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 正文 001 救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大庆朝承德八年三月,京城逢春,青柳如翠。城外九江边天香楼内,宾客不绝,人声鼎沸。二楼凭栏处,两位锦衣公子举杯对酌,相谈甚欢。 “咱们大庆朝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定远侯。你想想,人本来是英国公府的贵公子,荣华富贵,膏粱锦绣,享之不尽c用之不竭,换作是别个,哪能随随便便甩手就抛了?” “这可不一定,谁知道他有没有在暗地里后悔呢?” “定远侯本事通天,少年成名,十七岁就立下二等军功,二十岁平叛有功,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侯爵,前年才又扫除了南疆余孽,这等盖世军功,哪还用得着依仗英国公府?” “啧,定远侯功高盖主,这样的声势,倒也不怕” “打住打住,定远侯跟当今圣上可是同一条裤裆的拜把子兄弟,再说,若真有个什么的,早打发人去胡塞喝西北风了。我奉劝你少说几句酸话,免得给人听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人全给你做了,我尽是坏人总行了吧,就这天香楼,别说是定远侯,普通官家的公子哥都瞧不上,你这马屁才是白拍了,人家就算是长了顺风耳也听不到。”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清风乍起,拂面仍有几分寒意。 噔地一声巨响,一楼突然喧哗高起。 “兔崽子哪里逃!”伴随一道震天响的怒喝,一个青布麻衣c面目黝黑的八尺大汉举刀直冲二楼。前头妄自编排定远侯的两人各自一哆嗦,定睛细看,才见那大汉磨刀霍霍的对象另有其人。 灰扑扑一团,散着发,蜷缩在二楼最里一桌的桌角,像只吓破胆的老鼠。 大汉吭哧吭哧地提刀过去:“小畜生,老子今儿就剁了你!”这大汉不仅身形魁梧,且面盘开阔,双目如鈡,幽黑颊上筋肉抽搐,一副气得疯魔之态,加之手持凶器,出言不善,所到处鸡飞狗跳c奔走逃散。 那灰色的小人儿已经缩到不能再缩,整个人都似嵌进墙里一般,好不可怜。 大汉狞笑一声,就要扑过去,好些人不忍再看c别过眼去。哪知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灰色的团子忽而疾风似的往右一滚,灵巧至极,眨眼地工夫就穿过底下,滚进了帷幔里的雅间。 天香楼是城郊不入流的酒馆,哪会有什么贵人,这唯一的一间雅间里头,真正进过的体面人屈指可数。大汉的脚尖只顿了须臾,便提刀怒吼一声,径直冲了进去。凭栏处的二人中,有一人道:“啧啧,不知那雅间里是什么人,如此倒霉。”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黑云罩顶,眼前一黑,两个人都被砸晕了过去。 桌子一分为二,被砸的已经昏死过去,突然砸来的,却不是什么物什暗器,竟就是先头那虎虎生威的八尺大汉! 四下一片寂静。 帘儿一掀,走出一个眉清目秀c小厮打扮的少年,他弯着嘴角,一脸的和气,取出一锭银子放入跑堂手中:“一张桌子,这点可够?” 跑堂一看,眼睛都直了:“够c够了” 少年点点头又掀帘进去,外头众人想探头看又不敢,就在那儿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天香楼内外没了刚才的吵嚷,静了好几许。 “主子,打点好了。”少年俯首立在一边,看了一眼座上之人。 被称作的“主子”的人一手还举着筷子搭在桌上,垂眸望着紧抱住自己裤腿的灰团子,拉着脸:“这叫打点好了?” 此人长眉凤眸,双目如点漆,本是一副风姿玉秀的好相貌,然眉峰清冽c身姿挺拔英武,肌肤也与贵族公子不同,带了点蜜色,看起来与时下盛行的芝兰玉树之气不符。 砚台见他脚上微微动作,嗓子眼立马一跳:“主子,小的看他年纪还小” 那人嘴角一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双手抱着手臂:“怎么,你怕我踹他?” 砚台违心地点头:“绝对不是。” 他哼了一声,俯身沉着声道:“脏东西,拿开你的爪子,爷这衣服贵得很,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地上的人轻轻一颤,慢吞吞缩了手,抬起脸看向座上之人,微微一震。眼前之人身形高大精壮,面目却生得清贵,只是那斜睨着看人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大正经,端详之际,猛地对上那黑漆漆隐约有幽光的凤目,心头一跳,忙扑地:“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座上之人原本也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过去,这小人儿脸上尽是脏污灰尘,竟然丝毫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眉头一皱,目光往下,随即一凝,暗叹了声“真是一双好眼”。巴掌大瘦津津的斑驳面孔上一双瞳子显得尤其大,古井寒波似的,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会有的眼睛。 楼知春伸出两根手指敲敲桌面:“抬起头来,说清楚,刚才的人为什么要砍你?” 她怯生生将脸一抬,又露出黝黑的眼珠:“我c我烧了他的猪” 砚台嘴巴一张,楼知春也没料到,目光上上下下地看她一遭,显然半信半疑:“你为什么要烧他的猪?” 小人儿捏起了拳头,虽鼻子嘴巴全看不清楚,一双大眼里却清清楚楚写着愤愤:“他偷摸翠云的屁股!”砚台呛了一声。 楼知春一愕,随即笑了:“翠云是谁,你的相好?” “现在还不是,很快就是了。” “就你这小样儿,还敢跟人叫板,刚才若不是我,你早给人劈成两半了,翠云真有那么好?”楼知春起了兴。 “翠云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心肠也软,我c我配不上她”说着说着就垂下了头。 楼知春看眼前这小少年顶多就十岁,那蔫头耷脑的模样倒不像假的,就摸摸下巴道:“你这才几岁,毛都没长齐就怀春了?看来这个翠云真是个天仙了。” “砚台,你听说过没?” 砚台摇头。 京城可不缺美人,他哪晓得这种深巷里头的“西施”。 楼知春懒洋洋地一笑:“走,带我们去看看,这个翠云是不是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2 春晓 “这可不行。” 楼知春眉毛一挑:“怎么不行?” “那个杀猪的,叫胡八,可不单单是个屠夫,他妹妹是淮阳侯府的姨娘。贵人这一番出手气势动天,咱们要是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看翠云,若被人晓得,岂不拖累了她?” 淮阳侯?楼知春见她一本正经的,想到什么又道:“这么说来,你的心上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替她做这么多,她却一概不知,不觉得亏么?” 小人儿伸出黑一块白一块的五指晃了晃:“不会不会,我乐意得很。” 楼知春的脸上分明写着不以为意,嘴上却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痴心的。”他再三打量她,仍是又瘦又小又脏,却没有那么不顺眼了,顿了片刻道:“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黑玛瑙似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我叫春晓,春眠不觉晓的春晓。” 砚台听得眼皮子一跳,这小乞丐的名字竟跟主子冲了。他下意识朝楼知春看去,见楼知春垂着眼神色莫名,却不像生气的模样。 他名为知春,这小东西却叫春晓,似有相知相解之意,倒令人有一丝异样了。楼知春笑道:“你还知道诗词?认字么?” 春晓点头。 砚台有些讶异,楼知春兴味更浓:“认得多少?” 春晓:“没数过。” 楼知春一怔,而后抚掌大笑,又问起她的来历。砚台在一边,越瞧越觉得古怪。 春晓:“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到戏班子,跟着师傅认字读书,后来戏班子给人捣了,师傅没了,就到城西北街的茶铺做杂役。”三言两语,口齿清晰,交待得明明白白。 楼知春:“哦,你就是在那儿认识的翠云?” 春晓睨了他一眼:“贵人怎么老惦记着翠云姐,就算你对我有恩,也不许你惦记她。” 楼知春暗里好笑,面上故意沉下脸:“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他原本面目就清贵冷峻,只是嘴角有一丝笑纹,总一副似笑非笑之态,才淡去几分锋芒,眼下有意拉长了脸,便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春晓一副受了惊的模样,脖子一缩嘀咕了一声:“谁c谁叫你念她的。” 楼知春觉得她这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十分有趣,又笑道:“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用得着跟你抢女人?” 春晓抬起半边脸,黑眼珠子觑了他一下。 楼知春心头一跳,却一拍桌子:“有完没完了,接着刚才的话说!” 春晓:“恩人请问——” “你说你在戏班子里待过,是哪个戏班子?你师傅又是谁?戏班子怎么会给人捣了?”楼知春神色淡淡地问了一连串。 春晓抿抿嘴:“就是前年被捣的四喜班,我师傅是温如春,戏班子是给锦衣卫捣掉的,朝廷说班主私藏要犯,不仅捣了班子,还把班主和几个大角的师傅全抓进了大牢” 楼知春点头,此事他也有所耳闻。春晓口中的这位朝廷要犯,正是原先湖阳公主的驸马许连舟,因科场舞弊案被判斩首,湖阳公主为保全他的性命,在行刑前找了个替死鬼将人掉包,把许连舟藏在了一个戏班子里。不料东窗事发,戏班子给锦衣卫一锅端了,许连舟没能逃过一死,湖阳也被贬为庶人。 楼知春想到这些,见她这脏兮兮的落魄模样,皱起眉头:“你不是说后来去了茶铺打杂么,怎么搞得跟个乞丐似的。” 春晓:“我c我刚刚放火烧胡八的猪被烟给熏了,被他发现了只能逃跑,来不及管这些。” “那你往后打算如何?既然得罪了淮阳侯府的姻亲,又不想连累自己的心上人,恐怕是无处可去了吧?” 春晓耷拉着头没声响,看似是陷入了迷茫。 楼知春点了点桌子:“你说你认过字,读过书,写两个给爷看看。”语罢看了一眼砚台。砚台心领神会,忙下楼去和天香楼的掌柜要来笔墨纸张,挪开碗筷,铺平了备好。 春晓一副不知其意的神色,楼知春对她抬了抬下巴:“写。” 春晓起身在凳子上坐下,正要去摸笔,一看自己的手,怯怯地笑了笑:“贵人,可不可以让我先洗个手?” 楼知春允了,春晓便要下楼去净手,却给砚台拉住了道:“不用不用,这儿有水。”春晓跟着他走到雅间南边,红木高几上摆着一盆清水,旁边还架着巾子和胰子。春晓一愣,随即把手伸进水里,拿胰子搓揉一番,又洗净,巾子一擦,干干净净。 转身正要走,砚台忍不住道:“要不要把脸也洗洗?” 春晓看了一眼被自己的手染得浑浊的水:“这水已经脏了,不能洗脸了。”话音落下,外头传来楼知春一声嗤笑。 春晓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拿巾子沾了表面的水,将脸细细擦了一回。她将脸一抬,砚台一见,整个愣在了那儿,待她转身坐过去了,才回过神。 楼知春一看她,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也顿住。 翠眉乌瞳,唇红齿白,年纪尚小,却已是美丽绝伦的好样貌。方才只觉她有一双好眼,如今看清全貌,眉眼唇鼻,竟是无一不好,无一不妙。幸有那一双寒星似的眼,将这昳丽之色压下几分,不然可真是过于张扬了。 原本以为是个脏脏的小东西,没想到脏污灰尘之下,竟是个珠玉壁月似的少年。 春晓见这人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瑟缩了一下:“贵人?” 楼知春轻咳一声:“写吧。”想来也是,没一副好相貌,怎么给戏班子的人看上?他自幼生在美人堆里,成年后见惯风月,自认什么样的美人都已见过,如今却对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了神,不觉敛了笑,看向春晓的目光多了一分审视。 她端坐在座位上,日光照着她的脸,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绒毛清晰可见,泛着浅浅的金色,如一樽玉人。 楼知春暗笑,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写好了。”春晓搁笔。 楼知春身子一斜,探头瞧过去。这个姿势,换了旁人做,多半显得贼头贼脑,却给他做出一派风流恣意之态。 春晓感到他向这边欺近,自觉起身,退让到了一边。 楼知春眼睛一扫,看了看纸上,神色有些奇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3 字 纸上写着的,正是一句“春眠不觉晓”。 令楼知春奇异的,是这字的风骨力道。原本以为春晓不过寻常会写字,却不料写得这样漂亮,且这字与她本人的玉秀之质不符,颇为疏狂。 楼知春捻着纸张细看了会儿,斜睨她道:“你该不会只会这一句吧?” 春晓觉得此人的神色十分令人着恼,暗吐了一口气:“贵人想我写什么,我再写便是。” 楼知春将纸放下:“不必,你的字写得不错,看来你师傅把你教得很好。” “不敢当。”春晓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惊讶,她的字寻常人都不大喜欢。 砚台暗暗打量春晓再三,心底惊奇。他随侍楼知春多年,心知他轻易不会夸人。眼前这个春晓,不光皮囊极好,还写得一手好字,再看她几番应答,都颇有章法,不似市井小民。 楼知春笑道:“你方才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我若要你报恩,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贵人但说无妨。” 楼知春嗤笑:“果然是读过书的,说起话来一股酸味。” 春晓一窘,脸上有些红。 楼知春往后一仰,两手随意地撑在内里的矮榻上,两条长腿一条曲着,另一条随便一伸就伸到了她眼皮子下面。春晓见这一只纹云黑靴,绣面上的银丝熠熠生辉,竟有目眩神迷之感。 “做我的人,如何?” 春晓猛地抬头,见那人淡笑间一双锐利似鹰的眼,目光一凛:“贵人的意思是?” 楼知春是行军打仗之人,最烦啰嗦,摆摆手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我身边只有一个砚台,正好还缺一个随侍,如今看你倒差强人意,你若要报恩,不如就‘以身相许’?” 此以身相许,非彼以身相许。 春晓自然明白,她俯身扣头:“谢贵人抬举,春晓定当尽心竭力。” “凡是当奴才的,哪个不说自己尽心竭力,”他目光一低,不紧不慢道,“我凭什么信你?” 这是楼知春的惯有风格,前一脚是他自己要人报恩,后一脚却逼人明示忠心。春晓暗道,果然是个霸道之人。 忠心这种东西,出自人心,最难把控,今日楼知春与春晓有救命之恩,但若说自此后,春晓便死忠于他,那也很难令人信服。这话说出来,不是真的要她掏出什么忠心,而是一种警醒告诫罢了。 春晓:“可有刀么?” 砚台蹙眉,楼知春只道:“给。”砚台将腰间的匕首取出,递给春晓。 匕首很新,棕色刀鞘,当中嵌一粒红宝石,光滑如镜。春晓端详片刻,将匕首拔出来,左手按在桌上,右手高举起匕首。 砚台眼睛一缩,猛然看向楼知春,却见楼知春淡淡看着,毫不变色,更没有阻拦之意。 春晓闭上眼,咬牙扎下。 当地一声!整条右臂一震,随即虎口发麻,匕首滑落在地。 春晓睁眼,楼知春仍淡淡望着她,只是那眼神之中已多了一分笑意,桌上的酒杯也不翼而飞。 楼知春是个少说多做之人,能够打一架解决的事情,从来不多动嘴皮子。刚才春晓的行为绝对称不上聪明或英勇,甚至可以说是莽撞胡来c不知所谓,但她不像旁人那样发什么毒誓c直接上手的行径,恰合他心意。 她闭眼的那一瞬,就是动真格的意思,楼知春不会看不出来。 他沉沉一笑,对着脸色略有些不好看的砚台道:“往后就让这小子跟着你做事,名字不用改,就叫春晓,挺好。”一笑之间,月霁风清,晴空万里,似乎刚才的紧张冷凝从未有过。 承德八年四月,定远侯府。 早春已去,寒气皆散,和风暖融。定远侯府外院马场内,有一人正在洗马。其身着湖蓝色随侍服,竹叶青腰带勒出细瘦腰身,不堪一握。两袖卷起,露出莹白小臂,举着刷子,细细从马身刷过,一丝不苟。 “春晓!”一道娇声响起,马场内几个男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身着桃红色春衫c头戴铜簪的二八少女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她面如银盘,两眼弯弯,温婉可人,正是青春少艾c水凝青葱的最好年华。 春晓笑了笑:“玳瑁姐。” 玳瑁移步到春晓跟前,见她刷得满面通红c双眸泠泠,面露忧色道:“这样小的身板,我方才瞧过来,这马可比三个你都壮,不如去和砚台好生说一说,看能不能去书房里当差?” 春晓摇头:“姐姐有所不知,这是侯爷的意思,侯爷嫌我太文弱,有意要我来马场的,没事儿,我在这儿挺好的,做了几日就习惯了。” 玳瑁咬了咬唇:“你本来就不是武夫,一看就是拿笔的人,侯爷也真是”这玳瑁是定远侯楼知春爱妾林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林姨娘最为得宠,玳瑁在下人跟前便颇有体面,说话也比常人胆大泼辣。 春晓:“姐姐怎么有空来此?” “我们姨娘今儿胃口不好,早午都吃不进东西,方才她歇下了,我就想去后厨瞧瞧有没有旁的。” “姨娘可是身子不好?不如去请大夫来瞧瞧” 玳瑁脸上一红:“是身子不好,老毛病了,也不必请大夫,就是犯病的时候,嘴要刁些,往常的吃食都咽不进。” 春晓见她神色古怪,暗下明了,眼睛一转道:“姨娘可爱吃甜的?” “还行,怎么?” 春晓:“我以前吃过一种用鸡蛋做的点心,甜口,女孩子极喜欢,不如你去做了给你们姨娘吃。” 玳瑁犹疑地看她,春晓便摆手:“我随口一提,小地方的吃食,姨娘也不一定喜欢。” 玳瑁轻叹:“没事儿,你说说看做法,这两日后厨端来的都给倒了,试试也无妨。” 两人凑近了说话,忽听得一声重重的咳嗽,举目望去,来人正是砚台。 他看一眼玳瑁,面有不愉:“你一个丫鬟,不待在内院,到这儿来做什么?” 玳瑁撇嘴:“我来看看春晓,你管得着么?” 春晓忙道:“砚台哥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给人瞧见了不好。” 玳瑁还想说几句,一见春晓如此,想自己出了气却会叫春晓难做,便哼了一声,折身而去。 砚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没一个省心的。”又看向春晓:“她来找你做什么?” 春晓:“是林姨娘这几日身子不好,玳瑁姐心里头急,找我吐吐苦水罢了。” 砚台点头:“往后注意着些,她是内院里的人,给人看见不好。”内院的人,哪怕是个丫鬟,只要没许人家,说到底就是侯爷的人。 春晓忙应声说是,又问道:“砚台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侯爷在书房,要你过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4 顾长亭 楼知春把书房设在了侯府外院,而且不招婢女伺候,在外院服侍上下的皆是男子。关于此事,春晓有所耳闻。据说这位定远侯虽然风流不羁,却从来不吃窝边草,家中仆婢,就算有容色出挑之辈,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在内院随侍他起居的两个丫鬟,她是见过的。一个叫文书,一个叫文墨,都是清丽婉约的好颜色,最难得是目光清正c低眉顺目,并没有寻常貌美婢子的轻浮,想来,此二人也深知楼知春的忌讳。 先不论楼知春在外有过的如花美眷,在这定远侯府内,共有两位美妾:一位是商户庶出的林姨娘,眼下正得楼知春喜爱;另一位来头不小,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辅国公府原来的二小姐顾灵袭。 顾灵袭身份尊贵,才貌双全,却自降身份给楼知春做了妾,太后为了补偿她,下旨封她诰命品位。虽说是姨娘,但阖府上下都得尊称一声顾夫人,比起林姨娘,地位高了许多。楼知春没有正妻,如此情况下,顾夫人的身份地位也与正妻相差无几了。 春晓一路走到外院,低头想着事,忽然肩膀一疼,给人撞了一下。她正要道歉,却见被撞之人恶声恶气地喊了一声倒霉,伸手按住她脖子将她猛地一推。 事出突然,始料未及,春晓往后栽去,脑中一片空白。 “小心!”腰间被人一揽,一瞬之间,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着她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星目剑眉,面如冠玉,眉宇间尚有几分青涩,却颇为俊朗。他原本冲得急切,待看清怀中人面容,陡然惊艳。 “没事吧?”他扶着她站直,见她摇头,面色稍缓,倏地转身,看向站在那边脸色青白的下人,“刚才我都看见了,你是故意的!”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仪表不凡,且目光似剑,将那下人骇了一跳c扑通跪地:“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心浮气躁,被这小子一撞,脑袋一昏就干了混事,大爷饶恕则个!奴才也是一时中邪!” 少年冷哼一声:“刁奴!还敢狡辩!你今儿推了人说是中邪,明儿杀了人也用这个借口?这地铺的是砖头,硬得很,他这么一倒,后脑落地,保不准就丢了性命,我看你是心狠手辣c有意要置人于死地!” 那人大惊失色,连连喊冤告饶。 少年转身望向春晓:“你认识他么?” 春晓点头:“他是在侯爷书房当差的来福,见过几回,谈不上认识。” 来福抬起脸犹自恨恨地瞪了春晓一眼。说起来他面貌也有几分清秀,脸型尖削,肌肤偏白,看起来有些阴柔。只是此刻面目狰狞,涕泗横流,着实难看。 少年拧起眉头,指了指春晓对他道:“他这样小的年纪,与你无仇无怨,你也下的去手,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刁奴,看我今日不好好地惩治你一番。”说完,一只手抓住来福的领子就把人提了起来。 春晓忙拽住他袖子:“公子且慢,来福是侯爷的人,您这么做恐怕不妥他刚才应该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就像您说的,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何必害我?若真的要害我,岂会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 她语气轻柔和缓,声音温润,分明是劝阻他的话,却让他听着很是舒坦。 他唔了一声,手一松,来福就没骨头似的瘫到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才春晓,刚进的府。”春晓行了一礼。 他咧嘴一笑:“春晓?姐夫给你取的名儿?” 听到这一声“姐夫”,春晓心猜,这少年多半是辅国公府的少爷了。她道:“不是,奴才原本就是这个名字,是侯爷没改。” “噢,我叫顾长亭,我也是刚来的,”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春晓,你平时不吃饭的么?” 春晓一愣:“啊?” “男孩子这么瘦可不行,你这腰,我一只手都差不多能握住了”顾长亭眼珠子一转,又落到瑟瑟发抖的来福身上,“你看看这个刁奴,平时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养得白白胖胖的,啧啧,你也应该多吃点。” 来福在地上一颤,春晓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福的确是不瘦,但也绝对算不上胖。 “算了,下回再聊,我还有事儿,”顾长亭道,“先走了,记住了啊,我叫顾长亭。”又脚步一顿,冲着来福虎着脸:“来福是吧,我记住你了,往后你要是再敢欺负春晓,小心我打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来福连忙磕头发誓。 春晓站在那儿一阵失笑,这顾家少爷倒是个趣人。 顾长亭走远了,来福揉着膝盖颤巍巍地直起身,一双眼刀子似的落在春晓脸上:“你给我等着!” 春晓蹙眉,她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罪了这一位。 此事一出,耽搁了不少工夫。等她人到了书房,楼知春的脸色显然就有些不大好看:“你爬着来的?” 春晓摸了摸脖子:“奴才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 “蠢货,”楼知春把笔一扔,直起身,“罢了,你过来看看这个。” 春晓走到案前一看,竟是一幅山水图。 没有任何着色,全以墨笔完成,依浓淡相辅,然而山是山,松是松,水是水,每一样都勾勒得极为传神到位,就连云与烟也大有不同。与那些繁复细致的工笔画不同,此画重在意境,又抓住景物之精髓而非全部枝节,可见画者观察之敏锐,心境之开阔。 楼知春见她眼睛转都不转一下,只直直地看着画,心头一动道:“这画如何?” 春晓还一心沉浸在画里,未顾及其他,便喃喃出声:“真是好画,其情其境,无一不好” 楼知春摸着下巴低低地笑:“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画的?” 春晓蓦地望向他,一脸难掩的愕然:“侯爷画的?” 她这话显然是大大的不敬,照往常,楼知春必要大怒,然而一见春晓这大眼圆睁c檀口微张的模样,一时竟也怒不起来,只装腔作势地磨了磨牙:“小东西,好大的胆子,敢瞧不起爷?” 春晓一个咯噔,回过神来:“奴才” 楼知春哂笑一声:“冲你前头那句话,这回不罚你,下次再有,小心——”话音一顿,眯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春晓忙不迭应是。 不怪她惊异,定远侯是威名赫赫的将军,从未听闻他有什么文墨上的建树。然而转念一想,楼知春毕竟是世家公子,必然自幼研习六艺,不可能不通文略。 再看楼知春今日衣着,玉簪束发,藏青色打底银丝滚边长袍,倒显得身姿修长c气度风雅,与往日有些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5 蛋羹 “上回见了你的字,写得还不错,我这画还缺几个字,你来写。”楼知春把椅子一拉,示意她坐下。 春晓坐下拿起笔:“侯爷要奴才写什么字?” 他倾身看画,乍然间欺近,一股混合着皂角和松香的气味斥入她鼻息,春晓轻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在这儿,写寿比南山就成。” 春晓一顿,暗道他这画作得如此好,配字倒很随意潦草。 她应了声好,便执笔去写。 楼知春俯身看着她写,忽而闻到一股幽冷的香味,极淡,若有似无,像腊梅的味道。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就从字,移到了那只举着笔的手。 春晓的手和她的人一样细细瘦瘦,却并未像男子一般瘦得指节凸出,反倒纤细笔直,指甲是修长的方形。 楼知春看得微微一愣,在他印象当中,女子也极少有如此精巧秀致的手。一般女子的手,指甲都偏圆形,其中有不少人偏爱以蔻丹修饰,显得指尖更为修长。春晓的手,毫无杂饰,莹白如雪,又纤长天成,握着黑色的狼毫笔,有如串融的玉珠,简直令人移不开眼。 “侯爷,这样可以么?”春晓知他离得近,不便回头,就垂眼看着桌上问了一句。 楼知春清了清嗓,才把目光落到画上,有些心不在焉道:“可以了,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 翌日大早,春晓照常在马场洗马,玳瑁又来找她说话,这一回却是一脸的笑意,眉眼弯弯的模样。 春晓见她如此,也不由地跟着笑了:“姐姐最近是有什么好事么?” 玳瑁道:“好事是有,不过是你的好事。”语罢递给她一个绸缎包着的锦盒。 “这是”春晓没有接,只望着她。 “怕什么,这是我家姨娘赏你的,”玳瑁道,“昨儿个你跟我说的蛋羹,我夜里做了给姨娘吃,姨娘喜欢得不得了,一碗全吃干净了,还要我下回再做,她问起来,我自然不好抢你的功劳,就实话说是跟你学的。” 春晓了然:“姨娘喜欢,那是最好,多谢姐姐了。” 两人正说着话,春晓忽然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猛然抬头看去,见有一人站在树后看着这边,笑意渐收。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有意推她的来福。一见她看过去,他转身就走了。 玳瑁:“怎么了?” 春晓:“没什么,就想问问姐姐知不知道来福?” 玳瑁面色微变,神色有些古怪:“他欺负你了?” 春晓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瞧他神色不善,似乎不大喜欢我罢了。” “你可得离他远一点,有人看见他进那种有小倌的馆子,我瞧着他那阴阳怪气的模样,也不是没可能”玳瑁看了看她上下,“你模样好,容易给人盯上,总之平日要小心些,见着他就绕道走,他在书房做事,侯爷还有几分看重他的,最好还是避开” 春晓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见玳瑁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立马道:“我晓得了,往后自当避着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分开,春晓将马场的活干完了,回到自己屋里未过多久,又来了一顿赏赐,这回赏她的是楼知春。据过来打赏的管事说,早上楼知春去秋香苑看林姨娘,和林姨娘一道用的早饭,从林姨娘口中知道这蛋羹的事,顺便也尝了几口,回头就下了赏。 林姨娘赏了一根玉簪子,楼知春下的赏则多得多,银两c玉器都有。管事曹永谦见她受赏时一副木楞之相,以为她是高兴傻了,便笑道:“你倒是个有心的,旁的人不讨好,就懂得讨好眼下最得宠的林姨娘,那一位可是许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连带着侯爷也高兴了一把。” 春晓面上感谢,心里头却不然。楼知春这样大张旗鼓地赏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谁知他这是帮她还是害她呢。 此事一出,这一道蛋羹就成了侯府后厨的常备点心。后厨的厨娘碧桃还特地来寻过她一回,想问还有没有别的新巧吃食,春晓颇有些窘然,只得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杂点提了一提,碧桃一一记下,又有意与她探讨烹食之道,大有一番秉烛夜谈的架势,吓得春晓立马装作肚子疼。 当然,府中有人觉得她别出心裁,更多的,则以为她谄媚讨好c心术不正。 幸亏几日以后是太后寿宴,府内上下操持着楼知春进宫赴宴一事,那小小蛋羹引起的暗潮一时间便淡退了。 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孝子,恰逢顾太后六十大寿,宫中大摆宴席,天潢贵胄c皇亲国戚c文武百官,并五品官以上家眷,都要入席。 定远侯楼知春与顾太后情谊深厚,自幼受太后照拂,情同母子,天下皆知。他祝寿用的,正是上回那一副山水画,以及两颗品相绝佳的东海南珠。东海南珠与普通珍珠不同,本就极难得,又是品相上乘,自然价值连城。尤其楼知春有意凑了“一双”,兼之亲自下笔作画,当中心意,可见一斑。 入宫赴宴当日,楼知春携顾夫人盛装出行,在仆从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春晓新入侯府,没有资格随行马车,只在大门前恭送。她在那时不动声色地抬头瞧了瞧,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顾夫人。 傍晚时分,天光尚存。 从院门那里,一男一女在仆婢的环绕下缓缓走来。楼知春玉冠束发,一身玄底滚金边华服,身姿伟岸。在他身畔,顾夫人一袭水红色长纱裙,领边与袖口绣白花粉蝶,莲步轻移时裙摆拂动,所过之处香风阵阵,犹如百花盛开。两人比肩而行,璧人如玉。 近大门,春晓方才看清这位顾夫人的模样。 鹅蛋脸,柳叶眉,双眸含烟,又身姿纤柔,一见方知,何为弱不禁风c楚楚动人。且顾夫人之柔弱,比之寻常女子,要多几分书卷气,举手投足都显出大家闺秀的斯文大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6 突发 春晓暗道,这位顾夫人如此娇柔的形容情态,倒与往日里那些下人们提及她时显露的如履薄冰c讳莫如深之色,有些相悖了。 二人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起来,斜阳横影之中,侯府的人马浩浩荡荡而去。 春晓驻足观望半晌,回头时才留意到侧门那处,另有一位天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那儿。春晓瞥见她身侧服侍的丫鬟,正是玳瑁,心头一动,想来这位就是林姨娘了。 林姨娘看起来年纪比顾夫人要大一些,二十五六上下,并不特别美丽,肌肤白皙,身形略丰腴,眉眼十分亲和。 玳瑁看见了不远处的春晓,转头和林姨娘低语,林姨娘便朝春晓看了过来。她是内院女子,本该避讳春晓这样的外男,但见春晓还是个孩子模样,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春晓赶忙立在远处行了一礼。 玳瑁也冲着春晓一笑,随后便扶着林姨娘离开了。 人走了一大堆,偌大的定远侯府一下子冷寂下来。累了一天,春晓想着回屋歇会儿,却在半路给碧桃拉去了后厨。 晚霞余晖之中,后厨小院内的石桌上摆放着几叠小菜,并一坛竹叶青酒。早有两人在桌边坐着,一个是与碧桃极为亲近的香钏,还有一个则是林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连翘。香钏年方十二,面目尚且稚嫩。连翘已经十七,早许了人家,淡眉疏眼,颇为温婉。 碧桃拉了春晓过去:“瞧瞧,这就是春晓。” 香钏好奇地上下打量:“你真没诓我,果真漂亮得很。” 连翘笑嗔这二人一眼:“像什么样子,别把人吓着了。”又转向春晓道:“我叫连翘,她是香钏,我们都是碧桃的姐妹,早听碧桃提起你,今日难得,便让她来喊了你,没扰了你吧?” 春晓忙摆手:“不会不会,今儿侯爷和夫人赶去赴宴,马场也没有活可干,我也算是闲下来了。” 连翘看她年纪尚小,说话却恭谨有礼,兼之眉目如画,看着十分可喜:“坐吧,难得碧桃下厨给我们这些奴才吃,可别让菜凉了,糟蹋她一番美意。” 香钏打趣道:“连翘姐,你可别因为他生得好就看上他,小心给阿善哥晓得!唉,俗话说得好,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贫嘴!春晓才多大,我看他就跟自家弟弟似的,哪有那些歪心思!”连翘笑骂。 碧桃一边给春晓斟酒,一边冲她挤眉弄眼道:“你真是艳福不浅,不光有三位佳人陪你喝酒,还有两位才见你就为你掐起来了,啧啧” 春晓闻言一笑,举杯道:“那春晓只能敬三位姐姐一杯了。” 仙姿玉貌的少年人,杯酒下肚,容颜染了一层薄红,更是昳丽绝伦。三人看得一呆,又各自笑开,纷纷举起酒杯。 天色大暗后,四人谈笑了会儿便各自回院。 春晓放纵了一回,酒喝得不少,昏昏沉沉地就摸回了屋子往炕上一歪。 谁知睡到一半,竟给人揪起来泼了一盆冷水。 她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就见曹永谦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他眯眼觑着她,神色森然。 “曹管事,这是”她的话音还带了几分初醒的懵然。 曹永谦道:“小春晓,你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啊!” “什么意思?”春晓陡然警觉。 “什么意思?趁着侯爷入宫赴宴,私会内院丫鬟,你敢说你没有!”曹永谦厉声斥道。 春晓一震,立即道:“我是和碧桃c香钏c连翘三位姐姐一同吃的饭,并没有单独和谁私会!” “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人扛上来!” 话音落下,两个下人就抬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进了屋。女子面色青白,毫无人色,显然是已经一命归西。 春晓看清女子样貌,大惊失色:“连翘姐!” 曹永谦指着她鼻子怒道:“连翘被人先奸后杀,在此之前,这府中内内外外只有你一个男人和她接触过,而且她身上还染有竹叶青,你还敢狡辩?” 先奸后杀?春晓面色一冷:“曹管事,我的确和连翘姐喝过酒,但是喝完以后我就回屋了,人不是我杀的,我若骗你,叫我天打五雷轰c不得好死!” 曹永谦眼睛一眯:“你说你喝完酒就回屋了,可有人能替你作证?” 春晓沉沉摇头:“没有。” 曹永谦冷笑:“既没有人能替你作证,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春晓直视他道:“曹管事,连翘姐被人先奸后杀,此歹人之狠毒非同一般,你冤枉我没什么,若是因此让真凶逍遥法外c再次行凶,侯爷定然饶不了你!等侯爷回来,查个水落石出,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曹永谦目光一凝,自上而下地逼视她。 春晓毫不示弱地回视,双眸柔韧清澈。 过半晌,夜风吹得烛火略一抖动,曹永谦幽幽一笑道:“好,那就等侯爷回来定夺,总之,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自己心里知道真假。” 不知为何,春晓总觉得他这一笑别有意味。 她稍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地上的尸身。 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是绝无可能奸杀连翘的,但旁人却不知道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春晓合上眼,心道:看来,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一个半时辰以后。 春晓跪在大堂,连翘的尸身就在她身侧躺着,以白布覆盖。下人高呼一声:“侯爷回来了!”她浑身一凛,扭头望去。 楼知春仍然身着华服,玄衣加身,胸前的蟒纹显得格外狰狞。他大步走来,目光不辨喜怒,只淡淡扫了春晓一眼。 待落了座,他伸手接过下人递来的醒酒汤,喉头滚动,一饮而尽。 “人是不是你杀的?”楼知春问。 春晓对上他的目光:“不是。” “那好,”楼知春将杯盅一搁,翘起了二郎腿,“证明给我看。” 春晓:“麻烦曹管事,把连翘姐身上的布掀开。” 曹永谦看向楼知春,楼知春颔首。曹永谦便上前将布掀开,除了楼知春,堂内几人乍然看到僵冷的女尸,面色皆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7 血光 “连翘姐是在苍梧院的池子里被人发现的,乍一看是被溺死的,实则不然,”春晓看向楼知春,“侯爷,奴才能不能站一下?” 楼知春点头允了。 春晓起身,走到尸身边上单膝跪下,伸手捏住了连翘的双腮。众人见她伸手触碰连翘的尸身,神色各异。 春晓视若无睹,手上用劲,顺势打开了连翘的嘴:“如果真是溺水而亡,连翘姐的嘴里肯定会混进泥沙污物,但是事实却恰好相反。” 曹永谦皱眉:“说不定她在水里的时候就是闭着嘴巴的” “不可能,如果她快要溺死了,不可能紧闭着嘴,在那种情况下,张嘴呼气是人求生的本能,哪怕她是自尽,到了水里也会忍不住张嘴,曹管事若是不信,可以给自己绑块石头跳进水里,一试便知。” 曹永谦:“你!” 楼知春刮了他一眼,曹永谦只得把骂人的话咽回肚子。 春晓看楼知春的眼神中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微微一凛,不敢再逾矩,只正色道:“还有,连翘姐的鞋底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任何黏土,可见她不是自己走到池子的。” “你的意思是,她被人丢进去的时候已经死了?”楼知春略微倾身,双眸发亮,显然是起了些兴致。 “是。” “一派胡言,若真是如此,她身上怎么会没有其他的外伤痕迹?”曹永谦道。 春晓道:“方才我看过,连翘姐的眼睛里有严重的充血,指甲磨损,加之没有外伤,我怀疑,她是给人用被子一类的东西闷死的。” 砚台忍不住道:“指甲磨损与闷死有什么关系?” 楼知春了然:“是被人按住,挣扎所致。” 春晓点头:“曹管事认定人是我杀的,原因无他。其一,我是大家所知道的最后和连翘姐接触的男人;其二,连翘姐身上有大片竹叶青的酒渍。” 曹永谦道:“不错。” “但是竹叶青是碧桃姐特地备好的,我们喝了酒就回去了,我并没有带多余的酒离开,屋子里也没有藏这种酒。另外,就算我是失手把酒泼到了连翘姐身上,也不可能泼成这样满身都是,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而且,我的鞋底也是干净的,我根本没有去过池子边上,侯爷尽可以派人去我屋里搜查,这几日都是晴天,绝找不出一双沾了湿泥的鞋,”春晓直直跪下,目视楼知春双眼,“侯爷明鉴,春晓绝对没有伤害连翘姐,如有欺瞒,不得好死!” 曹永谦嘴巴半张,却未出声,似乎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楼知春沉沉地望着春晓,双瞳比平时更为幽深,隐约有火光,又似利剑。 春晓此时此刻才感受到无形的威压,这里是定远侯府,眼前这个人,不是在天香楼出手相助的恩人,更不是在书房谈笑风生的贵公子,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威远将军,是这座高门大院的天。 在侯府,定远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春晓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之际,楼知春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春晓怔忪,却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是,你私下和内院的丫鬟见面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如此,也没有人能陷害你。” 春晓当即伏地:“侯爷教训的是,奴才该死。” “所以,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三日之内,找出真凶,否则,提头来见。”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c语气从容,眼里却闪过一丝冷冷的血光。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恐吓,楼知春是言出必行之人。 春晓握紧了拳头,重重道:“好。” 啪嗒!眼前划过一线金光。春晓垂眸,望见一枚淡黄色的玉佩落在自己膝前。 “这是我的随身玉佩,三日之内,除了皇宫,京城所有地方你都可凭此玉佩随意出入,”楼知春一手搭在膝盖上,“记住我的话,若找不出真凶,就拿你的命来偿——” 连翘被杀的消息被封得极严,阖府上下,知道此事的,除却春晓,只有当日在堂内的楼知春c砚台c曹永谦以及两个下人。春晓当夜回去,立即去了连翘屋里察看。她住的院子已经由人内外把守,春晓凭了楼知春的玉佩方可进屋。 春晓仔细看过,炕上的小方几腿肚子上确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连翘被人闷死,本来是她依据尸身的两个疑点临时做出的推测,还不能确定,如今真的看到连翘临死挣扎留下的痕迹,心里还是免不得一阵排山倒海。 炕上有两个凌乱的软枕,皆以藕荷色绸面打底,绣有并蒂鸳鸯。想必是连翘为下个月出嫁所备下的。丝绸矜贵柔弱,易损坏。春晓眼见其中一只软枕破了线头,眼睛一闪,立即拿起来细细端详。 光凭几道抓痕和一个破了的软枕,根本不够。 春晓正要将软枕放回,忽而闻到一丝古怪的香味,眉心一蹙。她把软枕拿近了细闻,果真嗅到了刚才那股味道,只不过要浓烈数倍。 是香料的气味,当中还混合着一种她绝对不会闻错的味道。 春晓神色几变,转身出门,径直出了府。 翌日午时,定远侯府,书房。 楼知春正躺在檀木雕花长椅上,双眼合着,一副闭目养神之态。屋内,香炉之中飘出丝丝缕缕的轻烟,暖香沁人。 “如何?” “回主子,林姨娘和连翘夫婿家都已暂时稳妥。”砚台禀报道。 “嗯,”楼知春放在腰上的手指轻轻抬了一抬,眼睛仍然闭着,“春晓呢,他昨夜出府,去了哪里?” 砚台面色略红,有些难以启齿道:“春晓昨夜出府后,去了城南的青觞阁。” 青觞阁是京城唯一一家小倌馆。 楼知春眼睫一动:“之后呢?” “他进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然后就回府了,今天大早,他又出了府,这回去的是翠香坊。” 翠香坊是京城最大的制香作坊。 青觞阁和翠香坊,两个地方都不是正经人去的。 “主子,您的玉佩就这样给了他,不要紧吧?会不会”砚台觉得很是担忧,怎么看都觉得春晓是破罐子破摔,只想在临死之前挥霍一把的意思。 而且,他竟然是个断袖砚台不敢去看楼知春的脸色。 楼知春默了片刻,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左手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动作悠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8 文弱 当日夜里,三更未到之时,天色深黑,星光微微。只可见池塘水波,隐约泛着碎芒,如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 春季的深夜,仍然透着凉意,薄薄的春衫根本无法御寒。夜风吹过,裹挟寒气,将整个人浇浸得冰凉。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即使极力放轻,也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 春晓面向池塘,在那只手触近施力的刹那,脚尖一转,极为灵巧地旋身避开。 那人扑了个空,又本是下了杀心,用力极猛,一时收不住劲,便整个向前倒去,一头栽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春晓伸手点燃了火折子,朝前探去,火光虽弱,却也足以将水面上浮起的那颗人头照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你会来,曹管事——” 水中之人,身形较长,往前几步就能在池中站起。容长脸,三角眉,双目幽冷,不是曹永谦还能是谁! “春晓,你恐怕是误会了,我刚才是见你一个人站在池子边上,怕你一不小心掉进去,才伸手拉了你一把。” 春晓睁大了眼:“那真是奇了怪了,曹管事要是想拉我,怎么会往前倒,而不是向后倒?” 曹永谦笑笑:”年纪大了,糊涂了。” “噢,这样啊,那我倒想请教一下曹管事,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摸到内院里做什么呢?” 曹永谦神色微变,又飞快平复:“别说我了,你不也是吗?” “我可不一样,你也知道,侯爷把他的随身玉佩给了我,我自然能以查案为由自由出入,这是侯爷信我敢问曹管事一句,你这月黑风高的,摸进侯爷的内院,该不会也是为了查案吧?”她举着火折子,眨巴眨巴眼,一脸诚挚。 “对啊,我一想到咱们侯府里头还有个歹人逍遥法外,就夜不能寐c食不知味,只有出来再看看了。”曹永谦顺驴下坡。 “那还真是巧,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春晓叹了一声,“曹管事真是神机妙算,昨儿个也是,连翘姐在水里头才泡了没多久,就给你带着人发现了” “怎么,你查出什么了?”曹永谦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 “对啊,”春晓笑了一下,“我发现,有人栽赃我不成,就想找别的替死鬼。” “那可真是不妙啊。”曹永谦拧干了衣袍,转过脸看向她。 “曹管事,你刚才说自己大半夜出现在这儿是为了查案,我忘记问了,没有玉佩,又没有通牌,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春晓问得不紧不慢。 曹永谦没有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春晓没有动。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了脚步,环顾四下,又屏息细听。 过半晌,微微一笑。 春晓跟着他一起笑:“曹管事不愧是练过武的,真是好耳目。” 曹永谦拧起了眉头。 他对春晓的笑感到疑惑,这小子是自作聪明还是真的留有后招? “曹管事,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她问。 曹永谦:“想啊,你知道?” “当然,我当然知道,”春晓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闷死连翘姐的软枕上,有一股味道。” 曹永谦毫不意外,反倒笑了:“是吗?” “曹管事心细如尘,想必早就发现了,所以,那股味道会变成一种香味,”春晓道,“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我也注意不到软枕上有味道,多亏曹管事为了掩盖原先的气味加上了很浓的香料,我才多心地闻了一闻,你猜,我闻出了什么?” 曹永谦再一次眯起了眼睛,这一回他的神色终于显现出控制不住的狰狞:“什么?” “大烟的气味,这种味道,我绝对不会弄错。” 曹永谦朝她走来:“你的鼻子倒很灵。” “定远侯府,只有你一个是抽大烟的,你想用青殇阁的香料遮掩过去,栽赃来福,”春晓一顿,“曹管事是不是以为,来福与我不和,所以我自然而然就会怀疑他?可是你漏算了一点。” “什么?”曹永谦的手抬到半空,顿住。 “虽然青殇阁的香料是从翠香坊来的,但据青殇阁的公子们所言,他们无一不会在买来的香中添加一些助兴之物,而软枕上的香料里并没有别的东西,所以,不是来福。” 曹永谦低低一笑:“我看我只漏算了一样,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他的手朝着她的脖子探过去。 指尖刚触到薄薄的肌肤,忽地,被人轻轻地握住了手腕。力道轻柔得像放了一团棉花,不仔细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曹永谦神色大变,须臾,手腕巨震,剧痛袭来,霎时间有如千万根银针同时落下,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在他们二人身侧,有一个鬼魅似的高大身影。 曹永谦汗如雨下,不可置信:“侯c侯爷” 楼知春睨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不可能,我明明” 春晓垂首立在一边,低眉顺目,一副人畜无害之相。 楼知春看了她一回,嘴角略微扬起。 方才他并非一开始就在场,这小东西是有意掐准了时间,让砚台晚一步来知会自己,又一步步故作玄虚地将真相抖出,这才让耳目绝佳的曹永谦放松了警惕。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楼知春道。 曹永谦嘴巴一张:“我”他根本不知道楼知春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这简直是无从辩解。 而且,他的脑袋现在还是懵的。 “砚台,把他带下去收押,”楼知春扫了一眼春晓,“你,跟我过来。” 春晓不敢犹疑,默默地跟了上去。 楼知春腿长脚长,走路极快,他一路往前,直挺挺的宽肩阔背,不知不觉就离她越来越远。 楼知春走到一半,倏然回头,发觉春晓已经落了一大截,就这样还是一路小跑着的。他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川字:“真没用!” 一个男人,竟然文弱成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9 局 春晓窘然,忍不得腹诽:自然比不得你一身腱子肉。 楼知春等她赶近了,又提步往前走去,只是这一回步伐慢了少许。 二人到了书房,楼知春在软榻上威坐,喝了口茶方道:“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来福?” “是。” “为何?” “来福没有那么聪明,用被子闷死人再假装成是溺死,这种法子打死他,他也想不出来。”春晓如实回答。 楼知春轻哂:“照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比来福聪明得多喽?” “奴才不敢。” “现在倒不敢了,方才不是伶牙俐齿的么,”楼知春道,“我再问你,你是用什么法子引曹永谦过来的?” “最直接的法子,留了一张匿名的纸条给他,告诉他我知道凶手是他,要他拿银子过来,他以为我是为了钱财敲诈威胁,自然会放松警惕,而且” 楼知春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而且曹管事刚愎自用,没有耐性,收到这样的纸条,绝对等不到第二天,肯定是马不停蹄地来杀人灭口了。” 楼知春被她这话逗得微微一笑,又道:“假如我没有来呢?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侯爷若是不来,奴才这条小命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楼知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小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曹永谦回头肯定已经把那双弄脏的鞋子处理掉了,所以才故意引他掉进水里,为的就是让他没法再拿鞋子说事儿,我说的可对?” 春晓一怔,垂下头:“对” “我警告你,耍小聪明可以,但不要过头,尤其,我此生最恨人欺骗我。”他的声音低沉,夹杂一丝阴冷。 春晓不由自主地一抖:“奴才明白了。” 两相沉默。 少倾,楼知春道:“你和来福是因为什么事不和?” 春晓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呆了一呆,好半晌才道:“也没什么,约摸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那就难办了,我有心想调你到书房,你若过来,就得跟他一起当差,到时候岂不委屈了你们俩?” 春晓抬眼,就见他目光黑沉沉的,心头一跳,立马道:“奴才谢侯爷抬举,这一点小事不敢让侯爷操心,若真要进书房,奴才会尽力和来福哥处好关系” 这一声“来福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春晓自个儿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楼知春忽然仰头一笑,眉目舒展,仿佛开怀大乐:“他果然是比不得你同样的话我也跟他说了,你不妨猜一猜,他是怎么回的话?” 春晓摇头:“奴才不是来福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会说什么。” 楼知春翘着嘴角,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他说,打死都不愿意和你一起当差。” 春晓一怔,只听楼知春接着道:“所以,我好好打了他一顿,他总算是愿意了。” 春晓咽了口口水,有一种无语凝噎之感。 如果说,来福原先只是讨厌她,那么眼下,应该就是恨死她了 翌日,春晓从马场搬到了书房边上,自此以后就在侯府书房当差。 上任头一日,并未见到来福。 春晓心中发虚,那楼知春一看就是下手没个轻重的,不会真把他打了个半死不活吧?不过,之后一连三日,都没见来福的影子,春晓渐渐地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在书房当差比刷马轻松不了多少,书房的书柜有数十排,摆放有其次序。楼知春每日下朝,至少要在书房待一个时辰,每次离开,都把书房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简直像是敌军压境。 春晓必须在第二日早上之前,将书柜打理复原。 不仅如此,楼知春在书房内办公的时候,她须得一刻不停地在旁伺候。笔墨,茶水,找书,递书,念信,写信。比起以往的来福,春晓因为几个字写得尚得楼知春心意,跟着多了不少笔墨的活计。若是哪一日信件略多,必然写得手腕酸软。 而且这楼知春还是个极其不好相与的主子,是好是坏全凭他心情。他要是高兴了,连错几个字都懒得与你计较,他若是不高兴,没有差错都能给你挑出差错来。 如此这般,在书房里头伺候了他大半个月后,春晓也算是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 总之,少说话c多做事,准没有错。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日,来福终于回来当差了。 春晓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看着棋盘发呆,棋盘上是楼知春留下的残局。 上一回见时,他还是有几两肉的,眼下再看,那可真是皮包骨头c形容枯槁。 他的眼睛本来有些往里凹,原先看着觉得颇为深邃,如今却凹陷过度,显得十分苍老。脸色也泛着青,两颊略扁,一副给人吸光精血的模样。 春晓甫一推门,见他如此,有些愕然,立马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低头去拿扫把。 “现在你得意了?”他忽然开口道。 春晓不想和他吵,只当作没听到,拿着扫把赶紧走到院子里扫地。 尽管低着头,却不难察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道:往后的日子应该是不好过了。 来福回来以后,春晓就不必每日当值,变作了两天一轮流。 时间一长,春晓发觉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不是很利落,不由得暗暗心惊,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在楼知春跟前当差,也愈发小心谨慎c不敢逾矩。毕竟,楼知春若在办公务的时候给人搅扰,脾气尤其大。这侯府上下都深知其脾性,从没有人敢到书房打搅他。 来福回来以后,日渐沉默,常常坐在那儿就跟老僧入定似的。 春晓不止一回看到他望着楼知春留下的棋局发呆,心里也有些好奇。这日,她将书本都归置齐全后,一时空闲,忍不住也坐下瞧了会儿。 看了半晌,略微蹙眉。 怪道来福看这么许久,这棋局还真不好解。 她俯身细看,不觉意兴盎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0 撞棋 翌日,春晓当值。 这日楼知春出门和下属春猎,砚台特意来知会,说是主子爷今儿不会来书房。 春晓自然求之不得,将院内外一番打扫,而后便窝在书房,寻了靠窗的位置蜷成一团,自找了本书看。 正是四月,日头最好。 自窗户往外望,是一片小竹林,竹枝枝节分明,随风轻曳,一眼望去,绿意沁然,令人身心俱静。 春晓正看得出神,不料窗前蓦然冒出一张脸,吓得她头皮一麻,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一溜烟往后退:“你c你是谁” 定睛一看,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小圆脸葡萄眼,生得虎头虎脑。 那男孩见了她也是吓一大跳,待瞧清了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胆子便大了许多:“你又是谁?” “我是在书房伺候的下人。” “噢,是伺候侯爷的么?”说着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她。 小小一个人儿,一本正经地吐出侯爷二字,尤为可爱。春晓心绪平复,忍了笑道:“正是。” “我在家里排第九,你叫我小九就是了,你呢?” “奴才叫春晓。” “春晓?真是个怪名字!” 春晓不与小孩计较,只道:“你在这儿干嘛呢?” “唉,我今天特地从家里逃出来到侯府玩,本来是想偷半天的懒,没想到你们这个臭侯爷偏要我跟着顾家那个大混蛋学骑射,我不想学就偷偷溜出来了。” 顾家那个大混蛋?莫非 春晓的眼皮子一跳。 小九左右瞅了瞅,两手一撑,利落地踩到桌上,跳进了屋。他着一身小一号的玉白色锦袍,配百纹金镶玉长命锁,脚蹬银纹靴,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天潢贵胄。 春晓望着桌上的脚印,无奈地转身,取了抹布来擦。 小九两手备在身后睨着她:“春晓,你在干嘛?” “擦桌子。” “好玩吗?” “不好玩。” “那你为什么要擦?” “我”春晓吐了口气,“不擦的话,侯爷会罚奴才的。” 小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当侯爷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春晓险些被呛住,干笑一声,不敢搭腔。 “别擦了,陪我玩吧,你陪我玩我就赏你。” 春晓看看他:“你想玩什么?” “我不知道,你来想。” 春晓再吐了一口气:“不如,我们玩撞棋?” 小九皱眉:“那是什么?” “我拿黑子,你拿白子,数量一样多,在桌子上每一颗棋子就是各自的兵卒,用手指弹棋子的方式把敌人的棋子撞下桌子,最后留下的棋子是谁的就算谁赢,如何?” 小九:“听起来还有些意思,来玩一盘先。” 春晓眉心一动,不愧是龙子,悟性倒好。她这随意一通解释,他便明白了? 两人各拣了二十颗棋子,到窗边的桌子上对战起来。 两刻钟后,顾长亭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七岁的九皇子,和定远侯府的一个十岁的仆从,挨着一张桌子,噼里啪啦,厮杀得忘乎所以c天昏地暗。 “哎呦!好疼,反了你,竟敢偷袭我的脸!”小九捂着鼻子哇哇大叫。 顾长亭面色一变,上前半步,却听得一阵清脆的大笑声:“活该,谁叫你凑那么近干扰我的” 这一笑,眉目生春,满室生辉似的,好看得晃人眼睛。 他看得一呆。 这小奴才,简直是个祸水。 “哼哼,你等着,我杀你个片甲不留!”小九恶声恶气地来了一句,而后撸起袖子,做出大杀四方的架势。 顾长亭轻咳了一声:“殿下” 春晓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一转头见是顾长亭,大松了口气:“顾公子。” 小九:“顾师傅啊,你怎么来了?” 顾长亭意味深长地看了春晓一眼,咬着牙:“微臣找了殿下半个时辰。” 春晓被他这一眼看得,方才松懈的头皮又是一紧。 “那你一定累坏了,要不要也坐下来玩一盘?” “不必,殿下,咱们还没学会扎马步,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小九正要拒绝,却见顾长亭几步上前,单手揪住他后领,直接把人抗了起来。 春晓看傻了眼,顾长亭转头对她一笑,却是恶狠狠的语气:“春晓,晚点我再找你算账!” 春晓一哆嗦,讪讪地笑。 随后,顾长亭也不顾大喊大叫c奋力挣扎的九皇子殿下仪态有多不雅,径直扛着人走了出去。 春晓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翌日早,仍是七上八下。细想想,她不过一个奴才,那小九虽是个屁孩模样,却也是皇子,堂堂皇子殿下要她陪着玩,又岂能抗命呢? 虽说到了后来,她的确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一想到自己竟用棋子弹了一位皇子的鼻子,她就有些悲从中来。 今日轮到来福当值,也不知书房什么情形,顾长亭会不会去向楼知春告状? 如此心有不安地度过了半日,当她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砚台忽然急匆匆地过来了。见他面色不大好看,春晓顿时心中咯噔:“怎么了?” “侯爷发了大火,要你赶紧过去!” 春晓脸色一白,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跟着砚台一路疾行至书房,还未进屋,就听到一阵阵的抽泣声。 春晓皱眉,待进了屋,一看屋内情形,不由面色一变。 先入眼帘的,是瘫坐在地的来福,他胸前和脖子上都有黑色的鞋印,分明是刚刚被人踹过。抽泣声就是他发出来的,此刻,他嘴角带着点血丝,目光像淬了毒一样地盯着她。 显然,踹了他的人,就是那位直着腰杆坐在榻上,闭着眼冷冷抿着唇的定远侯。 “奴才见过侯爷。”春晓行了一礼。 楼知春猛然睁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春晓藏在袖子底下的手骤然捏紧。 他看她半晌,一字一句道:“这个棋局,是谁破的,你,还是来福?” 春晓暗惊:“这”她扑通一声跪下:“是c是奴才解的,奴才错了!” 楼知春眯起眼:“你错在哪儿?” “奴才不该自作聪明c擅动侯爷的棋局,奴才罪该万死!” 楼知春眼波一动,神色起了略微变化:“怎么回事,你老实交待。” “奴才见这个棋局已经摆了许久,想它应该是很难破解,前日得了闲,就好胜心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奴才再也不敢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番话说出来后,楼知春眼里的冷怒之色似乎缓和了许多。 楼知春看向来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1 难测 “奴才错了,求侯爷饶了奴才这一回!”来福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都显了红。 楼知春再度闭上了眼,淡淡道:“我说过,我最恨人骗我。” 来福一颤。 “收拾东西,滚。” 来福大惊,一瞬之间,那双凹陷的眼睛目光烁烁,闪过震惊c绝望c愤恨,最后,面如死灰。 他似乎浑身脱力,根本站不起来。 砚台看了一眼楼知春,一把将来福拽起来往外拉。 春晓也想顺势跟出去,却听楼知春开口道:“春晓留下。” “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她咬咬牙再跪下。 楼知春仍闭着眼:“帐还没有算完就想走?” “奴才罪该万死!” 楼知春睁开眼,悠悠道:“这句话,你真是张口就来啊,就这么想死?” 春晓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做缩头乌龟。 “谁给你的胆子动爷的东西?” 春晓苦着脸:“奴才是中邪了抽风了,脑袋给驴踢了” “少给我贫,”楼知春笑出了声,“来福说棋局是他解的,我当时就知道是你,幸亏你只是心血来潮动了棋子,要是你起了别的歪心思,今儿你只会比他更惨,你可明白?” 方才还雷霆震怒,一转眼就晴空万里了。 春晓忙点头:“奴才明白,奴才再也不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她一说完,楼知春的脸色就大有缓和。 他原先一定以为这一出是她和来福相互串通,一方面来福能够借此令他刮目相看,另一方面,她也能如最开始所说,以此与来福处好关系。 春晓越发感到这位侯爷的心思非常人可揣测,世人竟都以为他是无甚城府的武夫,实在是大谬。 “你这下棋的本事,又是跟谁学的?” “戏班子的老头儿都喜欢下棋打发时间,奴才常常在一边看,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噢,那你还会些什么?” “能唱一两句戏。” “弹琴什么的你不会?戏班子里头不也有很多么。” “这个跟棋不一样,光看可不成,弹琴须得” 楼知春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回去好好反省自个儿。” “是。”春晓如获大赦,赶紧猫着腰告退。 转眼到了五月,天气渐热。 侯府给下人换发了新衣,比春衫略薄一些。春晓拿到的是湖蓝色的随侍服,玳瑁见了她便笑道:“这个颜色不好穿,我看其他几个人穿着都不像样,你穿着倒好看。” 自上回连翘的事一出,春晓就十分避忌与内院之人接触。幸亏玳瑁上个月刚成了婚,说话便少了些顾忌,不必想着自个儿是在挖侯爷的墙角。 “姐姐莫开我的玩笑,我一个男的要什么好看,你这一身新裙才称得上好看,不过,这儿绣的又是什么?” “是睡莲,我自己绣上去的,”玳瑁话音一顿,忽而压低声道,“对了,春晓,你知不知道,前日里,蘅华院死了一个丫头。” “什么?” “那丫头叫芍药,是顾夫人屋里的,十六岁光景,模样还不错,前日投的井昨儿夜里才给人发现。” 春晓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这事有蹊跷么?” 玳瑁点点头:“听说芍药死之前,有一回在屋里提着壶去倒水,脚下不稳险些要跌倒,是侯爷怕壶里头的水溅着顾夫人一把扶住了她当时也没怎么,侯爷那么个人,府里的丫头是绝对不会碰的,再说芍药那点子姿色在蘅华院里也不算拔尖” 春晓皱眉:“只是扶了一下?” “对,就是这么一下,断送了她的性命。”玳瑁缓缓道。 她所说的这个芍药是蘅华院的人,楼知春无心的一扶也发生在蘅华院,若说芍药是谁害死的,简直不言而喻。 春晓没有说话,只看着玳瑁。 玳瑁眼睛一闪道:“这事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往后多避着蘅华院那位就是。” “晓得了,多谢姐姐提醒。”春晓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便分开了。 侯府内的草木近日修剪整理,面目一新,游廊处亦添了不少新的盆景。 春晓在一株玉枝松前驻足凝望,想着玳瑁方才所言,脸色转淡。 “也罢。”过半晌,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径直转身往书房而去。 折过游廊,正下台阶。 “你走路怎么老低着头不看前面?”头顶冷不丁飘来一句话。 春晓惊得抬头,不料这人靠得太近,一下子撞上了他的下巴,两人都疼得抽气:“嘶” 春晓揉着额头后退一步,待看清眼前之人,吸了口气道:“顾公子,奴才不是有意的,你c你还好吧?” 顾长亭龇着牙:“你这小奴才,地上有金子还是有银票啊?我看你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春晓窘笑:“奴才老是边走路边想事儿,一不小心就会磕一下” 顾长亭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道:“换新衣服了?” 春晓如实点头。 顾长亭点了点下巴:“还成,就是大了点。”说着举起手比划了一下:“还是太瘦。” 春晓干笑。 顾长亭忽然把脸凑上来,热热的鼻息尽数喷在她脸上,引得她一阵战栗,她想要后退,却给他一把拽住:“春晓,上回你和九殿下偷玩的事我可没有告诉姐夫,这就算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如何?” 春晓瞪大了眼:“您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奴才的人情,有什么值得要的。而且他这也忒不要脸了,摆明是得了她把柄威胁她,还说成是她欠了他人情这么好听 “这你别管,你就说行不行吧!” 春晓实在觉得两人靠得太近,努力地往后缩去:“那您c您先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顾长亭一撇嘴,松了手:“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 春晓轻咳一声:“奴才毕竟是奴才。” “废话少说,答应还是不答应?”顾长亭双手抱胸睨着她。 春晓看他这个动作,微微一愣。 以前倒未发觉,这顾长亭的神态动作,似乎有几分楼知春的影子。想必,楼知春年少时就差不多是如此? 想到此处,暗暗摇头,想什么呢这是。 “行,但是奴才把话说在前头,您可不能要求奴才做奴才办不到的事,也不能强迫奴才违背心意做不想做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2 伤 顾长亭不满地拧眉:“你一个奴才,还敢提跟我条件?” 春晓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水汪汪c黑漆漆的大眼如古井无波。 顾长亭略微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行行行,我答应你,不强迫你。” 春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可要说话算话。” 顾长亭得了便宜c图谋得逞,便笑道:“我是那种人么!” “你过会儿有事没?”说着一只手臂颇为熟稔地搭上了春晓的肩膀。 春晓将他推开:“有,奴才今儿还要去书房当值。” “好吧。”顾长亭叹了口气。 春晓不由看他一眼:“公子无事可做么?” 顾长亭:“姐夫叫我看管府内的花草翻新,这有什么好看管的?他这是敷衍我呢。” 春晓想起那日楼知春让他做九皇子的骑射师傅,心中明白过来:“那你为什么要到侯府来?” “姐夫是大英雄,我自然也想和他一样,”他摘了一根草含在嘴里,“好不容易求着爹娘和姐姐帮着我进了侯府,本来是想能跟着姐夫学学本事,不学本事长长见识也成,可是他从来不带我出去” 春晓见他唉声叹气,便道:“依奴才看,侯爷是在考察公子的定性,公子只要耐心下来,把侯爷吩咐的事不管大小都好好地做完,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真的?”顾长亭扔了草跳起来。 春晓笑笑。 顾长亭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捏捏她的脸,一脸高兴:“你果然是个妙人儿,啧啧啧,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 春晓给他笑得汗毛竖起,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奴才还有事,先走一步,公子自便。”语罢逃也似的走了。 顾长亭站在那儿看着她逃跑的方向,微微一笑。 春晓回到兰芜院,隐约见得书房内有人影晃动,神色一凝。 这一大早的,是谁? 推门而入,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一滞,才见楼知春躺在软榻上,藏青色的袍子半边都染成了浓黑。一旁的砚台正忙着给他止血包扎。 “春晓,你赶紧去打盆水来!小心一些,别让人知道侯爷受伤的事。”砚台一脸冷凝道。 “好!”春晓立马出门去打水,顺便去取了几块干净的帕子。 再回到书房,血腥气仍旧浓重,楼知春躺在那儿,两眼微合,并未见什么痛苦之色,只脸色有几分苍白。 “发什么呆啊,赶紧拿过来!”砚台斥了一声。 春晓回过神,立即端着水在榻前放下。 砚台已经用剪子将楼知春左臂受伤处的衣物层层剪开,春晓细细一看,骇了一跳,竟是一道长五寸的口子,自上臂蜿蜒至手肘,极深,看起来像是斧头砍的。 “把帕子打湿了,拧干再给我。”砚台道。 春晓应声照做。 “砚台哥,侯爷的伤口这么深,真的不请大夫来看看?” 砚台摇头:“还不行,侯爷吩咐,他受伤的事这两日都不能透漏,你也得把嘴管严了。” “好。” 清澈的水很快染成了红色。 “我去换一盆水。”春晓起身又端着盆出去。 她走在路上,心乱如麻,在这京城有谁能伤得了定远侯 据闻,楼知春的武艺奇高,有以一抵万之说。承德帝曾笑言,若有定远侯在,他这京城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死关,绝无人能破。 初回见面,那个八尺高的胡八一下就给他扔了出去。 还有上回,那个曹永谦也是江湖出身,可他那点武艺,到了楼知春跟前根本不够看。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将楼知春伤得如此之重? 春晓思绪乱飞之际,转眼又走到了书房。 砚台起身道:“你看着些侯爷,我去拿一些草药来。” 春晓不敢有二话,点点头立马俯身过去,拿帕子给楼知春的伤口清理。 砚台一走,春晓就有些不安起来。 楼知春不会突然死了吧? 她看向榻上之人,此刻,他双目闭着,毫无表情,眉眼却比睁眼时柔和许多。楼知春本来五官皆是绝佳,只是气势太过逼人,令人难以接近,如今一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生得极为俊美。 春晓暗道,此人睁眼之时,那双幽黑清亮的凤目实在光芒太甚,这样倒温润许多。 那伤口极深,春晓见砚台包扎好的纱布上却没有血再渗出,暗下咋舌,定远侯的生命力果然顽强,非寻常人可比拟。 再看楼知春面上,眉眼寂寂,皱眉都没有。 她一个激灵,莫非是死了? 忍不得将手探向他鼻息:“侯爷?” 手指刚刚探出,就给人一把攥住,力道之大,有如铁钳。 春晓大惊,猛然后缩,却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原本闭着眼一副昏死之态的人,早已睁开了眼,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春晓悚然:“侯c侯爷?” “你干什么。”他声音嘶哑地开口。 “奴才”春晓一阵心虚。 楼知春淡淡看着她:“以为我死了?” “怎么会,侯爷洪福齐天,哪儿那么容易死”她呵呵地笑。 楼知春没有松手,盯着她一动不动。 春晓:“侯爷,您先松了奴才,这么使力对您的伤口可不好” 楼知春乍然松手,上下扫了她一回,这才悠悠地闭上了眼。 春晓大松一口气,低头见他伤口渗出血来,神色一紧,忙伸手去拆纱布,拿起帕子细细清理,再用新的纱布包扎。 “春晓,你是被家里人卖给人贩子的,还是不小心给人拐走的?” 春晓垂着眸,眼睫一颤:“是奴才的爹把奴才给卖了。” “你恨他么?” “不知道,奴才早就忘了。” 楼知春低低一笑:“因爱生恨,无爱又岂会有恨。你不是自以为有几分聪明么,不妨猜猜,是谁伤的我?” 春晓抬眸,却见那曜石般的乌眸正静静地望着自己,无悲亦无喜。 “奴才若是猜对了,侯爷可不能杀奴才灭口。” 楼知春大笑,笑得胸腔震动:“好大的口气!” 他斜过身,垂着伤臂,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神采奕奕,哪里像个重伤之人! “你先说说看,要不要杀你灭口我过会儿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3 夜 春晓听他突然问及自己的身世,便有所感觉,猜到了大概。 然而此时,答错方是最好。 “莫非是哪位皇子殿下么?”她眨眨眼道。 楼知春轻笑一声,面露淡淡的不屑:“小东西,你这是瞧不起我呢?”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千秋。在他眼里,这些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不过是一个个空有心计的小瘦鸡,不值得一提。 “奴才不敢,侯爷龙章凤质,若非天家子孙,真不知还有什么人能伤您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生在天家就高人一等了吗?”楼知春面上仍带着笑,眼里却晦暗不明。 “当然不是,”春晓道,“只是若非天家子孙,皇威所昭,兼之侯爷与圣上的深情厚谊,又有谁能够让侯爷不闪不避地受下这一击呢?” 楼知春眼睛一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躲闪?” “侯爷只此一处重伤,并无其他任何伤痕,而且观此伤口,为刀斧所致,落在上臂,再依纵深方向看,侯爷连抬起手臂略一遮挡都未曾,想必是有意受了这一击。” 晨曦微光中,春晓俯身在他面前。肌肤白皙如同新雪,粉唇如樱,眸光清澈。 楼知春看她片刻,忽而将眼一别,不冷不淡道:“自作聪明。” 春晓不语,心中却庆幸这个话题没有接着聊下去。 楼知春突然瞪她道:“会不会伺候人,爷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还杵在这儿,就不知道去倒杯茶?” “奴才这就去。”春晓连忙起身去倒茶。 她提着茶壶倒茶,偷偷往榻上瞥了一眼,见他仰面躺着,若有所思,当下心中稍定。缓步过去,将茶杯递上前。 楼知春目光一动,不经意落在端着茶杯的手上。 茶杯是浅金色打底印红丰牡丹的华贵式样,流光溢彩,奢华繁复。纤细的大拇指按在这靡丽的图纹上,愈显素净洁白。 他伸手接过茶杯,垂眸喝茶,少倾,放下茶杯,道:“往后,你每日晨起,在院里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春晓莫名其妙:“” “三个月内把身子骨练壮实,我不会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春晓欲哭无泪:“侯爷” “嗯?”楼知春一眼看过来。 “没c没什么,奴才照办就是” 楼知春满意地点头。 不多时,砚台回到书房,让春晓暂且回屋,由他侍奉楼知春左右。 敷过药后,楼知春便在书房睡下。 砚台望着已经神色淡然的楼知春,想起凌晨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这一斧头,正是楼知春之父,英国公楼洪章亲手砍下。 “往这儿砍,我眼睛眨一下就不姓楼。”楼知春冷冷道。 堂内,年近五十c须发灰白的楼洪章仍然身形挺拔。与当年楼知春自请除名时的勃然大怒不同,此刻的英国公浑身上下透着一丝寒凉,目光阴戾:“你以为我不敢?哈,你还记得自己姓楼?” “不改姓,是母亲遗愿,与英国公府无关,”楼知春蔑然一笑,“废话少说,要砍就赶紧动手。” 涂山斧,是英国公当年威震敌军c叱咤战场的贴身兵器。 青身雪刃,令人望而生畏。 “你就算是死,身上也有楼家一半的血!” “若非我如今有几分功勋,楼家岂会稀罕我这点血脉?老太太您说说,是也不是?”楼知春看向座上的老妇人,似笑非笑。 楼老太太气得往后倒。 楼知春飒然一笑:“英国公的长房嫡子算什么,老子不稀罕!” “孽障!” 一斧头劈落,刹那间银光凛冽c血气四溢。 楼知春生生受了这一斧头,哼都没哼一声。须臾,血色浸透了半边深袍。 砚台跟随楼知春多年,也算有所见识,不至于如何。然在场之人,大部分是出自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场景,几乎承受不住。尤其那位高高在座c常年不动如钟的楼老太太,也被这一幕惊得脸色发白,手中的佛珠更险些滑落。 更令人惊异的,是楼知春在受了这一斧后,仍然直挺挺地起身,面不改色,淌着血大步流星地出了大门。 当着楼家上下老小的面,以这一斧为代价,楼知春终于彻底和英国公府决裂。 楼知春在书房歇了一夜,期间林姨娘遣人送过一回汤水。 他受伤一事,府内并不知晓。 后半夜,由春晓陪夜,砚台就在次间休息。 楼知春睡得并不踏实,显然,他的伤口并非他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好几次他身子一动就会发出痛嘶声。 春晓凝神看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取了两本硬封的书,上下贴住他的手臂,再以纱布缠绕固定。 如此一来,便不易牵动伤口。 兴许楼知春真的是累了,她方才一番动作,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毫无所觉。 她观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便依在榻尾睡了过去,并未察觉那原本一副昏睡之态的人于烛光幽幽中缓缓睁开了眼。 翌日晨,春晓醒时发觉自己身在兰芜院侧屋榻上,登时一个激灵从榻上爬起来。 正巧这时候砚台提着水桶进来,一见她,嘴角一抽道:“你醒了?” “嗯”春晓心虚地看着他,“砚台哥,我怎么会到了侧间?” 砚台扶额轻叹:“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当奴才的给主子陪夜,结果自己睡死了过去,幸亏侯爷没说什么。我看你平日挺机灵的,怎么到了伺候主子就如此笨手笨脚c不成体统?” 春晓忙道:“我自幼散漫惯了,缺少规矩,砚台哥多担待些。” 砚台凝视她,心道:往日这样没体统的奴才,哪能在楼知春眼皮子底下当差?侯爷对着这小子仿佛格外宽容似的 心念飞转间,见春晓又堪堪凑上前,两眼巴巴地看着自个儿,没由来地骨头一软,警铃大作:“你c你干嘛!” “咳咳,没什么,就是想问昨儿我睡得沉,到底是怎么到的侧间一概记不清了砚台哥,是不是你抱我过来的?” 砚台略微嫌弃地看她:“我来的时候你就在侧间呼呼大睡了,不是你自己过去的吗?” 春晓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似乎是唯一的一种可能,脚底心一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4 丁善 之后一连数日,楼知春都歇在了书房,洗漱更衣全由砚台操持。 春晓自此后,每日晨起扎马步,简直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不仅练时酸麻,之后一两日都会酸痛难当,甚至不能屈腿,走路都不妥当,尤其上下台阶时,真叫一个生不如死 她因此无法好生走路,一连数日两股战战c走姿奇异。 砚台嘲笑她多次,顾长亭一副见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的幸灾乐祸模样,玳瑁则颇为同情。然而罪魁祸首却视若无睹,一派从容,直将春晓恨得牙痒。 如此连续半个月,酸痛仍然没能缓解,而定远侯府又有大事。 六月初三,乃林姨娘生辰,侯府将要摆一回小宴,宴请林姨娘的娘家人。 林姨娘在侯府的地位依仗的是楼知春的宠爱,据悉,楼知春待林姨娘极好,远胜顾夫人。这位林姨娘比楼知春仅小三岁,十多年前就跟了楼知春,彼时楼知春还不是定远侯。 而她受宠十余年的缘由,是侯府府内人尽皆知之事。无关容貌与身段,楼知春待其青睐有加,与七年前府宴上出现刺客的事有关。 府中资历较深的仆婢谈及此事仍然是绘声绘色c津津有味,原来七年前府内大摆荔枝宴有刺客暗害楼知春时,林姨娘于千钧一发之际以身挡箭,她本是女子,且禀赋柔弱,这一箭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所幸她自鬼门关遛了一圈,终于还是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楼知春待她便不再如同寻常姬妾,更为爱重疼宠。而楼知春本人性情乖张阴晴,林姨娘却天性柔顺温婉,二人性情此消彼长c相互弥补,日久天长,林姨娘竟得宠数年。 怪道这位林姨娘虽没有什么高位分,却众星捧月c备受瞩目了。 楼知春天性风流,少年时多有荒唐,成年以后虽有所收敛,但仍然是我行我素c随心所欲,只是于风月场中练就了身从花丛过c片叶不沾身的本事罢了。 这样一个人物,林氏能在他跟前固宠数年,也难怪府中上下对她另眼相看。 这回林姨娘过二十七岁的生辰,楼知春投其所好,差人备了一把古制的七弦绿凤琴,就安置在书房,令春晓好生看管养护。 此琴金贵考究,须每日熏以琴香。楼知春本人不知道这些,也不耐烦此事,一切打点事宜都是由府内乐师告知。 这日,春晓便在屋内以特制的松香擦拭琴弦。她两腿酸胀,久坐更为难受,干脆站着干活。 “春晓在吗?”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春晓听出有几分熟悉,放下手中活去开门,一见来人,正是碧桃。 “碧桃姐,你怎么来了?” 碧桃往里头张望了一番:“没别人了吧?”此时正值午后,楼知春一般不在府内,饶是如此,碧桃也不敢侥幸。在书房冲撞侯爷,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春晓疑惑地摇头,碧桃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唉,今儿其实不是我要找你,是阿善哥说要当面谢过你。” 春晓一怔,听她道:“阿善哥你忘了?就是连翘姐的未婚夫婿。”提到连翘,她脸上不由得一阵黯然。 稍敛神色,她又叹了口气:“走吧,人在院外头等你呢。”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外走,走了几步路,碧桃见春晓步伐古怪,不免多问了她一句,春晓自觉丢人,随意搪塞了几句便罢。 这位阿善哥姓丁名善,原先也是定远侯府的家仆,三年前赎身出府,去官衙打杂,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当上了捕快。他与连翘在侯府结识,当时还未生情谊,后来是林姨娘做主替二人定了亲。 春晓端看他样貌,国字脸,浓眉大眼,面目刚正,看起来十分可靠。回想起连翘秀丽疏淡之相,心中一阵惋惜。 此二人,本能成一对佳偶。 “阿善哥好,我是春晓。” 丁善看到春晓,略微愣神,顷刻间便神色如常,冲她拱拱手道:“春晓小弟,阿翘的事多谢你了,前些时日我忙于阿翘的后事和衙内的案子,没能早点来和你道谢,今日只好托碧桃帮忙请你过来。” “其实我也是听侯爷吩咐办事,丁大哥不必客气。” 丁善:“事情我都知道,若非你机灵,像曹永谦那样狡猾的人不会轻易落网,听说,你还因此险些被冤枉?” 春晓摆手:“无妨,我当时就为自己开脱了。” 碧桃点点头:“也多亏侯爷明察秋毫,没有听信曹贼的鬼话。” 丁善目光一冷:“这个狠辣无情的狗贼,觊觎连阿已久,阿翘不从,就藏了杀心,还图谋栽赃” 春晓见他眉宇间显现出一丝沉痛,缓缓道:“天网恢恢c疏而不漏,此人再奸猾,也没能逃过律法制裁,阿翘在天有灵,得知大仇得报,一定会深感欣慰。” 丁善神情动容:“多谢。”转而目光清明坚定:“如今曹永谦进了大牢,我必要亲眼看着他伏法受刑。” 春晓先前听闻,楼知春将人交给了官府处置,当时还有些不明白,如今见了在官衙当差的丁善,恍然大悟。 碧桃想到连翘的音容笑貌,心头萧索,不禁眼眶微湿:“这样连翘姐也能含笑九泉了。” 丁善点头,又看向春晓:“晓弟,往后我这样称呼你可否?” “自然。” “晓弟,你帮连翘抓住真凶,如今虽然连翘已不在世,但这份恩情有我记着,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丁善若力所能及,绝对不会含糊!”语罢长揖到底。 春晓颇为震动,这丁善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丁善见她不语,以为她不愿,便道:“我丁善乃粗人一个,说话直接了点,若这一番惹得晓弟不自在” 春晓忙扶住他手臂:“并非如此,春晓方才是为丁大哥的情深义重所感慨,毫无轻慢之意。” 丁善闻言一笑:“那好,你既喊我一声大哥,往后我便视你如亲兄弟,相信连翘也会希望我这么做。” 春晓对上他温和的目光,也跟着缓缓一笑:“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5 心思 生辰宴前一日,楼知春亲自来取琴。 春晓早在院内恭候,见他带着砚台远远走来,步伐稳健,袍袂似风,想必是那斧头砍下的重伤已经痊愈得差不离了。 楼知春扫了她一眼,嘴角一扯:“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扎马步?” 春晓身子一抖:“回侯爷的话,奴才每日晨起都会练足时辰,从未偷懒。” 楼知春越看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越不满意,眉头一拧,转头对砚台吩咐道:“回头去弄两个沙包给他。” 砚台应是,心中却纳罕:主子自个儿都忙得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有闲工夫管这小子的身子骨?看来,春晓此人,以后堪为大用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后头春晓提步跟上,垂着头掩去了眼底的愤愤之意。 春晓将琴呈给楼知春,楼知春略一过目转手递给了砚台,然后解下披风扔给春晓,两腿大咧咧一分坐在榻上:“倒茶。” 春晓挂好披风,转身去泡茶。 砚台抱着琴立在一边,默默地打量她侧影。一抹纤影细如柳枝,那肩膀和腰身,好像比顾夫人还要窄 他突然明白了楼知春看春晓不顺眼的原因,这孩子,太细弱了。 楼知春接过茶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今日我进宫,遇到了九皇子。” 春晓头皮一紧。 楼知春却笑了:“他跟我讨要你,说你很有意思,春晓,你意下如何?” 不光是春晓,砚台也是悚然一惊。 春晓不假思索:“奴才只愿效忠侯爷。” 楼知春淡淡地瞥着她:“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春晓立马道:“就算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儿,奴才也绝对不敢忘。” 旁人说这些话多少都面带谄媚讨好,偏偏她目光澄澈,形容凛然,瞧着倒新鲜。 楼知春笑睨她道:“小东西,连学做奴才都没个样儿,如此愚笨,若到了宫里,只会给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春晓恭恭敬敬:“侯爷教训的是。” 楼知春一嗤:“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奴才告退。” 翌日,林家人登门。 定远侯府的主子下人并不算多,且楼知春常常在外,平日府里总有些冷清。今儿林姨娘生辰,林家人来得可谓是浩浩荡荡。近中午,府内嬉笑声隐隐,衣鬓生香,十分热闹。 来客多是女眷,像春晓这样的府内男丁便要避讳些,新来的严管事早嘱咐他们不要随意走动,自在院内当差。 林家是商户,原本依照林姨娘的身份,林家也不可能会有这样拖家带口登临侯府赴宴的机会,这正是楼知春给林姨娘的体面。 春晓暗道,看这架势,林姨娘果真是楼知春宠到骨子里的女人。 白日,楼知春不在府中,林家诸位先到厅内与林姨娘见面寒暄,一一见礼。午后,女眷们由丫鬟带领着在后园游玩赏景。 不得不说,侯府的花苑还是相当值得一看的,说起来,这还多亏了顾夫人平素的打点。 顾夫人原是世家贵女,母家又是书香门第,于茶道c花艺皆有所长。她娇贵爱美,为了侯府的花草景致能赏心悦目,也大费了一番工夫。花苑中不少盆栽是由她亲自挑选,琳琅阁窗沿前最为醒目的两盆花卉甚至是她经手插花而成,馥郁瑰丽,美不可言。 此次来做客的林五姑娘遥遥望见阁上珍卉,举帕掩口轻笑:“那是顾夫人亲手插的林中仙罢,果然风姿万千c美不胜收。”这林五小姐肤如凝脂c杏眼桃腮,生得娇媚妍丽,比林姨娘貌美许多,然下巴尖削c双唇略薄,稍稍有几分刻薄相。 “顾夫人当年可是才艺双绝c名动京城的贵女,区区插花,自然不在话下。”林二太太道。 林五姑娘莞尔一笑:“这样出色的人,怎么会甘愿与人做妾?不知今儿有没有那个机会能见一见那位顾夫人” 林大太太脸色有些不愉,他们林家的女儿可不就是在侯府做妾么? 林二太太有所察觉,暗暗刮了自家女儿一眼:“少说些胡话,专心看景才是正经。” 林五姑娘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然而几句话下来,兴致已淡,一时间也乏了谈笑的趣儿。 林四姑娘点点林五姑娘的胳膊低声道:“听说辅国公府的二公子如今也在这府上,你可知道?” 这林四姑娘是林家大房所出,面貌与林姨娘相近,颇为清丽婉约,与林五坐在一同,倒略显寡淡了。 “顾二公子?”林五淡淡一哂,“不过是个半大的世家子弟罢了,值得我去知道?” 林四不以为然:“你别忘了,大姐是侯府的姬妾,咱们说穿了还是商户出身,还有资格嫌弃辅国公府的嫡出少爷?依我说,你要给他做妾人家都不一定要你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 林五俏脸一僵:“要你多嘴!” 林四哼了一声,忽而斜睨她道:“你不会还在打姐夫的主意吧?” 林五目光一闪,暗瞥了大太太一回,而后冷冷回视林四:“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别在这儿瞎说八道” 林四撇撇嘴:“我才不稀罕管你的事。” 花苑内一番暗潮涌动,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他人并不知晓。 书房内,春晓扫完地,又除了尘,揉着酸痛的胳膊仰头倒在了椅子上。 “这真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她喟叹一声,沐浴在暖融和光间,浑身舒坦。 “噗。”一声轻笑。 春晓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一看来人是顾长亭,松了口气又大为恼怒:“顾公子,你进门前能不能先敲个门?” 顾长亭摇头漫漫一笑:“不能不能,我要是敲门,哪能撞见如此趣景?” 春晓吐了口气,站直身子轻掸灰尘:“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就是无聊,来找你说说话。”顾长亭走进屋往椅子上一坐。 春晓眼皮一抽:“顾公子,这儿是王爷的外书房,虽然不是机密之地,但是你这样来去随意,总不大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