,山爷又知道了?”孔定邦冷笑道:“因为幕后主谋虽然策划了这一整起案件,但李总兵本人却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呀。” 朱后山瞪大眼睛道:“你是说,真的有人想杀——” “辽东李氏一门世袭官爵,族亲旺盛,权势甚大,早有人忌恨。尤其是长子李如松,以父荫封官,向来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而且他治军严苛,曾以军法杖毙东厂韩公公的干儿子,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孔定邦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李总兵是皇上爱将,谁敢参他?加之他又武功盖世,悍勇无匹,世上鲜有人单挑是他对手,所以这起案子的主谋才派技艺高超的刺客夤夜潜入驿馆进行暗杀。这些我也是不会不明白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被杀的不是真的李总兵呢?” “宁夏叛乱,山西总兵就近平叛即可,有必要奉旨赶回京师,等着并不了解前线战况、又不懂行军打仗的皇帝面授机宜吗?”准确的判断力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在官场上快速升迁所必不可少的能力,显然孔定邦拥有这种能力,而朱后山在这一点上就逊色许多了。“总而言之,驿馆刺杀案,就是东厂削弱李氏势力、同时嫁祸南镇抚司以打压锦衣卫的一石二鸟之计。所以这件案子的凶手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那个南镇抚司的倒霉蛋季桓之。” 听完这番话,朱后山轻抚额头,面色凝重。一切都已经清楚了,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可第一个要为此身首异处的,竟是一个无辜的、还未弱冠的年轻人。朱后山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安排。他心中有难以遏制的不忿之意,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又沉重起来。“那季桓之明明就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刺客我已经擒到了,现在就在你眼前。可是你孔定邦竟仍然要和东厂一样,给一个受诬陷的人定罪,之后还要牵连更多的人。你也是锦衣卫,你就不怕到头来自己也会跟着遭殃吗?” 孔定邦一脸严肃道:“孔某向来只想着升官发财,可没有山爷的正义凛然。我听说过两百年前毛骧、蒋瓛的旧事,但我也知道洪武年那会儿还没有东厂。”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言也是无益。不过孔定邦还是接受了寇小罗这个真正的犯人。因为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敢保证这起事件后面就会完全按照剧本上写着的走,假总兵就是个例子。 朱后山与孔定邦二人不欢而散,不过他们各自都有信息没有透露出去,毕竟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就在两人争论的同时,被关押在囚室里的季桓之连打了三个喷嚏。 俗话说“一想二骂三念叨”,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起我了?季桓之仰面朝天,翘着二郎腿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如此想着。反正现在活一天是一天,有人念叨自己也是一种幸福。接着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昏昏沉沉入睡的时候,却突然之间有一个想法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并且激起了他的精神: 我一定要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针锋相对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万历二十年五月初二,距离驿馆刺杀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一旬有余。南镇抚司力士季桓之作为一个刚到京师图发展的有志青年,因为运气不佳,成为钦定的犯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间虽然三名比较正直的锦衣卫试图帮助他洗脱冤屈,但是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锦衣卫整体上的势力要弱于这起案件的策划者——东厂,所以那三人也渐渐变成了旁观者,并不敢轻易惹火上身。 这一日,孔定邦再度进入诏狱,来到季桓之的囚室,开门进去后坐在随从递过来的小板凳上,与季桓之面对面。 季桓之自然也端坐好,颔首问道:“孔副千户怎么今天想起来审问小人了?” 孔定邦发出他那标志性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声,而后拍拍膝盖道:“算不上审问。今日本千户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顺便看看有没有哪些地方能帮上你的。” “帮我?”季桓之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孔副千户,一脸机灵相,天知道他肚子有多少花花肠子,上次因为密信的事对我那般逼迫,今天会是来帮我的?鬼才信呢。 孔定邦又呵呵笑了两声,道:“是啊,我知道你年纪尚小,又进南镇抚司做事不到两个月,牵扯进这件大案当中一定是有复杂的原因。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胁迫你做这件事的?你将那人名字说出来,本千户自然会问责主犯,不会追究你的。” 果然,这孔副千户还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帮”我,说是在帮我,其实还是在帮他自己。而且孔定邦提出的问题还暗藏杀机。“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令季桓之不由得把心一沉:如果回答没有人胁迫,那么就相当于自己把整件事担下来了,那便是必死无疑;而如果回答有人胁迫,那么自然要供出几个人名,之后大范围株连,自己岂不是变成更加可恶的罪人了?当然,这个问题也有一种简单的回答方式: “孔副千户,小人不是有没有受胁迫的事情,小人本身就是被诬陷的。” “那你就是不肯说咯?”显然,季桓之的简单回答,并不能打动对方。孔定邦垂头叹了口气,仿佛在替他可惜。“既然你守口如瓶,那不如这样吧,这里有一张纸,你只要照着抄一份,然后在末尾写个名字在按个手印,本千户当场就可以放你走,这件事情就跟你彻底无关了。”说着,孔定邦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季桓之。 季桓之微微皱眉,伸手将接未接,抬眼盯住孔定邦,反问道:“孔副千户,您真当小人是个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吧?”纸上的内容,他不看也知道,必定是伪造的供词,而且说不准又栽赃了几个人。 “孔副千户既然敢替小人写供词,又为何不敢同样替小人签字画押呢?” 你的确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让人照抄一份假供词再画押,这种事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会上当,你他娘的忽悠谁呢? 孔定邦掩饰地笑了两声,道:“本千户不过是想试试你识不识字。原来你不识字啊?那更好办了,只要借你一根指头用一用就行了。”说完,他冲身后随从使个眼色。那随从取出一只装着朱砂的小盒子,打开来递到季桓之面前,其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孔定邦用训导的口吻对季桓之道:“你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年纪轻轻又没有后台,人微、言轻、命贱,你这样的人的命运生来就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你说辛辛苦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与其庸庸碌碌地过完毫无价值的一生,还不如有些作用地去死,比方说——成为本千户用来踩着往上走的台阶。这样的话,你的人生还算有点意义,不是么?” 季桓之明白,现在孔定邦说的还算软话,如果他仍然不打算屈从,那么对方就会使硬的了。东厂的行为只是刑讯逼供,而孔定邦直接就是逼迫他认罪并且试图连坐更多人,恶劣程度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由此相比较来看,那个恶声恶气的熊广泰熊百户已经算是个大善人了。 看着眼前的朱砂盒,季桓之又想道:我的确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年纪轻轻又没有后台,人微、言轻、命贱,或许原本命运生来也确实就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但我宁愿辛辛苦苦活着,也不会去做一个成就他人的牺牲品。 于是,季桓之猛地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盯凝视着孔定邦,说了这样的话:“孔副千户说的话真令小人醍醐灌顶,令小人不禁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什么?”孔定邦见季桓之神态和语气都有异样,也不禁褪去了虚假的笑容,摆出了严厉的面目。 “为何不调个个儿,由孔副千户签字画押,来成就小人的前途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桓之的双眼中似乎有闪闪发光的火焰在燃烧。 孔定邦闻听此言,先是一怔,沉默了稍许,仰头大笑,称赞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被职级远低于自己的人这般顶撞,他也只好用此种方式来挽回一些颜面。笑完之后,孔定邦瞬间低下头冷面暴喝:“住口!黄口小儿,也敢胡言乱语!” 季桓之不卑不亢地说道:“对着孔副千户,小人可不敢胡言乱语。只不过今日孔副千户可以要挟小人在假供词上签字画押,那么日后小人也可能在其他人的胁迫下于另一份假供词上签字画押。今日孔副千户拿出来的供词上写着哪些人的名字小人并不清楚,但日后另一份供词上,小人必定会亲笔添上孔副千户您的名字。” 孔定邦紧了紧眉头,呵斥道:“你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竟敢反过头来威胁本官?你不怕还没结案,就没机会走出诏狱的刑房吗?” 季桓之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但并未让人注意。他冷静地回答道:“正如孔副千户所说,小人是南镇抚司力士。小人身为南镇抚司的人,被北镇抚司羁押,本就不合规矩;而万一又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出事,南镇抚司怎么可能不追究此案经办人员?届时孔副千户又当如何?” 孔定邦抢过随从手中的朱砂盒,猛一甩手将盒子一把掷在地上,而后将假供词撕了个粉碎,往上一抛,弄了番天女散花,而后转身便气呼呼地走出了囚室。 随从忙关好门紧跟在后,不敢轻易吱声。 孔定邦怒气冲冲地骂道:“这小子不得了啊,身为犯人倒比当官的还威风。如果不把他整死,有朝一日翻身了还不得在老子头上拉屎?明天就让邓秉忠对他动用大刑,梳洗、灌铅,一个都别落下!” 那随从谨慎地小声劝阻:“孔副千户,犯人到底是南镇抚司的呀。” “我他妈要你提醒?”孔定邦破口大喝了一句,情绪方才逐渐冷静下来。“我知道,”他说,“那就算了吧。” 随从不免吃惊地看着他。 孔定邦恼了,斥道:“不算了我能怎么办?” 北镇抚司的人碰上南镇抚司,也只能没脾气。 孔定邦走了许久,季桓之方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的坐姿都瘫下来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敢和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副千户孔定邦那样说话,或许是求生的本能给予了他力量吧。 季桓之刚才硬撑了半天,精神消耗了不少,早已累得够呛,可以说现在是刚起床就想睡午觉了。他顺势侧倒,打算阖目小憩。然而满地的碎纸屑让人心烦,他觉得至少也得将这一地的零碎收拾掉才有心情休息,于是他又起身,开始捡拾这些碎纸。季桓之一边拾一边想:精心编写的假供词说撕就撕了,难道堂堂孔副千户,气度就只有那么点儿吗?不不、也许是我的话太令孔副千户愤怒了?若真是如此,那么看来我还是真有点本事的。 惹怒了太保绝非好事,可季桓之居然自鸣得意起来。 也不知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季桓之每捡一片,就顺便看一眼,但凌乱的单字毫无意义,通过看这些碎纸屑上的字,他是不可能弄明白的。 要不如把它重新拼出来?季桓之开始只是出于好奇,才萌生了这种想法。 反正坐牢的日子也很无聊,倒不如找件事做做打发打发时间。 抱着这种心态,季桓之开始将碎纸用唾液润湿,一块块地贴在里侧墙上,然后按照边缘调整位置,渐渐拼出了个大概。 从目前拼出来的内容里,季桓之看到了几个人名,都是锦衣卫里的人。 “看来案子的确和我想的差不多,是有人要整锦衣卫。”季桓之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仁,那也休怪我不义。孔副千户,这份假供词我收下了……” “嘿,小子,自己一个人在墙角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忽然牢门口有一人招呼他,令季桓之一惊,忙回头观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鉴机识变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嘿,小子,自己一个人在墙角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季桓之正在拼孔定邦为他量身打造的假供词,忽然牢门口有一人招呼他,令他不免一惊,连忙回头观瞧。 “原来是熊百户。许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下诏狱了?”接触过了孔定邦这样的人,再看熊广泰,季桓之竟然莫名觉得他和蔼可亲起来。 熊广泰这个恶声恶气的虬须大汉,平常音说话都和打鼓差不多:“小子,你运气真不错啊。” “我运气不错?”季桓之顿觉可笑,他几乎觉得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了。 熊广泰接着说道:“就在前两天,我大哥朱千户,将驿馆案的真凶抓获了。” “什么!”季桓之一激动跳起来扑到了牢门柱上,问:“驿馆案的真凶被抓住了?” “是啊,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表面上是个唱昆曲的,想不到竟然是个刺客。”熊广泰回答。 季桓之心中燃起了希望:“那这么说来,小人洗脱冤屈无罪释放有望了?” 但熊广泰却摇了摇头。 季桓之见他面色凝重地摇头,不免将心一沉。 熊广泰道:“大哥是想帮你洗脱冤屈,但问题是经办此案的人并不是我大哥。” 唉,我真不该!季桓之暗骂自己,恨自己冲撞了这起案子的负责人孔定邦。但不冲撞他又没办法,人家都挑明说让自己去死了,这要是也能忍让过去,那脑瓜子也坏得差不多了。 然而熊广泰接下来的话似乎表明此事仍有转机:“有些事你要是当我大哥面说清楚,或许大哥还能冒险帮你一回。” “什么事情?”季桓之忙问。 “另找地方说,开门——”熊广泰冲另一边站着的囚牢看守招呼。 “可他是……”看守有些为难。 “哪儿那么多废话?上回邓秉忠亲自给老子开的门你没看见吗?” 熊广泰诈唬两句,看守不想得罪他,只能老老实实开了牢房门。 外面二人说话的工夫,季桓之赶紧将墙上贴着的碎纸屑剥下来往怀里掖好,随后跟着熊广泰出了囚室,去往审讯室。 审讯室头里摆着一张桌子,千户朱后山正坐在桌后,手里把玩着一块不知什么东西。总旗李密则坐在桌前左侧的一条长凳上。二人像是早已等候了多时。 “坐。”熊广泰说着,将季桓之摁在了面对桌子的一把椅子上。 李密拿过朱后山手里的东西,递到季桓之面前,问:“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季桓之接过来一瞧,原来是块圆形木牌,上面还刻着镰刀锤子?他摇摇头:“小人不认识。” “你可知这是什么图案?” “小人不知。” 李密道:“这是万羽堂的帮徽。你说你曾被真定坛主元道奇带去他们的藏身所,竟然会不认识这枚图案?想不到你也一直在说假话,枉我们兄弟还相信你是无辜的。” 季桓之忙解释道:“小人的确不认识这枚图案。万羽堂的藏身所也不代表到处都是他们的帮徽啊。就好比您三位走出去,如果不亮出腰牌,别人也不知道你们是锦衣卫。” 李密收回木牌又递还给朱后山。换朱后山开口了:“几天前我擒获了驿馆案的真凶,或许你已经从孔定邦处得知此事了。当时有一中等个头的持弓男子协助本千户擒拿刺客,还把这块木牌给了本千户。我认为此人和你曾提到的那个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元道奇很是相似,说不准就是同一个人——二弟,你是不是已经派人打探过了?” “啊,什么?”熊广泰发出了疑问。 “别装蒜了,你那点小伎俩能瞒得过谁?这是你绘制的地图吧?”说着,朱后山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开来放在了桌上。 熊广泰拿眼一打量,纸上的图和自己用季桓之囚衣布绘制的图形几乎一模一样。 “大哥你怎么——” “杨雷潘林都告诉我了。他二人确是是你的下属,可你同样也是我的下属。在没有十足的证据前,不可轻易行动,这是我定下的规矩,你忘了不成?”朱后山的眼褶中流出严厉的目光,令熊广泰低头噤声。“不过——”朱后山的态度忽然转折:“这万羽堂本身就属于隐秘组织,在此案中又表现得过于活跃,显得极为反常。你派人探查,也合乎情理,我就不予追究了。”训完二弟,朱后山又冲季桓之说道:“我叫你来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和这个万羽堂有所联系,如果你确实与该组织没有关联,那我才能愿意帮你洗脱罪名。但你说的话前后矛盾,让我对你无法信任。”言讫,朱后山满脸失望地站起来,准备离去。 季桓之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他们三人也不帮我了,那我可真就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请等一等千户大人!”季桓之叫着,同时挣脱出熊广泰的控制,抓出一把碎纸屑拍在了的桌面上。 朱后山转头一瞧,问:“这是什么?” 季桓之答道:“这是孔副千户特地为小人量身打造的假供词,其中不知株连多少。还请朱千户仔细观瞧。” 朱后山看着满桌的碎纸,抬起一侧眉毛问:“你让我怎么仔细观瞧?” 季桓之急急匆匆、手忙脚乱地开始排布碎纸,凭着之前的记忆,总算将整张纸重新拼整齐了。 朱后山查看一番,而后叫李密递给他纸和胶水,开始亲手将一块块的假供词贴在另一张纸上。 “果然,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左都督岳希桐岳大人。” 假供词上并没有明写着岳希桐三个字,但有另外两个名字,一个是南镇抚司佥事童观海、一个是北镇抚司千户高缙。这二人都是岳希桐还未当上左都督时,就已经充当他的左右手的铁杆兄弟。 李密一眼便看懂了:“先翦除羽翼,而后绞杀。孔定邦的想法还真挺美。” 关键是左都督不可能只有两个帮手,南北镇抚司、各卫所的人加起来,真的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岳希桐的人。如果任凭事态发展下去,锦衣卫恐怕真的要经历一次大换血了。 季桓之趁热打铁道:“总之现在不是朱千户帮不帮小人的事,而是您三位要不要替自己考虑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真正主谋 “总之现在不是朱千户帮不帮小人的事,而是您三位要不要替自己考虑的事。” 季桓之一语正中三人下怀。 朱后山对两兄弟说:“孔定邦今日敢捏造假供词并威胁季桓之,明日就敢想出更多的手段来借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大哥的意思是?”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左都督岳大人真的被东厂整倒了,我们几个就能保证自己置身事外?就连孔定邦他自己也是在为了利益铤而走险。”朱后山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两兄弟又问。 “首先,”朱后山将视线移向季桓之,道:“要先着人保护他的安全,以免孔定邦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其次——”朱后山略作思忖,道:“那名女犯,孔定邦不审,就由我们来审。此外,凤鸣阁花魁王嫽一直三缄其口,好不容易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故意误导我们的谎话;尽管我本意不是如此,但你们还是要对她严加逼问,手段上用强一些我也不会追究的。然后,万羽堂那边二弟你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汇报,如果有突发情况,你就便宜行事。最后——”朱后山顿了顿道:“等理清楚整起事件的全部脉络,我们就下手摆平这一切。” 熊广泰和李密点头称是,尤其是熊广泰,听到“便宜行事”四个字,不禁喜笑颜开。 怎料三人编排妥当,准备执行的时候,季桓之高呼一声:“朱千户大谬!” 听到有人敢反对大哥,熊广泰头一个不乐意,骂道:“毛头小子,你瞎嚷嚷什么?” 季桓之认为自己的想法更有道理,不顾再多冲撞几个千户、百户的,仍然说:“千户大人的策略,有待商榷。” 熊广泰叱道:“我大哥堂堂千户,数年来也办妥了不少大案。你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阶下囚,也敢指手画脚?” 季桓之坚持道:“朱千户既然说要先下手为强,却又说要等理清楚整起事件的全部脉络再动手,岂不是前后矛盾?”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很紧张的,李密态度高傲满脸轻蔑、熊广泰凶神恶煞、朱后山威严尽显,惹毛了哪一个都没有好处。但此次案件,季桓之自己是第一相关人,他觉得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就算把三个人全得罪了,也得将朱后山的计划中不妥当的地方指出来。 幸好朱后山深明大义,他劝住熊广泰,而后直面问季桓之:“你觉得,本千户的计策,哪里不足?” 季桓之深呼吸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朱千户知道驿馆案的幕后主谋的目标是左都督岳大人,那您就应该立刻将此事告诉他,让岳大人亲自参与办理此案。同时,千户大人再审讯那名抓到的真刺客,尽量定性为私人仇杀,以谋杀论罪,避免事态扩散。” “还有呢?” “小人目前只想到这么多。”季桓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噤声等待三人的反应。 朱后山思量片刻,忽然问季桓之:“你究竟师从何人?” 季桓之一愣,而后回答:“小人并无师父。” 朱后山转而又释然笑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智谋,如果不是卷入此案,你未来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啊。” 能得到朱千户的认可,季桓之自然是很高兴的。其实他能有现在的头脑,也有一大半是纯属被逼的。但可惜的是“如果不是卷入此案”……想到这里,他垂头丧气,埋怨起自己的运气来。不过,季桓之脑中又灵光一闪,产生了另一种大胆的想法——风险未尝不是机会,说不定此次危机反而可以被自己善加利用,不仅能转危为安,甚至能成为自己踩在脚下的铺路石呢? “千户大人,能不能多给小人几张白纸?” “你要白纸干嘛?” “小人在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家中父母尚不知情,小人想写封家书寄回去。另外如果小人又想到了什么对案子有帮助的东西,也好随时记录下来,以免忘记。” “可以。”朱后山认为这种请求并不过分,便让李密给了季桓之一小沓白纸和一支笔。 之后,三兄弟出发,各自行动去了。 而季桓之则再回到囚室,思考着更多对本案有帮助的东西。事到如今,他已经算是彻底开窍了。由于从三兄弟处得知了被刺杀的李总兵并不是真正的李总兵,而只是一个替身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季桓之开始从另一角度考量案件。 李总兵奉旨入京,但进入驿馆的却是个替身,而后这个替身遭到刺杀,刺客是替东厂办事,引诱自己进入凤鸣阁后院遭到缉拿,而后方便嫁祸南镇抚司并最终将矛头指向掌管整个锦衣卫的左都督岳希桐的。 这其中就有一个疑问:李总兵哪里来的的胆子,派一个替身进京?这分明就是欺君之罪。 而对于该疑问,恐怕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李总兵事先知道了有人要加害自己。但皇帝命他进京,他又怎么敢派一个假的自己去? 季桓之仔细思量,忽然明白了其中玄机。 首先,李总兵派替身进入驿馆,这说明他提前知道有人要害自己。而皇上下旨命他进京,则恰好给东厂收买的刺客提供了刺杀机会。那么,由此推理…… 告诉李总兵他将会遭到刺杀的,正是皇帝;而皇帝也故意制造机会,叫人刺杀李总兵的替身,以针对左都督岳希桐大人。 那么换言之,整起案件的幕后主谋,并不是东厂,东厂只是自以为自己是幕后主谋,真正的主谋,恰恰是皇帝本人。 记得上个月王家屏王阁老罢官离京,不少人为他送行,据说其中就有岳希桐岳大人,二人还交谈甚久,最后依依惜别。 所有人都知道王阁老是因为“争国本”一事遭到罢免的,那么由此看来,左都督岳大人也是立长一派的。皇帝必定是想立三子不成,罢免立长一派的首领王阁老后,再顺势打压他们这一派。 想通这一点,季桓之怵惕不安。 如果说只是卷入一场谋杀案,兴许还算小事;但牵扯进争国本这种大事当中,他当真是性命难全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老成持重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真正的幕后是万历皇帝,目的是为了打压立长派。由此可见,想保住性命真的很难。季桓之想通这些,顿时有些绝望:难道我真的要作为一个替罪羊去送死吗? 等等,一切并不是毫无转机。季桓之忽然想到,事情是有突破口的,而突破口就在那个李总兵身上。 宁夏哱拜作乱,全陕震动,山西总兵官李如松奉命讨伐—— 时间如此紧迫,李总兵怎么可能不赶着去平叛,反而还要进京呢?假总兵是皇帝警告李总兵有人要对他不利后才出现的;那么真正的李总兵,必定还在山西,正调集兵马准备进军!所以,季桓之他要想活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一个字——拖。 拖到战报传进京师,那么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会同驿馆里被刺杀的是假总兵,真总兵早就在前线作战了。当所有人都明白驿馆刺杀案其实是一场阴谋后,阴谋也就没有了意义,此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对,就是拖!季桓之仿佛找到了不二法门。 但是短暂的狂喜之后,他又迅速沉静下来。 战争具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谁也不知道宁夏之役要打多久、又会以何种战果作为结束。万一前方官军与叛军相持许久,而朝中又急切要求迅速了解本案,那自己恐怕拖不到活着出狱的那一天。所以,光靠等显然是不靠谱的,要想保全性命,还必须再想一个备用策略。 季桓之看着静静躺在干草堆旁砖块上的白纸,陡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拿起顶上一张纸,舔舔笔快速书写起来。正是这极其大胆的一封书信,在日后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还助他一飞冲天、直上云霄。 当然,眼下情形依然不容乐观。在季桓之在诏狱里奋笔疾书的同时,千户朱后山正踏入一所大宅院。这所宅院足有两进深,豪华异常,真可谓“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此处不是别家宅院,正是掌管整个锦衣卫的正一品武官左都督岳希桐岳大人的府邸。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大明开国已过二百年,武官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但左都督到底武官魁首,因而岳希桐府上的管家、仆人不管到哪儿去,别人都得卖三分面子。而朱后山身为正五品千户,职级上自然与岳希桐有着天壤之别。可令其他人不解的是,每次朱后山来到岳府,门人和其他仆人们都毕恭毕敬地将他迎进去。今天也不例外,而且岳希桐对当下时局颇为敏感,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向,竟然命管家亲自去给他开门。 朱后山迈过门槛,绕过丈许高的石雕影壁,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但走了十几步,出了甬道,豁然开朗,两边屋舍齐整,迎面是一道围栏,过了围栏乃是一片鱼池,池中一座凉亭矗立,有一看上去五十多岁、身着苎罗华服的男子正在悠闲地垂钓。 朱后山沿着石墩上铺就的汉白玉小径走到凉亭前,也不下拜,只是躬身轻声道:“岳大人,属下有事禀告。” 岳希桐仿佛没有听见,瞑着双目,只用手指感受着鱼竿的震动。忽然鱼漂沉了沉,他眉头稍稍一蹙,而后左手一松,将鱼线放出大半。池水泛起阵阵涟漪,而后重归平静。然而就在一切都似乎沉寂下来的时候,他右手又猛然一提,将鱼线悉数回收,一条二尺长的锦鲤乍然跃出水面,溅起金花朵朵。 岳希桐呵呵一笑,摘了鱼钩,却又将锦鲤放回了池中。 等做完这一切,岳希桐方才转过脸来,问:“什么事要禀告啊?”他须发灰白,的确是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分明有两道炯炯明光射出,说明他精力旺盛,绝非普通老人。而且他尽管年过五十,却腰背笔直,身形矫健。岳希桐放下钓竿,掸掸净是老茧的双手,气定神闲。 朱后山反问:“岳大人,您可知道驿馆刺杀案?” “喔,那件案子啊——”岳希桐不紧不慢地问道:“孔定邦不是正在办吗,现在进展如何了?” “已经进展到——” 朱后山正想着怎么把话说得委婉又清晰时,旁边有仆人通报:“启禀老爷,孔千户在外求见。” 岳希桐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好案子问他本人最清楚,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朱后山便听到身后那熟悉而又讨厌的脚步声,他低眉回头一瞥,再次看见了那块縋着小粒珍珠的玉佩,这是孔定邦虚荣心的标志。 孔定邦几步走到近前,对岳希桐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千户孔定邦,参见左都督大人。” 岳希桐笑道:“方才我还和朱后山说到你的,正想问问你最近经办的案子怎么样了。” 孔定邦道:“托岳大人的福,目前一切顺利。案犯季桓之估计不日也将招供——” “那就是还没招供咯?”岳希桐说:“那又何谈顺利一说?” “呃……”孔定邦稍作思忖后又道:“属下认为季桓之区区力士,必定不敢一个人犯下如此大案,其后必定有人指使,所以——” “那你觉得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岳希桐再次打断他的话并问他。 孔定邦低着头,眼珠子左右转动,而后拿出如下一番说辞:“虽然目前尚无头绪,但是属下觉得,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与叛军有关联。” 岳希桐似乎颇有兴趣,问:“与叛军有关联,你为什么这么想?” 孔定邦解释道:“哱拜作乱,李总兵乃是皇上钦点的平反大将。该主谋却将其刺杀,打乱了朝廷的全盘计划,不是正好帮了叛军一把么?所以属下觉得此案主谋应当是与叛贼暗中来往的朝中官员。” “有意思……”岳希桐将这番话梳理一遍,而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你真的认为刺杀李总兵是帮助叛军吗?” 孔定邦一愣,抬头看向岳希桐,眼神中仿佛带着疑问:难道不是吗? 岳希桐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成梁前三子,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桢皆负大将之才。不过是一句奉承话。本都督可是从未见过纨绔子弟能领兵平叛的。尤其那李如松,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凭父荫任职,并没有什么战功,对他不满的人可多了去了。本都督甚至不认为他遇刺是件坏事。所以此案的主谋未见得就一定是与叛军有勾结的人。” “左都督大人这么想?”孔定邦又把头重新低下,道:“确实很有道理。属下没有考虑周全,还请大人责罚。” “怎么就责罚了?本都督也不过是说了说自己的看法而已。”岳希桐一撩袖子,调整了下坐姿,而后道:“案子的事就说到这儿吧。本都督还没问你,你今天主动来我府邸求见,究竟所为何事?” 孔定邦这才站起来,目光扫到朱后山,像是才发现对方一样,“赶紧”与他寒暄了几句。 朱后山自然也和他客气:“孔副千户好眼神啊,朱某才刚来就被你注意到了。” 孔定邦哈哈笑道:“还不是山爷一身的英雄气太浓,孔某眼睛没注意到,鼻子就先嗅到了。” “山爷?”岳希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孔定邦便解释道:“朱千户龙骧虎步、英姿焕发,加之行事雷厉风行、办案一向不超过一月,又因为年长,所以我们一向称呼他为‘山爷’。” 岳希桐的脸色冷下来许多。“山爷,你的外号本都督还是头一次听说。” 朱后山连忙俯身低头道:“这是同僚之间的称呼,岳大人还是直呼小人姓名吧。” 岳希桐冷笑两声道:“本都督早就听说,你们北镇抚司有个什么‘十三太保’,具体是哪十三个人呐?” “这也不过是其他人对我们——” “闭嘴,没问你话。”岳希桐呵斥了“热心”想解释的孔定邦,而后沉着脸说:“不过是一帮替皇上跑腿做事的,也敢妄称‘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是什么?那是五代残唐、晋王李克用的一帮干儿子。你们是干儿子,那谁是干爹呀?谁是李存勖,谁又是朱温?” 孔定邦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虽然十三太保只是一种称呼,但真正的晋王十三太保都是乱世时期的人。岳希桐这番严厉的质问,就好像是在问: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是乱世?你是不是敢做后唐庄宗?如果你是后唐庄宗,那朝廷中谁又是朱温那样的角色? 孔定邦原本是打算在左都督面前演一出戏的,可没料到岳希桐字字带刀,砍得他是一声也不敢吱了。 训斥完孔定邦,岳希桐又转向朱后山,问道:“朱后山,听说你和你的两个义兄弟都是这十三太保里的人?” 朱后山忙道:“属下不敢隐瞒,确如岳大人所说。不过我那两名义弟都排在孔副千户的后面。” “既然都在十三太保里,”岳希桐思量后说道,“那就互相监督吧。孔定邦办案,你们就在旁督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二手房东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朱后山和岳希桐唱双簧的当日,他的两个弟兄也没闲着。熊广泰和李密为了案子,等到临近傍晚,勾栏院全部开门的时候,再一次去往了凤鸣阁要找王嫽。 老实说,走过那排熟悉的柳树时,李密因为丰富的联想而回忆起了在群芳院时被妓女翠霞强逼迫着嘴对嘴喂酒的事情,他抑制住想吐的冲动,回头看了眼因为这一条街的招牌而几乎走不动道的熊广泰,提醒二哥他们俩是来办案的而不是来消费的。 “再者说了,你不是已经有了个东城的寡妇吗?怎么来了这种地方,还是两腿灌铅一样?”李密如是指责二哥。 熊广泰辩解道:“解小月是用来过日子的,而这里的就纯粹是为了玩的。玩不是过日子的全部,但过日子当中总少不了玩吧?” 李密冷面白眼道:“二哥的这一番解释,还真是无懈可击。” “那是自然,不要看我熊二是个粗人,但我的逻辑一向缜密、滴水不漏。”熊广泰颇为自得地走入凤鸣阁的大门。 小厮和野鸡早已认得两人,不阻拦但也未热情迎接。 这自然引起了熊广泰的不满。但正事要紧,他也没有过于计较,而是同李密一起走入一楼大堂,找到老鸨,向老鸨要求面见王嫽。 怎料老鸨却告诉他们,王嫽昨日随人出局【*】,现在正在一位富家公子处尚未回来。 李密便问:“是哪个富家公子?” 老鸨道:“是一个姓沈的公子,听口音像是——像是和熊百户有些相似。” “和我相似?” “但又有些区别,奴家也不太清楚。” 熊广泰是湖广江夏人,如果说那公子和他的声音相似,则说明此人至少是湖广人。 李密又问老鸨:“王嫽出局出到何处了?” 老鸨摇头:“这个奴家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熊广泰看样子是内行,满是怀疑地反问老鸨:“出局的地方也不告诉你,这合规矩吗?” 老鸨显然是会错意了,她答道:“王嫽有密友蒋潇潇在玉柳巷住处需要照顾,也不怕她会跑掉。” 王嫽与驿馆案关系密切,是为了安全,她也不可能擅自离开凤鸣阁及玉柳巷一带。现在不是她跑不跑掉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要绑走她的问题,这老鸨混迹市井也得有十几年了,怎么还是如此愚钝?李密气得摇头跺脚,切齿道:“王嫽和案子关系重大,你居然随便让她跟一个客人外出过夜,万一是有人加害于她,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老鸨这才惊醒,道:“那沈公子是外地人,又不是常客。奴家竟然让王嫽随他出去过夜,还没问具体地方,奴家真是……”老鸨急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这种时候,李密保持了冷静,对老鸨说:“嬷嬷不要急,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个带王嫽出去的公子相貌和打扮如何,身旁可带着随从?” 老鸨便开始回忆:那沈公子身长六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穿着一身漆黑的交领绸缎衫,腰佩香囊。身后随从二人,皆是瘦削的英俊少年,穿的都是湖蓝外衣。他将王嫽带上了一辆两匹白马拉的车上,马儿雄壮,车篷玄青,车窗和车窗都帘子打着一寸宽、昏黄色的边。 李密思量道:“我还真的从未听说过京师有这样一个沈公子。” “白马、玄青篷、昏黄一寸边。”熊广泰沉吟后说:“不如去各大车行问问,看最近有什么人租赁过这样的马车。” 李密道:“万一不是赁的,而是人家自己的车呢?” 熊广泰道:“就算是稍微好一点的蒙古马,两匹估计也要七八十两银子了,更不用说是向来稀少的白马了。加上相应尺寸的车篷、车架,一整套少说也得一百四五十两【**】;还有车夫一年的工钱至少四十两。不是谁家都用得起马车。更何况,哪家的公子哥,会驾着两匹马拉的车出来接勾栏女?一般都是用轿子才对啊。”熊广泰一番分析后,却发现自己说的更加佐证了李密的想法:王嫽的确是极有可能被人以出局的名义骗出去绑走了。 李密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出局,还是尽快搜寻为上。而且京师里白马数量就那么多,仔细排查下来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三弟所言极是。” 熊广泰认可李密的想法。二人随即叫上麾下校尉与力士,去各大车行、各大富绅处查探。还没到次日晌午,乔虎、丁胜俩人就带来了结果:那辆骈车的确不是车行的,而是外地来的,前不久才刚刚进入京师行驶。而马车的主人,也正如凤鸣阁老鸨猜测的那样来自湖广,不过不是荆州人,而是岳州人。 “岳州人?来京师做什么的?”熊广泰问。 乔虎丁胜二人回答道:“属下调查过了,他们来到京师,专门典当本地人的房子,然后高价转租给别的外地人,以此牟利。” “原来是个搞房产的。”熊广泰似乎很感兴趣,不禁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么搞来赚银子,可惜就是没那么多银子当本钱。” “他们?不是一个人?”李密对此很是敏感。因为一名商人购置的土地和房舍是有限额的,乔虎丁胜说的“他们”二字,表明干这事的并不是某一个单个的人,而是一个群体,甚至可能是一个帮会形势的组织。 “回禀李总旗,的确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商会。” “商会?” 根据大明律,商人不得穿着苎罗绸缎,早期是严格执行的。当然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条纯属放屁,因为绫罗绸缎这类东西穷人也穿不起。所以老鸨口中的那公子及随从穿着华丽这一信息,与现在所得知的这些人是商会成员正好匹配。 熊广泰发问:“三弟,对此你怎么看?” 李密考虑后道:“他们专门搞典当房租赁,总不可能把所有的房子都租赁出去,自己睡大街吧?他们总得有个住所,我们不如直接去找他们。” 【*】出局:青楼中专指有钱的客人将妓女接出妓院,送到自己的家里或者其它地方过夜。不过这个词的意思在古代也并不是贬义,它是风流才子的专用。 【**】明朝嘉靖万历年间,一两白银的购买力相当于当下人民币2000元左右。一两等于六百元或是三百元,是很多年以前的算法,并不适用于已经通货膨胀了很多年的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登门拜访 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十步杀一人,五步颈血溅。 弹刃作歌声,梨花争相艳。雪涛风波起,诸豪谁敢晏? 柳絮纷飞,而在一青砖满地的院子内,一名男子正在舞剑,招式快如闪电、又优雅异常。而他手中那柄长剑花纹密布、剑刃在光照下如繁星点点,煞是夺目。 而廊檐下有一中年人看起来稍长一些,他一边欣赏剑舞,一边吟出了开始的那一首诗。 待那个稍年轻些男子一套剑法演练完,收剑入鞘,接过旁边一少女递过来的白毛巾擦汗时,这中年人笑着称赞道:“剑虽不是龙泉剑,天上飘的是柳絮也并不是雪花,但方才观沈社主舞剑之际,在下平白感到一股寒意,仿佛置身冰原一般。看来沈社主的剑术的确更加精进了。” “‘平白感到一股寒意,仿佛置身冰原’?元总堂主你就少拍马屁了。” 刚才舞剑的人姓沈名云遐,年纪三十一二,乃是湖广商会潇湘社的社主,以视察分社经营状况的名义,在前几天才来到京师。因为祖上有习武的门风,他也是自幼练剑,方才演练的剑术正是家传的坠星剑法。据说这套剑法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所以招式中有一些过于花哨或是繁复的动作,显然是不适用于当下并需要被改良的。 而廊檐下坐着的人,也是前几天刚刚来到京师,他乃是万羽堂总堂主元道尊。元道尊是纯粹的江湖人,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多少都懂得一些,故而沈云遐在他面前演练剑法,希望他能提点意见,而不是一味的褒扬。 “这把剑也了不起啊。”夸完了剑术,元道尊又夸起了宝剑:“这把剑也得有四百年了吧?居然一点锈斑都没有。” 沈云遐的佩剑,装具已经换成了崭新的,但剑身还是原来的模样。他向元道尊解释:“此剑名为星灵剑,乃是由宋高宗绍兴年间的一位神匠用纯正镔铁打造,不知采用了何种工艺,长年不锈,锋利如初。” 元道尊像是有些羡慕道:“你们家传的宝贝一件比一件值钱,随便拿一样出来,都够换几十辆白马拉的车了。” 沈云遐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尴尬:“怎么叫能换几十辆白马拉的车?” 元道尊脸上忽然浮现出略带猥琐的微笑:“前天你是不是带了个有名的花魁回家过夜?那花魁可是青楼十二钗之一、如今凤鸣阁的摇钱树王嫽啊?” “呃……”沈云遐支吾了一阵,还是放弃了辩驳否认的打算,不过仍然解释道:“我也是久闻她的芳名却不得一面,此次来京自然要见识一下。” 元道尊一摆手道:“嗐,什么叫‘想见识一下’,说得她跟个武林高手似的,难不成你接她回家还能和她切磋下剑术?你倒不如就说是想一亲芳泽,我元某人反而觉得你真诚实在。”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青楼十二钗又不是普通的勾栏女,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瞎七搭八。什么卖艺不卖身的?开的价还不够罢了。只要给了足够多的银子,天底下还有不愿意上床的女人?”元道尊轻蔑道:“当然,真有那么多银子,老子也未见得就愿意给,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配拿我的钱的。” 元道尊的一番充满了对异性侮辱意味的话,令沈云遐感到不适,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他几乎都想下逐客令了。而对方接下来的话,更令他无语。 “不过既然你已经把王嫽带出来了,不妨借我玩两天?” 沈云遐解释道:“元总堂主,沈某请王嫽,是为了在远离烟花场所的地方好好谈古论今,探讨学问。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 “喔——”元道尊假装理解,道:“那元某也想和王花魁好好谈古论今。借我两天可不可以?” 沈云遐这时也拿出之前元道尊自己说的话来怼他:“什么谈古论今?你倒不如就说是想一亲芳泽,我沈某人反而觉得你真诚实在。” 元道尊闻言,仰头大笑。 二人谈笑间,湖广商会中的一人、此处宅子的管家通报:“社主,外面有两个人说要见您。” 沈云遐问:“什么人,可是要租房的?为什么非要见我?”管家靠近,低声耳语几句。使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沈云遐沉吟几句,而后说:“那就见一见吧。” 当那两个身着青绿绣服、腰胯绣春刀、脚蹬黑靴的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院中的时候,元道尊也下意识地扭头过去看了看。“锦衣卫。”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接着他又瞥向沈云遐,看对方见到这两名锦衣卫时的反应如何。 “你们几个谁姓沈啊?”问话的人恶声恶气,自然熊广泰不假了。 沈云遐迎上前一步道:“在下姓沈,不知二位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二位大人?”熊广泰轻笑一声道:“还算有眼力。既然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那我们问你话,你就要如实回答,听清楚了吗?” “小人听清了。” 熊广泰初见沈云遐,便觉对方相貌不凡,神情温文,风采潇洒,比凤鸣阁老鸨所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由此他料定,此人应当不仅仅是个商会首领那么简单。熊广泰心里有数,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仍像过去盘问其他人一样询问:“你姓沈,完整的名字是什么?哪里人士?来京师又是做什么的?” 沈云遐一一作答,报出自己姓名和籍贯,称自己是商会领袖,专门典当房屋并二次租赁以此谋生。 熊广泰听他的回答和麾下校尉搜集来的信息没有出入,就继续问道:“前天你是不是到京师最高档的青楼之一凤鸣阁,接走了一个叫王嫽的花魁?她现在人在何处?”沈云遐如实答道:“小人早听闻青楼十二钗大名,此次来京,有幸得见其中一人,爱慕不已,故而请她出局。” 熊广泰闻言,忽地冷笑一声。 沈云遐不禁发问:“大人缘何发笑?” 熊广泰道:“你当本百户不懂么?青楼女子又不是随随便便出局的。如果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通常她们是不会愿意的。你适才说‘早听闻青楼十二钗大名,此次来京,有幸得见其中一人’。你当真是首次得见王嫽吗?” “哦——”廊檐下的元道尊发出恍然大悟一般的一声叫,略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沈云遐道:“我说你不愿意将王嫽借给我呢,原来沈社主和她早就是老相识了!” 熊广泰闻声侧脸一瞧,看见一个中等身材、唯独双肩宽大,相貌平平,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眸深不见底的中年男子。于是问他:“你又是谁?” 元道尊忙作恭谨态度,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是他们家的房客。” “房客?我看是朋友吧?” “呃,也算是友人吧。” 熊广泰猛然一瞪眼,因职业习惯直视元道尊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用快刀般的目光把它们挖穿一样。 不对,他不是寻常的房客。熊广泰告诉自己。 此人个头不高,但肩膀极宽;体型看似瘦弱,但衣服紧绷在身,绝对长着一身的腱子肉。而且他两手青筋显露,右手拇指中间指节鼓大,拉弓才需要频繁摩擦右手大拇指。此人必定是一名深藏不露的神射手! 想到这里,熊广泰脑中的一根弦仿佛被拨动了一般。他歪头靠向李密,正要耳语,李密就先低声告诉他:“一个剑客、一个弓手。其他管家、仆人、婢女,无一例外,都是练家子。” “不错。”熊广泰点点头。“你觉得他们真是商会?” “当然是——”李密顿了顿接着说:“不仅仅是。”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龙潭虎穴 “王嫽与驿馆刺杀案干系重大。此前她就险些遭人灭口,因此本百户告诫她不要离开玉柳巷范围。”熊广泰如此解释,并以案件调查需要的理由,要求沈云遐交出王嫽。 沈云遐不以为意,道:“小人不过是请她做客几日,过些天自然将她送回凤鸣阁。二位大人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届时再去找她吧。” 熊广泰道:“本官公务紧急,来不及等那么多时日。既然王嫽就在此处,不如现在就去问讯。她这会儿在哪间屋子?你指给本官。” “大人现在就要见她?” “怎么,不行么?” “行、行,当然行。不过容小人先打声招呼,让她稍作准备。”沈云遐说着,便迈步走向了东厢房。 “要准备什么?”熊广泰抢步过去,略有些粗暴地拨开门口的侍女,说声“得罪了”便一把推开了厢房的门。他冲里面瞥了两眼,随即退后一步,转向李密,使了使眼色。其实李密不用看他的眼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根据乔虎丁胜二校尉所说,那辆两匹白马拉的马车,根本就没有来过这处宅子。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沈云遐、熊广泰、李密三人心照不宣,同时却又不发一言。所谓的房客元道尊后退了几步,从身后一人手中不知接过了什么东西。 熊广泰和李密背靠背站着,两人的手都已握在了绣春刀刀柄上。 管家指着二人喝道:“早知道厂卫人利用了王娘子后就想杀她灭口。我等特地设下此局,引诱你们上钩。快说,外面还有多少人?” “别这么粗鲁嘛。”沈云遐劝告管家,而后他冲两名锦衣卫道:“二位大人,在下本意并不想伤害两位,但你们非要紧逼王娘子不舍,所以沈某也只能狠下杀手了。” 什么,上当了?熊广泰心头一紧。他看着周围一圈对他们俩虎视眈眈的众人,除了自己的安危外,头一个考虑的便是老相好、东城的小寡妇解小月了。妈的,老子要是没了,不知会便宜了哪个小白脸? 而李密则尽量保持镇定,对沈云遐道:“阁下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二人和东厂并不是一伙的。我们只是想调查清楚案子而已。” 熊广泰也道:“这里是京师,我们二人又是北镇抚司的人,你敢伤我们?” 沈云遐叱道:“锦衣卫和东厂乃是一丘之貉,休要再白费唇舌了——动手!” 总说北镇抚司十三太保,这十三太保究竟是哪些人?这十三人乃是正四品指挥佥事苗御鸿,从四品镇抚使陆轩,正五品千户郑闻韬、朱后山,从五品副千户豫修楷、孔定邦,正六品百户铁万安、熊广泰,从六品试百户邓秉忠、郑士元,正七品总旗李密、汪德隆、靳友超。他们十三人被称为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主要是因为业务方面成绩优秀,做事精明强干,并不代表他们就跟江湖上什么四大天王、北斗七星那样全部都武艺高强、相当能打。单论功夫,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每天在外执勤的校尉和力士。 因此,在面对一宅子人围观的时候,熊、李二人表现得相当谨慎。 “二哥你觉得该怎么办?” “看样子这帮人是认定咱们和东厂是一伙的了。自然是除了杀出去,别无二法了。” 二人深吸一口气,掣刃在手。 然而对手却不按常理出牌,但听“嘣”的一声,一道光束飞来,熊广泰猝不及防,被一箭穿了右琵琶骨,手中绣春刀随即滑落在地。熊广泰为防止箭支撕裂伤口,流血过多,连忙忍痛将箭杆折断。随后他就发现,这支箭的箭杆材质、箭羽颜色和形制,竟和死在李密宅中的刺客头颅上插的箭支、以及射断绳镖救下大哥朱后山那支箭一模一样。 他正狐疑间,就见庭中一侍女挺剑刺出,继势便如峰峦相接绵延不绝,这正是武当鼻祖张三丰晚年所创的“太极剑”。熊广泰见那剑尖画着大大小小的圈子,看似简单朴素,其实却是精妙无比,饶他力大无比,可肩上受伤,刀都握不住,自然拿这名动天下的剑法无可奈何。 其实因为他们兄弟二人背靠背,熊广泰中箭之际,李密已经用余光瞥见右侧陡然冒出来一只带血的箭镞,更听见绣春刀落地声音,知道二哥遭到主攻。于是他转到了熊广泰身前,举刀迎击。但他还没站稳,就见那侍女用剑尖画着圈攻来。李密过去只是听说过源于湖广的武当太极剑,却从未亲眼瞧过。此时面对侍女的剑,他只觉高深莫测,不敢轻易接招。 而就在他迟疑间,那剑绕到圆心,遽然一刺。 李密忽觉胸口一凉,心中大惊,忙拧身疾闪,但那侍女剑尖已扎入他胸内数寸。若是一般人,肺叶早已被刺破。可李密呼吸如常,行动依然自如,不免令那侍女凝眉不解。 侍女稍作思忖,觉得李密必定是掌握一门精深的内功,所以才能将剑创所造成的伤害尽可能地化解,不容易对付。她因而更加紧了攻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手留机会。 受了刚才一击,李密便知这太极剑走的乃是以柔克刚、绵里藏针的路子,于是他也缓缓出招,化解对手攻势,二人刀剑随后就如推手一样脊刃粘连、你来我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刺过去。 但其他人可没有兴致看两人像练功时候那样不紧不慢地切磋。沈云遐拔出星灵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剑劈向受伤的熊广泰。 熊广泰举起左臂,竟然用腕部架住了这一击。原来他的一双护臂乃是牛皮包铁,每只外边还各镶有两排共十八个钢环,用来抵挡短兵器的攻击再好不过了。 而李密瞥见二哥被攻击,心里紧张,明明没有被刺穿,却觉得肺内竟然窜进去一道刁钻的剑气,运了数转内息也化之不去,那肺仿佛浸在水里,一吐一呐都有气泡一般,他不由咳嗽起来,周身渐渐乏力,内息也慢慢涣散。李密心中大惊:想不到此人的剑气竟已达到这等境界,不但形同实质,还能驻留于人体之内,莫不是传说中的“剑罡”? 李密自知被侍女所持长剑剑锋裹挟的高速气流伤到了肺,形成了胸痹,只不过运气好,没有出现血胸这种更为严重的症状。他便不敢再妄动,只能保持着应敌的架势,祈祷对手不要再继续出招。 而那侍女自然看出李密被她的剑气打出了胸痹,丝毫不手下留情,干脆停止了推手一般的对招,直接挺剑刺向李密的心窝。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先发后至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李密被沈云遐的侍女打出了胸痹,侍女看了出来,便趁机直刺他的心窝。 危急关头,熊广泰忽然高举断箭杆高呼:“我们是元坛主的人!” 由于射中他的白羽箭和死在李密宅中的刺客头颅上插的箭支、以及射断绳镖救下大哥朱后山那支箭一模一样,季桓之所叙述的万羽堂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与那日协助大哥擒获刺客寇小罗的人极为相似,所以熊广泰推断院子里的这帮人和那个万羽堂兴许有些关系,于是抱着一线希望赌一把,喊出了这么一句。 “哪个元坛主啊?”发问的竟是那名自称为房客的中等身材男子。 “真定坛主元道奇。”熊广泰脱口而出。 “喔?”元道尊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是哪一门的?” 这下熊广泰就没法脱口而出了。撒一次谎,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而熊二显然只准备了一个谎言。 元道尊哑然失笑,对熊广泰说了这样一句话:“元道奇是我堂弟。” 闻听此言,熊广泰不禁因为自己并未花费太多精神去编一串毫无用处的谎话而倍感欣慰。毕竟人家正主的堂兄站在面前,你说再多的假话也等同于放屁,响而不臭。 那使太极剑的侍女在攻势停滞后,意识到自己被蹩脚的把戏戏耍了一番,恼怒异常,再度刺向李密。 这回轮到李密自己来喊“剑下留人”了。 “我二人若有不测,你们可就再也见不到王嫽了!” “莫名其妙。”侍女不加理会,仍要取李密性命。 然而沈云遐主动喝止住了她,接着问李密:“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密冷笑道:“什么两匹白马拉的车?分明就是两辆马车,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原来,前天晚上停在凤鸣阁外接王嫽的,并不是一辆骈车,而是两辆并行的单匹马车。沈云遐同王嫽上了第一辆车后,两车紧贴并行,由于月初晚间街道昏暗,凤鸣阁的老鸨和小厮们才误当成是一辆骈车。在两辆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王嫽从中间爬上了第二辆车,在路过一个漆黑巷口的时候,第二辆车钻入巷子,走了另一条路;而第一辆车仍载着沈云遐回到住所。因此乔虎丁胜二校尉才说没有见过白马拉的骈车来过这处宅子,因为所谓的白马骈车,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你们煞费苦心使出这一套障眼法,必定是要做给谁看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要欺骗东厂吧?”李密道:“我们早已派人追查那第二辆车,想必现在已经找到被你们藏在某处的王嫽了。” 沈云遐听罢,叹气道:“厂卫中人果然难对付。仅凭一点信息就能推演出当时情景,确实厉害。像你们这般聪明的人,为什么非要助纣为虐,替东厂卖命呢?” 熊广泰道:“刚进门就跟你说了,我们二人不是寻常的厂卫人,我们是朱后山朱千户的兄弟,找寻王嫽,只是为了查明案情,并替受诬陷的人洗脱冤屈。” 听得“朱后山”三字,沈云遐一怔,问:“你们二人真是朱千户的兄弟?” 北镇抚司千户朱后山为人正直,行事光明磊落,无论黑道白道的人都很敬重他。 熊广泰简直心里发急,反问道:“这还有假不成?跟着朱大哥也捞不到什么银子,天底下假扮我们二人的估计还未出世呢。” “你们为何不早说?”沈云遐这才挥挥手命院内众人收回兵刃并退散。 李密嘴上一点也不留情面:“早告诉你了,但你们的手明显比脑子要快。” 而那刺伤李密的侍女,也忙收剑,拱手致歉。 熊广泰向来实在,他心直口快,伸手讨要道:“光道歉有什么用?你给点汤药费才是真的。” 双方化解了误会,随后便一道赶往王嫽的藏身处。 这两日,杨雷,潘林二校尉探查后发现,前天晚间,载着王嫽的马车驶入小巷后,一直等到次日清晨城门打开,自西门出了北京城,一路到了石景山,进了碧霞元君庙。二人在今日受命与一众校尉、力士,陪同上头小旗去往了石景山。按照李密和熊广泰的推断,他们目前应当已经找到了王嫽,并且大体控制住了整座碧霞元君庙。 熊广泰、李密以及沈云遐等众人乘坐数辆马车,出了城,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石景山。下了马车,进入山门,他们却发现平时香火旺盛的碧霞元君庙今天似乎没什么人。一开始李密觉得,可能是手下那一帮锦衣卫行为粗鲁,吓跑了香客。但当他们一行步入庙里,却看见石雕香炉倾倒,院中还有几具死尸,一个小道士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李密觉得不妙,他往里走了几步,正看见大殿门口躺在门槛上的一具尸体,乃是自己麾下的小旗。眼见此情此景,他顿感受伤的左胸剧痛,忍不住蹲下来捂着创口,凝眉闭目。如今东厂权势完全压过锦衣卫,更何况倒霉的都是一帮镇抚司中的低级喽啰,打你是白打,你死也是白死。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熊广泰拽起躲在墙角的小道,大声喝问。 那小道原本就惊慌失措,经熊广泰厉声一喝,更是涕泗横流。直到换沈云遐走过来好言相问,小道方才醒了醒神,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今天早晨几名差人进庙,说是北镇抚司的人,要找王居士。我们不敢阻拦。就在他们找到了王居士要带她走的时候,又有一群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进来,与锦衣卫起了争执。随后两帮人大打出手,死伤遍地。后来的那帮人便掳王居士走了。” “是东厂的番子。”熊广泰一听描述便想明白了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很明显,是东厂玩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云遐等人不免摊手:“这可如何是好?” 李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以为自己用出局的名义将王嫽接出来是在保护她?其实我们早在凤鸣阁及玉柳巷安排人手日夜暗中守护了,而且凤鸣阁在大栅栏里面,白天黑夜都有人活动,巡夜的官差也相当多。你们非要自作聪明,将她送到城外石景山,不正是给了别人下手的机会吗?” “嗐!”沈云遐既有些懊恼又有些埋怨道:“我们正是注意到凤鸣阁周边有锦衣卫暗中监视,才有意保护王嫽的。哪知道他们恰好就是二位大人安排的人?”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先救治伤员,然后从长计议了。其中,杨雷、潘林两名得力下属只是受伤而没有性命之虞,是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而且他俩因为头上的小旗没了,很大可能是自己补上职缺,也算因祸得福。 当一帮受伤的锦衣卫回到北镇抚司时,朱后山也刚从左都督府邸回到衙门。他见一大帮手下披红挂彩,甚至有一些是躺着回来的,不免大吃一惊,责问熊广泰:“二弟,你究竟带着人干什么去了?等等——怎么你肩上还插着半支箭?” 熊广泰回答:“因为我要回来拔呀。” “回来拔?”朱后山觉得这种解释一点也不通。紧接着,他又发现李密一手摁着左胸,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往前挪,于是问:“三弟,你又怎么回事?” “没事。” “没事?”朱后山认定这是句假话,伸手就要移开李密的右手,想替他检查一下胸口。 李密面色苍白,咳嗽了几声,这才说是和人切磋,被不慎伤到了肺,形成了胸痹。 “怎么这么不小心?”朱后山责备道。其实他也意识到事情绝非两兄弟嘴上说的那样简单,只是镇抚司里又不止他们一派人,凡事都不能漏太多底。 恰在此时,和朱后山前后脚工夫离开左都督府邸的孔定邦哼着小曲进来了,见到一大帮子伤员,面露讶异之色,而后问朱后山道:“山爷,怎么你的人都死走逃亡伤了?岳大人叫你监督小弟办案,你现在手下都没几个人了,还顶不顶得住啊?”听他的口气,像是幸灾乐祸一样。 朱后山冷眼以对:“只要我朱某没事,有什么是顶不住的?” “哎——”孔定邦假装同情般地叹了口气,道:“小弟劝山爷还是不要硬撑,毕竟弟兄们的性命比什么都珍贵,不是么?”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吹着哨进了屋,找自己弟兄耍去了。 李密在背后低声骂道:“瞧他得意的劲儿,不知道还能嚣张几年?” “算了,别管姓孔的了。”朱后山劝道。接着他便叫衙门里闲着的几个弟兄安置照顾伤员。尽管他也迫切地想知道弟兄们受伤的原因,但打算等两个义弟伤势稳定后,一同去自己家里私底下谈论。 然而李密相当着急,他自己找地方上了药并补好衣服后,就拿着熊广泰的“战利品”,那两截断箭主动向大哥诉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朱后山自然要问:“这两截断箭有什么讲究吗?” 李密稍微酝酿后便说:“今日我与二哥见到了万羽堂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悄然而止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今日我与二哥见到了万羽堂的人。”李密说着这话,将断箭递给了朱后山。 朱后山接过一瞧,锥形的箭头,柘木的杆,白色的短羽,摸起来和大雁毛手感相近。他找出那日陌生人射断绳镖救下自己的箭,比照一番,果然一模一样。李密又说:“那人自称是元道奇的堂兄,身高体态,和季桓之及大哥说的人很是相似,说不定确有血缘关系。”随后他找来纸笔,凭借回忆将元道尊的脸绘成图像,也递给了大哥。画画这种事,对于常年办案的人来说也属于基本功了。朱后山接过画像扫了一眼道:“那天夜里漆黑一片,我也并未看清助我擒寇小罗的人的容貌——倒是牢里的季桓之或许能辨认出来。” 于是二人又即刻下诏狱来到季桓之的囚室,通过栏杆缝将画递了进去,问他见没见过画中的人。 季桓之拿起来仔细一瞧,忽地皱起眉头问:“二位大人哪里来的的画像?” 李密问他:“你看是不是你曾说过的真定坛主元道奇?” 季桓之又掠了眼道:“眉眼确实很像,不过鼻子和嘴有些出入。这幅画是怎么来的?” 得到了季桓之的回答,朱后山李密二人陷入了思考。 东厂、镇抚司、暴雪坊、万羽堂、湖广商会……会同馆命案、假总兵……一个个人和组织、一件件事情交错勾连,仿佛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罩在其中,难见全貌。尽管朱后山他们已经知道了东厂的目标是左都督岳希桐,但现在看来,就连左都督也仅仅是这张大网上的一个较为重要些的点而已。 “朱千户,小人有几封信包括家书急切想寄出去,大人能帮帮忙吗?”季桓之焦急恳求的话打断了朱后山的思考。他拿出几封已经封好的信件,通过栏杆缝递向了外面的二人。 “无妨。”朱后山接过信件,将信封上的字草草扫了一遍,便揣进了怀里。 朱后山本着自己的性情以及出于对季桓之的同情,借职权之便,将这些信件放到驿馆,让专职的驿卒送交。而驿卒分拣信件的时候,发现有一封信的收件人就在京师,于是还回去直接着人送到了收信人的宅子上。 而那位收信人莫名其妙,拆开信封取出信中笺札刚看了第一列,就赶紧塞了回去。因为信上开头的称呼并不是针对他本人的。而这收件人犹豫了几天,权衡再三后,最终决定还是把这封信交给真正的收件人。 五月中旬的一天,紫禁城文渊阁内,寥寥几个上了年纪的阁臣正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挑重要的不知道说给什么人听。 “禀皇上,前方上个月的消息。宁夏总兵李如松,浙江道御史梅国桢,已经调集辽东、宣、大、山西兵及浙兵、苗兵六路兵马奔赴前线,预计下月——也就是现在说的这个月,就能开始进行围剿。”说话的是个七十多岁,老态龙钟的人,他正是目前暂时领首辅之位的赵志皋。 阁东诰敕房小楼里,穿着常服的皇帝朱翊钧正随机从两京十三省中的某个格子里挑卷宗漫不经心地翻阅。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从“福建”那一格子当中取出最上面的一封福建总督在三月份交到朝廷来的《提报》翻阅起来。写这封《提报》的人自称是江西吉安县桐坪乡的郎中许仪后,目前人在倭国萨摩。他一边着《提报》中所写的倭酋、太阁丰臣秀吉准备侵朝、并继侵大明辽东的内容,一边留心着阁臣们所汇报的事情。当“宁夏总兵李如松”七个字入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正为什么事情窃喜。 “喔对了皇上,今天早些时候司礼监的人退回来一封笺子。老臣发现之前内阁并没有交过这样一封便笺请司礼监批红。”赵志皋打开笺子眯着眼扫了扫,却猛然一惊,笺纸随即从手中滑落。 朱翊钧感官灵敏,他听到不寻常的动静,便慢悠悠地转出来走到阁子正间,随口问道:“怎么了,什么便笺?” “呃,没事没事。”赵志皋假装自己老糊涂,想糊弄过去。 “赵大学士手都哆嗦了,怕是中风了,还说没事?”朱翊钧走过去,精准地找到了赵志皋想藏的便笺,动作轻盈地拿起,打开来细细品读。 赵志皋虽然上了年纪,但眼也不瞎,他清楚地看见,皇帝的脸色随着的深入,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当皇帝的双眼闪着光像是要喷出火来的时候,他赶紧垂下头,专注于整理其他便笺了。 “好大的胆子!”朱翊钧想将便笺猛掷在地,然而轻盈的纸张就如白鸽一样在屋内滑翔,打了几个转方才盘旋落地。他气得吼道:“竟敢妄自揣度朕的想法!这封便笺为何会流入内阁,它究竟是何人所写的?” 赵志皋小声嘟囔:“人家署名了。” 失了面子的朱翊钧又更没面子地自己弯腰将便笺拾起来,拉倒末尾一瞧,果然有署名。 “还真是敢作敢当,光明正大啊!这个人自称南镇抚司力士的季桓之究竟是谁,叫人仔细查!” 刚说完“仔细查”三个字,朱翊钧又将便笺末尾的署名再看了一遍,隐约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谁提到过——等等,这不就是孔定邦上回所说的驿馆案疑犯的姓名吗?他逐渐冷静下来,寻思道:身为囚犯,被羁押在诏狱中,竟能写出这样一封书信,几经周转送到朕的手里?而且…… 朱翊钧将那一行最令他恼怒的话又默念了一遍:盖陛下之意,与世宗皇帝大议礼略同。 “好小子,竟然能看穿朕的意图。”朱翊钧的怒气渐渐消了,自言自语道:“有这般头脑,也算是个人才。” 赵志皋倒是会见风使舵,问:“那皇上打算怎样处置此人?” 朱翊钧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十几步,道:“纸里包不住火,宁夏的军报一封封送进兵部,迟早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会同馆里死的是个假总兵。倒不如快些将此事了结的好。” 赵志皋便继续问:“恕老臣愚钝,不知皇上具体想怎样了结?” 朱翊钧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白纸,提起笔亲自写下了一道圣谕。 赵志皋歪头看着内容,不禁吃惊地瞪大了一双浑浊老花的眼睛。 圣谕上主要是几条内容,其一、往后锦衣卫由指挥使骆思恭掌领,其二、北镇抚司千户高缙调任东厂担任掌刑千户,其三、高缙调任后,职缺由南镇抚司力士季桓之补任。 赵志皋官场经验老道,不免从中看出万历精熟的帝王之术来:掌领锦衣卫的原本是左都督岳希桐,但圣谕上说以后由指挥使骆思恭掌领,却并没有说不让岳希桐管了,显然是要故意制造矛盾,让锦衣卫的内部也形成明显的两派势力。高缙身为岳希桐的亲信,而岳希桐与东厂不和,人尽皆知,皇上却偏偏让高缙调赴东厂;这是因为岳希桐乃是正一品左都督,骆思恭是正三品指挥使,要比左都督低一头;调走岳希桐的一个得力助手,就可以均衡两方势力。而调走高缙后,让那个胆子大到敢给皇帝本人写信的季桓之连跳七级担任千户,则是因为此人职级相当低,又没有后台,突然让他担任比原来高到天上的职务,自然会对皇帝感恩戴德、效犬马之劳,而皇帝性情上又喜爱那种特立独行、脑子又聪明的人,所以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而朱翊钧接下来的话,表明赵志皋揣测的应当大差不差: “往后有好戏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幕后真相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原本正在家里的躺椅上喝着凉茶,忙里偷闲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忽然接到宫里人的消息,说要让他接管整个锦衣卫,同时还得到命令,要去南镇抚司一趟,替一个姓季的小子办转衙门的手续,而这个姓季的小子目前居然还待在诏狱里,但等到手续办完之后,他就将摇身一变,成为北镇抚司的千户了。 或许就连季桓之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封胆大妄为的信竟然能起到如此效果。本来他只是打算要么惹得龙颜大怒而被处死,要么杖责一百流放边疆,然后找机会溜回家而已,反正自己只是个小角色,偷偷跑回家应该也没有人会花时间精力特地去追究。但结果偏偏是第三种。 “千户大人,还请您抬一下手,容小人帮您解开镣铐,好让您换上这身新衣裳。”看管诏狱的校尉走近囚室,恭恭敬敬地对季桓之说道。 “你叫我什么?” “千户大人呐。” 季桓之起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当看见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套红紵丝纱罗衣以及衣服上放着的缠棕帽时,他又认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同时出问题的可能性太低。眼前的这一切,应当是真实的。 从南镇抚司力士到北镇抚司千户,一次跳了七级,很快,季桓之就成了阶段性的传奇性话题。除了皇帝和内阁首辅外,其他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光如此,孔定邦前些日子的话还真的应验了,“翻身了还不得在老子头上拉屎”,现在季桓之真的比副千户大一级,恰好骑在他的头上,令他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目前的季桓之刚刚忐忑不安地换上新衣服,揣好千户腰牌,去诏狱的寄存处取回个人物品。 走出诏狱的大门,刺眼的阳光泼了他满脸,让他几乎睁不开双目。 迎面就有一人赞道:“哟,季千户,您这一身还真是英姿勃发呀。” 季桓之正想着北镇抚司的人都不熟悉,谁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时,他通过声音判断出了对方身份。待适应了外面的光亮,季桓之拿眼一瞧,居然真的是他。 熊广泰赔着笑冲季桓之打招呼,竟是满脸的阿谀之相。 习惯了恶声恶气的熊百户形象,突然对方变得这么客气,还真令季桓之惶恐。“熊百户,你这是要做什么?” 熊广泰呵呵笑道:“没什么呀,往后一块儿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早晚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嘛。”不过下一刻他就将季桓之拉到一个角落里,抱着商量的口吻道:“季千户,你现在不但无罪释放,还升了官。你说真心话,我们兄弟三个在这前后是不是一直在帮你?”季桓之也算实诚人,答道:“你和朱千户、李总旗确实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小——帮我洗脱冤屈。”熊广泰显得很是激动,右手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道:“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熊广泰是交定了!既然是朋友,来,跟我走,同我朱大哥和李兄弟一道喝酒去!” 熊广泰半拖半请,将季桓之带到了一家小酒馆,上了二楼进了其中一个隔间。朱后山和李密二人已经在里面坐着,像是早有预谋一样。而且朱后山的表情仿佛在告诉季桓之,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适合喝酒吃菜扯淡聊闲天的好心情。 “现在应当叫季千户了,”朱后山道,“季千户,朱某请你来,是有几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山爷说过了,季某惶恐。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照实回答。”季桓之脑子倒挺快,对朱后山的称呼立即从过去的“朱千户”改成了同僚之间常说的“山爷”。 “那我就直说了。”朱后山道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要送信到文渊阁,为何不先跟我说一声呢?” 原来,之前替季桓之中转的间接收信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后山在司礼监的朋友陈矩陈公公。季桓之在诏狱时,听隔壁的犯人以及诏狱中的锦衣卫偶尔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朱千户的后台是司礼监陈公公,而且这个陈公公似乎与其他太监不太一样,为人相当正派。季桓之本就是一个极为谨慎敏感的人,听到这则消息,立刻就产生了上书的想法,于是斗胆写下进给皇帝的便笺,用夹在家书中请朱后山代寄的伎俩,将这封信辗转送到了陈矩手中。而陈矩又设法“随手”丢在了司礼监的卷宗里,退给了内阁,再由内阁首辅赵志皋呈给了皇帝本人。 这一套玩得有惊无险,结果相当可喜。但问题在于,绕过朱后山直接连通了朱后山的后台陈公公,季桓之的这一行为违背了潜规则,犯了很大的忌讳。 相比于朱后山之后的疑问,这第一个问题才是最难应对的。 显然,说什么“一不小心混进去”这种话,是骗不过在场的三兄弟所有人的。季桓之只好如实回答:“是我从狱卒们的闲聊中得知山爷在司礼监有一个朋友,司礼监的公公们又可以直接面见皇帝,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招。至于绕过山爷,还是因为在下……对您不是十分信任。” 朱后山叹了口气,尽管感到非常失望,但他一向觉得听到伤人的实话要比听到甜蜜而又如毒药般致命的假话更好,所以他最终还是原谅了季桓之。不过有句话还是不得不问的:“你对我不是十分信任,难道就很信任素不相识的陈公公了?” 季桓之尴尬地干笑一声,答道:“我……我也只能赌一把了。” 想不到这种回答竟令朱后山大为喜悦。朱后山大笑道:“说得好。男人好色是一无是处的,但如果好赌,则说明他很有求胜心,算是条真汉子。朱某欣赏这种人。” 季桓之颔首道:“山爷过誉了。” “别说客套话了,”熊广泰拍拍自己屁股下的凳子示意道:“快坐下喝酒!” 季桓之以谦恭的姿态坐下,向每人都敬了一杯。 不但是释放,还升任了千户。这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季桓之几杯酒下肚,脑子也有点发飘。 而朱后山仍在继续发问:“朱某很好奇,你在信笺中究竟写了什么,能让皇上亲自下谕旨,将你释放呢?” 季桓之笑笑道:“我不过是将自己推理出的驿馆案的前因后果写了出来,或许恰好想对了。” 熊广泰吃了一惊:“你把东厂想刺杀李总兵并嫁祸左都督的事明明白白写在纸上交给皇上了?你胆子也忒大了!” 季桓之摇头道:“不,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后他详细解释起来。 话说当今皇上因为喜爱郑贵妃及其子朱常洵而迟迟不立太子,众臣劝皇帝及早立长,才有“争国本”一事。而同时东厂与锦衣卫积怨已久,厂公一直想整倒左都督岳希桐,因此利用李总兵进京一事,刺杀李总兵并企图嫁祸给南镇抚司,以此牵出岳希桐。皇帝通过耳目得知了东厂计划,尽管他也对与前首辅王家屏相交甚厚的岳希桐不满,然而李总兵乃皇上心腹爱将,皇帝不想让李总兵成为牺牲品,故而特地嘱咐李总兵派替身进京。这才有了驿馆刺杀案。 东厂对假总兵一事并不知情,极力制造冤假错案。而皇帝故意对此不闻不问,就是想打压支持立长的众臣。 但实际上,皇帝从没有将支持立长的大臣们全部清理的打算,目前几乎所有人都暂时没有明白这一点,因为皇帝本人,从来就没有在众臣面前正式说过要立朱常洵为太子的话。皇帝只是说不立太子,但并未说不把皇位传给长子。如果他真的想将朱常洵立为太子,完全可以将郑贵妃封为皇后,毕竟现在的王皇后无子。 “其实皇上的本意,就是‘制衡’二字。”季桓之如是说道。 从万历十五年开始,皇上就学他爷爷那样不上朝了,但大权并未旁落,朝政依然把持在他本人手中。这是因为,皇上相当精通帝王权术。将宫里宫外的人分化为支持皇长子一派和支持皇三子及郑贵妃一派,免得他们合成一股势力,相当年的活太师张居正一样,压制住自己。 朱后山听完,经过一番沉思后说道:“一开始我以为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在朝堂,后来又认为是在内阁。现在看来,天底下最聪慧绝伦的人,是在深宫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祸福相依 朱后山感慨,皇帝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不过熊广泰奉承比自己官衔高的人的习惯又出来了,当时就借着话茬道:“大哥,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应当是坐在这里的季千户才对。连皇帝的心思都能揣度出来,可不聪明吗?季千户,来,我再敬你一杯。” 但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李密如是问道。 驿馆刺杀案,以一个充满着阴谋的开头为始,中经十余天的多方对峙,却最终以一个潦草的收尾作为结束。李密心思慎密,自然看着不舒服,而且:“涉案的王嫽和真正的刺客寇小罗,又当如何处置?” 季桓之得知了王嫽被掳走一事,稍作思考后道:“现在案子已经了结,王嫽应当不日便会被放回凤鸣阁,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至于刺客……”他忽然不说话了。 如果王嫽会被东厂放回去,那么讲道理的话,镇抚司也应该将“与案件无关的受冤屈”的申家班旦角寇小罗释放。而这件事,其实已经在早些时候和释放季桓之并升任千户的同时由看管诏狱的锦衣卫们一起做了。 明明炎炎夏日,朱后山却觉得背上一冷,心底打着颤想道:寇小罗此一去,犹如放虎归山,往后不知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他忧心的是刺客组织暴雪坊,而李密则是在思考着关于湖广商会和万羽堂的事情。三兄弟里,真正乐在其中的只有那个什么事都不愁的熊广泰了。 季桓之注意到,李密光是盯着桌面发呆,偶尔吃两口酒菜,酒却只是开始抿了几口,这会儿面对着空杯子完全没有续杯的意思,于是问他:“李总旗为什么不喝?” 熊广泰替他答道:“三弟前几天受了点轻伤,得了胸痹,酒多了会咳嗽,连走快一点都难受,季千户就别劝酒了。” 季桓之了然道:“原来如此。不瞒李总旗,我少年的时候也曾发过胸痹。当时给我医病的郎中说过,得了胸痹,需要卧床静养,辅以汤药治疗,运气好的话一两个月就可以恢复了。对了,他当时开的那副方子我还记得,待会儿写下来给你。” 李密低眉致意:“多谢了。” 季桓之给的方子的确有奇效。李密照方去药房抓药服用后,很快就明显感到胸肺不痛了,呼吸也顺畅多了,加上他本来伤得就不严重,当月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与李密的舒畅形成明显对比的,恰恰正是给他药方的季桓之。却说季桓之代替了高缙的职位,日子并不好过。首先原本高千户的手下,是不认可这个空降下来的上司的,加上他们认为季桓之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从一介囚犯摇身一变就成了千户?所以没有人听他指挥。其次,本来想借驿馆案升官发财的孔定邦、邓秉忠一帮人,自然怀恨在心,也看季桓之不顺眼,又欺负他是光杆千户,没少挖苦讽刺他。同时,被皇帝借机摆了一道的左都督岳希桐,正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呢,认为这个从囚犯变身为千户的小子一定是东厂安排玩苦肉计的,也吩咐自己的人不时整他两下。此外,季桓之原来的同乡上司,南镇抚司的总旗王德光认为他不地道,明明是自己帮他在京师找的活计,现在这小子自己一步登天却不管这个老乡了;所以在王德光没少说季桓之的坏话,弄得他连同乡的圈子都快进不去了。 因为以上四点原因,季桓之的日子过得是一天不如一天,还不如当初只是个跑腿力士的时候呢,没这么多烦心事,倒也落得轻松。 这一日,季桓之仍像这个月已经过去的那些天一样,来到北镇抚司,被这帮人调侃几句、又被那帮人消遣几句,然后找到叼着烟袋打瞌睡的熊广泰,坐下来聊上几句。他们三兄弟中,朱后山是经常在各界走动,李密又在家里养伤,所以最近时常在衙门里的,也只有老二熊广泰了。 不过熊广泰今天似乎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因为他亲哥哥的儿子前几天来了京师,说要见见世面,借住在他家里,搅和地他都没时间去东城解寡妇家说一说风情。 季桓之知道熊广泰侄子的这件事,因为对方每次见面都要对此发一通牢骚。 “这浑小子,吃我的喝我的,还骂我没文化。昨天又说什么想出关去瞧瞧。妈的,这不是活腻歪了吗?宁夏的鞑靼蒙古人刚刚叛乱,土蛮部落也不怎么老实,要我带他去关外瞅瞅,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熊广泰抽完了一袋烟,将烟锅往桌沿敲了敲,一整块白烟灰掉在地上。这令熊广泰的心情改善了许多:“的确是好烟,烟灰都不带碎的。” 季桓之随口问道:“总听熊百户数落自己的侄子,不知他叫什么,是个怎样的人?” 熊广泰一边塞新烟丝一边道:“我哥哥的这个儿子叫熊廷弼,今年二十三四岁。说句挺没面子的话,因为我们家里穷,所以我才进京师当了锦衣卫,本来目的嘛也就是想多整点银子,敲竹杠勒索什么的,你懂的啦——而我大哥坚持读书,到现在也没见读出什么名堂来。不过他的这个儿子倒是灵光,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什么的都说得头头是道。背后夸他两句,我熊二觉得,这小子将来是个人才。就是脾气太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一点也不像咱老湖广人那般圆滑。” 不管湖广人究竟圆不圆滑,反正熊广泰的圆滑,季桓之已经是深切感受过了。 “说实话,我也有过去关外看看的想法。”季桓之说。 熊广泰好像这才记起来对方还不到弱冠年纪,比自己的侄子还要小。于是他说道:“年轻人嘛,有出去闯闯的想法很正常。正好,三弟最近一直在查自己失踪父亲的下落。据他自己回忆,他爹爹就是在关外不见的。依我看呐,干脆不如你和咱们三个弟兄外加我侄子,找个闲暇的时候一块儿去关外走走。当然,蒙古那边尽量别去,咱们呐,出山海关,到辽东那边走走。” 熊广泰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们真的要出关走动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兴族至宝 “周立齐招了。” 几天后的早晨,宿醉酒醒的朱后山刚进北镇抚司衙门,就听熊广泰说了这么一句话。 “招什么了?” “就是那两枚宝珠的下落啊。” 朱后山揉揉睛明穴,让脑部经脉贯通,而后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熊广泰告诉他,周立齐或许是猜到了他们要让他替师弟杜鑫挡罪。周立齐本在群芳院里玩乐,突然就被抓了。正所谓人在青楼做,锅从天上来。他一觉得倒霉,二觉得凭什么。所以想通之后又积极配合调查,主动向熊广泰供述,说出了他盗取的两枚宝珠的下落。 朱后山问熊广泰:“他怎么说?” 熊广泰告诉大哥:“他说两枚宝珠被他以四万两银子的低价卖给了一对关外的商人。” 朱后山心想:杜鑫的四十万两说法也的确太夸张了,即便黑市里价格标到了四十万两,真卖起来远远卖不了这么高;而四万两白银足够一般人在京师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了,这数字应当大差不离。接着他又道:“虽说是和商人做了买卖,但那两枚珠子毕竟是赃物,有理由追回来。那周立齐有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商人?” 熊广泰答道:“他说是一从口音和相貌来判断,应当是女真的商人。” “女真的商人?”朱后山知道,女真人必须得到贸易敕书才能和大明进行贸易,但从熊广泰转述的话来推断,这一对女真商人应当是没有敕书,所以扮成汉人模样入关经商的。作出这一判断后他继续问:“是哪一部的女真?” 熊广泰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什么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什么乌拉、哈达、辉发、叶赫,在关内人看来,或许都是一回事吧。“总之他说是见那两个商人傻乎乎的,就跟他们吹那两枚珠子是集日月之精华的稀世珍宝,什么玲珑心可知前世未来、鳌心能壮家族血脉,总之怎么玄乎怎么说。结果把那两个家伙唬得一愣一愣的,两人合计一番,一咬牙一勒裤腰带,竟真地豪掷四万两白银,将两枚珠子买走了。” 朱后山道:“那两样东西虽然不是真的稀世之宝,但也价值不菲。失窃的两家主人必定也在急切地想找到这两枚珠子。既然案子落在咱们肩上,无论是出于职责还是道义,我们都有必要追查一下。” 熊广泰表示认可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吩咐人去关外跑一趟。” 通常来说,抓人的不办案,办案的不抓人。身为锦衣卫百户,自个儿去走访调查,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此前驿馆案纯粹是牵连太过重大,所以这几个千户百户什么的才会亲自上阵。现在熊广泰心理上仍然认为宝珠失窃案只不过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要不是东西太值钱,本来都应该直接丢给低级的官府差人,比如捕头捕快什么的去做的,他甚至都不是很乐意去管。跑腿?那更是没门!手底下那么些干得多挣得少的小旗、校尉、力士,让他们干就行了。 然而朱后山却说:“我们也去。” 熊广泰也是和李密待久了,沾染上了他的习气,冲朱后山翻了个白眼道:“大哥,我们又不是捕快,干活让手下干,咱们坐在镇抚司里喝茶等消息就够了。”说完,他往后一仰,两脚搭在桌上,脑袋靠着墙,让屁股下的椅子两条腿悬空,同时嘬着吕宋烟,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他见朱后山一脸严肃地站着,还举起烟袋示意:“大哥,你也来一口?” 朱后山冷冷盯着他,直看得他发毛,而后猛然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叱道:“锦衣卫百户熊广泰听令!” 一阵混乱的响动后,熊广泰扶起椅子爬起来,将烟袋撂在桌上,面无表情地垂首肃立,同时用谦恭的语气问:“属下在,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朱后山的回答言简意赅:“随本千户出关。” 熊广泰拱手道:“属下遵命!” 见二弟如此,朱后山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具体日子就在这几天,准备好后就动身。这一趟比较远,你趁着还有空,先好好和你那相好的道个别。嗯?” 熊广泰闻听此言,脸上的肌肉更加紧绷起来,像是在努力隐藏着一抹甜蜜的微笑。 这家伙的心思也太好猜了。朱后山轻声一笑,如是想道。 熊广泰回去后自然主动找解小月互诉衷肠,两人都叮嘱对方不可移情别恋,并发下一番海枯石烂的毒誓,方才依依惜别。 几日后,朱后山三兄弟及十几名手下在镇抚司衙门外会合。按照约定,季桓之和熊广泰的侄子也参与其中。众人点卯完毕,便一人一马,即刻出发。衙门里的其他人见这番阵势,还以为山爷又要办什么大案子。而事实上,朱后山一行人此去的确会有意料之外的重大收获,但现在他们还不会想到是什么样的收获。 关外,远在建州左卫,有个地方叫赫图阿拉【*】,住满了女真人。在这个连城墙都没有的位于平顶山岗的小镇上,一条清澈河流从两山之间流过,静谧地流淌,这条河叫作启运河,而在河之北有一座连绵的山,十二个山峰清晰可见,尤其是第四座山峰尤为高耸。 然而大寨里的一群人暂时没有心情欣赏老家的美景,因为他们正忙着开会。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大哥只要一声令下,我必定将旗帜插在长白山的山头上!” “别急别急,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但在此之前,我们总得好好谋划吧。去年东进,鸭绿江附近的各部都收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珠舍里路和讷殷路,如果能早日将长白山纳入我们的控制范围,东边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不过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我们再次东进的时候,叶赫的人又在背后捅刀子。” 说话的两人,头一个是个十三岁就为报父母之仇而杀人的巴图鲁,标准的莽汉,名叫钮祜禄·额亦都;而后一个性情沉稳,多谋善断,叫董鄂·何和礼。 不过这两人都听从一个既有勇武又足智多谋的男人的指挥,而这个凤眼大耳、面如冠玉、身材高大,骨格雄伟男人,目前正站在首位,脑袋微微上扬,目光斜视着右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一开口,就言词明爽,声音响亮:“先北后东。” 何和礼问:“大哥,你的意思是……” “海西诸部尤其是叶赫部军容颇盛,无论我们是否东进,他们都会寻机攻打我们。我们建州与他们海西,在一两年内必有一场大战。” 何和礼试探着问:“所以先休养生息,专心备战?”回答他的是肯定式的点头。 额亦都难免不悦,但既然大哥如此决定,他便不加反对。 会议结束,寨子人可以重新自由出入了。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的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而她身后跟了个拖着一口大箱子、步伐沉重的男子,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塔尔玛?你回来了。” 这姑娘人如其名,就如云雾一般深邃美丽。 “我叫你买的书买到了吗?” “到了到了,全是兵书。”塔尔玛叫后面那个倒霉的跟班打开箱子,将一堆从大明各地书摊购买的书籍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个男人拿起几本书看了看,脸顿时拉得老长,就和真正的野猪皮一样。“《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这是兵书?” 塔尔玛回应道:“是啊,都是讲打仗的。” “你能用这两本书上的兵法打一场仗试试。”男人叹口气,又说:“姑且算是兵书吧,那么这本《西游释厄传》,是怎么回事?” “呃……我感觉挺好看的,就顺便买了。你瞪我干什么,这本是我留着自己看的。”塔尔玛半抢过书,抱在了怀里。 “诶,对了,”塔尔玛像是早有预谋一样,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除了这些书,我还买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东西。” 【*】赫图阿拉:清王朝发祥之地。战国属燕。秦属辽东郡。西汉属玄菟郡。东汉至晋,先为公孙度地盘,后为慕容廆所居。南北朝陷于高句丽,唐灭高句丽,复归内化,为唐安东都护府所辖,中宗时归渤海国。金属属东京路。元为沈阳路。明置建州卫。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关里关外 据说宋元之际,诸葛一族迁至浙江,依照八阵图兴建村落,即是今日金华府八阵图村。而诸葛一族有一件世代相传的宝贝,名为玲珑心,传言将此物随身携带,可以启发心智,增进人的智慧。如果携带的人有天赋、外加名师指点,便可仰知天文、俯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甚至能知前后未来,万物皆明。 至于黑色的珠子,其实不是黑色,而是红色,只因颜色太深,所以第一眼看上去就会以为是黑的。这枚珠子传闻中叫做‘鳌心’,《淮南子》中有云‘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又有蓬莱,方丈,瀛洲、迷踪四仙岛驮于巨鳌之背,后迷踪不知所踪,传说其鳌名为神真子,中万年天劫,遭巨石穿壳而死,其心被炼化,是为‘鳌心’。佩戴鳌心,可活血化瘀,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若不佩戴在身上,而是埋于祖宅地下九丈九尺九寸深,则可以兴旺家族,代代永续。 听完了塔尔玛的叙述,看着眼前一黑一白两枚珠子,努尔哈赤欲言又止。 旁边他的弟弟、同时也是塔尔玛的父亲的舒尔哈齐早已忍不了了,痛骂女儿:“你居然花了四万两白银,买了这两枚破珠子?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叫水玉,便宜的十文永乐通宝就可以买一串,四万两白银,都够买几十车的了!” 但塔尔玛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自己是捡漏成功的。 “算了,”努尔哈赤劝弟弟:“吃一堑长一智嘛。”他说这话的同时,用关爱智障般的眼神瞥了塔尔玛一眼。等等,他忽然意识到塔尔玛并不是智障,关键原因出在几人之间的对话上。 “四万两白银?你哪儿来的四万两?”努尔哈赤皱起眉头问塔尔玛。他记得,年初派塔石哈【*】、塔尔玛兄妹去关内购买书籍时,只给了两人一百两银子、两匹马外加几身汉服。 塔尔玛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给我们钱,我们自然做买卖呀。把建州的东西卖到辽东,从辽东再买东西卖到永平府,再从永平府买东西卖到顺天府,一百变一千、一千变一万、一万变十——挺简单的呀。”说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她有明显的停顿。 努尔哈赤注意到了,旋即用和善的笑容面对着她,语音温和地问:“塔尔玛,你买完珠子之后,还有多少余钱呀?” “呃……没有了,都花完了。”塔尔玛两手一摊,装出一副穷相来。 “都花完了?那我看你头上的簪子怎么换新的了?” “这枚簪子吗?啊哈哈,不值钱、不值钱的。”塔尔玛愈掩饰就愈显得虚假。 “你知不知道,四两银子就够我们建州一个人一年的开销,四万两银子,足够我们所有兵马一年的饷银?” 在努尔哈赤的规劝下,塔尔玛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还有五万九千七百二十五两六分,不过我要留下十分之一,作为此行的酬劳。” 和五万多比起来,这点酬劳当然不算什么。努尔哈赤同意了她的要求。然后他又看看那两枚珠子。 舒尔哈齐说:“阿哥,李将军家我又不是没去过,见过的宝贝也不少。这东西,不值钱!” “那什么心?”努尔哈赤问。 “玲珑心和鳌心。”塔尔玛又说了一遍。 “你刚才说鳌心埋在祖宅地下九丈九尺九寸深,对子孙有利?” “也不一定。” “呣?” 塔尔玛忙道:“我是说也不一定非要埋在祖宅地下,万一把地基刨了房子塌了,不用等下一辈,这辈就得破财了。反正只要是在故土都可以。” 努尔哈赤思忖片刻,朝窗外一打量,恰好看见了那连绵的十二座高矮不同的山峰。他随即说道:“就埋在那座山下吧。” 话分两头,朱后山等一行二十人出了京师,沿着通州、蓟州、遵化、三屯营一路,先去了趟喜峰口,这是熊广泰的宝贝侄子的要求。 万历二年,戚继光到蓟镇上任之初,活动于东蒙古左翼的土蛮部【**】,多次袭击边城,都被戚继光击败。万历三年,朵颜部酋董狐狸、长昂、长秃率部犯董家口关。戚继光督军从榆木岭、董家口分兵出击合围,击溃入犯之敌,活捉长秃。董狐狸长昂无奈,率亲族三百余人到喜峰口跪关请降,请求释放长秃。戚继光同蓟辽总督刘应节计议,允许他们的请求,长昂、董狐狸保证以后不再袭扰,并归还以前虏去的居民、哨兵和掠取的马匹,臣服明朝,恢复贡市。董狐狸、长秃率部族谢罪离开喜峰口关。 从那以后,喜峰口便是兀良哈三卫(朵颜三卫)入贡的通道。喜峰口关口壮观,可屯重兵。每次外夷入贡,戍官要陈列阵容,名为迎接,实为震慑。而且,喜峰口关有可容万人的来远楼,入贡的人马进京,守官还要派兵向京城护送。对于老老实实臣服朝廷部落,朝廷还会不定期的颁赏,颁赏仪式也很郑重。 当然,长城外的这些部落,长期老实是不可能的。土蛮部已经表示臣服快二十年,近来也逐渐不老实起来,时不时也会进犯一下边关的村落,抢一抢生活用品什么的,只是动作不大,还没达到要出兵打压的程度。 熊广泰认为关外危险,就站在关口上朝外面看看就行,没有允许侄子出关考察的要求。 在喜峰口停留了一天,一行人就当是公费旅游一样,又悠悠荡荡晃到迁安,再去永平逛了一圈,买了些必需品,然后才出山海关。 在路上,熊广泰问朱后山:“大哥,你说我们一帮人离开京师出来这么多天,上面不会乱想吧?” 朱后山道:“都说了是外出办案,我们这一趟属于公干,你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吧。况且出了山海关就是辽东,辽东是我大明在关外最安全的地方了,也没有一提到就让你吓得尿裤子的蒙古人。” “谁说我吓得尿裤子了?”熊广泰忙掩饰道。 和有说有笑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季桓之和李密二人。 季桓之骑在马上,只是呆呆地握着缰绳,心里想的却是临行前的一件事。 【*】意为“老虎”。 【**】即朵颜部。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辽东都司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五月十九,也就是离京的前一天的傍晚,季桓之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被人拽了进去。 “什么人?” “我你都不认得了?” “原来是你。”认清那人后,季桓之松开了刀柄。 “话说你小子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哦对了,现在得叫你千户大人了。”身为万羽堂北直隶分堂、真定分坛坛主的元道奇,好像手底下没人一样,事事亲力亲为,季桓之也不免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事情重要,交给手底下人没有自己来得放心。”元道奇如此解释,而后领着他去了藏身之所。 季桓之注意到,这一次去和上一次大不相同。藏身所内,不光打扫得干净整洁,人也比上一回多了不少,但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得都比较寒碜,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居多,而且越是奸狡猥琐的,越是在帮会中身居高位。当然,也有看起来让人觉得比较舒服的,但这一部分人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不姓元。 这一日,北直隶的顺天、保定、河间等十一个分坛坛主全部到齐,此外总堂主元道尊及南直隶的部分分坛主也早已从南方赶来,在三楼进行会议。 当然,季桓之作为一个被强行拉进帮会的低级堂众,是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他和其他一些堂众在二楼等待,只是在会议结束之后,才得到了一项任务。 “你的事总堂主都知道了。他说你有胆有谋,是个人才。不像六大门派,我们万羽堂在朝中没有人,你现在已是锦衣卫的千户,往后内外联络,传达消息就由你来负责了。”元道奇告诉季桓之:“当然,有责任必然也有权利,总堂主决定,从即日起,你就升为北直隶顺天府探风门门主,总辖一人。” “总辖一人?” “就是你自己啊。” “……” “这是你的信鸽,记得定时喂水喂食,如果死了就要补五分银子再领一只。” “这么贵?”季桓之接过一只大白鸽。 “废话,我们不要花精神去驯吗?”元道奇又道:“当然了,知道你接下来有事要出远门,所以鸽子暂时替你寄养着,等你回来,按每天十文钱算寄宿费,记得要交哦。” 季桓之感到很无语:这到底什么门派,连只鸽子的钱都这么斤斤计较。而且先是强行拉我入伙,还把我升为门主,下辖自个儿一人,还要替他们做事?他们还说,万羽堂有十大堂规,二十大守则,三十大戒条,八十小戒条,如果犯了其中一条的话,就算自己是镇抚司的人,也要身受九九八十一刀而死。 蝇头小利都如此在乎的门派,一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我得想个办法摆脱他们的控制才行。季桓之如是想道。 但在此之前,他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远门?” 元道奇摆起了架子:“在万羽堂里,你要称呼我坛主。” “好的,元坛主,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出远门的?”季桓之满心不乐意地加上了这个称呼。过去他是囚犯身份的时候,对元道奇可是客客气气,现在自己成千户了,喊一句坛主都不是很愿意了,人性就是如此。 元道奇向他解释:“我们的线人了解到,我元家的家传至宝鳌心被卖给了关外的商人。而镇抚司的朱后山朱千户正在经办这件案子。按照朱千户的脾性,他是一定会去追查的。总堂主说,你和他们兄弟的关系不错,倒不如就跟着一块儿去。” 季桓之心说:鳌心果真是你们家的,你们家当初是怎么得到这件东西的?当然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问:“我跟着去帮总堂主找回鳌心?” 想不到元道奇却摇摇头:“那玩意我们家多的是,都是一麻袋一麻袋装的。” 季桓之大为震惊:什么,黑市上标价二十万两银子、实卖卖到两万两银子的东西,他们家居然一麻袋一麻袋地装?看来真是普通的水玉珠子,拿出来骗钱的。 元道奇反问道:“你是不是还听人说,鳌心是顶着迷踪岛的巨鳌的心脏炼化而成的,佩带在身上可以延年益寿,埋在祖坟或者祖宅,还能兴旺子孙啊?” “确实听说过。” “那都是骗人的。真的埋在祖坟能兴旺子孙,我元氏那么多珠子,往地下一埋,现在都该出皇上了!”元道奇停顿一下又说:“不过延年益寿是真的,但功效也仅限于此了。你要做的并不是去找回鳌心,而是找一个人。” “找谁?”季桓之问。 元道奇深呼吸一口,方才郑重其事地说出了那人的名字:“五军营参将,李赫伦。” 二十二年前,为了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五军营的一名参将、同时也是万羽堂的一名舵主的李赫伦,带领部分属兵遁出关外,行至鸭绿江附近时,忽然断了联系,音信全无。万羽堂当时的头领们都觉得他是出了意外,不是死了就是失踪,如果不是他身负的重要任务,大家渐渐都要将他遗忘了。 然而就在去年冬天,福建泉州分坛坛主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封从海外来的文件,上面写了“丰臣秀吉翌春渡高丽,征辽东,取北京城”等奇怪的内容,除此之外,文中竟然还有“关东管领家臣赫伦”这样一段文字。 “总堂主认为,李赫伦极有可能没有死,而是辗转去了日本,并成为了这个‘关东管领’的属下。” 季桓之不解:“既然他已经去了日本,我纵使出关,也找不到他呀。” 元道奇说出了关键信息:“那封文件里面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完颜部城西北十里巨石下’。” “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吗?” 元道奇说:“很可能李赫伦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只不过在返程时出了意外,不得不将包含着信息的某样东西丢在了字条上写着的位置处。你与其说是找他这个人,不如说是找他留下来的东西,然后回来交到此处。” 完颜部城西北十里巨石下。季桓之反复揣摩着这句话,直到座下马儿的鼻息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并不是出关就是辽东。过了辽河才是辽东。”熊广泰的侄子熊廷弼正在纠正朱后山错误的说法。这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身长七尺,浓眉虎目,相貌不凡,而他较深的肤色和满手的茧子说明他家境贫寒,读书之余还经常帮助父母劳作。 “那你说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啊?”熊广泰问侄子。 “从划分上来说,叫辽东都司,但真正意义上的辽东,是在辽东都司的东部,也就是辽河、三岔河以东。”熊廷弼说。 “那不还是辽东嘛——咦,你画鸡画鸭的画什么?”熊广泰注意到,侄子骑着马,手上没闲着,捧着本册子不知道在瞎捣鼓些什么。 熊廷弼朝右边看看,然后低头又添了一笔,方才答道:“我在记录这里的山川地形。” 熊广泰驾着马靠过来,伸手冲他后脑轻扇了一巴掌,骂道:“你画这些有他妈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打算经略辽东?”这就好比现代,你正感慨于祖国山川的壮丽,想要绘制下来,旁边你二叔夸奖你:这孩子,是要当军区司令啊。 朱后山在前面骑行,听见叔侄俩的对话,不禁莞尔。 而已经升为小旗的杨雷在头里引路,对照着地图调转马头来到朱后山身前,告诉说:“朱千户,我们好像错过了前屯和高台堡,已经快到宁远了,是不是到地方以后休整一下,顺便探听探听赃物的下落?” 朱后山考虑后道:“我说怎么感觉路途这么长都没见到城镇呢。也好,到达宁远的话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对了,辽东一直是李将军一家掌领,宁远应当也是由他们的家将在打理,去了之后拜访一下,说不定能问到更多的消息。” 话说李成梁一家经营辽东多年,不光形成了家族势力,他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把地给分了,现在俨然是唐朝中后期的世袭节度使,表面上的边关重臣,实际上的军阀。京官只要去辽东,就必须拜一拜码头,否则就是不给李家面子。 朱后山自然清楚这一点,不论是李成梁本人还是他的家将,都要去见一见。而且女真的商人从京师返回,必定要路过宁锦一带,李家的家将监管辽东各族,多少能掌握一些信息,问一问他们不会有坏处。 当天晚上,他们一行抵达了宁远,可惜不凑巧,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只得在附近村子中借宿,然而就在夜里,发生了一件怪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天降玲珑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朱后山一行人抵达了宁远,可惜不凑巧,城门已经关闭,他们便在宁远城南郊的一座不大的村子里的几个老乡家借宿。 而季桓之借宿的这一家除了说话一口大碴子味儿以外,睡觉呼噜声音还相当大,弄得他在隔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加上还有身为万羽堂北直隶分堂、顺天府分坛探风门门主的职责以及与这个职位名称一样又长又莫名其妙的任务,他心神不宁地走出屋子,在院墙外的古树根上坐着,仰头夜观天象,排解烦闷。 “你看得懂星象?” 季桓之回头一瞧,李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把他吓得一颤。对于对方的问题,他说道:“看不懂,纯粹是睡不着,消磨时间的。” 李密问道:“其他人鞍马劳顿,都是倒下就着。倒是你真年轻力盛,这都能失眠。” 季桓之轻声笑道:“李总旗不也是睡不着吗?” 李密道:“我本想好好休息,可惜心中烦闷,难以入眠。” 李总旗也有心事?那我和他可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季桓之心里顿时和他拉近了距离。出于礼貌,季桓之问他:“李总旗有什么苦恼,不妨说一说,如果我力所能及,或许能帮一帮你。” 李密叹了口气,像是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方才注视着季桓之道:“我之所以苦闷,正是因为你呀。” “我?”季桓之一愣,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李密。难道是上次给他调养胸痹之症的药方效果不佳?不过李密接下来的问题直击中了季桓之的要害。 “临走的前一天,你去了什么地方?” 季桓之心里一慌,忙摆出掩饰的笑容道:“李总旗问的问题好奇怪啊,我还不就是衙门和住所两个地方来回跑吗?” 想不到李密却用这句话堵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帮我们画的地图自己都不记得了?” 季桓之一怔,方才回忆起早在驿馆案初期,熊广泰让他帮忙绘制一张通往万羽堂在京师藏身处的地图。显然,那个地方附近已经有他们三兄弟的人在暗中轮流监视了,那么自己第二次去那里的情景自然也被看见了。 “你在万羽堂里究竟是什么职位?”李密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敌意。 “我早就说过,我是被他们强拉入伙的。” “那他们给你交代了什么样的任务?” “任务?”季桓之假装不解,试图糊弄过去。 然而李密警告他:“我劝你最好还是从实招来。否则真等我们在你主动交待之前知道了,我大哥和二哥的性情,你是了解一二的。” 季桓之既忐忑又恼火,“从实招来”四个字令他感觉自己仿佛又置身诏狱的刑房中,遭到严刑逼供。可他转念又一想,虽说万羽堂有十大堂规,二十大守则,三十大戒条,八十小戒条,如果犯了其中一条的话,就算自己是镇抚司的人,也要身受九九八十一刀而死;但如果自己有事情瞒着朱后山熊广泰二人被知道的话,死的要比回京师再被堂中人找到快得多,毕竟现在他身在关外,身边将近二十个锦衣卫,都是那三兄弟的人,哪怕自己出了事,他们也可以说成是因公殉职,死都白死。更何况—— 这三兄弟从一开始就帮我洗脱冤屈,而元道奇那帮人明摆着就是利用我,两者相较,还是同僚更有搞好关系的价值。 思来想去,季桓之最终做出了决定,对李密道:“实不相瞒,万羽堂让我跟随你们出关,明面上是协助办案,实际上是要我找一个叫李赫伦的人留下的东西。” 闻听此言,李密如遭雷击,顿时僵住不动了,目光也突然呆滞住了。 “李总旗,你没事吧?”李密的表现吓到了季桓之。 恰在此时,天上一颗流星坠下,带着长长的尾翼,随着愈发逼近,也变得愈发刺眼和炽热。 最终,但听一声爆响,老乡的房顶炸裂开来,瓦片横飞,响声惊动了整村的人。 李密也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他和季桓之二人随即赶回院中,查看情况。 “哎呀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值得庆幸的是,老乡只是被飞溅的灼热土块烧出了一点轻伤,并没有性命之忧,此时他正心有余悸,看向摧毁他卧房屋顶的东西。 那陨星发着灼目的白光,将整间屋子照得宛如白昼,多看一眼,都会感到眼珠子刺痛。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闻讯赶来,出于好奇和恐惧,在院里院外守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晌午,那枚陨星的光芒才逐渐黯淡下去,显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熊广泰壮起胆子走进那三尺宽、半尺深的圆形坑里,试着碰了碰陨星。 “还是热的。”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枚核桃大、球形的半透明陨星,疑惑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铁、还是玉?” “看起来不像。”朱后山拿过来端详一番,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材料。 就在这时,后面一人叫声:“奇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后山一行当中唯一一个非锦衣卫的人,江洋大盗杜鑫。自从师兄周立齐当了他的替罪羊被羁押后,杜鑫就成了朱后山等人的眼线。而这回因为要追查玲珑心和鳌心的下落,杜鑫见过那两样东西,所以他也随行。此时杜鑫看见那枚陨星,啧啧称奇。 “哪里奇了?”朱后山问他。 杜鑫走到近前,贴身耳语道:“朱千户,这东西——这东西和玲珑心一模一样。” “真的?” “真的,小人保证绝对没有看走眼。尤其是这边有一圈纹路,弧度和分叉都与小人记忆中的玲珑心相差无几。” 朱后山又将陨星仔细端量一番,心里连说:真是怪哉。 熊广泰脑子活络,建议朱后山道:“大哥,既然这东西和失窃的玲珑心一样,那咱们再找一块深红色的石头车圆润了,就可以回去结案了不是?” 朱后山瞪了他一眼:“你想得挺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干戈将起 却说朱后山一行在宁远外的村子借宿,当夜一颗陨星坠落,杜鑫发现坠下的陨星竟然和自己曾经见过的宝珠玲珑心一模一样。熊广泰脑子活络,当时就建议朱后山道:“大哥,既然这东西和失窃的玲珑心一样,那咱们再找一块深红色的石头车圆润了,就可以回去结案了不是?” 想不到朱后山却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想得挺美!”他深知自己的这个二弟,虽生得一副草莽相,但实际上一怕苦二怕死,自打出关,成天都在担心会不会有土蛮部的人杀过来威胁到生命安全,满脑子想的都是趁早追回赃物赶紧回京结案。还不如那侄子熊廷弼。 而现在更好,熊广泰除了要担心土蛮部以外,还要留神天上会不会掉下来东西砸脑袋上,要真砸上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就剩一个大坑。 朱后山教训二弟道:“天上掉石头的事情,哪儿能天天有?而且还要刚刚好掉在你头上,这比被雷劈的几率还要小好吗?”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白光闪耀,众人透过毁坏的屋顶,看见天上有一颗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陨星坠落下来。很快,但听一声爆响,旁边一家住户的屋顶也被砸坏,引得众人大惊失色。 大伙赶去事发地点,发现陨星摧毁的是一间厨房,炉灶已被彻底毁坏,锅碗瓢盆焦糊一地,都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了。这枚陨星也和前一枚一样,躺在圆形深坑的中央,散发着灼目的白光,让人不敢直视。 熊广泰见状将两手一摊,仿佛在表示:我说什么来着? 朱后山再度抬头看看天,已是晴空万里,一派和谐气象。他心说:真是见鬼了。 这一回老乡们不再守着陨星坑了,已经见识过一次,也就不觉得新奇了。锦衣卫们等到陨星冷却,将其取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一模一样?”朱后山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鑫也惊道:“又是一颗玲珑心!” 现在,疑惑困扰着他们,没人能解释昨晚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两颗陨星,坠落在相邻的两处房屋,还都和失窃的玲珑心外观一致。这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那个年头的人多少讲点迷信,众锦衣卫们都隐隐感到不安。 “是不是老天爷警告我们,不要再追查赃物的下落了?”小旗乔虎表达了自己的猜想。 熊广泰更直接,干脆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起来,口中从如来、观音一直念到土地山神。 就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的时候,熊廷弼上前朗声道:“上天警诫,都是子虚乌有。天底下的事情多了,难道每一件事都要给个预兆,那老天爷不累吗?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忽悠不识字的老百姓的。天上陨星,也不稀奇,好比谁家屋顶不会掉点墙灰?我们刚巧赶上了而已,不足为奇。” “屋顶掉墙灰,你这个比喻不错。”朱后山称笑道。但他心里并不释然,因为他有种预感,手中的这两枚杜鑫称为与玲珑心一样的珠子,的确是在向他们昭示着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想不出来。难不成找人扶觇占卜一下? “行了,别叽里咕噜的了,你打算把佛道两家的法号全念一遍吗?”朱后山打断了熊广泰那冗长无比的祷告。 众人重新上路,决定还是先去宁远城补给休整一下。他们走到南城门口下了马刚要进去的时候,一骑夺路而出,蹭倒了四五个人,还险些惊散了锦衣卫门的马匹。最终那冲出来的马儿绊了一跤,将骑手摔了下去。 骑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扬起马鞭便要抽打众人,口中骂道:“妈了个巴子,没长眼睛吗?”或许是看见一行人数量众多,他没有真的下手,骂完之后只是啐了一口,回头捡拾从褡裢里滑出的文书。 朱后山注意到,这骑手穿着黑底红边缀银色铆钉的布面铁铠,还穿着白色的半边袍子,身份上应当是辽东边军。该军丁携带文书行色匆匆,必定是有军情传递。于是他问道:“这位军爷,如此匆忙,是不是有军报要送啊?” 这兵丁正为马儿扭伤了前蹄而发愁,听后面人问自己话,在他听来颇有种幸灾乐祸、火上浇油的感觉。于是兵丁转过脸来,叱道:“狗娘养的,误了老子的事,要不是老子没空,不整死你们这帮不长眼的瘪犊子玩意儿!” 几名小旗校尉见这丘八对朱千户出言不逊,当时火起,就握紧拳头,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孙子。 不过朱后山暗暗示意,拦住众人,随后将自己的马牵到兵丁面前,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位军爷,我们也无意冲撞到您。您的坐骑受伤,在下实在抱歉。如果军爷不嫌弃,就骑我的马去办事吧。” 见对方态度诚恳,兵丁的火气消去了大半,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缰绳,同时将对方牵来的马打量一番,眼神中似乎透着几分满意。 “那就谢谢了。”兵丁只一句,便跨上马,绝尘而去。 因为朱后山的阻拦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熊广泰这会儿才走上来,问他道:“大哥,这丘八如此无礼,你居然非但不表明身份治一治他,还将坐骑也送给他了?” 朱后山轻声笑道:“你没见他急着递送军情?若我们与他正面冲突,万一耽误了大事,我们也脱不开责任。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总计较这种小事。”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朱千户教训的是。 然而他们进城之后,刚找一处街边面摊坐下不久,便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一名辽东边军兵丁扬尘而过,直往南门而去。 朱后山不免嘀咕:“难道最近土蛮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熊广泰说:“大哥,是不是辽东这边又要打仗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朱后山道:“辽东这块,主要是土蛮、插汉和喀尔喀三部蒙古人。土蛮在万历初年已经俯首称臣,另外两部常被李将军奔袭打压,早已不成气候。而女真部分,建州女真与李将军乃相交甚厚,一直在牵制着海西女真。按理说现在的辽东,应当极其和平才对,怎么会连发两道紧急军情呢?” 这会儿熊广泰也奇怪了,但他奇怪的并是不军情不军情的,而是:“大哥,你怎么对辽东的事情这么了解?” 朱后山道:“我也是听兵部的大臣们讲的。” 面摊摊主端着面碗过来的时候,听见几人交谈,便接过话茬说了两句:“几位爷不知道吧?义州那边出事了。” “义州?难道蒙古人是想进犯大凌河堡?”朱后山有印象,义州位于大凌河南岸,与小凌河北岸的锦州遥想呼应,处在插汉部和喀尔喀部之间,而大凌河堡,则是在锦州的东北部、位于大凌河的西岸。 不过摊主接下来的话否定了朱后山的猜测:“不是那个义州,而是鸭绿江那边的义州。” “鸭绿江那边的义州?”朱后山思虑片刻,而后恍然大悟:“朝鲜义州!” 万历二十年暮春,丰臣秀吉调动三十万余兵马,并遣近十七万人入朝,一路摧枯拉朽。同年夏,朝鲜宣祖李昖仓皇出奔平壤,随后日军第一、第二、第三军团追击而至,突破临津守备攻陷开城,李昖离开平壤,再继续流亡至中朝边境的义州,并遣使向宗主国明朝求援。 当时朝鲜全国八道已失,仅剩平安道以北,靠近辽东半岛义州一带尚未为日军所陷,李昖认识到若没有明朝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光复朝鲜,因此便派几批使臣去明朝求救。朝鲜的使臣们除了向万历帝递交正式的国书外,分别去游说明朝的阁臣、尚书、侍郎、御史、宦官,甚至表示愿意内附于明朝,力图促使明朝尽快出兵援朝。 方才两名军士,正是急递朝鲜国书去的。 熊广泰也是好奇,问道:“大哥,朝鲜义州是个什么地方,那里又怎么了?” 摊主久居市井,各种流言总能率先听闻,便帮忙回答了:“听说是倭寇上岸劫掠,几百个人就从南岸杀到北边义州了。” 当时恰好倭将屯住在江沙,发数百名骑兵举行操演。或许是以讹传讹,辽东不少军民口口相传,传到宁远时,就成了“几百倭寇劫掠朝鲜”了。 朱后山听闻摊主的话后沉默不语。 几日后,由于宁远南郊村落两颗陨星的事件,一句童谣逐渐传开: 天星坠落,干戈将起。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事态危急 辽东巡抚急报:倭军攻陷平壤,朝鲜国王李昖逃亡义州。不多日后,兵部尚书石星奏报:“自倭贼入侵之日起,至今仅两月,朝鲜全境八道已失七道,仅有全罗道幸保。朝军守将无能,士兵毫无战力,一触即溃,四散而逃,现倭军已进抵江边,是否派军入朝作战,望尽早定夺。” 自打日军入侵朝鲜以来,明朝的朝廷一刻也没消停过。兵部的人十分想打,尤其是尚书石星主动请愿,要求自己带兵打退日军。但他刚提出来,就被言官骂了回去,特别是兵科给事中许弘纲认为,御倭当于门庭,此外他还批评了朝鲜方面,说他们是被人打就求援,抓几个俘虏就要封赏,自己打仗却是望风逃窜,弃国于人,去救他们也是白费劲。而朝廷大多数人都同意他的看法。 更有甚者,一些大臣认为朝鲜暗藏祸心,是想和日本一齐侵攻大明。 此时,朝鲜残存的王室和落魄的朝廷正在鸭绿江畔忍饥挨饿,狼狈不堪。有句话说得好: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现在,他们这些已经有了渡江避难,大不了内附当个辽人保全性命混混日子的打算了。所以他们很快写了封请求避难的国书,也送到了大明京师。 不过辽东巡抚表示,辽东地方和资源有限,只能接收一部分人,其余的切莫过江,本地无法接待,建议难民“名数莫过百人”。 难民先不管,对于要不要出兵的问题,经过几番讨论,朝中大臣几乎达成了共识:不去。 但去不去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因为掌握真正决定权的那个人在深宫里。 “宜速救援。” 这是数月以来、不、应当是近大半年以来,自接到福建转交的发自萨摩的提报到现在,万历皇帝朱翊钧对于日本问题的首次表态。 因为他接到的那封数千字的提报里,一陈日本国之详;一陈日本入寇之由;一陈御寇之策;一陈日本关白之由;一陈日本六十六国之名;复陈未尽之事。林林总总,涵盖了日本国的方方面面,内容极之详尽。其中第二第三部分,明明白白写出了丰臣秀吉的野心,绝不止于占领朝鲜;日军在消化掉侵占的土地,养精蓄锐之后,兵锋必定指向大明。与其等他们增强实力、变本加厉变得更加不容易对付,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及时出击,将其赶回老家。 宫里,皇帝朱翊钧正在看朝鲜国王李昖的画像。他之所以要看朝鲜王的画像,是因为当时有福建海商,以到朝鲜经商时听闻的消息,回报朝廷说,朝鲜与日本同谋。故而兵部尚书石星秘密派遣曾经出访过朝鲜,看过朝鲜国王者,来辨别朝鲜国王的真假,辽东也遣画师前去,秘密画下国王的相貌以资辨别。说到底还是通讯不发达的锅。 稍后,他将画像卷好,并命那名前来帮忙确认画像真实性的曾经出访过朝鲜的使者退下,接着对兵部尚书石星下令道:“宁夏尚未平定,不宜两线鏖战。先就近遣部分辽东军入朝,挫倭军锐气,以观后效。” “臣遵旨。”石星答应后又问:“如果倭军片刻不歇,直取义州,威胁朝鲜王室,又当如何?” 朱翊钧沉思片刻,又召见了一人。 不久后,那人应召而来,跪伏道:“微臣骆思恭,叩见皇上。” “免礼平身。” “谢皇上。” 石星看向那人,见到一身大红底色的麒麟服,就不说话了。因为这种服饰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专用服饰。【*】 朱翊钧道:“骆思恭,与倭军大战在即,我方掌握的倭人信息尚且有限。先特命你调遣锦衣卫,赴朝鲜及日本打探,一有消息,便及时回报京师。” “微臣遵旨。”骆思恭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领十七所及南北镇抚司。而其中最适合打探情报的,显然是经常经办案件、熟稔侦查推理的南北镇抚司了。像李如桢那种专门通下水道的锦衣卫,还是一边玩去吧。 于是,在接受了皇帝指派的任务后,骆思恭立刻动身赶往北镇抚司,下令召集十三太保。 叫你们这帮孙子平常那般高调,现在活儿来了。 在听到了召集命令后,十三太保中的十个人就“很快”地陆续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怎么少了三个人?”骆思恭见缺人,如是问道。 知情的副千户孔定邦回答:“朱后山千户领熊广泰、李密出关追查一起宝物的失窃案了。” 骆思恭当即不满道:“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由六扇门的人来管吗?他们瞎掺和什么?” “兴许是那样宝物价值连——” 孔定邦想说宝物价值连城,朱后山等人也许是想从中牟利这种话,但未说完,就被骆思恭打断了。 “不谈那些了。倭军进犯朝鲜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有所听闻了吧?”骆思恭道:“今日本指挥召集你们,是有任务指派。” “有任务指派,是何任务?难道是让我们随军参战?”说话的是个面容俊秀,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人。此人来历可不简单,他的父亲是太常寺少卿陆炜,而陆炜的父亲名叫陆炳。他自己则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二,锦衣卫镇抚使陆轩。由于锦衣卫原本属于军事组织,卫中官职都是武官头衔,所以听闻倭军进犯朝鲜,皇帝有任务指派,陆轩猜测他们可能入朝参战,也在情理之中。 而骆思恭的告诉他,的确是与战事相关,不过不是正面战场:“如今宁夏尚未平定,皇上认为不宜两线作战,因而特命我们锦衣卫入朝赴日搜罗情报。你们北镇抚司的人可尤为擅长这种事情了。” “入朝赴日?”众太保们小声议论起来。 骆思恭喝止住他们,而后道:“劝你们这会儿少说点话,还是把精神留着去办事吧。”随后,他敛容正色,朗声道:“众人听令——” 【*】蟒服、飞鱼服通常只有皇帝亲赐才可穿。明武宗时期,正德皇帝经常胡乱赏赐蟒袍、飞鱼服,因而嘉靖时严加管控,命锦衣卫改穿麒麟服。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辽东上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万历命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遣人员入朝赴日,搜罗情报。经过决议,骆思恭指派从三品指挥同知史世用领副千户孔定邦、百户铁万安、试百户邓秉忠、郑士元、总旗汪德隆、靳友超及麾下人员由天津大沽坐船赴日本;千户郑闻韬、副千户豫修楷入朝,并命他们经过辽东时联系朱后山等人,命他们一并前往朝鲜。而指挥佥事苗御鸿和镇抚使陆轩则留在京师,毕竟不能把北镇抚司的人搬空。除了北镇抚司的人以外,骆思恭还调动了南镇抚司的部分人,以及另外两个所的锦衣卫,协助两路人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朱后山等人在辽东,十几天的时间已经从宁远转到了辽阳,而他们尚不知道京师的大动作,同样也不知道有位辽东的将军也从休假的宁远一路赶到了辽阳。不过他们很快就能见到这位将军。 这一日,朱后山前往辽阳治所,拜访当地知府,顺便想问一下关于伪装成汉人的女真商人的事情,辽东与内地不同,这里近似于是李家自己的地盘,加上又是边关,所以武将和文官时常照面,办公有时也在一块儿。朱后山拜访地方官,先没见到知府,倒先见到了一个将军。 这将军看起来将近五十,个头很高,一对虎目炯炯有神。他估计也是急忙赶到,不知道差人们的通报过,现在看见朱后山等人进来,从服饰上看不出来是何身份,于是质问道:“你们是干啥的?” 朱后山一见这将军,立刻俯身行礼道:“下官锦衣卫千户朱后山,见过祖副总兵。” “哎哟呵,你怎么认识我?”那将军盯着朱后山的发髻,等对方稍稍将头抬起来,看到面容的时候,不免一惊:“原来是——” 将军突然止住,换了副平和些的面孔道:“原来是锦衣卫啊,你们来是要办案子吗?办案子找巡抚大人,本将军有军务在身,暂时没空帮你们。” 这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辽东副总兵、李成梁的家将祖承训。 对于怎么认识祖承训这一问题,朱后山回答道:“祖副总兵长年跟随李将军和蒙古人作战,曾经以三万骑兵击败过十万土蛮,边庭第一勇将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要换以往,面对这种褒美之辞,祖承训肯定就认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在品级比自己低很多的朱后山面前,他倒谦虚得很:“过奖了过奖了。我去请巡抚大人,有什么要帮忙的就问他吧。”祖承训说完,旋即疾步走出了门。 奇怪的是,朱后山也跟了出去,二人前后而行,绕过一个拐角,面对面交谈起来。 “参——山爷,你怎么来辽阳了?”祖承训问。 “我是在追查两件被女真人买走的宝物的下落,现在毫无头绪,正不知如何交差啊。” 祖承训失笑道:“六扇门的事情倒全让你做了。这又不是什么大案,随便应付一下就拉倒了。” 朱后山轻叹道:“应付一下就不是我了——对了,你说有军务在身,到底是什么军务?” 显然祖承训和朱后山也有不薄的交情,但此刻他坚守原则道:“军机不可泄露。” “是不是要援朝啊?”朱后山装作随口一问。 “你咋知道的?上头派我先领三千辽东铁骑入朝,援救朝鲜国王。”刚才还坚守原则的祖承训,这会儿就把实情说出来了。 朱后山沉吟道:“三千人……那敌方有多少?” 祖承训用轻松的语气道:“听说也就十几万吧。” 朱后山心里咯噔一下子:十几万人?怕是就算十几万棵树,你三千人也要砍个十天半个月。 祖承训道:“兵部的人说了,宁夏未定,不宜两线作战,所以让我先领少量兵马援朝,保全住朝鲜王室再说,顺便干他妈的一仗,探探倭寇的底细。”朱后山道:“以往只是听说过戚将军在东南抗倭,人数多不过两三万。如今十几万倭寇入侵,我朝开国一来还是首次遇上。”祖承训含笑道:“区区海贼,不足为患。戚家军几千人打倭寇能屡战屡胜,而且从未有过过大的伤亡。俺们辽东军比他戚家军还要强上几分,一旦入朝,倭寇还不得望风披靡?” 朱后山考虑稍许道:“我一行当中,有个年轻的千户,其父曾在戚家军服役过。他从小耳濡目染,应当对倭人颇为了解,不妨让他随你的部队——” “不必了,”祖承训明白朱后山的用意,摆手道,“都说了,区区海贼,不足为患。”他嘴上这么说,或许本意其实是不想让锦衣卫随军,毕竟没人喜欢特务、还是不知道底细的特务跟在身边。 不过很快,朱后山一行就不得不随军了,因为京师的人找到他们,命他们前往朝鲜,搜罗情报。既然都要去朝鲜,不如先结伴而行了。 六月下旬,祖承训领三千骑兵,号称五千,奔赴朝鲜,并于七月抵达义州。 此刻,翘首期盼天军救援的思密达们都激动万分,尤其是接待使柳成龙【*】,更是涕泪交加。但当他顺便数了数天军的队伍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好明讲,便对祖承训说道:“倭兵战斗力甚强,希望将军谨慎对敌。” “啊,你说啥?” 朝鲜贵族会说汉语,但显然发音还不是十分准确,祖承训一时没有听懂。 等朝鲜方面的译官用纸笔写下来后,祖承训才明白柳成龙的意思。他表示:“当年我曾以三千骑兵攻破十万蒙古军,小小倭兵,有何可怕!”接着他又道:“量我五千铁骑,收复平壤,绰绰有余。” 【*】柳成龙(1542年-1607年6月7日,万历三十五年五月十三日),字而见,号西厓,李氏朝鲜政治家。柳仲班的次子,曾于朝鲜宣祖时期担任领议政一职。封号丰原府院君,死后谥号文忠。战争期间先后担任三道都体察使、左议政、领议政(朝鲜最高官职,相当于宰相),为人忠直,顾全大局,积极启用李舜辰、权慄等名将,战后写有回忆笔记《惩毖录》,被中朝日历史学家公认为最权威的第一手战争史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一败涂地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大明天军在义州暂时驻扎的当晚,朱后山找到了祖承训。 “祖将军准备休息了啊?” “是啊,先睡个好觉,明天动兵。” 朱后山道:“倭军声势浩大,不如由我们锦衣卫先去前方侦察一番,将军情打探个几分,祖将军再决定是否动兵?” “不过是十几万海贼罢了。”祖承训不以为然,同时还在背后批评了朝鲜人一通:“高丽棒子们哪怕全国军民齐心一致,又怎么可能打不过十五六万人。三千里国土沦丧,并非倭寇战力强盛,实在是他们太过无能。” 朱后山见祖承训身为主将却如此轻敌,隐隐感到不安,他还想劝诫祖承训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耐烦了:“山爷,我敬重你才叫你一声山爷。但你毕竟不是过去的你了。究竟我是主将还是你是主将?” 话已至此,再劝也没有用了。朱后山只好叹息一声,退出大帐。不过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他还是指派麾下锦衣卫去前方打探情报,并要求及时回报。 然而奇怪的是,李密亲自带人打探,汇报给祖承训的消息,却是前方并无大股倭军,只有三三两两的小队,在各地巡察。 祖承训得知后嘀咕道:“原来倭寇也喜欢夸大兵数来吓唬人。”他觉得,倭军是号称十六万,实际上不过七八万而已,而且倭军攻下朝鲜绝大部分土地,必定要分散防守,那么平壤守军很可能只有区区一万人而已。想我辽东铁骑,打蒙古人都能以一敌三,三千兵马打他一万倭寇,还不是绰绰有余? 为此,他急不可耐地朝平壤方向行军,待率兵至朝鲜嘉山时,他找来当地人询问:“平壤日军尚在否?” 通过译官的翻译,朝鲜百姓听明白了问题,便回答:“尚在。” 祖承训仰天大笑道:“倭贼还在平壤,简直是老天爷要让我成就大功啊!全军听令,日夜兼程,赶往平壤!” 随军的不光是那二十来个锦衣卫,还有朝鲜的柳成龙及其随从。 柳成龙和朱后山一样,也感到不安,背后他问朱后山:“朱千户为何今日不劝祖将军思密达?” 朱后山摇摇头:“祖将军已经膨胀了思密达。” 1592年7月16日(农历八月廿七)黄昏,阴雨连绵,祖承训遥视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线城墙,他旋即下令:“史儒听令,你领一千人为先锋,本将率两千主力随后,直取平壤!” “末将得令!”副将史儒便领一千人先行出发,祖承训随后跟上。 随着离平壤越来越近,熟知倭军厉害的柳成龙再也沉不住气了,闯到祖承训面前劝他:“祖将军,下雨路滑,不宜匆忙出击啊。” 这几日下来,祖承训已经对高丽腔的汉语比较熟悉,柳成龙的话并不需要翻译也能听懂了,他手握缰绳,豪气干云地回答:“我观倭贼,不过蚁蚊耳!”随后他又道:“前方战地,朝鲜大臣们就留在此地,不要走动,静候天军大捷的消息吧!” 随后,他扬起马鞭猛抽坐骑,绝尘(泥)而去。 次日黎明,辽东军杀到平壤城下。前方探马来报:“平壤城城门不闭,城上亦无一贼防守者。” “真是天助我也。”祖承训大笑道。随后他还冲随军的那名年轻的锦衣卫千户季桓之打量一眼,含笑道:“小老弟,听说令尊是戚家军。现在倭寇就在城里,你不宰一两个,岂不是给你老爸丢脸?”祖承训见季桓之胡子都没开始长,就当了千户,第一想法就是这黄口小儿一定是靠关系当的千户,其实没什么真本事,他有心要挑逗一下这小子。 季桓之并没有理会祖承训言语中包含的轻蔑之意,只是说道:“城门大开,城墙上无人防守,一定有诈!” 祖承训笑道:“小老弟三国又看多了吧?上的计策,真打仗的时候谁会用啊?小老弟,你不会是怂了吧?反正你们锦衣卫只是负责搜罗情报,没有作战的必要,要是害怕的话,就先回去吧。” 季桓之不同于其他的同龄人,他不会被一两句话就激得青筋暴起。但是面对那么多老兵油子,面子还是要有的。所以尽管知道城内有诈,他还是毅然道:“谁说我怂了?这口家父传给我的戚家刀,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砍过倭寇的脑袋了,今天就再试一试锋芒。”而就是这一次的要面子,让季桓之得到了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哈哈,说的太好了。那就跟俺们出击,建功立业吧!”祖承训下令全军入城。 此刻,史儒的前锋已到达大同馆前。城内“少量”倭军“猝不及防”,被他斩杀十余人。然而很快,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周围的民居中伸出无数支火铳,膛里的弹丸正饥渴地等待享用大明士兵的鲜血。 突然间,声震天地,硝烟弥漫。辽东军在道理狭窄、全是弯曲巷子的城内拥挤作一团,人和马都成了活靶子,仅仅一轮,就死伤数百人。 被火铳声音震得险些聋了的祖承训这才从茫然中缓过神来,下令还击, 然而糟糕的是,由于连夜大雨,辽东军的火器失效,无法击发,还击也就是不可能的事。大约一分时间之后,躲藏在民居中的日军铁炮手重新装弹完毕,再射一轮,又将城内的辽东军射杀数百。 “祖将军,快撤吧!”灰头土脸的朱后山在乱军丛中找到祖承训,冲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撤!”祖承训狂妄了几个月了,总算明白了一回。 剩余的明军退到城外,一路向北逃窜。然而又是因为连夜大雨,郊外尽是泥淖,骑兵难以行动。 而日军见明军撤退,立刻追击出来,铁炮足轻和弓足轻撵着骑兵跑,也是自古少有。 又是一轮震天的声响,副将史儒中弹,坠马身亡。除此以外,千总戴朝弁、张国忠也被击杀。而最倒霉的要数本来没有作战任务的锦衣卫们,他们被击杀过半,剩下的则成为了在日军手中极为少有的俘虏。 战斗的最后,被几名亲兵保护遁走的祖承训回头看了眼阵列整齐、但军容不整齐(武士盔甲多是自己设计,形态各异)的倭军,胆裂横飞,从此患上了恐倭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倭军翻译 当季桓之被一群矮个子围住,其中一个个头比一般大明人还要高,头戴鬼面鱼头形高盔、身穿全身当世具足的人要斩他的时候,旁边有个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人拦住了他,两人交谈几句,那高个子收起刀,挥了挥手,倭军便将季桓之和其他几个侥幸没死的辽东军和锦衣卫捆了,关押了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朱后山、熊广泰以及他们麾下的四小旗都没有死,而李密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脱了。众人挤在监牢,对自己的命运不抱有太大期望。所谓的监牢,就是平壤原本朝鲜官府的牢房,又阴暗又潮湿,弥散着一股霉味。 “都怪祖将军轻敌冒进,才有如此惨败!他还把我们丢下,自己跑了,真是妈了个巴子!”这时候,有个原本同样轻视倭军的辽东兵骂起了祖承训。而他痛斥祖承训的结果,是被看押俘虏的倭军嫌聒噪,狠狠打了一棍子。而那看守教训了不老实的俘虏后,被另一个看起来级别高一些的人叫走,众俘虏们才得以放声说话。 “大哥,这帮矮脚蟹说的是什么?一句话也听不懂。”熊广泰问朱后山。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去?” 得不到解答,熊广泰想起了季桓之,转而问他:“季千户,令尊不是在戚家军当过兵吗?他经常和倭人打交道,有没有教你几句倭人说的话?” 对此季桓之也只能表示,他爹和倭人的唯一交流方式就是用武器厮杀,而且当年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中,相当一部分其实就是不满海禁政策的明国人,真要用语言交流,说的也是汉语居多。 听完季桓之的解释,熊广泰很是失望:“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想贿赂一下逃出去都没机会。唉——”他叹了口气,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京师的解小月,再想到自己可能会被这帮矮个子倭人宰了,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他一度有液体在眼眶中打转。 这会儿有不识相的问他:“熊百户,你怎么了?” “我困了,想睡觉,不行啊?妈的连夜骑马来这个破地方,转眼就被关起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熊广泰骂骂咧咧,假装打了个哈欠,揉揉泪眼,随后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三弟也不知怎么样了。”朱后山此刻担心的是音信全无的李密。但他无计可施,也只能祈祷三弟是随祖承训逃出生天了。 在平壤的牢房中,众人达成共识,要忘掉了过去的身份,无论曾经是怎样的高低贵贱,现在都是平等的俘虏,一帮难兄难弟,困难的时候,唯有互相扶持才能渡过难关。虽然他们也不知道现在互相口头上的鼓励到底有特么什么用。 而就在所有人都勉强抱着一丝生存的希望,期盼着逃脱的一天的时候,牢房外来了一个人,是一个可以和他们正常交流的人。 “大明的同胞们,让你们久等了。” 这句话吐字清晰,发音标准,停顿合适,语句十分通畅,令俘虏们大感吃惊。 而站在牢房外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身高将近六尺,结束发、与其他脑门前剃掉一块的倭人发型迥异,髭须有些灰白,鼻梁高挺,眼珠大而圆,眼神深邃的男子。 “在下关东管领家臣——”那人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大明浙江台州人,李赫伦。” 李赫伦?季桓之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不免惊诧。元道奇曾说,李赫伦此人二十多年前在外面失踪,后来发自日本萨摩的提报中提及过“赫伦”二字,说不准他真的是去了日本。季桓之走到前面,隔着牢门问:“阁下可是昔日五军营参将李赫伦?” 对方经他一问,似乎也有些惊异。而李赫伦将年龄不大的季桓之端量一番,眼神中透着一股狐疑,口中只是反问:“这位小兄弟,你是在哪个军队里任职?” 虽然仅仅是一闪而过的讶异目光,但是季桓之还是捕捉到了,他现在确信,面前这个李赫伦,正是自己要找的李赫伦。他便照实回答道:“在下锦衣卫千户季桓之,不知完颜部城在何处。” 他这后半句话,其他俘虏完全闹不明白,但李赫伦可是理解的。 “现在不用知道了。”直接找我就行。尽管李赫伦话只说了一半,但季桓之明白言外之意。 二人交谈一会儿,李赫伦身后走过来两名倭军将领,问了他几句话,李赫伦用日语作答,那两名倭军将领点点头,又说了几句,看样子是让他继续和明军俘虏交流。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等李赫伦回过头来,季桓之问他。 “瞎糊弄呗。”李赫伦轻扬嘴角,微微笑道。接着,他告诉众俘虏:“倭军中几乎没有懂汉语的,就连懂高丽语的也没几个,所以他们让我来问你们话,想套出一些关于明军的更多情报。你们至少要说点什么,否则我没办法改编应付他们。” 有一两个头脑比较单纯的辽东军,见对方和自己是同胞兄弟,潜意识上拉近了距离,就打算说出明军的实际情况。然而朱后山拦住了他,并说:“此人自称浙江台州人,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他和倭军在一起,就必定是一名汉奸;如果是假,那他便是倭人,更不可能帮我们。” 两个辽东军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便止住了口。 不过季桓之走回来低声告诉朱后山弟兄二人:“朱千户,此人是原五军营参将。我听说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姓李的将军率领部分兵马遁出关外,会不会……”季桓之此前从李密处了解到,自己第二次去往万羽堂藏身处的事情,朱后山和熊广泰暂时并不知道,而他算算自己年纪又不能说了解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所以故意称是“听说”。 熊广泰听了季桓之的话,若有所思,而后忽然为之一振:“我知道!” 季桓之问:“熊百户知道什么?” “如果他自称是浙江台州人,叫李赫伦,那么——”熊广泰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来,眼神也变得凝重:“那么他应当是三弟的父亲!” “真的?”朱后山相当吃惊,他表示要让季桓之再去问问,确认一下。 于是季桓之又来到牢门口,问李赫伦:“敢问李将军,家中可有一子名李密?” 李赫伦先是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不过仅仅一弹指的停顿,他就答道:“不错,李密乃是我的幼子,你认识他?” 兴许是当时李总旗年幼,而且又过了二十多年,李将军在日本这么久,一时间记不起来需要回想一下也正常。季桓之想通这一点后便回答:“李总旗是在下在北镇抚司的同僚。”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赫伦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担心。 对此,季桓之只是摇了摇头。 李赫伦心一沉,叹了口气。随后道:“不谈那些了,先说说明军的情况怎么样吧?” 季桓之道:“辽东副总兵祖承训领三千兵马援朝,已经在早些时候被你们打得全军覆没了。” “只有三千人?”李赫伦倍感惊疑。 季桓之刚想说因为宁夏尚未平定,大明在短期内很可能不会出兵,那三千人已经是全部援军了。但他转念一想:李赫伦已经在日本待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他未必是过去的他了,凡事都照实了说,不一定是对的。于是他扯了个谎道:“祖承训的三千辽东军只是探路先锋,后面十几个卫所、以及山东、南直隶、乃至浙江都在调兵,大股兵马正源源不断地向江畔集结,估计等正式出兵的时候,应当不下三十万。”他自己估测,以大明的实力,出动三十万人,也属正常范围,所以才编出了这么个数字。 后面朱后山听见季桓之一本正经地扯谎,面露欣慰的笑容,心里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而李赫伦听完季桓之的叙述,摸摸下巴的胡须,低眉沉思。 这会儿那两个倭军将领又问了他几句话,李赫伦转头回答,两名倭将中高个的一个仰头大笑,随后走到牢门口,用一堆核桃大的死鱼眼冲最外面的季桓之轻蔑一瞥,叽咕了一句,旋即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季桓之不免要问:“李将军,你和他们说了什么?那倭将又对我说了什么?” 前一个问题李赫伦没有回答,而后一个他回答了:“他说,戚家刀法,不过如此。” 很快,季桓之就了解道,这个曾在战场上差点杀掉自己,但被另一个人拦住的倭将,正是侵朝先锋军团长加藤清正。 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黑船事件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李赫伦自上次来战俘营充当日军和俘虏之间的翻译,并故意把明军的话瞎几把翻已经有一阵子了。期间那个叫加藤清正的倭将时不时过来打量这帮俘虏,并且随机挑个把人出去,充当他练刀的桩子砍了脑袋,十几天天下来,原本就不多的俘虏就只剩下那几个锦衣卫和三名辽东军。 原本从京师出发的一行人里,只有熊广泰的侄子熊廷弼确信无疑是安全的,因为早在辽阳准备行军的时候,他二叔就让无权随军的他去驿站跟送信的驿卒搭伙回去了。至于剩下的人,每天都要担心下一个抽中挨刀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一天,又有人前来,命令打开牢房门,不过来的并不是加藤清正,而是李赫伦。 “李将军,终于又见到你了。”季桓之惊喜道。身处敌营,见到同胞自然有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而且对方还同是浙江人,此外还是万羽堂的同门,尽管季桓之一心想与这个门派摆脱关系。 李赫伦示意众俘低声,不要聒噪,而后道:“太阁已经得知明军先锋全军覆没的消息,并且听说了俘获了大明京师的武官,他表示很有兴趣,想见见你们。”因为“锦衣卫千户、百户”向倭人解释起来略有些麻烦,所以李赫伦向倭军上级通报的时候就直接说成了是武官。 “太阁?”俘虏们表示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太阁丰臣秀吉,明国人应当是称作平秀吉,就是当今日本的大当家、管事的。”李赫伦解释道。 “他想见我们,他现在在朝鲜?” 李赫伦道:“太阁本人当然不会来朝鲜,他还在日本。” 经此一言,众俘虏们大概明白了,日本的老大要见他们,而他本人又不在朝鲜,那自然是要将他们带去日本了。不但成为俘虏,还要成为千山万水之外的俘虏,真是让人绝望啊。 不过,“才短短半个月,那什么太阁就知道此地的战况了?”季桓之问道。 李赫伦告诉他:“平壤一战后,信使飞马前往釜山,由釜山坐船赶往日本对马,这两地相距并不遥远,所以传递消息还是很快的。”解释完了,李赫伦接着说:“行了,不废话了,你们跟我走吧。相信我,我终究是大明的子民,一路之上我会设法保护你们的。” 他的这个承诺令众人安下心来,老老实实跟他走了。 众人出了牢房,跟在李赫伦后头行走。在平壤的路上,他们看见不少朝鲜军民被列成一排排,由几个身穿华服、明显是将领的倭人拿着刀挨个砍头,他们常常连砍数人后,相互比较,然后对视大笑;又有不少妇女,被剥光衣服强暴后,放在竖起来的长枪上,自下而上穿刺而死;甚至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分尸,小胳膊小腿随意地丢在街道和附近的阴沟里,散发着恶臭。 见到这些惨状,就连长年出入战场的辽东军兵丁也看不下去,只能扭过脸去。 “倭军——应该说日本武士,从来不畏惧死亡,同时,他们也不以杀人为耻。”李赫伦这样解释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回过头来反问俘虏们:“你们猜他们为什么战后还要杀人?” 有个辽东军兵丁试着回答:“因为军功?”借老乡的脑袋领个军功这种事,他们以往还真的干过。 李赫伦摇摇头。 朱后山答道:“那是因为需要维稳?”占领异国土地,是很有必要屠杀一部分人口来稳定秩序的。 李赫伦又摇了摇头,然后告诉了他们正确的答案:“因为高兴。” 之后,李赫伦护送或者说押送俘虏们赶往釜山,一路上跟他们讲述了丰臣秀吉入朝的原因,在日本国内,天下刚刚平定,而需要用来维稳的封地不足,太阁为了平息这一问题,所以才决定向外扩张,以朝鲜为跳板,继而侵攻大明。而这一在后世称作“大陆政策”的方针在将近三百年后,再次成为了日本的国策,不过这是后话了。应该说,自织田信长的“天下布武”开始,日本就正式确立了以侵略为基础的战略。 “因为侵朝是太阁的主意,所以为了让自己一方获得更多的利益,进入朝鲜的主力军团,多是太阁的家臣或是与太阁亲近的人。”李赫伦说:“而我家主公只是准备了一支预备队驻在对马岛,我本人也只带了十几名武士和两百足轻。现在护送你们走对我来说也是好事,省得在这里受太阁一方人的排挤欺侮。”李赫伦还告诉众人,倭人相当排外,有极强的地域歧视,甚至说同一国(日本行政划分,大小相当于大明一个县)的人,如果住在不同村子,碰到一起都会看对方不顺眼,总之大圈子大歧视、小圈子小歧视。除非是天赋异禀,有相当出色的特长,否则外人很难在日本立足。 几天之后,一行人抵达釜山,登船出海。 一艘载着两百多人的安宅船就这样在海面上平稳行驶。此间碧空万里,海水湛蓝,俨然一副安宁气象。 然而,这一份安宁,不久将被打破。 在行驶了十几里后,远方的海平面上隐约出现了几根桅杆,看船帆的形状不像是倭军的船帆。 李赫伦听见领航员呼喊,心头一紧,暗暗道:千万别是李舜臣。因为如果真是李舜臣来了,就凭他们一艘并无任何其他倭军护航的安宅船,被那个叫龟船的东西一撞,怕是当场就要去世了。 不过船员看仔细后告诉他,不是朝鲜水军。 李赫伦刚要松口气,却因为船员的下一句话再次精神紧绷起来。 那倭军船员说的是:“黑船。” 很快,底舱的俘虏们就听见了上头动静,他们发现倭军船员脚步混乱,凌乱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惊恐的呼喊声。 季桓之透过船舱两侧的孔洞朝外面张望,发现了远处的一艘大船。 这是一艘纺锤形,约十六丈长、五层楼高的黑色帆船,两侧船舷上密布着炮眼,给人无比的震慑。安宅船与它一比较,简直就和这艘船两边挂着的舢板差不多了。 “好奇怪的船。”他不免发出一声感叹。 “让我瞧瞧。”朱后山也靠过来,看到了那艘白帆黑船。他当即放大了音量道:“这不是佛郎机的船吗?” “佛郎机?”这个词,季桓之鲜有听闻。 朱后山告诉他:“佛郎机是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国度,这个国家的人高鼻梁、深眼眶,多是红头发,所以也可以叫红夷。他们擅长制造远航帆船,以及各类火炮——只不过,佛郎机人一向只是做生意,为什么倭人看见他们的船如此惊惶?” 那艘黑色的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并且缓缓将左舷对向了安宅船。 当看到黑船上那一排孔打开,十几个圆形的黑色物体从里面伸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轰——” 十几声炮响,无数的水花在安宅船的周围溅起,船只甚至差点被浪头打翻。其中有一颗炮弹直接打穿了安宅船的船舷,将一名辽东军的头颅带走,只剩下一颗黑色的铁弹嵌在另一侧船舷上。而甲板上早已惨叫连连。 待水花落尽,透过孔洞,季桓之看见水面上浮着一堆木板,以及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落水倭军,其中一些倭军还奋力游泳,试图抱住木板,以期同袍救援,而还有一些被击杀或是震晕的就不那么幸运了。 幸好当时的大炮装填很慢,他们还是有机会逃跑的。 于是船员们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摇着桨,和黑船拉开距离。 黑船见安宅船驶出了射程,便又调整船首方向,追赶了过来。 一名船员看逃出了黑船的射程,冲李赫伦欣慰地说了几句话。他说的是:大船到底不灵活,你看我们都跑这么远了,它船头才刚转过来。 话音刚落,这名倭寇的脑袋就不知道飞到了哪去,鲜血喷涌而出。 原来黑船船首还有四门炮。 随着船只朝向的改变,黑船也调整了帆,速度陡然提升,纺锤形的船身划破碧蓝的海面,泛着白色的浪花疾驰而来。安宅船上的船员划了好久的桨,早已累的半死。 李赫伦怅然地看向黑船,绝望地想道: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怎么办?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办法: 投降! 尽管不甘心,但现在只有投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安宅船升起了白旗。 见对方举旗投降,黑船停止了炮击,开到了安宅船旁边,接管了这艘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佛郎机人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却说李赫伦押解俘虏前往对马,由于并无其他船只护航,他们途中遭遇佛郎机黑船攻击,被迫投降。 当安宅船上的人登上黑船甲板正式成为俘虏时,从黑船船尾掌舵的位置走下来一个人,长了一副佛郎机人的面孔,但同时却穿着一身日式的银白色当世具足,腰上还有一长一短两把刀。 李赫伦认识这个人,叹息着用日语对他说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那人高傲地扬起下巴,竟也用日语回复道:“是的,我又回来了,带着复仇的信念回来了。” 这个佛郎机人可是大有来头。 首先,要解释一下,很多人以为倭寇就是劫掠中朝的贼寇。其实实际上倭寇抢劫是不分本国人还是外国人的,除了自己的基地所在地,别的地方一概都抢。不少沿海的大名还会偷偷雇佣倭寇去抢劫其他大名,背地里下黑手。而且倭寇也分派系,海上不同派系的倭寇遇见的话,实力相差较多的时候经常会上演黑吃黑,因为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在大明,最有名的倭寇应该就是嘉靖年间的老船主汪直了。而在倭寇的发源地日本,还有一个传奇的倭寇比汪直更有名,据说这个倭寇头子拥有着五十多艘船,大型安宅船、中型井楼船、小型小早船齐全,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还是他的旗舰,一艘纺锤形的奇怪巨大帆船,这艘船无比高大,船上还竖有着四根高耸的船桅,上面巨帆如云。而且这条船上还有着二十多门弗朗机大炮,能把其他船只轰成碎渣。因为这条船通体全黑,被人称为“黑船”。 所有的船队都不希望遇到黑船,哪怕是其他本地倭寇。 而现在这名身穿当世具足,还和武士一样佩戴着两把刀的“佛郎机人”,正是黑船之主、东海道死神——伊雨三万六千卫。 伊雨三万六千卫出生在骏河的一名下级武士家里,他从小就发现了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的地方。他的母亲是个倭人,可他的父亲却是别人口中的南蛮人。他的父亲尽管有着武士的身份,却经常和他说起一个远在万里的神秘国家,父亲告诉他那个国家才是他的真正故乡。父亲还说,在那个国家,人人都是像他一样的赤发碧眼,说着另外一种语言,足迹遍布世界各地。 之后,父亲开始教他一种奇怪的语言,还在纸上画出了许多形状奇特的大船。自那以后,三万六千卫童年的梦里就经常出现着这样的情景,一艘高大的帆船从遥远的海平面缓缓驶来,上面满载着和自己长相一样的船员,亲切地对着他微笑。 他日夜的企盼终于得到了上帝的回应,终于,在他二十岁的那一年,真的有一艘巨大的黑色帆船从海面上出现,来到了骏河,它就是渡鸦号盖伦帆船(此盖伦非彼盖伦)。船上的船员们也真的是和他父亲、他自己一样的赤发碧眼。 朝夕盼望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然而伊雨三万六千卫的父亲却由于惊喜过度死去了。 由于渡鸦号的船员不会日语,伊雨三万六千卫主动担任了翻译,成了他们在骏河的“领航员”,深得船员们的信任。 后来今川义元以每人一百石的价格雇佣了渡鸦号,让他们负责维护沿海的治安。伊雨三万六千卫踏上了陌生而又熟悉的甲板,和船员们一起驰骋碧波。 但好景不长,两年之后,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斩杀,继任的今川氏真不愿意再支付渡鸦号的工资,甚至还听信谗言,剥夺了伊雨家的封地。屋漏偏逢连夜雨,渡鸦号的船长因为常年的航行,长期吃不上新鲜蔬菜得了坏血病死了,眼看一群人就没活路了,伊雨三万六千卫一咬牙、一跺脚,当了海贼。 很快,渡鸦号凭借着强大的火力和远超倭人船只的性能,成为了骏河海域无人敢惹的海上怪兽,伊雨三万六千卫也被船员们推举为新的船长。他带着渡鸦号横行数年,收编了许多同行,终于成了拥有着五十多艘船的大船主。 但是在海上肆意横行的日子终究是不能长久的,织田家崛起后,为了保护航线,开始严打海贼;丰臣秀吉成为天下人后,更是收编大部分倭寇,封其中首领为大名,对伊雨的船队四处围追堵截。现在,庞大的海贼军团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艘老旧的帆船了。 船虽然老旧了,但速度依旧碾压倭船,而且倚仗着凶猛的火力,三万六千卫一直在釜山对马之间的海域蛰伏,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偶尔出击,袭击落单的日军船只,借此报复丰臣秀吉。 当然,关于伊雨三万六千卫的名字,还有一个笑谈:倭人会根据排行命名,而三万六千卫的含义就是,如果他父亲是个神枪手,一天一个,也要干一百年。 总之倭军都成了海贼的俘虏,而俘虏的俘虏,仍然是俘虏。那七个锦衣卫和两个辽东军,依旧被押进阴暗潮湿的底舱,和耗子为伴。 不过,朱后山熊广泰他们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了几个熟人。 “史同知、孔千户,你们怎么在这里?” “朱千户?我刚想问你呢!”孔定邦也是一脸的惊愕。 原来指挥同知史世用领副千户孔定邦、百户铁万安、试百户邓秉忠、郑士元、总旗汪德隆、靳友超及麾下人员以及一个所的部分兵马,伪装成商人由天津大沽出航,原计划先抵达琉球,而后前往日本萨摩,进而再探听情报。但不料船只在海上突遇风暴,损失了不少人马,外加偏离了航线,结果被伊雨三万六千卫的黑船袭击。因为他们乘坐的是商船,没有太强的防御能力,所以剩下的人全都成为了俘虏。 “照这样看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上面交待的差事。”史世用感慨道。 “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差事呢?”一名辽东军士道:“能活着回去就已经要请佛祖保佑了!” “或许吧,”朱后山道,“但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南蛮倭寇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不论倭军明人,在黑船上都是同样的俘虏身份。而且伊雨三万六千卫看起来尤为痛恨倭军,每天都要挑几个倭军出来,剜眼割耳最后处斩,就和平壤的倭军对待明军俘虏一样。 史世用孔定邦等人每日都惴惴不安,担心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而此前就当过一回俘虏的朱后山等人倒很淡然,反正已经玩过一次了,另外倭军数量还有不少,短时间内还杀不完,轮不到自己。 事实上,比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死亡更令人担忧的是食物和水。海贼可没有发善心到每天给俘虏们分发食物的程度,底舱的这群人每天都在进行抢夺耗子虫子的活动,有些瘦弱倭军足轻甚至已经饿死,开始腐烂发出恶臭了。 为了防止蔓延疾病,黑船船员只能咒骂着把死人以及一些奄奄一息的活人丢下海,而黑船则一直跟着几条鲨鱼,在有活人落水后,就一拥而上,品尝这份平时不在自己食谱中的高级食材。 “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也都要葬身鱼腹啊。”指挥同知史世用对前途十分担忧。 “必须要想个办法脱身——哪怕抢条舢板划回去也得搏一搏。”孔定邦如是说道。 孔定邦的下属邓秉忠道:“对,我们这么多人,总得搏一把,否则再继续这样下去,就要饿得连拼的力气都没了。”除了邓秉忠以外,还有不少人响应,那些倭军武士和足轻也跃跃欲试。 然而就在这时,有不同意见的声音发出来:“与其脱身回大明,不如让他们把我们送回大明。” 说话的是沉默了好几天的年轻千户季桓之。 史世用瞥向这个他还不是很熟悉的下属,道:“黄口小儿,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季桓之没有理他,而是转向倭军的主将李赫伦,道:“李将军,你不妨试着和海贼头目这样说:‘如果你能把我们送回大明,那么大明会封你为水师将军,同时掌管沿海贸易航线,职衔世袭罔替。’” 这显然是赤裸裸的欺骗,李赫伦对此只能表示伊雨三万六千卫也不是傻子,这法子不太可能奏效。而且“大明会封你为水师将军,同时掌管沿海贸易航线,职衔世袭罔替”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是要负责任的,万一他们真的能安然回到大明,如果有小人把这句话说给皇帝听,那季桓之也跑不了被治罪。 “能回去就是万幸了,还考虑那么多后面的事做什么?”接着季桓之靠近低语道:“李将军,不要忘了你我的任务。” 这句话敲醒了李赫伦。对,二十多年了,那个任务仍然没有完成,如果不能把这个年轻人安全送回去,往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我姑且试一试吧,毕竟我和三万六千卫相识一场,也许他尚能给我点面子。”李赫伦答应下来,随后冲舱门口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从守卫的态度来看,李赫伦所言不虚,伊雨三万六千卫真的与他相识,他被带上去了。 当李赫伦进入船长室内,就看到了一张桌子,桌面上的一侧还放着个球形的物体,桌面正中央是许多图纸和工具。 此时伊雨三万六千卫脱了具足,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衬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要见我?想说点什么?”三万六千卫发问。 李赫伦道:“你知不知道,俘虏当中有明国人?” 三万六千卫笑道:“当然知道,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击沉过一艘商船。” “他们不是商人。”李赫伦说出这一句来。 “不是商人?” “对,不是商人。他们其实是大明的锦衣卫。太阁出兵攻打朝鲜,朝鲜是大明的附属国,大明自然要进行支援——” 李赫伦说着话,三万六千卫坐正了些,将桌上那个球体拉近了,从中找到了大明的位置,同时说道:“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正儿八经地看大明这个国度吧。我还记得,上一次这样看过之后,我就和一个明国人一起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好事’?” 李赫伦尴尬地干笑一声,道:“如果你能把那些锦衣卫安全送回大明,那么大明会封你为水师将军,同时掌管沿海贸易航线,职衔世袭罔替。” 伊雨三万六千卫先是很感兴趣地倾听,等听完后便摆了摆手,冷冷地看着他:“既然上了我的船,就别老动那些歪心思。” 李赫伦大感失落,不但没有说服对方,还被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三万六千卫忽然兀自感慨:“家父当年想帮助祖国葡萄牙开辟殖民地才来到了日本,但很可惜最后也没有成功,仅仅是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武士。而我从一个武士落魄成了浪人,继而又成了海贼,虽然曾经有机会成为大名,但可惜终究是一场空。” 尽管李赫伦听不懂什么“葡萄牙”、“殖民地”,但他大体上还是明白了些,这个赤发鬼的老爹差不多也是想在倭国搞点大事业,但折腾了多年,最后还是没成功。要是成功了,他儿子干嘛还要当倭寇。 接着三万六千卫又重新将目光投向李赫伦,道:“如今丰臣秀吉和大明、朝鲜开战,会不会又是一个机会呢?” 李赫伦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却没料到转机就发生在三万六千卫本人身上。 三万六千卫说:“你说他们中有明国的武士是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俘虏的俘虏就是战友。”他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帮他们,但首先他们得替我做一件事。当然,你也包括在内。” 李赫伦眉头一皱:“什么事?” “这件事暂时还只是一个想法,等船靠岸,估计我就能完全谋划好了。”三万六千卫故弄玄虚。 然而三万六千卫说出这话的时候,李赫伦有一点是相当明白的,那就是,黑船所谓的靠岸,绝对不会是大明的海岸,而是日本的海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太阁召见 百度《小说》就能找到本站,或手机输入网站:m.xiaoshuo2016.c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这件事暂时还只是一个想法,等船靠岸,估计我就能完全谋划好了。” 其后,伊雨三万六千卫指挥下的黑船向东行驶,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名护屋的海港。 海湾的海军初见黑船驶来,都感到震惊,可当他们打算起锚出击的时候,却又发现黑船上竖着白旗。 当黑船靠岸,伊雨三万六千卫立刻派人下去告知此间日军,就说三万六千卫从此愿意侍奉太阁,此次前来,还带来了掌握明军情报的明国人。 海贼船员走后,船上的人都在静心等候来自天守阁的消息。 终于,在次日上午传来消息:太阁邀请伊雨三万六千卫入城。果然,丰臣秀吉作为一个天下人,接纳曾经的敌人为自己服务,是应有的气度。只不过,目前只有三万六千卫自己知道,这是一次诈降。 黑船上有一半船员和一半俘虏仍然留下以防万一,而伊雨三万六千卫领着一百多名船员和部分俘虏在迎接队伍的指引下,徐徐步入名护屋城。 三万六千卫遥望过去,将目光投向天守阁的屋顶,眼中仿佛在燃烧着一团火焰。 被押送的俘虏中包括朱后山、熊广泰和季桓之以及两名大明辽东骑兵。他们一路走着,也在观摩异国城池的风貌,感觉这种依山而建的堡垒格局虽然小了些,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待一行人走到本丸附近,领头的一个同样剃着脑门和头顶缺一块的丑陋发型的武士停了下来,对三万六千卫和李赫伦道:“其他人就在外面等候,你们二位及明军俘虏们分先后进入,太阁已经在里面等着见你们了。我还有港口的事情要忙,就先走一步了。” “有劳刑部少辅了。”李赫伦颔首致意。他并不知道,三万六千卫在他低头的间隙用阴冷的目光瞄了他一眼。 “下面请跟我来。”大谷吉继走后,一名年轻的、头发还挺茂密的武士接替指引工作,将二人引入天守阁中。 “有劳左卫门佐了。”李赫伦再次点头致谢。 而后,那名叫真田信繁的近侍拉开门,端坐在门外,让两人进去。 伊雨三万六千卫和李赫伦步入屋内。丰臣秀吉并不像大谷吉继说的那样“已经在里面等着见你们了”,那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二人唯有盘腿而坐,静静等候。 稍后,一个身材矮小,貌似猴子的老年男子走到上座,盘腿坐下,他面带标志性的微笑,看向下面二人。 “三万六千卫,见你一面实属不易。” 三万六千卫先是俯身低音叫声“哈哈”,而后道:“太阁大人言过了。小人真心拜服太阁大人,此次特来情愿,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丰臣秀吉朗声大笑,说道:“能让黑船之主、被称作东海道死神的水军天才伊雨三万六千卫为我效劳,这才是我的福气——咦,赫伦,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赫伦答道:“前些日子治部少辅告诉小人,要让小人将明军战俘带来名护屋——” 他尚未说完,伊雨三万六千卫就无意一样抢过话头,道:“几天前小人在玉浦海航行,发现一艘安宅船正在向朝鲜水军靠近。因为当时已经有了投奔太阁的打算,所以小人驱使黑船过去,赶走了朝鲜水军。但赫伦显然误认为小人有敌意,所以与我船交火,小人迫于无奈只得自卫,不慎击沉了安宅船,但将赫伦他们以及船上的明国人大部分都救下了。” 李赫伦眉头一皱:在玉浦海向朝鲜水军靠近,我做过这种事吗?三万六千卫此话暗藏杀机啊。 果然,丰臣秀吉依然保持着微笑,但已经换了一副眼神,问道:“赫伦,他说你在玉浦海与朝鲜水军相遇,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赫伦忙道:“回禀太阁殿下,并无此事。” 三万六千卫装模作样地表示疑问:“并无此事,难道是我看错了?可惜没法把李舜臣叫过来问一问了。” 尽管不能把李舜臣喊过来,但喊别的人对质还是可以的。 丰臣秀吉问:“那几个明军战俘呢?把他们叫上来。” 作为战俘,朱后山等人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屋的,他们只能被人押过来,在外面跪候。 看见几个块头明显比自己的马廻众还要大一圈的人,丰臣秀吉就知道是明国人了。他旋即冲李赫伦道:“赫伦,你先退下回避。” “小人回避……那谁来担任翻译?” 秀吉面色一凛:“懂汉语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的确,虽说日本陆军中几乎没人会说汉语,但海军就不一样了。前面说过,日本海军招纳了不少倭寇,甚至水军统领九鬼嘉隆本人就是八幡海贼头领,曾在信长攻打本愿寺时带领铁甲船队粉碎了毛利辉元的水军,其麾下就有部分偷渡的明国人。 李赫伦无奈,只得先行退下。稍后,一名在日本海军服役的明国福建人来到天守阁,暂时充任翻译。 丰臣秀吉对翻译道:“你问这几个俘虏,出航后是否曾往玉浦海方向行驶过?” 那翻译听清楚后,用汉语向几名俘虏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几个人也是相当茫然,且不说是否往玉浦海方向行驶过这个问题了,他们就连玉浦海是什么范围都不清楚,只能摇头以对。 那翻译相当缺心眼地回复丰臣秀吉:“回禀殿下,他们说‘没有’。” 丰臣秀吉听罢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发着冷笑。如今的秀吉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纵横捭阖的秀吉了,现在智商情商纷纷退化的他得出一个更加缺心眼的结论:李赫伦身为明人,必定勾结朝鲜水军,欲将明军战俘送还。这几名战俘回答“没有”,正是他们已经串通一气,互相掩饰的最佳证明! 当然,李赫伦是关东管领的家臣,如果要问责的话,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于是秀吉又向翻译说道:“你问他们,明军先锋全军覆没,大明皇帝是否已经决定奉土乞降?” 这个问题用四个字来评价,那只能是“相当可笑”了。狂妄的丰臣秀吉因为读到明军先锋惨败的军情,真的以为大明兵马比他所了解的更加不堪一击。在他脑海中,甚至形成了自己君临大明京师,大明皇帝和朝鲜国王同时向他跪拜的图景。 就连翻译都有点颤栗地将秀吉的问题转成汉语,询问战俘。 朱后山听罢放声大笑,道:“可笑,我大明国力,比倭人十倍不止,此时数路边军五十余万,正向江边集结!” “真的有五十万?”翻译惊问道。 “可能还不止——”朱后山稍稍停顿,又丢给了对方一个极其提神醒脑的称呼:“狗汉奸。” 因为这个称呼,翻译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随后他告诉丰臣秀吉:“回禀殿下,他们说大明皇帝调动了二十万边军,还妄图与太阁的人马决一死战。” 三千骑兵半天就给干掉了,此刻二十万人在丰臣秀吉眼里,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性问题了。 “乌合之众,哪里是我百战之师的对手?”秀吉笑道:“告诉他们,我不会杀他们,我要留着他们的命,见证大明皇帝在皇宫跪拜我的那一天。”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忍者夜遁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在见识过日本的扛把子、丰臣秀吉的狂妄之后,明军俘虏们被投进监狱。 应当说他们比较幸运,因为名护屋城是专门为了侵朝而在近几年新修建的,加上倭人又好整洁,他们所在的囚室,不光有清漆打过的木质地板,还有一人一条的洁净毛毯,如果不是牢门的栅栏木柱和比猪食好不了太多的牢饭,真的和住客栈差不多了。而且其实对于食物他们不应该有太多怨言,因为倭人在岛国特色主义的佛家思想的教诲下,有长达一千年的时间是不吃肉的,在目前的安土桃山时代,倭军军粮的品质也好不到哪儿去,试想当年雄踞关东的北条家主北条氏政,每天也不过是吃两顿汤泡饭就给打发了。 “唉,这地方真是憋屈,腿也伸不直、胳膊也不够放,再这么待下去,我怕是得憋死。”一名叫胡必烈的辽东军正倚靠在牢门栅栏上半躺着发牢骚。关于他那个相当奇怪的名字的说法,是他的父亲年轻时曾经随大军征伐蒙古,得胜归家后儿子降生,而父亲本人又立下军功,为了庆祝双喜临门,他的父亲便给他起名叫胡必烈。 孔定邦在隔壁听到他的牢骚后说:“你个东北佬有吃有住倒也不用愁,我们就不同了,我们几个可还有任务在身呢。” 话音刚落,外面有个老兵提着饭桶进来,口里嚷嚷着:“开饭了。” 一帮明国人毕竟来了这么多天,这句日语听了许多次,已经理解意思了。 那老兵舀了一大勺盛进空碗里,季桓之瞄了一眼,啧啧道:“又是汤泡饭。” 老兵随即回敬他一句:“怎么,吃不得吗?” 季桓之略有些无奈地拿起筷子正准备用餐,却猛然意识到,这老兵回答自己的话是一句汉语,就这么一怔的工夫,他突然发现手中拿的不是筷子,而是两条吐着通红信子的毒蛇。季桓之由心发出恐惧,直骇地寒毛直竖,一个激灵的同时将蛇丢了出去—— “啪——” 落在地板上的却仍旧只是两根筷子。 “雕虫小技,不足为奇。”那老兵说完,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和蔼可亲、同时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 “在下果心居士,特来助几位明国朋友逃离此地。”老兵如是说道。 如果是倭人听到这个名号,必定会大为惊讶,但几个明国人显然现在还不清楚果心居士是和服部半藏、风魔小太郎并称为天下三忍的顶尖忍者。而且忍者的前身是早在源平合战时就已出现的物见,而当时平家曾有三十六名物见其实是来自南宋的暴雪坊,中原秘术与日本忍术,其实颇有渊源。不过果心居士因为是佛门出身,又有传说他的父亲是印度的婆罗门,他所修的秘术又不同于岛国常见的忍术流派,倒更接近于婆罗门的幻术,类似变戏法。 果心居士不知用什么手段打开了牢门,将明国俘虏放出,然后解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含在嘴里,酝酿了半天。 然而就在众人等着他口吐莲花,施展出下一招的时候,他却咕咚将酒咽了下去。 “不好意思,帮人越狱这种事老夫还是头一次干,实在太过紧张,喝一口清酒放松一下心情。” 这话令众人险些绝倒。 稍后,一名巡察的足轻来到了走廊里,正好看见他们一群人竟出了牢房聚在一起,他刚准备大声叫嚷发出警报时,果心居士又含了口酒,疾步上前喷在了那足轻脸上,那足轻随后抓挠着面庞,一脸惊恐,很快便晕厥在地。 果心居士立即提醒看得呆住的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快跟老夫走啊!” 一行人就像黑夜街道角落的老鼠一样,跟着这个奇怪的老头在名护屋城内地下一层穿行,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岔道和暗门,他们才出了天守,来到了城外的城下町。 果心居士领着他们进了一处民宅,关上门后点燃了一盏油灯,将榻榻米上放着的一堆叠好的衣服分发给众人,并说:“你们的模样太过惹眼,尽快换上本地老百姓的衣服。” 季桓之接过粗制滥造颜色还很难看的麻布衣,歪头沉思,却不急着换上。 果心居士问他:“怎么了,嫌不好啊?我还告诉你,这堆衣服还是老夫自己掏钱购置的呢,你可别不领情。” 季桓之摇摇头,表示不是因为衣服的质量问题他才不愿意换的,他思考的是:“你为什么救我们,而且还会说汉语?你到底是倭人还是和李将军一样是明人?” 果心居士觉得此地还算安全,也可以安心说话了,便向他解释:“我是倭人,会说汉语是因为我和赫伦本是同僚。” “同僚?” “我和他同样是侍奉关东管领的家臣。当然他作为武士,地位自然要比身为僧侣和忍者的老夫要高一些。至于为什么要救你们,往后再慢慢向你们解释。” 朱后山的政治嗅觉相当敏锐,他从果心居士的只言片语中就听出了端倪,问道:“老人家,是不是这个关东管领和你们日本的当家人太阁,并不是完全一条心?” 果心居士似要回答却又避而不答,大有心照不宣之意。不过有一点他必须要说清楚了:“我家主公关东管领,不是过去那个喜欢吃汤泡饭的关东管领。” 朱后山问:“还有两个关东管领?现在的是哪一个?” 果心居士道:“过去那个北条家的废物早已切腹自尽了。现在的关东管领、我家主公的名讳,乃是德川家康。”说完,果心居士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家康的姓名,像是想让几人记住。 熊广泰捋了捋舌头,拧眉歪眼地念道:“偷苦瓜,噫牙酥?也对,偷苦瓜啃一口,牙都苦得发酥了。”如果他再知道丰臣秀吉是“偷油偷米,还带游戏”的话,估计会形成倭人喜欢偷柴米油盐及各类农副产品的印象。 不过季桓之默念几遍,已经将德川家康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脑海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未来他们一行必定会和这个叫德川家康的人产生某种交集。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谈判专家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仅仅半个时辰,仅仅半个时辰,三千辽东铁骑阵亡,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十余残部溃乱败走,一夜奔驰二百里,逃至安州城外。三国的关云长在曹操面前蔑视袁绍的河北人马:“以吾观之,如土鸡瓦犬耳!”祖承训却比关羽更牛气,把倭贼比作蝼蚁之辈。不过,关云长成功斩杀了颜良文丑,祖承训却落得个“策马先遁,仅以身免。”就连前来劳军的朝鲜人,都看不下去了。 可祖承训嘴巴却不认输,他对前来送粮草慰劳的朝鲜人说:“天时不利,大雨泥泞,不能歼贼。等再添些兵马,必定能直捣黄龙。”不过,祖承训在驻扎安州城外控江亭的两天里,连日大雨,士兵身处野外衣甲尽湿,纷纷口出怨声。他不得已只能退还辽东,并且在此期间上奏朝廷,把兵败的责任推给朝鲜方军粮不足,援军逃散,甚至称平壤城中有朝鲜人向明军射箭等等,总之着重强调别人的错误,而淡化自己轻敌骄兵的责任。 然而随军出征并且成功逃脱的锦衣卫总旗李密也上了奏疏,直言辽东副总兵不听劝告,连熟知日军战力的朝鲜人的话都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才导致兵败。 把水搅浑,是不愿承担责任者的一贯伎俩。自古骄兵必败,祖承训不顾天气地利,不知敌情,冒然进军,使得明军援朝的初战以惨败告终。但万历皇帝朱翊钧经过冷静思考,明白一点,尽管首战惨败,但战略上的责任却不该由祖承训负责,朝廷兵部大员、辽东巡抚战争动员不足,料敌不准,盲目以为区区数千骑兵就能攻下平壤,委实太小看倭寇了点,鸭绿江对面的“倭贼”远非东南的小股倭寇可比,要想击败这股倭贼,非得调集主力大军不可。 “宁夏那边怎么样了?”朱翊钧问兵部右侍郎宋应昌。 宋应昌摇摇头:“叶梦熊、李如松等部虽将反贼四面围堵,但城池久攻不下,恐怕还需时日。” “需要多少时日?” “至少两个月。” 朱翊钧在脑中快速计算,即便现在反贼已经平定,宁夏的那几路兵马哪怕片刻不歇,火速调往朝鲜,的确是需要至少两月光景。蓟州倒是有戚家军驻扎,戚家军尤为擅长对付倭寇,只是他们兵力也很有限,而且如今北方正值大雨季节,如果将他们调往江畔,难保路上火器不会受潮无法使用。总之需要时间,一切都需要时间。 “有没有办法,让倭军暂停向朝鲜义州进军几个月?” “啊?”宋应昌不知道是自己听岔了,还是皇帝犯傻了。但他不敢对皇帝的智商表示怀疑,只能问:“小臣愚钝,皇上的意思能否再说清楚一些。” “设法与倭军达成共识,休战两个月。” 宋应昌愣了半晌,最后两手一摊:“小臣没法子。” 两人叹息,相视默然,而后不自主地都将头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兵部尚书石星被两个人盯得发毛:“你们看我干什么?” 于是“与倭军和谈”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使命被交给了石星。然而石星本就是言过其实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办法,但他是一把手,关键时刻是要背黑锅的,尤其是皇帝送给他的锅,他也不敢不背。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几天后,石大人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招聘。当然,不是贴布告那种搞法,而是派人私下四处寻访。石星委托了自家仆人、关系比较好的锦衣卫、甚至是江湖上的丐帮弟子,到处寻觅人才,在他看来,“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大明岂无巨骗?”当然,这个巨骗也是有先决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要掌握熟练的日语。 而很快,就有一个生于日本、长于大明市井的商界巨子横空出世了,这个人名叫沈惟敬,浙江嘉兴人。石星刚开始在家里见到他,只觉此人獐头鼠目,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信任。然而沈惟敬正式进行面试,一开口就令他大为震惊。 “小人沈惟敬,生于日本,长年经商,与不少日本大名有来往。即使是太阁丰臣秀吉,也奉小人为座上宾。若不是感念皇恩,不愿背离母国,小人在日本必定不是一方城主、也是某处大名。” 石星不敢断言此人所说是真是假,但仅凭他敢在国防部部长面前胡咧咧这一行为,就足以证明此人有勇有谋,不是池鱼。石星赞赏地连连点头,道:“好,本官便任你为和谈使节,出使朝鲜,斡旋朝日争端。” 沈惟敬躬身行礼道:“小人必不辱使命。” 很快沈惟敬就带着一帮随行出发了,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义州,任务是安抚朝鲜国王,在这里,他见到了避难的朝鲜官员。由于相貌丑陋,所以沈惟敬刚一露面,就令朝鲜众臣大吃一惊。 朝鲜西人党的巨头尹斗寿在后面低声挖苦柳成龙:“天朝就派了这么个人来?” 柳成龙心里也不打底。因为上次在他建议下请来的天朝援军全军覆没,国王李昖差点投江自尽,如今天朝又派人来谈判,万一再失败,那么自己趁着国难爬上的高位怕是做不了太久了。柳成龙一语不发,装作内急悄悄退出了人群,接着冲一边打个手势,唤来自己的护卫武官申命澈,耳语道:“你告诉李千里,让他调查一下,这个天朝使节是个什么来历?” “小人明白。”申命澈奉命而去。 随后柳成龙才又走入人群。此时的沈惟敬正面对朝鲜诸位官员,用流利的朝鲜话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只要他开口,没人能插上话。 人不可貌相,或许是我多虑了?柳成龙见状暗暗心想。随后便和其他大臣一起把沈惟敬引见给了国王。 李昖已经穷极无奈了,因为有过想死的年头,众臣几乎是把他强迫性地关在房子里,并且锯断了里外百丈之内所有的树。李昖天天在院子里转圈,想撞墙又怕疼,这天听说天朝使者来了,他十分高兴,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沈惟敬礼节性地张开双臂,用朝鲜语笑道:“国王亲自接见,下官惶恐、下官惶恐!” 听到这个天朝使节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李昖更是倍感亲切,将其迎入屋中。 但没有人注意到,随行的锦衣卫总旗李密守在院外,表情复杂。实际上,他跟着队伍来朝鲜,主要是为了打听两个义兄的下落;至于沈惟敬,他也不清楚这货到底是干嘛的。 李昖命人沏茶,而后与沈惟敬对面而坐,微笑道:“天使旅途劳顿,茶水马上准备好,还请稍后。” “国王客气了。”沈惟敬道:“下官此次前来,是奉大明皇帝之命,与倭军谈判的。” “哦,是吗,与倭军谈判?” “不错。与倭军谈判,拖延时间,以等待大明援军到来。” “大明还有援军?”因为上次祖承训的惨败,李昖对此不是很有信心。 沈惟敬似乎看出了李昖的想法,呵呵笑道:“这次援军不同上回。上回不过是先锋,打探倭军虚实的。而此次援军,足有七十余万。” 李昖瞪大了眼睛:“七——七十万?” “呵呵,不错。”沈惟敬继续笑道:“当然尽管援军很快会到,但仍然需要一定时日。” “对,本王担心的也是这个。万一援军还没抵达,日军再次进攻,该当如何?” “国王不用慌,”沈惟敬道,“下官不才,熟读武经七书,虽不及张定边、蓝玉之勇,却有徐达、李文忠之谋。若倭军进犯,给我五千兵马,虽不能悉灭贼寇,但保国王一族,亦非难事。” 李昖目瞪口呆,许久方才重新开口,惊叹道:“想不到天使还熟知兵法,真是深藏不露啊。” “哪里哪里。”沈惟敬笑着摆摆手。接着他又敛容正色,一脸神秘地说道:“区区兵法韬略,不值一提。倒是下官认识一个人,值得一说。” 李昖被吊起了胃口,问他:“不知天使要说的是谁?” 沈惟敬凛然冷冷一笑,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丰臣秀吉。” 李昖倒抽一口凉气:“天使……竟然认识丰臣秀吉?” “不错,”沈惟敬道,“下官曾在日本经商,当时与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贸易来往的时候,丰臣——那会儿还叫羽柴秀吉的人,还是给我端茶倒水的小角色呢。” “了不起、了不起!”李昖控制不住要伸出大拇指来。 沈惟敬的话还没完:“正是当初和他喝酒聊天的时候,下官传授了秀吉兵法,秀吉才在信长死后,三天急行军赶回近畿,击败明智光秀,后又消灭柴田胜家,并与德川家康周旋,才有了今日天下人的地位。” 李昖感叹:“想不到其中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沈惟敬接着说道:“正是因为感激我传授兵法,所以丰臣秀吉在成为关白之后,仍以那般高位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们情同手足,无话不谈,而且百无禁忌,甚至有同妻之谊。” “啊,这——” “当然是只同他的妻了。”沈惟敬又补充道:“而且是年轻的那一个。” “喔——”李昖抚抚胸口,释然地松了口气。 这会儿婢女将茶水端来,沈惟敬倒是反客为主地吩咐一声:“上茶。” 不知道丰臣秀吉的二老婆如果听到沈惟敬的胡言乱语,以及“上茶”这个双关语,会是何种感受。 李昖欣喜若狂,把沈惟敬看作救星,千恩万谢,临走了还送了不少礼品以示纪念。朝鲜官员里的很多明白人他们见国王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不忍打击他,就没敢说天使沈惟敬满嘴胡言,是个靠不住的人。但这货偏偏还就是大明的外交使者。想到自己国家的前途,竟然要靠这个混混去忽悠,朝鲜许多大臣们都充满了悲观。 过了十几天,在将安抚工作向兵部汇报完毕后,沈惟敬再次到来。这一回他要开展第二件任务,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任务:与日军谈判。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议和之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沈惟敬上一次高谈阔论,吹牛不打草稿,把朝鲜国王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差对他五体投地了。而此番再次来到朝鲜义州,是为了完成朝廷交给他的第二个任务、也是最主要的任务:与日军谈判,拖延时间。 书房里的沈惟敬一改往日戏谑,埋着头挥毫洒墨、奋笔疾书。旁边两名家丁侍立两侧,静等主人。 稍后,一封书成,沈惟敬将其放入信封装好,他递给其中一名家丁并吩咐说:“这一封信,你即刻送往平壤,交予他们的军团长小西行长。”当时的中日朝三国,虽然语言不同,但是文字相同,尽管不少语法迥异,可书面交流起来还是没有太大障碍的。作为使臣,先写封表示友好的信送给日方,也算符合礼节。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又一封书成,沈惟敬递给另一名家丁,吩咐道:“此一封信你贴身放好,先去睡觉,等今天晚上快马加鞭,送到某地某处。”这名家丁点头示意,收起信就转身退下,装作无事发生一样。 而前一个家丁带着信出了门,找人借了匹马便直奔平壤去了。 随沈惟敬来朝鲜的李密看见,转头就进了他的住处,找到沈惟敬问道:“沈大人,方才您的家丁出门,可是去送信给倭军?” 沈惟敬道:“正是。估计几天内应该能有回音。” 李密道:“下官想说的不是这些。其实送信给倭军,派我大明或是朝鲜的军士去,不是显得更正式些吗?” 沈惟敬呵呵笑道:“不瞒你说,倭军的先锋军团长小西行长过去是商人,我与他有点交情,派自己的仆人送信给他正好合适。如果换其他人——我看其他人也没胆量去吧?”朝鲜人自不必说,如今畏倭如虎;至于大明的兵士,因为上次辽东军惨败,加上几乎是只身逃脱的祖副总兵不断地妖魔化倭军,说什么倭人头上长犄角、剑气长达一丈八之类的话,也都对倭军有所畏惧;另外倭军喜好杀人的行为由朝鲜方面传到明军耳中,令这些兵士相当胆怯,不敢去办送信这种在他们眼中等同于送人头的任务。 “原来如此。”李密微微点头。紧接着他却又突然问道:“送往倭军的信需要沈大人的家丁去处理,那另一封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沈惟敬差点一个激灵,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一名锦衣卫,而且是一个从力士、校尉一路做到总旗的锦衣卫,这样的人能力是极其突出的,一点点小动作都逃不过那一对明察秋毫的锐眼。 不过沈惟敬到底是老江湖,他面不改色道:“另一封是交往兵部的密信,涉及诸多机密,必须由专人交予尚书大人。外加白天人多眼杂,为防止有倭军奸细渗透,本官才特地嘱咐人晚间出发。李总旗现在明白了吧?” “既然沈大人说清楚了,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李密虽然退下,但仍然本能地感到第二封信并不是发往兵部的。然而仅凭猜测是没有说服力的,他决定暗暗调查。 话分两头,沈惟敬的家丁驱快马赶往平壤,数日后便携信抵达郊外。时值夏季,前不久在此激战阵亡的辽东将士的尸体已经腐烂,半泡在泥里,正散发着恶臭,有些尸体身上的盔甲已经作为战利品被剥走,有些则没有,但这些尸身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头颅基本都被砍去了,因为领军功是看人头数的。 家丁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直奔主城而去。 城门方向,驻守的倭军刀剑如林,大声喝止。 家丁用日语高喊:“我领大明使臣沈惟敬之命而来,特有议和书信奉上。”说着他掏出了信件。 倭军士兵听到“大明使臣”和“议和”这些词汇,稍作思考,便接过信件转身回去通报。 此时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二人正在作为临时指挥部的朝鲜行宫内,针对前不久治部少辅石田三成抵达王京的事情而讨论不休。原本太阁是任命石田三成为船奉行,在名护屋执行运送部队、粮食和武器的任务。但是在先锋军陆续攻下王京、平壤后,太阁就改任大谷吉继为船奉行,而将石田三成这个“讨人嫌”的家伙派往王京。 “这家伙在后面负责后勤就可以了。仗着深得太阁宠爱,在我们打得差不多的时候过来分军功,也太无耻了!”加藤清正对于三成一事相当不满,如果他再知道丰臣秀吉交给石田三成的任务除了“抢军功”外,还有给各武将划分在朝鲜的领地的话,估计会更愤怒。 加藤清正作为“宁宁幼儿园”【*】出身的人,外加他本身脑筋就有点问题,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而小西行长作为商人出身的武士,虽是嫡系先锋,但在丰臣家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军略以外的事情,那当然是只管在旁边听,不时应和两声了。 加藤清正喷了有段时间,小西行长也听了有段时间,门外有人拿着信件通报大明使臣一事。二人倍感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看来是大明被打怕了,想要和我们议和。”加藤清正前面说得不准,但后面是猜对了。 小西行长接过信件,拆开来读道:“小西殿敬启,今大明日本两国交兵,皆因朝鲜之事……大明皇帝特遣本使前来议和,力图求同存异。故人沈惟敬参上。” “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见小西行长读完信愣住了,清正问道。 “故人沈惟敬?”小西行长也觉得诧异。他在成为武士之前,在西国(日本地区)行商,偶尔接触过大明来的走私商贩,印象中的确与某个姓沈的人有过一面之缘,但还不至于达到有交情的程度,对方却写了“故人”二字,不知是何用意。 不过,“书信措辞诚恳,末尾又有印章,虽然不知道大明使臣的印章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或许大明的确有议和的意思。”小西行长如此判断。随后他问通报的士兵:“送信的人现在何处?快将他叫进来。” 【*】丰臣秀吉的发妻宁宁抚养了许多武将(其中包括关原战神小早川秀秋),所以她本人又被戏称为托儿所所长、园长北政所等等。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蓬生麻中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一番队大将小西行长与二番队大将加藤清正闲聊之时,奉命拖延时间的大明使臣沈惟敬派家丁送来信件,其言辞诚恳,深有求和之意。于是行长便决定接见那名家丁。 那家丁牵马入城,在几名武士的引领下见到了小西行长。按照一贯礼仪,家丁趺坐俯首,先自我介绍一番:“小人是大明使臣沈惟敬的家丁山中源四郎,参见小西摄津守大人、加藤大人。” 小西行长听完不免一怔:“你是日本人?为什么做明国人的家丁。” 山中源四郎稍稍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明国人有钱。” 小西行长先是一愣,而后也展露释然的笑容,商人具有趋利的本性,谁有钱就替谁服务,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山中源四郎作为沈惟敬的家丁,可以说是半个商人,讲出这种话来,也算光明磊落。只不过,“明国人有钱,到什么地步?” 山中源四郎意识到,小西行长的这个问题绝非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其背后一定另有目的,说不准是想通过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来窥探敌国的经济面貌。于是他直言不讳道:“大明国力保守估计,也是日本的十倍。也许一开始的战争显得相当顺利,但时间一久,两国之间的差距必定会逐渐显露。” 加藤清正厉声叱道:“胡说,据说是大明最精锐的辽东骑兵都被我们打败了。明国不过是一只看似庞大、实则虚弱的病虎罢了。” 山中源四郎也是胆子大,将脸转向清正直盯着对方问道:“敢问加藤大人,丰臣家哪位武士的军功与名望最盛?” 加藤清正打仗是智勇双全,但平时脑回路就与常人不同了,他接过这个的问题,还真的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方才回答道:“都说封地石高是功劳决定了,但真论起来,我们丰臣家里,最厉害的一个人无疑是黑田孝高【*】大人。” 山中源四郎又问:“那加藤大人自觉与黑田大人比之如何?” 加藤清正道:“论武勇,他跛脚的自然连一般人都比不过。但行军调度、谋略韬晦上,我的确是远远不及他。” 山中源四郎微微点头,然后云淡风轻地说道:“小人开始的那番话,正是黑田孝高大人本人曾经说过的。” 日本与大明实力差距巨大,这一点,官兵卫是看得最透彻的一个人。 “大明如果真心应战,随时可以调大军奔赴朝鲜,届时恐怕光后勤人员就已超过二十万,主力兵马更是不可胜数,一旦过了鸭绿江,直扑平壤,二位觉得你们凭自己本部的数万人应付得过来吗?”山中源四郎跟着沈惟敬这些年,经商的学问不知长进了多少,反正吹牛的本事是学足了。 谈话到了这里,猛撞人清正也不得不冷静下来,以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一问题。 最终,他与素来不和的小西行长又一次达成了共识:向大明使臣发出邀请,进行正式和谈。 这段时间里,朝鲜的那帮人每天都在赌沈惟敬这个大明使臣会给自己的老仆买一口怎样的棺材。但最终,家丁安然归来,并带回了日方想与大明使臣、神机营游击将军(沈惟敬的虚衔)和谈的邀请。 朝鲜众臣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愕然,心里都觉得,自己混官场那么多年,竟还是比不过一个六十岁的布衣老翁,这算是白活了。 当然,仍有些人对和谈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比如朝鲜的大臣尹斗寿,此人在日军刚刚入朝攻陷开城之际,就说要正面应敌,死守汉城;汉城失守后,他脚底抹油一般头一个溜到了平壤,然后又说要正面应敌,死守平壤;平壤失守后,他又脚底抹油一般头一个溜到了义州;后来大明派援军过来,他又极力阻挠,说要保证国家主权的完整;明军先锋战败,需要时间来集结大军,所以派人封贡和谈,他又…… 总之这货是个废物,没什么太大用处,成天只是为了自己考虑而已。 其实柳成龙虽然与他是政敌,但在这一点上和他的意见是相同的,也反对和谈。只是他反对和谈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儒家道统思想,而是纯粹的觉得沈惟敬这个老油条不靠谱,是来诓人的。 但沈惟敬何许人也,他对柳成龙义正辞严地说道:“如今朝鲜三都尽失,二王子被执,王室已退居义州,而大明援军先锋失利,须借以时日以阻滞日军。”此外,他还说:“封贡和谈,还可打消朝鲜王内附意图。万一朝鲜王内附,大明果真接纳,则各地义军、李舜臣部水军士气必定崩塌。” 柳成龙道:“天使所言,下官也明白。只是,天使有把握成功阻滞日军吗?据我所知,日军先锋二番队大将加藤清正,向来讲求以武力征服。即便能一时唬住他,难保日后不会有变数。” 对此,沈惟敬置之一笑:“日后?日后有变数也无妨,只要这日后不发生在大明兵马抵达之前即可。”紧接着,他突然正色,严厉批评了朝鲜一番:“你们一直是希望我大明出兵,将倭寇逐出,尽快恢复疆土。可你们向来是只顾党争,丝毫不考虑其他,一直以来腐败无能,才导致不到两月就沦丧大半国土,稍作抵抗后便土崩瓦解,内不能鼓舞百姓、外不能对倭军反击,一心只顾自己身家性命,急于‘内附’。而且向我大明申援之时,也不能奏明敌情,解释事情始末,才导致我先锋大败。你们朝鲜上下,除了效楚囚哭秦庭外,再无作为!”末了,沈惟敬又缓和神态,对柳成龙道:“柳大人,我纵观朝鲜朝廷,唯有你是吕端大事不糊涂,所以这番话,我只能对你说呀。” 柳成龙原本已经忿忿,但听完之后,心中火气消弭,不免低头沉思。 沈惟敬舒出口气道:“行了,事不宜迟,老夫稍作准备,明日便要去单刀赴会了。” 【*】黑田孝高:通常称作黑田官兵卫(1546—1604),号称日本战国第一军师,辅佐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同时他也是侵朝三番队大将黑田长政的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单刀赴会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说是单刀赴会,其实不准确,因为沈惟敬本人并没有带刀,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就孤身一个人去平壤,还是带了几个家丁和一些锦衣卫护卫的。 而柳成龙等朝鲜方面的人,将他一行送到平壤附近后,当然不会跟着进去(傻子才进去),只是在城外的一座山头上远远看着。之所以他离这么远进行眺望,是因为城外有大批全副武装的倭军,“迎接”大明使臣。 小西行长其实根本没有和平的决心,他只是希望大明不要出兵,将朝鲜土地悉数送给日本才好。如今他派数千足轻、薙刀队及铁炮足轻于平壤城外十里列阵扎营,本就是想给大明使臣一个下马威。 锦衣卫总旗李密也在沈惟敬一行当中,上个月刚刚亲身经历过一场屠杀的他,如今看见这一大群个头不高,但煞气凌人的日军军阵,竟控制不住自己地打了个寒噤。 “这么热的天,李总旗是要添衣服吗?”冲着这名对自己有监视怀疑行为的锦衣卫,沈惟敬随口开了句玩笑。 李密的回答倒是挺有风度:“下官偶染小恙,劳烦沈大人关心了。” 一行人很快到达了倭军军阵面前。一名武士冲他们叫嚷了几句,沈惟敬亦用日语回答。双方交流一阵,沈惟敬转向随行道:“倭军只准我一人入内,你们就在此等候,不要随意走动,老夫可能需要在里面多待一段时间。” 随行不放心道:“沈大人此去不会有危险吧?还是让属下们跟着进去吧。” 沈惟敬道:“不必担心,我与倭军大将乃是旧日相识,如果他没有和谈诚意,早就挥师攻入义州了。听我的命令,在外等候。”言讫,他便打马向前,踏入日军大营。 就在他刚刚进去的时候,日军队列突然变动,一拥而上,把他围得严严实实,用凶狠威胁的目光围观着这个模样寒酸的老头。然而沈惟敬却毫不慌张,镇定自若地下了马,冲身边最近的一名倭军招呼一声:“替我看着马。”旋即不紧不慢地步入小西行长的营帐,只余下那攥着缰绳的倭军兀自凌乱。 营帐内,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二人,穿着具足与阵羽织坐在里面,除了没戴头盔外,几乎是全副武装了。而二人面前是一张由盾牌搭成的长桌,桌子两旁各有数名剃着同样月代头的武将以倭人武士那种特有的坐姿坐在马扎上,同时将凶狠的目光投向那个獐头鼠目的老头。 沈惟敬探头一瞧,便含笑道:“看来小西殿做武士的时间是不短了,但仍然没有武士的勇气。” 小西行长莫名其妙:“此话怎讲?” 沈惟敬道:“老夫不过是一个人单刀赴会,竟然令小西殿如此恐慌,搬出数千兵马来壮声威,才敢让老夫入帐。” 小西行长一时语噎。他本是商人子弟,受到丰臣秀吉赏识才有了武士地位。沈惟敬前后两句话,一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二是化解了他恐吓对方的气势。行长仔细打量着这个老头,心道:想不到只言片语就能令我受挫,单这一条,就足可比上太阁大人一二了。他心底已经服了一半,伸手致意:“阁下想必就是大明使臣了,请坐下慢聊。” 至于加藤清正,原本是想吓唬吓唬沈惟敬的,但听到他挖苦小西行长的话,反而打消了那种想法,倒对此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沈惟敬撩着前襟,往马扎上一坐,拱手道:“二位皆是在日本名震一方的大名,尤其是加藤殿,更是勇冠三军,仅两月就横扫朝鲜,老夫钦佩。” 原本板着脸瞪着死鱼眼的加藤清正,居然面露受用的笑容,连连摆手道:“那都是虚名罢了。” 沈惟敬呵呵笑道:“其实不光是老夫钦佩,就连我大明圣皇也耳闻过加藤殿的威名,甚至有意请加藤殿在我大明出仕呢。”如果前面的还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奉承话,那么后面这一段就纯粹是放屁了。 但加藤清正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粗人,这番话可是正中他下怀。大明皇帝都想请他去做官,那说明自己真的是威名远播了。“大明皇帝的好意我了解了,只是我已经立誓终身侍奉丰臣家了,更何况我们与大明现在是敌国,这种话还是请您不要再说了。” 几番客套下来,双方便切入主题了。 小西行长问:“对于我军接管朝鲜土地,大明现在究竟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当然是准备揍你了,不然是什么态度?还“接管”朝鲜土地,说的好像你还是以合法手段获取的权限一样,大言不惭。沈惟敬心里骂了一通。当然他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于是稍作思忖,他缓缓说道:“朝鲜乃是我大明的属国,日本侵攻朝鲜,无异于是向我大明宣战。如果大明丝毫不做表示,那么周边四邻,将会如何看待我中国?所以上个月派兵与你军交战,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小西行长表示吃惊:“只是做做样子?” 沈惟敬轻描淡写地说:“上次所谓的辽东铁骑,其实不过是我大明某个边关卫所的预备民兵罢了,战力本就是末流。其实真正的能逐蒙古大军数千里的辽东铁骑,根本就没有调动过。” 早说加藤清正脑回路清奇,他听沈惟敬这么一说,再比照一下平壤一战时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明军骑兵,或许果真如对方所说一样,那些兵马不过是民兵。但如果真的是民兵,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身着布面全身铁甲,配有良马快刀? 而他的一名家臣替他开口了:“胡说,上次的明军装备精良,分明就是你们最精锐的兵马!” 对此,沈惟敬更是敢扯:“一人一马、人皆全身披甲,乃是我大明兵马的最基本要求,这有什么稀奇的?难道你们日军不是这样?” 小西行长盘算:我们日本的披甲率相当高,但也远远达不到一人一副当世具足的地步。如此看来,真如黑田官兵卫所说,大明国力强盛,至少是我日本十倍。不过与黑田孝高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孝高从一开始就反对侵朝,而行长支持太阁丰臣秀吉的决策,但同时他也不希望与庞大的明国开战,对他而言,保持住现有利益是最为重要的。既然不想和大明开战,那么首先必须要知道大明的底线,这也是行长接下来的问题。 大明的底线?沈惟敬想了想,他临出发前,兵部尚书石星大人并没有说过类似或者相关的问题。大明的底线……不就是我自己的底线吗?我给编一个不就成了。于是沈惟敬扯了一个此生第二大的谎: “圣皇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朝鲜作为我大明荫蔽下的附属国,必须存在。剩下的就不用了老夫再多说了吧?” 小西行长用他一贯的口吻道:“其实此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我们的兵马因为作战十分辛劳,而且也有伤亡。朝鲜的土地、资源恰好可以弥补我们的损失。” “你们的损失?”沈惟敬眼褶忽然射出两道冷光,阴沉地说道:“你们的损失,不都是自找的吗?” 小西行长一怔:“沈大人,您这样说话,未免太无礼——” “如果你们安安心心在老家待着,会有这些损失吗?还辛劳?在家养膘不好吗?”说完强硬的话,沈惟敬忽又语调一转,继续道:“当然,朝鲜毕竟只是我大明的属国,你们日军并未实质上进犯到我大明。圣皇对你们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容忍的。” “是吗?”小西行长觉得自己仿佛又听到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 “我身为大明使臣,传达的都是圣皇的本意,难道你还怀疑不成?”这话前面是对的,但后面就不对了。沈惟敬所说的,大部分是他自己的本意差不多。 大明使臣在于日军将领谈判的时候,那些随行的锦衣卫和兵丁都在外面焦急地等候。一直到了日暮西山,沈惟敬才终于走出了营帐,而且是由那些原本飞扬跋扈的武士们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出来的,而他跨上马后,也向那些武士挥手致意,作告别姿态。见到此情此景,众人不免讶异。 而他家丁倒是显得一点也不意外,仿佛这种情形完全在设想当中。 沈惟敬打马到大营外,招呼那些随行:“一切妥当,我们回去吧。”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弱国无权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几天后的夜里,一名黑衣蒙面人进入了朝鲜重臣柳成龙的临时居所。而在外护卫的武士并未对其加以阻拦。 此时柳成龙尚未就寝,仍在挑灯夜读。这时敲门声响起,是两重一轻,重音在前而不是轻音在前,是为了起到提醒的作用。他听清敲门声,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书卷,同时清音说道:“是千里吗?进来吧。” 稍后,房门打开,那黑衣人解下面巾,反手关上门,在柳成龙旁单膝跪地,似是要禀报这些天的成果。此人正是柳成龙的心腹武士、朝鲜江湖上的高手李千里。事实上,无论在哪个国家,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基本上都会有几个来自江湖的帮手;而江湖上的不少有能有志之士,也会寻找值得自己卖命的人去服务。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柳成龙问。 李千里道:“关于沈惟敬此人,属下的确调查到了一些信息。此人的确是天朝人,出生在日本,有可能其母是倭人。他长年往来于天朝、朝鲜和日本三国之间,接触过各色各样的人,其中有一种他交往最多,便是旅居异国的天朝富商。” 柳成龙道:“他本就是商人,自然与商人、尤其是自己国家的商人接触最多,有什么奇怪的?” 李千里道:“这其中一部分商人,不是普通的商人。” “怎么个不普通法?”柳成龙放下手中书卷,转过头来正视李千里问。 “大人请看。”李千里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双手托起递向柳成龙。 柳成龙拿起对着烛光一瞧,原来是一块紫檀的圆形木牌,一面是汉字,写着“朝鲜全罗道分坛”字样,而一面则是图案。他仔细端详图案,不太确定地问:“这是……镰刀锤子?” “不,”李千里纠正道,“是一张弓。估计是按照这种比例的话,弓弦太细,就没有刻出来。” 柳成龙问他:“这件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李千里道:“小人通常是昼伏夜出。天朝使臣沈大人派人送信的那一日晚间,小人偶然发现他的一名家丁趁着不骑马往西疾行而去。小人觉得奇怪,便尾随在后,跟了足足一整天,到了天朝的凤凰城周边,发现这家丁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一名曾在我朝鲜行商、并且与天使沈大人有过来往的人。然而就在小人想继续跟踪这名商人的时候,似乎同样有天朝的人也在追踪他,此人警觉遁走。而这名商人慌乱之余,落下了这块木牌,被小人捡到。” 柳成龙听罢,不得不仔细思索起来:沈惟敬除了是大明兵部派来的使臣,奉命与日军和谈外,有没有和其他人、甚至是说日军本身有交易?柳成龙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怀疑,是因为沈惟敬去平壤谈判的次日,日军军团长小西行长就派人来慰问他,其中不乏钦佩之言。而且双方还达成临时协议,朝鲜与日军以平壤外十里为界,短时间内均不得越界。 想到此处,柳成龙不禁长叹一口气,道出了一句哀言:“我堂堂朝鲜三千里疆界,竟然在他们眼里只是区区一张棋盘。” 李千里是江湖人,文化层次较低,一时没明白主人的话,便问道:“‘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柳成龙眼神中透出无奈与不甘来:“大明、日本——还有这块木牌上图案背后的那群人,他们都是棋手,以朝鲜为棋盘的棋手——而我们,连棋子都算不上。” 国家的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国家的人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而比无法掌握国家命运拥有更加直观的悲哀的,显然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现在,那一群滞留在日本九州岛的“侨民”显然是比柳成龙之流更悲哀的人。 话说果心居士将朱后山、熊广泰等人从名护屋城内牢房救出,只允许他们在城下町中的小范围内活动,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任何明国人露头都难免会被当做间谍抓住处死。至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命史世用、铁万安、孔定邦等人伪装成商人更是不可行的。据传太阁丰臣秀吉命茶人、商会领袖千利休切腹,正是因为此人在北条征伐时期,同时向丰臣一方和北条一方贩卖军火,大发战争财,惹怒了太阁,现在丰臣秀吉对商人是相当厌恶的,尽管他自己就曾经做过卖针的生意。而现在,任何与明国商人的交易行为,都会被认定是资敌叛国,所以想以商人身份混迹日本,完全行不通。 “那应该以何种身份行动,才不会惹人怀疑呢?” 又是一天晚上,待果心居士回来后,朱后山问他。 果心居士自把他们救出来,每天除了供应早中两顿饭(那年头日本人不兴吃晚饭)外,就只有日落之后才会来到藏身处说一说今明两天需要注意的事情。也不知他外出期间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果心居士听了朱后山的问题,道:“老夫清楚你们在这里待得不习惯,但现在属于非常时期,明国人不宜露面,除非——” “除非什么?”朱后山忙问。 果心居士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除非你们假扮海贼。” “让我们扮倭寇?”连日以来都是静静独处,不怎么说话的季桓之忽然受了刺激一般叫出了声,像是对这个主意极其不满。首先他是浙江人,其次又是戚家军的后人,对于要假扮父辈的敌人的行为,自然是无法接受。 果心居士也觉得自己的建议欠妥当,忙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或者你们扮作被明国驱离的逃难武士也可以,毕竟你们个个身材高大魁梧,用这种身份做伪装,在合适不过了。” 朱后山闻言,考虑稍许后道:“居士言之有理,我们本来就是武官的身份,扮作逃难武士的确合适。只是作为武士,我们的武器却还被扣押在那佛郎机人的船只上,不光是武器,当初下船的时候,我们还将腰牌也藏在底舱。暂时没有家伙可以,但用以证明身份的腰牌和重要的文牒不能遗失。” 熊广泰此时也插嘴道:“对啊,而且船上还有我们的同僚,如果把他们也弄出来,未必不是我们的助力。” 对此,果心居士表示:“要拿回那些东西还需要时日,老夫的材料尚未准备齐全。” 几人不解:“材料?” 果心居士莞尔而笑,并未解释。言毕,他留下一些日常用品便再次离开了藏身处。 因为在此地滞留了多日,加上果心居士总是神神秘秘的,至今也不表明他主子帮助明国战俘的意图,疑虑逐渐地充斥了这帮过去就成天和各种阴谋诡计打交道的锦衣卫的内心。 “这老头到底在盘算什么?这里不让去,那里不让走的,让我们成天待在这个破地方,究竟有什么企图?”熊广泰对果心居士的态度,同样由最初的感谢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怀疑。“而且李伯伯也不知怎么样了。”李赫伦是三弟李密的父亲,年龄又偏大,他自然要称呼为李伯伯。 辽东军士胡必烈说道:“人挪活树挪死。倭人诡诈奸狡,我担心的是俺们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没必要在这个地方等到死,鬼知道那老头每天在外面到底是在干啥。俺们还是找机会逃出去,找条船赶紧回辽东。” 熊广泰对朱后山道:“我觉得胡兄弟讲的有道理,大哥你怎么看?” 朱后山正在考虑间,之前还反对了果心居士让他们假扮倭寇的馊主意的季桓之却又说:“我们不懂此地人的语言,就算逃出去了,万一遇到倭军武士盘问、或者需要别人帮忙,又如何与当地人交流?” 胡必烈道:“写字不就得了。看你读过几年书的样子,还不如俺一个粗人脑筋活络。” 季桓之总觉得不妥,又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扮作逃难武士,武器又从哪里来?” 胡必烈又给出了对应的策略:“武器可以抢本地老百姓的嘛。” “好,”朱后山盘桓再三,最终做出了决定:“我们不要理那个奇怪的老头了,咱们自己行动。” 计划已定,他们三名锦衣卫外加两名辽东军便趁着夜色溜出藏身地,流窜到了城下町的其他区域。 胡必烈的两个对策,与倭人交流,的确可以用写字的办法来解决;但没有武器就抢本地人的,恐怕不太现实。因为丰臣秀吉在四年前的时候,就下达了一道命令,全国实行“刀狩令”【*】,日本老百姓手里的武器,现在都在京都东山大佛殿呢,重铸成钉子了。 也就是说,武器这玩意,他们还是只有两个途径可以获得,一是杀回黑船,抢回自己的兵刃,二就是抢在此驻扎的倭军的。甭管哪种办法,危险系数都相当高。 【*】刀狩令:最早由柴田胜家在越前实行,主要是没收农民手上的武器,其目的是完全做到兵农分离的目的,但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一揆的发生,加强对庶民的统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浑水摸鱼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被果心居士救出来的五名明国战俘,因为对居士本身的怀疑,又从藏身处逃离,决定自己行动。他们在日本语言不通,手无寸铁,有的只是一膀子力气和从各种明争暗斗中训练出来的过于敏感的脑子。 几人伪装是逃难的武士,没有武器可不行,所以他们原本是打算抢当地老百姓的家伙先使着。但糟糕的是,因为太阁丰臣秀吉在四年前的时候,命全国实行“刀狩令”,日本老百姓手里的武器,现在都成了京都东山大佛殿的钉子了。也就是说,要想获得兵器,他们总是难免要与倭军发生冲突,毕竟存着他们自个儿家伙的黑船,也停在名护屋军港里。 如今几人正坐在城下町周边的林中休息,不知干什么去的熊广泰刚从后面摸上来。 “找到什么了吗?”朱后山问他。 “喏。”熊广泰将手里的一捆“家伙”亮给大哥看。 “竹竿?” “当棍子先使着吧。”熊广泰显然是拆人家篱笆去了。 另一名辽东军赵长兴无奈笑言:“听说江湖上丐帮的镇帮之宝就是一根竹竿,俺们每人一根,扮武士差点,扮乞丐的话倒是再找五只破碗就够了。” 熊广泰把棍子往地上一丢,怅然道:“想不到我堂堂锦衣卫百户,竟然沦落到在异国他乡当乞丐的地步。” 朱后山可丝毫没有同情,因为首先他的处境和熊广泰一样,其次:“这竹竿不还是你自己整来的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者说了,当乞丐总比当囚犯要好吧?”季桓之也是压抑了许久,有些话总憋着难受,不吐不快。而且以他的脾性,就连说完之后也回头暗暗分析:几人当中,我与朱后山均是千户,熊广泰是百户,另两人只是普通兵丁,我想说什么其他人也不能拦着。审慎如此,即便有运气成分,也不怪他能不到二十岁就当上千户。 “唉,”朱后山叹口气,道,“那能怎么办——找碗去吧。” 于是,五人一人拄着一根“打狗棒”,重新返回了城下町。 这会儿城下町里的倭人百姓正奔走相告,纷纷往一个方向赶去,像是要看热闹。 胡必烈跟在人群后面,转头招呼其他人:“走,咱们也过去瞅瞅?”五人便混在当地百姓中间,跟着来到了城下町与天守之间的开阔空地上。 此时空地上扯起了白色屏风,几十名下级武士在屏风前或坐或立,而最靠近围观百姓的方向,是一排只穿着亵衣、被麻绳捆绑、屈膝跪着的犯人,一看就是要被处斩。 喜欢看杀人,在这一点上,不论哪国的百姓都是同样的尿性。 五个明国人并不知道,这些正待被处斩的人恰好是之前他们被关押在天守牢房时,看守他们的狱卒。对于明国战俘在眼皮子底下逃跑一事,丰臣秀吉极为震怒,所以下令将那一夜的所有牢房看守全部处死,同时他们的家人中男人流放北国开荒、女人充为奴隶,祸及九族。 当看到第一个人头被快刀砍下,鲜血喷涌的时候,熊广泰摇摇头道:“一刀下去倒也痛快,总好过咱们诏狱里的那一套吧。”他说完这话,才发现大哥、季桓之及两名辽东军都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朱后山赏了他一个白眼:你干过什么事儿自己最清楚。 头一批犯人被全部处决,人头堆在一起,无头尸体也被拖到旁边排列在一块儿。接着下一批死刑犯被带上来,仍按前一批的位置跪下。不过其中有个犯人到了位置却不愿下跪,还和身后的武士说了几句牢骚话。 原来死在他前面的那个犯人因为恐惧,在等待行刑的时候失禁屎尿流出,地上洇湿了一片,这家伙嫌脏,不愿跪在此处。 身后武士哑然失笑:“你嫌脏?我们还得打扫呢!妈的临死了还挑三拣四的,赶紧跪下!” 可是无论这武士如何劝说或是威吓,这名狱卒就是坚决不肯在面前的地方受刑。 围观的百姓因此躁动起来,甚至有胆子大的发出怪叫替他喝彩。 那武士恼了:你死活不乐意,那老子就让你痛快死吧。他旋即拔刀出鞘,要斩杀犯人。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由于打刀佩戴是刀刃朝上,武士拔刀之际,那犯人身手敏捷,忽然后退半步,通过精准的估算,让刀锋不偏不倚地割断了缚住自己双手的绳子。武士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股麻绳就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瞬间将他勒得窒息。 “我没有过错,我不应该被处死!”犯人夹着武士大声叫着,并转向其他武士,利用人质保护自己。但由于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手上没收住猛一使劲,竟将人质的脖子扭断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犯人二话不说,拿着原本属于人质的刀就扭头冲进人群,不分善恶地挥砍起来。 “快抓住他!”武士们为防止出现更多的伤亡,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也连忙冲进人群,要抓捕持械逃窜的犯人。 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武士要杀我们了!”现场的情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了。 胡必烈瞧瞧手里的棍子,左右看看同伴,几人心照不宣地微微点头,驻足片刻。随即他们丢掉了棍子,疯也似的下黑手痛打附近被人流挤得头昏脑涨的武士,抢夺他们的武器。 天赐良机,不抢是傻子! 在日本,两把刀的是武士,只有一把刀的是流氓。而这五个“流氓”趁乱抢到武器,又趁乱溜之大吉,一路蹿到了城下町外面,远离了人多的地方,重又回到早先歇脚的树林当中。他们将抢来的长刀短刀铺在地上,喘口气的同时顺便清点数目。 熊广泰问:“长的七把,短的五把,怎么分?” 短刀一人一把很好解决,其实长刀也同样是一人一把,因为他们抢来的打刀中,有两把带血的没有刀鞘,这么快的刀具不装在鞘里,找断手筋玩呢。 胡必烈挑了一长一短,将短的插在腰带里,长的拿起来挥动两下,又掰一掰刀脊试了试,不免赞叹道:“嘿,你说这倭刀,怎么造得又轻巧又结实,还如此锋利?说实话,比俺平时用的马刀趁手多了。”其实倭刀并不比其他刀剑更轻,只是设计合力,重心刚好在刀镡附近,所以用起来格外顺手。 朱后山找了棵一拃来宽的小树,挥刀而斩,一声响过后,那小树的上半截便顺着平整的截面滑落在地,他不免惊赞道:“好快的刀!从做工上来讲,我们用的绣春刀也不差,但这一次用过倭刀之后,恐怕回去再使绣春刀我都不习惯了。” 季桓之也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柄地黑刃白的五枚合精致打刀,他端量许久,说出一句:“的确和戚家刀【*】很像,如果能再长一些就更完美了。” 熊广泰道:“还别说,长一点的还真有。记不记得当时在平壤的时候,倭军骑兵佩戴的刀就比这一种更长一些。”他说的长一点的自然是太刀了,不过熊广泰还不知道这个名称。 然而仿佛上天要在这一日眷顾他们。就在季桓之想着如果手中兵刃能再长一些,就可以套用自己所掌握的辛酉刀法的时候,小路上远远出现了一名骑手正朝名护屋城慢慢走来,令几人惊叹不已。 而他们惊叹的不光是那个一身花花绿绿的骑手,还有骑手胯下那匹健硕的高头大马。那马儿的步伐稳健,骇人的鼻息声甚至连二百尺之外的五人都能听见。 待那骑手越来越近,几人听到他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也注意到此人脸上抹了左右对称的蓝灰色面纹,与其他保守的倭人不同,显得极为特立独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此人除了扛着杆长枪外,腰里还挂了把太刀。 躲在树后的五人开始谋划起来。 “他就一个人,整不整?” “关键是他有马,一个骑兵可以敌过五名步兵啊。” “有马不可怕,围起来让它跑不起来就行了。” “那整吗?” “整!” 朱后山打手势,让另外四人在那骑手未察觉的情况下由不同方向悄悄摸到小路两边,等骑手进入了包围圈,五人同时暴喝,提刀杀向那人。 一时间人马俱惊,骑手挺枪立马,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纪效新书》中曾经提到长刀自倭寇传入,但与《练兵实记》及后来的《武备志》中均无腰刀设计受倭刀影响的记载。 腰刀书示狭身而曲刃,但从形制看来,更接近前文所叙之元式柳叶腰刀。 戚继光本人的其他著作和明代史籍中均未发现有“戚家刀”的字眼或其为仿倭腰刀之说法。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倾奇者也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却说朱后山、季桓之等五人趁着刑场骚乱,浑水摸鱼,抢了不少武器。而季桓之又觉得需要一把比打刀更长的武器才更加趁手。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一名跨高头大马、奇装异服的老年男子,扛着一杆红漆长枪,腰胯小太刀,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五人下一个袭击目标。 五人齐喝扑上,顿时马失前蹄,但那骑手骑术精湛,持枪立马,左右挥舞,竟招架住五人齐攻,一点不像老年人的样子。 但老年人就是老年人,比不过年轻的,季桓之还是抓住空隙一记快斩切向骑手右腕,令其被迫无奈丢了长枪,而后猛夹马腹,接着坐骑冲力狼狈逃窜。 “没抢到刀,捡了杆枪倒也不错。”赵长兴拿起长枪说道。他看此枪遍体通红,长约丈许。从枪头形制来看,是平三角造直枪,上面还有铭文“下坂”。赵长兴并不知道,这杆枪乃是日本筑后国柳川地区为土豪田中吉政效力的名刀匠“下坂八郎左卫门”所铸造的,正是当世闻名的“朱枪”。 不过朱后山将自己一帮人的行为重新考量了一番,还是发现了欠妥的地方:“我们堂堂大明武官,竟然到日本当强盗了?” 熊广泰心理上倒很容易过关:“倭军本来就是强盗,他们抢朝鲜,咱们抢他,并无不合理之处。” 然而就在几人端详新的战利品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伴随着清脆的“噌”一声,那原本逃走的骑手又折了回来,举着太刀就策马狂奔而来。 “我日!”赵长兴连忙抢在前面,把枪架起来迎击。 那骑手冲到赵长兴身边的时候,似乎是怕弄坏了那杆朱枪,稍稍收了下刀,转了个弯,冲过去七八步,再调转马头,重新发动攻击。他胯下那匹黑马喷吐着浓烈的气息,两只眼睛闪烁着黑瓷一样的釉色,四只蹄子践踏着地面,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向五人扑来。 赵长兴忙不迭地后退,退到几棵树之间,举着枪朝前刺了出去。 马匹到了林间施展不开,势必要减速,又兼长枪克制骑兵,逼得骑手忙勒马转弯,以侧面面对朱枪。骑手等赵长兴长枪刺出,力道竭尽,让马退了两步,忽然一跃而下,将他扑倒在地。 骑手压着赵长兴,刀尖悬在他额前说了句五人也听不懂的话。 由于有人质在对方手中,另外死人虽举着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最令他们称奇的无疑是这个看样子得有六十岁的老头动作却如此敏捷了。 不过骑手感觉胸前有样尖锐的硬物一顶,他低头一瞧,赫然发现一把锋利的肋差直指自己的心脏。他缓和气氛般笑了一阵,从赵长兴身上缓缓爬起来,后退了几步。但二人仍然争夺着朱枪,没有解除对峙状态。 赵长兴死死盯着骑手的时候,却不料裆部挨了一黑脚,痛苦地跪倒在地。骑手夺回枪,正欲上马,另外四人又追着他出了林子。 因为看得出此人身手矫健,怀有绝技,朱后山、熊广泰和胡必烈三人都没有出全力,抢别人万一还把自己折了,显然不合算。只有季桓之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站在头前,与骑手对决。 骑手似乎也对决斗产生了兴趣,他见另外三人只是助威并不敢轻易出手,便拿好了枪,摆开阵脚,准备与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决胜负。 刀尖和朱枪的枪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二人都拿出最凌厉的眼神盯向对方,时间似乎凝住了,黑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不发出一点声音。 骑手猛地发出一声嘶吼,朱枪略收寸许,接着向着季桓之的心窝刺去。 季桓之立即横刀拦下这一击,用刀背架住枪杆,然后快步上前,刀锋直掠庆次握枪的手。 骑手像是料到会有这么一招,迅速后退,同时用手收枪,紧接着左手一背,右手一用力将枪甩到身后。季桓之失去了枪杆的路径,便不再上前。庆次猛一用力,想将枪从身后再甩向对手肋部,却不想由于枪杆太长,枪尾刚刚好被路旁一棵小树的树干隔到了。 季桓之看出机会,立即执刀刺去。骑手又让枪从原本的路径扫过去。季桓之见状连忙以刀身格挡下。 骑手趁对方攻势放缓,迅速后退,到了更宽阔适宜长枪施展的地方。 季桓之刚追过去就后悔了,现在对方身处空旷的平地,那杆丈余的长枪正好可以完全发挥,没有拘束。而自己手上三尺打刀自然十分吃亏。 骑手不容他再多想,霎时间枪出如龙,接连点了七八下。季桓之左挡右架,手忙脚乱,但总算是没让他得手。 骑手看正面不易攻克,便将枪一收,举过头顶用力一扫,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季桓之立即蹲身一滚,躲开枪尖。因为朱枪很长,庆次这么用力地扫来,枪尖的线速度非常大,直接用刀来格挡,很可能被震得虎口迸裂。 待枪尖掠过发髻上方,季桓之又迅速站起身,快步走上前,将刀一举便是一记右斜斩。骑手一时收不回枪,被迫踉跄后退,幸好刀尖仅仅划破了他的衣领。 骑手闪过这一斩,忙举枪逼停季桓之脚步,不敢轻易出招。 他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颇为狼狈的年轻人,展露出欣赏的神态,随后他说了一大长串日语,这五个人也听不懂。 “你说什么?”季桓之也不指望自己的问句对方能明白。 然而他问完话,更出乎几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年轻人,刀法不错,不过你比我尾张海东郡无双国士文武双全天下第一枪术大师兵家宗师前田庆次郎利益还要差二十年功底!” 这是那男子对自己前面所说的话的汉语翻译。 自称天下第一枪术大师,先被缴的就是枪,也真够丢人的。 “你也会说汉话?”另外三人以及刚刚缓过劲赶过来的赵长兴十分惊讶。 季桓之尽管也对这倭人先说自己语言,紧接着又说出一口清晰流利的汉语而感到惊奇,但他并没有因此转移防御的注意,毕竟对方手上那口刀可是高高扬起的。然而稍后片刻,他此前在脸上弥漫的疑惑与凝重神色忽然散去,转而代替的却是一抹如流云般的微笑。季桓之收起刀问道:“阁下可是专程找我们的?” “你们就是那群明国武士?”前田庆次亦收刀入鞘,身上的肌肉也明显放松了下来。他问季桓之:“你是怎么猜到的?” 果然如我所料。季桓之心道。其实,自打果心居士说了那句“材料尚未准备齐全”,季桓之就已经想通了,首先果心居士是靠喷洒混有致幻药物的酒救他们五人出去的,所谓的“材料不足”,显然是他在收集和制作下一次行动所需的药物。忍者就如暴雪坊刺客一样,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出手,果心居士那一日帮助他们越狱,每一手每一着看起来总像是闲庭信步,原因是他早有底气。而救援剩下来的被扣押在军港黑船上明国俘虏,如果还用幻术的方式,那无疑要精心谋划,准备充足的药物。 然而他们五人因为耐心消磨,返乡情绪浓重,擅自离开藏身所,机缘巧合之下在刑场上捡漏拾到了几件武器,当时引发最大混乱的“武士要杀我们”一句,显然也是发现他们离开藏身所的果心居士喊出来的。 五个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凭着长短十把刀,也不可能完成潜入驻有数千倭军、戒备森严的军港,从伊雨三万六千卫的部下看守的黑船中救出同僚的任务;更不用说往后他们还要在日本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搜罗情报,并且及时通报给未来会再度入朝与倭军交战的明军了。 没有本地人的帮助是绝对不行的,而果心居士一是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二是或许还有其他任务,所以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出现,尤其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得懂汉语。整个日本,懂汉语的除了一部分倭寇和走私商贩外,其他的季桓之不清楚,总之武士阶层能会说汉语的,应当是只有和李赫伦接触过的人了。 所以,在前田庆次用汉语说出自己给自己冠上的一长串头衔的时候,季桓之就明白,此人七八成是特地来帮助自己一行的。因此,他还问道:“你的汉语,也是和李将军学的吧?” 前田庆次点头道:“正是。在下与果心居士和李将军皆是旧日相识。此番前来,正是因为收到居士消息,称有明国武士被羁押在名护屋军港,而扣押他们的人正是在下的另一个老相识伊雨三万六千卫。”谈及三万六千卫,前田庆次还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这家伙是海贼头领,全日本没有服过谁,唯独认我为大哥,唯我马首是瞻。只要我一言,保管他恭恭敬敬,将人质放还。” 季桓之、朱后山几人尚不知道大明使臣沈惟敬此时正在朝鲜把几方人忽悠得团团转,自然更不会发表出“日本也有这么没溜的人”的感慨了。 而且即便这老当益壮的奇葩男子所言的确属实,“黑船停在军港之中,如何处置?” “呃……”前田庆次先是打手势让赵长兴把朱枪还给自己,等重新扛好枪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简述现状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日本的政治,可比你们所想的要——那个词汉语里怎么说来着?对——复杂。”前田庆次一边走一边向五人讲解当下日本的状况。“自两百多年前应仁之乱起,日本就陷入了战乱当中,大名们割据一方,互相兼并,而且一个势力内部下克上、家臣篡夺主公基业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一直到两年前,时局才算安定下来。” 头一次听到详细的讲述,五人才慢慢弄明白日本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与大明到底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首先,大明是皇帝独尊,臣民无不跪伏;而日本虽然天皇最为尊贵,但实际上早已被架空几百年,和没落的公家朝廷一样,完全就是一个象征而已,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某个强势的大名封封官,替别人增加一下政治资本而已。可即便这样,也没人敢动天皇,因为在倭人心目中,天皇就是神明。有谣言说十年前在本能寺被烧烤掉的险些成为天下人的织田信长,就是因为动了废除天皇制的歪心思,被家臣明智光秀谋反做掉的。 其次,日本是大名割据,有点类似于东周列国,其中最强大的势力,就拥有类似于盟主的地位,其他家族是臣从于他,但各自拥有高度的自治权力。而且如过去的织田家,自己足够强大之后,其下家臣也可以成为大名,现在的丰臣家正是靠本能寺事变后,打败昔日的同僚明智光秀和柴田胜家才奠定了今日地位。 最后,在大明,依靠科举制度,寒门也可以入朝为官,光宗耀祖。但在日本,一个人能拥有的成就,绝大部分取决于自己的血统,战功只占一部分。平民、忍者、歌舞伎等等绝大多数人,即便再怎么努力,地位永远比不上武家。因为在武士眼里,这些人就是贱民。 “如果不是任人唯才的信长,而是换一个保守的人来当主公,秀吉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霸业。”前田庆次总结说。此外他还补充,按照过去的传统,天下人的官位应当是“征夷大将军”,而丰臣秀吉因为是平民出身,与源、平、藤原等贵族出身的后裔不同,没有资格当将军,所以只能当个关白。“这家伙当初还想认足利义昭当爹,以期望名正言顺地继任将军。可惜义昭很有几分傲气,宁可‘绝嗣’,也不要这只秃鼠般的干儿子。” “似乎阁下对你们的太阁并不是很服气?”季桓之听出一些端倪,一个脱离自己家族出来流浪的老武士,都对丰臣秀吉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意思,那么是否说明这种心态在日本各地大名的心里很常见呢? “那倒也未必。”对于季桓之的揣度,前田庆次表示:“主要是因为我前田家过去也侍奉织田家,老夫的地位曾经一度在那猴子之上,他不过是个给信长公提鞋的,所以织田家出来的人里,多数是看不起他的,都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的暴发户而已。当然了,他也并不是真的完全靠运气,此人城府极深,实力的确不可小觑。唯独有两点——” 季桓之意识到庆次是要说一说丰臣秀吉的弱点了,忙问是什么两点。 庆次嘿嘿一笑,道:“其一,他没有谱代家臣;其二,他没有子嗣。” 谱代家臣就是指数代侍奉同一个领主家族的家臣,这样的家臣一般更为忠诚,也更为自己的主子所信赖和重用。与其对应的称“外样”,指新近依附的家臣,或者是屈从于大领主的地方豪族。 “秀吉本身低贱的农民出身,一开始连名字都没有,就日吉、日吉的叫着。后来信长因为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他,就叫他木下藤吉郎,之后又改叫木下秀吉。等到成为‘带鞋护卫’,为了奉承织田家的重臣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二人,从他们的姓氏中各取一字作为自己的姓氏,是为羽柴秀吉。等当上关白了,才改姓‘丰臣’这一比较有正统性质的姓氏。你觉得这样的人,可能有谱代家臣吗?”前田庆次又道:“至于子嗣更不用说了,他的亲儿子、养子以及亲弟弟和亲弟弟的养子都死了,人生不过五十年,一个奔六十的人——我不是说我啊——再有儿子的概率已经是相当低了。” 末了,庆次还不忘再补一刀:“就算有也不是自己的。” 不知不觉,他们又来到了名护屋周边。往北遥望,军港里百余艘船中,伊雨三万六千卫的黑船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由于三万六千卫是刚刚对秀吉表示臣从,并未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故而军港内外的倭军,对它即是看护也在监督。 入朝一战,日军水陆主力近十七万人,除此以外,德川家康、前田利家、上杉景胜、蒲生氏乡、伊达政宗等大名也调动了旗下部分军队共计十万五千人集结在名护屋,作为预备队。别说从停在军港的黑船里救出其他明国俘虏了,朱后山季桓之等人到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他们了。 站在高处远眺过去,一行人才算看见倭军预备队的完整面貌。即便是不算很了解各个家族战力的人来看,见倭军军容整齐,武备精良,士气旺盛,肯定会发出:预备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在朝鲜的主力了。 朱后山不由得发出感慨:“的确是劲敌啊,远不是东南那些流窜倭寇可比的。” 熊广泰亦摇头喟叹道:“光是军港里就有好几千人,进都进不去。史世用、铁万安他们……不如就让他们看自己的造化吧?”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有比较自私的盘算:那帮家伙完犊子了,那自己兄弟不就可以补上他们的缺了吗? 旁边季桓之猜出了熊广泰的心思,他因为曾被威胁加逼供的事情,与孔定邦一派结下仇怨,如果让倭人来解决掉他们,也算是帮自己排除对手了,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他一言不发,对熊广泰所说既不表示认可,也不表示反对。 然而,朱后山将刀拄在地上,遥视军港,神态严肃地说:“既然是我大明的同胞,又是锦衣卫里的袍泽,哪儿有弃之不顾的道理?即便是从前与他们有过恩怨,也轮不到敌国来处置!救,一定要救,还要把他们完整无缺地救出来!别忘了,到时候咱们可得一块儿回家呢!”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外语学习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朱后山认为,即便是与自己一派不和的同僚,也轮不到让倭人来处置,因此他毅然决定:救出其他大明俘虏。 但港口内外驻守的几千军队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救人了,他们想进去都基本不可能。 “那不如这样吧,”前田庆次建议道,“你们就假扮是我的家臣。尽管我擅自脱离了前田家,可身份上仍然是一名武士,虽然利家恨我,但前田家的其他人对我还是颇为敬重的。”言下之意,便是名护屋驻扎的前田军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 熊广泰、胡必烈等几人考虑一番,认为自己虽然以战俘的身份进入过天守阁,但是实际上真正记住他们长相的没几个人,假扮成前田庆次的随从,不失为一种好办法。而朱后山即便有着身为大明锦衣卫千户的自尊心,也不得不从实际情况来考量对策,所以他也同意了这一方案。 前田庆次道:“既然计议已决,那么接下来我必须教你们几句常用的日语,以免露怯。尤其是腔调,一定要是完全跟我一样的尾张腔,否则必定会引人怀疑。” 于是五人开始认真学习他们以为的日语常用语句,比如“混蛋”、“吃我一刀”、“受死吧”等等。 见几人将日语中几个经典的挑衅语句学得像模像样了,前田庆次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点点头示意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行动了。当然,以他们目前的表面身份,只是不用担心巡察的倭军而已,真想进入军港,还是得大费一番周章的。 等到晚间,一行人摸到了军港进行考察。他们伏在外围朝里张望,只见满眼都是手持火把站岗放哨的足轻,一时真找不到突破口。 而朱后山掏出无常簿,在空白的页面上写写画画,进行着某种记录。他最终还是摇头道:“每一支巡逻队之间经过的间隔太短,各岗哨之间的距离也太近,根本没法潜入进去。” 前田庆次道:“既然潜入不进去,就只能走进去了。” 朱后山不知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句汉语庆次说的不对。“潜入都无法潜入,还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庆次表示对方耳朵没有问题,自己说的也不存在差错,的确就是走进去。 他又朝军港内观察片刻,而后引着众人走到一处岗哨较少,不同巡逻队之间经过的间隔略微长一点的地方。稍后,有一队人数较少的巡逻队从他们面前经过,前田庆次故意吹了两声口哨。 那队倭军听到动静,大感困惑。 伏在旁边的季桓之大概猜出来这个没溜的老浪人是想干嘛,但没想到他浪的程度有多高。庆次突然立起来转过身,冲走过来检视的倭军脱下裤子,放了个屁。 有道是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前田庆次放了一个特别特别不响的屁。加上风向是迎着他的后背刮的,于是一缕浓烈的屎香味同样飘入了另外五人的鼻腔,惹得他们捏着鼻子不敢喘气,脸也是憋得通红。 庆次招呼他们:“教你们的话快点说呀,快说呀!” 于是,那队巡察的倭军听到的是如下含义的“问候语”: “一帮马鹿,准备吃我一刀,还不快快受死!” 倭军先是吃了个屁,又被言语挑衅,自然怒不可遏,举着兵器就冲了过来。 季桓之、朱后山等人还不明白自己明明很“客气”地打招呼,为什么倭军还是要攻击他们,果然是未受教化的东瀛倭奴,一点礼貌都没有。反正已经先礼了,是到后兵的时候了,他们也纷纷拔刀迎击。 几个足轻哪里是这一群不论是个头还是武艺都远在他们之上的人的对手,弹指之间,这支巡逻小队便被斩杀干净。 前田庆次换上足轻组头的甲胄,然后捡起地上火把,也让众人都换上倭军的服装。然而这件事似乎比混入军港还有难度—— “这他妈的也太小了,哪里穿得下?也就这斗笠勉强可以戴戴。” “将就将就吧。”朱后山说着,将倭军足轻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当场就给撑破了。 庆次道:“反正有点样子就行了,大晚上的,也没人会太过注意。” 待“穿”好倭军装束后,几人压低帽檐,走成一列,像真的足轻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军港。而带队的前田庆次朝黑船停靠的泊位瞥了一眼,同样将阵斗笠压下,尽量像是不那么刻意地向那边走去。好在其他倭军并没有发现异常,任他们靠近黑船的泊位。 几个明国人也时不时地看看四周,与不少倭军擦肩而过。他们见离黑船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然而这时迎面走来一队武士,前田庆次看见打头的那一个,不由得用母语说了句“糟糕”。 后面的朱后山不解,问了声:“什么?” 庆次忙用汉语低声道:“快回头。” 说着,他原地向后转,敦促其他人也扭头返回。 之所以有这种表现,是因为走过来的那队武士,领头的乃是前田利家的家臣、越前府中二十一人众中的木村三藏。话说去年前田庆次的义父前田利久去世,向来就和家督利家不怎么对付的他擅自从前田家出走,前田利家得知后大怒,就扬言一定要把他逮住杀了。此次他受果心居士请求前来名护屋帮助明国战俘,也是一时忘了考虑,此处还有前田军驻扎。 “快走快走。”前田庆次催促道。 然而他们一行没走几步,后面木村三藏等人察觉到这一队“足轻”的怪异举动,赶步过来呵斥了几句。木村三藏又随机挑了一个人问了几句话,无非是你们是哪家部队的兵、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前田庆次自然背着身不敢轻易发声。 而被问话的熊广泰也不明白木村三藏说的到底是什么,只好再一次展示了此前的日语学习成果: “马鹿,我宰了你。” 前田庆次听到熊广泰说这一句,已是万念俱灰。他也后悔,为什么不教几句正儿八经的问候语?只能说,学习外语首先要学国骂,在这一点上,庆次作为一名业余的日语教师是相当合格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木村三藏瞪起双眼喝道。 熊广泰看看左右和前田庆次一样保持着沉默的同伴,没人给他翻译,他只好挠挠后脖颈,将那句“八格牙路”重复了一遍。 “无礼的家伙!” 不等木村三藏动手,他旁边的随从就已经将腰间打刀拔出了一尺光景。 离得最近的庆次猛起一脚,对着身边一武士裆下就是一记。那武士痛叫着摔倒在地,看见袭击他的人的脸后,惊叫一句:“是你庆次!” 庆次无奈叫道:“有没有搞错,这么暗你都能认出来!” “别说暗了,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没想到利家大人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前田庆次就在面前,木村三藏大为惊惧,他后退两步,吩咐左右道:“速速将庆次擒拿,交予家督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爱染明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话说将日语国骂掌握得相当纯熟的熊广泰,两句“八格牙路”惹恼了前田利家的家臣木村三藏。情急之下,前田庆次不慎暴露了自己身份,木村三藏及其随从随即招呼来一群武士,要将其擒拿。 前田庆次十分后悔没有教明国人几句正经的问候语,但现在为时已晚,他们几人被响应过来的百十号人围攻。这些武士可不像影视剧上的那种兵士只会在后面提着刀左右横跳做做样子,他们是真的拔刀就上,毫不客气。 一阵刀光剑影之后,甚至没有听到金属相碰的声音,就已经有数名武士倒下,血染海滩。而垓心的六人也各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如果不是有抓活口的指示,他们早就抵御不住这些武士的迅捷猛攻了。 就在局势要变得更加恶劣的时候,外面忽有人高声说了句什么,外围的武士让出一个缺口,令中间的六人看见了一名留有八字山羊胡、身穿绀青武士华服的中年男子。其实不用让出缺口,几人也能看见那个面容清秀、气质儒雅的男子,因为此人身材伟岸,个头远超其他倭人,与几个明国人身高相仿。 前田庆次看见来人,忙振臂高喊。那人看清叫喊的人的模样,转头问木村三藏:“这是怎么一回事?” 木村三藏道:“庆次这家伙居然混入港口——” “我问的是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人打断了他。 “什么?”木村三藏一时犯了愣。 “我问你们为何与庆次发生冲突?” “他……” “庆次是我上杉家的家臣,不知哪里冒犯你们了?”那人说道。 木村三藏疑惑道:“他什么时候成了上杉家的人了?” 那高个男子继续说:“庆次今年刚刚出仕我上杉家。怎么,难道我有必要凡事都向你解释吗?” 木村三藏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应对,犹疑了片刻,最终无奈地命众人退下。“是一场误会,在下莽撞了。” 朱后山、季桓之等人吃惊地看着围攻自己的武士退去,他们正猜测这位高个倭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的时候,前田庆次早已和来人勾肩搭背,亲密交流起来。 那人一脸温暖的微笑:“有什么话不用急着一口气全说出来,不妨跟我到屋里促膝长谈。” 朱后山等一行人有惊无险地逛了趟军港,又跟着前田庆次去了上杉军的驻地。到地方后,庆次的朋友命武士在外守卫,让其他人进屋。 等到这会儿,前田庆次才向明国人介绍自己的朋友:“这位是上杉家的名臣直江山城守兼续,乃是老夫的至交。” 直江兼续正是后世与伊达家的片仓景纲并称“天下两大陪臣”之一的名武士。侵朝战争期间,日军为了争夺战功,将战死的朝鲜军队的鼻子、耳朵割下,用盐醋防腐寄回日本给丰臣秀吉。由于以数量记功,因此很多老弱妇孺都受到无辜牵连。但与其他侵朝大名不同,兼续每下一城,并不奸淫掳掠,而是秋毫无犯,还把所获文献书籍及图册保存以增广见闻,扩充自身的知识,当时被传之佳话,此举也得到秀吉的赞扬。虽说本质上还是侵略掠夺行为,但至少直江兼续不会在战场外的地方滥杀无辜。 直江兼续问庆次在说些什么,前田庆次便向他解释:“我方才讲的是汉语,难道你忘了我们二人在京都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懂得明国人的语言?” “汉语?”直江兼续眉头一皱:“如果你说的是汉语,那么这几个人……” “不错,他们是明国人。” 直江兼续稍微打量了几个明国人一番,见他们身形魁梧,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他问前田庆次:“这几个人,莫不是前些日子越狱的明军战俘?” 前田庆次道:“不错,正是在果心居士的帮助下越狱的明军战俘。” “果心——”直江兼续吃了一惊:“居士没死?” 原来,去年丰臣秀吉以果心居士用妖术蛊惑人心、不利于社会稳定为由,将其缉拿,并由武僧大名筒井顺庆手下的忍者斩杀。但现在看来,当初被斩杀的果心居士,显然只是一个替身。 现在算是明白了,果心居士身为日本人却帮助明国战俘不是没有理由的,最大的理由莫过于太阁想杀他,而他打算报复了。而前田庆次受邀协助居士,显然也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亦有交情 对此,直江兼续直斥“胡闹”。他告诉庆次:“明国战俘越狱一事,令太阁震怒,负责看守监狱的人也在今天早些时候被全数处决——不对,并不是全部,行刑的时候逃走了一个。总之在大军驻扎、戒备森严的名护屋,不管谁收留明国战俘,都是冒着极大风险的。更何况,景胜公已经臣从太阁,向其效忠,而我们与大明又是敌国。对于这件事情,我不能帮你。” 庆次道:“与六多虑了,让上杉家冒风险的事情我是不会拜托你去做的。其实我今夜混入军港,主要是两条,其一、这些明国人尚有同伴被扣押在黑船上,其二、被扣押的人当中还有李赫伦的陪臣。” 这么一说直江兼续就了然了:“李将军因为伊雨三万六千卫的诽谤,现在已经被禁足了。” 前田庆次道:“看来猴子也是老了糊涂了,海贼头子随便乱扯的几句话,他竟然就相信了。” “不,”直江兼续摇摇头道,“太阁的确是老了,但未必糊涂。而且李将军说到底还是一个明国人,不光是三万六千卫,在战争时期,背后诽谤他的其实大有人在。太阁可能是为了平息众怒,所以才顺水推舟处罚他的。” 前田庆次冷静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轻易吐出嘲讽的话了,他说:“既然处罚李将军是太阁早就有的想法,那么救出扣押在黑船上的人一事……” “还是有办法的。”直江兼续说道。 “你有主意?”庆次产生了兴趣。 直江兼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伊雨三万六千卫是海贼头目,而且还有南蛮人【*】的血统,太阁也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他的。况且过去太阁还收编其他海贼围剿过三万六千卫,二人之间应该有相当深的仇恨才对。如今三万六千卫向太阁表示臣服,只是一次妥协,他心里也必定是相当不乐意的。而无论他是否真心臣服,太阁都并不关心,因为作为一名海贼——”话到此处,兼续端起酒杯慢慢饮入一口清酒,又接着道:“离开了海洋,就如同搁浅的鱼儿一样。”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旁听了完全无法理解的外语许久的朱后山,见二人越聊越起劲,似乎把屋里的其他人完全遗忘了,便忍不住问前田庆次。 此刻庆次已经理解了直江兼续话中的深意,他先是会心一笑,但等略微深思后,脸上的笑容又转瞬褪去,露出严肃的表情。 【*】因为欧洲航海家是从亚洲的南方来到日本,所以当时日本人称其为南蛮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良机难逢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如今三万六千卫向太阁表示臣服,只是一次妥协,他心里也必定是相当不乐意的。而无论他是否真心臣服,太阁都并不关心,因为作为一名海贼,离开了海洋,就如同搁浅的鱼儿一样。”直江兼续如是说道。 而听懂了此话浅层意思,以及深层涵义的前田庆次,先是会心一笑,而后神情就变得严肃了。“你的意思是……秀吉打算除掉他?” 直江兼续只是饮酒,没有再谈论关于这个话题的一句话。 然而这种事情发生与否和他谈不谈是没有任何必然联系的。 就在直江兼续放下饮完一盅,放下酒杯的时候,外面变得嘈杂起来。 “怎么回事?”兼续问门外守卫。 门外武士拉开门禀告道:“士卒们议论纷纷,像是出了事故。” 兼续追问:“什么事故?” 那武士朝远处眺望一番,而后扭回头道:“似乎是军港出现了火情。” “发生了火灾?速速探查细情!” 几名武士头前赶去军港查探,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的直江兼续也在稍后动身。而前田庆次因为目前暂时处于上杉家庇护下,也有了跟在后面的胆子。至于朱后山季桓之等人,因为吃过浑水摸鱼的甜头,本能地感到这是一次机会,此刻也尾随在后,试试看能否趁着灾情混乱,出手救下黑船上的同僚。 众人赶到发生火灾的军港,待穿过纷乱的人群,才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军港里有两艘安宅船正熊熊燃烧,而两艘安宅船之间,正是伊雨三万六千卫的旗舰渡鸦号黑船。渡鸦号甲板上的船员正用火矢与铁炮向周围倭军射击,而船上的大杀器——数十门舰载佛郎机正不时喷射出火舌,将炮弹及其他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的杂物推出炮膛,给予周身的倭军猛烈的打击。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佛郎机发射的顺序与间隔没有章法,显然黑船船员还未从手足无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岸上的倭军一部分在向黑船攻击,一部分却又忙于救火,看来是此次行动各方面并没有协同好,有些人并不知道今夜要发生这样的事件。 而在一片狼藉中,黑船已经起锚,试图趁着晚上潮水升高,驶出港口。 枪炮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倭军中弹倒地。而两艘着火的安宅船,其中一艘已经开始缓缓下沉。港口内的其他舰船有不少也起锚出动,朝黑船的泊位驶来,试图阻截这艘想要逃跑的巨舰。有一艘小早船【**】不自量力地开到黑船船头,试图跳帮,然而他们的锁链还未丢出去,黑船的三门舰首炮一齐开火,小早船被当场击沉。 足轻打扮的朱后山等人装模作样地帮着灭火,同时下意识地瞅向黑船,却惊讶地发现,渡鸦号甲板上拿着弓箭火枪向下面射击的人当中,竟然有孔定邦、邓秉忠等面孔。正当他们大感困惑的时候,几人又看见船尾站着一个身穿褐色粗布衣、颈挂串珠、腰上别只酒葫芦的老头,正气定神闲地指挥船员。 熊广泰看见后疑惑道:“这不是果心居士吗?他怎么跑到黑船上去了?” 其他人也极为不解。只有季桓之,在沉思了少许后,说了句:“我们也上去,这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回去的机会。” 季桓之说完,从旁边地上的一具倭军尸体手中捡起一杆火枪,同时还不忘摘下倭军腰上的子弹袋和火药袋,接着直奔黑船方向而去。 其他几人虽然一时没明白过来,但是此前这小子每次推理和判断就没失误过,他们觉得这一次跟着季桓之也不会有错,于是几人也学着他捡起阵亡倭军的武器,奔着渡鸦号而去。 甲板上,指挥同知史世用正在阻击附近的倭军,刚刚一枪穿透了沙滩上一名倭军足轻的斗笠,将其击毙。他正在重新装弹的时候,就见几个大个子“铁炮足轻”疾跑过来。旁边孔定邦刚好装弹完毕,瞄准来人算着提前量,准备一枪爆头。 怎料那“足轻”因为跑动剧烈斗笠掉了,清楚地露出了自己的面目。 这不是姓季的那小子吗?孔定邦狐疑稍许,将枪口垂下一会儿,却又重新对准了目标。 季桓之踏步走近浅水区,抬头招手,刚说声“孔副千户——” 但听一声枪响,一颗铅弹打穿了他侧颈。季桓之身躯一颤,旋即往前栽倒在了水里。 史世用一惊,质问孔定邦:“那不是千户季桓之吗?你为什么开枪?” 孔定邦道:“他身穿倭军甲胄,显然是已经投敌,我是为国杀贼。” 史世用驳斥道:“他身上衣物破烂,显然是不合身被撑破了,而且衣摆处还有斑斑点点,或许是血迹。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抢夺了倭军的甲胄武器?” 正好后面朱后山、熊广泰等四人赶上,躲避了一会儿船上人的无差别攻击,然后捞起季桓之冲甲板上叫喊:“史同知,倭军识破我们了,快救我们上去!” 史世用瞪了孔定邦一眼,而后命人缒下绳索,拉五人上去。 几个人好不容易翻上甲板的当儿,渡鸦号已经利用坚实的撞角和凶猛的火力杀出一条血路,渐渐航向了深水区。 朱后山爬到船尾,朝港口回望过去。 没想到这时前田庆次正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冲他招手,而且还仗着其他倭人听不懂,用汉语道别:“明国武士们,后会有期啊!” 朱后山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也高声回应了三个字: “拉倒吧!” 【*】安宅船体积庞大,约可乘载百人以上的军队。虽然其航行速度并不快,但是战斗时仅需数十人的水手便能灵活操作,为其优点。当时的日本水军常以安宅船为主力战舰,搭配关船、小早等较小型的快船作为护卫,构成水军舰队。 【**】小早船:小型舰船,在舰队中的作用相当于现代的驱逐舰。小早的防御力比较弱,以接近战为主,有相当好的机动力。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何去何从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话说渡鸦号在一片混乱中杀出军港,驶向了茫茫大海。 而对于前田庆次礼貌性的道别,朱后山只回了一句“拉倒吧”。但他或许做梦都不会想到,庆次的“后会有期”还真的说对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他要做的,是弄清楚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子弹贴着经脉过去,只是打穿了他的皮肉和部分络脉【*】,这小子挺有造化。”身为忍者,略懂些中医知识的果心居士替昏迷的季桓之查验完伤情后说道。 熊广泰问:“那这么说来季千户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果心居士给季桓之上了点药,撕下一根布条缠好伤处:“只是皮肉伤,先养着就行。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见季桓之没有大碍,朱后山也松了口气,然后才向果心居士询问今天发生的具体事情。 果心居士先反问他:“你没发现船上少了一个人吗?” 朱后山刚要问谁,就很快反应过来:渡鸦号的船主、海贼头子伊雨三万六千卫并不在船上。 原来,就在昨夜三更,伊雨三万六千卫在名护屋城南的寺院下榻,与他的大副等人密谋之时,他们谈论的内容被丰臣家的忍者听见。忍者要及时密报给太阁。但丰臣秀吉上了年纪,晚上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一直到了今天日上三竿方才清醒。再等忍者将三万六千卫一众的密谋通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秀吉匆忙之下,命人突袭三万六千卫等人下榻的寺院,同时又让港口水军抢夺黑船。 于是船奉行大谷吉继奉命带人以送礼物的名义请黑船船员下船,试图用掺了迷药的酒水把他们灌醉,方便抢夺船只。 那时节已经有船员被骗下来灌了两杯米酒,亏的是混入港口的果心居士识破这一伎俩,才没让倭军得逞。 既然暗的不行,就只能来明的了。大谷吉继随即命人强攻。 而海贼们只是刚刚开始筹划阴谋,尚未有正式行动的打算,被全副武装的倭军水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丢掉黑船的控制权。 在这存亡之际,底舱的俘虏们也被他们动员起来,与倭军展开激战。 对于大明俘虏来说,与海贼之间只是小仇,和倭军正规军才是大恨,小仇不比大恨,自然要干倭军。而被扣押的李赫伦将军的部下虽说原本是倭军,但他们很有一种二杆子精神,那就是身处哪支队伍,就替谁作战,才不管他妈的是非曲直。正是这些原因,才有了上回书说到的火烧安宅船那一幕。 听完果心居士的解释,朱后山思前想后,度量了许久,忽然手握刀柄,仓朗朗将一把亮闪闪打刀架在了果心居士的脖子上。 果心居士一惊,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朱后山冷冷道:“你先是突然出现,帮助我等越狱;现在又帮助这群曾经俘虏我们的海贼逃生,而且这些海贼还听你指挥。你和那佛郎机海贼头子都称与李将军是故交。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往,也不清楚你的种种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我只知道一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你与倭酋丰臣秀吉有怨,也不可能做出对我大明有利的行为,毕竟你本身是一名倭人。” 果心居士愕然不已。他茫然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倭人,我做事之前,也必定会优先考虑日本百姓的利益。但是眼下这一点,与大明国的利益并不冲突。” 朱后山没理他这一套:“初次见你,便感觉到你巧舌如簧,现在命悬一线了,还敢狡辩?”说着他将刀锋压紧了些。 果心居士仍旧冷静地说:“阁下或许在大明担任的是目付【**】一类的职务,警惕心理太重,过于敏感了些。老夫所言,并非谎话。” 朱后山冷哼一声道:“倭军入侵朝鲜,与我大明为敌。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本百姓,还与大明的利益并不冲突,这可能吗?” “这怎么不可能?”果心居士肃穆道:“我日本国内战乱刚刚平息,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丰臣秀吉不顾谏言,一意孤行,大起干戈,入侵朝鲜。这种穷兵黩武的行为,尽管现在看来获得了一定的利益,但早晚会毁掉这个刚刚才从内战的伤痛中恢复起来的国家。而大明援助朝鲜,必定将与我国兵马正面交锋,届时龙血玄黄、生灵涂炭,大明亦会受到不小的损失。老夫一直以来,处处针对秀吉,正是希望能为了阻止这场战争,略尽绵薄之力。”稍后,他又补充道:“当然,实话实说,我与秀吉之间尚有未了宿怨,反对他也的确是存在报仇的目的。现在,你相信我了吗,明国的武官?” 朱后山听完这番话,又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抽回刀,缓缓插进鞘里。“你说的话有理有据,我暂时相信你吧。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去往何处?” 朱后山的问题,同样是船上的其他明国人、倭人乃至佛郎机人目前最为关心的。 船主伊雨三万六千卫和佛郎机大副以及许多弟兄都在名护屋的寺院遇袭,生死未卜,现在船上能管事的只有三副、海贼头目中村清兵卫,和三万六千卫的故交、在海贼中比较有威望的天下三忍之一果心居士。当然,这些大明锦衣卫和辽东军在此前的激战中也表现出了远高于海贼们的战斗素养,也取得了船员们的信任。 一个群体,最忌讳说话有分量的人太多。幸好果心居士因为从大谷吉继手中救下一船的人,目前最受信任,他说的话,船员们没有不听从的。 居士看着渡鸦号周围的黑潮,思来想去,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去朝鲜。” 【*】《黄帝内经》:“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诸脉之浮而常见者,皆络脉也。”“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 【**】日本战国时期,目付是大名手下的刽子手、密探,执行管辖领土、监察将领、监督军队等一系列要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碧蓝航线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去朝鲜吧。”经过深思熟虑,果心居士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在战争的源头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那还不如让这帮海贼去干自己的老本行——打劫。而且这一回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不抢商船、不袭击渔船,就是要专门干倭军的战船。 与黑船相比,倭军所有舰船中,估计只有九鬼嘉隆所拥有的同样装备火炮、表面还覆盖铁甲的大安宅才勉强有一战之力,至于其余舰船,无论是火力还是船速都远远比不上黑船。因此,渡鸦号上面的人完全可以倚仗着坚船利炮,在朝鲜海峡和对马海峡之间横行无阻。 但这只存在于理论上。因为无法忽视的一点就是,渡鸦号只有一艘,倭军舰艇可是成百上千。另外渡鸦号是可以一直漂在海上的,但渡鸦号上的人不行,水和食物得在陆地上才能得到较大程度的补充。 而现在整个朝鲜的陆地,就只有义州一处不在倭军的掌控之中。 想到这一点,船员们不免沮丧。 “不,并不是。”果心居士说:“还有一个地方不在军队的掌控之下。” 众人问他究竟是何处。果心居士只答:“朝鲜水军驻扎的岛屿。” 此时此刻,朝鲜全罗左道水师节度使李舜臣部正驻扎在闲山岛【*】,因为受到临时和约的约束,暂时没有再度攻击日本水军。是的,是他没有再度主动攻击日本水军。日本水军已经被他锤怕了,前方达成和平条约,这帮每次都以数十条船的损失才能拼伤几名朝鲜水军的倒霉蛋也算松了口气。 海贼船员们恍然大悟:我们可以去投奔朝鲜水军啊。 于是,这帮人欢天喜地地调整风帆航向,朝着闲山岛方向去了。 “真是搞不懂这些倭人,他们的思维好像异常独特。您说是吗山爷?”抱着看客心态的孔定邦在旁冲朱后山说道。 朱后山只是斜视了他一眼,像是懒得回他一样,过会儿才开口,谈论的却是另一个话题:“你那一枪还真是精髓啊。” 孔定邦哑然失笑,摆着一副虚假的致歉态度道:“误会,那不是误会吗?之前在倭军港口里战况激烈,山爷又不是没有看见。你们穿着倭军的甲胄直奔我们而来,小弟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保险起见,开火射击了。” 朱后山冷冷道:“是吗?那我还要夸你果断呢。” 孔定邦的笑容就好像刻在脸上的一样:“山爷的夸赞,小弟实不敢当。” 朱后山没再理会,转身离去。 此后的数日,渡鸦号依旧向着北方闲山岛方向行驶。日本的海贼跑到朝鲜水军去投诚,孔定邦说的没错,这思维的确是比较独特。但至少这个想法主体上并没有太大错误,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嘛。 由于信息传递速度的问题,侵朝日军的中转站、同时日本水军主力的驻地,对马岛上的部队尚不知道渡鸦号上的海贼再次与太阁敌对一事。于是在果心居士的大胆建议下,渡鸦号一度在对马岛停靠,以支援游弋在朝鲜海域的水军为由补充了大量物资。他甚至还让船上的人上岸,和对马岛的倭军举办了一场不小的联欢会。 等到次日黑船起锚,继续向北航行的时候,来自名护屋的倭军才姗姗来迟,将刚刚臣从的黑船海贼叛逃一事告知掌领水军的九鬼嘉隆。九鬼嘉隆又惊又怒,忙丢下昨夜还和果心居士碰杯的酒盅,登上旗舰带领船队追击渡鸦号。然而船只性能不足,日本水军追击了一段时间,也只能“望帆兴叹”。 甩掉了追击的日本水军后,黑船上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同民族的船员们齐声唱起了同样的日语船歌。当然以大明人的审美,实在是欣赏不了这种岛国风怪异凄厉的“欢快”腔调。 又过数日,站在渡鸦号中间桅杆上的领航员总算在视野中看见了一线陆地,那正是朝鲜南部的闲山岛。不过他们想靠近却并不容易。因为朝鲜水军同样发现了这艘通体全黑,形似纺锤的舰船。朝鲜水军几乎从未见过这种帆船,只能猜测是倭军违反和约,想要攻取闲山岛,于是他们出动了十余艘战船,迎着黑船驶来。而中间一艘战船形制最为怪异,船身低矮,宽近四丈、高近两丈,长不知几许,船上装有两桅软帆,而船身左右各有十个大橹;整个船体覆盖铁甲,上面嵌有密密麻麻的刀片和锥形铁签;船头同乌龟,龟口似有开口。 黑船船首的海贼远远望见,下意识地叫了声:“龟。” 不错,他们看见的那艘战船,正是李舜臣的侄子李莞所指挥的其中一艘龟船【**】。 随着越来越靠近朝鲜水军,黑船上的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年头没有电子通讯设备,航船之间交流主要是靠旗语。然而日本海贼的旗语和朝鲜水军的旗语又不相同,万一你挥一个“我舰前来投诚”,在对面看来含义是“我舰奉命攻击”,那不就坏事了吗?不过有个办法倒是各国通用的,那就是举白旗,白旗一竖,谁都明白意思,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小误会。 然而目前仍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帮海贼很有骨气,他们认为自己是前去投诚,而不是前去投降,凭什么要举白旗?尽管投诚和投降其实是同一种行为,同一个意思,但在海贼们看来,这两者之间显然有很大的差别。甚至连果心居士这个脑筋很灵活的老忍者,也和其他海贼持有相同的态度,那就是坚决不举白旗。 你不举,那等到进入龟船舰炮射程的时候,那帮高丽棒子可不会客气。 果然,随着黑船愈发接近,龟船开始转向,将装有数门火炮的侧舷朝向了渡鸦号。 在这关键时刻,船上的三副中村清兵卫蓦然醒悟般大叫一声,旋即冲进了舱室。其他人疑惑之际,清兵卫又连滚带爬地跑回了甲板,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 “挂这面旗帜。”清兵卫将手中物品展开,命船员将其挂在桅杆上。 那面旗帜升起,随着海风时卷时舒。只见白色矩形底中是一块尖顶拱盾形纹章,红色花边中嵌有十一个城堡,盾形纹章的顶上则置着开放式的皇冠。这正是佛郎机(葡萄牙王国)的国旗【***】。 如此一来,他们就从海贼摇身一变成了佛郎机的商人了,尽管船上除了佛郎机人,基本都倭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办法还是奏效了,朝鲜水军见是佛郎机人的国旗,便放下了剑拔弩张的态势,调转船头,充当起了引导黑船入港的角色。 而等安然停靠进闲山岛港口,海贼们也依然先让佛郎机船员登岸,以表明己方的确是“西方来的商人”。 不过佛郎机船员陆续下船后,跟着的倭人就很令人怀疑了,而且朝鲜水军还发现,除了这两种人外,下来的船员当中居然还有大明的人。 “敢问你们的主将何在?”登岸之后,锦衣卫指挥同知史世用方才反应过来,目前在场的人当中,他自己最大。 然而朝鲜人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幸好渡鸦号上还有几名同样是为了开拓财路而下海当假倭寇的朝鲜船员,于是他先说给果心居士听,果心居士再将话转述给朝鲜海贼船员,朝鲜海贼船员再将话翻译成朝鲜语说给朝鲜水军听。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莞方才明白史世用说的是什么。 李莞问:“您是天朝的武官?为何会跟他们在一起?我们主将正在营中,您现在要见他吗?” “不错,本官从日本带来重要情报,需要见你们主将。” 【*】闲山岛位于今韩国庆尚南道巨济岛西南,位于北纬34°46′54.53″,东经128°29′4.65″,面积29.81平方公里。人口610,有海军造船厂,最高海拔293米,有古迹制胜堂,一个了望塔。 【**】首次提及龟船的纪录来自于1413与1415年《朝鲜王朝实录》中的记载。这些龟船被称为“戈船”或“蒙冲”,主要被用来抵挡女真与日本人海盗。李舜臣指挥建造的龟船,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复原。而且有资料显示在整个战争期间,修造及投入使用的龟船数量十分有限,只有三至五艘。 【***】此处为曼努埃尔一世在1495年继位后设计的国旗样式。而在1578年,在致命战役三国王战争(Battle of Alcácer Quibir)前夕(正值塞巴斯蒂昂统治期间),旗再次被修改:将城堡减回七个,并把皇冠改成封闭式的三拱冠,象征一个强大皇权。但渡鸦号黑船是1565年前后抵达日本东海道,所以携带的国旗应当是旧款式。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天赐军功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却说渡鸦号载着一帮由倭寇、佛郎机海贼、朝鲜假倭以及大明武官组成的成分复杂的团伙以佛郎机商人的旗号平安抵达闲山岛军港。登岸之后,指挥同知史世用立即要求面见朝鲜水军主将。 朝鲜水军将领李莞见对方是天朝锦衣卫,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些明国人引进营寨,至于其他船员自然接纳安置不表。 到了大帐外,史世用却屏退了充当翻译及二次翻译的果心居士及朝鲜假倭,甚至还让朱后山、孔定邦等人在外等候,只是带了和他一系的试百户郑士元进去。 步入大帐,二人总算见到了朝鲜全罗左道水师节度使李舜臣。却见此人年逾五十,须发灰白,浓眉虎眼,俨然大将风范。他站起来迎接天朝武官,又将魁梧的体型展现在二人面前。 史世用见李舜臣气度不凡,暗暗叫惊。回礼后问:“有纸笔吗?”史世用弃用翻译,进来后便寻找笔墨纸砚。 正好李舜臣的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史世用也不客气,走过去便抽了张空白的纸写将起来: 我等奉命赴日本侦察,遭倭寇劫持,寇复遭倭军追击,方至闲山岛。 看到这段话,李莞心中对于明明是佛郎机商船,为什么却有那么多倭人的疑惑总算得到了解释。 李舜臣看完,也写字道:上官可有指示? 史世用回复:倭寇藏有祸心,而寇之黑船及枪炮于我军大有利,当除倭夺舰。 李舜臣点点头,写了个“然”字作为最后的回应。 而后,史世用领着郑士元若无其事地走出大帐,而后将朱后山、孔定邦、铁万安、熊广泰、邓秉忠五人一起叫到另一处朝鲜人腾出来的帐中,交代任务。 朱后山闻听史同知已经与李舜臣谋划好,打算除掉海贼,不免觉得有违道义,忍不住问:“虽说是一群倭寇,但他们至少将我们安全送达此处。史同知您竟然计划除去他们,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过河拆桥?”史世用冷笑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是谁在船上说的?怎么朱千户现在反倒同情起这群倭寇了?” 朱后山解释道:“当时不同于现在。果心居士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他们与倭酋丰臣秀吉本是敌对关系。敌国人愿意为我们效力,这种事是求之不得的呀。如果将他们除去,此事传扬出去,那么哪地再有战事,还有谁会愿意向我大明投诚?” 然而史世用告诉朱后山,他错了。“倭寇并不是向我大明投诚,而是向我大明的属国朝鲜投诚。不投宗主却投附庸,此种风气绝不可助长。其次,倭寇本是海上盗贼,穷凶极恶,勾结各国歹徒行不法之举。我堂堂大明,居然要借这等恶徒的助力,传扬出去,才真是引人耻笑。” 朱后山只能叹口气,回一声:“属下明白了。” 当夜,在那些海贼睡得深沉的时候,朝鲜水军在主将和天朝武官的授意下,突下杀手,将他们屠戮殆尽。少数惊醒过来的倭寇也手足无措,来不及反抗,被悉数杀死。朝鲜人与倭人有着血海深仇,其实早在海贼投诚之际,就已经有士卒因为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倭人而心怀杀意了,现在动手杀死敌国人,他们在心理上根本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而那些海贼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历尽艰险,从戒备森严的名护屋军港杀出重围,最终要却死在投靠的“盟友”手里,真是造化弄人。 次日清晨,海风吹拂过沙滩,天空盘旋着一群食腐的鸟类。它们之所以没有落下去,是因为地上的人正在清点它们的“美餐”。 各种死状的海贼被排在海滩,有部分头颅被斩去,正由几个朝鲜水军提着脑袋拼接确认。 “真倭一百七十二具,佛郎机海贼五十四具,疑似朝鲜假倭十具。”郑士元拿着簿子在尸体间穿行,把统计的结果告诉了随同在此检查的史世用。 “佛郎机海贼和假倭留给朝鲜水军,其余真倭一并割下首级用海水浸泡腌制,包裹好后运回去给兵部记功。”史世用吩咐道。 “属下明白。”郑士元说完便合上簿子去找李莞商量分配战利品的事情。 这会儿史世用注意到,朱后山正一脸焦虑,将每具尸体的长相都仔细瞧一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他问:“朱千户,你忙什么呢?” 朱后山听见上官叫自己,忙走过来颔首行礼道:“回禀史同知,属下正在检查倭寇尸体,发现其中并无果心居士和海贼头目中村清兵卫二人尸首。” 史世用满不在乎道:“此二人老奸巨猾,尽管昨夜行动迅猛,二人走脱,亦不可避免。不过仅仅两名倭人、而且还是与其母国交恶的倭人流落在异国朝鲜,也不足为患。朱千户不必多虑。” “属下只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史世用呵斥道。旋即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颇有深意地告诉朱后山:“军报之中,我自会写明你的功绩,不用过分担忧。”他想到的是,诛杀了一百七十二名真倭,军功不菲,是个人都肯定想分一杯羹。虽说我天朝一向有功劳算领导头上的传统,而且袭杀倭寇的主意也的确是领导想出来的。但现在的下属未必将来不会显赫,必要时还是得分一点汤给人家喝一喝。一百七十二个脑袋,自己拿一百五十个,剩下的给同行的其他人,也是够分的。 朱后山轻声一笑,令史世用以为自己想到了那个点上。但朱后山接下来的话,又令他愕然。 “古语有云:‘杀降不祥。’此等军功,属下可不敢领受。” “你敢!”史世用顿时火起。他气的不是朱后山不给他面子,而是居然敢拿古话咒他。 “属下不敢——”朱后山似乎也明白对方愤怒的原因,说道:“属下只是不希望史同知从杀降开始,一步步走上违背道义、杀良冒功的道路。” 史世用终归是指挥同知,坐到这个位置没点肚量是不行的。他稍稍冷静些,平淡地回复道:“这种事往后不会再有了。” “大人明鉴。”朱后山松了口气。然后他又一拱手道:“果心居士通晓幻术,曾以混在酒中的奇门秘药助属下及弟兄自日本名护屋城地牢中逃脱。而且据说此人是东瀛三忍之首,不可小觑。” 史世用仅以一句“知道了”官腔示意朱后山不用再多说了。朱后山只得无奈行礼,默默退下。 之后,史世用等便商量着向李舜臣借几十个船员,将那艘作为战利品的渡鸦号连同船上佛郎机火铳等一应物资打包开回大明去,自不必多说。 而此前被“误伤”的千户季桓之,经过十余日以来的休养,逐渐康复,只是落下了往左扭头不太灵敏的后遗症。这一日他从帐中出来散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想找果心居士聊一聊。然而他走遍了半个营寨,别说果心居士了,就连之前在黑船上一同航行的海贼船员也一个没见着。 他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熊广泰的手下丁胜来通知他:指挥同知命众人即刻上船,早些赶回大明。再等他收拾好东西登船,见船上除了镇抚司的同僚和几名辽东军士外,余下的都是陌生面孔时,他更加感到不对劲。而最终,他的疑惑在他看到舱室里那几麻袋“倭头肉”的时候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但是当成堆的人头摞在一起摆在面前,同时还散发出怪异的、甚至还有点香的味道(毕竟腌过了)侵入鼻腔的时候,季桓之还是无法忍受那两种感官同时遭受的冲击力,拔腿冲上甲板,扶着船舷栏杆将胃里的食物残渣和又酸又涩还粘牙的胃汁吐进了海里。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旁边一人递给他一块手巾。 “多谢。”季桓之擦干净口鼻,歪头看见的却是孔定邦。 孔定邦嘲弄般地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对着八千两银子能吐的。” 季桓之问:“什么八千两银子?” 孔定邦向他解释:戚继光、俞大猷抗倭时期,因为他们太能打,到后期烧十几艘船,杀七百名以上倭寇才记一等功,官升一级,拿一百个倭寇人头,只能拿到奖金,升不了官。然而打平壤一战,三千辽东铁骑全军覆没以后,倭寇的脑袋再度值钱起来,一枚首级就接近五十两银子。舱室里放着一百七十二枚倭寇首级,也就是差不多八千两银子。 等清楚黑船船员抵达闲山岛到现在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后,季桓之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评价。 而孔定邦非但不在乎杀降一事,而且还倒像是有些不服气地说:“你是千户,我是副千户,论起来你能分到的脑袋还要比我多一颗。你如果心底里不想拿,不如分给我?”说完,孔定邦拍拍愣在原地的季桓之的肩,转身离去。 季桓之伫立原地,盯着湛蓝的海面陷入沉思。他觉得,今天听到的消息无疑是这些天以来最糟糕的。 不过孔定邦似乎有意要否定季桓之的这一想法,因为孔定邦又告诉了他一件事: “喔,差点忘了告诉你,你手上拿的不是手巾,是一名倭寇的兜裆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修罗女子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海贼们虽然都被腌成了倭头肉,但是他们留下的东西,锦衣卫们还是好好利用起来了。除了分给李舜臣部的以外,渡鸦号上还有佛郎机二十二门,火铳二百杆,短火铳(转轮打火手枪)十六杆。炮弹少了点,只有不到二百发,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名护屋军港的时候,海贼们将各类生活杂物添进炮膛里发射,毕竟弹药数量有限,要省着点用。但火铳用的铅弹倒是相当充足,足够齐射将近三十次的。 在全副武装之后,他们依旧挂着中村清兵卫找到的那面佛郎机旗帜向西航行,准备先进入黄海海域,然后再往北行驶,前往渤海。 航行了多日,在这一夜,渡鸦号终于进入了那片因黄河裹挟着流入而泛黄的海域。时间已经进入了秋季,天空中月朗星明,一派澄亮气象。连日的航行已经让朝鲜水军完全熟悉了渡鸦号的船性,现在大部分船员已经入眠,只有不到十名水军在不紧不慢地操纵舰船。 季桓之生在沿海省份,却从未坐过海船,之前就因为晕船产生过不适,现在好些了,但还是因为脚下这艘帆船左右摇晃的原因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走出舱室,到宽敞的甲板上透透气。 当他走到外面,深呼吸几口气,感到神清气爽,正想发出舒适的长吟声时,却蓦然发现,朱后山正倚在左舷连接主帆的网状缆绳旁,目视远方,若有所思。 “山爷,还没睡啊?”季桓之想学着别人的样子称呼朱后山,但一开口他就感到莫名的尴尬。 果然,朱后山从沉思中被叫回来,转头一看是季桓之这个年轻人在喊自己,不免一愣。“山爷”这种官场上的、同时还显得有些市侩的称呼,从季桓之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叫我朱千户就行了。”朱后山道。 “喔,朱千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休息,是有心事?” “你不也没睡吗?” “我是因为晕船。” 朱后山“喔”了一声,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中。 这时季桓之注意到,朱后山手中正盘着此前在辽东捡到的陨星中的其中一枚。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他问道:“朱千户,这枚珠子可是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吗?” “你问这个?”朱后山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觉得这东西手感细腻,闲得无聊所以盘一盘而已。” 明明秋高气爽,可二人周围的空气却再度变得沉闷了。 季桓之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朱后山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平时,朱后山大度沉稳,豪气干云,俨然是大哥模样;可私下里独处的时候,却又神态忧郁,显得心事沉重一般,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他以己度人,觉得在异国遇险,九死一生,自然思乡心切,于是试探着问:“朱千户可是在想家里人?” 朱后山听到这句问语,眼眸中似是闪过一道光,而后说:“我没有家人。” 季桓之一怔:“谁没有家里人呢?朱千户说的什么话?” “我的确没有家里人。”朱后山换了条支撑手臂,将脸别到一边,看来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季桓之没有明白这个小动作的含义,仍在继续问道:“谁没有家人,亲戚、朋友——”说到这儿他自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外面,主要是京师里面,还真的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熟人。 “亲戚、朋友,我都有,唯独没有家人。”朱后山给出了完整的答案。 季桓之感到不可思议,朱后山看起来约有四十岁,堂堂正正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鳏夫呢?就连熊广泰那样的都有个相好的寡妇——当然熊二也不差就是了。 “你对女人怎么看?” “呣?”季桓之本来在开动自己的脑筋进行推理,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击懵,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主要还是他年纪尚轻,见过但没吃过,更别提和谁处过了,能答上来才有鬼了。 朱后山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以教诲的口吻道:“你有脑子,够谨慎,有时也有冒险进取的勇气,有那种飞黄腾达的潜质。不过也未必。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过去也见过不少,他们本有机会平步青云,但最终却是一个个身首异处、命丧黄泉,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尤其是美女,是最为致命的武器。” 季桓之不明白朱后山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但听他语重心长,又觉得这应当的确是真切的忠告。不过,“朱千户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朱后山深呼吸一口,呼出淡淡的酒味。 季桓之这才意识到,朱千户此前灌了不少黄汤下去,这会儿酒还没有完全醒,才会语无伦次,说出前后没有关联的话的。不过朱后山接下来的话,却和前言有所关联。 “你见过最美的女人是谁?” 季桓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由小到大,见过的异性除了祖母外祖母、母亲婶婶、表姐表妹一类家人亲戚以外,无非就是邻居还有路人了。难不成你让我说出“在我心中,母亲最美”这种崇高的答案吗?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不是,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上的美女,他也真的见过,真论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那无疑是青楼十二钗、凤鸣阁的花魁王嫽了。那雪白如罗的明艳脸蛋、丰腴绰约的身姿、温婉动听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无不令季桓之为之倾倒。 “你果真是没见过世面呐。”朱后山哑然道。 此种态度无疑令季桓之感到不悦,他问:“那朱千户又见过怎样的美人呢?” 朱后山惨然一笑,随后向他描述了一个仿佛并不存在的女子。这女子皎如天上皓月,洁如池中白莲,姗姗款步犹如洛神涉江,幽幽颦眉便可令释天折腰。然而她真正的面目,也如帝释天所觊觎的女阿修罗一般,既高傲又危险。 “她不像寻常的女子那样只想寻个意中人以身相许、相夫教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她视男人如玩物,放置于股掌之间,如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挑唆他们争斗,直到两败俱伤,她再坐收渔利。也许你知难而上,试图将她征服。然而当你终于觉得她像宠物一样驯服地臣从在你身下的时候,殊不知她其实是如蝮蛇一般缠绕于你的身躯,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吐着那鲜红的信子,随时准备咬出致命的一口,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因为她渴求世人所渴求的一切,财富、虚荣、房事……唯独没有爱。是不是可以说,她只是一个披着女人皮囊,却长着蛇蝎心肠的男人呢?或许吧……”朱后山如是说着。 季桓之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问:“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那她叫什么?” 朱后山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道:“她有时候叫这个,有时候叫那个,没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如果有,那也只是她的第一件祭品。” 季桓之汗毛倒竖。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觉得异性是这样的恐怖,尽管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朱后山所描述的那位女子。不过听听恐怖故事也并非没有好处,起码经这么一激,他的晕船症状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但愿你不会遇上她。”朱后山的这句话,已经表明他所说的并不是醉酒后的风言风语,而是在描述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季桓之仍然处于莫大的困惑当中:朱千户仿佛是在讲述自己的经历一样,世上果真有如他叙述的女子吗?但愿我不会遇上她。我都不知道这女子的模样,单凭一串排比句,即便将来真的遇见了,又怎么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她?季桓之连连摇头。 然而朱后山就像是倾倒憋闷了多年的苦水似的,一开口就必须要倒完。尽管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吐露了何种秘密,但他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最后告诫季桓之: “当你因为一个绝美的女子而感到无比窒息的时候,就应当知道,是遇见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重返义州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当你因为一个绝美的女子而感到无比窒息的时候,就应当知道,是遇见她了。” 这是朱后山最后给季桓之的叮咛。 到时候窒不窒息不知道,但现在再回到船舱里,看见那一堆腌制得甚至有些香的倭寇首级,季桓之是真的感到窒息。但因为孔定邦说过,看见首级恶心,就等于跟银子和功勋不对付。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他只能将恶心的感觉遏制住,每天走来过去,还刻意地像欣赏自己那把缴获的日本打刀一样看上几眼。 当然,这种做作的行为只会更加让同僚觉得他胆小和虚伪。但是无所谓了,万历皇帝把他破格提拔为千户,还挤掉左都督岳希桐的亲信,摆明就有报私怨把他放在火炉上烤教训他的意思,和大部分同僚关系不佳,本就在意料之中。所以说官不是好当的,尤其是在人脉和资历都没有达到标准的时候被突然提拔。 此后的一段时间,除了有两名朝鲜水军在一次不大不小的暴风雨中被刮没外,渡鸦号的航程可以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当月就抵达了獐子岛,停泊在了鹰嘴石下的几艘渔船旁边。 待到登岸,再一次听到辽东百姓那熟悉的乡音,辽东军士胡必烈和赵长兴等人感慨万千,想不到竟能在部队大败之后,辗转回到大明故土,这可比媳妇儿生了儿子都令人高兴。 短暂停留一日后,渡鸦号再次北上,自入海口进入鸭绿江,沿途雇佣纤夫一路拖到了朝鲜义州,真正意义上与盟友会合。 下船之后,几名辽东军士回去归队,史世用则命郑士元及部分校尉护送军报及倭寇首级去找兵部报功,他自己指挥其余锦衣卫留在义州,等候朝廷的下一步指示。 而朱后山、熊广泰总算与兄弟团聚,而且他们的杨潘乔丁四个忠心下属也是毫发无伤,李密自然喜出望外,立即为他们买酒接风。由于战乱,朝鲜的物价早已飞涨十几倍,但为兄弟洗尘,再多的钱也值得。 等到酒菜齐备,众人在帐内坐定动起筷子,才开始互相询问对方这些日子的经历。 李密道:“平壤一战后,我侥幸得脱,又奉命护送神机营游击将军沈惟敬赴朝鲜安抚朝鲜君臣,并与倭人军团长和谈。大哥二哥,你们又是怎样?” 熊广泰颇显激动地说道:“我们的经历可比你的要跌宕起伏多了。我们先是被倭人俘虏,要被送去日本,然后在海上又遭到了海贼劫持——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条船原本的主人。” “原本的主人?” “后面跟你解释,你先听我讲。我们被海贼劫持后,嘿,你猜怎么着?史同知和姓孔的居然先我们一步也遭海贼俘获了。接着不知怎的,那群海贼似乎是接受了他们日本官府的招安,去了岛国的一个港口。我们几个就被弄下船,还和倭酋丰臣秀吉见了次面。” “你们见到了丰臣秀吉?”李密感到不可思议。 熊广泰笑道:“那老猴子个头很矮,模样寒碜得很,也不知怎么当上日本的老大的。他名字的本国叫法更是可笑得很,叫什么‘偷油偷米还带游戏’的。总之他狂得很,还想去咱们万岁爷的宫里住一住。随后我们几个被他关押在了他们的城池监牢中,差不多得有半个多月;可之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奇怪的老头,把我们捞了出去。再然后,我们就趁着倭寇和他们的官军冲突之际,上船逃了回来。” 李密问道:“倭寇先是劫持你们,后又和你们一同作战,逃出了日本军港?那么那些海贼现在何处?我看船上的都是些朝鲜水军啊。” 熊广泰呵呵一笑,道:“当然是成了我们的军功啊。” 当知道在闲山岛发生了什么后,李密也如当初的季桓之一样,不知该对这种行为作何评价。尽管卸磨杀驴显得不太地道,但那些倭寇平日里为非作歹,最后被人摆了一道而身首异处,也算罪有应得。所以李密并未对此有任何非议。 熊广泰又准备绘声绘色讲一讲军港海贼与倭军混战的时候,朱后山打断了他,要补充一条二弟漏说的极为关键的信息: “我们在倭军营中曾见到一名充当翻译的将领,此人自称是昔日五军营参将李赫伦。” 此言叫李密听去,仿佛耳旁炸了个焦雷,将他震外酥里嫩,呆在当场。 朱后山叫些游离在圈子之外,光顾着埋头喝酒的季桓之说几句:“季兄弟,你和李将军聊得最多,给我三弟仔细讲讲。” 面对李密既有些怀疑又有些期待的目光,季桓之无法拒绝,他如实答道:“是的,那位李将军承认自己是李总旗你的父亲。据他所说,是——” “是什么?” 季桓之刚想说李赫伦是奉万羽堂内部命令,前赴日本的。但意识到朱后山、熊广泰二人就在旁边坐着,他直接跳过了这一段,继续道:“他目前是在日本的一位叫德川家康的诸侯麾下做事。” “还有呢?” “没有了,他就说了这么多。到名护屋之后他便与我们分开了。”季桓之这会儿才想起来,李赫伦原本是要将什么东西交给自己,但抵达名护屋后,二人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这件事就耽误了。如此看来,他还是得去女真完颜部跑一趟,取回万羽堂头领所要的物品。 李密叹了口气,只听得寥寥数语,脸上难掩失望之情。但起码知道了父亲尚在人世,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他多少能感觉宽慰一些。由于心情还可以,李密告诉他们道:“我这段时间,也有一些特别的发现。” 熊广泰问:“三弟赶紧讲讲。” 李密下意识地左右瞧瞧,附身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说过,这段时间陪着兵部派来的使臣、神机营游击将军沈惟敬安抚朝鲜君臣并与倭人和谈。这不知哪里来的老油条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朝鲜上上下下乃至倭军上上下下都搞得服服帖帖,甚至几句话就让倭军不再进犯义州。” “喔,世上竟有这种奇人?” “此外他在和谈后一直与倭人有书信来往,不知是不是在密谈些什么。” 朱后山沉思片刻,问道:“我从未听过神机营有叫这个名字的将军,此人究竟什么来历?” 李密道:“据说是兵部尚书从民间招募的一个走私商贩,经常往来于大明、朝鲜、日本与琉球之间——对了,早在与倭军和谈前,他就派自己的家丁寄送书信,但我却发现此人写了两封书信,一封寄往平壤倭军处,一封却是往大明的方向送去,” 熊广泰道:“兴许他只是将事务写成折子,回禀给兵部呢?” 李密道:“他自己也称是寄给兵部的折子。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因为他特地叮嘱那名家丁,在入夜后送信。试想如果他是要送信给兵部,有必要特地嘱咐家丁等到晚上再送信吗?” 熊广泰有些会意:“好像是这么回事。” 李密继续道:“因此愚弟特派麾下一名校尉监视那名家丁,在其入夜携信出发后一路尾随,发现他去了凤凰城一带,将书信交给了某个商人模样的人。而且据校尉所说,他发现除自己以外,同样有另一名不明身份的人跟踪沈惟敬的家丁。那商人因此产生警惕,慌乱之余落下来某样东西,叫那个不明身份的人捡了去。而校尉则继续尾行,竟然在青台峪遭遇了袭击,所幸没有受伤。之后校尉便赶回来将一路的经历告诉了我。” 朱后山道:“也不奇怪,从凤凰城到青台峪只有一条路,那些人在途中自然会有同党接应,跟丢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需要弄明白的是,这所谓的游击将军沈惟敬到底写了怎样的信息又交给了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其实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无疑是问沈惟敬本人了,当然他说不说实话又是另一码事了。而朱后山等数人目前最担心的,是沈惟敬是否与倭军达成了某种交易,同时又将重要的情报透露给了某个心怀不轨的组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即将抵达朝鲜的支援兵马,很可能会面临严峻的考验。 到底该如何弄清楚这些事情呢?看起来就和当初的驿馆刺杀案一般,毫无头绪。几人的心情不免又变得沉重起来。 不过,默默沉思了许久的季桓之总算开口了,他又产生了特别的想法,觉得需要讲出来: “其实大可不必过于操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朱后山是彻底看出来季桓之这小子平时很闷,实际上一肚子主意,他颇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你又有点子了?” 季桓之先没有回答,而是问李密:“李总旗,请问沈将军和倭军书信往来,有没有告诉别人交流的内容?” “无非就是安定倭军,延缓战事罢了。”李密顿了顿又道:“不过具体内容他倒没有细说过。” “那好办了——”季桓之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就告沈惟敬身为兵部特遣使节,却暗中通敌,有不可告人之秘,罪该万死。” 朱后山听罢,心里竟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他没料到,这个自己还颇抱有期许的小子在经过了闲山岛一事后,也逐渐真正变得像一个厂卫中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天军降临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沈惟敬身为兵部特遣的使节,一直与倭军有秘密往来,不知具体在交流些什么。所以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在季桓之的建议下,朱后山还是授意李密参沈惟敬暗中通敌,可能有不轨目的。反正弹劾嘛,说对了有功,说错了也没罪过。可上书之后,兵部并没有理会。朱后山便又让熊广泰再参一本,但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几人在忐忑和疑惑中度过了一天天,直到气温骤降,冬季来临,棉衣上身,他们才等到了一个能对他们有所回应的人。 万历二十年十二月,来自蓟州、保定、山东、浙江、山西、南直隶的数路大明援军近五万人于辽东会师后,准备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其中宋应昌为经略,李如松为提督,中军指挥官为副总兵杨元,左军指挥官为副总兵李如柏,右军指挥官为副总兵张世爵,其余将领各司其职,不在话下。 其中刚在宁夏平乱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从提督陕西变成提督辽东的李如松及其部下,正因为得不到充分的休息而一肚子无明业火。尤其是李如松,这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莽汉”更是摆谱,此前见到宋应昌都不行礼问候几句,尽管宋经略特地给他调度了三百六十辆神机箭战车、二百二十门火炮、以及其他长铳短铳三眼铳等火器七万余件,送上了丰厚的大礼,他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李提督这会儿在军营中正在查阅平壤及周边地图,等着复核完人数就立刻动兵,一名亲卫走进来,递上一份折子。其参谋李应试接过,交到了李如松面前。 “又是谁来烦本将?”李如松不耐烦地打开折子随意扫了扫,正准备撂到一边去,看见末尾的署名却又重新打头仔细了一遍,而后才轻轻放下。 巧的是,李如松刚刚放下折子,与折子内容相关的那个人就来到了帐外,被他的亲兵拦住。 李如松瞥了一眼,见来人是个老头,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便猜到是谁,于是命亲兵退下,放老头进来。 老头步入帐中,躬身拜道:“参见提督大人。下官沈惟敬在此恭候提督多时,下官特备仙丹一枚,为提督大人驱寒活血。”说着,沈惟敬取出一方盒,放在书案上打开道:“此丹可逢凶化吉,避血光之灾。” 李如松看了看盒子里那枚黑色的珠子。这珠子直径得有一寸多,吃下去估计真得登仙——卡嗓子眼噎死了。你他妈玩老子是吗?李如松没有理会,而是继续低头研究地图。 沈惟敬见李提督没有任何表示,便后退一步道:“提督大人,下官前日辗转倭营,与小西将军已经谈妥。小西将军无意与我大明为敌,见天兵到来,愿意南撤。” “说完了吗?” 沈惟敬显然没有说完,他又补充:“小西将军——” 但没补充完,李如松猛拍木案,叱道:“我朝自太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议和之事,你可知罪?” “这——” “来人,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门外两名亲兵架起沈惟敬就把他拖了出去。 当然,李如松只是把沈惟敬软禁,没有真的把他砍了,因为一是此人乃兵部尚书石星派遣的使臣,他要是砍了会得罪兵部,二是他的参谋李应试建议,可以将计就计,让沈惟敬继续麻痹日军,方便明军行动。 至于沈惟敬送上来的“仙丹”,李如松想起了秦始皇、想起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那帮疯子、想起了李世民,然后又想到了最近的世宗皇帝,最后想也不想地叫人扔掉了。这种东西就跟假酒一样,完全是害人的。 只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因为李如松没听说过,也不会想到,沈惟敬进献给他的“仙丹”,正是传说中的鳌心。这枚珠子,可逢凶化吉避血光之灾是虚的,但随身携带,可以活血化瘀延年益寿却是真的。李如松以世宗皇帝的结局来告诫自己,却不知道他丢掉的,正是世宗皇帝吃了一辈子假药,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此事暂时按下不表,大明援军集合完毕后,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朝鲜国王李昖就领着文武百官站在对岸,亲自迎接援军的到来,他翘首以盼许久的天兵终于到来,禁不住热泪盈眶。 但柳成龙依然习惯性地数了数人数,数完以后不免皱眉头,因为他感觉来的援军别说七十万了,就连七万都没有。私下里他面见李如松,得到的较为准确的数字是四万有余。 柳成龙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倭军足有近二十万,我朝军已无战力。天军虽勇,但仅凭这四万余人,恐怕无济于事。” 李如松对柳成龙的意见更加不以为然:“阁下以为少,我却以为太多!” 孙子有云: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 然而柳成龙听完不禁叹息:好么,第二个祖承训来了。 巧的是,前一个大败的将军祖承训还真的也在部队当中,他这些日子一直忙着一件事:给广大官兵同志灌输日军强大、难以战胜的理念。应该说,摈弃了过去的轻敌观念,从客观角度看待敌我双方战力,这一做法是值得表扬的,祖承训同志完成了个人思想上的进步,并因此收获了李提督的嘉奖:重责二十军棍,此外受到严厉警告,如果再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就斩首示众。 到了这种地步,朝鲜方面再度绝望了,他们认为此次明军仍然是必败无疑,与其干等着,不妨趁早再演练一下内附的仪式吧。 而援军主将李如松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因为他知道,自己掌握着对付倭人的制胜法宝。 在他的授意下,沈惟敬派人向小西行长报信,说大明同意和谈条件,此来是封赏日军将领,希望做好接待工作。其实这还是一起欺骗行动,只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沈惟敬此次是代表提督大人进行欺骗。 过去的几个月里,小西行长和沈惟敬之间早已产生了牢固的友谊,对于对方的每一句话更是深信不疑,这一次小西行长自然还是相信了沈惟敬。只是他没有弄清楚,他和沈惟敬之间产生了牢固的友谊,但沈惟敬并没有和他产生友谊,同样的,他对沈惟敬的话深信不疑,但沈惟敬可没说信任过他。 于是,在次年正月初四,小西行长派了二十余人前往安定馆请赏,这二十多人谈笑风生,对大明的封赏满怀期待地踏上了一条黄泉路。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应变之法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大明兵马行抵安定馆,提督李如松正准备召集诸将,安排未来的作战计划,当然,这只是他单纯的个人安排,不存在任何商量的内容,因为在他看来,诸将的意见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只需要他分派任务就够了。 不过在此之前,亲兵又来通报:“有自称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人求见提督大人。” 李如松寻思,这回来的人可比上次那个硬闯的老头懂规矩多了,于是吩咐:“让他进来吧。” 不久,两名总算有机会再次穿上正式官服的锦衣卫步入大帐。 李如松拿眼一打量,见此二人皆是浓眉大眼,显出虎背蜂腰,又穿着明显高于其他文武官员的官府,同时束带上挂着表明身份的腰牌,的确是锦衣卫无疑了。而在前面走着的一个髭毛浓密,黑须半尺,应该年长一些。这人微微躬身,拱手一拜道:“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史世用,拜见提督大人。” 李如松脾气再大,厂卫两个部门面子也不能不给,他为了不失礼仪,仍端坐原位,同时亦拱手道:“原来是史同知,久仰久仰,快请坐。” 史世用便在其右手旁坐下,郑士元侍立在后。 李如松问道:“不知史同知因何会在朝鲜,见本提督又有何要紧事?” 史世用道:“喔,我等是奉命入朝及日本侦察,今收获不少情报,除了回复给上峰外,眼下要将必要的军情告知提督大人。” “有何军情,还请史同知细说。” 史世用便将日本国中政治复杂,诸侯众多,派系林立及日本诸侯当中亦有厌战份子等信息逐一告知李如松。尽管这对战事并无多少实质性的帮助,李如松还是对此表示了感谢,并追问有没有更多的情报,诸如倭军兵马分布情况。史世用便援引朱后山、熊广泰等人所了解的消息,亦告知李如松,倭军是将朝鲜视作封地,各路军团已将土地瓜分,分开驻扎,如果速攻一路,其余倭军很难第一时间支援。 李如松听罢若有所思,他脑海里大致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随后,他又问史世用:“史同知,在你麾下,是否有一名叫朱后山的千户?” 史世用也不惊讶,因为去年与眼前这个李提督相关的驿馆案,最初正是朱后山一帮人经手的。他答道:“朱后山确是在下官手下做事,怎么,提督大人是想问问有关他的事情吗?” “倒不是与他相关,只是本官想见一见他,不知是否方便?” 史世用笑道:“我等负责侦探军情的锦衣卫,在提督大人入朝后本就该归属大人管辖,哪里有方不方便一说。大人如果想见他,只管派人去叫就是了。” 李如松点点头,并没有急着去叫,因为他刚刚想起来,不久前一帮倭军使节来到了营中,他尚未接见。于是他向史世用告知自己还有要事需要处理,随后赶去了倭军使者休息的营帐。 然而等他赶到地方的时候,却只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一个被他部将李宁踩在脚下的活人,其余使者则是趁乱侥幸逃脱。 “提督大人,属下已经帮你把这帮倭人收拾了,就不劳烦——” “混账!”李如松暴喝道:“坏我军略大计,你可知罪?来人,拖出去斩了!” 这会儿营中其余将领也早因为之前李宁屠杀倭人的喧闹来到此处,见提督大人要斩家将,忙替李宁求情,尤其是提督的二弟李如柏,更是涕泗横流,恳求大哥念在李宁为李家效劳半辈子,出生入死的份子上饶他一命,另外还强调战前就斩杀将领,于大军不利。 于是,碍于诸将的面子,李提督最近第二次要把人斩了没有斩成功。“拖下去,即刻重责十五军棍,以儆效尤。” 众人这时才将提着的心放下,准备散去。 “子贞。”李如松忽然叫住了二弟李如柏(李如柏字子贞)。 “大哥还有什么——” 李如松冷冷盯着弟弟道:“今日你替别人求情,我饶他一命。但如果你敢违抗我的将令,我必将你枭首。” 李如柏吓得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应声道:“子贞明白。” 诸将见状,亦对提督大人心生敬畏,此后不敢再有违逆。 李如松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想如今第一步计划就被打乱,看来唯有一战了,这些倭人活着的价值没有体现,死掉后的脑袋倒是可以拿来当军功。既然用计不成,倒不妨拿本来计划和倭军使者交流的时间见一见那个人。所以他吩咐人去叫锦衣卫千户朱后山。照史世用所说,负责侦探军情的锦衣卫们,在大军入朝后归属提督管辖,所以李如松派人传唤不久,朱后山便赶到了营中。 李如松屏退左右,中军帐里不留其他一人,待朱后山进来,他起身迎道:“灿——山爷,多年未见,想不到竟然能在朝鲜遇到你。” 朱后山笑道:“别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自然指的是驿馆刺杀案。 李如松亦笑道:“即便没有宫里人提醒,李某亲身前往会同馆也未必有事,怕是死的倒是那刺客哟。” 朱后山不免摇头:“你还是这副老样子。如果你见过那名刺客,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怎么,难道山爷还见过刺客?” 朱后山每当回想起那一夜寇小罗仅凭一根麻绳就将他折腾的死去活来,总是难免心有余悸。他告诫李如松:“你们辽东李家权势甚大,忌恨你们的人也是相当多,尤其是子茂(李如松的字)你平时太过张扬跋扈,我劝你必要的时候最好还是收敛些,以免他们一次下手不成,日后还会有两次三次。” 李如松不以为然道:“我为国效力立下军功,自然有张扬的资本。那些只会暗地里放冷箭的人,哪里有我来得堂堂正正?不必花费过多的心思去考虑那些人。更何况,不是还有山爷你呢吗?” 朱后山叹息道:“我好意劝你,你别总是听不进去。你可知驿馆案的刺客乃是原暴雪坊的人?” “暴雪坊?是什么?” 朱后山这才意识到跟不了解的人说了也是白说,他只好告诉李如松一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世宗皇帝是被暴雪坊的人往“仙丹”里下药毒死的。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讲完这个秘密后,李如松表示,“仙丹”这种东西,下不下药都能毒死人,暴雪坊还多此一举,看来是个智力有问题的组织,显然不足为惧。 朱后山再三劝告也无济于事,最终他只得放弃,琢磨着换个话题了。但毕竟他和子茂多年没有相聚,再次坐在一起的时候,二人之间的身份地位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隔阂也不知不觉地产生,他沉默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李如松因为身负的责任关系,主动开口道:“今天早些时候,史世用来找过我了,还将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都与我详细说了说。” 朱后山道:“我也听说史同知找过你了。只是我们虽然一度去过日本,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四面都是墙的地方,除了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外,并未取得太多实质性的信息。怎么?”他发出一声疑问,心里对李如松的意图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果然,李如松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再去探一探——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倭奴的本国,而是就在朝鲜一地。史世用此前告诉我,倭奴是分为数军,将朝鲜土地瓜分。我需要你弄清楚的是,倭军究竟是几队,每一队兵马数量几何,又是何人统领;各队主将之间关系如何,是否有离间的可能;而各队以上是否还有更高职务的人统领,他与各队主将之间又是怎样一种关系。” 朱后山想到李赫伦和果心居士曾说过的一系列内容,绝对此举可能有所斩获,于是起身拱手道:“李提督吩咐,朱某自然义不容辞。”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质询倭奴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李如松让朱后山等人再次侦察倭军情报,其实千户郑闻韬、副千户豫修楷早就在忙这件事了,只不过仍然因为语言这道坎,至今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收获。不过这一次就不同了,因为那位神机营游击将军沈惟敬的家丁山中源四郎是如假包换的倭人,他主子现在被监禁了,他也不得不听从提督大人的安排,为这些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充当顾问和翻译。 然而在进行顾问和翻译工作之前,山中源四郎先接受了一次质询,主持质询工作的是朱后山等人。他们将山中源四郎抓进一间帐子,拉紧帘门,四小旗手在外面,摆明告诉别人,锦衣卫正在执行公务,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且问你,当初你主子派人送信,你送一份,另一份是何人送的,信的内容又是什么?”每当这种时候,扮黑脸的自然是熊广泰。 山中源四郎面对着审讯,依然坚持他主人沈惟敬的说法,另一封信是递交给兵部尚书石星的报告,然而他却对为什么这样的信需要在入夜之后再递送这一点无法认同,同样的,凤凰城接头、青台峪伏击更是没法解释。山中源四郎也明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干脆不再理会审问,沉默是金了。 由于没有准备蜂蜜和老山羊,舔脚底板的人性化刑罚无法使用,众人对倭奴有没有什么好感,熊广泰便动用了他过去最常使用的法子,按住山中源四郎,一个野马分鬃将他的右胳膊拉脱臼了,令他痛得哇哇大叫。 “现在你说不说?” 山中源四郎相当有原则,道:“我说我说。” 他的原则就是,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时候绝对不承受。 在锦衣卫的逼问下,山中源四郎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派兵侵朝,除了有夺占新土地、解决战功分配问题的目的外,还藏着自己的私心。丰臣秀吉长子次子均夭折,而他本人又十分自私,将好不容易夺取的天下交给外甥一类的亲戚其实很不甘心,而他听说朝鲜王向明成祖进贡时曾经接受回礼,其中有一件宝物可以使人子孙满堂、兴旺家族。秀吉在去年给朝鲜王寄送的国书中曾隐晦地提到了索要此件宝物的隐晦要求,但被朝鲜王以宗主国赠礼不可转交外人的理由严辞拒绝了。因而秀吉派兵侵朝时,还让许多忍者随行,就是想找到这件东西。 “又是这种玄乎的东西——”李密问:“那他们找到了没有?” 山中源四郎答道:“小西殿追赶朝鲜王,攻占平壤后,终于在王宫中找到此物。不知怎么,我家主人似乎未卜先知一般了解到了此事,便与小西殿谈判,最终借大明天兵威势迫使他达成妥协,即小西殿交出宝物,同时底线是后撤到开城一带,至于开城及以南,则赠予日本。” “好大的胆子。”朱后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堂堂大明属国朝鲜的疆土,竟被一市井之徒置于谈判桌上肆意践踏。情绪甫定之余,他问山中源四郎:“那照此说来,那样东西目前应当在你主人手中了?” 山中源四郎答:“与小西殿会面后,我家主人便带着那东西回来了。” 朱后山微微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那样东西叫什么?” 源四郎说出两个字:“鳌心。” 朱后山右拳一捶左手掌心,不禁叫一声:“明白了。” 此举不免令熊广泰和李密疑惑:“大哥明白什么了?” 未等朱后山解释,之前一直在旁默默看他们审讯的季桓之却忽地发出了声音:“从一开始,沈惟敬就是为了这样东西来的。” 朱后山回头瞥了季桓之一眼,心道:短短一霎那,你小子竟然又想到点上了? 季桓之从座位上站起来,靠到几人跟前,给出了自己推理出来的解释。 首先,沈惟敬出生于日本、长于市井,长年辗转大明、朝鲜、日本、琉球等地,甚至与日本一些大名有过来往,对岛国当地一定很有了解。秀吉儿子夭折,又上了年纪,急切地需要再生一个继承人出来的心理,必定广为人知。同时,沈惟敬借着在日本的人脉,了解到秀吉将要侵朝,从那时起他便盯上了秀吉也觊觎的一枚鳌心,并在大明首战惨败,兵部招募懂日语的使臣时,有目的地找到了尚书石星,充当使臣来到朝鲜。而在向朝鲜国王李昖了解到王室逃难匆忙,遗失了包括鳌心的宫中诸多宝物后,他便明白,此物必定被倭军将领所获。故而沈惟敬亲自与小西行长见面,依托着背后强大的大明兵马的恫吓,达成了以地换物的协议。 最后,季桓之问山中源四郎:“你家主人,是从属于万羽堂的吧?” 山中源四郎惊惧地叹了口气,他感觉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头脑实在是太可怕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知道万羽堂。“不错,”源四郎认输了,“我家主人的确与万羽堂有关联。” 倭人果然有一种二杆子精神,接下来,山中源四郎连续不断地把锦衣卫问的和没问的、自己该说和不该说的都一股脑讲了出来。 首先,平江万羽堂,开创于南宋淳熙八年,并在数年后成为宋代一类独特的民间武装组织——军社。并在二代总堂主元思继的手中发展壮大,此后威震江南近百年。然而蒙元入侵,汉人势力由上到下、由皇室到民间都遭受了重创,直到元末四方百姓揭竿而起,万羽堂支持了本地义军领袖、大周王张士诚,然后结果可想而知。 平江城破之时,由于此前城内军民团结一心、大军围城久攻不下,加上太祖对张士诚的憎恨,便放任兵马劫掠,万羽堂再次遭受灭顶之灾,帮中收藏了多年的各类奇珍异宝几乎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些“破珠子”因为大头兵不识货没有抢走。而被抢走的那些东西,后来基本都流入了各个功臣和藩王的家里。其中燕王朱棣就得到了一枚鳌心,因为朱棣不搞迷信,不相信这些玄乎的东西,所以后来随手就赏赐给朝鲜王了。 至于沈惟敬,其实他是沈万三的后人,因祖上牵扯蓝玉案而遭灭门之祸【*】,他这一脉偷渡东洋方才躲过一劫,一直等到靖难之役结束,明成祖大赦天下,这一支才敢返回国内。不过由于祖上的传统,他们还是习惯于走私经商致富,与列国的各界人士都或多或少的有点交情,其中就包括万羽堂。 此外山中源四郎告诉几人道:“由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万羽堂人行事一向是自己帮派利益至上,在他们眼里,什么家国社稷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是真的。尤其是主家元氏一族,更是以‘除了疾病和灾祸,其他得到的一切都要牢牢抓在手中’和‘朋可卖友可送,老婆银子不能丢’这两句话为家训。说真的,这倒令我想到了我们日本的真田一族,也是同样的表里比兴。” 季桓之默不作声地听完山中源四郎的叙述,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心里已经不能更忐忑的:想不到我扯上关系的门派居然是这样一种极端自利的组织,这种种门风不就是江湖上所说的典型的邪派吗?我真的得好好想个办法,和万羽堂撇清关系,否则有朝一日,不被别人办了就得先被他们给卖了。 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熊广泰便一扭山中源四郎的胳膊,给他把脱臼的骨头强行塞了回去,山中源四郎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通哀嚎。 朱后山安抚他道:“今日你将所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我们,也算立有一功,会有赏钱给你。不过你在领赏钱之前,还得先给我们充当翻译与顾问,随同我们侦察倭军军情。如果路上你有不轨企图,不但一个铜板没有,还得人头落地,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人可不敢违逆千户大人的意思。”源四郎揉着肩连连应声。 处理完次要的事情,自然要开始办李提督交代的正事了。侦察倭军情报,先伪装一番自然必不可少,其次就要考虑先从哪里入手了。为此,指挥同知史世用在各个管事的出发前特地将他们召集到一处。由于日语翻译人数太少,而朝鲜方便经常提供一些他们自己都拿不准的情报,必须要选择一个能获取到最有价值的信息切入口,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但众人也不甚了解异国土地上的第三方兵马情况,会议迟迟没有进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说道: “去开城。” 【*】洪武三十一年,沈万三的女婿顾学文被人报复,诬告跟蓝玉谋反,朱元璋有心收拾蓝玉,更想借此机会彻底整垮沈家。于是以蓝玉家的一个教书先生王行曾经在沈家受聘,便说两家合谋。顾学文全家和沈家男丁被处决,沈家共有八十多人死难,家宅田产也被抄没。沈万三的三子沈旺和孙子曾孙均在此案中罹难,沈家从此开始衰败。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嗅觉敏锐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去开城。” 就在众人也因不甚了解异国土地上的第三方兵马情况,会议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有人发话了。 众人循声看去,乃是一名清瘦的汉子,此人面颊犹如刀切,留着稀疏的一字胡,最显眼的一道三寸长的刀疤自右眉骨贯至颧骨下方,一双不大的眼睛幽邃异常,乍一看就知是狠角色。此人乃是正五品千户、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排第三的刿面蛟龙郑闻韬。他脸上的那道骇人刀疤可以证明,他如今的位置是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并不像某些人是靠着背景空降的。而他那把好似长在手上的佩刀雁翎刀也足以说明,他的确是个有真本事的狠角色。 孔定邦问:“郑千户有主意?” 郑闻韬将刀一拄坐端正了道:“我与豫副千户等率人抵达朝鲜已有两月,虽然因为语言的问题一直没有太大收获,但是我们还是发现,开城处倭军出入最为频繁,很有可能那里是他们向外发布最初命令的地方,倭军数个军团的总指挥所,大概就设立在开城。” 史世用听完觉得颇有道理,很认可郑闻韬的想法,于是他叫来军需官,给众人分发朝鲜百姓的衣服用以伪装,同时暂时收起长兵只允许携带短兵,此外为了保险起见,还将十六杆自渡鸦号上获取的短火铳收笼起来重新分配。首先,侦察这种危险的任务,指挥同知自然是不能再去尝试了,毕竟他要留下来“指挥”,而同时他的亲信郑士元自然也要留在同知大人身边辅佐,当然也不用去了;其次,南镇抚司和另外两个卫所的人在名义上只是协助,自然也没有份;而剩下的几个人,实际上是分为四个派系,郑闻韬、豫修楷是和如今身在京师的指挥佥事苗御鸿一派,孔定邦、邓秉忠和自己走得比较近算是自己一派,朱后山、熊广泰、李密三兄弟和季桓之看起来是一派,而铁万安、汪德隆、靳友超又是一派,只不过最后一派实力明显偏弱些。那么这样就好办了,郑、豫、孔、邓四人皆是一人三铳,朱、熊、李、季是一人一铳,铁万安三人那就非常抱歉了。 就连分派几杆火枪都要如此麻烦,这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互相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见一斑了。 一行人以及各自的手下外加南镇抚司及另外两卫所调度的人,合起来也有将近二百号,他们即刻动身,赶往开城,不在话下。 锦衣卫动身去侦察敌情,提督大人李如松便在营中耐心等候,希望在掌握了有用的情报后再行动兵事宜。然而他的耐心等候在他耐心尚未开始消耗的时候就得到了回报,令他大感意外。 “提督大人,外面有倭军使者求见。” “什么,又来?”参谋李应试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问问大营门口站岗的人是不是走神看错了。然而亲卫确认无误,说的确是倭军使者求见。 既然真的是倭军使者,那就放进来观察观察吧。 不久后,一个和其他倭军一样,剃着丑陋但实用的月代头的倭军将领步入大帐,向帐内二人行礼。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是江陵,因为此人穿着阵羽织,佩戴着打刀和肋差,同时还进行了自我介绍:“小西飞驒守如安,原名内藤忠俊。” 飞驒,是日本的一个地名,位于东山道,曾是武田信玄的领地。飞驒守大概就是飞驒村长的意思。这个倭将的名字是内藤忠俊,“如安”是其教名“Joan”的日本语音译,而他又是小西家的家臣,所以全称是小西飞驒守如安。于是,在那帮礼部废柴的记录中,这个人就成了一个日本并不存在的人物——小西飞。 “原来是小西将军啊,”李如松看着内藤如安手写下的字,由于并不了解日本人名到底是个什么糊涂账,也误以为他就姓小西了,一边问一边也写着:“小西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尽管目前的交流方式很缺乏效率,内藤如安还是很有耐心,不但没有因为派出的使臣团被杀个七零八落而不满,反而还在尽力解释昨天的不愉快。他说昨天派过去的那些人,大多没有文化,目不识丁不懂礼法,或许是哪里不周到,得罪了天朝人,他此番前来,是特地赔罪的。 倭人有点意思啊,昨天杀了他们十几号人,此次前来居然既不是宣战,也不是复仇,却是澄清误会。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李如松笑容满面命人设宴,请所谓的小西飞,实际上的内藤如安好好吃了一顿,还赠送了不少礼品,将他欢送回去。 内藤如安当日带着一大堆高丽参以及天朝的慰问返回平壤向小西行长复命,小西行长大喜过望,当即再度遣人告知李提督,说希望大明队伍早日到达平壤,他将热情迎接。李如松自然是表示十分感激,等到平壤再当面致谢。 然而倭军当中,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十分不满。 加藤清正将这一来二去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小西行长与明国使臣沈惟敬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加藤清正虽然是嗜血的莽夫,但是莽夫和傻子之间并不能画上等号,实际上他精明得很。如今,清正早已从最初的惊异中走出来,并且认识到沈惟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而小西行长算是个二号骗子,对于骗子的方案,他自然是无法认同的。 “你居然要开城迎接明军,你到底在想什么?”加藤清正用标志性的死鱼眼死死盯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西行长。 “天使说了,如果我军愿意南撤,那么他们可以容许我们占领朝鲜的部分土地,不再进攻。”小西行长的回答彻底表明,二号骗子被一号骗子从智商上碾压了。 “天使?这个词都出来了,难道我们是大明的属国吗?”加藤清正呵斥道:“还有什么叫‘容许我们占领朝鲜的部分土地’?这些土地,都是我们的将士用鲜血打拼出来的,凭什么需要他们的容许?而且我没听错的话,你还打算南撤?谁又容许你的,难道是秀家、还是三成?” 加藤清正以一种右翼的一贯口吻教训着小西行长。但行长不为所动,在他看来,这个大老粗碍手碍脚,不要搅和自己领大明的封赏最好。 而他期望中的最好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必管你。”加藤清正表示,要带兵回自己领地——当然是在朝鲜分到的领地。这么长时间陪你在平壤玩,什么油水都没捞到,连棵高丽参都没有,还把自己的领地荒废了,鬼才愿意继续和你在一起待着。 “那随你的便。”小西行长心里想的是,这个碍眼的家伙总算愿意走了。 当夜,军事嗅觉敏锐的加藤清正率部以一种“中国大返还”【*】的速度火速离开了平壤,当然小西部并没有人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 【*】中国大返还(中国大返し 日本天正10年6月3日--天正10年6月11日 公元1582年6月22日--1582年6月30日)一说为天正10年6月6日开始,即公元1582年6月25日开始,相差3日。因为本能寺之变,丰臣秀吉前往缴讨明智光秀。率领部队仅仅五天时间内完成了自中国地方至京都200公里的急行军。并在随后的三天时间内就赢得了明智光秀讨伐战—史称山崎之战。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小型冲突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开城西门外,一方低矮土垣上的一棵大树后头,扮作农民的孔定邦孔副千户正捧着一本小册子大搞写生,不时抬头朝远处观察的目标瞥两眼,避免下笔有误。他不是在忙别的,他是看见部分倭军骑着匹矮马,还背着个灯笼,打扮很有趣,便顺手画了下来。此外他还发现倭军的旗帜图案多种多样,似乎是分派系的,便也临摹在了无常簿上。 “孔千户好画功啊。”这回儿走过来一个皮肤黝黑一脸褶子的大个子,看见孔定邦挥洒自如,奉承了几句,他正是北镇抚司五个团伙中实力相对最弱的一个的大哥,百户铁万安。前一回提到北镇抚司的四个派系,而第五个派系则是镇抚使陆轩为首的一帮人。 “马马虎虎。”孔定邦倒很谦虚。他花了几张之后,又发现最容易临摹的一面旗帜,之所以容易临摹,纯粹是因为那面旗帜上的图案,与其说是花纹,不如说就是汉字。 大一大万大吉,这六个字以一种诡异的比例和位置绘在旗帜上。孔定邦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图案是石田家的家纹。石田家的家督乃是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事实上也正是由于他反对其他“武断派”武将的烧杀抢掠行为,要求对朝鲜百姓实行仁政,与昏庸的李朝统治产生反差好让朝鲜人感念太阁的恩惠,这些锦衣卫们才能够较为顺利地以平民打扮出现在开城周围,否则的话,估计早被当成军功抓起来割了鼻子了【*】。实际上,对于被侵略的一方来说,石田三成的攻心策略,某种意义上要比烧杀抢掠更恶毒些。 除了土垣上的这些人外,周围还有很多校尉力士放风,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及时发出讯号,掩护上司们先走。近段时间风平浪静,倭军也没有为了抓捕细作而专门大范围地搜查周边百姓,但这些校尉力士们还是不敢怠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及时回禀给土垣上的人。 孔定邦写生了许久,抬眼望一望日头,感觉至少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他吩咐了手下,有事没事每隔一刻都要过来通报一趟,今天过了这么久了,各个路口的人基本都回来递过了纸条,唯独差一个北边的下属没来。他感觉有点异常,便命邓秉忠亲自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铁万安也看着孔定邦画了这么久,发现了一个现象:“孔副千户,似乎这一带倭军的旗帜大部分都是这个写有‘兒’字的。” “是啊,”孔定邦道,“倭军将朝鲜瓜分,京畿道插满兒字旗,如果我所料没错,掌有这面旗帜的应当是最受倭酋秀吉信任的一名军团长,兴许也是他们的马步军主将。” 孔定邦没有猜错,这面“兒”字旗的主人,正是倭军的总指挥官宇喜多秀家【**】,他所分到的领地,也的确是京畿道。 他与铁万安聊着的工夫,邓秉忠已经去北面探过赶了回来,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的人出事了。” 邓秉忠告诉孔定邦,他们的两名校尉在北面执勤的时候,不巧撞上一小队巡察的倭军骑兵,被斩首削鼻。看来尽管石田三成三令五申,禁止再滥杀当地百姓,但还是有很多人无法抵御战功的诱惑,时不时像上菜市场买菜一样,挑几个人杀着玩玩。 “妈的,那队骑兵是什么打扮,人数多少?”孔定邦陡然火起,他在大明的时候,哪个不识相的也不敢随便动他的人,没想到今日居然被蕞尔小国的倭奴杀了两个手下,他当场就出离愤怒了。 邓秉忠答道:“那队骑兵大概十五六号人,穿着黑色甲胄,为首一人背上插着小旗,是黑底白纹,图案很像是某种藤蔓上结的花朵。” 邓秉忠所描述的乃是黑底藤巴纹,是目前占领着黄海道的黑田军的家纹。 当然,现在孔定邦只是见过这个图案,并不知道什么黑田白田的,他也不会管到底是哪家的。当了解到对方只有十几个人的时候,孔定邦即刻下令:“带着家伙的都跟我来!”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带着家伙的,因为他们是伪装成朝鲜平民执行刺探任务的,低级的校尉力士是不方便携带武器的,而有家伙的基本都是小旗往上的“领导”们。 孔定邦这一嗓子,喊到了包括铁万安一系的正副百户、总旗、小旗三十多个人,他们抄家伙就跟着头前带路的邓秉忠直奔事发地点去了。领导组团亲自砍人,而且还是武官领导,那自然是不带半点含糊的。当他们赶到附近的山坡时,果真看见了一队十余人的倭军骑兵正在山下一处早已被翻来覆去洗劫过五六次的村子里,进行着亲民活动——“不拿走一针一线”。 “我就搞不懂了,都破败成这样了,还有油水可捞吗?”远远看见下面情况的铁万安,忍不住说了一句。 孔定邦没有听见,由于刚才在路上看见了两具校尉的无头尸体,他现在的心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宰掉视野中的这队倭军,替弟兄报仇。 “听我吩咐。”孔定邦指挥众人从两面绕过去,待他开火便一齐出击。众人便小心翼翼地摸到近前。而孔定邦作为此次战斗的指挥,比其他人还要激进,他疾步赶到村口,拔出腰间两支转轮短火铳,瞄准最近的一名正扛着村里一户人家最后藏着的存粮的倭军就是一枪。 轰鸣之后,那倭军应声倒地。不等他旁边人反应过来,孔定邦又是一枪,击毙了他的同伴。杀伤二人后,孔定邦插回火铳,又拔出第三支继续射击,不过这一发射的仓促,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其他锦衣卫闻听火铳声响,又看见一闪而过的火光,便骤然而起,杀向倭军。 那些倭军听见铁炮和人的喊杀声,连忙拔刀应战。但由于过于仓促,人数又比不过对方,他们各自为战,很快被逐个围杀。而运气比较好没有被照顾到的个别倭军做出了锦衣卫们无法理解的行为,竟然弃马而逃。原因是日本的战马个头矮小,本身速度就一般,如果背上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说不定还不如人跑得快,所以那个年头的倭军骑兵都是骑着马赶到战场,然后再下马作战的,要问为什么既然这样了还要骑马?当然是为了节省骑手本人的体力啊。 这一场战斗很快结束,经过统计,一共击毙倭军十三人,己方轻伤三人,无人阵亡。这种战绩如果给某些边关大将,足以很无耻地报一次大捷了。已经替弟兄报完了仇,下面该做的自然是搜刮战利品了。 锦衣卫们收拾倭军的甲胄和武器时,发现村里仅剩的几户人家,因他们的突袭而获救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谢,而是生怕被人看见一样,赶紧把之前被倭军翻出来的粮食等物品收好,同时还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这些救了自己的人。 “这些朝鲜百姓怎么这种态度?”当即有人表示了不满。 孔定邦情绪平复了下来,如此劝道:“倭军在他们的村子里被杀,他们自然担心被报复,只能收拾好东西逃难。因为要背井离乡,他们自然会憎恨我们。” “可我们救了他们呀。”那校尉仍然咽不下这口气。 孔定邦也许是烦了,呵斥道:“朝鲜人就这个德行,我们天朝人该跟他们一般见识吗?” 被这么吼了一嗓子,众人才停止了牢骚。 其实即便没有孔定邦的喝止,他们也没多少工夫埋怨了,因为那两个逃走的倭军回去叫帮手了。 【*】日军侵朝期间,经常屠杀当地平民并割下鼻子假充军功。 【**】宇喜多秀家(1573年-1655年12月17日),又称宇喜田秀家、浮田秀家。是日本战国时代、安土桃山时代的大名。以“下克上”闻名的战国三大恶人之一宇喜多直家的嫡子,母亲是お福の方(出家后称为圆融院),曾经做过丰臣秀吉的养子。幼名和通称均为“八郎”,正室为前田利家之女豪姬,儿子为宇喜多秀高和宇喜多秀继。为丰臣秀吉统治时代的五大老之一,其治绩也被人称为“备前宰相”。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血染村庄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孔大哥,有一队数量在五百人左右的倭军正朝此村落急速赶来,我们是否赶紧撤离?” 话说众锦衣卫为了替弟兄报仇,突入一处村庄,杀死了一队倭军骑兵,正原地休息的时候,邓秉忠得到麾下校尉消息,及时回来通知孔定邦。这没什么可犹豫的,报完仇当然是赶紧跑了,你三十来号人怎么也不够五百人吃的。于是孔定邦当即下令全体撤退。 “那这些朝鲜百姓怎么办?”尽管遭遇了不公的对待,还是有备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人可怜朝鲜平民,如是发问。 “十几个草头民而已,不值得我们去救。”私情宣泄完以后的孔定邦,再度变得极其现实起来。 说话间,又有十来个农民打扮但却带着兵器的人自西北方向来到此处。巧的是,这些人是郑闻韬、豫修楷一行,他们从江原道金北城一路侦察过来,是要赶来开城与其他人会合,互通情报,这会儿见到此处有一村落,便想落脚歇息歇息,想不到竟遇上了刚刚和倭军干了一架的孔定邦等人。 当得知有从海州来的倭军正为了报复而直扑这座村子时,由于并不清楚这里的村民有白眼狼的习性,出于天朝人的尊严,郑闻韬毅然决定,守卫村庄。应当说,从他脸上的刀疤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悍不畏死的,但光靠悍不畏死就能做到千户,显然是不现实的,郑闻韬除了勇悍外,脑子也并不差在哪里。 “你要保护属国臣民就尽管保护,可别拖上我。”孔定邦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一帮人连副盔甲都没有(缴获的倭军甲胄太小不合身),也就欺负欺负落单的倭军,遇上十倍人数的敌人,还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他是想溜来着,但有个最为实际的问题摆在面前,他是副千户,郑闻韬是千户,也就是说,郑千户是可以指挥孔副千户的,郑千户说要留下来送人头,他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只得留下来跟着等死。 不过,郑闻韬表示,留下来未必是等死。 只见他掏出无常簿,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快速画了起来,很快画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方块,还有不少各式形状的标记。 铁万安看得有些痴:“你这些小方块是什么东西?” “这是村庄的大致结构图,画圆圈的表示适合我们布防的位置,画横杠的是防守器械摆放的位置,画的箭头和叉代表我猜测的敌人可能进攻的路径以及主要歼敌的位置。”郑闻韬指着图一一说明。 想不到你在村里转悠一圈,就掌握得如此细致。孔定邦暗暗感叹。他感到自己写生名手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不过有个问题他还是要问的:“郑千户您说防守器械,我们哪里有器械呢?” 郑闻韬用目光扫了扫因为屡次遭受烧杀抢掠而破败的房屋门框和窗楹以及一些倒下的篱笆,示意这些就是器械。 “趁着还有点时间,抓紧动手布置!” 半个时辰后,五百名奉命荡平村落的黑田军赶到了此处,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村庄,早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黑田军朝里面跳。 当看见之前被杀的十三名下级骑马武士的尸体被剥光了吊在村头排队示众的时候,黑田军愤怒了,他们爆发出震天的杀声,一堆人挤进了村里的街道,毫无秩序章法可言。然而这群人冲进去才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气氛相当诡异。 就在五百黑田军悉数进入村子,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村内发出阵阵巨响,无数的硬木屋板和木栏好似槅门一样滑到了主要街道的外口,城下町顿时被围成了铁桶。 黑田军士卒见到这番情景,觉得有些不妙。 就在这时,房屋上冒出了一群人,将竹梯横放在屋顶上,连接起来,数名“农民”出现在屋顶,乱镖如雨,不少黑田军措手不及,被打翻在地。 “他们人数不多,速速反击!” 黑田弓足轻也张弓搭箭进行反击。锦衣卫们数量居于劣势,对射不过,便沿着竹梯往来奔驰,化整为零,继续找机会往下投掷暗器,令黑田军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射击。 “对准骑马的人射击!”郑闻韬躲在一间民房中指示手下,还不时用短火铳朝外放冷枪。屋顶上的锦衣卫便专射那些骑手,许多黑田军的组头和队长纷纷落马倒毙。 几轮暗器雨之后,杀伤虽然不多,但中箭伤亡的大部分都是军官级别的人,许多黑田军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只能奋力毁坏敌人躲藏的房屋,想令他们无处可逃。锦衣卫们扔光了暗器,又见房屋快被推倒,便按照原计划分开逃往指定地点。 黑田军恼羞成怒,撵在后面跑。待跑到街道深处时,却看见了二十余个人分作两队四排,严严实实堵着两处通道,拿着门板组成的盾阵、握着削尖竹子制成的长枪以及各类管制刀具在等着他们。 黑田军被打得灰头土脸,正怒火中烧,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拦!”邓秉忠站在人群后面下令,盾手蹲下,死死顶住门板,后面持枪手奋力前刺。片刻工夫,就有数十名倭军被扎成了肉串。有些长枪经不住连番冲击,被生生顶断,长枪手便掏出刀把断枪稍微加工一下,当成标枪扔出去,反正视野中能看见的地方全是人,瞎起眼乱丢也能扎中个把敌军。但不得不说,这种标枪一是扎不死人,二是不像罗马标枪那样一扔就弯,有些黑田军就捡起扔出来的标枪再扔回去。于是一段时间内,双方就玩起了互扔标枪、眉目传情的游戏。 “列阵列阵!”有些黑田军队长还活着,连连大叫。可是在街道里面你怎么列方阵?老老实实地散兵作战吧。 “够了,给我打!”郑闻韬高叫着。他们一帮人拥有的十二支短火铳重新装弹完毕,在他的指挥下进行齐射,发出震耳的响声,喷射出铅弹,一下就打死了近十名倭军。 由于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支铁炮,而倭军自己又没有带着铁炮队,他们被几轮齐射吓得不轻,军心动摇。 不过,尽管没有铁炮,他们带着另外一样东西,现在才想起来使用。黑田军在剩余队长的指挥下,渐渐恢复了秩序。一些带着斗笠的足轻淫荡地一笑,掏出了某种圆溜溜的铁疙瘩,点燃了它,朝锦衣卫的盾阵后方丢了过去。 “不好,是震天雷!” “轰——”的一声,盾阵当场被炸得稀碎,就连指挥盾阵的邓秉忠也被震晕。黑田军趁势攻击,杀死了不少锦衣卫。 随着战斗继续,由于倭军的火力压制,锦衣卫人数上的劣势显现了出来,尽管局部战力还算占优,但也陷入了苦战。 “给我炸死他们!”倭军队长大声吼着,焙烙玉手又丢出一轮“烧夷弹”,锦衣卫队伍损失颇重。不少房屋在战斗中被焙烙玉点燃,冒着火星劈啪作响。这帮倭军本来就是过来烧村的,带着这种大杀器也可以理解。 “郑大哥,我们有些支撑不住了啊。”一脸黑灰看不出来是明国人还是昆仑奴的豫修楷赶回“指挥所”说道。 郑闻韬躲在窗户后面扫视了外面一圈,道:“再等等。” 幸好焙烙玉个头大不方便携带,该扔的也都扔完了,只有零星的弓箭能造成一些的威胁,双方再一次陷入了肉搏战。 “撤!”孔定邦见大家体力不支,连忙下令。众人得令,纷纷后撤。 黑田军见敌人不支,立即展开追击。却不想,这又是个陷阱。 锦衣卫们后撤到由两堵围墙夹着的只够同时容纳一个半人的狭窄小道后面,倭军追军一进来就被长枪捅死。人常说逆境能激发人的潜能,有些武士就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口气将四杆长枪挥刀削断,眼看就要突进进去——别急,门板盾又挡在面前,刀手阴冷地一笑,雁翎刀一下给他开了个血口子。 锦衣卫们专挑狭窄路径,且战且走。黑田军误以为敌人力战良久,战力不支,还跟在后面找打,几百人挤在村子里,兵器相碰之声连绵不绝。 两军从中午激战到傍晚,动作的幅度都慢慢变小了,双方都出现了体力问题。 “等一下!”倭军队长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地方的指挥官,高声叫道。 被海贼绑架过的孔定邦听懂这句“桥豆麻袋”的含义,便抬手命己方暂时住手,看看对方是想干嘛。 那队长以马鞭指着交战的军队,大声说道:“你们作战十分勇猛,我们很是钦佩,本想接着决出胜负,但现在两军体力都有些不支了,而且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回去休整一番,明日再接着作战吧?” 郑闻韬的脾气明显比孔定邦更要火爆,他听不懂倭军队长说的是什么,叱道:“叽里哇啦说的什么玩意?给我打!”当然,他督战了半天也饿了,拿出干粮啃了两口,随即翻出窗户,拔出皇帝嘉奖他勇猛而御赐的百炼绣春刀(难怪视为珍宝长年黏在手上),冲向早已精疲力竭的倭军,一顿砍瓜切菜,片刻工夫,便如割麦子一般剁下十几颗脑袋。要不说人家有脑子能做到千户呢,你最后上自然是随便收人头,军功最高的自然是你了。 指挥都上了,其他人还有干看的道理吗?众人重振精神,再次杀向倭军。 黑田军尽管疲惫,但也不想等死,仍再做困兽之斗。可出乎他们甚至锦衣卫们意料的是,一块杀向倭军的,还有十几个咆哮的老百姓。 也许是受到了天朝武士的鼓舞,十几个原本躲在地窖里的老百姓,这会儿拿着锤子、锯子、斧头、耙子、菜刀和木棍,面目狰狞地冲向正在黑田军,眼中喷射出复仇的火光。老百姓虽然战斗能力不强,但趁得就是黑田军空腹无力、又极度疲劳的空子,上来这一通打,不少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兵痞就这么憋屈地在一套王八拳的狂殴下领便当了。 一直等到明国人都筋疲力尽不得不坐地休息了,这些朝鲜百姓还在肢解、解剖着那些毁坏他们家园的倭奴。 因为这一幕,孔定邦后来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一段话:征战半生,天下强横之徒,我大都曾见过。但如朝鲜人之怯懦时如鼠辈,彪勇时如豺狼,实为我前所未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摧枯拉朽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却说孔定邦郑闻韬等人以十分之一数量的人马,借助山村的规划和地形,将五百黑田军全歼,收获颇丰,不过自己也伤亡过半,相当惨重。为此,他们不得不盘算着带人回李提督大营处休整,当然,砍下来的倭军首级是必须要带走的,这都是军功啊。 “听有的人说,史同知因为上次的军功已经被升为指挥使了。”路上,郑闻韬还想起这件事,与孔定邦谈了起来。 “那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孔定邦心说,闲山岛的那次给谁办能办不下来?史同知——不,现在是史指挥运气好罢了,哪有我们拼得这么实在?当然,史世用被升为指挥使,只是个荣誉称号而已,正儿八经的指挥使还是骆思恭骆爷,不过政治资本和大量的赏钱倒是真的,一点也不会少。 他们一行人,将倭军首级放在麻袋里,装作农副产品命手下们扛着,顺着小道一路经过瑞兴、黄州,快到平安道中和的时候,前方探路校尉疾行回来报告:前方发现大股倭军,有数千人。 郑闻韬觉得异常,道:“倭军怎么会有大股人马集结在中和一带?再探!” 校尉再探回来又一次通报:“前方有数千倭军正在原地休息,他们军容不整,看起来疲敝不堪。” 郑闻韬问:“那他们的旗帜是什么样的?” 校尉对着孔定邦的“写生集”翻看,指在了一张“抱稲纹”图案上。 孔定邦道:“这是侵占平安道的小西军的旗帜。” 原来,就在昨天,小西行长在平壤城里,遭明军打了一天的炮后被撵了出来,损员六成半,原先一万八千余人的兵力,现在就剩六千多了,谁敢说自己损失惨重的,他保证头一个不服。而他的老哥们加藤清正也很够意思,听说小西被干了,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部队从江原道北部赶来支援他,然后就在路上被明军用虎蹲炮、灭虏炮、百子铳、佛郎机、三眼枪、快枪、鸟枪、火箭等亲切慰问了一通,丢下千余具尸体,往江原道南部逃窜。 “看来只是一群残兵败将。”郑闻韬说着,脸上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显然在他眼里,又有一份丰厚的军功正等着他去取。郑闻韬清点了一下己方人马,总共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五十人,经过村庄一战,武器是根本不缺,缴获的倭军的盔甲倒是太小,没几件合身的。“既然如此,我们就以偷袭为主,能斩获多少首级就斩获多少。” 于是,在郑千户的指挥下,他们一帮人悄悄摸上去——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此前曾经历了一整天的火炮打击,这帮倭军听觉早就被震得不灵敏了。 他们一帮人摸了上去,的确看见一大群灰头土脸的倭军或坐或卧,瘫成一片,连叹气都没力气,就跟丢了半条命差不多。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锦衣卫们都不敢相信,这支残兵和数月前大败辽东铁骑的兵马是同一群人。 郑闻韬待众人各就各位,掏出短火铳冲倭军便是连发三枪,而后将三支火铳丢给下属命他们装填。 其实以他的距离是射不中倭军的。但小西军听见铁炮声音,随后又有箭矢射来,他们以为明军追兵又来,叫苦不迭地爬起来,丢盔弃甲,拿出最后一点力气继续逃命。众锦衣卫趁机杀出,但不紧迫,只是砍死几十个掉队的倒霉蛋,割了首级丢进麻袋里。 而小西行长不光是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逃命,平安道其余城镇的倭军听闻第一军主力惨败、平壤被收复的消息,也纷纷弃城而走。因此郑闻韬孔定邦一行人在回去找李提督大军的路上,经常能看见一队队个头不高腿也不长、但跑的比兔子还欢的倭军,想再捞几个人头还没那么容易,因为倭军逃得实在是太快了,仅仅一个照面之后,他们就只能看见倭人的后脑勺了。 然而,比倭军跑得还快的,是李提督的二弟李如柏—— “李将军,有关于开城附近倭军的情报想要通报给您。他们——” “不用了,我马上就赶过去了。” 孔定邦在马前见到李如柏,话还没说完,李二将军就打断了他,带着八千骑兵如疾风一般一路南下,连听锦衣卫侦察到的情报的工夫都没有,就自己先撵着那帮倭军逃兵到了开城北面。这不免令孔定邦等在开城附近偷摸瞧了多日的众人尴尬不已。情报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失去时效性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先派人将斩获的首级送上去,然后跟在大军周围,等候李提督的下一个指令。 而开城在治部少辅石田三成的分配下是属于宇喜多秀家的领地,其中驻扎着不少宇喜多家的兵马。但开城毕竟是重镇,又因为小西军战败的消息传来,黑田军和小早川军也纷纷入驻,而且黑田家的家督黑田长政本人也亲自带兵入城,打算坚守。 “开城坚固,明军数量有限,采取笼城战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克。我军在此固守待援,必定可以击退明国兵马。”黑田长政如是告诫其他将领。 而很快,小西行长带着残兵逃至开城,告诉黑田长政:“明军拥有数量极多的大筒(火炮),而且可以连射不断。其中尤以射程可达数里的攻城大筒最为骇人,一发即可轰碎城门,敌军随后便如潮水般涌入。” 除了小西行长本人的叙述外,还有那些老兵油子的夸张性描述:“明军大筒放射,响振天地、山岳皆动,大野晦冥,烟焰涨天,旁弥数十里,火箭布空如织,火烈风猛,直冲城里,林木皆焚。” 说那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黑田长政问:“那你们自明军进攻至平壤失守,一共坚持了多久?” 小西行长一脸苦相地告诉他:“满打满算,一天一夜。” 黑田长政正犹豫间,又有源源不断的逃兵涌入城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在宣传明国的火炮。黑田长政猛挠了挠后脑勺,做出了尽管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实际上的确是他生平最正确的一个决定:逃跑。 李如柏行抵开城,却发现拿到手的是烧得差不多的空城一座。空城就表明没有人头拿,这怎么能忍?于是他继续向南,穷追不舍,重创倭军殿后人马,斩首六百余级方才罢休。 至此,明军从正式进攻开始,才刚刚过了十二天。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创面军师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釜山,东莱邑城,一个头戴白帽半边脸有疤的跛足男子【*】在几名贴身武士的护卫下,一瘸一拐地走入城中。这名男子虽然头顶白帽子,但实际上是信耶稣的,他正是被日本称为“战国第一军师”、切支丹大名、黑田家的隐居大人、黑田长政的父亲黑田孝高,也叫黑田官兵卫。 尽管在去年协助儿子进军,帮助黑田家分到了黄海道的领地,但是黑田孝高从一开始就反对出兵朝鲜,当时就极力想要抑制战火的扩大。秀吉在察觉到了这一点后,一怒之下命令他立即回国。那时的秀吉已经盘算在统一朝鲜之后,向明朝开战了。但是在今年年初,战况突然恶化,不到半个月第一军惨败、平壤开城易手的消息传到名护屋,秀吉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无奈之下,他只好再度命令这个令他相当忌惮的谋略家北赴朝鲜。 黑田孝高到达釜山,出来迎接他的则是五奉行之首浅野长政【**】。 “黑田大人旅途劳累了吧,快请进来喝口水。” “浅野大人客气了。”黑田孝高对与军情问都不问,入城后就说:“上一次我们对弈是什么时候了?那会儿说好的几局几胜,还有一盘没有下完吧?” 浅野长政等着黑田孝高来是打算一同商议军略,但人家刚来,他也不好意思催促,只好与他一同进入内室,摆下纹秤,心不在焉地陪孝高下起棋来。而黑田孝高倒是兴致勃勃,从起势开始,每一手都下得极其谨慎,好像手中的棋子并不是棋子,而是一队队兵马一样,不敢轻易牺牲。 此时,秀吉麾下的另外三奉行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和宇喜多秀家听说官兵卫抵达釜山,便马上赶来了东莱城,急切地要请他出谋划策。 然而孝高的心思完全在棋局上,听到武士通报三奉行要见自己,他只说句“等一会儿”,继续弈棋。 武士只好出来告诉三奉行,说黑田大人旅途劳顿,需要休息,还请三位奉行稍作等候。 石田三成等人只好另寻一个房间等待。三人因为前线兵败,也没有心思侃大山,只是坐在里面双臂抱怀,一言不发地等着。 也许是环境太过安静,内室里棋子拍在棋秤上的声音传来,这三人才知道孝高不但不累,还有精神进行着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 宇喜多秀家不免气愤:“孝高自视甚高,因为我们是后辈,尽管我们是奉行,还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石田三成沉默到现在,极为本色地一言不发,便起身出门。 三成带头,另外两人也在盛怒之下离开了此处。 而在内室,黑田孝高已经用白棋将浅野长政的黑棋杀得七零八落,正进行着最后的收官战。 浅野长政叹口气,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篓,道:“我输了。” 黑田孝高却说:“不下这一盘,你就不会输。” 浅野长政搞不懂了,这下棋不还是你要求的吗?我陪你下棋下输了,你还反过头来嘲讽我?但孝高接下来一句“棋局如战场”让他回过味来,长政想明白了,孝高的意思还是在反对太阁的侵朝之举:你不打,就不会输。作为秀吉的五奉行之首,浅野长政自然是极力支持太阁的军事行动,故而黑田孝高才得耐心地用下棋的方式给他敲一次警钟。但浅野长政心里仍然没有服气,在他看来,小西军之所以战败,纯粹是因为小西行长指挥不当,而不是明军强大,毕竟曾经他们就通过正确的指挥击败过明国最强大的骑兵。 而现在,这支明国最强大的骑兵又卷土重来了。 “行了,差不多了。”黑田孝高很满意自己这一局的发挥,道:“我们去见石田大人他们吧。” 当然,等他走到外面准备见三奉行的时候,只见到了一屋子空气。 喜怒不形于色的黑田孝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表情,苦涩而又带着些轻蔑的表情。“这三个没耐心的。”他嘟囔道。 尽管在他眼里只是几个没脑子的年轻人,但人家毕竟是奉行,既然在你这儿丢了面子,自然要设法弥补回来。黑条孝高只有主动去找那三个奉行,于是,他带着家臣马赶往日军目前主力汇聚的汉城。当他马不停蹄来到汉城的时候,城中早已召开军议,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增田长盛、小早川隆景、立花宗茂、黑田长政、大友义统、加藤光泰等人均已到齐,商讨迎战事宜。 石田三成首先发话:“明军兵锋正盛,汉城坚固,我等应当笼城据守。”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小早川隆景【***】的反对:“明军大筒强大,平壤不过一个日夜就已易手。如果仍然笼城固守,无异于束手待毙。而今明军虽然兵锋强盛,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他们连日猪突猛进【****】,必定疲乏,我等应当在野外与其主力决战。” 由于小早川隆景是西国有名的智将,他的提议得到了立花宗茂、加藤光泰等许多人的支持。而石田三成的意见同样有大谷吉继等奉行附议。 “你说笼城据守,城内军粮本身就不多,我们已经聚集了五万多人马,不等明军的大筒开火,怕是我们都饿死了。” “出去与明军野战,只会死得更快,守城或许还有取胜的可能。” …… 不多时间,军议就变成了两方人争吵的嘴仗战场,眼瞧着明军没几天就要杀过来了,宇喜多秀家也不知该采取谁的方法,是愁眉不展。 “我等,应当出城决战。” 声音不是很大,但中气十足的一句话,令场面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口,一个创面跛足的男子缓缓走入室内。 “父亲大人。”黑田长政起身过去要搀扶他。 黑田孝高轻轻推开他道:“坐回你的位置上去。” 宇喜多秀吉见黑田孝高进门,还因前些日子的事情生着闷气,冷脸问道:“原来是黑田家的大殿下啊,不知有何赐教?” 黑田孝高走到会议桌前,看着铺开的地图,开始了又一次的军略谋划。 “我军数量与明军总数大致相当,由于粮草问题,坚守自然不可取。而汉城以北是两侧有山峦,中间一条林荫大道,正是伏击的绝佳地形。因此,我军应当分为三部,由最为勇悍的人马充当前部,首先与明军接触,战斗一段时间后佯装败退;其次兵马在数里后蛰伏,等前军将明军诱入包围圈后进行围歼;再次残兵,作为后备待在城内,防止明军取西北小道偷袭,同时万一前军后军战况不利,可以出城支援。” 众人听完,细细品味一番后纷纷觉得此计可行。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谁来当先锋。 由于之前的惨败,小西行长、大友义统等人早就吓破胆了,兵马也只剩万余,后备的坑自然是他们填了。而宇喜多秀家身为总大将,自然是不能冲锋陷阵的,所以他把后军最后一阵的名额填补了,而他充当后军,和他关系不错的同时本来就不想打野战的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加藤光泰、前野长康等人自然也一块儿当后军。黑田长政倒想一雪前耻,但由于此前放火弃城的历史,他还是被安排在了后军,而且他老爹孝高也并不希望他去做前军。 那么,充当前军的就是立花家和毛利家的人(小早川和吉川均属于毛利)了。即便是前军,也分先锋和后阵。小早川隆景不愧是老江湖,他一句“立花家三千士兵足以匹敌他家一万”的称赞,令西国猛将立花宗茂不得不“主动”提出自己当前锋,不然的话你就是承认自己家怂。 各将职责明了,日军便出城数十里开始进行部署。 很快时至傍晚,黑田孝高站在一座小山丘的驿馆门口,抬头看天,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了。 他的儿子长政知道,老子一眯眼,就是有异象,于是忙问父亲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天佑我军,”黑田孝高仍然看向已经黯淡下来的天空,道:“明日将有大雾。” 【*】正史没有孝高跛足的明确记载。书中记载,被关在有冈城的孝高因长时间拘禁而头上生疮,因此得外号黑田疮头。这和《黑田如水传》中说黑田腿部生疮有类似的地方。而孝高晚年确实也曾乘舆出战,但参考道雪之例,可知乘舆的原因很可能是年龄或伤病问题,而不一定是跛足。此处是根据大众的固有印象来描述,称黑田孝高为瘸子。 【**】浅野长政(1547年-1611年5月29日)原名浅野长吉,通称弥兵卫。父亲为安井重继,母亲是浅野长诠的女儿。育有儿子幸长、长晟、长重,官位为从五位下,弹正少弼。他入赘给土岐氏才改姓浅野。浅野长政跟随岳父浅野长胜成为织田信长的弓众。他是丰臣秀吉的正室宁宁的义弟,与丰臣秀吉是连襟关系,因此受到重用。 【***】小早川隆景(日语:こばやかわ たかかげ;1533年4月26日—1597年7月26日),战国智将毛利元就第三子、丰臣五大老之一。战国到安土桃山时代时期名将,曾任中务大辅,官至从三位·权中纳言,幼名德寿丸,号又四郎。 【****】日语中猪突并不是贬义词。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亡命侦察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看来明日将有大雾啊。”朱后山看着天空说道。 由于明军推进速度太快,他们一行在江原道白侦察了十几天,现在自春川赶至汉城西北,时间才不过刚刚到正月二十六日夜。而他们下辖的乔虎,丁胜两名小旗已经早些时候带人去王京探查了,目前尚未回来。 “大哥你还懂看星象?”熊广泰问。 其实朱后山是发现今夜天空格外晴朗,所以判断次日会起浓雾【*】。不过面对义兄弟和下属,当大哥的有必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性,朱后山没有回应,并未说自己并不懂星象,只是让众人继续由蜿蜒的道路向王京进发。这一带山峦绵延,林木茂密,很适合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推进。 “停。”朱后山忽然一抬手,命众人止步。 他们走了约有两个时辰,正是夜已三更的时候,如果是刚刚通宵到这会儿还不睡觉的人,正是注意力最集中的时期,加上夜深人静,稍微一点动静都躲不过这样人的耳朵。 “到山上瞧瞧。”朱后山显然是捕捉到了什么,命人跟着他离了小路,就势登上右手边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打算找制高点往四周围仔细观察观察。 “大哥你听到的可是——”李密问到一半,却突然止住,连气都不敢大喘。他的疑问得到了耳朵的完美解答——西山腰下,传来阵阵战马的喘息声。能听到喘息声,说明下面马匹数量绝不会少。 “倭军在此设伏,应当速速回报给大军。” 通常这时候,沉默半天突然说出这种话的应当是季桓之那小子。但今天季桓之的声音似乎老了点。 朱后山应了一声,下意识地侧脸看看他,却赫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这老人趴在他旁边,穿着褐色粗布连帽背心,脖子上挂着一大串佛珠,束腰上别着一把短刀和一只酒葫芦,此时正面朝着朱后山。 真是活见鬼了!朱后山、熊广泰等人惊得汗毛直竖起。 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在闲山岛被当成军功杀掉的那帮人中的漏网之鱼果心居士。当时逃走的有两个人,除了果心居士外,中村清兵卫此时也趴在另一边,不知是不是故意,他头也不转,正聚精会神地朝山下张望。 “你是来报仇的吗?”熊广泰忐忑地问道。 虽说是杀倭寇充军功,而且那帮倭寇也的确劫持过他们,还不给吃喝,时不时挑两个下海喂鱼,把他们当牲口看待,但毕竟并肩——等等,这样想想,杀那帮海贼似乎也不算太过分。 “和阻止战争避免重大的伤亡比起来,报仇还算得上事吗?”果心居士道:“再者说了,我只是和海贼头子伊雨三万六千卫有交情,和他的手下并没有交情。”至于中村清兵卫,则表示他只遵服伊雨船主,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劳力而已,真正害船主的人是丰臣秀吉,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不会记恨成为俘虏时被折磨了很长时间的明国武士的,被搞了肯定想搞回来,可以理解。 果心居士道:“闲山岛一事后,老夫就和清兵卫偷了一条朝军的舢板去了釜山,一直在观察战争的动向。前几天黑田孝高再次来朝,我就知道他必定是秀吉遣来帮助规划军略的。和明军大将相比,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唯独官兵卫不可小觑。” 季桓之记得听过好几次果心居士所讲的名字,于是问道:“居士,你所说的这个人可是李赫伦将军提过的从一开始就反对侵朝的那个黑田官兵卫?” 果心居士道:“不错。此人智谋过人。当年本能寺之变发生后,正是官兵卫极力劝说秀吉停止毛利征讨,数日急行军赶赴近畿击败明智光秀,而后再一步步成为天下人的——喔,差点忘了你们是明国人,和你们说这些也是白说——嘘——”山下忽然传来树木枝条抖动声响,果心居士连忙示意噤声。 李密朝下面看去,却见枝杈间似乎有人头移动——这是反侦察的人来了。 果心居士假声道:“应当是忍者,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们,总之趁他们还没有派兵搜捕我们,赶紧溜吧。”说着,果心居士就站起来了,不是回头,却是要往西山下走。 熊广泰见状不免疑惑:“你不是说要溜吗,怎么反倒往前面走?” “是啊,”居士道,“偷他们的马溜啊。”说完,他健步如飞,在山坡上如履平地,直往山下奔去。 果然有两名忍者听到动静发现了果心居士,刚刚露头的工夫,居士猛地甩手,不知丢出什么东西,那两名忍者登时仰面而倒,滚下山坡。果心居士环顾四周,见一时半会儿没有更多的忍者物见围过来,回头冲山头上的一行人挥手示意,叫他们赶紧跟过来。 “大哥,可以信他吗?”由于闲山岛一事,熊广泰仍然担心果心居士想要向明国人复仇,因此犹疑不定。 朱后山沉思稍许,心想他们探明倭军在此设伏,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李提督,而传达这一消息最迅捷的办法只有下山沿着大道往北走,这一路上必定有无数倭军,如果真的偷马成功,倭军为防止过早暴露,应当不敢轻易派人追杀,所以此计可行。盘算已定,朱后山说句“跟上他吧”旋即也站起身往山下跑去。 他们一行人冒死来到倭军后军阵列,此时倭军大部分正在休息,准备明天以充足的精神来打一场伏击站,只有少部分人在站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众人悄没声地潜行到倭军骑兵拴马的地方,着手偷马。 由于马是不会叫的,所以见到陌生人也只能发出不安的嘶鸣声,并不能叫醒躺在旁边的骑兵。 一切看起来相当顺利,就在各人都挑完了马准备走人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 果心居士的一条腿被一名倭军抱住,正在接受无比亲切的爱抚。通过明亮的星光,其他人看见了那名倭军脸上猥琐淫荡的表情,显然这货正在做着令他无比满足的春梦。果心居士既奋力地想要拔出自己的腿,又怕惊醒倭军,好不容易等对方松了松力气,他又用力过猛,打了个滚撞在了另一名倭军的身上。 那倭军从熟睡中被惊醒,迷迷瞪瞪地骂了句什么,睁开惺忪的眼看向那帮偷马贼。 “すみません。”果心居士鞠了一躬,很有礼貌地向他道歉,随即和其他人一同翻身上马,扬鞭驱策,绝尘而去。谁说倭军为防止过早暴露,应当不敢轻易派人追杀?他们偷马逃遁,很快就遭到了大股兵马的追击。 尽管日本马匹矮小速度不快,但背上这一帮只穿着布衣的家伙,跑的还是比一般人要快的。幸好后面的追兵大多是缺乏睡眠的状态,朱后山等人在玩命打马了将近一刻之后,总算成功摆脱了追杀。 不过,他们虽然摆脱了倭军的追捕,但往北跑了十几里接近砺石岘后,由于地形崎岖狭窄,分布河流溪谷,略平整处则散布民间水田,可以说相当难走,加上原本晴朗的星夜却突然降了一阵大雨,冰雪初解,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极不利于骑马机动,令他们不得不找地方避雨。无奈只能弃马步行的一行人,又相当“幸运”地再次撞到了大股兵马。 由于是农民打扮,没有穿靴子,一行人的双脚早已沾满了污泥,潮湿难耐。不过现在不是把心思放在讨厌污泥上的时候。 “大哥,你看见了没有?” “没看见,但是听见了。” 熊广泰和朱后山进行了一番简短的对话。 迷雾中隐约可见的火光不时闪烁,而完全不会受大雾阻碍的隆隆炮声和激烈的厮杀声不断传入耳中,表明此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厮杀。 朱后山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心房,他眼眸闪烁,问弟兄们:“你们见过战场吗?” 众人纷纷摇头。 “那就去看看吧。” 【*】如果夜晚云层少,大气逆辐射较弱,地面散热快,那么清晨气温低就会起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清晨激战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正月二十七日,得到物见队通报得知发现明军大队踪迹的消息,枕戈待旦的倭军前军先锋立花宗茂部已经早早赶到砺石岘占领高地,一面命士卒用饭,一面排兵布阵,等到寅时,一切均已准备妥当。稍晚些时候,物见队通报,明军先头部队千余人【*】即将抵达此处。 立花军约有三千余人,其中先阵小野和泉守镇幸、米多比丹波守镇久七百人,中阵十时连久、内田统续五百人,后阵宗茂与其弟高桥统增二千人。 就在明军即将与立花军接触的时候,家臣十时连久找到立花宗茂说:“小野镇幸和米多比镇久皆为家中重臣,未防有失不可为先锋,属下愿意承担先锋责任。”立花宗茂觉得此言有理,又欣慰己家势力武士面对强敌无所畏惧,不负西国盛名,便慨然同意。于是,十时连久于寅时率领本部五百人马开始超越先阵进军。半个时辰后,他们透过浓雾,与明军骑兵先头部队互相发现,随即展开激战。 与立花军接触的是查大受与祖承训等率领的精锐兵马辽东铁骑,他们本就是在追击小股倭军,争抢军功,现在遇到稍微大一点的肉,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啃。 在十时连久部冲上来的时候,连着三通震天声响,正是千铳齐鸣,辽东军的三眼神铳连续齐射,令倭军几乎丧胆。然而由于浓雾关系,这三轮连射之后,并未击杀太多敌军。辽东铁骑便拔出马刀,往来冲杀。 而十时连久按照既定战略,陷阵厮杀一番后,佯装败退,不断后撤。 而立花宗茂趁此机会,借助最后一点雾气的掩护,率领两千人绕到了明军右翼,寻机攻打明军骑兵阵列在移动中暴露出的薄弱部位。 此时明军仍在十时连久部的屁股后头紧追不舍。随着大雾散去,他们发现眼前的日军后撤的方向竟还有另外一队人马准备接应。 为此,祖承训以防两股人马合流不容易吃掉,立刻下令全军开火。明军的攻城大炮都留在了开城,此次轻兵出击,携带的火器只有三眼神铳、神机箭和少数手持佛郎机,不过对付倭军先锋也是足够了,士卒们这会儿掏出火器,填上火药和弹丸,朝倭军的接应人马开炮。神机箭也接连喷射出百余条火舌,轰出硫磺箭后硝烟缭绕,仿佛是死神吞噬性命后咂么滋味而流出的奇怪口水。 负责接应十时连久的小野镇幸部遭受一轮轮如风暴般的火器打击,损失惨重,但仍然一步步接近,眼瞧就要和自己的人成功会合。 这时,明军中突然冒出一骑,手持骑弓,腰挂箭囊,头戴带檐水墨锁子护颈盔,身披黑色布面铁甲,像是副将打扮。他骑着马在阵中穿行,同时将目光投向敌军,仔细搜索甄别着什么。很快,此将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顺手砍翻一名试图靠近袭击他的倭军后,他毫不犹豫,收起马刀,拈弓搭箭,随着弓弦回收打在护腕上发出的“啪”一声响,那箭便如一道光梭闪入倭军人群之中,深深刺进了一名武士的头颅。这名武士正是自告奋勇充当先锋的将领十时连久,而一箭击毙他的明军将领,乃是李如松的五弟、辽东第一弓李如梅。 而朱后山等人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正值明军向小野镇幸部开火。 看到如此壮观的场景,朱后山不禁心生感叹,说道:“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 不过现在可没那么多工夫感慨。他们远远望向战场,很快发现了在战阵中厮杀的大明兵马数量不多,而与此同时稍近处已有两倍于明军的倭军绕到西面,尚未出击。 朱后山道:“我大明兵马只有千余,后面应当还有大队,趁主力尚未抵达战场,我们速速赶去,将倭军设伏的情报告知李提督。”其他人点头称是。于是他们离开了这片血与火的地狱,向北奔去。 事实上,李提督在向王京进军的时候,是命查大受、祖承训等领一千人为先锋,自己带两千人跟进。等到锦衣卫们找到他时,军队已经到达了马山馆。 “李提督,倭军先锋军数千人在砺石岘设伏,望提督大人小心应对。”赶路都赶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朱后山调整完气息后所汇报的军情,在他劳累而无意识中说错了两处,其一、倭军设伏并不是在砺石岘,在砺石岘的立花军是引诱作用;其二、设伏的兵马可远远不止数千。 然而等他恢复清醒,想纠正自己的错误时,李提督已经重新将手中兵马进行调整,留杨元领兵一千继后,他自己带李如柏、张世爵等领兵一千前行,朝砺石岘去了。 朱后山心里叫声:“坏了!”又忙去找后军将领杨元,告诉他倭军在碧蹄驿馆之北设伏,兵马不计其数。 “你方才不是还说倭军数千人在砺石岘设伏的吗,怎么现在又改口说是碧蹄驿馆了?”军情,尤其是这种紧急军情,最忌讳前后不符。杨元身为领兵多年的将军,此刻本能地产生了怀疑。 朱后山忙解释道:“下官适才连续奔驰十余里,忙中出错,不慎出了口误。事实上倭军先锋数千人的确是在砺石岘一带,但他们并非设伏,而是作为诱饵,要将我军引入南面的包围圈。” 杨元坐在马上犹豫的工夫,李提督已经领军跑了许多里地了。但是犹豫的责任并不在他,如果朱后山开始没有出现口误,杨元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左右纠结。 “你现在的话是否属实?” “千真万确。”朱后山这么说着,却一点也不能保证对方能真的相信他。 关键时刻,千户季桓之拉着果心居士走到杨元跟前,道:“杨将军,朱千户所言的确不虚。我等侦察途中,还捕获了一名倭军哨探,他可以证明。”说着,季桓之将果心居士往前一推。 果心居士很配合地身体前倾,就势跪下,同时“胆怯”地偷眼瞄向杨元。 杨元将他打量一番,颇有些怀疑地问:“老头,你是倭军哨探?” 季桓之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是哨探,自然要乔装打扮一番,正如我等都扮作朝鲜农夫一样。” 杨元觉得有道理,又问果心居士:“倭奴,我且问你,方才朱千户所说的话,可否属实?” 果心居士假装听不懂,愣了愣神方才拼命点头,故意用初学者的口音回答:“对滴,对滴。” “好吧——全军听令——”杨元下令道:“随我进军,援护提督大人!” 【*】关于此部明军的具体人数,日本的各种记载却说法不一,《日本战史 朝鲜役》记作二千马军,曾根俊虎《日本外战史》、奥田鲸洋《日韩古迹》则均说仅有数百。此处取中间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龙血玄黄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再回到砺石岘。却说朱后山等一行赶去汇报军情的时候,查大受、祖承训部与日军立花宗茂部交战,李如松的五弟李如梅一剑射毙其家臣十时连久。就在负责接应已经死得差不多的十时连久部的小野镇幸部也在节节败退的时候——计略就是佯装败退引诱明军,现在真的败退也算达成目标了——被丰臣秀吉称赞为“西国无双”的猛将、大大名大友家的家臣、小大名立花家的养子外加上门女婿立花宗茂【*】找准机会,在距离明军右翼百丈的地方,率领两千骑兵齐声呐喊,随后冲杀过去。 早先说过,倭军骑兵是骑马赶到指定地点,然后下马作战的,这并不是说日本马匹质量不好,只是因为日本没有重骑,除非主将是傻子,否则是不会进行正面冲击的,毕竟枪足轻手上那杆长又硬的东西不是摆设。当然,立花家因为地处九州,其宗家大友家又与南蛮人(佛郎机人)有往来,所以不排除他们有机会从大明辽东的完颜部女真或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进口优良马匹,再加上他们攻击的是明军侧翼,所以他们这一回应当是正儿八经骑着马端着枪进行冲锋的。 立花军的确不负勇武盛名,他们以两倍于明军的人数与正面的小野镇幸呼应,从两面交替打击,打乱了明军阵型。明军力战许久,侧翼又遭到突然性的打击,很快不支,但依然在混乱的情况下顽强奋战。 不少明军马匹被杀伤,滚下坐骑后遭到倭军长枪和快刀的伺候,殒命沙场。 “倭军看起来源源不断,我们怕是陷入埋伏了。” “应当是中伏了,我们还是先撤为妙。” 查大受和祖承训见战况不利,决定后撤。 明军且战且退之际,李如梅发现敌军中有一将头戴尖顶加圆环兜鍪、身背短披风、手持太刀勇不可当,关键是此将还不时大声喝令,看样子像是敌军主将。于是李如梅抽出一支鸣镝射向此人,其麾下亲兵立刻弯弓朝鸣镝所指方向射击,眨眼工夫,那武将便中了数十箭。这武将正是立花宗茂,幸亏现在气候寒冷,他除了穿有一整套当世具足外,里面还垫了不少衣服,所以尽管身上箭矢多如猬毛,但基本上大部分只是刚刚穿透甲胄和衣服,刺破了点皮而已,并未受到严重创伤。而李如梅因为射的是箭镞带孔的鸣镝,并没有很强的杀伤力,即便他膂力过人,也无法重创立花宗茂。而再等他抽出三棱箭想给与强力一击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好的机会了。 立花军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是引诱明军进入包围圈,见明军败退,在后面紧追不舍,杀伤百余人。而同为前军的二阵小早川隆景部八千人,三阵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筑紫广门五千人,见立花军取得战果,同时明军数量又不多,也立刻从林中现身出击,如潮水般拍向明军。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如松带队赶到了。 他与节节败退的先锋汇合,看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敌军阵列,当时就感觉不妙。但李提督毫不畏惧,拔出马刀,面对全军,吼道:“全军攻击!如敢畏缩不前者,斩!” 过去一直是老子撵着倭奴跑,今天怎么能被倭奴撵着跑呢?管他到底有多少人,都给老子打回去! 于是,刚才还被大股倭军追击的明军原地调头,向远远多于自己的敌人开始了势头迅猛的反攻。 三眼神铳这东西其实威力一般、准头也差,有效射程也就二三十步远,能不能命中全靠信仰,开火的作用也就是惊吓一下敌人。但是侵朝的倭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完全不会惧怕火铳的声音,所以在此战中,三眼神铳真正的价值在于射光弹药后当铁榔头使。 倭军足轻因为只带着顶简易的阵斗笠,挨上一下当即开瓢,血液脑浆四溢。有句话叫“武功再高一箭撂倒,盔甲再厚一锤砸透”,你倭军不是披甲率高吗,拿钝器全给你砸瘪咯。 由于辽东铁骑战斗力惊人,一瞬间的反攻便杀死数百敌人,令倭军大为震动,小早川隆景等人甚至产生了即便包围也未必能消灭眼前明军的想法。 而就在这时,一名武士从锋线后部退回来,紧急汇报了一则消息:“赶来增援的明军是从大将到士卒乃至马匹皆披有优质铠甲的精锐骑兵,他们还持有将旗,或许是明军主将的亲卫队。” “亲卫队?”小早川隆景敏锐地感到,增援的明军或许是由其总指挥率领的,那么摆在眼面前的,是一次阶段性解决战争的绝佳机会。他即刻吩咐手下:“你去告诉宇喜多大人,就说明军总大将已被我们包围,亟待支援!” 稍后些时间,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长都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们本来只是想阻击明军先锋,打断下明军势如破竹的节奏,却没料到把对方的总大将包住了。这种时候还用多想吗?当然是只要是还能走路的都给我上。于是包括宇喜多秀家的后军、汉城中小西行长的后备队,日军倾巢出动,接连赶赴战场,势要斩杀明军主帅。 随着周围的倭军越来越多,明军又没有空隙装填火铳弹药,被冲击得阵型散乱,只能各自在贴身肉搏中迅速消耗着体力,到最后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铁榔头敲人或是用马刀砍人的动作,完全就是靠意识在战斗。 此时,立花家的武将小野成幸在嘈杂的战阵中找到了正领着亲兵奋勇作战的明军主帅李如松,阵斩明国大将这一史诗成就正在向他招手,小野成幸无法抵御这种诱惑,立刻率领本部兵马——一帮不要命的九州男儿,如尖刀般割开一条通路,迅猛地侵攻过去。 李如松本人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但在他两翼的李如柏和李宁已经发现有个一身金灿灿的倭将领着帮凶残的家伙冲向主帅,便指挥部下拼死向提督靠拢。但立花家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好体力,硬是阻挡住了两翼的冲击,仍奋不顾身地杀向李如松。 李如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一但主帅丧生,全军受罚,更何况主帅还是自己的大哥,于是他左右环顾,大呼一声:“五弟何在?” 话音刚落,一道光梭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射小野成幸的面门,随着一支雕翎箭插入印堂,成幸应声而毙,其部下见主将身死,也一哄而散。 李如柏寻觅一番,方才看见张弓走马,往来驰射,早已深藏功与名的五弟李如梅。 李如松转危为安,但事实上,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立花家久战,体力不支,正好此刻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率领的四万日军主力已全部赶到了望客岘战场。 面对极其难啃的明军,日军再次进行阵前紧急军议。 石田三成等奉行商讨道:“明军新到增援士气必盛,应该撤退以避其锋。长政,还请你亲自走一趟,让小早川大人保存兵力。” 于是黑田长政便去劝说前军主将小早川隆景撤军。 但小早川隆景断然拒绝,大谷吉继只好又亲自前往相劝。小早川隆景面对吉继和众将痛陈利害道:“如果此时撤军,明军追击,我军则进退维谷,今日之战,我军必并力向前。” 众将感奋,皆愿一战,于是隆景下令重新布阵,他亲自接替主攻位置,宇喜多秀家、黑田长政等随后跟进,另使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筑紫广门等五千人从东侧的山上包抄明军左翼,而已经奋战一上午的立花宗茂军则在休整之后,从西侧山上向明军右翼迂回。 应当说,如果真再这么打下去,李提督就要捐躯朝鲜了。 【*】立花宗茂是高桥绍运的长子,立花道雪的养子,妻为立花訚千代。高桥绍运与立花道雪并称“大友双壁”,可以理解为好基友订娃娃亲。此外,立花宗茂幼名千熊丸、弥七郎、元服后叫过的名字有统虎、镇虎、宗虎、正成、亲成、尚政、政高、俊正、经正、信正、立斋,宗茂是晚年改的名字。老子才没那么多精神去考究1593年的时候这个货到底叫什么呢。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两败俱伤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正月二十七日巳时许,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率领的四万日军主力赶到了望客岘战场。面对极为勇悍的明军,小早川隆景下令重新布阵,他换下已经疲惫不已的立花部,亲自接替主攻位置,宇喜多秀家、黑田长政等随后跟进,另使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筑紫广门等五千人从东侧的山上包抄明军左翼,而已经奋战一上午的立花宗茂军则在休整之后,从西侧山上向明军右翼迂回。 巳时下刻,小早川隆景以麾下大将粟屋景雄、井上景贞各领三千人分左右两翼向明军逼近。甫一交战,左翼的粟屋景雄即遭遇了明军神机箭和弓箭的猛烈射击,队伍一时大乱,一部明军骑兵趁机越阵而出,直冲粟屋队,粟屋景雄奋力拒战,渐渐不支,右翼的井上景贞急忙准备上前支援。 此时,小早川家的谋士佐世正胜向井上景贞谏言道:“敌势猖獗,粟屋队很快就要不支后退,毋宁待敌军追击之时,从山坡上猛然冲下击敌侧翼,则敌军必败。”景贞采纳。而就在须臾之间,粟屋队果然败退,明军骑兵追击而来,恰如海潮涌至。战机稍纵即逝,井上队遂一齐呐喊,冲下山坡,粟屋队见友军支援亦回身反攻,同明军展开了一场恶战。 近身搏战之中,明军骑兵的装备劣势显露出来,除了神机箭和部分三眼神铳外,明骑兵仅携带了随身配刀,论近战武器,明军的装备质量实际上是比不过日本正规军中的那些武士大爷们手中的精良倭刀的。此外,地形地势也限制了明军骑兵的发挥。从砺石岘至碧蹄馆,皆是崎岖狭窄的河流溪谷地形,略平整处则散布民间水田,极不利于骑兵机动。加之头天晚上天降大雨,地上的冰雪初解,道路泥泞不堪,马匹的速度优势荡然无存,反倒限制了骑兵的行动。又因为连番激战,人数和装备均处于劣势的明军渐渐不支,战线开始逐渐向北推移至高阳。 “谁敢后退,立斩不赦!”李如松鞭策士卒,但久战之下的士兵已疲惫不堪,遍地泥淖更使得战马举步维艰,陷入苦战中的兵士战意几欲消散。 临近午时,日军左右翼的部队从山上迂回到位,完成了对明军的三面包围,小早川隆景居中,立花宗茂在左,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在右,同时发起了总攻。李如松见情势危急,跃马冲至阵前,身先士卒,往来驰射,转眼杀死十余倭军。 看到提督大人如此神勇,明军将士士气大振,继续浴血奋战,双方又成僵局。 不过,再神勇也弥补不了装备和人数上的差距,毕竟都是铁包肉,战斗力究竟多强,还是取决于盔甲里的一具具血肉之躯,一旦力气枯竭,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老太太都能把特种兵给收拾了。而现在,明军骑兵就身陷体力耗尽的危机,如果不出意外,真的要全员捐躯朝鲜了。而且,后队杨元的人马还没有到。 因为杨元在得到朱后山季桓之等人的汇报,说领军援护提督大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却止步停住了。但是别慌,杨将军只是叫人去了。稍后,驻扎坡州的另四千人外带一个炮营风风火火地赶来,汇入杨元的队伍,一并马不停蹄地赶往南部的战场。 杨元部赶到战场的时机可以说是极其完美的。在倭军和明军都陷入苦战泥潭的时候,精力充沛的杨元部携五千人突然杀到,见提督大人被围在垓心,他即刻命令全军突击,同时炮营架起火器,对着倭军后阵一通狂轰滥炸。倭军阵型顿时被冲垮,混乱之际也没细看对方的人数,以为是明军大部队到了,纷纷掉头逃窜。 李如松这样的人绝不会放弃这种好机会,他见倭军动摇,立马命全军借着新到援军的底气掩杀过去。不过日军后队源源而至,吉川广家、黑田长政,以及宇喜多军的大将户川达安等纷纷上前夹击,李如松见虚张声势不成,只得下令明军向北方的惠阴岭撤退。而日军不清楚明军确切数量,亦不敢轻易追击。 确认日军不敢追击后,李如松轻点战果以及损失,点出斩获首级一百六十七颗,夺获倭马四十五匹,倭军兵器九十一件,至于己方伤亡,他脸不红心不跳,在揭报中写道:“查计阵亡官兵李世华、贾待聘等二百六十四员名,阵伤官兵四十九员名,射打死马二百七十六匹。”事实上他此次出兵,前中后三队全部加起来一共出动了七千人,而活着回营的是五千多人,损失足有一千五百多。 不过倭军损失要更大,绝非区区“一百六十七颗”首级,因为之前激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有闲工夫砍了人头带回来的都是神人。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撤兵后也清点人数,光立花宗茂一部就减员近一千人,前军后军加起来伤亡超过了三千。【*】可以说碧蹄馆一役,是撒网捕鱼,鱼走网破,两败俱伤。 战役打完,在休整的间隙,就要处理一下别的事情了。 当看见李提督带着浑身沾满泥土与血水的混合物的兵马回来的时候,朱后山就意识到,将有一件祸事降临到自己头上,而原因就在于自己早些时候向李如松汇报情报时的口误,明明是数万伏兵,说成了数千,如果不是后来找杨元及时纠正,恐怕将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主帅阵亡。 李如松差点被倭奴干掉,心情肯定不会好,加上李宁一事后,他申明军法如山,任何人不得触犯,即便是亲弟弟都不行,那么由此看来,朱后山是躲不过一场重罚了。当然死到不至于,毕竟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没有人敢轻易处决,但处罚决不会轻,严重点可能会上报上去,遭到大幅度的贬职。 如果被贬职,那么自己可调动的人手比现在肯定不足,报仇之路又要漫漫无期了。朱后山为自己考虑,只能想着找杨元将军,让他帮忙求情,杨元也答应下来,说如果提督要处罚朱千户,他必定带头说情。 然而在这个时候,倚仗朱熊李三兄弟的关系才能在北镇抚司有一席之地的季桓之却站出来说:“不可。” 熊广泰当即恼了:“大哥忙中出错,才误报了军情。现在找人求情,你小子却说不可以,是这么急着往上爬吗?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们兄弟三个,你早就死在诏狱里了!如此明目张胆地恩将仇报,你还算是个人吗?” 季桓之知道熊广泰性子急,忍着等他骂完了,才从鼻孔里喷出口闷气,说道:“那我问你,李提督说朱千户谎报军情,险些使主帅丧生,而此时杨将军站出来说,朱千户后来又告诉了他正确的情报,如果你是李提督,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 “朱后山先告诉我假情报,待我率军身处险境后,才和副将说明真实情况。是否有意陷主帅而与副将谋军功呢?既然在驿馆下手不成,则于战事中谋害辽东李氏一门三子……”季桓之没有说尽,因为他已经看见熊广泰瞠目结舌了。 李密还是谨慎,问道:“那如果没有人替大哥求情,大哥又当如何?” 季桓之道:“如果没有人出来解释,那么顶多是侦察不力,并无任何祸心。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李提督未必会重罚朱千户。” 朱后山听完,经过自己的考虑,默默点头。不过,季桓之口中“过往交情”一句还是造成了他的惊愕:仅仅是从旁人处听说李如松与自己单独会面一次,他就推断出我与提督有往日交情? 后来事情的发展验证了季桓之的判断,李如松的确指责朱后山侦察不力,情报有误,致使他险些丧师辱国。而杨元在朱后山的再次请求下放弃求情,倒真的没有再惹出更为严重的事端。尽管骂得很难听,但李如松也仅仅是口头斥责了朱后山一行,并未有更多的处罚,甚至过了一段时间后,还因为他们俘获了归化人员(果心居士和中村清兵卫)而给予了他们一定程度上的嘉奖,包括白银五十两。 为此,朱后山心里慨叹:季桓之这小子乍一眼看不出来,实际智计多段、判断力极其惊人,如果才不正用,那是真的可怕呀。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体会,尤其是郑闻韬、孔定邦等其他太保,听说了此事后,亦不敢再小觑季桓之这个“黄口小儿”了。 【*】关于碧蹄馆之战,日军与明军的伤亡有多种说法,此处是本人综合各家论据进行的简单推演。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坑人门派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碧蹄馆一役后,明军险陷主帅、倭军前军损失惨重,双方都认识到对方难以击败,相当有默契地各自退军,固守自己的现有城池。李如松认识到,虽然截止目前日军已经损失三万余人,但对于十几万的总数来说,战斗力依然差不到哪儿去,以明军目前的兵力,如要硬攻,很难奏效。而且目前正逢朝鲜阴雨连绵的天气,火器难于使用,日军伏击失败后,全部龟缩于王京,修筑坚固堡垒,一心死守。如果现在发动进攻,无异于寻死。 但是朝鲜大臣柳成龙却在这会儿多次上书,并公开表示李如松应尽早进攻王京,不得拖延。据锦衣卫透露,柳成龙甚至还说出了“天朝的兵马就该为我们朝鲜做出牺牲”这种话。有句俗语叫“人心不古”,那都是放屁,古人里没良心的货色也为数不少。而因为柳成龙的上书,大明兵部的官员也频繁催促李如松速速进军攻克汉城,驱逐倭寇一绝后患,反正领导们又不亲临前线,给你指手画脚那都不能算捣乱,那叫负责任。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强攻不成,唯有智取了,于是在李如松再次召见了史世用。 史世用又一次见到李如松,先寒暄几句,接着称赞李提督智谋过人的同时还有万夫不当之勇,自过江以来,短短数月便收复半个朝鲜,马屁怎么响怎么拍。 锦衣卫不能不给面子,李如松自然也夸奖史同知——现在应该叫史指挥了——指挥锦衣卫卖力侦察,为大军搜罗了无数有用的情报,他表示已经在数次揭报中写明,奏报给了朝廷,请求皇帝给予嘉奖了。 客套完了,史世用明白提督大人叫自己来应当有什么目的,便静坐不语,等提督说明了。 李如松说了一大段,稍微喘口气,才切入正题:“如今倭军盘踞王京,整修堡垒,不易强攻,而我大明兵马数量有限,又要分兵把守新克城池,无力组织强攻。史指挥——” 史世用颔首问:“提督大人有何想法?” 李如松道:“朝鲜官员曾说,王京之中存粮本身有限,不足以供应数万兵马长期坚守。而我明军自入朝以来一路势如破竹,出乎倭军意料,所以本督以为王京之中现有存粮只会少不会多。” 史世用会意,问:“提督大人是觉得王京之中的倭军粮草必定是从别处转运,所以想探明倭军粮仓所在?” 李如松点了点头。 于是,带刀“老农”们又一次出动,并经过数日的打探,最终确认了倭军的粮仓所在地——龙山。龙山积粮数十万石,王京、釜山的等各处倭军粮草,大都要靠此处供应。 得知倭军存粮地点后,提督大人可不会客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如松密令查大受,率死士连夜赶到龙山,让这几十万石粮草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燃烧反应。 这一把火彻底烧没了倭军斗志。在没了粮草的情况下,倭军后撤,一路退至釜山,八万余人渡海回国,只留四万人防守,可以说是惨败而归。 大明也想将剩余倭军赶回老家,但数月以来,所费甚巨,朝鲜李朝王室的统治又处于初步恢复阶段,并没有余力对付倭军。目前保持胜局的最好办法,就是进行谈判了,把倭军嘴遁回去。 而何人可堪此重任?当然是神机营游击将军沈惟敬。 目前沈惟敬已经被解除禁足状态,可以在军营中自由活动了。了解到目前的情况,他也意识到,自己又到了发挥才干的时候了。 不过在李提督找他之前,有另一人先找到了他。 这一日,沈惟敬正在汉城军营里散步,不时向或执勤或休息的士卒进行亲切慰问,俨然一副忠厚长者形象。当他走到一个没有穿着军服只穿了身常服的面容干净的年轻人面前,他面带慈祥的笑容问道:“小后生,今年多大了啊?当兵几年了?” 那年轻人却反问他:“沈将军,你在当将军之前,在别处做事多少年了呀?” 在别处做事多少年了。这叫什么话? 沈惟敬莫名其妙间,那年轻人忽压低声音问:“总堂主托付你的事,办成了没有?”这话令他一惊:“阁下是?” “北直隶顺天府探风门门主,锦衣卫千户季桓之。” “原来是季门——千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沈惟敬惶恐不已,尽管都快语无伦次了,还没忘了为保密起见,仍称季千户。 “上次你的倭人家丁被带走质询其实就是我安排的,这里人多,随我进屋细谈。”季桓之说话的同时心里寻思:我将探风门的名号说出来,他表现如此,想必过去万羽堂中也是有探风门的,而且沈惟敬的职级要低于门主,否则不会像这样诚惶诚恐。我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和他谈话,应当是得体的,并无不妥之处。 二人进了屋,沈惟敬才正式行礼,拜称季门主。同时他又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万羽堂的东瀛舵主。万羽堂为了迷惑外人,里面的职级名称是故意倒着排的,堂主、坛主、舵主、门主,里面最大的是总堂主,门主或者掌门,反而是最低一级。那么舵主其实是比门主要大的,沈惟敬如此恭敬却是舵主,这就与季桓之所想的有出入了。但这份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想不到探风门覆没十余年,今日竟又重新组建,而担任门主的,又是季门主这样一位青年才俊。”沈惟敬感慨说,探风门作为万羽堂里唯一安插在朝廷中的分支,十几年前因为种种事情全员折损,现在重新组建,着实不易。 季桓之玩味一番,才搞明白沈惟敬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客气:其一是探风门在万羽堂四百多年的历史中,一直是风险最大、任务最危险的部门;其二是既然这么危险了,对随时会死的同门应当保有最大限度的尊重。 弄清楚之后,他不禁在心中狠狠啐了元家祖宗十八代一口,不过说真的,元家从创建万羽堂的一世祖元敬阳算起来,到现在十六代了,如果“道”字辈中有年长还成家早的或许已经有孙子了,那是真的可以啐他们祖宗十八代的。 “……我通过各种手段,终于从谈判桌上拿回了元氏家族的祖传之物鳌心。”沈惟敬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番。 “那鳌心现在何处?”季桓之问道。 沈惟敬回答:“由于派家丁送信给接头人一事遭到了两路不明来历人马的跟踪监视,上面人吩咐我将此物通过合适的方式交予李提督,之后李提督的兄弟自会设法取走,转交给总堂主。” 季桓之听了眉头一皱:之后李提督的兄弟自会设法取走。难不成提督大人还有兄弟与万羽堂有关系? 沈惟敬道出了令人震惊的信息:“提督大人的五弟、御倭副总兵李如梅。教习他弓术的是我万羽堂里的一位前辈。”接着他轻声一笑,补充说:“如果真的严格来算的话,李如梅副总兵还是过去探风门里唯一的幸存者呢。” 明白了,这下算是明白了。季桓之心说:辽东李氏应当是本就与万羽堂有很深的渊源,所以万羽堂才会对驿馆案那般上心。“那么你已经将鳌心交给李提督了吗?” 这个问题将沈惟敬难住了。他交是交了,但不敢保证对方是不是把东西当成废品给丢了。因为这其中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交流问题。 万羽堂作为隐秘门派,各分堂、各分坛、各分舵之间想要联系是需要大费周章的,不同地方的堂众见面,互不相识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沈惟敬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因为当时营中参谋李应试在场,他不方便表明自己另一个身份,加上他自身又引起李如松的极度厌恶,才导致了后面的不愉快。当然,现实情况是,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他表明身份,李如松要砍他,就没有人劝阻了——因为提督大人自己也不知道五弟李如梅的另一个身份,搞不好弄清楚情况后,会连五弟都一块儿剁了。 “提督大人脾气火爆,但为人相当正派,不屑于躲在角落里商量阴谋诡计,如果知道世上有我万羽堂这样的隐秘门派,只会除之而后快。”沈惟敬也毫不掩饰,就此明说,看来万羽堂的确是一个喜欢“躲在角落里商量阴谋诡计”的坑人帮派。 季桓之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敲了十几遍鼓点了——得快想办法脱离这个倒霉的门派。 他正想着,外面有人咚咚敲门。 “谁啊?” 外面是个辽东军士:“季千户是吗?提督大人要见沈将军,小的听人说他和您在一起,所以找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各有打算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话说季桓之将自己万羽堂探风门门主的身份向沈惟敬表明,并对元氏家族的祖传宝物十分上心,但他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所在的门派。 他其实有另一个想法:暴雪坊是曾经刺杀过世宗皇帝的组织,尽管世宗皇帝的确不怎么样,但刺杀皇帝是诛九族的大罪,暴雪坊的非法性是已经定性的;而万羽堂一直在猎杀暴雪坊中人,看似是为民除害,但通过与之打交道后的体会来看,万羽堂里的家伙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重私利益,罔顾国家尊严,竟胆子大到派一个江湖骗子来应聘使臣,为的居然只是自家遗失的一样东西,中间已经过了二百年,竟还念念不忘,可见视财如命了,如果再加上一部邪教的典籍,那万羽堂就活脱脱是一个邪派。 季桓之深以自己与万羽堂有瓜葛为耻。但是不是邪派还有待商榷,因为目前证据不足。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深入地了解这个门派,万一的确是祸国殃民的魔教,自己就作为万羽堂和朝廷的双面间谍,仔细谋划,将其一网打尽。不得不说,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子热血,如果换做大十来岁的熊广泰,身处他现在的境况,那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吃等死,该咋地咋地。 却说季桓之与沈惟敬聊到一半,李提督就派人来找沈惟敬,当初不杀他的确是正确的,因为现在又到了江湖骗子施展拳脚的时候了,毕竟精通日语不会产生沟通障碍、还胆大包天的老骗子,目前就只有神机营沈游击将军一人。而且这一次,从兵部侍郎宋应昌开始,往下一直到明军的每一名士卒,都明确了一件事:我大明自太祖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议和之事,所谓封贡和谈,并无半点真许之意。也就是说,这一次谈判,也仍然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欺骗。 既然是骗人,那也就不用太当真。李如松从军中随便点了两个人陪同沈惟敬意思意思。而沈惟敬明白提督大人点的谢用梓、徐一贯两个武将跟着自己,是有监视的用意在里面。作为老江湖,他利用心理博弈,想了一个对策,说自己跨海赴日和谈,身边只有两个文化水平不高的武将可不行,需要合适的助手。这个要求一提出,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他的李密果然上当了,主动要求充当沈惟敬的助手,而且李密也有私心,他听说失踪多年的父亲在日本出现,如果能见上一面,也算达成了多年以来的一个愿望。 而李如松寻思多派几个人监视那个老滑头也好,更何况是脑子精明的锦衣卫,于是他干脆让朱后山一帮人充当护卫与助手,加上双保险,省得沈惟敬玩得太大。然而这正中其下怀,朱后山等人随行,那其中自然有季桓之,而季桓之是万羽堂探风门的门主,在沈惟敬看来,季桓之是自己人——他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大明使团登上航船,再次出发。 不过在大明使团抵达之前,日本内部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由于战事不利,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名护屋各路大名的预备队已经打道回府,丰臣秀吉也回到了自己府邸所在的伏见城【*】,召见三奉行等人,进行战后总结,商量赏罚事宜,比如某某攻城略地有功、某某斩获最多、某某折损兵马最多当如何处罚等等。而谈着谈着,就谈到了碧蹄馆之战。 关于此战,五奉行都对秀吉称是己方获胜。尤其是石田三成,还借用宇喜多秀家的说法,称:“碧蹄馆一役,我军成功伏击明军主力,并斩杀两万余人,还差点讨取了他们总大将李如松的首级。为此,明军一度不敢继续南下,可以说是极壮我日本声威的一战。” 这种粉饰性的话别说听了,秀吉本人说都不知说过多少了,忽悠不了他。“既然是大胜明军,那为什么不久之后,你们放弃汉城后撤?” 石田三成愣了愣道:“那是因为明军用了令人不齿的手段,焚烧了我军粮仓。” “战争中没有什么所谓令人不齿的手段,这一切都只能归结为你们的无能。”秀吉教训道。 石田三成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辩解,只是埋头“哈哈”一声。 但事情还没完,秀吉又道:“根据前后的统计来看,你们那一场伏击战损失近四千人,却只讨取敌军首级数百,惨胜如败,还敢恬不知耻地说是胜了?” 小早川隆景在一旁道:“之所以我军会遭受如此损失,皆因采用了官兵卫的计策。” 秀吉一皱眉头:“官兵卫?” 宇喜多秀家趁此机会以公报私,说:“官兵卫第二次入朝的时候,我们几人亲往东莱城请他共同商讨军略,可他却有意怠慢我们,直到我们回到汉城,面对即将扑来的明国大军紧急召开军议的时候,他姗姗来迟,故意给我们制定了会造成严重损失的策略。否则,我们在汉城固守,完全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阻挡明军进军的步伐,而不用遭受数千人的伤亡。” “官兵卫……”丰臣秀吉沉吟片刻。 过去种种,在他脑海中闪回。中国大返还、水淹高松【**】、九州征伐、小田原之战【***】,黑田孝高屡出奇谋,总能想在别人的前头;而前几年又竭力反对出兵朝鲜,称大明国力是日本十倍,不断地给自己泼冷水;近期又故意怠慢三奉行、制定恶意策略。而现在,日军铩羽而归,只留有少部分人盘踞在釜山,勉强挣回一点面子。 官兵卫这家伙,想必在背后嘲笑我许多次了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太阁丰臣秀吉,在让愤怒发酵了好几天后,终于下了一道命令:命黑田官兵卫切腹自尽。 忌惮、提防了这么多年,这对关系复杂难以言尽的君臣终于还是要撕破脸、真正决裂了。 【*】伏见城:伏见城,位于日本国京都府伏见区。在日本历史上曾一度作为军政中心。作为秀吉晚年的居城,伏见城一度成为军政中心,是秀吉发动对朝战争的大本营,当时绝大多数大名都在伏见城建有朝拜时居住的官邸,包括德川家康。 【**】毛利征讨期间,羽柴秀吉攻打备中高松城,时值暴雨时节,他依照黑田官兵卫之计命人筑起水坝蓄水,然后发动水攻水淹高松。虽然毛利辉元听闻高松被围,立刻倾巢而出,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但是织田军的水攻,导致毛利五万人马无法靠近援助。最后,清水宗治以切腹为代价保全五千将士性命。 【***】天正十七年(1589年),由于北条氏政拒绝上洛参见关白,丰臣秀吉以私斗为借口下达了对北条家的讨伐令,除了动员各下属大名的兵力外,还向当时尚未臣服于秀吉的奥州势力下令出兵,实际上则是以北条征伐战为契机,准备一举平定奥州。次年,二十万丰臣军大举进犯北条领,并很快包围了小田原城。黑田官兵卫以交涉代表的身份参加了这次战役。同年六月,官兵卫进入了小田原劝北条氏政投降,七月九日,小田原开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人在伏见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万历二十一年五月中旬,一艘大明海船抵达大阪港,船上使团在日方人员的接待下前去伏见城。此时伏见城中张灯结彩,各路大名受邀前来旁听和谈,仪式十分隆重。 对于朱后山、熊广泰和季桓之三人来说是第二次来到日本,与上次大不相同,上次来是作为战俘被关押在监牢,而这一次却在日本的军政中心城市住上了奉行为他们腾出的整洁官邸,但仍有一点和坐牢是一样的——那就是空间太小。倭人本身个头就不好,又因为地处狭长岛国的原因,总是尽可能地节省空间。尽管大阪、伏见建设得已经足够奢华,但在大明人看来,还是难免显得有些器小,城池规模上远不如北京城,城内的屋舍不管是每一层的高度还是长宽都令他们感觉有点束手束脚,倒不是说走路都会磕到头那么夸张,就是感觉环境有点逼仄狭窄,幸好装饰物不多,否则更让人感到憋闷了。 而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某些那方面需求较强的人就受不了了。熊广泰因为将近一年见不到解小月,又逛不了风月场所,只能靠双手解决问题,情绪早就不稳定了。加上他们只是使团的护卫,又参加不了会议,在不懂日语的情况下,平常只能待在官邸吃喝然后发呆,而且吃的还都是素食,偶尔才有一两条鱼,除非和尚尼姑,否则这种日子谁受得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只顾着吃喝拉撒然后发呆。除了熊广泰,另外三人在伏见城这段时间,潜心学习日语,目前已经能和当地人进行较为简单的交流了。当然他们学日语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不被沈大将军忽悠得太惨。而在对当地有了较为充分的了解后,朱后山告诉熊广泰:“听说因为两国和谈的仪式甚重,除了各地的诸侯外,日本各界的名人都来到了这里。其中就有游女吉野太夫。” 游女吉野太夫【*】到底是个什么鬼熊广泰不清楚,但一个“女”字他是听得真真的。“什么游女?”他提起了兴致问道。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朱后山的这一句话令熊广泰感动得要哭了。自从他们相识结拜以来,大哥就对他好色的秉性颇有微词,从不赞成他混迹烟花柳巷,这一回居然说出了“去了不就知道了”这种话,那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不用多说,大哥带头,小弟岂有不从之礼? 当然,熊广泰不知道的是,朱后山之所以难得同意一次,除了看在他憋得慌的份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哥说的那名游女卖艺不卖身。 于是,在大明使臣沈惟敬在天守阁里舌战群“武”、大展拳脚的时候,沈将军的护卫们人在伏见,嫖到失联。 四人在太夫的小室内喝着清酒。尽管和风音乐刺耳令人不适,但为了欣赏吉野太夫的舞姿,他们还是忍了。 眼前的太夫身着一身红色和服,舞步缓慢矜持,而上身动作优雅的同时却又有一丝挑逗意味。在明国人眼里,太夫个头不高,长着一副精致的五官,显得小巧玲珑,颇让人有种想将其掬在手中的冲动。而那个年代游女或者说艺伎还不像后来的江户时代那样满脸涂着厚重的“白灰”,花得像只鬼一样,吉野太夫只是略施粉黛,最多是唇上一点红比较惹眼,其天生丽质并未被过多的妆容所掩盖。 稍后,吉野太夫缓缓合上扇子,退回数步,慢慢垂首蜷坐下来,这才表示一支舞罢。 熊广泰端着酒碗早已看得呆了,胳膊酸麻都未察觉,原本半碗酒,几乎被他的口水盛成了一整碗。 李密对风尘女子并不感兴趣,他瞥了眼二哥,看见他在嘴下的那只酒碗,忙将脸扭过去。熊广泰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擦擦嘴,把那半口水半酒水的混合物随意地倒在了托盘里,用干笑声缓解自己的尴尬。 吉野太夫装作没看见,脸上仍摆出亲和的微笑。 朱后山知道二弟露怯,称自己需要方便一下,起身顺便将熊广泰也拉了出去暂时告退。 太夫的侍女自然趁这会儿将熊广泰的酒具撤下,换一副新的。 室内就剩下三人,吉野太夫靠过来,亲自给季桓之与李密一人斟了一杯酒,问:“你们是同僚吗?” 季桓之点点头,他虽不像熊广泰表现得那般明显,但仍被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游女吸引,两只眼都看得直了。 “那还真让人意外呢。”太夫音声柔和。 季桓之还是有些木然地点头,端起酒杯将太夫给他斟的酒连续一口口喝完。 吉野太夫在给李密斟酒的时候,冲这个皮肤白皙、长眉秀目的人莞尔一笑,眼神中透出某种含义。李密先是疑惑,在太夫倒完酒,忽然极其隐蔽地轻拍了自己左手背两下后,顿时理解了对方眼神背后所藏深意,不自主地忐忑起来。 本来直勾勾盯着吉野太夫看的季桓之蓦然发现太夫和李密眉来眼去,大感无趣,突然间便觉得索然无味,他又捱了一会儿,因为觉得坐在两人旁边太过尴尬,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也步了朱后山和熊广泰的后尘。但是,聪明了那么多回的季桓之,这一次终究还是出现了判断失误,吉野太夫和李密是眉来眼去,但不是那种眉来眼去。 “李大人您知道吗?每一个女人,在一开始都是先喜欢同性,然后才慢慢喜欢异性的。所以那些容貌俊美的男人总会受到偏爱,因为从他们身上,我们能找到最初的感觉。”吉野太夫又斟了杯酒,敬给了李密。 这个动作令李密想起了过去在群芳院遇到的那个花名翠霞的女子,使得他不免产生了一丝抗拒心理。 见李密紧闭双唇不接受这杯酒,吉野太夫问:“是不是我国酒浊,不合李大人的口味?那让奴家来润一润吧。”说完,太夫将酒抿入自己口中,微微有些侵攻意味地将嘴贴到他的唇上。 又是同样的招数!李密被这一触,只觉浑身燥热,身体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吉野太夫秀目迷朦,嘤咛一声,而后像条蛇一样舒臂将他颈部紧紧揽住。李密心砰砰直跳,迷瞪之中,竟不知觉地启开牙关,颤颤然将太夫嘴里的酒一点点地饮下了。 见李密饮下自己哺给他的酒水,吉野太夫嫣然一笑:“奴家此前说的话没错吧?” 李密五味杂陈地看着吉野太夫,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经共陈王戏,曾与宋家邻。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工倾荀奉倩,能迷石季伦。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 朱后山、熊广泰和季桓之借口出来以后,在外面等了许久,李密也没有出来,他们想进去叫他,却遭到吉野太夫的侍女阻挡,这不禁令他们玩味起来。 终于,三个人在每人吃了二十七串关东煮,逛了半个伏见城回来后,李密才整理好衣裳,走出了游女的房子。 熊广泰将李密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依然肌肤白皙,两颊红润,便又抬眼看看日头,方才颇有些赞许地说道:“三弟,你甚(肾)好啊。” 【*】吉野太夫:太夫在众游女中地位最高,姿容秀美,具备知性与教养,不但会唱歌,还会弹琴、咏和歌、弈棋、茶道、花道、香道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还需有性的魅力,俗称「花魁」。太夫虽是游女,但是不能随便接客(肉体意义上的),一旦接客,便与对方一直维持一夫一妻形态,直到双方切断关系。 【**】南朝·刘缓《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最佳去处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四个锦衣卫暂时将护卫使团的职责丢在一边,人在伏见嫖到失联,尤其是李密,还与吉野太夫独处了一个下午,引得熊广泰羡慕嫉妒,忍不住出言揶揄。然而李密却只说太夫留他只是谈心,并没有发生二哥所想的那种事。但鬼才会信他的说法。 打这以后,四人就经常拿因为此前军功所获得的赏钱来吉野太夫的营业场所消费,当然朱后山来的次数依旧是最少,熊广泰是每次都想深入发展却都被太夫婉言谢绝,而他认为三弟李密正是吉野太夫拒绝他的理由。至于季桓之,多去了几次之后,沉下心来仔细算了笔账,每次去不过是喝喝酒吃点点心,然后还得听一曲极其难欣赏的岛国音乐,看一支舞,最后不过是聊几句天,不值当花那么多钱,就渐渐地也不太愿意去了。 不过,不太愿意去和不去是两码事。那个时代娱乐方式很少,在伏见城里能消遣的地方,除了酒馆、赌场就是风俗店,三个地方都是烧钱的。季桓之首先将赌场排除,抗倭赚的赏钱,他可不想陪给倭奴;其次酒馆,风俗店里同样可以喝酒,还能额外地看女人,那为什么不选择后者呢?他尝试性地去了两次风俗店,但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王嫽和吉野太夫的人,哪里还欣赏得来那些庸脂俗粉?于是季桓之又经过考量,最后还是决定把钱花在太夫那里。 这一日,季桓之再度来到游女别苑,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因为里面已经有客人了,他稍等一会儿,内室槅门拉开,一个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岁的老武士从里面走出,嘴角带着渴求的微笑。老武士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歌舞表演中,满脑子都是遐想,没有看前面的路,不小心和季桓之撞在了一起,他忙道声歉,而后继续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看来这老家伙已经被迷了心窍了。季桓之心里暗暗道了一句,而后走入内室。 里面侍女正撤去上一位客人的酒具,从后厨里取新一套干净的。吉野太夫则盘坐在一边,喝水小憩。 “明国来的季大人,有几天没见到您了。” “我忙于公务。”和日本人进行这种级别的对话,季桓之目前已经得心应手了,但要是谈到一些专业性或是深层次的东西,还是需要纸笔辅助。 “原来是这样。”吉野太夫问:“那大人都忙些什么样的公务呢?” “反正就是公务。”公务个鬼哟,连公费旅游都谈不上,四处游玩花的还是自己的银子。 因为发现有些尬聊的迹象,吉野太夫掩口粲齿,找话题道:“季大人和您的那几位同僚还真不太一样呢。” 季桓之问:“哪里不一样?” 吉野太夫说:“明明是来奴家这种地方,却好似在嘴上设了道篱笆,聊天都不愿意多聊。” 季桓之稍稍展颜,其实是苦笑。如果没有去年的那场经历,他也不会这么快从一个别人眼中的黄口小儿变成颇有几分老成的官僚。而且,他感慨完后,又习惯性地从太夫的话里发现了什么:“那别的人和你在一块儿,就什么话都会说?” “奴家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刚才指出季桓之习惯性地对人设防的话,对于日本人来说就已经太过直接了,现在太夫正试图尽量委婉些。 “难道另外三位大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季桓之不依不饶,穷根问底。 吉野太夫身躯不自主地往后一让,问:“季大人现在这种态度,是将奴家这里当成了办公务的地方吗?” 季桓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敏感、疑神疑鬼了。 正好这会儿侍女将酒水点心端上来,随后退出去,另一名侍女走进来,坐在太夫后面,拿起三味线【*】,这是准备表演了。 不过季桓之摆摆手道:“今天不必了,说说话就好。” 吉野太夫乐得如此,便命侍女都退下,然后嗳呦一声,侧身倾倒,右手托头呈斜卧姿态。看来平时在客人长时间面前保持文静优雅,外加歌舞表演,也是很累的。看来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辛苦。 太夫呈卧佛姿势,嘴角微微带勾,看着一本正经端坐的季桓之,不禁露出四颗皓齿。她问道:“季大人来一次花不少钱,连歌都不听的吗?”她的意思显然是说花了钱光说话太浪费了些,但她自己当然乐得每个客人都这样。 或许是太夫实在温柔可人,季桓之便说出了心里话:“我大明秩序井然、礼教森严,男女七岁之后便要分席而坐,之后一直到成亲,期间连女子的手都不能碰,更不用说同在一室,对坐聊天了。所以风月场所才格外受到拥趸。我现在这样,无非是想往后哪一天娶亲,与素未谋面的新婚妻第一次见面时不会太过尴尬罢了。” 吉野太夫明白了,说道:“原来季大人只是单纯地想多了解了解女人。那为什么有现成的,非要在奴家这里破费呢?” “其他的庸脂俗粉……”季桓之刚要解释为什么不去其他的风俗店时,却猛然意识到吉野太夫说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什么叫“有现成的”? “男人和女人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吉野太夫道,“没有人能骗过我的鼻子,无论怎样遮掩。” 季桓之陷入了迷茫,他不明白吉野太夫说的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因为什么,又是要表达什么。他左思右想,忽然在一刹那明白了。 “你指的是谁?” “大人能问出这种话来,不就表明您已经知道了嘛。” 【*】三味线:一种乐器,起源于中国的三弦,大约成形于15世纪左右。中国的传统乐器三弦于日本室町时代(1336-1573)末经冲绳传入后产生了早期琉球群岛的三线,之后传到日本国土,逐渐成形。而早期的琉球三线后来又受本土三味线的影响厚被改良成现在的冲绳三线。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谈笑风生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话说因为日本不如大明发达,娱乐场所也不及北京城,季桓之在伏见多日,最终还是觉得吉野太夫的游女别苑是最好的去处。这一日来到太夫的小室,却通过稍微熟练些的口语交谈,了解到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然而就在他想问清楚时,外面有了声音。 在外守门的侍女说了几句话,太夫应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季桓之,致歉道:“不好意思季大人,因为您没有要求听曲看舞,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这意思就是到钟了,人家要款待别的客人了。季桓之知道有条件找吉野太夫的基本都是高级武士,最次也是大名级别,他便不再多言,起身出门。而拉开槅门走出去的时候,他也像之前那个心不在焉的老武士一样,眼里没看着路,不慎和来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抱歉。” “啊,没关系。” 季桓之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发现了异样。他刚才道歉的话是下意识用汉语说的,而对方也同样用汉语回答,但那人却不是朱熊李三兄弟中的任意一个。 “李将军!” 季桓之猛然发现,对方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最初在平壤战俘营里遇到的所谓流落到岛国的五军营参将李赫伦。 李赫伦也一惊:“这不是季千户吗?” 而李赫伦旁边的武士个头比其要矮不少,但很是精壮。武士看模样像是四十来岁,皮肤偏古铜色,留着八字山羊胡,眼窝略深,鼻翼宽大,颧骨很高,而两颊并不像后来刻意美化的画像中那般饱满,而是有些干瘪。这武士身穿短袖棕色华服,右手握着太刀,束腰上则插着一柄肋差和一把扇子。武士问了李赫伦一句话,意思是他和那个年轻人说的是什么。 季桓之看了眼武士,尽管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仍从面相中窥探出其几分为人来。首先肤色较深,身材精壮,必是长年戎马生涯的结果,这也是当下日本武士的共性;鼻翼宽大,这样的人一般肾好,擅长房事,所以子嗣必不会少;而眼窝较深,通常来讲会给人眼神深邃的第一印象,高颧骨瘦脸颊又是计略家的标配;再加上似乎永远是十分平和的表情,即便是同行和异国人说着异国话,也毫无惊讶神色,眼前的武士,更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那武士问李赫伦话。再等看见李赫伦躬身回答的姿态,季桓之便不再瞎猜,因为他已经借此从容推断出了武士的身份—— “这位便是我过去曾与你提到过的,我目前侍奉的主公、关东大名德川家康殿下。”李赫伦如是说道。 季桓之“喔”了一声,稍稍考虑了会儿,觉得自己身为大明的锦衣卫正五品千户,日本目前的扛把子秀吉如果按朝鲜那种附属国的标准在天朝皇帝面前应当算是二品官,那其下大名也得是三品,比自己要高,于是他还是向家康低头问候一句:“原来是德川殿下,幸会幸会”。 “原来是明国的武士,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观,果然英伟不凡。有幸相间,不妨进去一块儿喝几盅?”德川家康相当客气,他的声音要比从面相上看出来的要老一些,看来此人平时是很注重养生的。但这种恬静如水的姿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在吉野太夫的内室里,在欣赏着太夫妖娆的舞姿时表现出了几分本来的面目。 “真是个可人的尤物啊。”德川家康咧嘴笑着,两腮因为喝下几杯酒而发红,红的就好像初次摸女人的手的小少年一样。 在闲谈中,季桓之得知,和谈一事,各地大名均有出席,其中自然也包括秀吉颇为“倚仗”的德川家康。而为了想更多地了解到和谈的具体内容,同时起辅助翻译工作,家康将原本是明国人的李赫伦一同带来。闲暇之余,他们也觉得需要找项娱乐活动来缓解疲惫,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游女别苑。 “早就听闻京都游女领袖太夫的盛名,今天总算见到了这位太阁求之而不可得的佳人。”家康喜笑颜开地说着。其实“太阁求之而不可得的佳人”多了去了,立花宗茂的“女丈夫”立花訚千代【*】就是一个,单论好色,在秀吉面前,家康可是自愧弗如。 德川家康的话里带着一些俚语,季桓之并不能完全理解,所以李赫伦再次承担起老责任,充当翻译。 又喝了几盅酒,德川家康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季大人,关于和谈一事,明国皇帝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 季桓之猛然警觉,反问说:“难道谈判的时候沈大人没有说明吗?” 家康道:“谈判的大堂里我座位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所以想问一问你。”这就纯属信口胡说了,凭家康的地位和实力,他的座位就在秀吉的右手边第一个,怎么可能听不清使臣沈惟敬究竟说了什么。 那他为什么要问我呢?季桓之一时不能理解。难道只是想确认一下和谈的内容?对此,季桓之只能表示:“在下也不过是个普通武官,沈将军所负圣意,我并不了解。” “喔,这样啊。”德川家康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倒也不以为意,他换了个话题,继续喝酒闲聊。这一聊,就聊到了几个明国人在日本生活得是否习惯的问题。 因为没有太阁的人在周围,季桓之揶揄道:“伏见城的官邸整洁舒适,比名护屋的地牢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德川家康听了展颜大笑,而后道:“明国人还真懂幽默。不过你们初来乍到,必定有不适应的地方。不知你们使团的住处是天守阁里的哪一处?稍后我派人拿几样从商贩处淘来的明国特产给你们如何?” “德川殿下客气了。” 别人好意不方便推辞,季桓之便告知了沈将军等人以及自己一干护卫临时居住的官邸所在位置。 几人又畅谈半晌,方才告别。 而等季桓之回到官邸,当夜晚些时候,德川家的人果然提着几匣东西送来。朱熊李三人觉得奇怪,季桓之向他们解释今天遇到了家康,对方说好了要送点明国特产,帮他们过渡一下在日本的生活。 等打开匣子,拿出一盒盒东西,果然是产自大明的腌制食品和一些小玩意。 在日本吃素许久,季桓之也迫不及待地找来碗筷,咬着根腊肠,颇觉值得玩味,但玩味的不是腊肠。 “我原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的这么上心,当晚就派人送东西来了。” 朱后山没有忙着品尝眼前摆的一盒盒的蜜饯和腊肉,他派一名小旗问了一下沈大人等人是否也得到了馈赠,当得到了确认的答复后,才开动起腮帮子。 熊广泰见此举不免有些耻笑:“大哥难道还怕他们下毒?”毒杀使臣护卫这种事,一失礼节、二没理由,完全是凭空臆想。而朱后山却告诉他为什么派人去问沈大人等人:“如果正牌使臣都没有得到赠予,我们却先拿了,于礼不合。所以了解到沈大人他们也有这些东西,我才敢动筷子。” 李密赞赏道:“在这方面,大哥真是严谨慎重。” “我不光严谨慎重,我还仔细——给你瞧瞧。”朱后山打一开始就盯着几方匣子,当最后一盒蜜饯从匣中取出时,他从盒底摸出一封书信,瞥了一眼递给了李密。 李密眉头一皱,本能感到不同寻常,他拆开书信,默读一遍,发现信中所写的皆是和谈中翻译不敢乱译的内容,令他大为震惊。而最令他觉得奇怪的,莫过于是整封信的用词和语法,都完完全全是汉人的方式,和他在伏见城里见到的招牌或是告示中的语句不同。 “是这样吗?”季桓之拿过信看了看,发现的确如此。而后他问李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李密分明觉得,季桓之的口气听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 “因为这是令尊写的。” 【*】立花訚千代(たちばな ぎんちよ、永禄12年8月13日(1569年9月23日)—庆长7年10月17日(1602年11月30日))日本战国时代的女性,大友氏重臣立花道雪之女。天正三年(1575年)仅六七岁便受到道雪让位而成为家督。这是基于道雪的意愿而成为女性当主的特例,也是战国时代少见的例子。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完全接受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令尊写的。” 季桓之此言一出,李密呆在当场。 “今日我去太夫处,偶遇关东大名德川家康以及他的翻译李伯伯,如果其中没有差错的话,应该就是李兄的父亲。” 李密闻言,不由得坐直了,气息变得悠长起来。 毕竟自小尚未有意识起就骨肉分离,如今知道失散二十余年的父亲与自己同在一城,愈是如此,就愈发焦虑不安,所以有意将呼吸拉的缓而长些,以缓解心中的紧张情绪吧。季桓之猜测。 李密深呼吸了几口,用带有渴求意味的目光看着季桓之,问:“能带我见见他吗?” 季桓之却明白告诉他:“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李兄如果想见令尊,应当请求沈大人才对。” 每天和谈之时,日本的重要大名都会出席,自然少不了德川家康,而家康出席会议,自然会带着翻译李赫伦。 “但是——”季桓之道:“从李伯伯写的信来看,沈大人未必能同意让锦衣卫旁听。” 书信展开躺在榻榻米上,写着半个多月以来,丰臣秀吉和沈大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在漫长的谈判会议中,秀吉一力宣传自己的文治武功,救万民于水火,令日本国泰民安;同时他又指责朝鲜阻挡日本向大明的朝贡路线,还挑拨两国关系,所以他才会不堪其辱,攻打朝鲜的,而朝鲜被揍纯属自作自受,杀的人杀就杀了,白杀他的,抢东西就抢了,白抢他的,总之归根结底一句话:朝鲜自找的。最后他还要求大明身为天朝上国,应当公平评判,不偏袒任何一方,命令朝鲜对日本在战争中的损失进行赔偿。 至于咱们的沈大人,面对秀吉的各种说法,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种回应,那就是:“你说的对。” 而信的末了,是李赫伦代其主公德川家康询问,大明皇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真的完全愿意妥协? 宋应昌说只是要糊弄一下丰臣秀吉,沈惟敬还真的彻彻底底照宋经略所说的那样,像耍猴一样敷衍糊弄着堂堂太阁大人。 照这么看来,沈惟敬必定是不愿意锦衣卫这样的人出现在谈判会上的。毕竟他们几人目前的身份是使团护卫,沈惟敬完全可以以他们没有资格为由拒绝他们参与会议。 李密也明白了这一点,想到与父亲难有机会相见,不免怅然。 不过就在他感到失望的时候,朱后山却灵光一闪,想到一点:“李提督派谢、徐二将军监督沈大人,我们只要和他们二人说通,应当是可以出席会议的。” “朱大哥说的有道理。”季桓之也觉得可行。 几人便立刻找到谢用梓、徐一贯二人,请求二将允许他们参与会议。二将知道几人是锦衣卫的千户百户,不想得罪,连象征性地红包都不敢收,当场同意他们参加之后的谈判。 于是,等次日沈惟敬一觉睡醒,洗脸漱口用完早饭,准备像之前一样与谢、徐二将整肃好衣冠,前往会议场所的时候,他却发现那几个令自己远远就能从周身气场中感到不适的锦衣卫也跟着来了。 沈惟敬“嘶”地吸溜了一小口凉气,问:“几位大人,你们身为使团护卫,也要跟着去吗?” 朱后山摆出微笑道:“沈大人与倭酋连日谈判,也没个在旁记录的人,眼看半个多月了,估计要出结果了,我们觉得应该帮大人做好辑录,也是防止倭人日后反悔嘛!” 对此沈惟敬没有立即作出回应。 这时季桓之对他说:“沈大人尽管放心,我也帮忙辑录。”此举如同是拍拍胸脯,表示一切包在我季某人身上。 鉴于季桓之与自己同是万羽堂的人,而且对方还是探风门的门主,沈惟敬甚至觉得是朱熊李三人别有用心,而季千户是在想方设法保全自己。那么既然有一个自己人在,他就应当从容接受几名锦衣卫的请求。 “那好吧,既然谢、徐二位将军也同意,几位大人就不妨随本官一同去参加会议,负责从旁辑录。” 一行人稍后来到会议场所,首座的秀吉要等所有人都到齐才会出现,他们就在首座的左手边第三位落座。之后,与会大名陆续进屋。 季桓之看到,头一个进来的就是昨天和他一同嫖娼的关东大名德川家康。家康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乃是其重臣本多正信,而另一个正是翻译李赫伦。德川家康走到近前,看见了季桓之,冲他微微一笑稍一颔首,而后径直坐在了右边第一座。 之后又进来四位大名及各自家臣,大多都是老头子,唯有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竟然和其他老家伙平起平坐,也是很让人意外。季桓之目前还不了解,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正是之前侵朝的倭军总大将、秀吉的养子宇喜多秀家。走后门这种事,哪国都有。 日本的大名也是有级别的,土地粮食产量在百万石以上的,可以称得上是“巨”大名了,几十万、十几万的算是大大名;几万石的是小大名,放这儿可以给屋子里的大佬们当当家臣,提供参谋;一万石以下的,抱歉,不算大名,会议就别想了,看看门还差不多;至于那种几十几百石的,还是在家好好歇着吧,这儿压根没您什么事儿。 待与会大名及日方谈判代表小西殿等陆续到齐,会场肃静下来,太阁丰臣秀吉才从后面走出,于主位坐好。秀吉注意到今天的明国使团人有点多,但由于年老记忆力退化的问题,他并没有认出多出来的几人正是当初在名护屋时见过的几个战俘。 秀吉坐好后,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这正是他借以拉拢人才同时掩饰冷酷内心的标志。 “惟敬,昨天我说的,你回去考虑了没有?” 直呼其名,在汉人看来是极不礼貌的,但在日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再加上对方是日本的老大,就入乡随俗吧。 “太阁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我天朝皇帝其实心里也很赞同。” “喔,是吗?那太好了。”秀吉喜笑颜开。 二人说的,自然是指昨天谈到的要求大明公正评判,让朝鲜赔偿日军战争损失一事。对于秀吉的种种要求,沈惟敬也不用掏腰包负责,自然是全盘答应。 “既然这样,”秀吉笑道,“行长,下面就交给你了。” 沈惟敬的老朋友,日方的谈判代表小西殿离席来到中间,摊开一状,念出了秀吉最终拟定的议和条件:“其一、明国将公主嫁为日本后妃。其二、既然明国已经开放海禁,应该和日本进行贸易,自由通商。其三、明国和日本交换誓词,永远通好。其四、割让朝鲜四道,交予日本作为战争赔偿。其五、朝鲜派出王子大臣各一人,作为人质,由日本管理。其六、为表明和平愿望,日本将返还朝鲜被俘的两位王子。其七、朝鲜宣誓永不背叛日本。” 此前说过,朱后山季桓之等人虽然学习了日语,但对一些专业性的词句还是不能理解。他们负责记录,等小西行长念完,自然要低声问沈惟敬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 沈惟敬告诉他们道:“秀吉同意和谈,并且答应七条,其一、日军撤出朝鲜;其二、日本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其三、日本承诺不再入侵朝鲜;其四、日本将拿出黄金十万两给朝鲜作为赔偿;其五、日本将严打海贼,避免倭寇流窜到大明沿海进行骚扰;其六、为表明和平愿望,日本将返还朝鲜被俘的两位王子;其七、日本将宣誓永不背叛大明。” “宣誓永不背叛大明,真的?”朱后山问道。 “难道本官亲自翻译的还有假吗?照实记录。” 在外国人面前要维护使臣的形象,朱后山也不再追问,只是将信将疑地把沈惟敬说的七条逐一“照实”辑录下来。 丰臣秀吉并没有注意到小西行长和沈惟敬之间不易察觉的眼神交流,仍沉浸在自己臆想当中,他问道:“惟敬,这些条件明国能否接受?如果接受的话,和谈就算成功了。” 沈惟敬轻声笑道:“这些条件相当合理,我大明皇帝完全接受。” “哈哈——”秀吉掩饰不住地狂喜笑出声来。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过把瘾的机会——即使他提出吞并大明,大明使者也是会答应的。“既然大明同意我的条件,那就准备准备,过段时间正式交换誓词吧。散了,散了。”说罢,秀吉起身,迈着猴子一样轻快的脚步转到后面去了。在他看来,今天是双喜临门,其一是大明接受了自己的和谈条件,其二是在名护屋期间,他的侧室浅井茶茶又怀上一胎,过不了几个月就该生产了。继承人又快有了,给继承人的家业也挣下来了,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腿脚都年轻了二十岁。 既然秀吉示意散会,德川家康拄着扇子道:“想不到和明国的和谈如此顺利。我等应当恭贺太阁大人。”在他的带领下,一众大明朝着前头的空座位一齐俯身道贺,而后才陆续散去。 直到这会儿,几个明国人才总算有机会舒展一下身子,毕竟席地跽坐这种姿态,对于明朝人来说已经是太过久远的历史了。 待沈惟敬等人也离去后,季桓之才迎向德川家康,照着当地人的习俗微微躬身,问候道:“德川大人,有幸又见面了。” “什么叫‘又’,我们之前见过吗?”德川家康看了看四周围,见其他大名都走了,方才改口道:“原来是昨天那个明国的武士啊。”看来和外国人一块儿逛窑这种事,如果叫别的大名知道了,还是挺丢面子的。 季桓之打完招呼也不知该聊些什么,倒是家康本人有些趣闻,想和别人说说。 “什么样的趣闻?”季桓之问。 家康打开折扇,掩着半张脸,将头凑近道:“听说小西殿和你们的沈大人,对近畿的大个白萝卜挺感兴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虚应故事 一秒记住【】或手机输入网站:om 海量好书免费下载 萝卜 性味:甘辛、平、无毒。 归经:入肺、脾。 功效:下气消食,除痰润肺,解毒生津,和中止咳,利大小便。 主治:煮食可治肺萎肺热吐血,气胀食滞,饭食不消化,痰多,口干舌渴,小便不畅,酒毒;生捣汁服食则可止消渴,治吐血、衄血,声嘶咽干,胸膈饱闷,大小便不畅。 禁忌:脾胃虚寒病者应戒食;服人参及滋补药品期间忌食。 而在日本,白萝卜又叫大根,直径通常有碗那般大,是倭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食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植,尤其是近畿较其他地区发达,大个儿的白萝卜更是闻名遐迩。 德川家康说着关于本民族偏爱的食材的趣闻,即便叫别人听见了,也毫无指摘之处。 但季桓之在昨天的接触中已经了解到,眼前这个矮而壮实的男子绝不会没来由地就说几句玩笑话,更何况特地与他们谈论的,不可能仅仅只是一则简单的趣闻而已。 听说小西殿和你们的沈大人,对近畿的大个白萝卜挺感兴趣。 又没听说沈大人大小便不顺畅,忽然对白萝卜起兴趣究竟是为什么?季桓之默想许久也不能明白,他转念思考:既然顺着按照沈惟敬可能的目的来推推理不出结果来,那不妨倒着推,想想萝卜除了吃和当药材外还有什么用处? 于是季桓之沉思:白萝卜,个头大,切开来是白的,炒菜还能雕成花当点缀……雕成花当点缀?似乎有突破口了,再仔细思量思量,他猛然悟到,萝卜除了用于厨房和药店,还真的别有一种用途,那就是—— 刻章。 他还真的猜对了,沈惟敬与小西行长,最近正在研究用萝卜刻章一事。因为大明与日本需要交换誓词,两国文书上的公章是必须要有的。 而大明的誓书,自然由沈大人自己临时充任礼部官员代笔了。至于公章,他与老朋友小西殿考量多日,最终认为还是用“大根”雕刻最为合适,毕竟盖完了章,顺手洗干净就可以拿去炖汤,销毁了证据的同时,还能保证膳食结构的健康,实在是一举两得。 “万分感谢。”想明白了这一点,季桓之对德川家康表示感激。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德川家康说完也准备离开会场。 不过季桓之等跟出门外却又叫住了他。 “又有什么事?” “德川大人,在下有位同僚,或许与您的属下有些渊源。” “是么,和谁?”德川家康表示疑问的同时,下意识地瞥了眼李赫伦。 这会儿季桓之也不用再讲日语了,伸手示意用汉语说:“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位李总旗,正是您二十几年没有相见的儿子。” 李赫伦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在日本再度娶妻生子,或许早将原来的孩子忘了,如果不是当初平壤时季桓之的提醒,他根本就不会记起。现在亲眼见到已经成人的孩子,李赫伦也是有几分不相信的。 而李密看李赫伦的目光更加复杂,像是完全不相信这个身材瘦削、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一样。尽管身材瘦削在旁人看来,是二人除了五官有些相似外的另一个共同点。 “家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战死沙场了,朝廷都派人抚恤过,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李密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赫伦伸出手向前一步,似乎是想叫住他,但最终仍是犹豫,把手收了回去。 想不到阔别几乎半生,亲人再会的情景竟是如此尴尬。或许血缘从来就不是维系亲人之间关系的纽带,陪伴才是吧。 德川家康也察觉到气氛的僵硬,他干笑两声道:“赫伦,记得当初你提到过家里有个孩子,现在他已经成为了明国的一名出色的武士,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尽管有些不甘,李赫伦还是低头应道:“大人说的是。” 熊广泰也劝慰道:“三弟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李将军不必操之过急,相认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对此,李赫伦点头称是。 等二弟告慰完,朱后山好像有个问题从刚才就想问了,这会儿总算有机会了。 “李将军,有些事情想跟您讨教讨教。” 话说沈惟敬和小西行长拿萝卜刻大章的事情并没有传开,毕竟不是每个大名都有明国人当翻译。但尽管没有传开,还是有人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当次日没有会议,官邸中的沈惟敬卸去一身官服想好好休息一天的时候,从李赫伦处充分了解了日方和谈的七个条件的朱后山找上了门来。 沈惟敬不敢怠慢,热情迎接:“原来是朱千户,今天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里来?” 不过朱后山可没有笑脸,他走入内室拉上槅门,神情严肃地质问沈惟敬道:“倭酋秀吉贪得无厌,提出的要求极其无礼,沈大人为什么全盘答应?” 见对方如此态度,沈惟敬知道自己瞎编的那七条——严格来说是六条——还是没有欺骗到这几个锦衣卫。于是他解释道:“宋经略和李提督在老夫临行前就叮嘱,此次和谈只是一种手段,并不是目的。只要能先让倭军退回日本,待朝鲜稳定,日后他即便再敢来攻,我们也有准备,届时便可御敌于海峡之外。对此,朱千户应当也是了解的吧?” “但是将公主嫁为日本后妃,和日本交换誓词、永远通好,割让朝鲜四道,即便是虚假的又岂能轻易答应?我大明自开国以来,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竟在小小倭奴面前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国体何在、颜面何在?”朱后山说着,瞳仁中仿佛烧着两团火,他将右手按在绣春刀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出,一刀劈了眼前的老头。 沈惟敬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继续辩解道:“答应秀吉的条件,也只是为了暂时稳住他而已。再者说了,两国不再交兵,也使生灵免遭涂炭之苦呀!” 朱后山后槽牙咬得嘎吱直响,右手也握得更紧了。然而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攥着刀柄的手,道:“如果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朱某早就斩了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些,朱后山转身离开。拉开门半步踏出去的时候,他不忘瞥一眼墙角,那里正堆着四五个洗净的“大根”。看到那几个白萝卜,他方才真的相信,萝卜刻章一事是存在的。对此,他最后忠告道:“此事败露只是早晚问题,望沈大人好自为之。” 朱后山离去后,沈惟敬兀自叹息: 当初,就不该接那个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网站””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