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鹫》 正文 1.第一章 锦绣堂的当家林安带回个美人,她个子清瘦,身披胭脂色暗花斗篷,底下穿双鹿皮靴。脸上面罩蒙得严实,只留一双眼梢微翘的桃花眼在外。 雪簌簌地下着,门庭无声。少女跟在林安身后落入网似的目光之中。她有些无措,慢慢停下步子。林安察觉人没跟来,止步转身朝她招招手。 众人目光又悄悄地铺向林夫人。 林夫人面色苍白,过半晌,她迎上前朝林安卑谦揖礼。身后婢女伞没打好,使得雪花飘落在她乌发上,多添了一丝白。 “官人舟车劳顿,快些进房歇息。” 林夫人笑眯眯地递上热巾,有意无意地瞥向林安身后。林安略微偏过身,擦完手后在众人簇拥下入华锦堂。 少女也跟着进去了。她的目光随着林夫人,从她鞋上的缠枝纹瞄到发髻上的金玉钗,在林夫人转身刹那利落收住。 堂内燃有炭炉,热如盛夏。少女将御寒手炉,银狐围一一摘下,一点一点露出张十四五岁的嫩脸。 她长得雪白,犹显双髻如漆。细柳眉下,一双桃花眼乌亮干净,含着三分笑。林安向她一招,她便碎步走上前朝林家众人拜首。 “鹫儿拜过夫人,公子,小娘子。“ 声如夜莺,行如淑女。光看模样,都猜不出她的来历。 林夫人笑得僵。坐其下首的秦氏脸上更是罩层黑气。 鹫儿垂着眸,依旧乖巧。 林安颇为得意地挑眉,上唇间乌须随之扬起。他说:“鹫儿是我刚认的义女,从今往后就住在府里了。”而后一一介绍了堂中几人。主母林岳氏,妾秦氏,还有两位公子,两位娘子。 林岳氏笑逐颜开,亲切地说道:“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不知官人从哪儿找来的宝?” 林安低头品茶,未吭声。 秦氏阴阳怪气地道:“夫人说话真客气。我倒觉得这娘子面相不太好,颊薄嘴尖的,是个苦命相。” 林安落下白瓷盏,声音比平时响了些。秦氏不敢再发话了。 林岳氏弯起眉眸,笑得更和蔼了,似乎有意要凸显秦氏的刻薄样。 “赶那么远的路,想必鹫儿也累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好了。房已备好,让李婆子带你去吧。” 秦氏翻个白眼。其余几人面色平静。 鹫儿颔首应下,然后就跟着李婆子走了。她步子行得慢,到外廊窗下微顿。 堂内窃语被簌簌雪声盖过,鹫儿只勉强听见几个字。她的手不由自主缠玩起衣带,凝神思忖了会儿,而后转头看向园子。 园中梅花正艳,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致。 鹫儿拉起斗篷遮住头,沿卵石小径入梅园。李婆子殷切地笑问:“姑娘要不要折枝回去?” “好,就折这枝。” 鹫儿指着心仪的一株梅,回眸刹那,红梅瞬间无颜色。 李婆子看呆了眼,缓过神后满口应承,小心地把她送到含淑苑。 打点好后,李婆子就走了。鹫儿站在窗边眺望,正好能看见李婆子被几个老妇围住,虽然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看神色唇形大致也猜到是在问她的来历。 雪花飘了进来,有点冷。外边的婆子已作鸟兽散。 鹫儿关起窗户,解下斗篷在房里走动。一双柔荑如微风,轻抚案上青瓷玉瓶,柜中珊瑚玛瑙;指尖似雨珠,淘气地在金银头面上弹点着。 “喜欢吗?” 不知何时,林安来了。身为东海巨贾,自有一番常人不及的气派,一进门就气势逼人。 鹫儿敛起愉悦之色,慢慢拿起柿饼叼在嘴里,转身朝林安嫣然一笑,而后将咬过一口的柿饼递到他嘴边。 “这个好吃,你尝尝?” 她娇俏无邪,黑珍珠似的眼瞳光彩熠熠,盯得人心都要化了。林安看着她咬上半口,皱起眉苦笑。 “甜得齁死人了。” “还好,我喜欢甜的。” 鹫儿低头浅品,在琥珀色的柿饼上印出漂亮的月牙儿印。 林安望着饼上的月牙儿,柔声道:“你还没说喜欢不喜欢。” 鹫儿抬头四顾。“都好,就是有点冷。” “冷?”林安凝神,想通后不由笑了。 “忘记你那处没冬寒了。先熬过这段日子,之后就不冷了。” 一语双关。 话落,他伸出手,恰好李婆子打帘进来,抬头见到林安,一惊。 “不知大官人在这儿,奴晚些来。” 林安肃然,迅速地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正好要走。往后这里你多担待,莫让人受委屈。若有别的事直接报于夫人。” 李婆子笑得讪讪的,急于表明忠心,她说了几句讨好的话,然后殷勤地将林大官人送走。 回来后,李婆子送上刚剪的梅枝。 “不知娘子想把花摆哪儿?” 鹫儿细看了会儿。 “这不是我要的,不过还是谢谢李婆婆了。” 她随手将梅花插在矮瓶里,无视李婆子惊诧之色,从柜里拿出铜剪去了梅园。 林家的梅园都大过寻常人的宅子了。园中梅花艳如火,蔓延到小桥流水边。桥的那头是假山石林,青灰之间窜出几点红。 鹫儿七弯八拐才找到看中的那株梅。梅枝儿好端端地竖在那儿,花瓣上凝着晶莹白霜。她上前持起剪子,刚要落下,忽然伸来一只手把铜剪夺去。 “我来好了。”来人自顾自地替她剪下根梅枝。 鹫儿转眼看去,是林家二郎。他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带了点风流气,好在唇红齿白,能勉强将这气韵盖住。 “你从哪儿来?” 他先发问,熟不拘礼,而鹫儿与他不熟,伸手先把铜剪要回来。 林逸笑着把剪子还她了。 “南边。” 鹫儿剪下一株梅。 “南边不下雪。”说着,她桃花眼轻瞥,见不远处雅轩中另有三人,其中两位娘子正凭窗而望。 鹫儿天真问道:“是他们来派你问的吗?就因为你是庶出的?” 林逸微怔,眼中闪过一道诧异之色,不过转眼他又变得兴奋,不以庶为耻,反以庶为荣。 林逸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庶出的?” 鹫儿剪着梅,对着花瓣道:“因为他们想知道我的底细但又放不下架子,所以挑你过来问。” “呵呵,说对了。我还以为你很木讷呢。” 闻言,鹫儿不语。 林逸的目光大胆地铺在她脸上。她微翘的唇珠上沾了几片雪花,不一会儿雪化作水慢慢地流入唇齿间。 她舔了下。 林逸想象着自己是那颗水珠子,笑着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妹妹还是” “叫我鹫儿好了。” “那你叫我二哥好了。” 林逸耍起小俏皮,要博美人一笑。美人不但不笑,反而嫌他无趣似地扁下嘴,然后慢悠悠地将梅枝放入篮中。 “劳烦二哥带路,我去向两位姐姐问安。” 雪渐渐小了。 林逸领鹫儿入垂花轩。一入门,鹫儿头上的雪被热气烘化,额间碎发如墨洗,衬着整张脸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林家两姐妹盯着她,不太客气。 鹫儿先施礼,道: “鹫儿初来乍道,不懂规矩,还望各位海涵。” 林玥自视嫡女身份,面上浅笑,心里却不收她这个礼。 庶女林璎皮笑肉不笑地发问:“你是哪儿的人?官话说的这么好。” 鹫儿回道:“我从南边来,曾经跟先生学过。”说着,她把手探到梅花状的火笼上轻吟了句。“这里真冷。” 鹫儿有双好手,纤长雪白无骨节,尖上蔻丹红。看过她的脸,再看这双手,手就普通了。 林璎长得也好,可她的手比不过鹫儿的,而她的脸又及不上手嫩。 “在我们这儿只有妓才染蔻丹。”林璎傲慢笑道。 鹫儿抬眸看她一会儿,天真笑问:“二姑娘见过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林璎蓦然涨红了脸,忙辩解道:“我是听人说的!” “林璎。”终于,沉默许久的林大公子发话了,声音低冷,像是夹杂着冰碴子。林璎把舌头缩回,暗地里扯下嫡姐姐的衣袖。 这时,林二郎将五个柑橘摆到火笼边,笑嘻嘻地给了鹫儿一个。 “新妹妹。来,吃个柑橘。” 鹫儿道声谢,剥开柑皮撕下一片递到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看向坐在东处的林暹。 林暹端着书,背挺得像尺。他目不斜视,半张侧脸错落有致,赛过鹫儿见过的大多数男子,只可惜他太过清高,明明与众人坐在一处却像独占一隅。 听说林家大公子声名远扬,十岁做的文章就已受人赏识;十七岁解试考了第八,那年因他年纪尚轻又不幸染风寒,故延三年,准备参加后年省试。路上,林安就对这个儿子称赞不已,十分地自豪,说他是当宰相的料。 终于见到真人,与鹫儿所想的模样相差无几,她在心里掂量,觉得此人古板正经,不及林逸通透。一个柑子吃完,他还在看书。 鹫儿把柑皮扔入火笼,桔皮清香慢慢地飘散开来。林暹终于转过眼,目光触及到鹫儿脸上又冷冷地收了回去。 紫檀案上的博山炉腾起一缕直烟,经风吹拂,散了,模糊了,晃得每个人的脸都朦胧了。 林璎消停了会儿又开始发问,连珠带炮的。 “妹妹,人家刚来,你可别把人吓坏了。”林二郎戏谑,人歪靠在小榻圆枕上漫不经心撕着柑瓣上的白筋。 林璎厌恶地瞪他一眼。“兄姐都没吭声,你发什么话。” “兄长不刚才不是发话了,你还不懂吗。” 林璎不服气地哼唧一声,眼睛暗瞟林玥。 林玥抿口茶,扬起眉眼,笑问:“敢问一句,鹫儿如何与爹爹相识的呢?” 话落,垂花轩安静了,翻书声不经意地慢去半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轩内沉静下来,一草一木桌一椅都在等着鹫儿开口。 过片刻,鹫儿垂眸,略伤感地轻声回道:“我们一家在船上落了难,是恩公出手相救。”说罢,她抬起楚楚可怜的眸,眸中惊魂未定,不知该落向哪儿的目光恰好与林暹的眼撞上了。 林暹心弦微颤,像是被只小虫叮咬了下。 没人再去为难这个可怜姑娘。 另一边,秦氏正去林岳氏那处。林岳氏刚念完佛,坐在榻上喝茶歇憩,见秦氏唐突过来,不悦但也没数落她。 秦氏本以为房中只有林岳氏,没想陈婉儿也在。陈婉儿是林岳氏表外甥女,长得文静,性子温柔。她早被暗许给林大郎,林家上下都已认她为小夫人。 见到陈婉儿,秦氏把准备好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林岳氏倒先开了口。“都是自家人,有话不妨直言。” 秦氏放宽心了,坐下后来不及喝茶就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全吐了。 “夫人,平时我也不是个好管事的,只是这回实在不能憋了。官人大老远地去趟琼州,莫明其妙带回个人说是义女。也不知官人怎么想的,是嫌人丁不兴旺还是嫌别的呢。这也不是最要紧,我是看那人面相差,担心她心术不正,以后捣得家里不太平,到时还不是要劳您费心。” 林岳氏拈着菩提珠子,头也不抬,道:“没想你还有这份心。平日真要谢你体恤了。” 秦氏心虚,自知暗地里做了不少事,但节骨眼儿上凭白多出个底细不明的丫头,恩怨也不谈了,急忙要靠拢林岳氏。 “夫人说句良心话,以往我是不愿劳烦您的,只是我天生愚笨,不小心烦到夫人,还望夫人大人大量。这回官人带回那么个人,我实在担心得没法子,才跑来扰夫人您的。” 林岳氏听后越发高兴了。秦氏貌美,曾凭林安宠爱无法无天,如今徐娘半老也知道急了,也能领得她受的苦。 林岳氏不喜欢鹫儿,不过为出口气,有意不管。她说:“官人定下的事,妇人岂能多舌?再者府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是拐着弯骂人多管闲事呢。秦氏碰一鼻子灰,很尴尬。 林岳氏又道:“这几日听到风声,说二郎为一个歌女与人打架。我本不想管,但是二郎毕竟是林家子弟,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在外厮混败名声可不行呀。” 秦氏唯唯诺诺点头,脸皮似被削去一层红得发黑。她不想再提败家儿子,于是看着陈婉儿,左顾而言它。 “小娘子越发秀丽了,真是让人欢喜。” 陈婉儿半低下头,羞涩浅笑。她虽不说话,但听得也有心,很想知道林安带回来的姑娘究竟有多好看。她不好意思问林岳氏,晌午时遇见林暹,有意无意地打探一二。 “听说表姨夫带回来个小娘子长得漂亮,表兄可有见过?”她边问边窥探林暹的神色。 林暹端着书,坐得笔直,随口地回了句:“有鼻有眼,就是个人样。” 陈婉儿见他兴味索然很高兴,悄悄端上亲手制的羹,再剥几片柑瓣递上去。 “莫要整日看书,歇会儿。” 她已将自己摆到妻子的位置上,处处替林暹着想。 林暹抿嘴,颇为无奈地点下头。碗里的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因是家人给他备的,他也就吃了。 陈婉儿羞涩问他:“味道如何?” “嗯?” 林暹没听清,抬眼见她满脸期待便道了一个“好”字。 陈婉儿如释重负,扬眉道:“听说吃口太重对身子不好,我特意做清淡。” “也不必太清淡,再放半勺糖更好。” 陈婉儿一听,很惶恐,生怕他不满意急得眼眶泛红。 林暹见之好声好气道:“没说这次不好,只说下回。”话落,他还她一抹笑。 陈婉儿的心安定,千咛万嘱两书僮后方才离去。 林暹长吁口气,继续看书以备科举。不知为何,今日心绪不佳,实在念不进干脆熄灯回房。 林暹喜静,书房设在偏处,需绕小半个圈才到住苑。回苑的小径上雪积得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平时静得无声,而今晚此时不止他一人。 林暹驻步,寻着沙沙踩雪声,转过头就见林安孤身往西园去。 那边是含淑苑,鹫儿住的地方。 林暹一想就明白了,不由蹙起眉头。 转眼,过去大半月。鹫儿鲜有露脸,大多时候她都在房里作画,一看笔法就是生搬硬套,学了没多久的样子。本来以为她是喜欢画,直到林安宴请徐提举,才知不是这回事。 徐提举任职市舶司,平时与各大海商有往来,不过此人性格乖张,水泼不进,火烧不化,办起事来铁面无私,实在叫人头疼。此番林安能请到徐提举也花了很大功夫,可人一进门就如庙中金刚,不苟言笑。 徐提举吃斋,午膳全素宴。他不喝酒,众人陪他一块儿饮茶。好在,园中梅花开得艳得徐提举几句赞赏,否则林安真没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徐大人,吾有一女,平时好舞文弄墨。她听闻徐大人擅画梅,很想向您讨教。不知吾女可有这个福分。” 徐提举听后颇得意,暗掩高兴拈须道:“这太抬举本官了,不过本官对画颇有造诣,虽成不了人师,但教上几笔还是不在话下。” “那好。我唤小女过来。”说罢,林安吩咐小厮备上纸笔,让李婆子把人叫过来。 约过半刻钟,鹫儿珊珊来迟,她穿着宝蓝对襟暗花小袄,底下是绣梅纹的月牙色长裙。头梳垂鬟分肖髻,发间缀以珍珠簪子。面上未施脂粉,却有胭脂也难调的好气色。 鹫儿许久未现于众人眼下,她一到,堂里瞬间亮彩了。徐提举见之面上波澜不惊,墨瞳不知不觉地放大了。 林安眯起眼,暗暗一笑。 “鹫儿见过徐大人。” 鹫儿拜首,而后又朝众人揖礼,眼波流转间瞥见林暹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身侧是他未过门的妻,陈婉儿。 陈婉儿触到她的目光,紧张地攥起拳。刹那,她的心像被无形之手狠揪,莫名地惶恐,还好表兄不动如山,这才叫她松口气。 一番寒暄后,徐提举说:“听闻你擅丹青,画几笔让本官瞧瞧。” 鹫儿颔首,提笔卷墨,在纸上落下梅枝。梅枝苍劲虬曲,浓淡相宜,大获徐提举赞赏。 鹫儿把笔递给徐提举,半低着头谦虚地笑道:“花乃点晴之笔,鹫儿不敢在徐大人面前卖弄,还请大人赐教。” 徐提举莞尔,接笔刹那不小心触到她指尖。鹫儿一吓,羞涩地把手收到袖里,静静地看着徐提举在纸上落下红梅。 “大人画得真好。” 她弯起眸,巧笑嫣然。徐提举不禁飘飘然。 余下半日,鹫儿就跟着徐提举习画。她聪慧,没多久就习得精髓。徐提举打趣道:“没想来一回,收了个女徒儿。” 林安顺水推舟。 “晚膳时就让女徒儿敬徐大人几杯酒。” 或许就是这几杯酒的缘故,徐提举喝醉了,醉态不雅,他便去歇室歇息。婆子c婢女忙于收拾碗筷残羹。林安与两儿聊着科举之事,妇人陪在边上,谁也没见到鹫儿,直到旁屋传来哭叫才知出事了。 众人撞进去时,鹫儿蜷俯在地,衣裳都被扯碎了。 林安勃然大怒,指着徐提举大骂:“好你个徐三!竟然在我府上做出这等事!” 徐提举仓惶地拉起袍子,终于酒醒了。 过了一夜,此事不了了之。林安送走徐提举,而后去了含淑苑。 鹫儿正躺在榻上,面色略苍白。她看到林安,不声不响转过身,却又故意留他三分侧脸,娇柔委屈,我见尤怜的脸。 林安给婢女递上眼色,待闲人散尽,他坐到榻边,慈父般摸着鹫儿额发:“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鹫儿不答,三番四次把缠着她的手推开。 林安把她的身子硬扳过来,以拇指印去她颊上垂泪。 “别哭。再哭我就不喜欢了。” 鹫儿伸出手,只见指间点点红。她有些怨,道:“为了练梅花,我手都起茧子了。” 林安心疼,搓揉起她指上的红印,低声许诺:“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说罢,他凑到她耳边轻咬了一句话。 鹫儿弯起眉眼,咯咯直笑。 她一笑,林安也就舒心了。他轻抚起她的脸,指尖拨弄着小巧鼻尖,问道:“你想要什么?” 鹫儿眨着眼,天真烂漫。 “我想要金玉钗。” “好,我给你要什么我都给” 林安轻声哄着。 市舶司的批文下来了。锦绣堂的大船装着万千斤私货,安然无恙驶出东海。至于这船怎么被批下的,林府几个人门儿清。之后徐提举有厚着脸皮找上门,说要把鹫儿接到徐府去。林安塞他几个美人后便没了下文。 鹫儿拿到金玉钗,一一在发间比划,不是太花俏就是太老气,她挑不出满意的便摆到百宝柜里。不经意地,在镜中看到婢女青莲偷窥着,还时不时低头看看自萝卜似的粗节,露出羡慕之色。 卑微且不起眼的影,真是可怜。 鹫儿不禁撩起一缕发,缠在指间把玩。她瞄着镜中的婢女失落幽怨样,随意地从百宝柜里挑支金玉钗,走过去插在她的双丫髻上。 “你的头发黑又亮,好看。” 青莲一怔,受宠若惊,匆忙地把钗子拔下。 “娘子,这个太贵重,奴不敢收。娘子的发才配得上。” 鹫儿莞尔。“青莲的发长得这般乌亮,怎么会配不上?莫怕。我以前也像你一样” 话说到一半,她蓦然收住了,像是为隐藏什么。随后,她把青莲拉到铜镜前,抚着青莲的发髻以及髻上的金玉钗。 “瞧,多好看。”她笑着,好似千年狐妖在青莲耳边媚惑。 青莲盯着铜镜心驰神迷,一不小心浸润至鹫儿似水眼波中,里面尽是赞赏,一点也不嫌弃使女的身份。她心突突地跳,神差鬼使般收下这枚金玉钗,跟随鹫儿出了院子。 徐提举的事过去没多久,林家几个人再见到鹫儿时都很尴尬。他们以为她落得玉惨花愁,说不定看见井就想跳。谁曾想,鹫儿与初来时一样,面容娇俏,一双桃花眼很干净,未染纤尘。 林家两姐妹惊诧,只以为传闻是假的,但林暹知道这全是真的,见到她时心里莫名搁上一根刺。 “好些日子没见鹫儿妹妹了,病可好些了?” 林逸走来,像是不知情。 鹫儿回眸见是他,嫣然一笑,眼波轻荡偏偏落到林暹那处。 四目交错间,林暹心弦一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她为何这样看人? 林暹莫名腾起一丝厌恶,仿佛被她不经意的目光玷污了。他起身,要回书房去,谁想被林二郎一把拽住。 “大哥,好不容易放晴,正是赏梅的好日子。别把自己压得这么紧。” 林暹冷冷地拨开他的手。 “你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读几本书。”说罢,拂袖离去,是人都看出他有些恼。 鹫儿不声不响,杵在那处十分碍眼。林家两姐妹自然不如林暹通透,但见大哥如此作为,也猜这女人不是正经人物,都弄出这么大的事了,竟然还跟无事人一样。 林玥起身揖礼,道:“琴课不可晚到,恕不能奉陪。” 她匆匆离去。林璎立马跟在其身后,连寒暄都免去了。 轩内只剩鹫儿和林二郎。 林二郎望着那两个落跑背影咂嘴摇头。 “你瞧瞧,他们这伙人多无趣,还是鹫儿妹妹好。对了,你还没说你得什么病了。”说罢,他狡黠一笑。 鹫儿直勾勾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意为之。此人皮相长得好,可性子有些烂,想必秦氏也不怎么教管这儿子,养出一身纨绔气。 鹫儿不想惹身腥,似笑非笑地回他:“水土不服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得了风寒?”林逸歪头,凝神思忖片刻,呵呵轻笑两声。 “是炭盆不够暖,还是我爹陪得少了?” 几日不见,他就原形毕露了,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鹫儿目光微顿,不见羞恼,可心里却在想:这位二郎脑子是不是心智不全? 她扬起一抹明艳的笑,靠过去在他耳侧轻嗅。气息拂过林逸的脖颈,刺刺的,有些痒。 他身上有股异香,出自于某种逍遥丹丸。怪不得,眼神迷c离,人飘忽。 鹫儿打量他几眼,说:“我闻到一股臭味,像烂鱼。” 林逸不以为然地笑了,低颔嗅起她来。 “我倒觉得你蛮好闻的,秀色可餐。”话落,他有意凑近。 鹫儿缩回去,蓦地将兰香似的暖抽走。她乖巧地坐上圆凳,拈片林暹吃了一半的柑子送到嘴里。她的嘴小小的,吃片柑瓣也显得为难,细嚼慢咽一番,嘴角微微扬起。 柑子像是很甜。林逸忍不住剥下片塞嘴里,酸得直皱眉,立马吐了。 “好妹妹,这么难吃的柑子,你也不说。” 鹫儿不动声色,似乎正在酝酿那片酸掉牙的柑。林逸偏偏喜欢她不声不响酝坏水的样子,凑得更加近了。 “宅子大,人多事也多,有时候不得不相互照应着。我是庶出的,凡事都比我大哥差一截,爹爹也挺看不惯我的。你呢”林逸手指虚空绕了她一圈,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你还比我好些吧。” “何以见得?” “起码你讨我爹喜欢。” 鹫儿假装听不懂。 林逸长叹后歪靠在祥云蝙蝠团枕上,袍纹是这绛紫祥云的延伸,一片在明,一片在暗。 “这里太无聊了,想要过得好必须找好伴才行。” “二郎是个体面人,过得应该不错。” 林逸朝她眨下眼,故作委屈道:“我只是看起来体面,过得可苦了。” “苦?” 鹫儿嗤笑。他懂什么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吗?他住过漏水的破蓬,无墙的宅子吗?苦,哪里有苦?他不过是个贪心不足的体面人。 没什么可聊的了。鹫儿起身施礼。 “鹫儿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话落,她转身,嫣然离去。到门处,林逸忽然叫住她:“若遇到难处就来找我好了。” 鹫儿回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鹫鸟看中了猎物。 “我能有什么难处呢?逸哥哥。” “你哥这不中用的!” 秦氏在房里叫骂,她刚听完林璎说遇见鹫儿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瞧大郎多明白,一见那狐媚子不是好货扭头就走,他倒和人勾搭上了!他叫她什么来着?” “鹫儿妹妹。” “哈?还妹妹呢,真不知臊!你可别跟你哥学。也不知从哪儿沾上的恶习,正事不干,整天给我和官人填堵,真是气死我了!” 林璎见秦氏骂得汗都出来了,取来帕子给她擦。 “或许哥哥觉得有趣,故意逗她呢。” “这有什么好逗的?在大郎面前不是丢你我的脸?到时大郎跟你爹告状,你爹一生气,更不愿顾咱们娘俩了。”说着,秦氏伤心起来,眼眶都湿濡了。 林璎劝道:“娘想得也太多了。大郎圣贤书读得多,做事稳重,表不隐里,怎会背地嚼二哥舌根?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二哥。” 这话说得也不错。秦氏愣愣地眨着眼,泄了气。她这个儿子小时候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染上什么妖邪越大越不顶事,跟着三教九流之徒混出一身恶习,别说与林大郎比,有他一半上进,她这当娘的就谢天谢地了。 “对了,跟我说说那鹫儿,她真的跟无事人一样?” 话锋一转,秦氏又扯上她了。 林璎颔首:“是呀,我觉得太怪了。那事大家都知道。” “哼,我就知道她不是好货!之后你可要当心,也别轻易让她踩头上,再怎么着你也是官人血肉,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我听说她的月钱不差,爹爹还经常送头面首饰给她呢。爹爹待我都没这么好。”林璎嘟起小嘴。 秦氏立马瞪眼,问:“你听谁说的?!” “玥姐姐那边的人。” 若是别人说这话,秦氏不一定信,但从林玥这里出来,十有八c九是真的了。 秦氏气得直扯帕子,两眼委屈得发红。 “她算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林家主母还管不管了,她不管就我来管!”说罢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秦氏带着一干婆子冲到含淑苑,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看门小婢女推倒在地,两手插着腰,呲牙咧嘴,摆出家主气势开始骂街。 “也不是哪里来的野种,跳上枝头就当自己是凤凰了,今天要金明天要银的,我呸!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值几个钱。你们底下也是不长眼的,跟着烂娼c妇得意个什么劲!也不看看这里是谁做主” 莫明其妙一顿骂,连李婆子都听不下去了,讪讪地迎上前,朝秦氏笑着道:“秦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这娘子来没几天的,哪里做得不妥当,惹到您生气了?” 秦氏眼珠子一瞪:“你问她去呀!月钱拿得不少,私底下还问官人要金银头面,夫人心善不说,我可看不下去!” 鹫儿坐在房里听见了,手指缠着一缕发,绕三圈散开,再绕三圈再散开。她像是无动于衷,这可让青莲气半得死,狠狠咬牙道:“不行,我得去和她评评理!” 鹫儿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我初来乍道,横也横不过她。你过去凭白被泼一身脏,何必呢?等会儿你出去替我拦住李婆子,别让她俩吵起来,等秦氏一走你可得马上进来,知道吗?” 青莲点头,然后就照她的吩咐出门劝架。 房中无闲人,鹫儿在柜里挑了一根妃红披帛,缠在脖上比量了会儿,接着站在窗边盯着外头争架打骂。 秦氏见青莲出来就像吃了爆竹,连珠带炮一顿骂。青莲忍气吞声一直劝她息怒。 过半会儿,秦氏终于骂痛快了,趾高气昂带着众婆子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忘得意地说:“我就说了,夫人不管就我来管。瞧,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众婆子跟着哈哈大笑,还不望奉承几句。其中一个叫王婆的识眼色,忙低头哈腰道:“夫人太娴静,家里得有您这个镇得住的来管才行呢。” 秦氏得意地挑眉:“没错,就是要我来关照!” 这厢说要“关照”,那厢听着女儿林玥的话冷笑起来。 “鹫儿的事不用去管。” 林岳氏气着,面上不失端庄。她很清楚林安把这姑娘带进宅的意思,行兵布阵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去生“棋”的气,不就等于折了主母风仪。 林岳氏喝去半盏茶,方才慢悠悠地数落起自己闺女。 “玥儿,这事我不得不说你。少与下人来往,言行更不能落去身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道理我和你讲过很多次了。” “女儿明白了。”林玥应诺,心里却是委屈,她哪里想与林璎厮混,每回都是她硬贴上来。 “女儿会与林璎说明白。” “刚刚还教你‘言行’你转眼就忘了,此等事不必与下人说。你平时多与婉儿相处,从她身上多习为妇之道。至于秦氏他们,该回避的时候就要回避,但也得量个分寸。他们能撕脸去与鹫儿吵,你身为嫡女能吗?” 林岳氏说话着实叫人糊涂,不过林玥深知母亲行事手段,她无非是让要秦氏上窜下跳,抢着去当那个出头鸟,她们旁边看着就成,最多煽个风点个火什么的,但绝对不要去沾手。 林玥一点就通,连忙回道:“女儿明白。女儿明日就去找婉儿。” 说曹操曹操到。 陈婉儿掀帘入内。天冷,她罩着银狐毛斗篷,进门时先摘去交给婢女,而后向林岳氏请安。 林岳氏对这未来儿媳说不出的满意,亲昵地携起她的手,让她靠坐到她边上,笑着道:“刚跟玥儿说要向你好好学学,你就来了。外面可冷?” 陈婉儿抿嘴,轻回:“还好,来时正遇见表兄,他像是有心事,我问他他也不回。” 林岳氏听后与林玥相视一眼,道:“暹儿无非是烦科举之事。年少成名,担子可比一般人的重。你要多体恤才是。” “姨母说得对,是婉儿欠考虑了。对了,婉儿学会几个新菜式,还请姨母指点一二。以前在家时我也爱烹些吃食,到这儿来尝过姨母做的菜才觉得自个儿做得差了,也拿捏不到表兄口味。”说罢,陈婉儿拿出菜谱,皆是药膳,补身醒脑。 林岳氏看到这么细心的罗列,忍不住称赞:“暹儿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瞧瞧,这想的多周到。”话落,就选了几道清爽菜让陈婉儿备上。 陈婉儿百依百顺,很贤惠。林岳氏越看越欢喜,不过一想到她与林暹快要成亲了,不禁感慨起来。 她拈着佛珠轻叹道:“多亏祖宗庇佑,我家暹儿不像秦氏那混账小子。他孝顺识大体,文采又好,虽与那些纨绔子弟同窗,但没染半点恶习,待人庄重,懂得孝顺,全然是君子典范。到后年考上进士,做官自是不消说的,只可惜林家经商,朝中无亲戚,外人用着不放心,全看暹儿自个儿跌打滚爬了。” 陈婉儿笑笑道:“这全是姨母教得好。姨母也不必担心,表兄将来定是仕途顺畅。” 林岳氏眉间掠过一丝得意,还想继续夸时,含淑苑的李婆子慌张地来了,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了脚。 林岳氏备好的说辞被打断了,心有不悦。她凤眼微瞪,数落道:“怎么了?大白天难道见鬼了不成?” 李婆子来不及擦汗,哆哆嗦嗦,结巴道:“夫人,不不好了,鹫儿悬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啊?!” 林岳氏起身,一不小心打翻茶碗,被热茶泼了半身。她顾不得烫,连忙走过去质问李婆子:“怎么回事?这人早上还不是好好的?” 李婆子懊恼,直扇自己几个大巴掌。 “刚才那秦氏冲到含淑苑,骂了小半个时辰,句句难听刺耳。我是想着夫人叮嘱也没怎么拦她,谁知人走之后鹫儿就悬梁了,还好青莲及时,这才没酿出人命。” 林岳氏脸色发青,暗地里朝陈婉儿看去。陈婉儿显然很惊诧。而李婆子一见夫人脸色难堪顿时觉得说漏嘴了,头一低不再吭声。 “我过去看看吧。”说着,林岳氏让婢女取来披风。“这事先别说,也别惊动大官人。” 林玥起身道:“娘,我陪你。” “别,你去含淑苑岂不是落人话柄?”说罢,林岳氏就出了门。李婆子唯唯诺诺紧随其后,一路上都不曾停过嘴。 她说:“那秦氏骂得也太狠了,连我这老婆子从没听过那么臊人的话,也不知她从哪儿讨到的消息,说含淑苑吃穿用度都要比玉翠阁好,暗中还带着骂夫人你心偏呢。” 林岳氏不语,加紧步子往含淑苑赶,到月牙门洞下就听见里边泣声阵阵。她稍缓片刻,酝酿一番后方才直奔进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呀?鹫儿怎么会” 林岳氏两眼泛红,脸白唇颤,往榻上看,只见鹫儿躺在那处闭着眼,脖上系着根妃色披帛。披帛皱巴巴,勒得很紧。 “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快把那玩意解开。” 林岳氏怒斥,边上几个婢女连忙上前,手忙脚乱解下那根悬梁之物。 一番折腾后,鹫儿终于醒了,眼中含泪,半咬着牙。 林岳氏坐到榻边,心疼地携起她的手低声问:“受什么委屈了?义母替你做主。” 鹫儿光哭不说话,泪珠儿无声滚落下来的模样叫林岳氏看得都心疼。 “秦氏人在何处?” 林岳氏摆起主母威严。 青莲怯怯地回了句:“秦氏回房去了。刚才大官人来过,现也在她那处。” 林岳氏一听顿时恼怒,狠狠地瞪了李婆子一眼。 “这么大事怎么不与我说?”话落,她又赶去玉翠阁。众人跟在林岳氏后,像是给她造势,不一会儿含淑苑就剩青莲和另几个婢女。 青莲把小婢女们支走,而后端来碗水递到鹫儿面前。鹫儿坐起身子,撩开额前乱发,而后接过碗喝口水漱起嘴。 “给我镜子。” 青莲听后忙端来铜镜。鹫儿对镜左右细照,然后拿起披帛按去眼角泪痕,再将它垫在脖处比划着。 “虽说是丝的,可这颜色俗了。”她边说边摸脖上瘀痕。不是很深,可就是让人见了不舒服,好似美玉被划过一刀,留下浅浅的印迹。 鹫儿嘟起小嘴问青莲:“是不是很难看?” 青莲忙摇头,看她无事一般,心里有点怕。 鹫儿低头叹息,起身移开铜镜,轻捧住青莲的小脸,低声道:“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大概我真的死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放心,往后我定不会亏待你。” 鹫儿说得真情意切。青莲脸颊莫名烫了,一下子感动不已。卑微的婢女到哪儿都受气,可鹫儿对她真的好,从不把她当下人看,还从月钱里拨出些给她生病的爹和读书中的弟弟。 青莲口拙,憋半天只红着脸说:“娘子待我好,我是记在心里的。” 鹫儿莞尔而笑,亲昵地掐了下青莲的小脸。她很喜欢这个婢女,忠心耿耿,对她唯命是从。 戏唱了一半,最精彩的可不能错过。 鹫儿吩咐:“快去玉翠阁看看,别让夫人受欺负了。” 青莲点头道好,放下铜镜就奔了出去。 鹫儿如释重负坐到妆镜前,以指为梳,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青丝。刚才悬梁时,有处发尾打结成一小团儿,她干脆把这乱团儿剪去扔进炭盘里。滋地一下,发团儿蜷缩成灰,一切都干净了。 此时,青莲已经跑到玉翠阁。婆子与婢女都候在外头,立在冰天雪地间抖瑟着。她小心靠过去,屏气听着里面的动静。 “咣”的一记,像是桌案被掀翻的声音,紧接着就听林大官人咆哮道:“你为何要去折腾?她哪里招惹你了?” 秦氏啜泣道:“我也没做什么呀,只是在苑前说了两句重话,谁想她会寻短,早上见她还好好的。” “你是有多见不得人好?!” 林安的嗓门更响了,谁都能听出他气得不行。 “官人莫要动气。”林岳氏好声劝道:“这人不是没事吗?秦娘也没想到这出呀。” “你也闭嘴!” 林安继续怒骂:“你后宅是怎么管的?连底下人的嘴都管不住吗?说过多少次了,别留那些乱嚼舌根的!我在外经商,回府后还要替你把持吗?” 林岳氏不吭声,也看不到她此时是何脸色,但林安那句“别留乱嚼舌根的”着实让婆子c婢女们害怕,她们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心虚。 “罢了,罢了!你们就气我好了!”话落,又是一阵凳椅磕地声。 “官人,你这样对那丫头,我不服!” 秦氏的声音又跳了出来,拔尖又刺耳。 “她穿戴凭什么比两个姑娘还好?明明就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倒比得上正经家的娘子了!主母心善,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哪有正经娘子穿得寒酸,外头人光鲜的道理?” “寒酸?你竟然有脸说谁不知林家人的衣裳用的是最好的料子,玉是最好的玉,你也不好好分辨就会胡扯。我今天再落一句话,不许你闹事,我能把你弄到林府也能把你赶回去。” “哇”地一声,秦氏号啕大哭。她院中的几个婆子婢女脸色都极难看。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氏不受宠,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没过多久,林安气势汹汹地出来了。众人连忙往后退,低头顺眉乖乖让路。 林岳氏继续在房里训斥秦氏:“瞧你做的好事,林家何是由你来做主?别以为你说的那些话我没不知道,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话音刚落,林岳氏就出来了,端着架子冷眸一扫,严声道:“刚才大官人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哪几个不听话的c乱嚼舌根的,谁做过做么事心里清楚!” 秦氏手下的婆子低头闷声,暗地里传着眼色。没人敢说话,直到林岳氏走后,仍是安静了好一阵子。 青莲悄悄地回到含淑苑,没想林安竟先她一步到了。人坐在榻首,余怒犹在。鹫儿俯在他膝头,就像只玩累的猫儿,半闭着眼,樱桃嘴噙着一丝受人欺负的委屈。 “怎么连个婢子都没有?” 林安愠怒,万分心疼膝上的“猫”。 青莲被吓住了,更不敢往里去。这时,伏在膝头的“猫”叹息起来,轻声细气的,弱不可闻。 “是我让她们去歇息的,不想让她们跟着我一起被人笑话。那些人都在拿徐提举的事说我,道我是勾栏出身,可我明明是帮你在做事的” “谁?谁敢这么说?!”林安怒上眉头,狠狠地瞪起眼。“若有人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定饶不了他。” 他是一家之主,怎能容人反驳?在林府,他的话就是圣旨。 鹫儿抬起身,以指轻揉他眉间“川”字,道:“别生气气坏身子谁来陪我?” 她娇弱无力却竭尽所能地讨好,直到林安没了怒气。他不生气,她也就高兴了,仿佛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林安叹道:“你怎么会做这傻事?还好被人看见” 他还是有些怨她的。 鹫儿垂眸,一不小心又落了两滴泪。 “是我一时糊涂,如果多想想你的恩德,我也不会犯浑。” 林安又是一声叹,他知道秦氏是什么德性,鹫儿怎敌得过她?一切也只能靠他了。 林安信誓旦旦道:“我已发话,说再多嘴就撵走,从今往后不会有人惹你!” 鹫儿不信。“真的?” “当然!” 鹫儿如释重负,不过眼中惊惧未散。她重新伏上他膝头变回受伤的小兽,轻轻呜咽引人疼爱。 林安继续哄着,把她哄睡着了才离开含淑苑。待他走远,青莲就进来了。 青莲小心翼翼走到榻边,想替把鹫儿的锦衾盖严实。一只手蓦地抓住她胳膊,冰冷坚硬犹如鹰爪。 青莲吓得魂魄离体,差点叫出声。那只手转而向上,温柔地覆住她的嘴。 “别怕。” 鹫儿目光熠熠,毫无睡意。她坐起身,轻拉青莲的手,低声道:“你回来了呀,有人为难你吗?” 青莲摇头,把听到的事转述,说到秦氏挨打时,脸上闪过一丝痛快神色。 “她这个人就是欠收拾!” 鹫儿眼无波澜,好似听着与之无关的事。她将青莲往榻上拉,颦眉道:“我想躺一会儿,可是太冷了,你陪我一会儿可好?” 青莲受宠若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个使不得,大官人知道会打我的。” “可是天这么冷,我累却又睡不着。你就陪陪我,等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她越发可怜了,桃花眼泪汪汪的,让青莲于心不忍。斟酌再三,青莲勉为其难点下头。鹫儿顿时高兴起来,往里挪了挪,拉她上榻。 翌日,几个婢女婆子被赶到外院做苦活,府中没人敢多嘴了,不过暗地里还是有些动静,大多在说秦氏没戏了。 秦氏本来出生就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秦氏家里是卖米的,铜钱味重,处处计较。年轻时好仗着自己貌美受宠,嚣张跋扈,把人都得罪光了,出事之后,连帮忙说话的也没几个。 秦氏也知道处境堪忧,一整日闷在房里茶饭不思。 林璎没摆过好脸色,毕竟出了这种事,她连带着遭殃,心中暗恨母亲多事。 林璎耐着性子先劝几句,而后不悦说道:“这事做得也太失脸面了,都不知人家怎么笑话呢。” “哪里失脸面了?!” 秦氏怒蹦起来,狠掐林璎的胳膊又不解恨地往她脑上捶两个爆栗。 “我这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咱们本来就比大夫人低一等,难不成还要被个不知底细的贱c妇压一头?你肯答应,我这做娘的还不答应呢!那狐狸精装什么死,真要上吊就应该死得干净些!唉” 秦氏话说得太快,一不小心咬了舌头连连抽气。 林璎被她打疼了,噙着痛泪拔起身。 “你这骂骂咧咧的,就像个市井妇!” “市井妇又怎么了?你爹当初也不过是个走船的。”说着,秦氏委屈地啜泣起来。“秦家虽是卖米的,可家底厚实着呢。当年你爹还是小船主的时候,我可是掏光所有身家给他了。如果没有我,哪来林府这般风光?林家就是我撑起来的,我正室不做,死心塌地跟着你爹,给的嫁妆比岳氏丰厚多了,她算什么?不过是县官之女,徒有空名而已。” 林璎一听,不由心疼起秦氏,咬咬牙,恨铁不成钢。 “你就不能学学方娘,整天礼佛,不问世事。” “你懂什么呀,她孩子被夫人给害没了这才去念佛。你瞧,她进静心轩后官人可去看过?这跟做姑子有何区别?我可不是那方氏,这么好欺负。大风大浪我都压过了,还怕个小丫头不成?再说,我真要动那丫头,哼,你爹才不会和我计较,毕竟我是与他同甘共苦,撑起锦绣堂的!” 林璎听后觉得不妥,小声劝她:“娘,你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回爹爹真的很生气,再怎么样,你都是错了。” 秦氏听后觉得有理,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想出条妙计。她去向林安认错了,绾圆髻,薄施粉,有意露出憔悴模样。 林安不想见她,故意晾她一个时辰。林岳氏倒是有些坐不住了,出门见到院中跪着的秦氏,不由喝斥:“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今日还敢到官人这里来放肆!” 秦氏伤心抹泪,道:“昨夜奴家彻夜难眠,越想越觉得做得不对,官人生气是自然的,还害得夫人一起受罪。” “你这话说的好听,怎么不想想在含淑苑留点口德。林家是商贾之户但也懂礼仪廉耻,这事传到外头去,让官人如何做人?” 林岳氏借题发挥,好好地数落着秦氏。秦氏变乖了,光哭不辩白。林安在里边听后不由心软,递上眼色让人把秦氏带进来。 林岳氏拦不住,只好让婢子扶秦氏进去。秦氏弯腰屈膝,步履蹒跚,眼角垂着泪,哭得梨花带雨。林安心肠再硬,看她这娇弱模样也不忍责怪,再看,就见她面颊红肿,定是受了打,略有不悦地瞪林岳氏一眼。 林岳氏心里窝火,将帕子绞成一缕麻绳。 林安端坐,正声问道:“何事要说?” 秦氏微颤,两腿一软跪到地,捂心痛哭起来。 “官人,奴家错了。这也是一时糊涂,光把人往坏处想。奴家不像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会讲大道理,但奴家心里清楚,一直铭记官人恩德,想到官人待我不薄,奴却做出这般让官人为难的事,真是恨不得以死谢罪。” 林岳氏不满,插嘴训斥:“好了,别说了。一天到晚死死死的,你还嫌不够乱吗?” 林安垂眸不语,过了会儿便摆手叫林岳氏先退下。林岳氏微怔,咬着牙思忖,而后施礼告退。 夫人走了,秦氏连忙跪爬过去,埋首到林安怀中,啜泣道:“其实奴家是怕官人嫌弃我年老色衰。自打生下一双儿女之后,奴家容颜不比从前,但对官人的情意半点没变。官人嫌弃我,可比让我死还难受官人,奴家真知错了。官人莫要弃了奴家,哪怕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奴家求您。” 说着,秦氏边磕响头,额头锤在地嘭嘭直响。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林安以手挡住她额头,把她拉到小榻上。“昨日我是生气,但还没气到弃你的地步。” 他的语气软了。秦氏暗喜,顿了会儿继续轻泣道:“家宅不宁皆是奴的过错。昨天夫人也罚过奴家了,奴家不怪夫人,只怪自己心眼太直,往后奴定会自省,与方娘一同念经礼佛。” 秦氏暗暗地褒扬自己一番。林安未能听出暗意,只道:“家中有两个念经的已经够了,你不用再掺和,以后别多事就好。鹫儿是我带回来的,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往后你不得再去扰她,明白吗?” 秦氏连忙拭去泪,点头如捣蒜。 “明白,明白!多谢官人,奴家也不是要惹怒您,奴家只是害怕” 林安深叹口气,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 “此事就这么过去吧。这月是璎儿生辰,我不知道送什么好,就拿这块玉送她。之后,我会安排设宴,给璎儿做几席宫里菜。” 林安边说边从百宝箱取出一块墨玉递到她手里。 秦氏见之心里一惊,这和田墨玉可比羊脂白玉贵上百来倍呢,两个巴掌挨得值!她笑逐颜开,忙娇嗔道:“我就知道官人疼璎儿。”之后一番温存,不便细说。 得美玉后秦氏消停了,她把墨玉镶成链坠,配上根足金粗链,让林璎每天挂脖子上。 林玥一见这大金链子配豪玉,不冷不热地笑问:“你脖上挂的是护心镜吗?”话落,小婢女都笑了起来。 林璎顿时涨红了脸,左右一看,咬牙摘下链子塞林玥手里,讨好地说道:“姐姐若喜欢,这就送姐姐了。” “唉,爹爹送你的生辰礼,怎么能随意送我呢,再说这么粗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可受累了,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带吧。”而后,她话峰一转,笑着说:“前几日我看到鹫儿也有一块墨玉,燕子模样,挺别致的。要不你去问问她找哪个师父做的,可比你这大金链子好看呢。” 什么?她也有?林璎震到了,本以为自个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所以才得了这么一块宝贝,可人家早就有了。 林璎气得差点想把玉砸了,回房之后委屈地大哭。秦氏问:“这是怎么了?” 林璎扭头不想理,秦氏再三追问,她才哭着说:“玥姐姐说鹫儿也有块玉,还比我的好看。” 秦氏一听,脸立马就青了。“那个小贱c妇又在使不要脸的手段!”说罢,她出门,一口气冲到月牙门处,可想到前阵子的事又放缓步子,反覆斟酌后蔫萎地折回房内。 林璎还在哭,边哭边捶云纹靠枕出气,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那块玉就要往地上砸。 “唉!这可使不得!”秦氏连忙抓住她的腕子,一一扳开手指,把墨玉夺来。“好歹也是你爹送的,怎么能砸?” “爹爹偏心,对捡来的都比对我好。”林璎哭得满脸是泪,抽泣着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氏心疼坏了,忙掏出帕子擦去林璎颊上的泪珠儿。“这没什么好哭的,咱们都先忍口气。来日方长,还怕整不死那丫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辰,待看到鹫儿戴着那块墨玉,你就问她要,她还敢不给吗?” 林璎听后收了泪,她倒不是真要鹫儿的墨玉,只是心里憋屈而已。 女儿不通透,秦氏着急,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心教训道:“你这丫头说你愚笨还嘴硬,林玥比不上也就罢了,连个野丫头都能踩你头上。我倒不信了,你生辰那日就硬着脸皮问她要。” 秦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本来林璎对鹫儿没什么大意见,但经娘亲不断扇风点火,心里越来越不舒坦了,忍不住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呀,爹爹为何这般上心?” “哼,她就是个卖的!”秦氏咬牙切齿唾骂道。 说到“卖”林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秦氏不得不补上句:“就和四季春里的那些个没两样。” 四季春是别苑,里面全是林安从天南地北网罗来的美人,能歌善舞,专被用来服侍贵人们的。要知道半边海上都是锦绣堂的船,这明里暗里的手段都少不了。 林家子女不准入四季春,林璎只在宴上窥过四季春的乐伎,但都不是鹫儿这般调调。她疑惑不解,又问:“可爹爹认她为义女,怎么又与四季春里的伎们一样呢?” “你懂什么?!心高气傲之徒怎看得上乐伎,那徐提举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来时多瞧不起人,这回被捏到把柄了,样样不都听你爹的?” 林璎狐疑,不过见秦氏说得跟真的一样也就信了,不禁露出嫌弃之色,道:“她如此下c贱,那块玉也定是脏的,我不要!” “别傻了,这玉值好几百两,不要白不要的,再说我们真图那小娼妇的东西?我们只是争口气!到头来别被人说你个庶女还不如一个卖c身的。”说着,秦氏携起林璎的嫩手又摸又捏的,还万分怜爱地叹息道:“你小时候娘请高人来算过,说你天生富贵命,往后定是能寻个好婆家。娘跟你说,越是富贵的人家门里越是难缠,如今你也该学着点,别蠢得尽被人算计。” 秦氏的歪门邪说还真让林璎听进去了,自觉整顿门风需从我做起,别的不说,先得让鹫儿知道“捡来的”与“生出来的”有何差别。 等不到生辰,林璎就开始针对上鹫儿了,只是鹫儿不太露面,几天也碰不到一回,林璎想摆架子也没人看。既然拿不住大的,那就挑小的捏,看到含淑苑的几个下人骂几句也舒心。 一来二回,含淑苑内怨气重重。一些小婢子受不住气,坐在阶上委屈地直哭:“凭什么都来欺负含淑苑的人呀,咱们招谁惹谁了,好端端地走着,还被截下骂上几句。” 鹫儿听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鹫儿听见小婢女的话却不做声,只顾着摆弄百宝箱里的首饰。 林安又送她副耳坠子,镶赤玉的,小小一颗挺别致。她把赤玉耳坠戴上,而后让青莲拿来披风穿戴,拾掇齐整方才出了门。 走过阶,哭哭啼啼的小婢女还在,见到鹫儿颇有怨气,但也毕恭毕敬地施礼。 青莲见状眉头一蹙,厉声数落道:“娘子受委屈,怎么也不见你们帮着。自个儿受委屈便哭天抹泪,在窗下说给谁听呢?” 鹫儿面色如常,轻按下青莲的手示意她算了。青莲不解恨,又吼道:“娘子对你们都不薄!你们几个倒好,光挺着被人骂,也不懂为娘子争个脸面骂回去。” 另一小丫头傲慢插嘴道:“都是正主房里的,怎敢骂回去?” “娘子就不是正主了吗?!” 青莲气得脸都红了。鹫儿又在旁拉她几下,轻声细气道:“好了,别说了,先去夫人那处吧。” 青莲替她不值,又气又怜道:“您心地太好了,奴婢不能看着您被人欺负。” “没事。”鹫儿嫣然一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众婢不再吭声了,拿起器具打扫院子。鹫儿走了几步,不小心踩到花泥,她把刚才插嘴的小丫头叫来,轻声吩咐:“替我拿块干净的布。”话落,她有意无意地摸下丫头的袖子。 小丫头未多想,去杂房里拿布巾,谁想一弯腰就听到“叮”的一声,低头看,就见地上有副耳坠子,黄金的,上边有赤玉。小丫头爱不释手,心想落在杂房里的东西不会是正主的,于是怀着侥幸把它贪下了。 鹫儿擦去鞋底花泥后便出了含淑苑。她每日都会去给林岳氏请安,尽义女之本分。林岳氏不喜欢她,但又不能存心刁难,只好默默地忍住口气,等人走后眼不见为净。 不知为何,今日鹫儿呆得有点久,有意讨她嫌似的坐在凳上慢悠悠地喝茶。林岳氏眼皮都跳了,说完几句场面话后硬挤出一个优雅的笑,道:“你不找璎儿玩吗?说来你俩年纪差不多大。” “回义母的话,前阵子有找过璎姐姐,可她得风寒,不便见我。其实我知道,她定是为之前的事生气,是我害得秦娘”话说到一半,鹫儿就没声了。她眼帘低垂,目光黯然,两手不自在地摩挲茶碗上的雕纹。 林岳氏被她孱弱的娇柔样打动了,只觉得眼前丫头半大不小的,遭那么多罪也挺可怜,暂且不管她与林安究竟是何种干系,作为贤妻良母,林岳氏不得不摆出点模样来。 “鹫儿,你莫多想了,上回的事真不能怪你,你义父也说过他们不是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全都往后退一步,莫要伤了和气。我自会帮你说话,毕竟得你这么乖巧的女儿,我也高兴。” 林岳氏慈眉善目,笑得跟真的一样。 鹫儿感激泣零。她缓缓抬起眸,眼泪汪汪的,又多添三分柔弱。 “我天生口拙,说不来好听的话。自爹娘过世后,我便尝尽人间冷暖,碰到像您和义父这样的大善人,真是我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鹫儿,给您磕头。”说罢,鹫儿跪地,把林岳氏当菩萨拜。 林岳氏忙伸手去扶,故作愠怒道:“傻丫头,这是作甚?都说了把你当一家人了。别哭了,快把脸擦擦。” 鹫儿点点头,看着林岳氏,很真诚地说句:“义母您人真好,就是活菩萨。” 林岳氏礼佛多年,受香火熏陶或多或少沾点“佛气”。听鹫儿这么一说,她不免飘飘然,更是摆出慈爱模样,亲昵地搂着她替她拭泪。 “哪有像你说的这么好,反正还是那句话,有难处就来找义母好了。” 鹫儿很听话地应下了。她此番举动无非是在试探林岳氏的态度。暂且不管林岳氏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不会针对。 鹫儿放心了,小坐片刻后就借故离去。出院时,她恰好与林暹打个照面。 林暹刚从书社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上便服。他穿着件宝蓝葫芦暗花圆领袍,腰间佩碧玉,外罩玄色大氅,耀眼却不俗气。他一入院,婢女们都脸红了,连青莲都没逃过去。 鹫儿偏是不痛不痒的那个,脸上泪痕犹在也不知遮掩,匆匆地朝林暹揖礼后低头走了。 林暹稍慢半拍,不由侧过几分c身子,目光却很合时宜地止住了。他不自在地清下嗓子,齐整衣襟后方才进去。 林岳氏正要礼佛,见儿子来了便把佛珠放下,边替他脱玄氅边笑问:“今天这么冷,怎么想着出去了?” “之前同知大人的公子约我论文,不好推脱,所以就去了。我刚才看到鹫儿,她为何到你这来?” 林岳氏不胜其烦,叹气道:“不就是秦氏母女俩,老是盯着人家欺负,都出过事了,还不安分。我这义母的怎么能不管?” 林暹笑道:“母亲宅心仁厚,就当积福。” 这话林岳氏爱听,人都进门了,她能怎么办?除了积福还是积福。 林暹知道娘不喜欢鹫儿,其实他也不喜欢,这种厌恶没来由,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晚些时候,林暹又与鹫儿相遇了。他看书看累了,想找个雅致的地方散心,走到石林间,蓦然回首就见鹫儿立在草丛里。 她梳两个圆髻,穿着一袭翠裙,转身时,裙裾轻旋,犹如一片夏日荷叶。她探入石洞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寻不着便成无头苍蝇,东转西转的。 寒意被这片娇嫩荷叶驱散了。林暹看着看着不由出了神,忽见鹫儿回眸,他一吓,匆匆垂眸避开,心中不耻之前窥视行径。 林暹打算要走,不经意地低头,见脚边有只小狸花猫,一点点大,生出来没多久的样子。 小东西冻坏了,不停哆嗦着。林暹觉得它挺可怜,一把将它抱起。 “喵~~”小狸花奶声奶气地叫唤。 鹫儿转过头看来,一见这小东西,欣喜地扬起眉眼。 “原来你在这儿。” 她是对着猫儿说。 林暹还来不及反应,鹫儿便小跑而来,每一步像踩在银铃上,伴有叮铃声响。少女的纯真和美人的娇媚混杂在她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矛盾。 林暹不敢动,慢慢地垂下眼帘,摆出惯有的冷漠姿态。鹫儿靠近时,他蹙起眉,把小狸花往她手上塞,没想早了半步,鹫儿未伸手,他就把狸花猫放了,摔得人家喵喵直叫,未等鹫儿去捉,滋溜一下又不见了。 林暹哑然,呆懵地眨下眼。他不是故意的。为挽颜面,他不冷不热地提点道:“屋里不能养猫,太脏。” 鹫儿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呆子。 “你把我的猫摔了,应该赔不是才对。” 林暹语塞,想了会儿只能低头赔不是,但最后还是执着地提醒道:“猫太脏,不能养。” 鹫儿不悦地嘟起嘴,说:“洗干净就不脏了。你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不也是脏脏的,难不成就不能回家住了?” 林暹从她呼吸之间嗅到了一丝嫌弃,他竟比不上一只猫?! 林暹摆出冷脸,一板一眼教训起她:“猫不能与人相提并论。猫是畜,有皮毛易生蚤子,平日不爱洗澡;人懂干净,五日一沐,勤换衣。” 鹫儿不爱听说教,还没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插嘴道:“没想到此等小事让大郎上心了,真是过意不去。我还要去找小狸,不耽误您。告辞。” 鹫儿扭身,不再理他。 先生还没说尽兴,学生就跑了。林暹胸口一闷,有点憋屈。也许就是这口气的缘故,晚上林暹做了个怪梦。梦里有只白狐立在窗前,它两眼碧绿,犹如宝石;皮毛蓬松,亮如绸缎。 他看它许久,忍不住轻唤。白狐蓦然跳到他怀里,幻化出人形 林暹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不知怎么的,心有点乱。 翌日清早,林暹惴惴不安地去向母亲问安。走前,他刻意看了下时辰,怕再遇见别的人就往后挪小半个时辰。 到林岳氏那处时,果真没遇上闲人,可是林暹刚坐定又听到含淑苑的事,说是房里遭了贼,做贼的正在外边闹呢。 “闹什么?前几日刚收拾了一伙人,怎么又冒出一波来?” 林岳氏大怒,但碍着林暹在,不好发作。林暹听得尴尬,内宅事他不方便插手,只能在旁边劝道:“母亲息怒。” 齐婆子连连点头道:“是呀,夫人别气。李婆子已经过去了,定会把这事办妥。本来也算不了大事,不用劳烦您出马,但想来想去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今天早上含淑苑里少掉副赤玉耳坠子,寻了一圈在个小婢女身上。别看那丫头年纪小,嘴可凶呢,硬说是在杂屋里捡来的,但如此贵重之物怎么会落到杂屋里,再者即使捡到也该交于管事婆才对,怎么能自个儿贪下。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岳氏揉着额穴,敷衍地点下头,挥手示意齐婆子继续说。 齐婆子清清嗓门,说:“后来就把这婢女撵了。刚才在外头闹的是婢女爹娘,说咱们冤枉她了,这人赃并获的,哪里来的冤枉呀!” “哪里找来的丫头?这么不规矩!” 林岳氏一问,齐婆子两眼立马放亮,忙回道:“不就是王婶引荐来的嘛,当初觉得是熟人也没多问就安排在含淑苑了。” 林岳氏觉得这名耳熟,多问一句:“是秦氏那边的王婶?” “正是。” “哼!我就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林岳氏咬牙切齿,心里却暗道痛快,王婆也算秦氏半个心腹了,正是断人左膀右臂的良机呀。 “传我的话,把王婶打发到浣衣房里去。和李婆子说一声,把这事料理干净,别再传到官人耳朵里。” 齐婆子唯唯诺诺,照她意思去做了。 林岳氏回眸见林暹一直听着,怪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道:“内院里的事也挺糟心,不过你以后成家大可不必管,让婉儿把持就行了。” 林暹颔首。 当天,王婶就被遣到浣衣房,走时哭哭啼啼的,想让秦氏帮忙说几句话。 秦氏是泥菩萨过桥,自身难保。她想替王婆说几句话,结果好话没说着又挨了顿训,说什么手脚不干净的还敢往家里带。 这明明是别人犯事,怎么也怪到她头上?秦氏觉得流年不利,准备到庙里烧几柱香,抱个佛脚什么的,刚做好打算,含淑苑与林璎的婢女就打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宅子里本来就爱争来争去,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放火。虽说含淑苑惹到的都是小事,但众人拾薪,终于把火焰挑高了。 秦氏贼心不死,她本想过去,可是鹫儿悬梁之事刚过去没多久,想来想去只好派贴身婢仆沈奴出马。 沈奴赶去的时候,几个婢女刚被婆子拉开。她们个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脸上还有爪印子。其中要数青莲最狠,指间仍缠着发丝,不知是从哪个婢子头上扯下来的。 沈奴心里一惊,心想这青莲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怎会变得这般泼辣。 宝璎院的婢女们见自家人来了,连忙扯开嗓门,委屈地哭诉道:“沈娘替咱们做主。咱们在路上走得好端端的,含淑苑的人就冲来打人,把我们几个脸都抓花了。” 说罢,故意侧脸,好让人看清脸上的爪印子。 青莲气极,忙道:“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她们口中无德,见人就说我家娘子坏话!你们这几个下等使女,连我家娘子面都没见着过,凭什么这样说?!” 她骂得面红耳赤,见几个小婢子有恃无恐,立马又扑了过去。婆子连忙把人拉住。 沈奴眼珠子一瞪,指着青莲鼻子大骂:“你这婢子反了!还把不把人放眼里,回头我要好好问你家小娘子,是怎么管人的!” 说罢,她作势要扇。哪知青莲像吃过熊心豹子胆,甩开婆子的手,把脸凑过去,叫嚷道:“要打就打,别扯我家娘子不会教人。凭良心说,我家娘子何时招惹过这几个院里的使女了?每逢月初娘子还送小礼过去,收时倒高兴,吃光喝完一抹嘴,立马翻脸不认人了!” 这显然是在骂秦氏和林璎。自鹫儿入林府后从没招惹过是非,月初还送过亲手做糕点,相比之下,秦氏母女做得太不体面了,连几个婆子都觉得这两个白眼狼有些过分,而且上次已被林安教训过,怎么还不长记性。 “你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是以下犯上!” 林璎来了,正好听见青莲指桑骂槐,半羞半怒地自个儿往套里钻。沈奴看她一眼,连忙使上眼色让她别说话。 青莲不是省油的灯,见到林璎半点不怕,只冷笑着说:“就是你院里的人先动口,还骂得难听。这话也不知是谁教的,我听了都替她们的院子害臊呢,真不知是怎么管人的。” 一句放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沈奴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甩过去。不知是谁把青莲一拉,叫她扑了个空。 沈奴定睛看,竟是鹫儿来了,于是就阴阳怪调地嚷了句:“哟,还搬救兵来了。” 鹫儿神色如常,她轻轻地把青莲往身后拨,接着朝林璎施礼道:“青莲有所冒犯是我的过错,璎姐姐如果要罚就罚我吧。我也愚笨,不知哪里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请璎姐姐包涵。” 一席话,高下立见。刚才找碴的丫头们见到真人都呆了眼,有个年纪小的还情不自禁“哇”地叫了一声。 被自己人拆台,林璎不由侧头瞪眼,几个婢女连忙垂首不再出声。 林璎仗着自己的身份,得了便宜还卖乖。她不冷不热地笑着说:“你的赔礼我收下了,但一码归一码,刚才你婢女这么顶撞,得安家法处置。” 沈奴听后觉得林璎挺能耐,算是给她撑半个老腰了。她忙给身边婆子指个向,让她俩把青莲抓起来。 鹫儿往前一挡,不紧不慢地说:“凡是都前因后果,要罚也得明明白白。我刚来,也不知出了何事,能否请婢子说下为何青莲与你们起争端?” 挑事的婢女心虚地朝林璎看了眼,见她没反应便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只是好好走着,她就冲过来打我们了。” “娘子你听听,你家院子里的就是条疯狗呀,平时怎么管的!”沈奴两手插腰,鼻子一皱哼声道:“你管不好,长辈插手来管也不为过。” 鹫儿镇定自若,说:“沈娘说得有理。您也是老资历了,在这府中能说上几句话,为人也公道。只是有点我不明白,无缘无故为何要打人?青莲又不是新来的,府中规矩比这几个小的都要懂。只听这一面之辞,沈娘不觉得蹊跷吗?” 沈奴语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鹫儿莞尔,又道:“既然沈娘能辨一二,那就将这桩事好好理顺。如果是含淑苑有错在先,我自愿受罚;若是这几个小婢女” “当然不会包庇。” 林璎昂首挺胸,抢先立下重话。沈奴脸色一变,为安定军心,她假装镇定,而后细眉微挑,暗中使个眼色让宝缨院的莫慌。可是宝缨院里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之前她们未见过鹫儿,只听说她是个极好欺负的人,可刚见识到她言行,也不是个任由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鹫儿侧身对青莲说:“你把事情经过说来给大家听听。” 青莲为难地蹙眉,小声咕哝:“我怕娘子听了会” “不打紧,你只要不加油添醋,胡编乱造就成。” 青莲颔首,深吸口气后就把原委说了。 “刚才从夫人那处回来,半路就听见有人碎嘴。句句不堪入耳,似有深仇大恨般。我忍不住停下,就看到这几个婢女在和旁院的瞎扯,说的全是娘子坏话。当时我气坏了,心想这几人从没见过娘子,何来这确凿之言?所以就” 鹫儿问:“什么确凿之言?你干脆就说出来吧。” 青莲斯斯艾艾地说:“她们说说娘子阴毒不要脸,明明是个卖身的小姐” “胡扯!谁敢说这样的话!”沈奴眼大如铜铃,气势汹汹,而后她一笑,阴险地说:“青莲,你该不会想赖宝缨院的人,故意这样说的吧?” 青莲被这般反咬一口,顿时语塞,缓过神立马涨红了脸发起毒誓:“我有说过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这种话还不是从你们哪里流出来的,还有脸反咬一口。你们若清白就跟我一样发毒誓!” 宝缨院的婆子和婢女们都不吭声了。 林璎站出来,帮着自个儿人,说:“我们院里的人没做过,干嘛要发毒誓?” “是呀,没错。明明是青莲冤枉我们,我们都听夫人c大官人的话,怎么会搬弄事非,乱嚼舌根?” 宝缨院的说完,别院的也忙点头,怕受牵累似地解释:“我们刚才在商量活计呢,没说这种话。” 青莲势单力薄,一张嘴抵不了十口。 沈奴料她拿不出证据,阴恻恻地冷笑道:“人家明明在商量活计,你却诬赖。我知道你看不得你家姑娘受委屈,前阵子也是有些误会的,但事已经过去了,这招反咬可不高明呀。来人,把青莲绑起来!” 一声令下,婆子们作势要动手。 “慢着。”鹫儿再次阻拦。“既然说商量活计,那是什么活计?你们几个背对背站好,一起告诉我。” 话落,众人一愣,不由自主暗飞眼色。 鹫儿嫣然一笑,道:“怎么,为何不说还看来看去,难道心虚不成?” 别院的婢女不禁吓,一下子就跪地了。“娘子,这与我无关,他们在说时我没插过半句话。” 沈奴顿时青了脸,厉声叫骂:“你瞎掺和什么?有问你话吗?” 婢女见风使舵,转口又说:“没有瞎掺和,我是什么话都没听见,一句都没听见!”她只想把自己撇干净,两边都不愿得罪。 沈奴虽不爽,但也暗松口气。她收到林璎眼色,立马下定论。 “青莲,你把人打成这样,光这条就是大错了,应直接收押!” 两指粗的麻绳往青莲身上套,青莲未免惊慌。 鹫儿脸色微沉,把婆子推开,两三下解去绳结。 “就算含淑苑的人犯事也应该我来罚,何时轮到你们?” 她语气不重,说话也是绵绵柔柔,听来就是极好欺负的。 沈奴全然不怕,亲自来绑人,偏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冒出句:“我听见了,是那几个婢女在碎嘴,与青莲所说的相差无二。” 沈奴大怔,不由自主回去看,就见一素裙妇人立在不远处。她面容清丽,乌发盘成圆髻,髻上只插根玉钗子,不食烟火的模样。 “如夫人?”沈奴惊呼。 那少妇目光悠悠地落到几个婢女脸上,严声道:“你们几个年纪不大,说话怎能这般难听臊耳?回去定要让婆子好好管教才是。”说着,她又看向林璎,动下嘴算是笑了。“许久未见璎儿了,近来可好。” 林璎见她跟见鬼似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不多说,直朝沈奴看。沈奴立马旋身,重重地扇那几个婢女的嘴。“你们几个下作妇,出人眼皮子就兴风作浪!若不是如夫人看见了,我真被你们蒙了!打,给我好好打自己的脸!” 说着,沈奴回头朝鹫儿赔礼道:“您瞧我这老糊涂,被这几个丫头给蒙骗了。” “这不怪你,这只得怪她们。” 鹫儿直勾勾地看着沈奴,眼眸很清澈但透着一丝冷情。 沈奴不由打个哆嗦,回过头厉喝道:“你们几个跪下给娘子赔罪。” 婢女们被呼来喝去,十分地委屈,但又不敢说是受人指使,只得跪在鹫儿脚下磕个头再自打一巴掌,讨饶道:“奴婢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鹫儿低头望着,眼波温柔似水。“知道错了就该打重些。” 婢女们怔住了,面面相觑,而后向林璎投去求助的眼神。林璎连忙把脸避开,当作没看见。 噼哩啪啦一阵响,婢女们的脸全都扇肿了。沈奴看着都有些心疼,想问鹫儿。“这够了吧?”哪知鹫儿根本不理她,携过青莲的手朝方氏掬礼道:“多谢如夫人为我们洗冤。” 方氏拈着佛珠,莞尔而道:“佛祖在上,凡事都看在眼中,而我只是实话实说。” 鹫儿再次道谢,又道:“青莲与人打架也有不当之处,回去我自会重罚。今日之事我定会记心上,来日必将报答。”说罢,她就携青莲走了。 地上跪着几个小婢女仍在自打耳光,心里怨恨指使他们的人却不敢说。 这一幕正巧被路过的陈婉儿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陈婉儿不是好事的性子,只是见到鹫儿在场就忍不住多瞧几眼。之前她有听过几句闲言碎语,大多是说鹫儿来路不正,不过见识到她谈吐倒觉得像是读过点书的。 人都散去了,陈婉儿也就走了。她一路都在想是不是要告诉表姨母,偶尔抬头正好看到林暹,一袭靓蓝的袍修身且齐整,金相玉质,闲庭信步。陈婉儿脸颊飞红,不由低下头,伸手捂上发烫的桃腮。 林暹没注意到她,边走边凝神思忖。陈婉儿怕与他错过,含着羞色弯起眉起,娇俏地唤声:“表兄。” 林暹如游园惊梦,目光迷离地飘了几圈才落到她身上。他驻步,一本正经地牵起嘴角,算是笑了。 陈婉儿上前,羞涩笑问:“表兄怎么在这儿?看书看累了?” 林暹点点头,略有所思。陈婉儿不由自主猜想他的心思,看他是过桥而来,而桥那边正是宝缨院边上。 莫非他也看见几个院的婢女吵架了?陈婉儿抿起嘴,不知该不该扯这话头。平日里林暹最讨厌搬弄事非,她不想招他嫌。 “这几日天气清朗,表兄是该多走动,一直闷在书斋对身子也不好。” 陈婉儿还是更关心他多一些,可是林暹却后悔自个儿从书斋出来,他只是来散心的,很无意地听见宝缨院的婢女们碎嘴,也看见她们打架了。 身为林家长子,林暹从不掺和内宅事,即使听见c看见,他也不会露面说个一二。林暹是想回避的,走时却被鹫儿看见了。她的目光像根针,尖锐地刺上他,而后又侧过头一把将它折断,残留了半截冰冷。 林暹无比郁闷,皆是那半截“针”的缘故。他觉得她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以为他是作奸犯科之徒。 “我回房念书去了。” 林暹不想多说话,急匆匆地往书斋去。一入书斋,关上门,天地再次纯净。 古今圣贤c诸子百家齐整地列在书柜中。墙上挂满勤勉励句。林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安全了。他正身端坐,静下心,然后拿起书册钻研,犹如老和尚入定。 日落西山,转眼一天又过去了。 两院婢女打架之事还是没逃过林岳氏的耳朵,不过她听说方氏出面倒挺意外的,拉来齐婆子问:“这方氏怎么会过来?她不是常年躲在静心轩吗?” 齐婆子低着头,为难地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啊,这方氏在林家就跟影子似的,连影子都不如,别人哪会注意到她呀。” 林岳氏满意地挑下眉。“这倒也是。反正被揪出来是宝缨院的婢女坏事,你照例去罚。好好收拾一顿,看姓秦的还老不老实。” “那青莲呢?听说她把人脸都打花了。” 林岳氏抿口茶,想了会儿。“算了,她是护主心切,若没有她,这风浪还起不了呢。” 齐婆子连连道是。 一碗茶喝完,林岳氏看了下时辰,都过酉时了,林安还没露脸,于是她吩咐齐婆子:“快去把官人请来。” 齐婆子支支吾吾半晌,说:“刚才官人托人送话来了,说今晚让夫人先歇息。” 林岳氏一听,厉起眼色,将白瓷茶碗往案上一摔。“咣”地一下,惊得齐婆子打怵。 林岳氏怒声道:“他一天到晚往含淑苑跑,跑出瘾来了!” 齐婆子哭笑不得,说:“夫人您这是错怪了,官人在秦氏那处呢。这不马上就是璎儿的生辰嘛,秦氏拿这借口缠着大官人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秦氏还没死。 林岳氏心里窝火,半眯着眼冷笑着道:“那就让她缠吧,看她还能缠多久。忍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算算账了。你等会儿送盅燕窝给鹫儿,就说她受委屈了,这是我特意慰劳她的。” 齐婆子点头如捣蒜,立马就去做了,结果鹫儿不在,一打听原来去向方氏道谢了。 齐婆子心里生疑,拉来小婢女问:“你家娘子和方氏很熟吗?” 小婢女摇头道:“应该不熟。” 齐婆子反覆斟酌,觉得也是。自方氏小儿溺死之后,她再也没出过静心轩,又怎么会与鹫儿认识?于是她把燕窝搁在案上后就走了。 鹫儿从静心轩出来时也不知几更天。 夜黑如墨,青莲手上的灯笼只照亮方寸之地,一有风来,烛影轻晃,像是有幽魂潜至。 鹫儿走在青莲身后,莲步轻稳,几乎不发声音。青莲倒是有些害怕了,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她还在不在。 一阵妖风袭来,吹得烛火欲灭不灭。青莲忙以手掌挡风,顾得了前,顾不了后。恰好这时从旁边窜出个黑影,落到她与鹫儿之间,紧接着一只手立马捂住她的嘴,还带着浓烈酒味。 青莲吓得魂都没了,手中灯笼不小心落了地。鹫儿也怕了,不过未失仪态。她定睛一看是林逸,半夜三更的,不知从哪儿野回来。 林逸眯眼笑道:“还好就一个人叫唤,两个我的手就捂不住了。” 他说话轻飘飘,人也像在飘。目光迷离,苍白清秀的脸倒是有几分鬼气,像个冤死的花花公子。 鹫儿一声不吭,捡起灯挑往他身上抽。 林逸一边捂脸一边往后退,吊儿啷当地讨饶道:“好妹妹别打了,是我。” 鹫儿抽得更厉害了。 林逸跟个泼猴似地跳来跳去,还不忘揶揄:“唉呀疼疼疼妹妹竟是这般泼辣的人。” 鹫儿忽然停手,不是不想打,而是怕灯挑断了。 林逸如释重负,为赔罪主动替她提灯笼,而后有意无意地问:“妹妹这么晚去哪儿了?”说着,他回头看。“不会是去看方娘吧?” 明知故问。鹫儿不愿应付他。 林逸自顾自地又道:“方娘疯疯癫癫,还是少惹为妙。” “我觉得你最疯癫了。这么晚不好好睡,跑出来乱吓人。” 林逸旋身倒着走路,清朗的目光调皮地落到她脸上。 “刚和好友喝完酒,没想院门锁了,这爬墙进来就看到你俩,谁想胆子一个比一个小。” 鹫儿朝他翻个白眼。 林逸似乎不知自己被她厌恶,厚着脸皮挨近道:“听说白天闹出事了?唉,我收到消息已经晚了,那些婢子都走光了,真可惜没能凑上,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鹫儿听后缓缓地吸了口气,一丝冰凉入喉而过,她瞬间就清醒了,不由恢复常色,桃花眼微弯,笑得很干净。然而月色朦胧,那盏灯在她脸上渲染出橘红,平白无故添上妖气。 “多谢兄挂念。” 林逸差点中邪,一脚踩上石子险些摔跤。他把扰人的石子踢飞,无视她的变脸,继续套着近乎:“妹妹这样说就生分了。之前让你有难处来找我也没见你来。” 鹫儿驻步,直勾勾地打量他一番,冷笑起来。 “你帮我可捞不到好处。” 林逸眨下眼,道:“嗳,这话就不对了。我帮你忙可不是为了捞好处——至少眼下不是。” “说话直来直去,不好吗?” “我对你直,你不对我直,这有什么意思?”林逸把灯笼还给了青莲。“听说你有块墨玉,燕子的模样,我妹妹很喜欢。” 鹫儿微顿,眼波悄然一动。“既然她喜欢送给她也无妨,只是她拿什么来和我换呢?” 林逸轻笑,俊美的面容在光晕中模糊起来。 “这你得问她去,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虽说两个都是我妹妹,但我喜欢你多一些。”说罢,他旋腕徒手变出一枝梅。 “送你。” 鹫儿光看不接。 林逸自说自话把梅枝斜插在她的发髻上。 “金银俗气,这花正好。” 他的眼眸弯成弦月,很纯粹地为这枝梅花高兴。 鹫儿抿嘴浅笑,乖巧地滴水不漏。 林逸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太晚了,我撑不住得去睡了。妹妹有缘再见。” 说罢,他跑了,跑到一半,不忘转身挥手,差点又绊脚。 鹫儿笑了,发自肺腑。 青莲不喜欢二郎,皱下鼻子,说:“他在外头老闯祸,可不讨人喜欢了。下次他再娘子搭话,娘子可得离他远些,说不定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鹫儿心里清明,这二郎看来疯疯癫癫,对她倒是不坏,只是她初来乍到,不该与这种人有瓜葛。 鹫儿摘下梅枝扔在地,颔首道:“我明白了。” 其实林逸不光讨婢女嫌,连秦氏也不喜欢,总觉得这个儿子生得败脸,每见一回就要数落半个时辰。一来二回,母子感情也就淡了。不过比林逸差的不是没有,就比如说秦氏的二兄有个儿子叫秦昱,活脱脱的混世魔王,绣花枕头一包草,只会败家产。 此次林璎生辰,秦二兄一家也来了。 寒流将尽,天气没有前阵子冷。秦二兄却是穿着身乌漆皮草,整个人被压埋在里头,矮去大半截。秦二兄走入门庭时已经是满头汗,喘息得厉害。他那混世魔王跟在后面不搀不扶的,只顾着看风景,一见到稍有姿色的婢女眼睛就直了。 见过林安寒暄几句后,秦昱兴高采烈去找林逸玩耍了。他俩儿时感情甚好,林逸沾上恶习其中也有他的功劳,如今两魔头一聚首,矮子里拨尖子,这林逸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差了。 两人游园赏梅。秦昱眼睛溜了圈,见林逸身边尽是些姿色平平的婢女便讥笑道:“你爹越来越不待见你了,留的都是歪瓜裂枣。”说着,他故意放慢步子,在林逸耳边轻声咬了句:“我那里的婢女长得好,等会儿带你去瞧。” 秦昱抛个眼色,笑得邪气。再往前走,他蓦然驻步,一双眼被什么吸住似了。 “喂喂喂!快过来!” 秦昱伸手乱抓一器,恰好抓到林逸的胳膊,急急把人往前一拉。 “你们府里何时来了这等货色?怎么不知会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林逸听到秦昱问话微愣,而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梅花之中有两抹俏影,一青一白,妖娆嬉戏,只听那青影说:“娘子,莫要捉弄我了,我可跑不动了。” 白影回道:“昨日还说自己胖,今天让你多跑跑你倒喊累。”话落,她灵巧旋身,让那青影扑了个空。 林逸瞧着不知不觉入了迷。秦昱则是色鬼投胎,急不可耐走上前。 鹫儿听到动静,像只受惊的兔子转头看来,一见是张生人面,忙摘下青莲眼罩,拽着她的手要走。 “唉,小娘子留步。”秦昱眼明手快跨过去,硬生生地把鹫儿的退路截断。 靠得近了,美人脸看得更加真切,肤如玉,发如墨,一张俏脸不知出自哪个神匠之手,竟然如此精致。 秦昱目定神慑,被她的眼神一勾,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他不由自主靠近,郑重其事揖礼道:“鄙人姓秦,见过小娘子。” 他的目光顺势往裙下溜,只见一双玲珑脚无措地往后退。他怦然心动,胸口有些痒。 “大胆狂徒,竟然如此无礼!”青莲护主,展臂站到鹫儿跟前,拦住秦昱色眯眯的眼神。 鹫儿侧过三分脸,眼角余光稍稍地将秦昱打量了番。他长得不算差,可眼下青黑,脸苍白,说话气短,应该是在风月场上混久了,虚空了身子。 这种人不必理睬。鹫儿打算走了。 秦昱涎着脸,笑道:“娘子莫生气。我是二郎的表兄,今日刚到此,正好看见娘子在梅园,故来问安。” 林逸笑着走了过来,暗地里将秦昱的袖子一拉,然后和鹫儿说:“我表兄刚来,还不懂规矩。妹妹莫怪。” 鹫儿眼波轻转,针芒微露,在秦昱看来的刹那适当地隐忍住了。她匆匆施礼,像是受到惊吓把青莲拉走。 秦昱还想追,身子却被勾住,转过头就见林逸正拉着他的袖角,挑眉轻笑。 “你说的婢子呢?还不带我去瞧。” 秦昱与美人失之交臂,万分懊恼,哪还有心思看自家的歪瓜裂枣。他问林逸此人是谁。林逸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它,勾得人心更加痒痒了。 转眼到了林璎的生辰。这天林安在院中摆三桌宴,还请来傀儡戏耍班子助兴。 林璎身穿真红花鸟纹织锦锻对襟袄,底下是珍珠缂丝裙。秦氏见女儿貌美光彩,心里自然高兴,也跟着趾高气昂。 吃过午膳,看完戏耍,众人也闹累了,于是就到垂花轩里打叶子牌。秦昱左盼右顾,没见鹫儿,暗地里踩下林逸的脚,小声问:“你那妹妹怎么没来?刚才傀儡戏的时候还在呢。” 看来秦昱两眼就没离开过鹫儿,她只是消失了一会儿,他便注意到了。 林逸看着牌,似没听见。秦昱又踩他一脚,力道比之前更重了。“和你说话呢,快去派人把她请来呀。没看到正缺人?”说着,他往旁使个眼色。林暹c陈婉儿还有林家两姐妹已经在玩了,偏偏他们这处冷清得厉害。 “好了,我知道了!” 林逸颇不耐烦,招来婢女耳语几句。没过多久,婢女就把人请来了。鹫儿换了套袄子,素底青竹纹,很干净。 秦昱见到她嘴快咧到耳后根,连忙起身请她入座。 “鹫儿妹妹,来。” 鹫儿颔首浅笑,薄施一礼。她坐下之后,秦昱又殷勤地替她斟茶且呼喝婢女们端盘切好的瓜果来。 林暹被叫声扰了心境,一颤,打错张牌,输了。他不露声色把手里牌混入牌堆里,说:“再来。” 林璎不悦地把牌一扣,好不容易摸到顺手牌没压住。她往旁边看,秦昱正围着鹫儿团团转。曾几何时,他璎儿长c璎儿短的叫得可亲热呢。 “二哥,我手气不好。你来替我玩。”林璎朝林逸唤道。林逸无奈,只好过来替她,刚坐下,林璎就跑到另桌去了。 “秦哥哥,你在玩什么?”林璎两手托腮,故作无邪。 秦昱眼里哪还装得下她,只敷衍地回了句:“玩色子,咦,你不是不会吗?” 他有意要赶人,这让小寿星很不高兴。林璎看看鹫儿。鹫儿半低着头,两片浓密眼睫好似扇子,亦宜小心地遮住眼色。她不说话时也是夺目,叫人舍不得挪眼。 林璎心生妒意,不屑轻哼一声,再看过去,恰好见到她脖上悬的墨玉,果真比她的护心镜精致。 刚才鹫儿献礼的时候林安在场,林璎不敢放肆,眼下没什么人,她便想到秦氏所言,干脆豁出脸皮,假惺惺地与鹫儿说:“哎呀,你这块玉真好看。”说着,她伸手去摸,摸着摸着露出渴望神色。 “我就缺块玉呢。” 鹫儿不动声色,只道:“这玉我也喜欢。和我名字一样。” 林璎眼红,越看越觉得护心镜太俗。她想着秦氏嘱咐,厚着脸皮说道:“正好我生辰,送我吧。”话落,林璎抓住玉坠用力一扯,把细金链子也扯断了。 秦昱瞪大双眼咋呼道:“璎儿,你怎么能这般无礼,快把玉还人家。” 林璎任性,仗着自己生辰又喝过点酒,更是无法无天了。她把鹫儿的墨玉挂在脖子上,笑眯眯地说:“与我这身衣裳很相配。” 鹫儿敛起笑,颇为委屈地侧过脸,眼波有意无意地瞥向秦昱。秦昱心里腾起怜花之意,立马摆出兄长威严,让林璎把墨玉还过来。林璎不肯,紧攒着鹫儿的玉嘟嘴道:“我就是喜欢了,鹫儿从爹爹那里拿了这么多东西,给我这块玉不为过吧?”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而秦昱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色胚没能听出来,他卷起袖管准备来硬的,谁知鹫儿软绵可欺,只柔弱地说:“璎姐姐喜欢就拿去好了。” 林璎得意挑眉,下巴抬得老高。“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高高兴兴地蹦跳到另一桌去,与众人打起叶子牌。 鹫儿走了,形孤影只。 秦昱左右窥探,见无人察觉就跟过去,一直追到园中僻静之处,再三确认无闲人后忙唤一声:“妹妹留步!” 鹫儿闻声回眸,颊上挂着一行泪,楚楚可怜。秦昱心疼坏了,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并且安慰道:“别哭,等会儿我替你把玉拿回来。” 鹫儿抿起嘴,欲语还休。 秦昱又上前半步,借着拿帕子抓住她的手。“璎儿真不懂事,就算生辰也不能如此霸道。你放心,我也算她兄长,能说上几句话。” 鹫儿把手一抽,收了泪抬眸仰视,仿佛在看个盖世英雄。被这样一双清眸仰慕,秦昱自觉身板硬了,人也拔高了,不由挺起胸膛壮起男子气概。 鹫儿似对他有意,眼泛斜波轻叹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只是璎姐姐喜欢” 秦昱道:“她喜欢又如何?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去帮你要,不过要回来之后,你可得答应我件事。” 秦昱原形毕露,嘿嘿坏笑几声,人直往鹫儿身上贴。鹫儿连连后退,身后无路,只得半靠在假山石上。 “公子自重。”鹫儿侧过脸,避开他的气息。“你这样我可不要让你帮忙了。” 她无措,像只受惊的鹿微颤着。秦昱越看越欢喜,恨不得扑上去吃干抹净,不过这里是林府,总得顾及几分颜面。他他按捺住欲念,故作正经道:“妹妹不用怕,我只是想说事成后,你多陪我聊聊就好。”说罢,目光化作细蛇直往人衣襟里钻。 鹫儿不喜欢他,只是未到翻脸的时候。她扯起个笑,故作羞怯地抬眸看向他,吐出一句违心之言。 “秦哥哥真好。” 秦昱识女无数,接到她眼色顿时以为有戏,于是轻飘飘地撩起她鬓角一缕碎发,以发尾拨扫她的桃腮。许多姑娘都喜欢他这般动作,能逗得她们痒,逗得她们咯咯笑,然而鹫儿却像受了惊,眼中莫名起了一层水雾。 秦昱蹙眉,二丈摸不着头脑,正想问她时,脑后忽然响起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 秦昱打一激灵,蓦然回首就看到林暹站在不远处,横眉竖目,一副要吃人的架式。秦昱向来有些怕他,太过正经,不太好对付。见林暹走近,他眼珠子滴溜半圈,忙解释道:“鹫儿妹妹的玉被抢去了,她托我要回来。” “什么玉?” “墨玉,燕子模样的,是鹫儿爹娘留下的遗物。”说罢,秦昱心虚地咧嘴一笑。 林暹冷眼一瞥,看向鹫儿。鹫儿半低着头,不作声。而后林暹正声道:“这是我们家里事。家中人自会处理。男女授受不清,还望秦公子自重,若是有风言风语传到家父耳中,以家父的性子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句话份量很重,令秦昱十分尴尬。他挠几下额头,说番场面话后就逃了。 林暹见他走远,脸色稍有缓和,不过眉眼间仍挂着冰霜,看着鹫儿的眼毫无柔情,甚至有些厌恶。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罢,他拂袖要走。 鹫儿渐渐收起可怜模样,嗤笑一声道:“大郎说的话我不明白。” 林暹愕然,步子微顿。 鹫儿神色自若,绕到林暹跟前,一双眼犹如鹰鹫,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冷笑着道:“还得请大郎说说何为‘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哪里做得不得体,招你们嫌弃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喘气都是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林暹一惊,目光猝不及防落到她脸上。头一回离得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她桃腮上细软的绒毛,近得能看到墨瞳中反出的影子。他对她的不公正印在她的眉眼之间,她半咬着牙,很不服。 林暹不自觉地往后退半步,彬彬有礼却是拒她千里。他面无表情奚落道:“苍蝇不叮无缝蛋,这话你应该懂。” 鹫儿不以为然,冷笑着说:“大郎是个读书人,博古通今,明是非,而你这席话听来还不如六岁小儿。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从前在我们那边有户人家失了银子,结果别人不去怪偷儿,反倒怪起失主未把银两藏好。失主有何过错?是错在有银两吗?那偷儿的过错怎能因这半分错而淡化。没想到大郎跟那伙不识几个字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 林暹眼中掠过一丝错愕,平时看惯她的柔弱,没想到她如此能说会道,这番不屈的眉眼真让他刮目相看。 林暹心有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反倒扬起厌恶之色,反驳道:“你才思敏捷,不像软弱可欺的人。既然有如此能耐,为何还要让秦昱帮你要玉坠?不是自腐自侮又是什么?” “古人云‘眼见为实’,不知饱读诗书的大郎从哪儿听见我求秦公子相助?他说的话你信,我说的话你却不听。这欲加之罪,小女子受不起。”说着,鹫儿扭过脸,很生气,丰润的桃腮微微鼓起。 林暹不禁觉得自己刻薄了,或许真有冤枉人家的地方,然而这几日秦昱跟苍蝇似地围着她转,不就是因为那道不检点的“缝”?林暹不肯低头,他傲气且清高,最看不起不正经的女子。 他冷声道:“这是林家的事,无需外人插手。那块玉我让林璎还你便是。” 鹫儿哼笑起来,说:“好意心领,我也不敢劳烦您的驾,但有些事不得不说。我自知是个外来人,来到林家后慎言慎行,实在不知哪里有得罪到大郎和两位姐姐。玥姐姐不愿理我,璎姐姐处处针对,我与大郎未说过几句话也被大郎厌恶了。衙门判罪有法可依,而在这里皆是莫须有的罪。大郎是个读书人,定能解惑,若我有不当之处也请明示。” 鹫儿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帮凶。林暹被她反将一军,措手不及。心有书万卷,此时却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或许她的罪过就与失了银子的人一样,有着别人难拥有的东西,引人嫉妒。 林暹冷厉的眼色渐渐缓和,只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呆在房里习书练字学女红,不抛头露面c不沾染是非,把‘银子’藏牢,不留被人说的机会。” “但这不公平,我为何要像犯人一样躲藏着?你们想赶人走直接告诉义父,义父不留我,我也认了,何必三番四次欺辱人?我以为大郎懂理,与他们不一样,可看来你也是个虚伪小人。” “我”林暹百口莫辩。 假山石林中忽然响起沙沙声,不知是谁过来了。 林暹打一激灵,如梦初醒。他不想被人看到他与鹫儿纠缠不清,匆匆地道句:“我无欺辱你的意思,平时弟妹有不妥之处,我自会劝诫。但这桩墨玉的事你做得不妥,玉我帮你要回来,别再多事了。” “多谢大郎,不过你还是别插手的好,到时把你连累,莫名染上污名,这罪过我担当不起。” “随你。”林暹愠怒,甩手走了。走到一半,他回头,刻意提点:“你还是收敛些,别再惹是生非了。” 鹫儿皮笑肉不笑地道声“是”,面上无无半点悔过之意。林暹更是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鹫儿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收起悲愤,目光像是凝住般。他的清高是皮毛,价值不菲,只是皮下温热的血肉更诱人。 还没到非食不可的地步。鹫儿移开目光,把他放跑了。 沙沙声越来越近,到脚边化作一声软糯的猫叫。低头看,原来是小狸花,两个巴掌大小,前掌残缺,走路一瘸一瘸。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摔伤了吗?” 鹫儿弯腰把小狸花抱到怀里轻抚,再以颊蹭蹭它柔软的细毛。颦笑之间,她终于有了一丝人的气味。 鹫儿把小狸花带回含淑苑,取来绸棉给她做了个小窝。晚上,林安听到榻底下有“喵喵喵”的叫声,探首去看,一只狸花小猫仰躺在地,睁着又大又圆的眼好奇地与他对视。 “咦,一只猫?”林安把狸花捉出来,见它脖上系小铃就知道是鹫儿养着的。他不由轻笑起来,剥弄狸花脖上的铃铛,问:“你在哪里捡的?” “在石林里,是它自己跑来的,我叫它‘小狸’。”鹫儿边说边把小狸抱过来,搂在怀里逗弄。“你不来看我,有只小猫儿陪也好。” 林安无奈地叹口气,轻捏把她的腮颊。“生意忙,难免有些疏忽。若你觉得闷,开春之后待你去逛逛,如何?” “生意要紧,你也不能光顾着我。”鹫儿抿起嘴,歪头俏皮地笑了笑,乖巧得惹人疼。 林安欣慰,想着该如何补偿她,不经意地看见她脖上空空如也不由好奇。“你的那块玉呢?” 鹫儿半嘟着嘴,很为难,嗫嚅半晌,说:“不小心掉了。” 林安沉下脸,故作威严。“掉了?怎么会的?你带着它从不离身,还不快说实话。” 鹫儿委屈地低下头,蹙眉思忖再三后方才把白日里的事说了。林安听到林璎硬夺过去时略有愠怒,不过最后他也没提把玉要回来,只道:“我再帮你买块更好的。” 鹫儿不要。她垂眸,手指梳着小狸的毛。小狸舒服地眯起眼,嗓子里发出“呼呼”声。 “当初你我相见,你说我的名字怪,可是有块玉倒与我挺相衬,于是就把它送给我,而后起誓说照顾我一辈子。如今玉不在了,那之前的话还作数吗?” “当然,我怎会骗你?”说着,林安伸手要抱。鹫儿扭过身硬是躲开了。 “我不信。”她赌气,把小狸放回窝里。“你们都把我当外人,况且你在时她们都这样待我,哪天你弃我c厌我,我连活路都没了,不如趁现在把我送走,免得到了两相生厌的那天。” “好端端的说什么浑话。”林安浓眉拧起,一把将鹫儿拉到怀里。他胸膛宽阔,刚硬似铁,不管鹫儿如何挣扎就是脱不了。 “别闹!我对你怎样,你难道不懂吗?再说一块玉能值多少银两,我改日再找一块更好的送你。” 林璎与鹫儿终究是有些差别。林安也不想因为一块玉闹得家宅不宁。 鹫儿很听话,见好就收,不过她有些死心眼,看中的东西非要弄到手。她不露声色,手指缠玩着一缕发,默默地盘算起来。 此时,林璎正在得意,拿着鹫儿的玉爱不释手。其实论玉质,这块玉比不上她的那块,但她就喜欢夺人食的畅快,之后便天天把玉挂在脖子上炫耀,证明自个儿才是爹爹的心头宝。 秦氏见女儿出了口恶气,心里舒坦极了,见谁都顺眼,脾气也好许多。 晌午后,秦二兄的夫人来了,他们一家打算在这里住到开春,过完元宵再回去。 秦二兄与林安有生意往来,当初林安发迹也有靠到秦家,所以秦二兄一直把自个儿当做林安恩人,连他的妻也沾染上半丝傲慢。 秦夫人一入座便笑眯眯的,不像以往趾高气昂。她呷口茶,说:“妹妹与我这般熟了,我也就不绕圈子。这几日你外甥一直在念叨鹫儿,说她模样好,性子也好。我与你哥只是听听也没放心里去,没想昨日你外甥在我们面前跪了一个多时辰,求我们为他说媒,我们这才知道他是相中鹫儿了。” 说到此处,秦夫人微顿,有意无意窥探秦氏脸色。秦氏一脸的不屑,心里暗骂那狐媚娘见谁都勾引。而秦夫人以为她是在嫌弃秦昱,不肯开这个金口。 这秦昱也挺混账的,刚满双十,姬妾已不下十个。家中娘子正怀胎,前些时日他又找两个姐妹花,气得人家险些小产,所以这回秦夫人也没打算让儿子正正经经纳鹫儿为妾,先把人接过去给儿子赏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秦夫人算盘珠子拨弄好,笑得更加殷切,亲昵地携起秦氏的手轻声道:“再怎么说他是你外甥,好不容易相中个喜欢的,总不能不成全吧。他那娘子嫁入我家两年这才怀了个种,而且还是个女的,平时哭哭啼啼那样子,你可是没瞧见哟!别说我儿子不喜欢,连我都不喜欢。休是休不得了,只好另寻个中意的看家管院,名分什么的自然不会亏待。话又说回来,鹫儿不是你官人捡来的嘛,若要嫁人这样的身世没人敢要,说不准还连累到璎儿呢。” 秦夫人的话正中秦氏下怀,秦氏早想把鹫儿弄走了,只可惜屡战屡败,如果能把鹫儿送去秦家,别的不说,光这位婆婆就能扒去那狐媚子的皮。 秦氏眼珠子滴溜一转,心花怒放,忙笑着道:“嫂嫂莫急,我当然是向着外甥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但要挑个好的时辰,等会儿我去二兄合计合计,到时与官人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秦夫人走后没多久,秦氏就去了她二兄那处。当初还多亏这位秦二兄,她才能到林府享福。 说起当年,林安的生意没做得这么大,秦家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不过风水轮流转,经过十几年折腾,林安已经成了东海巨贾,而秦二兄不擅经营,只守着几个米铺坐吃山空。 此次来见妹妹,秦二兄是有自己打算的,妄凭几年前的小恩惠问林安要钱要地,没想到竟然碰一鼻子灰。所以妹妹来时,秦二兄的面色很难看,翻个白眼后挪动粗腰面朝里,故意不搭理。 秦氏笑着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暗地里掐捏秦二兄一把,秦二兄这才不情愿地转过头“嗯”了一声。正巧,秦昱也在,一见秦氏来了,急忙殷勤地挪来圆凳。 “姑母,您坐。” 秦氏挺满意这个外甥,觉得把鹫儿给他,还真是亏待了他,不过鹫儿这根眼中钉c肉中刺不拔不行,再说入秦家还有厉害的婆婆要伺候,不怕整不死那娼c妇。 想着,秦氏两眼笑成一道缝,直言道:“嫂嫂刚才与我说了鹫儿的事。我这不是想找二兄您商量个说法嘛,我也好与大官人说去。” 秦二兄鼻孔一扇,喷出两团粗气,不冷不热地道:“要什么说法,咱们儿子还配不上个义女?不是我说什么,你那男人就是白眼狼,当年没我们秦家,他生意能做这般大?!如今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眼睛直朝天上长,我跟你说咱儿子看上鹫儿是她的福气!别说礼金什么的,她全都要倒贴才是。不出礼金我一分也不会出!” 秦二兄越说越激动,一脸横肉乱颤,把茶案拍得啪啪响。话落,秦氏还没着急,秦昱倒先她一步同爹爹发了火。 “爹,你答应过我,怎么又反悔了!我不管,这事若是搞砸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哎哟,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呀。你做和尚,你让娘如何是好?” 秦夫人见不得儿子受委屈,忙抱上他抚慰。也不知牵到哪根筋了,母子俩一个对眼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秦夫人捶胸哭道:“我可怜的儿,你命真苦呀。这往后我们娘俩这日子该怎么过哟!你爹这个不管事的,整天在外胡吃海喝,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可到你身上抠得连个铜钱都不舍得。哎呀我的儿呀,你真是苦命呀。” 秦氏看着这对母子一唱一合,心中暗笑道:“还做和尚呢,整天吃喝女票赌,怎么舍得这花花世界。”不过为拔去眼中钉,她也不管这拙劣的“唱词”,细眉微扬摆上好脸,忙安慰道:“嫂嫂别心急,我二兄不是那种人。” “什么不是!你可不知道你哥,他钱花在自己身上可开心了,对咱娘俩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使。昱儿娶亲的时候,我还掏出自个儿嫁妆来!瞧他说得那门亲,都是什么玩意儿!也没见人有钱到哪里去,一进门就生病,这几年光是诊金药费都要好几十两了,好不容易怀上个还是女儿,难不成想让我儿断后吗?” 秦夫人气得眼歪鼻斜,对着秦二兄连翻白眼。秦二兄闷声不吭,嘴皮子倒是一直嚅着,自顾自地咕哝。 秦氏只好再劝二兄,说:“鹫儿虽说是官人捡来的,不过入林家也没亏待过她,这私底下说不定藏了不少银两。再者,鹫儿真要跟我外甥过,别说官人,我也会给个大红封呀。” 秦昱听后笑逐颜开,连忙贴到秦氏身边讨好道:“还是姑母最疼我。” 秦氏笑了,轻轻地点下他的眉心,叹道:“唉,你爹死脑筋,不懂‘舍不得孩子套不掉狼’的道理。” 秦二兄听完这席话终于心动了,他细想鹫儿的穿戴,果真不比林璎差,若是能给昱儿做妾,身家细软定不会少,但是想到要花银子就心痛。 秦夫人见秦二兄有所动容,便抓紧时机在他耳边扇风,说:“妹妹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就挖点钱出来,咱昱儿面子上也过得去。” 秦二兄再三思量,咬牙拍下大腿。“好了,我知道了!我摸出五百两,这总行了吧!” “五百两五百两我官人可看不上,至少一千两。” “啥?一千?”秦二兄打起退堂鼓,忿然道:“当初没有我提携,你男人能赚这么多吗?五百两还嫌少!” “好好好,五百两正合适,就五百两。” 秦夫人拼命给秦氏递眼色,秦氏也就不多话了。待她出门,秦夫人连忙跟过来,把她拉到无人之处,小声道:“你也知道你哥,他就是个铁公鸡,拔根毛得要他命!其实眼下咱们家五百两现银,凑凑还挺难,可昱儿喜欢又怎么办呢?到时还得让你在你官人面前美言几句,若此时能成,定会好好谢你。” “哪里的话,我们也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秦氏皮笑肉不笑的,心里嫌弃这穷酸亲戚能给她什么好处。唉,只要能把鹫儿赶走,她也认了。 林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秦氏刚刚从客院出来,鹫儿便从青莲口中听到些许。青莲很生气,捏着帕子替鹫儿打抱不平,说:“秦家这个儿子可是烂出名堂了,秦夫人占去儿媳嫁妆不说,还待儿媳十分刻薄。他们怎么有脸讨娘子过去。” 鹫儿一面听一面逗着猫儿。她把鱼肉系在风铃上,而后悬到窗下。风一吹,铃声叮当作响,小狸便知有吃的来了,然后“蹭”地跳起来扑过去,一嘴叼走鱼肉摆地上。 鹫儿摸摸它的小脑袋连连夸赞。青莲见她只顾着玩猫,不禁替她着急。“娘子,你真当不在意吗?” “嫁娶之事我做不了主,全听义父安排。” 鹫儿不上心,又盘些鱼肉在风铃上,让小狸去扑咬。 “对了,方娘那边去过没?她喜不喜欢我的点心?” “喜欢,她还回来一双绣袜。”青莲把绣袜拿来给鹫儿瞧,可又忍不住把话拉回去。“我不想让娘子跟着那混世魔王,而且秦夫人也不是个好婆婆。” 鹫儿擦干净手,取来一颗酸梅塞到青莲嘴里,笑着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这话我们都是偷偷听来的,人家没问我们怎么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别操心了。过来帮我找身素净的衣裳,我要去静心轩。” 说罢,她坐到妆镜前慢慢地将艳妆拭净。 妆毕,鹫儿去了静心轩,没想又在石林处遇到林暹。 经过上次交锋,林暹似乎更加厌恶她了,连笑都舍不得给一个。他不苟言笑从鹫儿面前经过,明明是看见她了却不打招呼。 鹫儿多藏了个心眼,在与他擦肩时,故意叫住他。 “大郎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林暹闻声驻步,却没有回头。他挺立着,以背相对,寒声问:“有何事?” 鹫儿走到他跟前,优雅揖礼,说:“那日在石林与大郎相遇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你说的话。的确我有言行不当之处,而且那日还顶撞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实在过意不去。” 林暹一听,很意外,不知该作何反应。 鹫儿弯起桃花眸对他笑了笑,而后从袖里掏出一只如意袋。 “为表歉意,我特意做了这个给大郎,大郎莫要嫌弃。” 林暹伸过手像是要接,然而手腕一转,他忽然揉起额穴,接着把手归至原处。 “不必了。” 鹫儿不生气,依然笑得可人。她说:“大郎不用多心。这只是用来清目的药贴。在我们那儿会以薄荷叶c珍珠粉c枸杞制成药包,用来冲饮敷眼。大郎平时看书看得多,眼睛一定累。我特意治巴掌大小的小袋子,先用来冲水服,之后拿来敷眼,效果很好呢。” 说着,鹫儿把如意袋往他前面伸,眼中无邪念。 林暹垂眸看着,不知所措。 鹫儿又道:“大郎收下吧,我并无恶意。” 她卖起可怜,秋眸盈盈,叫人不忍拒绝。 林暹终于伸手接过,勾下唇角,道了声“谢”。 两人分别,林暹朝林岳氏的院里走去。到月牙门洞前,他不禁回头看。鹫儿仍站在原处,巧笑嫣然。 不知怎么的,心突突地猛跳。他匆匆收回目光,跨入院中,在进门之前连连吸气,将杂乱心绪平复。 林暹端正自身,去向林岳氏问安,没想进去时竟然见到秦氏。他微怔,垂眸道:“不知母亲有事,儿等会儿再来。” 林岳氏笑着朝他招招手。“没事,坐过来吧,反正秦娘马上要走了。” 林暹听后便乖顺地上前坐到林岳氏边上。他朝秦氏看了眼,只见她满脸尴尬,大概又被教训了。 林岳氏也没心思再与秦氏往下聊,冷冷地说道:“这桩事情我做不了主。既然是你家外甥相中鹫儿,那你就自己与官人说去吧,我就不插手了。” 林暹心里一惊,但是不敢多言。 秦氏倒是有些高兴,似乎这话正中她下怀。 她起身,揖礼道:“夫人都这般说了,我也只好去找官人。大郎来了,我就不扰了。” 话落,秦氏就走了,而后在院里忙活了一整日,备了许多菜,打算晚上吃饭时与林安好好说说。 转眼到了日落。 林安去时,秦氏已经摆好一桌酒,桌上皆是他爱吃的菜式。当初秦氏受林安宠爱不单单是长得美,其厨艺也是一绝。只是后来林安应酬多了,鲜有吃上秦氏手艺的时候。 今日林安一见菜色丰盛心情大好,招手让秦氏陪坐,还亲自替她斟酒夹菜。秦氏感动不已,她都快记不得上回与林安这般安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十多年,她也算跟他苦过来的,未嫁人前摆着正妻的命不要,偏要跟着他。好在他对她万般疼爱,正妻有的她也不缺,可如今她成旧人了,别说宠爱,见他一面都难。 恨由心生,秦氏巴不得立马就将鹫儿弄走。她殷勤地帮林安倒酒布菜,暗地里窥其神色,见针插针道:“今天我外甥送来龙凤茶,宫里的。他本想孝敬你,可老见不着你面就托我送了。” 林安听得随意,只道:“代我谢谢你外甥。” 秦氏见他淡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想想不甘心便硬凑上话说:“我这外甥其实人不错,只是被我兄嫂宠坏了,不过这些时日他倒开窍了,整日在房中念书,还打算参加秋闱。” “长进点好。何时逸儿能长进,我就心宽了。” 提及林逸,林安眉间划过一丝痛楚。 秦氏也有些不高兴,扁下嫣红小嘴咕哝道:“逸儿小时候可聪颖了,不比大郎差呀,也不知受什么妖邪,越发放肆了。平时我也管,可不及官人一句狠话。再怎么说,逸儿都是官人血肉,你可不能不顾他呀。” “我哪有不顾他,夫子都请了好多个。”说着,林安泄气地放下筷子,连喝酒的兴致都没了。“如今只要他别闯祸,我就谢天谢地。” 见林安有不悦之色,秦氏连忙把酒,顾左右而言它,心里在慌差点把事搞砸了。 饭后,秦氏点好龙凤茶,恭敬地将茶碗端到林安手里。林安浅呷一口,果真是好茶,眉色又舒展开来。 他轻叹一声,道:“你的外甥真有心,比你二兄好多了。当初开办锦绣堂,你二兄拨了两百银,还从中抽了不少利钱。这么多年锦绣堂终有起色,之前的两百银早不知翻多少倍给到你二兄,他竟然不知足,还怪我薄情寡义。他怎么不想想我为何不给他生意做?他拿陈年旧米偷梁换柱的事差点把我名声毁了,我怎敢再次冒险?” 秦氏连连点头,这事她也记得很清楚。当时二兄贪心,把霉米掺到新米里,还好林安及时发现,若真运到北边去充了军粮,别说锦绣堂,连人头都不保。想来后怕,秦氏也忍不住狠骂秦二兄几句。 林安在秦氏这处呆得舒心,干脆就留下了。秦氏心花怒放,亲自张罗洗漱,安排妥当后便服侍起林安。也不知林安太累还是别它,草草了事。秦氏未能尽兴,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她在林安耳边娇嗔道:“官人是不是受累了?还是我没伺候好?” 这话林安听得懂,但提不起精神,只颔首道:“累了。” 秦氏轻哼,想起沈娘说过林安含淑苑跑得很勤快就忍不住猜测,可她不敢明着问,与林安东聊西扯一番后觉得是时候提鹫儿的事,于是便说:“今日嫂嫂来找,说起她家里事。我外甥身子不好,两年才怀上个女娃,前阵子还差点滑胎。你也知道秦二兄就这么个儿子,香火定是不能断的,他们想要物色个能看家管院的妙人儿。这不,我外甥就相中鹫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林安一听脸色突变,他立马坐起身,瞪着眼怒问:“你今日安排好就是与我说这事?” 秦氏见他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顿时觉得不妙,万般讨好地撒娇道:“官人何必这样说,您多久没来这处了,我也想与您亲近。”说着,她伸手想要讨他抱,结果被林安一巴掌打掉。 林安怒不可遏,二话不说起身穿衣。 秦氏自觉事闹大了,连忙追过去,连衣裳都来不及披直跪他脚跟,拉着他的衣袖,心一横哭着道:“官人,奴也是为鹫儿好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那外甥长得好,人也好,定不会委屈鹫儿。你想,鹫儿是捡来的,往后嫁娶定是难办,若她拖累到玥儿和璎儿,岂不是更糟?” 林安听后越发气愤,转身甩手就掴她一掌。秦氏被打懵了,捂着脸惊惧地看着他的怒颜,连哭都忘了。 林安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之前府中被你闹成这样,我没与你计较。你倒好,把我的话全都当屁放了,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今天我就和你明着说,鹫儿是我的人,你再打她的主意试试!” 秦氏哑然,像打蔫的茄子瘫坐在地,不一会儿黯然泪下。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与那狐媚子” 她颤着唇,脸泛白,想起鹫儿倚姣作媚,五脏六腑几乎被妒怒烧尽了。她拔跳起身,狠狠地朝林安身上打去。 “林安!当年我奔于你,宁做妾不做妻,你怎么对我说的?!你答应过不再二纳!之后为生意多个方氏,我忍了。你在四季春里那些事,我睁只眼闭只眼,可你竟然带来个小的,还把人养进来了。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说!” 林安被她打得痛了,咬牙推开。秦氏不小心撞到案角,疼得飙泪弯腰。 林安怒喝:“够了!这些年我还对你不好吗?当初你都压夫人一头了,念你我情分,我未对你施规矩,眼下看来是养了你这娇纵性子,连逸儿都被你带坏,更别说你们家的亲戚,一天到晚来林府要钱,真以为我这里是银库,吃喝不尽吗?你也不想想,当年你二兄怎么待我,还有你爹早知他们恩将仇报,还要我拖着秦家一块养,那晚我情愿把你赶回去!” 秦氏被他戳中痛处,捂面大哭起来。 “你怎能这样说!我是和你苦过来的,那岳氏可吃过苦?理应是我功劳最大,凭什么要矮她一头?就是因为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吗?还有,当初秦家有钱使时,哪有问你要过一个铜板?如今秦家垮了,二兄生意不济,不帮他们的忙,难不成让秦家都喝西北风去?!” “你再敢说!”林安目眦欲裂,一把掐住秦氏的脖子。秦氏惊恐瞪目,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安微眯起眼,冷笑着道:“就是看着昔日情分,我一而再c再而三地容忍你和你二哥。放肆也得有个限度,敢在我头上撒野” 林安阴冷地哼笑一声。 “再给你个机会。你去和你二兄说,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另外从今往后,我林安再也不会多给他们一个铜板。至于你,若再惹事生非,别怪我不念旧情!” 林安搁下句狠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秦氏瘫在地上,许久发不出声。在耳室里候着的沈奴忙把秦氏扶起来,见她腰间青了大块,又取药膏帮她抹。 沈奴劝道:“你也别难过。男子三妻四妾实在平常。官人刚才说得也不全错,这么多年狐狸精多着呢,他都没给名分,三个妻妾里待你最好。” 秦氏如梦初醒,伏枕大声,伤心得话也说不清了。 沈奴轻叹,又道:“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了你穿金戴银,吃得也是山珍海味,这些全是官人给的,难道你真要使性子,离开他回娘家吗?” “当然不行!我死也要死在这儿!” “就这对了嘛。你明日就把这事给拒了,话说得重些,别老让你二兄靠着林家。至于鹫儿,你就当她是四季春里的妓好了,没名没分的,过些日子官人就玩腻了,到时你再欺她也不迟。” 秦氏听后止住泪,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次日,秦氏腰疼,下不了榻。秦夫人倒挂念着她,前来探望,顺便问起鹫儿的事。 秦氏直言道:“你们别想了,官人不答应,还与我发通火。昨日他发话,往后呀二兄怕是捞不到好处了。” 秦夫人一脸白了脸,气呼呼地走了,还把这事原封不动地与秦二兄说。秦二兄脸气成猪肝色,在院里骂得震天响,什么狼心狗肺,白眼狼等诸如此类的字眼全都蹦了出来。 秦昱知道自个儿没戏了,肝肠寸断。他不由想起那日花前月下,鹫儿在月下吟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分明是对他有意啊! 秦昱不甘心,想去找秦氏再说说提亲的事,没想秦氏不愿见他。媒人没了,他与爹娘闹也闹不出水花来。秦昱闷得心疼,万般无奈之下找上林逸诉苦。 “二郎,我与鹫儿是情投意合呀,若不是她有表示,我又怎么会让爹娘说媒?你爹棒打鸳鸯,实在不该,不该!” 秦昱喝醉了,说起话来舌头找着卷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他靠在林逸肩头,一个劲地哇哇哭。林逸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而后继续替他斟酒。 “你何时与她私会?我连半点风声都没听着。” 秦昱醉熏熏的,毫不提防,全盘托出。 “也不算私会,只是有天晚上我在园子里遇到她,不禁诉了相思之苦。她娇羞地笑了,还对月吟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你说她这不是对我有情是什么?” 话落,秦昱头一低,两眼痴迷地望着杯中酒,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林逸不语,闷闷地端起酒盏。秦昱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胳膊拼命摇之。 “二郎,你说我该怎么办?不如我去和你爹坦白,让他成全我们!” 林逸顺手泼他一脸酒。 “清醒没?你找我爹还不如去找阎王来得实在,他的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秦昱被吓得一抖,不禁想起多年前他打一个下人,把碗口粗的棍子都打断了,那般凶狠劲头成了他儿时阴影。 “这如何是好呀?”秦昱泄了气,趴在酒案上呜咽。林逸也不安慰,等着看戏似地独自浅酌。 秦昱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被林逸抬了回去。到半夜,他胃里难受,“哇”地吐了一阵子后醒了。 秦昱揉起惺松双眼,拿水漱口,抬头看到窗外明月高照,心莫明痛了,脑子里只剩‘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秦昱越想越懊恼,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残酒未散,暗暗地替他壮了胆。他咬牙横下心,趁着夜色摸去含淑苑,心里就在思量:既然鹫儿中意他,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无论如何没亏就对了。 秦昱本是纨绔,半夜三更爬墙也不是头一回了。他熟门熟路到了含淑苑,先轻敲几下门,没有人应,于是就去摸窗户。兜转几圈终于看到有扇窗虚掩,他心里一喜,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将窗户勾开。 “叮铃”一阵,是风铃的声音。 秦昱蓦然抬头就见两点荧荧绿光,直勾勾地对着他。他懵了,手脚不能动弹,还没缓过神,两点绿光就冲过来往他脸上扑。 “啊!”秦昱忍不住惊叫,只觉得脸上一阵辣痛,鼻子被它咬了。 院中一下子热闹了,看门的婆子打起灯,冲着院子喊:“有贼,快抓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秦昱见势不妙,慌得六神无主。他顾不得疼,急忙翻墙逃走,落地时摔在石头上,脚踝“咯”地一声崴了。秦昱闷哼,疼得眼冒金星,冷汗直冒,想哭都哭不出来。院子里越来越嘈杂,他只得咬着疼,一瘸一拐地逃之夭夭。 含淑苑遭贼的事次日清早就传了出去。林安听后不由大怒。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下令要把“贼”捉出来送入衙门,还派人一个院一个院的盘问,吓得秦昱窝在房里不赶露面。 秦夫人见儿子整日躲着,不禁怀疑他与此事有瓜葛。她挑送饭的时候去探望,见秦昱脸上都是猫爪印,鼻梁上还有两窟窿不由吓大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昱知道瞒不住,就把昨晚的事全都说了,整个人抖得像糠筛,边说边哽咽:“娘,这回你可得帮我呀!林安发怒起来太吓人,说不定还要杀了我。你瞧,我脚肿成这样都不敢去找医士。” 秦夫人本是想骂他不争气,结果看见儿子脚肿得像馒头似的心都揪成团儿,忙请来个郎中帮儿子疗伤。她以为只是崴了脚,没想到是骨头断了。看儿子接骨时疼得龇牙咧嘴,她哭天抹泪,恨不得替他把罪受下。 连着几天有外人进进出出,下人不免嘀咕。秦夫人心慌,准备带儿子回去,可郎中吩咐要静养,她只好放弃这念头,并且不停安慰秦昱:“你没把柄落下,不用慌,娘替你担着。” 秦二兄可不答应。见儿子受这么大的罪,他卷起袖管要去与林安评理,让他好好地把账算下。 秦夫人连忙拦住,道:“你这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要这张老脸,我们昱儿还要呢!” “妇人之见,懂个屁!不是我瞎说,林家产业给我们一半都不为过,问他要个女人又怎么了?这么不给面子!我非得找他不可!”说着,秦二兄直往外冲,跟头蛮牛没两样。 秦夫人劝不动他,只好让人把秦氏请来。秦氏被他们一家折腾坏了,不想管,但又不能任凭事情闹大,想来想去还是得出面劝她二兄。 “二哥,你见好就收吧,再这样下去我都没法做人了。” 秦二兄吹胡子瞪眼,骂咧道:“你胳膊尽往外拐!” 秦氏摆出委屈模样,直跺脚。“你自个儿凭良心说,这些年我给你银子还少过吗?若不是我挡着,你早就被官人赶走了。你别叫冤,你拿旧米充新米的事可差点害死我们!” 秦二兄一听心虚地摸下鼻子,不再吭声了。他们说活正好被秦昱听见,他自觉父母不如这姑母靠谱,也不管腿脚不便,狼狈地跳到秦氏面前一跪。 “姑母救我!” 秦氏微愣,看看他的大花脸再看看他的瘸腿,一下子就明白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既然事情已经捅出来了,秦夫人也只能求秦氏相助。 听完秦夫人所述,秦氏额穴突突跳得厉害,脑壳像被跟粗麻绳紧勒,疼得不行。她喝口茶,慢悠悠地说:“只听见风声又没抓到真人,你们这么慌,不是自露马脚?” 秦夫人一听觉得在理,可又怕儿子逃不过去,只道:“万一查出是他怎么办呀?你可只有这一个外甥。” 秦氏听这话就来气,全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若东窗事发,她干脆就不管了。不过话说回来,林安还在为提亲之事生气,若秦昱的事再捅出去的话,让她如何在林家立足? “别担心,这事有我。”秦氏拍着胸脯。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已容不得她说不。 秦夫人心石放下了。两人相视一笑。这时候,青莲突然来了。她不顾众人惊诧之色,冷冰冰地施礼道:“我家娘子请秦娘过去趟。” 秦氏板下脸,把茶碗搁在案上,阴阳怪气地笑道:“你家娘子面子真够大,还让我过去我呸!叫她自个儿来!” 青莲低着头,被秦氏的口水喷了一脸,仍是恭敬。她轻声说了一句话,秦氏与秦夫人的脸全都变青了,面面相觑半晌,心里七上八下。 秦氏慢慢扬起嘴角,扯了个十分僵硬的笑,硬是端上几分架子,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下午过去吧。” 青莲颔首道好。她人一走,秦氏气得发根倒竖,头皮发麻,一发狠就将茶碗砸得稀巴烂。 秦夫人知道自家事多也把秦氏给拖累了,可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见他去死吧? 秦夫人拔下腕上老玉镯子塞到秦氏手里,讪讪地笑着道:“这回让您费心了。” 秦氏憋屈,却无退路。 晌午过后,她去了含淑苑,进门的时候就见鹫儿半倚在软榻上抚着一只小猫儿。她着了件水月色宽袍,青丝随意绾起,更显得小脸精致,眉眼清秀的,未施脂粉也娇艳。 此情此景像副画,但莫名染上妖气。秦氏不舒服,嫉妒却不得不服这副好皮相,于是酸溜溜地扯个笑,不冷不热道:“你有什么事要商量?” 鹫儿低头逗弄着猫儿,晾秦氏好一阵子,待人坐不住了,她才轻声细气地说:“早就想请秦娘来我这边坐坐,只是凑不出个好时辰。“ 说罢,她把猫儿放到地上,轻提裙裾趿上鞋。她有双骨肉匀称的好脚,趾上染蔻丹,踝处系金铃,走步时叮叮作响。小猫儿追着她踝间的金铃,凑过鼻子拼命嗅。鹫儿摆手示意青莲把猫抱走,而后就坐在茶案前卷袖净手。 鹫儿笑着说:“前几日得了好茶,正好拿来招待秦娘。” 秦娘见她从茶罐里取出的龙凤与秦昱给的一样,怒气直冲头顶,心想定是林安送的,不由暗骂:这小娼妇故意来膈应人的! 鹫儿倒是恭敬,桃花眼含着三分笑,彬彬有礼。她把茶饼放入器中细研,不温不火地轻声道:“义父说,想喝上好茶必得经过番苦磨。茶碾越细,点出来的茶越有滋味。” 秦娘不屑地翻个白眼。“你叫我过来就为看你磨茶?我学会磨茶的时候,你还没生呢!” “秦娘是长辈,懂得自然比我多,在您面前我也不敢班门弄斧。除了这茶,我还捡到块好玉,也想给秦娘看看。” 话落,鹫儿从袖中拎出一枚阴阳双鱼玉佩,佩上垂蓝流苏,后边刻了个“秦”字。 “昨晚上含淑苑遭贼的事秦娘也听说了。今早我在窗下拾到这个玉佩,想必是贼掉下的。秦娘,您瞧瞧,是不是很眼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秦氏一眼就认出这是秦昱所佩之物,是秦家的传家宝。她脸色惨白,不由自主伸手去夺。鹫儿轻巧一收,把阴阳鱼佩放回袖里,而后温柔地笑着道:“秦娘莫急,先喝茶再看玉。” 秦氏的脸由青转红,气得牙痒痒却拿鹫儿没法子。她只好按捺住火气,盯着鹫儿点水搅茶。 鹫儿神定气闲,时不时地抬头朝她笑。那抹笑天真无邪,乖巧得让人心疼。而秦氏却坐如针毡,脖子似被只手紧卡着,呼吸难受不已。 秦氏性子耐不住,恶狠狠地说了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老娘耍这一套。老娘吃过的盐比你见过的米还多哩!” 鹫儿依然慢条斯理冲点击拂,像是故意让她不自在。 “秦娘别生气,请喝茶。” 她终于把茶奉上。七星彩瓷茶碗内盛纯白茶汤,清香扑鼻。秦娘低眸冷瞥,心里却为之一动。她伸手端过茶碗浅品,茶汤香甘重滑。之前有见高手茗战,但滋味也不及这手中一盏。 秦氏好奇,不禁问道:“你在茶里加过什么香料,味道竟如此不同。” 鹫儿嫣然一笑,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儿。 “砒c霜。” “噗”地,秦娘把茶喷了出来,还被口水呛着,咳得满脸通红泪直流。鹫儿以袖掩嘴,咯咯咯地娇笑起来,看到秦氏瞪眼,她移下梅花纹袖,俏皮地吐下舌头,笑着说:“骗你的。” 没想到竟然被这黄毛丫头戏弄了!秦氏气急攻心,猛拍茶案欲骂,刚吸上气又是猛咳不止。 鹫儿很“很好心”地靠过去慢慢地替秦氏抚背,且在她耳边低语:“秦娘,其实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得罪您,让您整天惦记我。你想我初来乍到,礼数周全,该给的都该了,还有哪里让你不满意?” 说着,鹫儿好心地递上块帕子,给秦氏拭口涎。她的手指冷得不像常人,秦氏还以为手背被针给刺了,连忙缩回去。鹫儿不让她逃,手像鹰鹫爪,猛地掐抓住她手腕,用力拉过来。 鹫儿整个人贴在秦氏身上,撒娇似地说:“秦娘,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呢,若一只兔子老被欺负,那它会不会咬死欺负她的人呢?” 轻柔悦耳的声音里带着笑,她的神色却阴沉无情,就似张会说话的绝美面具,叫人辨不清真假。 秦氏被吓着了,急不可耐地要甩掉黏着的冰冷鬼爪。鹫儿从袖中掏出双鱼佩,高悬在她的眼前,如同钓鱼一般。秦氏微怔,仿佛被这枚玉震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鹫儿笑着道:“义父还不知道。这几日他心情欠佳,我不敢惹他生气。”说着,她垂下眼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还请秦娘想想,要不要告诉我义父。” “你你你去说好了!这不是秦昱掉的!” “咦,我还没说是谁,你怎么就把他的名字蹦出来了?” 秦氏一惊,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片空。 又钻进她的套了!这传家宝万万不能掉的,也不能被林安知道。 秦氏想趁鹫儿不注意把玉夺过来。鹫儿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抬手一拎,玉佩又落到袖内。 鹫儿弯起眉眼,像是猫戏耗子般捉弄着。 秦氏憋屈,只得与她谈条件。“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鹫儿玩累了,也就不与她绕圈子。 “我的墨玉没了,被璎姐姐抢走了。” 秦氏惊诧,莫非她费这么大的功夫只为那块玉? 鹫儿看出她的念头,微微一笑道:“我也没要闹事,把玉还我,我就把这块玉还你。” “好,我去把玉拿来。”秦氏利落起身,可鹫儿又不乐意了,说:“拿了人家心头好,连句话不说吗?” 秦氏听出她的意思,是要让林璎过来赔不是。做娘的老脸不值钱,可是璎儿矜贵,怎能被这丫头轻易摆布? 鹫儿不动声色将秦昱的玉放在案上,慢悠悠地将那晚上的事说了遍,最后加重一句:“除了这块落下的玉,那贼还被我的猫儿咬了,光凭脸上的疤就定能找到了。刚才说了,我不想惹事的,但也要看秦娘你怎么做了。” 秦氏惊出身冷汗,鸡皮疙瘩也起来了。秦昱脸上的疤还没褪,加上这枚玉就是铁证!与此事相比,林璎的脸面不值一提。 秦氏咬咬牙把林璎带了过来。林璎不明所以然,见秦氏要她把墨玉还人家,千百个不愿意。 秦氏羞恼成怒,把她当作出气包,打了个爆粟,而后咬牙叫骂:“你和你表兄一样,都是不争气的!让你还就还!” 林璎莫名被训斥,委屈极了,不禁嚷嚷:“当初是你让我去抢人家玉的,现在反倒说我的不是。” 她把脖子上的墨玉扯下,扔在鹫儿脚边哭着跑了。 秦氏被自己女儿揭穿,尴尬得要命。她弯腰捡起墨玉,还到鹫儿手里,不服气但也很无奈。 “这事到此为止。之前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别放心上。” 鹫儿笑而不语,拿出双鱼佩放到秦氏手里,最后不忘提点一句。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秦娘可别再欺负人了。再有下回,兔子就得咬死人了。” 秦氏的手像被蝎尾蛰了下,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想摆出傲然姿态,却被鹫儿那双冰冷的桃花眼震慑住了。 秦氏不敢造次,悻悻然地走了,回到房中越想越不甘,心中暗道:莫非官人真带回个妖孽?!不容她多想,秦氏夫妇联袂而来,想必是收到消息,前来打探情形。 秦氏心中有气,把秦昱的玉往案上一拍。“瞧,这就是你家宝贝儿子的把柄!” 秦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不好意思反驳。她朝秦二兄看了眼,秦二兄面露愠色,咕哝了句:“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罢,他去拿玉,手指头刚触到玉身,这块传家宝“叮”地一声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秦家的传世宝莫明碎了。 秦家四人大怔,齐刷刷地看着圆案上的碎玉,犹如梦游一般。 秦夫人先缓过神,不由惊叫起来。“哎呀!我儿的宝贝呀!” 秦二兄脸发白,唇发颤,端起碎掉的玉,嚅嗫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全是你干的好事!” 秦二兄勃然大怒,冷不丁地狠掴秦夫人一巴掌,打得她耳鸣头晕,分不清南北。 秦夫人无端挨了这下,即委屈又生气,不敢还手就对着秦氏打,就像个泼妇似的,边打边叫道:“你拍什么玉呀!这玉是我儿子的命根子,你赔,你赔!” 好事变坏事。秦氏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妖邪,不但没讨个人情,还被兄嫂打骂。她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与兄嫂扭作一团,又扯头发又挠脸。 “你们儿子干的好事,我来收拾还怪我不是,我欠你们的呀!” 动静闹得大,连院外的人都听见了。有婆子暗暗地给个婢女使上眼色,不一会儿这事就传到林岳氏耳里。 林岳氏听到来龙去脉,不由拍手称赞,憋了十几年的恶气终于有机会出干净了。她一边拈着佛珠一边吩咐齐婆子:“去把官人找来,就说秦氏那处快要闹出人命了。” 传言如风,不消半刻就吹到了林安的耳朵里,而这回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秦昱半夜爬墙的事也被捅出来了。 林安震怒,二话不说派家丁去把秦二兄一家子撵出去。秦二兄没有准备,见众家丁气势汹汹,像要来抄家,他便怒了,直指林安书房大骂:“这狼心狗肺不是东西!当初没我们秦家,他能赚这么多银子?!如今过河拆桥,还来赶人?我偏不走了让林安来见我!” 周管事听后笑了,只道:“秦家的,你还是留点口德吧。万一我们大官人不高兴,断了你生意来往,怕你连饭都吃不上了。我们大官人说了,秦公子是高先生的徒弟,他不当作为若是传到高先生那处,举荐的事也就泡汤了。” 秦二兄一听立马闭紧嘴,低头闷声准备带着一家子走人。事已至此,秦氏定是没戏可唱了,想到自个儿将来的日子便忍不住打怵。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住自己二兄,咬牙道:“二哥,再怎么说咱们是一家子,吵吵闹闹过去也就算了。既然事已穿帮,不如做绝些,就说是鹫儿勾引秦昱,秦昱是冤枉的!” 秦二兄两眼放光,连忙拍起大腿。“对,就是!我们秦昱乖巧听话,怎么会做那种事?定是被人冤枉的,明明就是那娼妇勾引在先!” 秦夫人激动地插上一嘴,说:“没错,我早就看那娼妇不顺眼了。那日璎儿生辰,瞧她不正经地坐在那儿,分明就是在勾引人,对就是那个时候,把我们秦昱勾引去了!” 秦氏三人一拍即合,全然忘记扯头发挠脸的破事。他们找上养伤中的秦昱窜供。秦昱不经唬弄,而且吃了这么多苦头不由生恨,心想:既然那口肉吃不到了,不如反咬一口,还能为家做点贡献,于是他斩钉截铁道:“是她勾引我,那晚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院中遇上她,她便对了我说一番情深似海的话。姨母,你说若不是她对我有意,我怎么会生那种心思?”说着,秦昱以袖遮目,委屈地大哭。 秦氏听后假当真,真当假,心里拔完算盘珠子,再与秦二兄一合计就去找林安喊冤了。 林安正在气头上,不肯见秦氏,还责问周管事:“为何秦二兄一家子还在府中?”周管事凭白挨训,心中有气,就带了十几个家丁持棍棒去撵人。秦二兄见到这般阵势吓到了,立马成缩头乌龟准备带儿子溜。 秦氏像是吃了十全大补膏,非得争个鱼死网破。她两手插腰,凶神恶煞往周管事面前一拦,护犊子似地骂咧:“谁敢动我哥哥?!” 周管事还是有几分顾及的,他不想得罪秦氏,就搬出林安来挡,说:“这是大官人的意思,小的不过奉命而为。” “我呸!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敢这样与我说话!我要去见大官人,不能叫他被那狐狸精迷晕了!”说罢,秦氏就率一干婆子直往林安房里冲。 周管事得了林安之命死活不让,没想婆子彪悍,把几个家丁脸都挠花了。 秦二兄见风使舵,也不管自己是何身份,使眼色让手下去帮衬。三伙人冲撞一块儿,像是行军打仗,不一会儿周管事就败下阵,被秦氏得了空子钻。 秦氏披头散发冲到林安房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地上跪,凄厉哭嚎:“官人,你这是冤枉了我呀,把我们秦家往死里逼!” 林安早就听到外头吵闹,只是没想到秦氏竟然胆子这么大。他低眸冷瞥,就见秦氏花脸乱发,哭得极伤心,可想到他们一家子作为,心就寒了,冷哼一声摆袖让她走。 秦氏跪爬到林安脚下哭诉道:“官人,这回你真是错怪我们了呀。明明是鹫儿勾引秦昱在先,半夜邀秦昱去房中相会。这事有关林家声誉,我本是不想说,可你责怪二兄又赶他走,底下人都在笑话秦家,我们秦家也不能白白担这个罪呀。官人,你若不信,大可以叫秦昱过来,也让他有个说话的份儿!” 林安双眼徒然瞪圆,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刚才什么意思?说鹫儿勾引秦昱?” 秦氏咬牙点头,恨不得以血为誓。“没错!秦昱与我说那晚他俩在院中相遇,鹫儿与他定下海誓山盟,所以他才下决心向官人提亲,而后鹫儿又示意他去房中私会。那晚昱儿觉得不妥,所以到院前又折回去,只是不小房摔了跤,让婆子以为是爬墙贼。他不敢声张就把委屈咽下了,可到头来却被说得如此不堪。官人你得明察呀!别的不说,看在我伺候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也要还秦家一个清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林安坐不住了,愤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他并不是没脑子的,秦昱是什么货色再清楚不过,只是秦氏信誓旦旦,不管如何,她没这么大的胆子敢诬赖。一时间,林安没了主意。 秦氏察言观色,见他狐疑更是横下心来,伏到他脚边嚎啕大哭。“官人。秦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念着往日情分,你不能不红青红皂白呀。你若不信,让秦昱与鹫儿对质。如有半点假,我遭天打五雷轰!” 毒誓在耳,林安的心颤了下。如果真像秦氏所说,鹫儿万万留不得了。 “好,我给你个机会,把秦昱叫进来!” 秦氏如释重负,连忙转身出门,让秦二兄把人带来。 秦昱早已被家人调c教好,他撑着拐杖入了门,故意在林安面前露出弃夫样,还抬高自个的断腿。 “姨夫,外甥对不起您呀!做出这种事,是我没脸面。” 秦昱不顾伤势,重重往地上一跪,哭天抹泪。见林安无动于衷,他就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巴掌,“啪啪啪”地,听得秦夫人都哭了。 林安也不是铁石心肠,只让秦昱在地上跪了半炷香的功夫便给他张圆凳坐。 秦昱抹泪唏嘘,把他与鹫儿的事加油添醋改成一本《莺莺传》,说鹫儿如何痴情,非要与他双宿双栖。他有顾及林家家主,但敌不过美人软磨硬泡决定提亲,结果没如愿。 鹫儿不死心又邀他夜会。他觉得不妥,百般推辞,可是鹫儿三番四次相缠,他不好意思,还是去赴约了。到院口他犹豫呀,想半天觉得不能对不起姨父姨母,所以就走了,谁想竟然摔倒叫人误会了。 秦昱声泪俱下,只道:“姨父,我也没想事会闹这么大,千怪万怪只怪我鬼迷心窍,害了秦家,还害得你生气操心。” 林安的脸色越来越差,闷声半晌,终于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秦昱心尖儿狂颤。为掩心虚,他斩钉截铁狂点头:“句句属实。” “那好。来人,去把鹫儿叫过来。” 不一会儿,鹫儿就来了。她进门时,见到这么多人在,不禁露出诧异之色,不过她没多问,十分乖巧地垂眸施礼。 “不知义父找我有何事?” 林安不动声色,暗中观察鹫儿与秦昱的神色。鹫儿十分坦然,没有一丝奸c情迹象,反观秦昱,色迷迷的,眼中淫c光遮也遮不住。 林安心中一阵不快,他问鹫儿:“听秦公子说你与他私定终身,可有此事?” 鹫儿一阵错愕,缓过神后,她不禁羞恼起来,俏脸涨得通红。 “义父,此事非同小可。你这般问,叫我如何答?” “实话实说。” 鹫儿听后沉下心,先看看秦昱,再看向林安。 “回义父的话,当然没有。” 屏息许久的秦氏闻后沉不住气,率先跳出来指着她怒声道:“你撒谎!” 秦二兄见机狠狠地推了秦昱一把,秦昱这才缓过神,冒了一头冷汗往林安面前跪。 这个节骨眼上,保住秦家最要紧。 秦昱咬牙横下心,一改柔情蜜意痴心状,恶狠狠地质问起鹫儿:“那晚我们可在院中相遇?” 鹫儿不看他,只对着林安斩钉截铁道:“是。” 林安心中一跳,脸色泛白。秦氏暗暗狞笑,痛快不已。 秦昱则松口气,乘胜追击继续逼问:“你还吟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对不对?” “对。” 秦家几个听后差点要欢呼,秦二兄眉间扬起得意之色,想要为儿子辩上几句。鹫儿话锋一转,道:“可是秦公子断章取义,只说了一半。我反问公子,那日是不是你醉酒归来,闯到我们内院了?” 秦昱眉心一跳,很尴尬。 “那时秦公子喝醉了,不知怎么入内院。我与青莲正好在找猫儿,所以就遇上了,前后说了不过几句话而已。” 秦昱脸色发白,他那天的确喝得有些多,可是有些事还是记得的,但到底是不是在内院,真是记不清了。 “我” 鹫儿不听,继续说道:“后来秦公子有拦我去路,问‘最喜欢那首诗’,我不便与你纠结就说了一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说来可笑,我只不过认得几个字,诗也只知道这么一句,当时只想早些回去,情急之下就说了。若是因这句诗让秦公子误会,我也无话可说。”话落,她的眼波似水,悄然无声淌到林安那处轻荡开来。 这句诗是他教的。林安心软了,疑色也散了些许。 秦昱一怵,百口莫辩。那晚分明不是这样的,可被她这般一说,他又不确定了。见林安看他时的脸色越来越差,目光如针似剑,他心如鼓擂,脑子里只想着逃。 秦二兄见势不妙,连连递上眼色向秦氏求救。秦氏也乱了阵脚,可都到这份上了,不拼就等于死。 她跳起身说:“你说昱儿入内院谁见到了?你就欺负昱儿老实,故意诓他!还有”秦氏掏出碎掉到双鱼佩扔在鹫儿面前。“我去你那里喝茶,我们秦家的祖传宝竟然在你手里,怎么来的,你不说说吗?” 秦氏夫妇急了,心想秦氏怎么会把这玉拿出来。秦氏暗递个眼神,胸有成竹,还摆手示意让他们莫要惊慌。 鹫儿看也不看,冷笑道:“这玉怎么来的,秦娘还不清楚吗?是那天贼儿落下的,为留几分颜面我特意把玉还你,为何你还这样相逼?” “贼儿落下的?哼,分明是你拿去的!那晚昱儿的玉就已经不见了,他给了你,你倒是巧舌如簧,把事都撇得一干二净。东窗事发便赖昱儿头上,真当秦家好欺负吗?” 秦氏胡搅蛮缠,泼出脸皮里子全都不要了。秦昱细想觉得没错呀,这玉确实丢了有阵子了,他只以为落在房里没去找。 “对!那晚上玉就不见了,我是给了她!”秦昱直指鹫儿,一心要脱罪,哪有半分情爱在身。 波谲云诡,鹫儿被秦家人齐声指责,无半点反驳之机。她站在那处,如静影沉璧,只见那双桃花眼渐渐泛红,饱含一汪委屈。终于秦家人骂累了,鹫儿嚅嗫几下,轻声道:“你们个个都说玉是给了我,我就问一句话,秦公子赠玉的时候,你们可都在?全都亲眼看见了?” 秦氏语塞,与秦二兄互看了眼。秦二兄连忙跳出来护着儿子,胡吹子瞪眼说:“我家昱儿老实,不会骗人。” 鹫儿暗暗冷笑,抬头刹那换上一张楚楚可怜的娇靥,眉目含情朝林安望去,像似在说:他们欺负人。 林安面色青黑,怒气已遮不住了,但他没发话,似乎在看这伙人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鹫儿半咬着唇,泪珠儿两两三三滚落下来,她侧首微瞪秦昱一眼。秦昱心虚低头,下巴一缩不再多话了。 鹫儿啜泣道:“本来与秦娘说了,为了林家名声,也为了顾及秦公子脸面,不想把此事闹大。既然如此,我也不相瞒了。那晚半夜三更的,有贼入含淑院,不但掉下块玉,脸也被我的猫弄伤了。倘若秦公子是正正经经进来的,我的猫儿怎么会挠得他满脸爪印,还咬他一口?” 说到此处,秦昱大惊,忙以袖捂脸,可惜还是被林安看到了。 鹫儿又道:“还有,他说我故意与他调情本来这事与他人没关系,可是此事关乎清誉,不说清楚难以安心。其实那晚上还有一个人在场,他全都看见了。义父,可以叫他过来问个明白。” 众人呆怔,没想到还有一个人。秦氏想不出这人会是谁,以为她乱说一通,想要摆脱这般窘境。哼!黔驴技穷! “该不会是青莲吧?谁不知道青莲是你的人!”秦氏讥讽,暗暗地把自个儿豁出去了。 “不是青莲,是二哥。”话落,鹫儿有意无意地瞥向秦氏,欣赏起那张脸抽搐之丑陋的脸,五彩缤纷的,煞是精彩。 林安倒是不怎么意外,对于这个儿子,他早已漠然了,哪怕林逸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那就把他叫过来。”林安下令,无人敢吭声。 秦氏趁侍婢动身之前,率先抢了半步,且道:“我去。” “你给我呆在这儿!”林安拍下案面,谁都看出他强忍怒气,忍得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秦氏不敢造次,只忿忿地瞪着鹫儿,不过转念一眼,林逸是从她肚里出来的,难不成还帮着外人吗?她不由暗松口气,有恃无恐。 秦昱甚糊涂,实在想不起来那日喝酒有没有捎上这个狐朋狗友。见林逸进门,他笑逐颜开想凑过去,却被秦夫人拉住了。 林逸见到这三堂会审,一脸莫名,以为是自个儿闯祸了,可见秦昱跪着,鹫儿哭着,便觉得这事与自个无关,拂袖撇清便要走。 “放肆!”林安猛拍桌案,将这个不孝子拍回来了。 林逸只得乖乖揖礼,作个正常公子该有的模样。 秦氏沉不住气,先抓住儿子的手吹起风。“逸儿,今日在官人面前,你得实话实说,千万别包庇了!” 她的手暗暗地掐了下林逸臂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林逸打了个哆嗦,手臂被秦氏掐得辣痛。他往前看去,只见鹫儿愁眉深蹙,颊上还挂着泪珠儿,哭起来的模样还真好看,倒是他的好兄弟秦昱狼狈了,脚都瘸了,还跪在地上,果真是林家家主才会干的事。 林逸稍想便明白了,他再揖一礼,道:“不知爹爹唤儿来有何事?” 他眼眸低垂,目光始终没落到林安的脸上。父子情薄,林安也没给他好脸色,指指鹫儿,示意她开口。 鹫儿轻轻吸了下鼻子,柔弱地说:“二哥,我遇到难处了,本不想把你牵进来,可是这事没有你说不清。” 林逸微怔,暗道:她还真会挑日子。他巧妙地递上眼色,鹫儿接下了,暗暗地以眼还他,似在说:你不是说过有难处来找你? 林逸不由哼笑,心想:果真一来就给他这么个大难题,帮还是不帮? 林逸暗中窥探众人神色,斟酌再三,颔首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鹫儿顿时有了底气,一改柔弱姿态,沉声问:“前几日,晚上我与你和秦公子在内院相遇,你还记得当时情形吗?” 林逸眨几下眼,蹙眉苦笑起来。她还真厉害,直接把他往火坑里推呀。 林逸朝秦昱看了看。秦昱忙把他袖子一拉,急匆匆地抢去话,问:“哪晚你在吗?我怎么不记得?” 林逸抿紧嘴,偏过头去窥爹爹脸色,只见他脸上的黑色明显厚了一层。 林逸装傻道:“何时的事?我倒真记不得了,不过遇上鹫儿妹妹确实有这么一回,但酒喝多了,也不知做什么胡事,哈哈。” 秦家人脸色全变了。秦氏暗骂傻儿子怎么不帮亲,拼命在底下做手势。 鹫儿看见了,便说:“有话不如坦荡些,何必在下面做手脚。” 秦昱心虚,以为在说他,于是又拉住林逸,道:“哎呀,就是那晚”秦昱拼命使眼色。“就是我和你说她与我示好那时你也在?” “哦,原来是那日呀” 林逸手抵下巴露出为难之色,他看看秦氏那期盼他摇头的眼神,然后再看眼鹫儿无动于衷的模样,嗯啊半晌,吐不出后半句话。 秦氏急了,接二连三使眼色。“说呀,逸儿别怕,你说出来就好。” 秦家夫妇也急,暗骂这个外甥不通透,也跟着催促。“好外甥,你可得想清楚了,想清楚再说。” 鹫儿立在边上如同摆设,插不进嘴。林安看着秦家众人吵吵闹闹,把这儿当作集市,终于屏不住怒气,大喝一声:“够了!!!” 秦氏打了个嗝,侧过头就见林安双目猩红,犹如怒兽一把掀翻书案。案上的笔墨石砚犹如潮浪,齐齐地向秦昱泼去。 秦昱吓瘫了,整个人横在地上,被飞来横墨砸了一身。秦夫人惊呼,急忙护住儿子,不甘地哭骂:“你这是作什么呀,想害死我儿不成?” “闭嘴!” 林安青筋爆起,又指着秦昱大骂道:“你这泼皮畜牲,当我林家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来肆意胡闹?!喝水还记三分恩,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吃用在林家,指染我林家人?竟然还有脸到我面前胡搅蛮缠!” 林安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秦昱吓得不行,夹紧双腿屏住尿意,哆嗦着,半哭着朝他狂磕头。 “我我我没胆子骗您呀。”他丢盔弃甲,连颜面也弃了。秦氏还抱着一丝侥幸,想扶他起来再战,谁料秦昱甩开她的手,翻脸不认人了。 “都是你们出的主意,我当时就说了不去,你们偏拉我下水。” 林安的脸像上过浆,眉脚不甘心地跳动了下。他眯起眼,怒气凝在眼底,直逼秦氏。 “你们当我是无知小儿,唱了这么出拙戏?我一而再c再而三地容忍,竟然不知错,还想继续诓骗我,我对你说得每个字,每句话,你全都没记在心里,我还留你做什么?” 秦氏双腿一软,跪下了。她想讨饶,可是见林安吃人凶相,唇微动两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氏明知无胜算,仍不甘地挣扎。见鹫儿倚媚作态,她怒不可遏,干脆孤注一掷,恶狠狠地扑过去欲掐她脖子。 “好你个蛇蝎心肠!我秦芸娘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斗不过你这黄毛丫头。你能骗得住官人,可骗不了我!我现在就掐死你,一了白了!” 话落,秦氏把鹫儿往墙角逼,就跟头蛮牛似的。 “义父,救我!” 鹫儿受了惊吓,急忙往林安那边躲,一边逃脱秦氏魔爪一边不忘喊冤叫屈。 “秦娘,我敬重你。你却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忠,你口口声声骂我妖孽,而我从头到尾可有做过害人之事?” 秦氏答不上来,她理亏。打从鹫儿进府,她就视她为眼中钉,嫉妒也好怨念也罢,她就是看不得有人长的比她美,穿用比她风光。既然恨不了林安薄情,只能恨她。 “你这死娼c妇,我不撕烂你这嘴!” 秦氏发了狂,目光浸满毒汁,无情地铺在鹫儿身上。鹫儿藏身于墙角,掩面痛哭起来。 林安爆发了,大声怒喝:“来人!把姓秦的一家子,统统撵出去!” 周管事听命率家丁冲了进来,抡起木棍对秦二兄一家乱揍,打得秦二兄嗷嗷叫,打得秦夫人抱着儿子直哭。 林安不解恨,颤手指着秦氏:“她还有她和她那些婆子一块儿撵走!我永远都不想再见这恶妇!” 秦氏没打着鹫儿,反被周管事反剪双手拎了出去。鹫儿实在太娇弱,哭着哭着竟然昏了过去。 书房乱成一锅粥,偏在这时候,林逸跪地向父亲求情:“请父亲饶过我娘吧!”然而他的话林安向来不爱听,甩手指向门处:“你也滚!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何时有长进,再来和我求饶!” 林逸不作声了,他额头贴地以表顺服,嘴角却漏出一丝冷笑。 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消半刻,秦氏那处哀鸿遍野,连隔老远的林岳氏都听见了。她故意没插手这件事,一边坐在房中喝茶,一边听齐婆子说那秦氏被抬出去时的狼狈样,笑得眼纹都出来了。 她咬着牙痛快说道:“秦氏也能有今日,真是老天长眼。如今她人在何处?” 齐婆子回道:“在西院陋室里,官人本是想把她赶回秦家的,但念着旧情没下狠手。” 林岳氏冷笑:“官人是有他的打算,你我也不必多言。传我的话下去,多派几个人看着,别让她趁得机会扰官人了,平时粗茶淡饭伺候就够了。” 齐婆子颔首,有心提点一句:“夫人,我看那鹫儿不是好惹的。听说她晕倒在书房,也不知是不是装的,让官人好生心疼呢。夫人,你以后可得当心。” 林岳氏不以为然,道:“一个捡来的丫头,还能争得过我?不过这丫头来历不明终究是块心病,你想想琼州能有几个富商,咝我从来没听人说过呀。” “夫人说得极是!官人回来之后也没讲过鹫儿底细,要是正经人家也就罢了,如果是个犯妇什么的嗳!老奴觉得找人查查才是。” 林岳氏不动声色,掂起佛珠来。 “这话说得倒是” 齐婆子很识相,忙笑着道:“老奴认识有几个人脉广的人伢子,做着天南地北的生意,有些旮旯里的小事c小人物他们也都知道,而且听话,口风紧。到时让他们打听打听,换个心安,夫人您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林岳氏思量半晌,拿不定主意。她不想多事,但总觉得鹫儿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正如齐婆子说言,如果出自正经人家也就罢了,若真是作奸犯科之徒,家中还能太平吗?更何况林安又这么喜欢她。 “好吧。”林岳氏拿定主意。“你就去找几个人伢子问问,鹫儿从哪里来,家中有何人?如果是不干不净的人,我定会把她赶出去!” 齐婆子连连点头,领命去办事了。 林岳氏坐在镜前仔细妆扮。镜中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即便不如秦氏貌美,但她可是名媒正娶来的,只要装糊涂c做贤惠,审时度势,自然地位永固。哪怕来十个狐狸精,她也不慌。鹫儿算得了什么呢? 林岳氏这样想着,心里就舒坦了。接下来,舒舒服服的,就等着过个好年了。 除夕将近,府中渐渐忙碌。林岳氏拟完几张礼单,累得脑壳疼,一边揉着额穴一边问齐婆子:“不知还有哪家漏了。” 齐婆子回道:“家外的,年年都是这些人,夫人安排得很妥当,只是这回家里的得多瞧瞧。早上我刚听说,方氏怀上了。” 林岳氏双目瞪圆,十分惊诧。 “官人何时去她房里?我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收着。” “我老婆子也不知道呀!方氏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谁想瞒得这么好。这消息还是太夫透出来的,说是个男胎,我给他点赏钱打发走了。” 林岳氏如遭睛天霹雳,愣了好一阵子。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静心轩探望,谁想鹫儿竟然在里面,与方氏有说有笑的,十分亲昵。 方氏道:“多亏你常劝我,让我别再哭哭啼啼的。如今受菩萨庇佑,我如愿以偿了。” 鹫儿垂眸,看到门处有影轻晃,她便笑了笑道:“林家善人多,不光是如夫人您,平时义母也在礼佛颂经,定也是在为您祈福。” 方氏一听,脸色微沉,正欲开口,谁想鹫儿轻按住她的手,以眼示意。果不其然,须臾间林岳氏就进来了,慈眉善目,笑若春风。 方氏与鹫儿起身施礼。 林岳氏连忙伸手扶住方氏,笑眯眯地道:“别,你身子矜贵,快坐下吧。” 方氏低眉顺目,坐回位上。 林岳氏与她寒暄几句后,突然问道:“你竟然与鹫儿这般熟,我怎么不知道呢。” 方氏委婉说道:“上回,妾身见鹫儿被婢女们欺负,上前说了几句公道话,之后我俩便相识了。妾身独守空房,不免有寂寞孤单之时,遂经常找鹫儿聊天解闷。” 林岳氏听后心想,的确有这么回事,但这方氏怎么会重新勾引上林安的?林岳氏百思不得其解,明面上也不能去问。 鹫儿不声不响的,但已把林岳氏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她自然不会说,方氏与林安的相好是她一手安排的。 林家这么大,总得有个可以扶持的人。方氏不起眼,常礼佛颂经,下人们谈及“好人”时总会聊到方氏。 “好人”的好友,会坏到哪里去呢? 林岳氏看不上的小卒,鹫儿收下了。她约方氏来含淑苑下棋,正巧林安来了。四目交错,一下子勾起昔日情分,当晚林安就去静心轩。 这两年来,方氏独守空房,寂寞孤单。久旱逢甘露,自然格外珍惜。她听从鹫儿的劝告,不在林安面前诉思儿之痛,几回下来就如愿怀上了。 林安膝下两子三女,其中一个儿子还不争气。这回喜添一子,他自然是万分高兴。母以子贵,鹫儿又以此“母”为贵,暗暗的,她又稳住了脚跟。 林岳氏被安排得不明不白,总觉得自己有所疏忽,让方氏趁了机。她不露声色,携起方氏的手笑着说:“你有了身孕,我与官人都高兴。这回好好养着,我自然会照顾好你。” 方氏默默地把手抽回去,微微点头,看似对她有提防。林岳氏也不多说,吩咐婆子送燕窝过来,而后就走了。 林岳氏一走,方氏愤愤地与鹫儿说:“我儿的命就是她害的,我儿捞上来时已经冻紫了。”话落,她伤心痛哭起来。 鹫儿扶着她削瘦的双肩,劝慰道:“别难过。你先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日方长,总有讨到公道的时候。” 这话方氏记下了。 静如古墓的静心轩,短短几日就比玉翡阁热闹了。林岳氏置办年货时,特意调高份例,以显自己贤惠。 转眼到除夕,易桃符,贴春联,林府上下都忙得团团转。到夜摆上家宴,众人坐定,和和美美地吃顿团圆饭,一切也都圆满了。 众人守岁到初一。拜完年c放好爆竹后去祠堂祭祖。 鹫儿没资格去,就呆回房歇息。昏昏欲睡之时,院外忽然响起一阵爆竹。她惊醒了,睁开眼就看到林二郎趴在窗处笑盈盈,一双眼似柳叶,眼尾长且翘。 “好妹妹,不出来玩吗?” 鹫儿环顾四处寻不到青莲,有些生气。她只好起身走到窗边,一手按上林逸的脑门将他推出去,翕起窗继续睡。 窗外爆竹又响了,一连串不消停。 鹫儿只得再起身开窗。 林逸仍站在窗边,嘴里叼着根长苗,吊儿啷当的。见鹫儿看来,他连忙换张委屈脸,像只小狗摇首乞怜。 “好妹妹,陪我玩吧。我帮了你,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长苗依然叼在他唇间,像根虾须抖个不停。鹫儿把这碍眼的玩意拔了,口气不善地问:“祭祖这么快?” “没我事了,所以我先溜回来了。”说着,林逸眨眨眼。“来到此处,你还没出过林家大门吧?走,咱们出去玩。” 鹫儿被他说动了,凝眉想了又想。 林逸拍拍她的手,自作主张道:“我在梅园等你,不见不散。”说罢,就一滋溜跑了。 林逸在梅园中等了近半个时辰,没见人来又打算去含淑苑捣腾了,没想转过身后就见鹫儿娉婷而来,原来她是换了身简单的衣裳,头发分两股,左右各盘了个环髻,只以红绸为饰。 林逸的目光不由温柔起来,难得正经地去看一个人。鹫儿走近时,他又嬉皮笑脸的,一股纨绔公子的风流味儿。 “好妹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说着,他送上草编的手环,环上还系梅花。“你不在的时候,我无聊,做了这个送你。” 林逸牵起她的手,将梅花手环套入她手腕。 鹫儿抿嘴,把手缩了回去,低下头不吭声,安静乖巧像个瓷娃娃。 林逸不知道她这是不是在害羞,为掩尴尬,他更加大咧地说:“咱们从旁门出去。” 林逸领鹫儿从旁门溜出去,上了辆小马车来到临安城。城内人头攒动,街边两廊尽是杂耍猴戏c曲艺歌舞,十分地热闹。 穿过舞龙队,避过爆竹阵,他俩来到戏棚。棚里正演滑稽戏,两伎人一唱一搭,神态有趣。 林逸挤到前边找两个座,然后拿包小食递给鹫儿。身后有人在吃蜜麻酥,一笑,满口酥屑喷下。 林逸举袖替鹫儿挡好,自己被溅到碎屑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眯眯地与鹫儿说:“你瞧那戏子装扮真有趣。” 鹫儿吃着小食看着台上人,一本正经的像个异类。 林逸见她没笑,心里思量她定是听不懂方言,于是又把她拉到边上杂耍园,去看猴戏。 猴儿机灵逗趣,终于把鹫儿逗笑了。鹫儿把果子给猴崽子们吃。谁想猴儿调皮,竟然拉了下她头上红绸,逃了。 林逸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又是拍腿又是跺脚。鹫儿不悦地鼓气腮帮子,把小食放他头顶。猴崽子们两眼发光,蜂拥过去抢食,差点抓掉林逸发冠。 这回轮到鹫儿得意。她倚着墙,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眉眼之间终于漏出一点凡尘间的烟火气。 林逸见缝插针,委屈说道:“好妹妹,你还真小气,莫非你们那儿的人都这样?对了,你从哪儿来的呀?我从没听你说过。” 鹫儿嗅出一二,变脸如变天。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探我底细?”说罢,她无情转身。 “好妹妹,别急着走,你欠我人情不是吗?” 林逸一把拉住她,手臂稍稍使劲就将她拽了回来。 鹫儿没站稳,跌冲到他怀里,鼻子正好撞在他的胸膛上。他不自觉伸手环抱,关切问道:“没撞疼吧?” 鹫儿怨怨地瞪她一眼,摸摸鼻子。 林逸笑得促狭,朝她脸上吹了吹。“好了,这样就不疼了。” 话落,他装出伤心模样,道:“说正经的,我娘住到雪穗居去了,我成了帮凶,实在不孝。我都为你背负骂名,难道你不说些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话呢?”鹫儿轻问,有股虚心求教的认真劲儿。 林逸嬉痞惯了,不适应别人正经模样,特别是女子。他手抵唇,翻着眼想了半天。 “我想知道你从哪儿来,你爹娘是做什么的,还有怎么会遇上那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我想知道你从哪儿来,你爹娘是做什么的,还有怎么会遇上那个人。” 林逸称林安为“那个人”,这让鹫儿很好奇。她笑问:“你对你爹薄情,对你娘寡义,莫非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蹦出来?哈哈,这三个字倒是有趣。我倒真希望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用被‘孝’字拖累。” 说完,林逸自顾自地往前边茶肆走去,他似乎确定鹫儿会跟过来,一直没有回头。 林逸入茶肆,然后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没多久,鹫儿就来了。 绣额珠帘外人影重重,他俩在帘内对坐,像是雅会幽欢的有情人。 喝过半碗茶,林逸莫名嗤笑一声,指向珠帘说:“人人路过此帘前,都要往这里看几眼,还以我们私会呢。” 鹫儿不说话,她坐得端庄,捧茶的姿势也好,不像他歪倚在那处,吹口气就会倒的样子。 林逸看看她再看看自个儿,自嘲似地笑了笑,然后朝上抛颗米花用嘴去接。 一道影攸地掠过,抢走他的口边食。是她的手,真像鹫爪。十根纤细尖指,交缠盘错毁掉一粒米花,看得他心都疼了。 “既然要谈正事就正经地谈。我知道欠你人情,不如今日就把话敞亮了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鹫儿下了最后通牒,不想与他为了那个“人情”纠缠不清。 林逸皱着眉,进退两难,因为这个人情,他才有与她牵扯的借口,什么都说清了就不好玩了。 “我问你的三个问题,你还没回我。” 他有意拖延。鹫儿笑着,乖巧得滴水不漏。 “你帮我一件事,我却要回答你三句,这不公平。要不你先告诉我,你为讨厌秦娘和义父如何?” 她看出来了。对于林安,林逸从不掩饰憎恶,但对于秦氏,他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林逸不由佩服起她的七窍玲珑心,由衷赞道:“你看人真厉害,如果我有你半分本事就好了。” 鹫儿哼笑,露出一丝不屑。她识人的本事何尝不是受苦c受罪得来的,如果与她受过的苦相比,她甘愿不要。不过对于从前的事,鹫儿缄默不提,她静静地看着林逸,等他的回答。 林逸从她嘴里套不出半个字,干脆也就放弃了。他把米花一粒一粒扔到未喝完的茶碗里,再以茶筅乱搅成粥。 过会儿,他深吸口气,自揭伤疤。 “我六岁时,那人进了一批货,不巧遇到海难,船全都沉了,林家几乎被打回原形。那个人为了几个臭钱,把我送到一个老头子那儿,说是让我拜师。起先我还真信了,以为学过几日就能回去。” 说到此处,林逸不自在地喝口“粥”,痛苦悄悄地爬上他的眉梢,可他不知道,胁迫自己说下去。 “我在老头子宅里呆了一个月,直到有人送来个漂亮男童,我才有机会跑出来。那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有我娘他们全然没在乎过我。我那时问过他,为何把我送过去,而不是送走哥哥。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因为你不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说着,林逸笑了起来,痛苦无影无踪,仿佛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与之无关的事。 鹫儿目光怔怔,金丝银线缝上去的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缝里露出一点点愤怒,一点点惺惺相惜之意。 林逸依然笑着,又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或许是觉得看不透你,我不拿点诚意交换,你不会暴露自己。我始终觉得你和我是同一类的,自从你走入堂内之时,我就嗅出来了。” 鹫儿不语,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我爹娘在海上遇了难,之后被舅舅收养” “放屁!” 她的“秘密”没说完就被林逸无情揭穿。他付出血淋淋的过去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林逸盛怒,猛捶下茶案,把茶碗震跳,几点茶珠溅在鹫儿的手背上,像泪,慢慢滑落。 鹫儿抿起嘴,把谎话咽了回去。其实她觉得自个儿没撒谎,毕竟假话说一千次也就成真的了。 “我是被舅舅收养的,只不过他把我卖给义父而已。” 终于,她圆了谎,眼眸微眨,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她依然没说真话,或许其中有一丝真的成分,可其余的假还是被林逸捕捉到了,只是他无力深究,轻描淡写问了句:“卖了多少两?” “二百两。” “二百两?呵呵,你真不值钱。”林逸残忍地讥笑她,当初他值五千两,以及一张通海文书。 “你不明白。我们那里是小地方,五十两可以买条人命,二百两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二百两。” 鹫儿的目光渐渐黯淡。她不自觉地转玩无名间上的戒指,光是这枚戒指就抵得上她的身价了,所以她必须把它们堆在自个儿身上,戒指c金链c玉钗子越堆越高,越堆越贵。 鹫儿转戒指转得越发快了,林逸的目光不由被她这小动作牵了过去,猜她是心乱了。他忽然按住她的手,怜悯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她比他更加可怜c更加值得同情。 鹫儿生硬c倔强地把手抽走了。她不需要他可怜。 林逸轻叹,好心提醒道:“你不应该来林家。他会一点一点地吃掉你,连残渣都不剩,然后把你送去讨好那些贪官污吏,到榨不出用处后随便找处地把你埋了。就像我二舅,他也曾扶持过我们,只因一时贪念以旧米充新米。此事林安明明知道,他仍用次米去充军粮,到头来还说帮了忙,让二舅欠他人情。不过话说回来,二舅那家子也不是好东西,这回算是彻底摆脱他们了。” 林逸六亲不认,这冷情性子倒是很合鹫儿的胃口,她突然发觉身边需要有这么个人在,能当她手中的刃。 鹫儿摆出娇柔无助的可怜相,轻问:“逸哥哥,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林逸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似乎已经看破她的皮相,拿捏到了她的骨。 “怎么办?要不离开林家,要不就毁掉。这么脏的地方应该入阿鼻地狱才是。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太不公平了。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拖下去陪我。” 林逸任性,就像吵着要糖吃的小娃儿,吃不着就要发脾气。 鹫儿冷不丁地回他:“你怎么知道只有你在阿鼻地狱里?你见过真正的地狱吗?”话落,她扬起眉眼。泪珠儿淌到嘴角,她轻轻一抿,苦化作了笑。 “逸哥哥,你酒喝多了,吃碗茶解解吧。” 鹫儿把自个儿的茶碗递上去。 茶已凉,碗壁似冰。 林逸接过后,把碗转了个方向,嘴对着她喝过的地方一饮而尽。 离开茶肆时,鹫儿就把林逸说的话忘了。她回眸看他一眼,他也很明白地点点头,手抵着唇:“嘘” 鹫儿莞尔而笑,毫无心计的。“多谢逸哥哥了,从今往后还是得仰仗你。” 林逸牵动嘴角,很坦然地伸出手。他是她的刃,他何尝不能利用她为毒? 鹫儿垂眸像是思忖。过了会儿她轻握住他的手,与他为盟。 ——身在地狱,我就是地狱。 暗中,两抹鬼祟身影偷偷随行,轻声私语。 “是她吗?” “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鹫儿与林逸悄悄地回到府里。大年初一,大伙都热闹着,谁都没察觉他俩出双入对。不过鹫儿刚换下衣裳,青莲就来问了,说:“娘子刚刚去哪儿了?大官人找你呢。” 鹫儿系衣结的手微顿,而后不动声色地回她:“我到城里去玩了。喏,这个给你。” 鹫儿旋身,变戏法儿似地腾空变出一盒胭脂。 青莲捂嘴惊呼:“娘子特地买给我的吗?” “那是,我觉得这胭脂颜色最配你了。来” 鹫儿边说边把青莲拉到镜前,按着她的肩坐下。青莲见她有意要替她梳妆,惶恐地站起身连连摆手。 “这可使不得,奴婢怎能劳烦娘子?” 鹫儿娇俏地笑了,携起青莲的手又把她拉回镜妆。 “私底下,你我还分什么?”说着,鹫儿挑了一点胭脂晕染在她腮颊上,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点亮采了。 青莲瞧着镜中的自己变漂亮了,傻傻地笑了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两手紧握着像是有心事。 鹫儿嗅到了悲色,不由放下胭脂,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青莲抬眸看看她欲言又止,再挣扎了会儿忍不住叹气道:“大过年的,我也不想提这晦气的事。我爹快不行了,娘说想替我寻门亲事,给家里冲冲喜,然后让我回去照顾爹爹。过了正月我的身契到了,我我不能再伺候娘子了。” 鹫儿心里一惊,这么贴心的奴婢可遇不可求,怎么能走? 鹫儿沉住气,佯装关心地问:“有找到合适人家了吗?” “还没,不过也快了。” “没关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青莲你总得要嫁的,只是我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夫妻和睦恩爱。” 鹫儿笑着道,轻轻地把青莲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心里,她却在盘算着,织起蛛网想套着她一辈子。 青莲听了这番话感动得想哭,不由说出心里话:“其实我情愿伺候你一辈子,也不愿嫁给那些杀猪卖鱼的。只是爹爹病了,弟弟要读书,家里只有我娘一个人担着,我得照顾他们。” 鹫儿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柜里取出银两塞到青莲手里。“拿着,虽然少了点,但买几副药还是行的。” “不我不能要娘子已经给了我许多银子了。” “听话!拿着!” 鹫儿把银子狠塞到青莲怀里,不容她不收。青莲推托不了,便跪地给鹫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感激泣零道:“娘子对我的恩德,我一定铭记于心。” “什么恩德要铭记于心?说来给我听听。” 忽然,外头传来动静,听着像是林安的声音。青莲仓惶起身,连忙把泪擦干净。 鹫儿不紧不慢地对镜浅照,顺便把余在指间的胭脂点在唇珠上。 林安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眉间凝着怒气,兴师问罪的气势。 鹫儿已然换了副乖巧娇美的皮囊,莲步过去深揖一礼。她笑着道:“青莲的爹爹病了,我让她回去照顾几日再来。” 青莲打了寒颤,忙磕地施大礼。她很怕林安,可府里谁不怕他?他只是面上俊朗和气,阴狠时比阎王还厉害。 “生病?大年初一的,真亏你说得出来。” 林安黑着脸,训斥了青莲。青莲紧低着头不敢吭声。 鹫儿倒成和事佬,轻拉住林安衣袖,娇声道:“义父,人食五谷杂粮,总有不舒服的时候。真是要不舒服起来,难道还挑日子吗?” 林安听后怒气未减,反而脸色更加僵硬了,目光像刀,狠狠地刮了鹫儿一番。 鹫儿见状不由眨了几下眼,很天真地问:“义父不高兴吗?” 林安没答话,他二话不说把鹫儿拽到榻边,一把拉下青纱帐,把她关在里头。 青莲心惊胆颤,不自觉地捂上心口,以为自己把鹫儿连累了。她坐到耳室里屏气凝神,只听见帐中人质问:“你去哪儿了?” 帐中,鹫儿不明所以然,眨眨眼,抬头看向林安,巧笑嫣然。 “没去哪儿呀。” “没去哪儿?我怎么听说你和逸儿出去了?就在刚才!” “哦,原来是这事呀。” 鹫儿装作恍然大悟,扬眉浅笑道:“我们去城里了。看了猴戏c滑稽戏。猴戏挺好玩的,可滑稽戏我听不懂。” 她很老实,把游玩之事无巨细地说了,光明磊落的,让林安挑不出刺。 终于,林安眉宇间的怒气少了些许,不过心中芥蒂仍在,他依然板着脸问:“他为何来找你?” “无意间碰上的。你去祭祖,我又不能跟着去,没事去园子里逛,正好碰到二哥。他说起城里热闹,可我除了园子哪儿都没去过,听着听着不免心动了。不知是谁说过带我出去呢,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说着,鹫儿扁起嘴,受委屈了。 林安无话可说,兴师问罪的气焰也没了。他以为她与浪荡子厮混在一起,眼下看来是想多了。 “你要出去就留个话,再说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你再等几日。”他摸着鹫儿的头心,有讨好之意。 鹫儿脾气上来了,不肯吃他这一套,半怒半怨把他的手打去,嘟着小嘴咕哝:“你说话不算数,让你带我出去玩也不愿意吗?” 她就是个小娃子,软糯可骗的模样。林安很受用,又疼又怜地把她抱在膝头上,掐摸她的小脸。 “怎会不愿意?只是年前忙昏了,待年后能腾出些空” “哼,我不信。” 鹫儿扭过脸,两手盘玩起发丝,赌气似的。 “不信?这样子你信不信”说着,他突然挠她胳窝。她受不了痒,咯咯直笑,一边躲一边歪倒在榻上。绸亮青丝铺散开来,犹如泼墨。 林安乘胜追击。鹫儿边笑边扑腾,挣乱了春衫。 “好了,好了,我降。” 他不出意料地赢了。鹫儿羞赧地瞪他一眼,亲昵地拥上去,把头靠上他的脖颈,就像只怕冷的小鸟半蜷着,依偎着,贪恋这个巢穴。 妾为丝萝,愿托乔木。 眼下他就是她的乔木。 与其说他花二百两买下她,不如说是她选中了他。 “大官人,求求你!让我躲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不能被他们抓走。” “哪里来的野丫头?脏了我的车!赶出去!” 这是他们头一回相见,他已经不记得了,但鹫儿还是记着的。念此,她的笑越发娇媚了,像千年的妖攀附在他身上。 “义父,你答应送我的金臂钏呢?” 林安挑下俊眉,笑道:“臂钏?有,不过你得先让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鹫儿避开伸来的手,嘟嘴娇嗔道:“义父又拿我寻开心,你不想着我,我可是想着你呢。” 林安闻言来了精神。“哦?怎么个想法?” 鹫儿嫣然一笑,兴奋地从枕下拿出一副扇套,青底蝙蝠纹,垂石青色的流苏。 鹫儿恭恭敬敬地把扇套递到林安手里,娇俏地笑着说:“再过些日子天热了,到时你定随身带着扇子,没有扇套很不方便呢。虽然是小玩意,但我可是花了心思的,你瞧,手指都扎肿了呢。” 说罢,鹫儿伸出手给他看,小指红红的一片。 林安轻轻地摸了几下,调笑道:“我看这是胭脂染上去的吧?” 鹫儿把手往身后一藏。“不管,就是被绣花针扎的。” 林安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骨子都快酥化了。他故作愠怒,肃然道:“把手伸来。” 鹫儿乖乖地伸手过去。林安便卷起春袖,将一枚金蛇衔红珠臂钏一点点套进她玉腕。 鹫儿盯着这足金的亮色,眉间不由浮起一丝得意,在林安抬眸刹那,她又恢复天真娇俏的模样,笑得毫无心机。 “前段日子委屈你了,如今府里安宁,你不如搬到玉翡阁里去住。”林安如是道。 鹫儿不动声色,心里在想:这玉翡阁是秦娘住的地方,若真搬进去,不就成了他的妾?她可不想有这样的名分,也不愿意被林安困住。 鹫儿垂眸,婉转叹道:“那里虽然好,可我还是喜欢含淑苑。更何况如果我搬过去,难免有闲言碎语。我在这里照样能时常见你不是?” 林安闻言颇意外,愣愣地干笑几声,似乎有些拿捏不住了。 “你真没想法?” “什么想法?”鹫儿天真地眨眨眼。“我只想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鹫儿似动了真心,桃花眸盈盈欲滴,就如春晓之湖。 林安听言不由叹道:“得之我幸。” 月上梢头,三更天。 这回林安留得有些久。青莲添了两回炭,他才从帐中出来。青莲躲在暗处盯着,不敢发声,待林安走远,她才悄悄地走到榻边掀起一角青纱帐。 鹫儿像是睡着了,侧卧着,以背相对。青莲不好意思扰她,便退回到耳室,打发了一晚上。可是她睡不着,总想着林安和鹫儿的事。她比鹫儿大几岁,也懂些男女之事,但是她挺搞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说是义女,举动也太亲昵了。若是妾,林大官人怎么不正正经经给个名分呢? 青莲被这疑问搅了半宿。她逼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可又忍不住,这好奇就像一点墨滴在水里化了开来。 翌日清早,鹫儿和以往一样,同一个时辰起身,同一个时辰洗漱,不管天寒还是不适,每日都准得如日昇月沉。 她坐在镜前,朝镜里的青莲轻问:“你怎么没睡进来?” 青莲一愣,不知所措。她低头,脸微红,轻轻地替鹫儿绾发,轻声道:“昨晚见娘子睡了,我不忍心吵醒你。” “我醒着,只是累了。如果你那时来的话,陪我聊聊多好?” 鹫儿盘玩起一缕碎发,漫不经心的。若是不知事的人见此,定以为她受了委屈。可是林大官人明明对她那么好。 青莲不是不懂,只是没办法多嘴。她想当初她定是不愿意的,走投无路了,才会来到这里。 鹫儿蹙起眉,起了恻隐之心。 鹫儿在镜中看得一清二楚,而后低声恳求道:“好青莲,昨晚的事千万别说出去,我已过得很艰难了,哪怕我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信,他们只会骂我这天底下他们只会怪女人。” “娘子放心,我一句话都不会说,我发誓!” 青莲急忙表真心,怕鹫儿不信,又狠狠加上一句:“如有半点食言,我定受天打五雷轰。” “嘘!”鹫儿转身捂上她的嘴。“别发这么毒的誓,我信你。”话落,她莞尔而笑,纯真无邪,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将一切污秽弹开。 青莲心安了,她还她一抹笑,可是看起来有些苦,不知怎么的,心头很沉重。之后再见到林安,莫名地会生气。 年过初四,鹫儿又给她些银子,叫她带回去给爹爹看病,又体贴地叮嘱一句:“盼你爹爹病能好,若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我,别自个儿闷在肚里。” 青莲很感激,恨不得挖出一片赤心让她瞧。回家之后,她用鹫儿的银子给父亲付了诊金,再买些柴米油盐,也没剩多少了。 青莲的父亲病重,十三岁的弟弟不干事,全家都指望着她带来银子救急。 青莲娘老实,拿了钱不忍心地嘀咕:“咱们一家都把你那位娘子拖累了,还是早日把你嫁出去,有个夫家也好帮衬。” 青莲弟心眼多,翻个白眼道::“姐姐嫁人了,那位娘子还给肯这么多银子吗?再说了姐姐能找到什么好夫家,能有林家有钱吗?” 青莲一听怒气冲天,抬手就往弟弟脑袋上捶,且骂道:“你不肯下地,说要读书,花大笔银子也没见你读出个花儿来。身为男子,还一天到晚惦记别人家的钱!” “爹,姐姐打我,大过年的,她打我!”青莲弟哭嚎,杀猪似地凄惨。 里房传出重咳。青莲只好罢手,瞪着不长进的弟弟直磨牙。饭食,青莲弟又开始叨叨,说学堂里就他穿得最差,整天被同窗笑话。 “这钱是给爹看病的,你别打它主意!” 青莲娘帮衬道:“你姐说得对,你几件袍子不破不烂的,重新打个浆就能穿了,干嘛还要做新的。” “谁还穿过浆的袍子?爹,你说对不对?” 里房中传出咳声。青莲弟得意挑眉。“瞧,爹也说对。” 青莲终于听不下去了,把筷子重重一拍,怒声道:“年契到了我就不在林家做,到时看你靠谁养去!” 说罢,她就气呼呼地走了,不一会儿,她娘追出来,苦哈哈地扯着个脸。 “你弟随口说说,你可别让你爹动气呀。快回去吃饭,吃好你再走吧。等会儿带几个酥饼去,谢谢你家娘子。唉如今家里真情形,也不得不靠她了。青莲呀,要不你再问那娘子要些银两,给你弟弟做件新袍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青莲娘抵不过儿子的死缠硬磨,又问青莲要银子了。正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青莲虽没读过书,但还是懂些为人的道理,看不得自家人没骨气。 她板着脸,说:“娘子又不欠我们家。我们怎么有脸三番四次去要钱?你也说说荣才,有手有脚的人总想着吃白食,这怎么行?!” 青莲娘听后不吭声了,嚅嗫了会儿,道:“他毕竟是你弟弟,家里就这一个男丁,难不成你看着他受委屈吗?” “受不受委屈他心里清楚,反正这个口我不会再开了!”说罢,青莲跺着脚走了。回到林府,她对于家事只字不提,心里暗暗打算下回发月钱给爹爹买好药就罢了,余下的钱藏着,免得养出弟弟伸手的坏毛病。 青莲不喂银两,急煞了一家子。青莲娘眼巴巴地盼着女儿送钱上门,结果她没来。荣才急了,在家里闹脾气,闹得不罢休,就去找重病的爹爹说。 青莲娘觉得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再怎么着家里男人不能垮。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荣才涎着脸去了林府,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开口不是找青莲,而是要找鹫儿。 恰好青莲不在。李婆子说起这事,着实让鹫儿吃了一惊,她想了会儿,大致猜到来龙去脉,于是就与李婆子说:“让他俩在外堂等,我过会儿再去。” 李婆子听令,把青莲一家安排在外堂。 青莲娘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头看有没有人来。见儿子在摸堂壁上的墨兰图,她又急忙走过去,把他的手拽回来。 青莲娘苦哈哈地说:“荣才呀,我们还是回家去吧。这不说一声就来了,人家不见咱们,咱们也难堪。东西不要乱动,万一动坏了,赔不起呀。” 青莲弟弟荣才不高兴了,嘟嘴道:“摸两下而已,怎么摸得坏呢,再说林家这么有钱,坏了一幅画还要人赔,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着,他咧开嘴,贱贱地朝青莲娘挤眉弄眼。 “娘,你等会儿帮我好好说说。到时我当大官了,一定买栋宅子,也把家里弄得这么好看。” 青莲娘闻言很为难,不由深叹口气道:“平日里那位娘子也没少给过好处,这头回见面,我去说那事,总觉得不妥当,若成了倒好,若不成连累你姐,罪过可就大了。” “娘,你怕什么呀。姐姐在她面前伺候得也挺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会不卖几分脸?更何况只是小事,又不需要她出多大力气。” 荣才挖挖鼻孔,小声咕哝了句:“妇人就是眼皮子浅。” 这话青莲娘没听见,她是看到有个婆子来了,连忙起身迎上。 “李婆婆辛苦您了,娘子来了?” 李婆子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来,你随我去吧。你家公子可不方便,让他在这里等着。”话落,她命婢女端来茶点。 青莲娘唯唯诺诺答应了,跟在李婆子身后一步三回头。荣才只顾着搓手舔嘴,转个身的功夫就把盘里酥点吃掉大半,穷凶极恶的。 青莲娘放心不下这个儿子,一路惴惴不安。她来到花厅,只见婢女站在柱侧,待她走近方才慢悠悠地掀起垂纱。纱后坐着个少女,头戴镂空莲花银冠,身穿胭脂色对襟窄袖袄,底下是条石榴裙。 青莲娘一吓,以为是哪里搬来的神女像,再细看方才看清是个真人。她的脸蛋跟白瓷雕画出来似的,眼耳口鼻都恰到好处,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乌亮清澈,容不得半点污浊。 青莲娘惊呆了,之前有听过女儿夸奖娘子长得美,今日一见果真不得了。她不由摸摸巾幗,姿态更加谨慎。 鹫儿喝着茶,不过从青莲娘入门。她已经将她细细打量过了,老老实实的妇人,卑微如蝼蚁,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势,敢到这里来找她。 鹫儿莞尔而笑,待青莲娘施过礼后,请她入座。 寒暄了几句,鹫儿笑问:“今日青莲告假,我以为她回家去了。没想到您来了,还挺让我纳闷的。” 青莲娘听这声音娇弱软绵,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过她口拙,不知道该如何恭维才好,而且她是知道青莲去给爹抓药了,特意挑这个时候来,就是想与鹫儿说那件事。 求人的话实在难出口,犹豫半晌,青莲娘扯了个笑说:“今日我是特意来谢娘子的,多谢娘子一直给我家垫药钱,也谢娘子看得起我家丫头。小丫一直在我们面前提到娘子,说您心肠好人又美。” “青莲也好。”鹫儿如是道。“她手巧,安排活计妥当。与其说我看得起她,不如说她做得好。” 话里有话,青莲娘听出来了。她很尴尬,干笑着不知如何往下接,忽然想起自己并非空手而来,眼睛一亮,连忙把包裹打开,拿出几个加肉沫子的酥饼。 “娘子,这是我特意做的点心,您吃。” 青莲娘殷勤地把饼往鹫儿手里塞,豁出脸皮了。 鹫儿也不摆架子,接过她递来的酥饼轻咬一口,眼眉弯起,笑得娇美。 “您手艺真好。” 青莲娘听她赞赏,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她吃了才有盼头,不碰不吃,戏也就没法儿唱了,但是开口终究是难事,青莲娘不由抿起嘴,手不停拉着打补子的袖边,一大把年纪了跟小闺女似的扭捏。 鹫儿不紧不慢地吃着酥饼,像是在等。等到没耐心了,她轻笑道:“您若没别的事” “有事,有事。” 青莲娘看出她要走,一下子着急了,连忙起身扯出个苦笑,斯斯艾艾地说:“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想找娘子帮忙。”说罢,她朝鹫儿看了眼,很没底气。 鹫儿倒比她稳重,坐在原处不动如山,浅笑依旧。 “有话就直说好了,我能帮得到的,自然会帮。” 青莲娘为难,咬着牙不敢开口,可是想想荣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谋家中出路,也就顾不得面子了。 青莲娘深吸口气,卑微而道:“不瞒娘子,我们家里穷得狠。丫头的爹病重,全靠丫头贴补,还有我帮人缝布得的几个铜板撑着。荣才喜欢读书,从小就学得好,他志向是考个科举当官,以后不让家里过苦日子。他是有孝心的好孩子,人也聪明,如果有个好学堂给他上,他定能成才。” “咦?听青莲说荣才在学堂里读书不是?” 青莲娘讨好地笑着说:“哎,是呀。只是那间学堂差了些,先生说话还结巴,荣才跟着他实在没长进。听说这里怀致学堂最出名,里面的夫子教得也好,之前我们去那求学,夫子嫌我们家穷不收,所以想问娘子有没有法子,把我家荣才弄进去?” 虽说青莲娘没读过书,但是说话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鹫儿听后就觉得是有人刻意教过了。 她一笑,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有这本事呢?” 青莲娘心里咯噔,怯怯地抬头看去,未在鹫儿脸上找到怒色,于是就大胆地回道:“青莲夸赞娘子聪颖,深得夫人欢心。” “那你去求夫人,不是更好?” 青莲娘挨了几把软刀子,慢慢地察觉出她的厉害,可是好不容易到这里,为了命根子也得拼上一回。她涎着老脸,半哭着道:“娘子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物。青莲受您器重,可是在夫人面前她也说不上几句话。想来想去,只好找您来了。如今林家两位公子都在怀致学堂上过课,若是咱们荣才能进去,也能帮衬二位公子,到功成名就当了官儿,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鹫儿不动声色,以银勺搅着碗里的茶。“叮叮当叮叮当”勺柄碰壁之声,挑拨得青莲娘的心一阵狂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银勺微顿。终于,鹫儿抬起头,轻启娇唇笑着道:“听你把荣才说得这么好,我倒有点像见他了。” 青莲娘闻言心花怒放,忙点头说:“娘子等等,我这就把荣才唤来,等等啊。” 话落,青莲娘迈着短腿,迫不及待地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就把荣才拉来了。 荣才嘟着嘴,一副老不情愿的模样。走到鹫儿跟前时,他痴头痴脑地看半晌,也不懂礼节。 鹫儿目光稍稍一溜,就把这人看清楚了。他进门时,目中无人,嘴角的饼屑都没收拾干净呢,更别提这眉眼不正,缩头耸肩的猥琐样。 鹫儿心里有了底,暂不吭声。 青莲娘见荣才没动作,反倒替他着急起来,悄悄地以手肘捅他一下,道:“还不快谢娘子呀。” 荣才恍然如梦,朝鹫儿咧开大嘴,恭敬施礼。“多谢娘子。” 鹫儿莞尔道:“听你娘说,你孝顺也懂上进。平日里不知在学堂里学了什么呀?” 荣才很得意,挺胸说:“学可多了。我已经能写文章了,还被夫子夸过好几回。要不我念给娘子听?” “不必了,你念给我听,我未必懂。”鹫儿温柔婉拒,谁想话音刚落,荣才眼里就露出一丝不屑,像是在说:“文章也不懂呀。” 这一举动也被鹫儿捉到了,她心里冷笑起来,不过面上依然温婉可人,轻使个眼色让奴婢把纱帘放下。 青莲娘见状急了,不知她是何想法。就在这时,鹫儿隔帘而道:“婶能不能借步说话?” 青莲娘如释重负,连忙掀起帘子走到鹫儿跟前,低头哈腰地说:“娘子您说吧,我听着。” 鹫儿把茶碗放到案上,轻声道:“婶大概不知道怀致学堂是什么地方吧?别的不说,光是束脩一年就得二十两文银,明门账赖不得,荣才的爹爹给得起吗?” 青莲娘打了个寒颤,被这“二十两”吓到了,瞠目结舌惊叹:“啊这学堂这么贵呀?” “没错。这还不算逢年过节送给夫子的礼。再说说里边的学生,非富即贵,穿的是绫罗织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您看您这身衣裳还及不上里面的书僮,荣才进去也只有被欺负的份。这人生下来就是分三六九等,有些削尖脑袋也不一定钻得上去。青莲娘,我知道你是望子成龙,但也得找对法子。” 鹫儿语气不重,但字字扎心刺骨。青莲娘闻此言脸羞得通红,嘴抿成一条线。 鹫儿看出她的窘迫,不由自主地替她叹气。 “其实真有上进心哪里都能读得好,当朝宰相不就出自寒门吗?令郎有心思是好事,认真学就行了,怀致学堂去不去倒是其次。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青莲爹爹的病最要紧。” 鹫儿抱着几分诚意好心相劝,且不说荣才是不是读书的料,光有这样的念头就是不对。 青莲娘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垂眸想了会儿,尴尬地扯起苦笑,颔首道:“娘子说得是,光是束脩咱们就出不起,回头我也用这番话劝导荣才。” 话落,她作势要走,然而走到帘边就见儿子眼巴巴地张望,满怀憧憬。不知怎么的,她又停下步子。 老实说,家里就这么个儿子。孩子他爹含着一口气,说不定哪天就要走了,往后的日子全都靠荣才。荣才若是考得好做上官,他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青莲娘心有不甘,狠下心要为荣才搏一回。她转身,“卟嗵”跪伏在鹫儿脚下,蹦出句她自个儿都没想到的话。 “听说林大官人十分疼爱娘子,娘子若能说动他提携咱们荣才一把,我定为您做牛做马!”话落,青莲娘连磕三个响头,个个铿锵有力。 鹫儿的笑变了。乌亮的眸犹如深井,一下子暗得反不出光。 是谁与她说这样的话?莫非是青莲? 鹫儿不由自主转拔起腕上的玉镯,过好一阵子,方才开口:“婶,你起来说话吧,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她客客气气的,声音娇软糯,听来就是很好说话的人。 青莲娘觉得有希望了,可不见她点头放心不下,两腿就像被焊住般,纹丝不动。她说:“娘子不答应我没法儿起来,我也不是想逼着娘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说着,青莲娘抹起泪,越想越伤心,忍不出继续倒苦水。“家中穷苦,顶梁柱也塌下了,往后只得靠荣才,他有出息了,我们一家才能过得好。” 鹫儿听后笑了,柳眉微挑,眼梢沁出一丝不合年纪的阴冷。 “青莲不是一直顶着吗?如今你家能靠得住的就属青莲了,她与荣才一点都不像,至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不会惦记不该有的东西。” 话说得重了,不过她的语气柔弱,像一缕烟飘至青莲娘的耳畔,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梦呓。 青莲娘依然跪在地上,两腿扎根扎得更牢了,嘴皮子翻起就是:“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吧。” 跨入这道门之前,她还留存着几分体面的,眼下倒跟庙前乞丐,欺着善人,死乞白赖。可惜鹫儿不是善男信女,她胸膛里空空洞洞,漆黑如墨汁。 鹫儿笑得很明媚,放任这枯瘦的妇人跪着。她不紧不慢捧起白瓷茶碗,再以银勺轻搅,一圈又一圈的,故意磨蹭。 “婶不知道林府规矩吧?这里的人最恨的就是嚼舌根了。轻则打发去外院干重活,不出半月再水灵的娘子都被榨得又黑又干;重则转卖给人伢子,人伢子会把人卖去哪儿,我们就管不着了。不过有听婆子们说过,前不久有个丫头被卖到青楼,染了一身脏病。” 说着,鹫儿将那银勺轻含在口,眼波轻转,移到青莲娘的脸上。还没对上眼,青莲娘就惊慌了,青莲可是半点闲话都没说过,刚才那句话真是把人害了呀。 鹫儿哼笑,说:“难不成青莲每次回趟家,都要搬去些什么吗?这样的人物我这里可不敢留。” 青莲娘听出鹫儿有些怒了,连忙摇头摆手,道:“没没有的事” 说罢,她仓惶万分地起身道:“我家丫头不是这样的人。” 鹫儿不语,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她之所以看重青莲是因为她的忠心,若这“心”没了,留她在身边又有何用处? “婶,你还是先回去吧,此事过完年再说。”话落,鹫儿就走了,也不再留情面。 青莲娘羞愧难当,唯唯诺诺地点头。她得罪人了,比来时更没脸面,仓促地施完大礼,低头走了。寒酸的背影像枯柳叶,虚浮地飘出月牙门洞。 荣才像跟屁虫,一直跟在她身后问:“怎么样了?事可办成?” 青莲娘叹气,心里还在为刚才失礼郁闷着,可是为儿子出路,不得不这样做呀。思量半晌,她忍不住递上哀怨的眼色,道:“咱们回家说。” 荣才瞪起眼珠子,像只蛤c蟆。“回家说啥呀?不在这里说说清楚嘛,免得还要多跑几次。” 青莲娘为难地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荣才急了,跺脚道:“你说呀,快说呀!” 青莲娘受外人气,还受儿子的气,委屈极了,可又抵不过儿子死缠,只得老实交待:“唉别想了,怀致学堂一年得二十两银子,咱们付不起呀。” 话落,青莲娘心里一酸,忍不住抹下眼。 荣才听着觉得奇怪,脱口就道:“哪有付不起呀,让娘子帮衬帮衬不就完了。” 他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如意就在娘面前撒泼。 “我不管,你再帮我想想法子,人家都说怀致学堂的夫子好,我就要去那里读书。” “读书,读什么书,我看你读的书全都被狗吃了!” 忽闻一阵痛骂,是青莲来了,脸涨得通红,气势汹汹。 荣才一吓,忙往娘身后躲。 青莲卷起袖管一个箭步窜上,狠狠地揪住荣才耳朵,拉到眼皮子底下骂咧:“你这没出息的,胆敢怂恿娘来!不为家里争口气,竟想歪门邪道。” “撒手,你撒手!”荣才抓着青莲的狠手,痛得哇哇直叫。 青莲娘心疼坏了,连忙把他俩拉开,再以身子护住儿子。 “丫头,别别打荣才,这是我的主意,和荣才没关系。” “娘,你别老护着他!男子汉挺天立地,你瞧瞧他都不如烂泥!” 青莲把这坨“烂泥”一顿好打,末了不解恨,咬牙切齿一脚踹他出去。 荣才顺势往地上一躺,又是踢脚又是打滚,还扯嗓子哭嚎:“姐姐欺负我!” 好歹也算半个大人了,竟使出这等无赖样。青莲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随手抄起扫院的扫帚狠抽死撵。 荣才被打疼了,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拉起娘的手一边逃一边叫:“我回去告诉爹,让爹爹来收拾你!” “说,你去说!我告诉你,你再敢来这套,我就不认你这弟弟!” 青莲气呼呼地把扫帚往地上一扔,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个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青莲, 你在做什么?你们这一家子把林家当什么地方了?!” 李婆子的怒喝劈头盖脸地来了。她不像鹫儿好说话, 一见那穷酸母子便插腰大骂:“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张嘴把咱们点心都吃得一干二净, 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 什么事都敢提。青莲,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早把她两个轰出去了,什么人呀!” 荣才不服气, 张嘴欲骂。青莲娘受不住, 忙把他往外拽。“好了,我们走了,不扰人了。” 青莲娘低声下气,很卑微。青莲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真是怒其不争,恨其无能。她憋屈极了,硬忍着不哭。回到含淑苑后,想给鹫儿赔礼来着, 没想到她也没给好脸。 平日鹫儿很好说话的, 这回娘和弟弟来闹腾, 真的是把她惹恼了。 青莲不知所措,跪在鹫儿面前以额贴地, 啜泣道:“我今日是给爹爹抓药去的, 没想我娘会带着荣才过来。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已经与他们说清楚了,不会再有下次,还请娘子海涵。” 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狸,慢不经心地说道:“青莲,你知道我一向信任你。不管什么事,什么话,我都与你先说。你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为何你娘会知道?” “我没说过,我什么话都没说。”青莲被冤枉了,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回家只说娘子的好,没说过娘子的坏。我说娘子受夫人c官人器重,其它的没多过一句嘴。” 这不像是装的,想必青莲娘只想撞出个口子,结果就撞到钉子上了。鹫儿长叹一声,弯腰把小狸放到地上。青莲见之一边哭着一边拿布替她把衣裙上的猫毛擦去。 “娘子”青莲哽咽道:“我娘是被荣才灌迷汤了,样样都听他。我之前也劝过,可是没劝好。娘子,我娘人老实没坏心,又不太会说话。求您不要记恨她。” “这怎么会呢,她毕竟是你娘。念在你我之情,我也不会为难,只是你娘提的事实在是” 青莲忙插话道:“娘子就当没听过,我回去会说清楚的。” 鹫儿一笑,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娘也是为了家里好。刚才我思量过了,你弟弟要去怀致学堂未尝不可,只是怀致学堂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你要好好敲打你弟弟,让他提点神。” 青莲闻言更加难过了。她知道荣才不是块好料,这回称了他的心,这尾巴非得跷天上去不可。 “娘子别为他忙活了。您平时待我够好了,我不想再劳烦您了。” 鹫儿亲昵地携起她的手,巧笑嫣然。 “小事而已。过完元宵,我就托人帮他安排。” 荣才求学一事算是定下了。 元宵未过就去闹腾,别说林家,就算小门小户也不愿受这个晦气。 青莲娘很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做妥当,所以当她听到鹫儿答应做这事时,不免大吃一惊。 “娘子说了,元宵后会帮荣才问。” 鹫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见没出息的弟弟直翻白眼。 荣才高兴坏了,在屋里又蹦又跳,然后跑到屋里去告诉爹。 青莲隔着帘忍不住泼盆冷水,道:“束脩二十两,咱们哪里去弄这个钱?” 荣才掀开内室的布帘,得意洋洋地出来了,他扁胸一挺,面露不屑,道:“不就是二十两嘛,那娘子干脆好人做到底吧。再说了,都肯帮忙了,还不愿出这二十两嘛?你要不再多问她要十两,我还能买身好袍子,穿出去也不丢人,哈哈哈哈。” 青莲气得懵了,缓过神想给他一巴掌,却听到“啪”的一记清脆掴掌声。 她一愣,荣才更是大怔,手捂着痛脸,惊诧地看着娘。 “娘娘你为何打我呀。”话未落,他便哭了起来。 青莲娘扶着破桌抖瑟着,眼眶渐渐湿濡。她没读过书,至少还懂点道理,见儿子这样无赖,又痛又恨又气。 青莲娘一抹泪,深吸口气说:“荣才,咱们人穷但不能志短。这回娘豁出老脸帮你求人,是为了你能求个好学,往后有出息。人家肯帮忙已经是大福分了,你吃用还想摊在别人身上吗?这二十两咱们不求人,大不了卖地帮你去凑,可你不能再有这种念头呀!” 话落,里屋传出猛咳,一声重过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青莲娘朝帘里大叫:“你别宠着荣才,瞧瞧他都成什么样了!” 荣才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 “为啥不能问他们要钱,林家这么大,给几个子又怎么了?说白了,他们也是坑蒙拐骗来的,多分些给别人也算积功德,凭啥他们吃香喝辣!” “呸!”青莲狠狠唾他一口。 “谁家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c地里长出来的。林家之前不也是小船做大的,吃过苦受过累?你怎么没见着人家苦的时候呢!老人家说救急不救穷的,你当你一直是‘急’啊,张口闭口问人要钱!娘子不欠你更不欠我们家。你这么没脸没皮,我都替你害臊!既然人家答应替你安排,我这做姐姐的就帮你最后一回” 说着,青莲冲进里屋一阵翻箱倒柜,而后取来个蓝包砸在地上。 “我自个儿存的嫁妆给你去读书,考不回功名,你就乖乖种地,把这个家撑起来!” 荣才不吭声了,捡起蓝包打开数了下,碎银三四十两,不过给他读书也够了。 他不满咕哝道:“早就该拿出来了” 青莲听后几乎要断气了。她怕自己失手把这个不要脸的弟弟打死,干脆扭头走了,一路上憋着泪,直到鹫儿面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又受你家里人气了?” 鹫儿伸出手轻抚起她的头心,很是关心的样子。青莲心里放不下这事,抽泣着与鹫儿说了。 鹫儿听后眉头蹙得紧,拿出帕子替她拭泪,且劝慰道:“别难过。嫁妆慢慢能攒,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也好,至少我能照顾你,对吗?” 鹫儿舍不得这把“利器”,暂且原谅她的过。青莲受宠若惊,只觉得家人这么麻烦她,她竟然没有半点责怪之意。青莲视她为知己,是姐妹,不存半丝异心全盘托付,伏首在她膝头肆无忌惮地痛哭。 她愿意跟她一辈子。 转眼到了元宵。 御街上搭起三丈高的山棚,棚楼悬灯无数,还扎鲜花彩锦。棚腰是八仙过海的走马灯,一动便是流光溢彩。那“海”是真的,化作瀑布落入莲池,池中有五位仙子弹琴吹萧,引得游人驻步称奇。 元宵佳节最热闹了,正是闹花灯的好时候。府中上下早早地用完晚膳,打扮一番后就去城里赏灯寻乐。 林岳氏酒喝多了,头疼,硬是拉林安作陪,底下几个小的,她也放他们去闹了。 林玥早约好大家闺秀共游。林璎硬是要凑进去,像只苍蝇赶也赶不走。 “既然如此,哥哥与婉儿也与我们同游如何?” 林玥显然不想庶妹妹多话,笑盈盈地拉来林暹和陈婉儿。他俩本来就是要去的,听着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乘着晚彩霞走了。 鹫儿坐在窗边两手托腮,望着天边一抹残红,百无聊赖。她落单了,孤零零地有些可怜,不过她倒喜欢这般安静,毕竟装得太久,会累。 “妹妹,你怎么不去赏灯呀?” 林逸很煞风景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不但打乱了鹫儿的思绪,还把她的小狸吓得竖毛。 小狸朝他弓背嘶吼。他很不屑地朝它两耳之间弹指。 “小家伙,想造反?” 小狸被欺负了,眯起眼跳下窗台跑了。 林逸得意劲十足,转过脸朝鹫儿笑,一双眸子似染上霞光,无比绚烂。 “好妹妹,我也被他们扔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赏灯吧。” “不去。”鹫儿冷冷地回他二个字,有些恼。 林逸觉得挺莫名的,他只是轻轻弹了下她的猫儿,她便生气了,果真女子的气量都小。 “为何不去?元宵可热闹了,比我上次带你去时还热闹。” “说不去就不去。” 林逸屡败屡战,从身后拿出一束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野花,笑着道:“好花赠佳人。那佳人愿不愿意赏脸陪我去看花?” 鹫儿看着他手里的破花草笑了。 林逸得逞,乘胜追机,又献出一布包。 “瞧,我连衣裳都帮你备好了,穿上这个保平安。” 鹫儿闻言好奇地拆开布包。里面是件男袍,绛紫色暗绣云纹,料子是新的,没人穿过。他还很贴心地佩了块平安玉。 “走吧,我在梅园等你。” 还是这句老话。林逸转身,吊儿啷当地哼着曲子去了,似乎知道她一定会来。 他像是缺个玩伴,满天下的狐朋狗友,但还是脱不了寂寞。 鹫儿念着他上回说过的话,心里是有些怜悯的。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她从来不会与人道说。 剩天光未暗,鹫儿换上男袍,戴顶皂帽去梅园赴约。她与林逸到城里时有些晚了。花灯早早地就挂了上去,戏也开锣了,人山人海的,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好好跟着我,别乱跑。” 终于,林逸有几分哥哥的样子,懂得照顾她。人多,怕她走丢,他又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鹫儿像只懵懂的小鸭崽紧随其后,见到有卖米糕,她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再指指招牌。 “有米糕。” 林逸二话不说买了两块,一个一个分了。 “噎不噎?还有梅汤,要不要?” “要。” 林逸又买来梅汤。 鹫儿捧着大口喝,脸几乎要钻到碗里。喝完梅汤,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的眸子。他在笑,不似平常邪气,柳叶似的眼很温柔,深处不知什么在发光。 “这样才对这样才像个真的人。” 林逸在夸奖她,她听了反而不高兴,隐隐地有种被人看穿的恐慌。 鹫儿板起脸把碗塞到林逸手里,顾左右而言它:“咦?那是什么?好像是猜灯谜。” 话落,她混入人群中,悄无声色掩起本性。 林逸紧跟其后,到灯棚前就见一群人簇拥着棚主,极为热闹。 原来这灯谜只要猜中就送一盏花灯。不知是哪个厉害人物,接连猜中三副,白拿去三盏灯。他还在猜,又对了一副谜,众人拍手叫好。 林逸看见了林暹,原来他就是猜谜之人,一连拿过四盏花灯,给了林玥她们。林玥眉开眼笑,不禁多了丝高高在上的气焰,她转身把花灯送给小姐妹们,惟有林璎与陈婉儿两手空空。 “你想要哪一盏?” 林暹问陈婉儿,势必是想给她挑个最好的。 陈婉儿羞涩一笑,然后指着最大的金鱼灯笼,道:“我想要这盏。” 最大最美的灯笼,灯谜便是最难的,世面上无,全是灯主自个儿想的。 “玫瑰今凋后,梅花始放彩。”(1) 这是什么?林暹被难住了。没有谜目,等同于盲人抓虾。 此时,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十分利落地说了三个字:“珍珠母。” “这位官倌,猜对了!” 话落,众人拍手称赞。这么大个金鱼灯笼,只有谜面,没有谜目,谁想有人一猜就中,也是够厉害。 陈婉儿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眼睁睁地看着棚主拿竹竿子挑走这盏心仪的金鱼灯。 林暹的目光也随它轻移,忽见一张很熟悉的脸,竟然会是林逸。 一家人泾渭分明,不免有些尴尬。 林逸不自知,笑眯眯地接过金鱼灯,随手递给身后人。那灯笼太大,恰好遮住身后人的头脸。林暹正想寒暄,灯笼忽然移开了,只见一张俊俏的小脸含着笑,桃腮染着“金鱼”身上反出的红。 “哪家的小公子长得真俊俏。” 人群中不知谁称赞了句,显然是在夸林逸身后的玉面小公子。林暹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鹫儿穿得是男袍,头上还歪系着兔儿面具。她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啃。嘴唇被红糖衣染得鲜艳夺目。 林暹笑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有人从后边推他,他这才如梦初醒,不动声色敛起笑,侧首与陈婉儿说:“你再挑一个。” 陈婉儿随手指了一盏莲花灯,眼睛锁在鹫儿身上。 为何哪里都能见到她? 一人突然落到她的跟前,有意挡住鹫儿似的。 陈婉儿后退半步,蹙起眉头看去,不悦却十分客气地寒暄:“见过二郎。” 林逸一笑,算是回应,而后嬉皮笑脸地与她身后人揖礼:“见过各位公子c小娘子。”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娇笑。众女郎眼泛斜波,偷偷打量着林逸。 “原来这位就是二郎。” 听不出褒贬,纯粹是好奇。这也难怪,林逸名声在外,能见上一面也算开眼,只是他长得登样,特别是那双迷魂眼,倒让这群闺秀们觉得这人要坏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不如让二郎与我们同游,如何?” 有位娘子盛邀,看起来似对林逸动了心思。 林逸笑了笑,婉拒。 “我约了人,不方便陪各位了,有缘再会。” 说罢,他转身,奔向鹫儿。 “快走,那里有双龙戏珠。”话未落,他便抓住鹫儿的手,顺理成章拐着她跑了。 鹫儿似身不由已,被林逸一路拖着。到尽头,她蓦然回首,望了眼林暹。 一眼万年。花灯c人声都成了虚幻。 “表兄。” “表兄” “表兄!” 一声惊吼贯耳而过。林暹犹如惊梦,他缓神回头看,还是那些人,只是未过门的妻脸上没了喜色。 “表兄,你在看什么呢?” 陈婉儿温柔娴雅,哀怨不形于色。 林暹知道自己神游了,匆匆忙忙地想弥补。 “我刚才看到台上有杂耍,正在吞口火呢,一时看得入神了。这是我的不是。” 他说得真心诚意。陈婉儿顺着他刚才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楼阁内有大汉舞火圈。 她松了口气。 “不如我们去那边瞧瞧。” 林暹指了个方向与林逸的相反。陈婉儿顿时高兴起来,提着他送的灯笼在众人簇拥下随他去了。 城中方圆不过如此,兜转几圈又遇上了。 林逸正拉着鹫儿上酒肆,那里都是坐着逛累的游人。鹫儿也有些累了,一晚上追逐c躲避,惊心动魄的。 林逸想找个好风景的位置,没想连个空处都没有,就在这时,有人唤了一声:“二郎!”他转过头,就见一华服公子向他招手。 林逸脸色变了,说:“走吧,换别处去。” 他故意装作没看见,推着鹫儿回头,可惜晚了一步,两小厮挡住他去路,满脸堆笑却是不怀好意地把他往雅阁引。 小厮说:“咱们公子有请。” 林逸俊眉微挑,忽然又笑得吊儿郎当的。“好呀。”说罢,他旋身走过去。鹫儿跟在后头,略拘谨。 华服公子很阔绰,将半栋楼都包下了。外边人满为患,他左拥右抱,与另几个狐朋狗友占了大片空处。 林逸见到他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他用来寻欢作乐的银两全是林家给的,就当养条贱狗了。 林逸揖礼道:“宋公子,有礼。” 宋公子手微抬就算把礼还上了,而后傲慢地命道:“来人,给他们搬凳子坐。” 他是这里的皇帝,没人敢改忤逆。 鹫儿忍不住多瞧几眼,坐没坐相,人模狗样,即使是大官的儿子,将来也是没出息的料。掂量过后,索然无味,她坐在林逸边上摆出乖巧模样。 刚入座,宋公子拿出灰色小丸给众人分食。摆到林逸面前时,林逸微顿,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抬到一半就抬不动了,往下看去,鹫儿正牢牢地攥紧他的衣袖。 五石散,不是好东西。 宋公子见林逸没拿,坏笑着道:“好兄弟,你我冰释前嫌,这点面子都不给?” 鹫儿依旧拉得牢。林逸明了,摇头婉拒。“不了。” 宋公子嗤之以鼻,道:“没想二郎听男宠的话呀,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不过他倒是长得比娘子还水灵呀。” 宋公子色迷迷地一溜眼,伸手去摘鹫儿头上的兔脸面具,还没碰到兔须呢,手就被林逸牢牢地钳住了。 “宋公子,抬举了。”他像是示弱,或是不愿意闹事。 宋公子一听得意了,仰天哈哈大笑,随手搂来右座艳伎,手指勾着她的下巴戏弄道:“小小,你瞧瞧,当初他还为你与我打过一架,如今倒怂了,看来你还比不上个男的。” 小小是歌女,遇上林逸时还是黄花,眼下她眼沁媚色,想必已被姓宋的调c教过了。为讨主人欢心,她狠踩着林逸道:“之前林公子也不英勇呀。” 话落,哄堂大笑。 林逸不露声色,底下的拳头却是狠狠攥紧了。 鹫儿眼睛暗扫一圈,不咸不淡地说道:“为了这等货色当然不必太英勇。” 笑声嘎然而止。宋公子的眼徒然瞪大。那小小更是面子挂不住,青灰的脸色从厚脂粉里透了出来。 鹫儿似乎不知道得罪人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长得普通,姿态普通二郎你当初是不是眼瞎了?” 林逸木讷地眨几眼下,“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 “说的对,当初是眼瞎,被人可怜身世诓骗了。” 小小气歪了嘴,心有不服。她手一伸命人拿来琵琶,接着扬起细眉,故作矜贵状,道:“今日元宵佳节,奴家献丑了。” 话音刚落,宋公子鼓掌狂呼。他也是看不得鹫儿嚣张,要给他点颜色瞧。起弦时,他还特意加了一注:“既然你口气这么大,听过小小弹的曲后你也弹一首呗,弹得好本公子有赏;弹得不好,就跟本公子回家。” 宋公子有意无意地瞄向林逸,果然林逸的面容僵硬了,似有话要说。 “先弹吧,别光顾着说大话。还有,我得加个注,如果我们赢了,就让小小跟我们走。” 鹫儿替林逸开了口,又是得罪人的架势。 宋公子倒觉得这个赌很有趣,一下子来了兴致,大手一拍,道:“好,本公子就和你赌!你这小小年纪,毛还没长齐呢真够猖狂的,就先让你笑一会儿,等收尾之后非得好好整你不可!” 瞧他模样,是十拿九稳。小小也不慌张,在临安城,她的琴技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小小调弦理韵,五指一拔,琴声起,果真格外动听。 宋公子的狐朋狗友们暗递眼色,捂嘴偷笑等着看林逸的笑话。 一曲终了,众人狂拍手,几乎把腕子都要拍断了,而雅阁之外又有不少百姓,听完小小的琴曲也纷纷叫好。 “听这满堂彩。二郎,你的小宠今晚可得跟我走啦。” 宋公子得意非凡,一脚踩在案上,翘起拇指指指自个儿。 小小赢回脸面,傲慢地将琵琶扔到鹫儿手上,冷哼一声,道:“小公子弹吧,我洗耳恭听。” 说罢,周遭那圈人喝起倒彩。林逸再也坐不住了,想给宋公子赔礼。 “宋公子,平时你我” “哎,别废话!先让你家小子弹一曲。” 宋公子故意不让,催促着鹫儿快弹。 林逸心慌,真怕鹫儿被这姓宋的掳走,若是被他发现鹫儿是女儿身,这结果可想而知。 初生牛犊不怕虎,鹫儿倒比林逸淡定。她轻拨几下琴弦,拧拧长柄,看来就是个外行。 小小忍不住瞪她一眼,道:“小心些,这琴可贵呢。” 鹫儿似没听见,继续磨蹭着。宋公子都打起哈欠了。 几记杂弦音,又引得众人嗤笑。旁边还有人打趣道:“口气大,活儿半点都不会。” “闭嘴!” 林逸怒喝,蓦然起身欲翻桌。偏在这时,琴声响了,漕漕疾如雨,势如千军万马。弦上五指似蝶,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宋公子惊掉了下巴,不由自主坐正,紧盯着弦上的指。小小更是要贴到琴上去了,她十个手指全上也快不过这样的指法。 雅阁内只闻琴声,不闻人语;雅阁外百姓探头相望,听到兴起不禁围站在月牙帘下,看着那白嫩的少年郎。 鹫儿落下最后一弦,弦“呯”地断了。 曲终,人却未散,稀稀落落地响起几记掌声,慢慢地响成了一大片。 “绝!绝啊!” 鹫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琵琶扔还给小小,然后很嫌弃地讥讽道:“人差劲,琴也差劲,经不起几下就坏了。赏钱我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让公子留着喂狗好了。” 宋公子脸色黑着锅底,猛拍桌案欲发怒。正好,趁人都在,鹫儿故作惊惶,而后又有些委屈地轻扯林逸衣袖。 “咱们走吧,不要和他们玩了。他们真小气,输了不服,还想打人呢。” 鹫儿有意戳着宋公子和小小的痛处。宋公子和小小一抬头见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再狂也只好收起臭脸,假装大度模样。 鹫儿赢了,干脆一路踩蹋过去。 “来来,让开。你这口气小,活儿又不会的马屁郎。” 她无理地将嘲讽他们的人拨开,出了雅阁。不经意地侧首,正巧看见林暹他们,原来他们也来歇脚了。 林逸也看见了,他故意抓紧鹫儿的手,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赢了那姓宋的,他心里无比痛快,拉着鹫儿一路疯跑在火树银花之下,嬉笑着,尖叫着,然而绚烂过后,胸口一下子闷了,他终于看出来了,鹫儿和四季春里的伎人们一样,是被林安拿来消遣的。 她为了替他长脸,把自己出卖了。 “鹫儿。” 突然,林逸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唤了她的名。 鹫儿回眸,笑得天真无邪。她眨眨眼,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逸沉默了会儿,猛地收紧力气,把她拽入无人的暗巷子里。入了暗巷,走到没有灯照的地方,方知夜已深。谁的脸都是模糊的苍白,惟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吸足星辉,光彩熠熠。 “你为何要来林家?为何要跟着他?” 林逸轻问,替她惋惜。 鹫儿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一句真话。 “我是自愿的。” 自愿?林逸哑然,缓过神后哈哈两声,笑得又假又干涩。 “他哪里好了?” “有钱c有名,这就足够了。” 林逸听后蓦然愤怒了,觉得被她清纯的模样骗了。他以为她是情非得已,没想她和烟花女子一样贪慕虚荣。 林逸捧起她的脸咬牙道:“你就为了二百两把自己卖了!才二百两我给你五百两,跟我走!” 鹫儿微愣,狠狠地把他推开。“别来辱我!就算我只值二两,也不是随随便便被你使唤的。“ 林逸后退两步,而后又不甘心地抓住她的双臂,以更重的力气将她摁在粗糙的泥墙上。 “难道你不明白吗?跟着他你一辈子就毁了,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林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领教过林安的冷酷无情,不希望鹫儿像他一样,沦落为别人的玩物。 “那跟着你,你能给我什么呢?” 鹫儿一下子就平静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问得很认真。刹那间,林逸败给了她的天真,不知怎么回答。他想了很久,说:“我能救你。” 鹫儿噗嗤一声,呵呵地笑了起来。 “救我?你连自个儿都救不了,哪有本事来救我?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子,做这么多事c整天胡闹,只为让爹娘关心你。你自甘堕落,也只是要让爹娘愧疚,可是你什么也没得到,反倒让人厌恶。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救自己,不会为别人的过错,而拼命折腾自己,弄到最后走投无路。” 林逸哑口无言。她比谁都看得透彻,原来他才是最需要拯救的人。 林逸内心是倔强的,咬着一丝不甘,只道:“我当然明白,还不需要你来教。” 说罢,他凑近,几乎贴上她的身,有意调戏道:“跟着我,保证好处多得数不清。” 暧昧气息轻拂而过,隐约还带了丝酒香。是他故意装醉,还是在遮掩自己?不过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鹫儿捂上他的嘴,无情推远。 “我可不会与讨厌的人相好。”话落,她抽离窘境,像条狡猾的鱼从他手底下滑走了。 走到巷口,她回首,嫣然一笑,又道:“我也不会与喜欢的人相好。今天我帮你是另有所图。我需要你向怀致学堂的夫子引荐个学生,待他入学堂之后无需特殊照顾,平时你就装作不认识他就好,遇事也别出手帮忙,千万记住了!” 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她做起交易向来干净利落,是他太小看她了。 林逸想要问个清楚,可未等他答话,鹫儿就披着夜色匆匆离去,将无尽喧闹抛诸脑后。 元宵过去,年也算过完了。喜庆的味道将近阑珊,收拾收拾心绪开始重新做人。 晨时,鹫儿去林岳氏那处问安,一入门就见到张生人脸,约莫五六十岁的婆子,脸圆微胖,穿戴得不错,可是俗气了些。那婆子一见鹫儿眼睛就发亮,很精明地打量她几眼后,笑眯眯地朝林岳氏揖礼道:“夫人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暗中,眼色轻瞟,是在示意什么。 林岳氏笑靥僵硬,假装客气地命人送客。 那婆子经过鹫儿身侧时又瞧她一眼,四目交错,鹫儿也将她的底看清。 原来是个人伢子。 鹫儿不露声色,拜首问安奉茶。林岳氏也和寻常一样,笑眯眯地接过茶碗,随口关心几句。 “听说你昨晚与人赛琴去了,没想你还会这门绝技,怎么不早与我们说呢。” 鹫儿谦卑回道:“雕虫小技怎敢搬弄?昨晚也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林岳氏听后笑笑,其实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乔装打扮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而她这没出门的义母却是样样都清楚,摆明了派人盯梢不是?不过赛琴的事倒不是盯梢人说的,而是从林玥口中听来的。没想到鹫儿琴技比小小厉害,这还真让人吃惊。 刚才人伢婆说了,之前有人见过鹫儿,但究竟是何底细得再找人去问。别的暂且不知,不过有点可以肯定,她根本不是商贾之女c名门之后,整个琼州都没有这号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这倒是奇怪了”林岳氏喃喃道, 她猜不出林安是有意替鹫儿隐瞒, 还是真不知道她的底。 林岳氏心疑,前后一思量, 暂且不打算问林安, 待人伢婆弄清鹫儿身份,有凭有据时再说。她可不是秦氏, 蠢笨莽撞。她等得起,耗得住。 念此, 林岳氏扬起嘴角, 笑若春风,看鹫儿的眼色更加温柔了。 晨省后,鹫儿回到含淑苑。她边走边想:昨晚与林逸同游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了,林安一定会来训她的。 果然坐下不久, 林安就来了。他进门先是一笑,假装什么都不知。 鹫儿一眼就看穿了,干脆也不提,等他来问。 林安是块老姜,自然比愣头青沉得住气, 但这也是有个底的。见鹫儿没有半点表露坦白之意, 他心中的疑团成了火, 一下子烧旺了,寒声问:“昨晚玩得开心吗?” 鹫儿缠玩着一缕发, 不动声色地琢磨着, 而后直言道:“昨晚去看灯了, 还遇上一位姓宋的公子,他派个乐伎要与我赛琴,我赢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听起来理直气壮。 林安很少对鹫儿生气,但这回他怒不可遏。 几个纨绔,一堆娼c妇,能做什么好事?! 他突然抓住鹫儿手臂,将她袖子往上一撸。雪白的玉臂上一点朱砂格外耀目,是他为了提防,亲自操刀的,只要她与男子亲近,这点红就会褪淡。 她是属于他的,容不得任何人指染。 林安看到他的印记还在,终于松了口气。鹫儿却为此怒了。她狠狠地捶他胸口,横眉竖目。 “你不信我!” “怎会不信你?我只是担心” “我不听。” 鹫儿委屈,眼眶渐渐泛红。 “我是要跟着玥姐姐她们去的,可她们不理我,我才与二哥同游。上回你说会带我去玩,不作数,反倒成我的错了。” 林安语塞,怒气燃了一半就凉了。他只好低声下气,先抱着她说了几句好话,而后又故作愠怒教训道:“我这是为你好。灯会人杂,还不是担心你受欺负?更何况他十句话有九句假,还到处说我待他不好,唉我是真怕你被他带坏了。” 林安与林逸上辈子定是仇敌,这辈子不幸投错胎,黏成了父子。 鹫儿两个人的话都听,但不全信。她在林安面前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我以后离他远些便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像刚才那样对我。” 林安莞尔道:“好,我答应你。” 二人和好。不过鹫儿心里却是另外番打算,毕竟荣才的事还得靠林逸去安排,好在他也没让她失望。 元宵过后没多久,荣才如愿以偿入了怀致学堂。为了给自己添身好行头,他把青莲的嫁妆用掉七七八八。 入学堂前,荣才拍着胸脯大放厥词:“我将来定会有出息,买栋大宅子,娶个比林家娘子更漂亮的娘子。爹娘你们就等着过好日子吧!”可是这豪言壮语只过去两三天,他就萎靡了。 家里最好的行头全集于荣才一身,可进怀致学堂,他才发现这一身的行头都不及别人手中一支笔叠纸。没人与他打招呼。他想钻到公子堆里去,公子们一个冷眼就把他掸开了。 荣才不服气,心想他们不就有几个臭钱嘛,自己学识好,肯定把这群狗眼看人低之徒比下去! 夫子问话,他抢着答,话一出口就有人窃笑。夫子也不太满意,直摇头道:“你一知半解,并未嚼通透,下课时再好好看几遍。” 夫子说得客气,但是荣才觉得被污辱了。他明明在那里学得这么好,到了怀致学堂什么都不是了。 若是因此发奋图强也算是件好事,荣才却另辟蹊径,不想着念书,只想结交朋党,好为将来铺路。可惜林暹已不在学堂念了,而林逸一天到晚看不见人。荣才没得投靠又想被人看得起,于是就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去拉拢几个贪利小人。起先还不错,一月过去后,一切都变味儿了。 青莲娘见儿子每次回家都无精打采的,心里很不安,多问几句,荣才就凶巴巴地顶嘴:“你懂什么?!”而后就钻榻上去睡了。 青莲娘越发不放心,在荣才上学的时候,抽空去探望。她布衣荆钗,人老珠黄,一入学堂人家还以为是粗工。 “大婶柴房在后头哪。” “不不我是来看我儿子荣才的,想给他送几个煮鸡蛋。叔,麻烦您通传一声吧。” 看门汉听后打量她几眼,然后就进去叫人了。 过半晌不见荣才出来,青莲娘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看门汉,他却说:“里面公子没一个认识你的,别拿我寻开心了!” 青莲娘一听,心凉半截。她含着泪,颤巍巍地把热乎的蛋塞给看门汉,走了。 晚上,荣材突然回家,进门就发怒,把食案都掀翻了。 “你干嘛去学堂!就这寒酸样是在丢我脸!你让所以人都笑话我!” 荣才目眦欲裂,不解气又举起碗筷一顿乱砸。青莲娘恰好看见他臂上的瘀青,大惊失色。 “你的手臂怎么了?” 她不顾满地碎瓷尖屑冲过去抓住儿子的手,而荣才像是藏什么见不得的东西,把两只手绞到身后。 “没没什么” 青莲娘微怔,硬是把他的手扳过来,只见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火烫的痕迹。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呀?” 青莲娘面露悲怆,心疼坏了。谁想荣才就像点燃的爆竹一下子就炸了。他把娘一推,怨恨骂道:“全是你们,你们这些穷鬼把我生下来干嘛!全是你们的错!” 一顿臭骂,荣才哭着跑了。青莲娘追不上心急如焚,只好上林家去找青莲帮忙。 婆子来报的时候,鹫儿就在边上,待婆子说完,她便携起青莲的手轻叹:“唉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再这样下去怕会出事,还是让荣才早些出来吧。” 青莲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家里银子全被花光了,连她的嫁妆也跟扔进水里似的,但毕竟是她弟弟,她又怎能不管? 青莲忙回家去,不管爹娘同不同意,硬是去怀致学堂划去荣才的名,不让他再读了。 看门汉是个实在人,很直白地与青莲说:“你弟弟刚来的时候装富家公子,整天请人喝酒吃饭,可是怀致学堂都是些什么人呐?眼睛可毒着呢!你弟弟被人家揭穿不服气,与几个师兄吵了,不巧的是遇上纨绔子弟,怎会轻饶他?唉,你带他走也好,要不然日子长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青莲连声道谢,心里难受得很。荣才不但不反省,回到家还与她大发脾气,骂她毁了他的青云之道。 青莲娘见儿子毫无悔恨之心,只好抱着女儿哭,边哭边抹泪道:“那位娘子说的一点也没错,那地方真不是咱们削尖脑袋能去的呀!当初就应该听她的劝。” 娘一哭,青莲也跟着伤心。她看着不停骂咧的荣才,有种不祥之感。 没多久,荣才有些不对劲了,一个人对墙自言自语,逢人便说自个儿是相爷的儿子,还捡落叶当银子,见人就撒。 青莲娘害怕极了,请郎中来看。郎中竟说荣才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废掉了。 家中父子全都病了。青莲给的钱只够吃穿用度。走投无路之下,青莲娘又去求鹫儿。 鹫儿早就收到风声,猜她迟早会来。 见过面后,鹫儿直言道:“婶,当初你来托我帮忙的时候,我已经与你说过了。这怀致学堂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荣才进去了不但不收敛,反而说大话,到处骗人,引来祸事也不足为奇。我也不是在说风凉话,我劝过你,可是你没听。” 青莲娘早已追悔莫及,又气又恨地自扇了两个大巴掌,然后跪在鹫儿跟前抹泪哭道:“这全是我教子无方。如今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再求娘子了。” 鹫儿眉眼未动,一直绞玩着衣带。带上绣的是缠枝纹,繁复地纠成团。看了又看,有个小线头,一把拔去。 青莲娘哭声小了。鹫儿方才抬起头。 “婶,您言重了。再怎么说荣才也是青莲的亲人,看在青莲的份上,我也会帮只是我手边也没太多现银。要不您就拿这银镯子去给荣才治病。” 说罢,鹫儿从腕上拔下银镯摆到案上。 青莲娘瞬间两眼发亮,像是抓住根救命草朝鹫儿连磕响头。 “谢谢娘子,谢谢娘子了!” 鹫儿一笑,收下她的谢恩,可是当青莲娘要拿银镯子时,她又取出另一件东西压在银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是袋银子, 约莫十两余。 青莲娘不知这是何意, 一下子不敢动了。 鹫儿莞尔道:“婶,有件事我想与您商量。不瞒您说, 我喜欢青莲, 她做事勤快利落,人也细心, 所以我打算留她久些。其实青莲跟着我,我也没亏待过她, 以后有好人家, 我会替她张罗的,到时嫁妆什么,我会给她筹备。这是青莲的长约,婶替她签了, 然后这袋银子您拿回去,给荣才和叔买药进补。” 青莲娘犹豫了下,这契上的字看不懂,也不知长约是多久。可是她不敢问,怕鹫儿嫌她啰嗦c多事, 不给银子救急。 家中最缺的就是银子了。青莲娘知道拿了鹫儿的钱, 这辈子也不可能还上, 想着鹫儿对青莲不错,狠狠心就把长约签了。 青莲娘拿过银子, 在卖身契上画押按印, 接着又连声道谢:“小娘子真是菩萨呀, 是咱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鹫儿看着卖身契上的指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它收起,说:“婶客气了,您还是早些回去给荣才熬药。待他好些了,您好好与他说道理。要知道,这天底下谁都不欠谁,别把人家的好当作应该的。” 青莲娘听出话中之意,愧疚难当。她何尝不知儿子被他爹宠坏了,总觉得别人对他好都是理所当然。若是当初好好教他,他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地步? 青莲娘头垂得更低了,卑微地说道:“娘子,待荣才的病好些了,我一定带他来谢你。” 鹫儿嫣然一笑,婉拒。 “还是好好让他歇息。每月我会让青莲送些吃食,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太辛苦。” 青莲娘含着泪,唯唯诺诺地点点头,而后拿着一枚银镯c十两碎银走了。 晚上,鹫儿把卖身契摊在青莲面前。青莲不识字,但见上边的圈和手印像是娘留下的,于是就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 鹫儿也不遮掩,直言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今日你娘来找我了,说是要给荣才和你爹治病,但我提了个条件,要她把你给我——一辈子。” 青莲听后徒然色变,很惊很怕,隐约地还有一丝怨。 当初荣才一个劲地要去,不假。可是入学堂后被这么多人欺负,林家都没出手相助,如果有人能帮一下,哪怕为荣才说句话,都不会是如今这地步。 青莲迁怒于林家,也迁怒于鹫儿。她越想越气恼,不由忿然道:“我不想呆在林家!我及笄了,我娘签得不作数。待年契一到,我就走。” 青莲吸着鼻子就是不肯让泪珠儿掉下来。她性子倔,即便做人奴仆,也是得争口气的。 鹫儿不紧不慢问她:“是因为荣才的事吗?” 青莲不吭声。 鹫儿一笑,早就把她看了个通透,凝神想了会儿,又道: “当初荣才入怀致学堂,我就与你娘说过了。好巧不巧的是他惹到是大官公子,这官比商高好几节,这你应该懂吧。” 青莲依然不吭声,但眼色已慢慢柔和起来。 “我说,你这做姐姐的,为一家子苦了久,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累,所让你娘把你卖给我,一来名正言顺地给她银子;二来你以后算是我的人,至少我不会为了贪图银子,把你嫁给缺胳膊少腿的。” 鹫儿边说边把卖身契往青莲面前推。 “你想走,我不拦。这卖身契你收好,以后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青莲万分惊讶。 原来她不是想困住她,而是想放她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青莲羞愧极了,不知怎么地哭了起来,泪珠儿止也止不住。她把卖身契推回去,觉得不够,又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个血指印子。 “娘子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怨。荣才有今日是他自个儿不争气,我这做姐姐的没用,劝也劝不住。荣才病了,我心里难过,不知好人心,还暗地里责怪娘子。我真不该” 话落,青莲“哇”地痛哭,往鹫儿面前一跪,起誓道:“我愿意一辈子都伺候您。” 主仆情深。鹫儿也像是感动了,倾过身去与她相拥而泣。 兵行险招,不过还是赢了。 此事过后,青莲比之前更加死心塌地。好在荣才吃过几贴安神药,精神好些了,只是人比以往闷,再也不吵着要当官,也不肯见人。 虽说与平时性子不同,但不疯不傻青莲娘就安心了。她干脆把荣才安顿到乡下去,由他姥姥照顾,别的事再也不敢多想。 转眼又过去一月。林府梅园的花零落成泥。另一边的曦园桃花满枝,皆是春色。 林暹喜桃花胜于梅,只是桃花多丝风流气,不受清高文人待见,所以他喜欢梅。 自从桃花开了之后,林暹流连于曦园的辰光比以往少得多。偶尔途径曦园,总能看见林逸在桃花下饮酒,潇洒不羁,实在让人羡慕。 这事林暹从来不做,他清高的君子品性不允许他这么做。过游廊,目不斜视,似行尸走肉才是最好,可惜无意间侧眸,他还是破功了。 有人坐在池塘边像在钓鱼。桃花粉艳,她偏着身翠色,像株藤蔓,婀娜地半倚桃花树。 她以什么为铒?桃花吗? 林暹不由驻步,就见她掬起一掌桃花瓣撒在水中。 点点娇红时起时浮。水花轻跃,真有鱼儿游来。 她笑了,有些孩子气。 他怔怔地望着,不禁莞尔。心绪不知不觉飘到池面上,陪着相争游来的红鲤。 忽然,她把头转过来了。目光交错,短兵相接。他不战而退,故作冷情模样,半低着头,疾步离去。 拐过游廊,林暹忍不住回眸,透过雕窗看到桃花树下多了个人,是林二郎,他正走向池边,毫不忌讳往鹫儿边上一坐。 “好妹妹,你在干什么?” 林逸笑着,面若桃花。他长得像秦氏,有些阴柔。 鹫儿头也不抬,伸手拨弄几下池水。池鱼受到惊吓,纷纷游走。 “我上回不是和你说了,别再找我。被义父瞧见,他又要生气了。” 她说得很轻,有意地只让林逸听见。 林逸呵呵轻笑,学着她刚才的模样,抓起一把落花往池中撒。 鱼儿又游回来了。 “你该不会怕我爹吧。你怕,我可不怕。”。 鹫儿斜目,不客气地剜他一眼。 “你又来” 林逸挑衅似地扬起眉,然后往地上一瘫,以嘴咬起缤纷桃花雨,好不容易咬着了又“哧哧”吐掉。 林逸玩了一会儿,腻了。他收起嬉皮笑脸,肃然道:“好妹妹,我想你了。他为何不让我与你相见?作个玩伴都不行吗?一个人多寂寞”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 鹫儿假装糊涂,甚至有些恼了。见林逸把脸凑过来,她连忙伸手将他的脑袋推远,不小心在他额头留下湿漉漉的痕。 林逸没擦,故意留着水渍让风去吹。 春寒料峭,水冰凉的。 鹫儿似乎有些心软,拿出帕子给他。 “别冻着,天还冷呢。” 林逸倾过身,以额头去蹭她的帕子。 “好了,干净了。” 他抬起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是有劳妹妹替我擦脸。”话落,他凑到鹫儿耳边,咬了一句悄悄话 窗后,林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惊讶于二郎的厚脸皮,缓过神后又恼起他不知廉耻,更可恶的是鹫儿也跟这混球一样,不检点。 林暹愤然,扭过身刚要走,就听到“卟嗵——”有人落水了。他驻步回头,看到林逸在水里扑腾,而鹫儿就在边上看着,然后弯下腰,捡几枚石子扔他脸。 “凉快一下,好清醒。” 鹫儿落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林暹见她往这里来,微惊,不由自主掩身于廊后假石间。一股淡香轻拂而过,慢慢地闻不到了。他举目望去,一抹翠绿比春意更盎然。 蓦地,林暹警醒。这般躲躲藏藏,无疑是小人行径!他唾弃,连忙奔回书斋,胡乱地抽出几本圣贤名作,一一摊在案上。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越读越乱,越读越乱。心中似聚着团火,灼烧着血脉。 林暹放弃了,从书斋出来去了林安的书房。 林府里多了好几双眼,不知是谁又把林逸与鹫儿嬉闹之事告诉林安。林安盛怒,不过这回他没来训斥鹫儿,而是让人把林逸送到怀致学堂寄宿,说是让他好好准备今年秋闱。 这不是变相把儿子赶出家门吗?关在陋室的秦氏闻到风声又气又急,不管自己是个泥菩萨,急急地过桥去找林安求情。 林安不愿见她,让周管事出面打发。 周管事见到秦氏,为难地皱眉,只道:“您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明说吧。大官人还没消气,您莫折腾了。” “可逸儿是他的骨肉呀,他怎么能把他赶出林家呢?!逸儿做错什么了?” 秦氏为林逸叫屈。虽说她这儿子不争气,但终究是她的心头肉,更何况林逸站不住脚跟,她这当娘的又怎能翻身呢。 周管事叹息道:“你也别想得太糟呀。大官人让小公子去学堂也是桩好事,今年秋闱他能高中,对他对您都好。”当然如果能中,太阳也就打西边出来了。 秦氏呜咽起来,越想越气闷,她颇为可怜地望着周管事,抽泣道:“你这是拿我寻开心呀。我儿子是个什么料,我还不知道吗?” 周管事苦笑。“说不定菩萨开眼呢?” 秦氏哭得更厉害了。别说菩萨,元始天尊她都搬来了,不但没用,还越来越糟。 “我不管,官人不来见我,我就不走。” 秦氏执拗,她不信林安不讲情分。当初她听他海誓山盟,甘心与他私奔,还奉上千两银,供他打点,于情于理她都是功劳最大的人。他弃她于陋室,她认了,但他不能弃他的骨肉,更何况他曾经还 周管事何尝不知她心思,但林安发过话了,说秦氏不知好歹,三番四次令他寒心。周管事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好心劝道:“秦娘,识相务为俊杰,二公子快离府了,您不如去送送他,说两句好话。” 这话倒是提点秦氏。秦氏连忙起身,急急忙忙跑到门庭。车马已动,她扬手叫唤:“逸儿,逸儿呀!” 车夫勒马。车中人却说:“快些走吧,别耽误时辰了。” 车夫闻之便甩了一鞭。秦氏扑了个空,只好怔怔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抹泪。 到了晚上,林逸偷偷地回来了,不是为了看娘亲,而是来看鹫儿的。林府里哪座墙好爬,他可了如指掌,摸到含淑苑也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鹫儿没睡,房里还亮着灯。林逸远远地看了会儿,拿起石子,一下c两下c三下扔着窗棂。 有人来开窗了,他连忙矮下身子,然后盯着窗前,像是期待着一份惊喜。 “娘子,外头没人。” 是青莲的声音,她在窗处探望了好一会儿。 林逸颇无趣,又捡几颗石子等着投,而这时候,鹫儿来了,身上只着了件薄软的宽袍,青丝随意地散在一侧。 林逸收住了手,怔怔望了许久,看着她探头,看着她关窗,看着她离去。 房里的烛灯暗了。 林逸缓过神,扔掉小石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次日清早,鹫儿忽见窗外桃花满地。昨夜无风也无雨,也不知这些花儿是怎么飘来的。 鹫儿细想之后笑了,拈起窗棂上一朵落花轻嗅,转身坐到妆前,将花置于发髻间。 镜中人比桃花艳,不过转念一想,今日要随林岳氏去寺里上香,不可太招摇,于是她就把桃花取下浸在水里。 晨时后,林岳氏携一行女眷去灵峰寺。除了林玥c陈婉儿,林璎也跟着去了。 秦氏犯错后,林岳氏把林璎收为已,不但赢了贤德的好名声,也让林安更加敬重。不过底下人都知道,这位主母压根没把林璎放心上。 林璎也算可怜,亲娘靠不住,只好无时无刻不讨好这位正母。出门时,她亲自扶林岳氏上车,然后转个头,想与林玥c陈婉儿同乘。 “我们的车太小了,你与鹫儿一起吧。” 林玥和颜悦色地把林璎赶了。林璎拉不下脸,只好坐与鹫儿同坐。 林璎对鹫儿又恨又怕,恨的是她害得娘亲住陋室,怕的是她不见光的本事。 林璎不够聪明,但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碰过几次钉子,她知道不能去惹鹫儿。 上车后,林璎一路低着头,不敢与鹫儿说话也不与她交目。鹫儿稍有动作,她便往里挤,像只被猫逼入死角的老鼠,不敢妄动。 鹫儿觉得她挺可笑,也就不去惹她了。闭眸小歇了阵子,听到人说灵峰寺到了,她方才睁眼。这时,林璎已急匆匆地下了车,走到林玥和陈婉儿边上撒娇套近乎。林玥笑笑,侧首与陈婉儿说话,有意无意地把林璎晾一旁。 林璎委屈地扁嘴,呆立在那处颇尴尬。 “璎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鹫儿很合时宜地出现,解了林璎的困局,可是林璎想到娘受她牵连,心里就不舒坦,一把抓过帕子,转身又跑回林玥身边,假装亲昵地说笑。 鹫儿不出意外地落单了。她神色如常,尾随在众人之后入寺庙,在进大殿之前忽然看见张熟脸,是上前来找林岳氏的人伢婆,婆子边上还站着个中年男子,方脸阔眉塌鼻,眉角边有个十字疤。 疤面汉像是认识她,从她上阶到入殿一路注视。鹫儿不慌不慢继续跟在众人身后,悄悄地以眼角余光打量这人。 见过?没见过? 鹫儿疑惑,隐约有丝不祥之感。她驻步,接过林璎递来的香,在林岳氏回头之前恢复常色。 林岳氏笑着道:“听说这里求姻缘最灵验了。我想婉儿不必求了,你们三个拜一拜吧。”话落,她的目光跳过鹫儿,与她身后某个人有所触及。 鹫儿身后站在疤面汉和那个人伢婆。她假装不知,边等着给菩萨上香边思忖:是不是林岳氏在查她的底? 林璎先抢了一步,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往香炉里插上三根香。轮到林玥,她便收起被抢头筹的不悦之色,扭捏一会儿,不紧不慢地上香拜佛。 众人上完香。林岳氏专挑鹫儿问:“你许了什么愿?” 鹫儿垂眸羞涩道:“回义母的话,这个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林岳氏闻后笑了,惺惺作态地问起林氏姐妹。林玥也与鹫儿一样,说:“这个还是放在心里好。” 林璎却反其道而行,趁机谄媚道:“我向菩萨许愿,愿母亲长命百岁,鸿福齐天。” 林岳氏脸立马就黑了,连忙扭过头去。 林玥有意讥讽道:“都说过这说出来不灵验,你还嚷得这么响,难不成别有用心吗?” 林璎真没别的心思,她只是想拍个马屁,好让将来的日子舒服些,结果拍错地方,弄巧成拙。 林璎口笨,嗯嗯啊啊的,不知该怎么解释。 鹫儿巧笑嫣然,道:“求佛讲心诚,不管说与不说,只要心诚,菩萨都会保佑。璎姐姐刚才是真心诚意相求,所以她敢说,菩萨听见了,也会念着她这份孝心的。” 这回,林玥说不出话了,真没想到这丫头口齿这么厉害。 本来林岳氏是板着脸,闻后,一下子笑逐颜开。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有孝心,你们都乖巧。”话落,她笑眯眯地携起林玥的手,回头与众人道:“我们去斋堂歇息片刻。” 众人移步至斋堂,刚坐定,又来了一行人。林岳氏略微不悦,想问小沙弥来者何人,为何扰她们清静,可是一见为首贵妇,立马就变得恭顺了。 林岳氏携林玥迎上,举止得当地朝贵妇揖礼问安。“宋夫人有礼。没想今日能在此相遇。” 贵妇目光微怔,辨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呀,是林夫人。今天真是巧了。” 鹫儿低着头,只听到她俩亲昵说笑,无意中见林璎的手在底下狠绞帕子,她便好奇地看她一眼。 林璎不知在盯着谁,目光赤一裸一裸的,很是嫉妒。 鹫儿顺势望去,就见斋堂外站着个两位公子,其中一个竟是元宵那晚遇上的宋公子,今天他换了身沉色圆领袍,收敛起那晚纨绔之气,装模作样的。在他身后站着另一位公子,年纪不大,相貌清秀,像是他的弟弟。 林璎看着这两位贵公子,酸溜溜地说:“你瞧,宋通判家的一来,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把姐姐带过去了。”话落,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眨眼看看鹫儿。 鹫儿吃着枣糕,像是没听见。吃完半块糕,她移眼看去。林岳氏殷勤极了,携着宋夫人的手,热络地与她套近乎,恨不得给人家端茶奉水。 商与官相比,终究是差了一截。 那宋夫人随意应付几句,而后看着林玥,说两句场面话:“令千金真是温柔娴淑,大方得体。” 林玥娇羞一笑,悄悄地往她身后瞧,似乎是对姓宋的有好感。 鹫儿觉得奇怪。元宵那晚她也在场,姓宋是什么货色,难道她不知? 那位宋公子似乎对林玥没特别意思,在母亲谈话之际,他随意乱瞟,不知怎么的瞟到鹫儿这里。一下子,他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四目交错, 彼此相认。 鹫儿神色自若, 就像从没见过宋公子。林璎在边上看出些端倪,可不知其中是何故。 元宵那晚林璎也在, 只不过她不懂琴律。别人听琴的时候, 她在看人舞龙,不知那满堂彩是给鹫儿的。不过林璎倒不在乎宋敬亭, 宋大公子,她喜欢的是站在他后身的宋家三公子, 宋敬轩。 宋敬轩与林逸一样是个庶出的, 可人家争气,结交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学识也好。当然这只是林璎听说的,在学识这处, 她像秦氏,半点都不懂,但她自认为与宋敬轩挺般配,反正都是庶出的嘛。 “你与宋敬亭认识?” 林璎试探起鹫儿,心想如果她与此人熟, 说不定能牵个线c搭个桥。 鹫儿吃着枣糕摇摇头。 “不认识。” 林璎闻后又往那处看去, 宋大公子目不转睛的, 分明与她相识,不过鹫儿大门不出c二门不迈, 怎么会认识他呢, 想来想去无非就是混账哥哥惹的事。 林璎念着刚才鹫儿帮她一回, 暂时不记恨了,还轻轻地她耳边提点道:“宋敬亭是通判家的公子,名声比我哥还差。别看他们一家神气,全不是好人,惟一好些的就是宋三公子了。你可不能打他主意,他是我的!” 林璎急不可耐地把话摊开,生怕鹫儿对人家起心思。哪知鹫儿听后,噗哧笑了。 鹫儿直言道:“璎姐姐别异想天开了,我怎么会与他们扯上干系?不过璎姐姐眼界也太高了,通判家的人是不会娶商贾之户的女子。” 林璎一听生气了,脸涨得通红,隐忍着不发怒。 “谁说的?人家也有庶出子,难道我配个庶出的也不行吗?” “庶出的,也算官宦之后。” “官宦之后又怎么了?他们还不是靠我爹爹的奉银?如果大哥高中封官的话,那我” 林璎说着说着清醒了,自觉身份悬殊,渐渐没了底气。她心有不甘地朝那处看了眼,见林岳氏与宋夫人有说有笑,心里更加亮堂了,有好事第一个轮到的也不会是她。 其实林岳氏的心思与林璎一样,相中的也是宋敬轩。通判家的嫡子她是不想了,而且还嫌人家人品差,倒是这三庶子不错,自己嫡女配这庶子也足够了。可惜的是,宋通判的夫人压根看不上经商的生意人,家中有人娶了商户之女,不但会落得个好财的名声,若以后她的女儿寻亲,别人也会低看一等。 两位夫人心怀鬼胎地聊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神色愉悦地散去了。宋公子走时还刻意回头看了眼。 林岳氏眉飞色舞携着林玥的手说几句悄悄话。林玥娇羞浅笑,好像暗中已经说成了。 林璎与鹫儿被晾了半晌,各有各的心思,见林岳氏走近,她俩齐齐起身。 鹫儿目光纯净,笑靥如初。林璎则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似在说林家主母偏心。 林岳氏自然是知道林璎的念头,心里很是不屑,觉得你一个庶女来抢什么?不把你随随便便嫁了已经是对得起你了。 林岳氏故作镇定,由婆子们扶着上了车。林璎很自觉地与鹫儿同乘,一上车就忍不住叨了句:“太气人了,摆明了欺负我。” 鹫儿不以为然,道:“璎姐姐刚及笄还能再挑挑,玥姐姐倒是有些等不及了,义母先想到她也是自然。璎姐姐也莫慌,婚姻大事,义父也不会随便处之。” 林璎闻言觉得有理,可又怕意中人被抢去,略有失落地说:“不管是嫡是庶,我也想找个喜欢的人呀。你别看玥姐姐清高,其实她” 话未说完,车子猛得一颤,差点把两人颠滚下去。林璎受到惊吓,大叫起来。鹫儿也惊慌了,缓过神后她忙掀开帘子往外瞧 ,原来是车夫撞到人了。 “哎呀,撞上人了呀!” “唉,这不是林家的车马吗?” “这人明明是自个儿撞上来的!” 一片嘈杂,庙前人又多,不一会儿就聚拢过来。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脸朝下躺在地,身边散落了几个果子,似乎也像是来拜佛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不少认出是林家车马。林岳氏不想落个为富不仁c见死不救的名声,就让人先把这妇人扶到车上。 家仆听命,七手八脚把人扶起,谁想翻过妇人身子之后,周遭人都惊叫起来,不约而同后退好几步,连上前帮忙的家仆都被吓住了。 此妇人真是惨不忍睹,一张脸被火烧化了,鼻子与嘴连成一块儿,肤色斑驳不说,皮更是皱得坑坑洼洼,多看一眼晚上准得做噩梦。她的右手还是残的,只剩下手掌了。左手也缺了两根指。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救起来。” 齐婆子受命发话了,故意嚷得响亮,好让众人明白林家不是不管事的主。 家仆们不得已,只好闭着眼把人抬进车里。 看热闹的人散去了。林璎拍着心口缩回车里,喃喃道:“哎呀,真是吓死我了,你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简直就是夜叉呀!” 鹫儿默不做声,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她的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林璎见状以为她是吓丢了魂,手在她面前挥了几下。“没事吧?是不是也被妇人吓到了?” 鹫儿蓦地把她的手打掉。 林璎被打疼了,捂着胳膊,皱眉娇嗔道:“你作甚什么呀?!” 鹫儿阴冷地瞥她一眼,慢慢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林璎把半句话吃了回去,抿紧嘴缩在角落里不再出声了,心想鹫儿怪怪的,受惊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定是中邪了。 众人回到林府。那位妇人则被安排在了客舍。林岳氏请来郎中替她医治,好在没有大伤,不过手臂是断了,要接骨静养。 林岳氏闻后叹息道:“那妇人终究是被我们车马所伤,不如就让她在府里养好再去吧。” 林岳氏这么说或许也是怕坏事传出去,有辱林家名声。 那妇人就在林府中安顿下来,一日三餐都由婆子送去。只因她长得太骖人,没人敢与她亲近,渐渐地,府里就开始传这妇人的事,有的说她的脸被鬼抓的,还有人说她是遇到狼,总之身世千奇百怪。 方氏对此人很好奇,难得遇到鹫儿过来便抓着她问:“听说她的脸被烧得不成样子,是真的吗?” 鹫儿漫不经心摆弄着绣篮里的一双小袜,回道:“嗯,瞧那样子应该是被火烧的。” 方氏又问:“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家中遇何变故了?” “你莫问了,小心肚里的娃儿长出来丑。” 方氏一吓,立马不说了,对着菩萨连连念叨,望保佑她第二个儿子白白胖胖,长命百岁。 鹫儿盯着方氏的圆腹,忽然问:“当娘开心吗?若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好好待他?” 方氏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那是当然。毕竟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会不疼爱呢?” 鹫儿像是没听明白,或是根本就不懂。 自她会走路的时候就得帮母亲收拾烂摊子。每日清早舀半桶清水给母亲洗面,再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文钱去买个饼。一个饼吃三顿,有时得吃六顿,一个月除了饼难得见荤腥,但这也比饿肚子强。 疼爱是什么模样的? 鹫儿郁郁寡欢地离开了静心轩,拐入小径时,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她穿着粗布衫,发髻半散,面如恶鬼,阴恻恻地躲在在翠竹里。 鹫儿微怔,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经过那人面前时,那人像是发了疯,一下子跳到她跟前,拦住去路。 “别走,你别走!” 她说话含糊不清,被火烧化的脸做不出相应的神色,只听从低沉的声音里听出喜怒,只是她发颤的沙哑音色,非喜非怒非恨,实在让人糊涂。 鹫儿不理她,转过身往后走。鬼面妇人连忙绕到她跟前,伸出残缺的手一挡。 鹫儿深吸口气又长长吁出,而后装出害怕模样,直往后退。 “你是谁?干嘛要拦我去路?” 鬼面妇人脸上两个暂且称为鼻孔的洞发出冷哼声。她狠狠地拨开半侧乱发,有意露出左边深陷眼窝,里面是空的。 “你不认得我了吗?” 鹫儿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烂脸。曾几何时,它风光迷人,哪怕生在肮脏下贱之地,也难掩其珠玉之辉。 鹫儿记得它却不肯相认,冷漠无情地说了三个字:“不认得。” 妇人连忙伸手,以三根残缺的手指头钳住她的腕,低吼:“你先别走!” 几滴唾沫星子溅在鹫儿身上。鹫儿冷眼而对,甩手把她推开,然后掏出帕子对着衣袖细细地擦了又擦。 “你这妇人怎么如此粗野?” 妇人目光微顿,露出惊愕之色。缓过神后,她忿然,以独眼往两边轻扫,确认无闲人后又抓住她,厉声道:“别以为你逃到这里,改名换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如果你不想我揭你的丑事,你就得给我酒c给我钱c你得养我!” 鹫儿懵懂地眨眨眼。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妇人浑身发颤,丑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她咬牙憋屈半晌,问:“难道你连娘都不认了吗?” 鹫儿扫视四处,好在没别人,于是她慢条斯理转回头,把抓住她袖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娘早就过世了。” 说这话时,她不带感情。妇人那只还能看清的眼睛蓦然一怔。它眨了几下,没有露出难过,反倒是奸佞起来。 “哦原来你娘过世了呀。” 妇人咯咯咯地怪笑,皱皮蜷缩更是丑陋。她逼近,半昂着头,瞪起独眼珠子,狞笑道:“看来他们都信你这话了,若是我告诉他们,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了,还放火烧死亲娘,你觉得你还能活得滋润吗?” 鹫儿不想再沾上丑妇的唾沫星子,从容地后退半步,冷声道:“这年头信口雌黄的人真多,我又不认识你,你与我乱扯什么?” “你这是不肯认么?!” 妇人莫明激动,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大片灼疤。 “你瞧,我的手我的身子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愧疚?”鹫儿嗤笑出声,挑起眉,理直气壮反问:“我为何要愧疚?” 妇人哑然,怔怔看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鹫儿淡漠而道:“在这世上,我谁也不欠了。我不认识你,莫再来纠缠!还有,别在我面前提‘娘’这个字眼,你真的不配。” 话落,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这次,妇人没能拦住,她怔目而望,待人走远后像个贼婆包起头巾,恹恹地从旁门溜回客舍。 有人来送过饭了,食篮就摆在门口。打开一看,清粥小菜,无酒无荤腥。 妇人嫌弃地皱下鼻子,随手把食篮扔在地上。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林府,去了南郊边的一家酒肆。 一进门,两酒客就向她招手,其中一疤面汉拍拍身边圆凳,道:“苏娘,快来这边坐。” 妇人以头巾围紧丑脸,低头走过去,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她就急不可耐地灌下杯酒。 坐在其对座的人伢婆以帕捂嘴,皮笑肉不笑地说:“苏娘呀,我信张哥的为人,所以把你请来了,这一路上的马车费也就不消说了,只要你不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就好。” 苏娘道:“当然!我说认识就是认识。”说着,她伸出鸡爪般的三根手指,灵活地夹起碟中米花填进嘴里。 疤面汉忙不迭地拍拍胸脯,给苏娘打包票,道:“她与我亲戚是一块儿的,之前我探亲时我俩见过面。当初我一见那个小娘子就觉得眼熟,这不就想到苏娘了嘛,果然她知道。你可别看苏娘这副模样,她以前水灵哩,艳名远扬呀。你说是不是,苏娘。” 疤面汉笑着,手不按分地往苏娘腿上摸。苏娘以筷子一戳,瞪眼道:“想摸就给老娘钱。给了钱,让你摸个够!” 人伢婆听着笑了,鄙夷地打量她几回,心想如今她这寒骖模样,有人看就不错了。 人伢婆假惺惺地敬上杯酒,问:“那你啥时候认好脸?认好之后我也能与林夫人说去,到时结了钱,保证你吃香喝辣,说不定呀我们还能另赚一笔。” 说着,她朝疤面汉递上眼色。疤面汉一听乐了,手搓起下巴上的短须,不禁想入非非。 “哎,那个小娘子最起码值个五六十两,到时先给我玩个两三天,再卖出去如何?” 人伢婆笑骂:“去你个不要脸的。” 苏娘听着不吭声,过良久,方才问道:“我能分多少钱?” 人伢婆与疤面汉相视一眼,随后伸出两根手指。“给你二成。” “才二成?我要三成。” 人伢婆一听不高兴了,尖酸刻薄地讥讽道:“你出了什么力呀,敢狮子大开口?车马费都是咱们垫的,前些日子吃用不花钱呐?” 苏娘哼笑,道:“没我,你们一个子儿都捞不着。我和她娘熟得很,别说底细,连根头发丝儿我都知道!” 人伢婆闻言在心里掂量,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不太甘心,但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好吧,就给你三成,说定了,到时别变卦。” 苏娘喝酒点头,转首问酒肆掌柜要碟蒸肉饼。 人伢婆翻几下白眼,嚅着嘴在心里骂,而后又道:“你吃就吃吧。这些日子林大官人出海去了,待他回来之后你可得抓紧了。记住定要唱出好戏,戏演好了,赏钱才会多。夫人那边我已夸下海口,你可别砸我招牌!哎呀呀,瞧你这副吃相,没尝过肉味呀。” 苏娘瞪她。 “老娘吃山珍海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疤面汉打起圆场,笑笑道: “这倒是真的。苏娘年轻时可是一绝呀。若不是被火烧成这般模样,她不知在哪里舒服呢。” “真的?”人伢婆半信半疑。“那她咋成这样,该不会得罪什么人了吧?” 疤面汉两指叩下酒案,凑过去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苏娘有个女儿,她” “好了,你别多嘴了。”苏娘打断,拿酒碗往桌上一叩拔起身子。“老娘吃饱了,先回去,你们等着收银子吧。” 话落,她扭着纤腰走了,光是身段就比寻常女子妖娆。人伢婆看直了眼,心想若是有张好脸,苏娘也能值十两银子了,而后她迫不及待拉住疤面汉问:“她有个女儿,然后呢?” 鹫儿正慌不择路,为了摆脱那丑妇,疾步闯入另一片未知境地。她算计着,纠结着,心绪如团乱麻,又不得不告诫自己不能露出马脚。 鹫儿慢慢冷静了,她缓下步子,抬首环顾,方才发觉这里是君子苑,林暹的地盘。 鹫儿略茫然,像误入笼子的鸟儿,不知东南西北。看到被她蹂c躏的草与叶碎了满地,她连忙用脚将它们扫入草丛里。 收拾干净后,鹫儿掸去裙上碎叶,故作无事般沿径而返,哪知越走越偏僻,拐过一座石桥,误入竹里斋,正巧看见立在门前的林暹,一袭天青色襕衫,干净素雅,正衬他如画似的面容。 林暹也瞧见她了,墨瞳一亮,似有意外之喜,不过他依然立在那处,有意与她泾渭分明。 林暹肃然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他见她两眼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微惊,不由缓了语气,再问:“出什么事了?” 鹫儿惊魂未定。她摸下腮颊,泪痕犹在。 鹫儿不想多事,轻描淡写地回他: “刚才园子里窜出个东西,吓着我了。我乱跑到这里,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指指裙摆。的确,膝头这里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暹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块绸帕递上。“裙上有泥,先擦擦吧。” 鹫儿颔首道谢,接过后弯下腰,小心翼翼把污泥擦去。 林暹盯着她的裙膝,很关切地问:“摔破皮了吗?” 鹫儿紧低着头,道:“没破,只是有点疼。” 林暹闻言不禁蹙起眉头。他孤傲自许惯了,不太会安慰人。如果她是陈婉儿,他还能邀她入书斋歇歇脚。 “多谢大郎,这帕子还你。” 鹫儿突然把脏帕奉还。林暹微怔,许久不接。别人用过的脏物他是不会要的,而她就这么还回来,有意让他为难。 鹫儿看他眉头蹙得紧,心里猜到几分,而后直言道:“大郎是嫌弃吗?瞧我竟这样愚笨,不知洗干净还你。” “不碍事。”林暹一笑,伸手接过,然后把帕子放入怀兜内。 礼止于此,接下来该赶人了,不过林暹于心不忍,又忍不住问:“脚还疼吗?” 鹫儿摇头:“不疼了。” “不疼就好。这里有黄大仙,时常乱窜。它们不会咬人,遇见你也不用怕。” 他是想哄她的。鹫儿听不出来,眨了眨眼,孩子气似地回他:“黄大仙可臭了,会熏人的。” 林暹摇摇头:“你不去惹它,它不会惹你。这黄大仙和猫长得差不多,都是毛茸茸的,所以你就把它当猫好了。” “可是黄大仙和猫一点儿也不像。” 林暹蹙起剑眉想了会儿,以手比划出半臂的长短,很认真地回她:“黄大仙这般大,有毛,齿利,有须,以鼠为食。” 说着,他又换了个手势,指伸在颊边刮两下,做出猫胡子的模样。 “猫也须,有毛,齿利,以鼠为食。它俩哪里不像?” 鹫儿噗哧一下笑了,没心计的,像个天真的小娃子。林暹看她的笑看得入迷,不由自主扬起嘴角。 鹫儿说:”大郎说笑时真有趣,一本正经的,像石头。” 林暹闻后无言以对,甚至有些难堪。因为他没有说笑,在他心里它俩长得就是一个样。 “其实我” 林暹话没说完,忽然有人来了,是陈婉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林暹微愣, 有些无措。鹫儿识眼色, 转身躲入书斋。门刚翕上,陈婉儿就到了。 “表兄, 你怎么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 陈婉儿笑靥如花, 未察觉异样。 林暹如梦初醒,有意无意地朝窗处瞥了一眼, 还好没见人影。 他扬眉浅笑,柔声道:“我正好要走, 没想到你来了。” 陈婉儿半低着头, 从婢女手里接来食篮,娇羞地说:“刚煮了红豆汤,想让表兄尝尝。没想来得真不巧。” 林暹岿然不动,与平时不太一样。 陈婉儿似乎嗅出些端倪, 不由探头朝书斋张望,好奇地问:“表兄是在会客吗?” 林暹犹如惊梦,忙说不是。 “这个重,我来提吧。” 林暹接过食篮。 陈婉儿不想让他受累,非要把食篮接回来。 “还是我来好了。” 两人为了一个篮子互不相让。不得已, 林暹先退一步, 说:“放到里面去好了。” 陈婉儿点点头, 而后随他入了书斋。进门时,她鼻子轻嗅, 目光不太, 安分。 “怎么了?” 林暹很镇定, 上前翕起窗户。 陈婉儿见房中无人,终于把疑心放下了,可是刚才进门的时候明明有别的香气。 陈婉儿很多疑,不过见林暹坦荡,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怀疑他,因为天底下没人比他清冷了,房中这么多貌美婢女,也没见他多看一眼。 陈婉儿心中有愧。她为了赎罪,更加想讨好他,迫不及待打开食篮,要盛上一碗红豆汤。 林暹婉拒道:“不了,还是等我回来喝吧。我得去给母亲请安了。” 陈婉儿不悦,但没做表示,眯眼笑着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林暹不能说不就与她同行。 陈婉儿一路紧跟,像是怕他走丢。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陪着他,甘愿做一抹影子。可是谁都不喜欢不属于自己的影子,甚至是害怕它。 林暹知道陈婉儿的心意,但这么多年了,他的心却从没动过。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没有他做主的权利,而且自始至终也没人问过他喜不喜欢陈婉儿。如果有人问,他一定会说不想娶她为妻。 林暹没得选,他书读得多了,只懂忠孝仁义,不懂考虑自己。 林暹携陈婉儿见过林岳氏。林岳氏见他俩感情甚好十分高兴,笑眯眯地携起婉儿的手,对爱儿说道:“今日婉儿还来问我你爱吃什么羹汤。你瞧,多么体贴的人儿。” 林暹莞尔颔首,举止就犹如礼书所示,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但他心里却在掂记书斋,猜想刚才鹫儿躲到哪去了,会不会被别人瞧见。 林岳氏又了几句话。林暹心思飘忽不定,没听,只顾着点头。 林岳氏以为儿子满意,于是就拉起他的手覆在陈婉儿的手上,认真叮嘱道:“婉儿这么好,你可别欺负人家,懂吗?” 林暹如被人提筋,微颤了下。缓过神后,他不由看了婉儿一眼。陈婉儿羞涩地低头,眉眼沁出欢喜。 林暹再次认命。他半垂着眸,郑重其事道:“娘的嘱咐我定放在心上。” 陈婉儿被他感动了,眼眶微微泛红。林岳氏欣慰一笑,轻拍两人的手,自以为牵了段好姻缘。 林暹坐了好一阵子方才回去。路上,他不禁在想母亲的叮嘱,以及林家对他的期望。这担子太重,他分心不得,更要端正自身,以做表率。可是一回书斋,他的心绪又乱了。没想鹫儿还在,手里端着竹简,看得津津有味。 林暹刚受过林岳氏教导,自觉要摆正身姿,心无旁骛,而眼前这人就是块绊脚石。 林暹恢复冰冷神色,口气不善地问她:“你怎么没走?” 鹫儿本是笑眯眯的,可闻他这粗暴语气便敛了笑,似乎是被吓住了。 林暹眉头微动,不忍,但想到自己身份便决心切断歪念。 “把书放下。”林暹朝她寒声喝道。听来像是她辱了他的东西,所以他才那么生气。 鹫儿受惊,手一颤差点把书掉在地。 林暹横眉竖目,毫不客气地从她走里夺走竹简。 “这里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放你进来了,你还乱动我的东西,真是无礼!” 他迁怒于她,只因为她触动了他的禁地。 鹫儿眨两下眼,很天真也很无辜。 “是它自个儿掉下的,我只是捡起而已。这也算乱动的话,你应该早点说才对。” “你” 林暹说不过她。她没错,是他理亏。 鹫儿似乎不知道他在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娇俏。她指着书柜上的如意袋,说:“这里面的明目茶,不知大郎可曾试过。” 林暹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如意袋好端端地摆着,是他舍不得喝。 他眼色变柔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依然装出生硬模样,说:“没喝过,我也不想喝,你还是快走吧。我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以后别走错路。” “没喝过,那更要试一试了。” 鹫儿似没听见逐客令,自顾自地取下这枚布袋,从里面拿出两小包。 她笑着道:“大郎若是不介意,我替你点茶。” 鹫儿没等他回话便卷袖净手,煮水烹茶。 林暹想说“介意”,但是开不了口。见她雀跃,他不忍再拒,于是坐到书案前,端正姿势开始看书。 林暹的心有点乱,半个字都念不进去。他时不时地睨鹫儿摆弄瓷碗,看着她的巧手变成“玉莲”,轻旋后又成“蝶翼”。 “好了。”鹫儿转身,捧来茶碗。 林暹匆匆收回目光,僵硬地道声谢。浅尝一口,茶味清淡,微微有丝凉意,正好能解久视之乏。 林暹莞尔而笑,道:“这茶的滋味挺特别。” “嗯,我是特意为了大郎配的。” 鹫儿有意这么说,不等林暹有所反应,她便装出羞怯模样,半低下头。“这话说得不妥,大郎莫要误会。” 林暹心弦微颤,忽然有些不自在了。他捂嘴轻咳,十分勉强地说了句:“劳你费心。” 鹫儿一笑了之。“大郎是兄长,这么点小事是应该的。若大郎喜欢这茶,我改日再配几副。” 林暹被强行摆正了位置,一下子不太适应。他想起鹫儿称林逸“二郎”,从没唤过“兄长”,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不一样了? “不用了。”林暹沉下脸,说得干脆。“请你以后别来扰我。” 鹫儿闻言微微一愣,渐渐地露出伤心之色。她抿起嘴,噙着泪,起身走了。到门处不禁回望,一双眼似在说:“为何你也这样对我?” 林暹见之心似被狠揪了下,可他半句未说,一本正经地低下头继续看书,孤高得无可救药。待人走之后,林暹心绪越来越乱了,他带自己藏身于书内,心里默念: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恰好有人敲门,很合时宜地把他从囹圄中拖了出来。 林暹镇定自若,起身开门,心里想着会不会还是那张脸,结果抬头见到的是周管事。 周管事揖礼道:“大郎,通判家公子来了,特意来找您的。” 林暹颇为意外。他与宋敬亭不过三面之缘,他突然跑来找他干嘛。思忖再三,林暹颔首道:“我马上就去。” 话落,他转身齐整衣冠,眼角瞟到七倒八歪的竹简不禁烦闷起来。深吸口气,故意不去多想,而后出了书斋。 宋敬亭在德馨堂。林暹到时,他正端坐在椅上品茶,一袭青袍修身,发冠华而不俗,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是哪家世家贵公子。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几个字对宋敬亭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林暹不喜欢此人,但碍于他爹与林家的关系只好招待。宋敬亭见到林暹还有所收敛的,至少不像元宵那夜狂妄。 宋敬亭深揖道:“林公子,有礼。” 林暹莞尔,恭敬回礼,随后二人分宾主坐下。 林暹问道:“不知今日宋公子有何要紧事?” 宋敬亭朗声大笑,戏谑道:“怎么,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当然不是,宋公子您想多了。鄙人只是好奇而已。” 宋敬亭闻言勾起唇角,分明是看不起人的意思。他摆弄盘中几粒枣果,懒洋洋地说道:“我母亲今日上门拜访,那里都是女眷,我呆着也不方便,所以来找你了。” 林暹可不喜欢被人拿来消遣,无奈人家爹是当官的,他这商贾之子不得不给几分脸面。 既然要消遣,那就好好陪他。 林暹命人拿副围棋摆在案上,而后斯文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与宋公子下几副棋如何?” 宋敬亭吃喝嫖赌在行,琴棋书画不会。一见黑白两子,他的粗眉就拧成一股麻绳。 “算了,算了。这个我可不会玩。” “不会?”林暹又命人端出文房四宝,想与他习字练画。 宋敬亭闻到墨香,头大如斗,连忙摇头摆手。“不必不必,咱们还是聊聊天吧。” 聊天,好啊。林暹端书起身,大声吟颂对书中圣训,然后问宋敬亭:“宋公子对此句有何见?。” 宋敬亭痛苦扶额,心里暗骂这个书呆子。过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意。 “我是想向你打听二郎的下落,这段日子我找不着他。” 林暹蹙眉,很是不解。 “宋公子找他何事?” 宋敬亭敷衍一笑,道:“不瞒林公子,二郎与我赌了一局,输了,不肯认账。” 林暹闻之不动声色,心想林逸做这种事不止一两回了,见怪不怪,不过被人上门要债终是不妥当,于是他好声好气地说:“我先替二弟赔不是。不知二弟输了多少银子,我替他还上。” 宋敬亭摇头。 “不是银子,是人。” 林暹惊诧,想了会儿,和颜悦色问他:“是什么人?” “元宵灯会二郎带的那个小琴师。他说此人已经走了,但我明明见到他在庙里与令堂一起。” 说着,宋敬亭扬眉,弦外之音不言而喻。他见林暹无动于衷便把话挑明了说:“那小琴师应该是府里的人吧?” 林暹暗惊,心绪莫明乱了,那晚的琴师分明就是鹫儿。他低头思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不记得府里有小琴师,宋公子怕是要落空了。不过欠债总得还,我有一把玉琵琶出自金陵袁师傅之手,宋公子不嫌弃的话,我将此物奉上。” 金陵袁氏所制的琵琶名满天下,一年只出五把,况且袁氏前年过世,留在世间的玉琵琶更是翻好几倍市价,如今有钱也难买。不过宋敬亭对此物兴趣寥寥。他只会听人弹,自己半点都不会,就算拿回家也只能当个摆设。 宋敬亭揉两下额穴,说:“林公子客气了。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如此名贵之物你还是留着好了。至于我与二郎之间的事,还是由我们自个儿解决,我想过不了几日,总能遇到他。” 林暹颔首道:“也好,不过还请宋公子对我二弟手下留情,凡事总好商量的。其实说到琴师,贵府几位已是数一数二。” 林暹点到为止,意思是让宋敬亭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宋敬亭霸道惯了,自然是听不进这番话的。在林暹这里碰了软钉子,他心里怄气,不过面上还是很客气地说:“林公子谬赞,那全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能比得了您府上?下回林公子拜访,我定会尽地主之谊,让你见识下那几位琴师。” 林暹一笑而过,没把这话放心上。几句场面话说完,他便送宋敬亭出去了。 贵人走后,周管事便来问了,说:“大郎莫怪老仆多嘴,不知宋公子找您有何事?” 林暹坦然笑道:“只是过来套几句话,没什么大事。” “哦,什么话?” 林暹闻之朝周管事看了看,眼色有些冷。周管事知趣,立马改口道:“老仆想起有件要紧事,不烦大郎您了。”说罢,他利索地走了。 林暹与林安很像,不发火的时候是仙,一发火就是魔。不过在林家鲜有见他大怒的时候,顶多是一个冷眼,别人也就懂了。 宋敬亭拜访林暹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林岳氏也来问了。林暹没说他是来找二郎要债,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搪塞过去。虽说林逸不争气,不过林暹相信他不会拿人当赌注,更何况宋敬亭为人奸诈,眼线也多,怎会不知林逸在怀致学堂?想必是来打探口风的。 林暹不想插手其中。 休沐日,林逸回了林府,半路上两人正好撞见。兄弟二人不常交流,大多时候只是寒暄。 林暹好奇宋敬亭一事,忍不住叫住了林逸:“二郎,且慢。” 林逸闻之颇为惊讶,平时他俩寒暄不过是“有礼c告辞c回见”那老三样,今天他竟然主动找他。 林逸哼笑,转过身去先施一礼,然后好声问道:“不知兄长有何吩咐?” 林逸向来面上恭敬,实则并不理会林暹这位大哥。林暹心里也清楚,同父异母的弟弟很乖张,与他格格不入。 林暹后悔叫他了,然而人家眨巴着眼等他说话,他也不方便再收回,于是一本正经说:“前几日宋通判的公子来访,说你赌输了,欠他一个小琴师,可有此事?” 林逸嗤笑。“哥哥何时关心起我来?赌输常有的事,你不必放心上,我自个儿能料理好。” 林暹被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冷冷地沉下脸,低声道:“没人管你赌不赌,但人家要债要上门,就是你的不是。这段日子父亲不在,家中事务暂由我把持。事务已经繁重,我还得腾出手来管你的烂摊子。输点银子也就罢了,还玩起人命。你也算是大男子了,自己好好想想,还要人替你收拾多少年。” 话说得有些重了,不过林逸是左耳进右耳出。待林暹教训完,他又揖一礼,说:“兄长教训得极是,我定惦记在心。回家后还没喝水呢,有点渴了,先告辞。” 林暹看出他在敷衍,心想继续追问他也不会说的,干脆就不去管了。 兄弟二人不欢而散。 林逸回没自个儿那处,而是先来到含淑苑。他一个箭步从绿丛间跃过,蹦跳到窗前,随后趴在窗台上,望着镜前美人儿笑意盈盈。 “好妹妹,我渴了,能不能赏口水喝?” 鹫儿闻声回眸,又见到那张死皮赖脸。咦?瘦些了。她不动声色端过茶碗递上。 “喏,拿去。” 林逸接过,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 “还要。” 鹫儿又倒碗水给他。林逸喝饱了,畅快地长舒口气,随后讨巧地笑着道:“还是妹妹对我好,不像我大哥,进门就说我欠人债了。我也懒得解释,他们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说着,林逸把趴在在花案上的小狸捞入怀里把玩起来。 小狸不喜欢被生人抱,朝着鹫儿喵喵叫。鹫儿伸手挠挠它脖颈,又把它抱了回来,而后桃花眸轻瞥林逸一眼,说:“你还是进来吧。” 林逸有门不走,偏要从窗处翻进屋,顺势碰倒一只白瓷梅瓶。 看来被关个几日,他也没多少长进,反而更顽劣了。 一进屋,林逸便戏谑道:“你想我了还是要向我赔罪?上回你把我推到池子里,害我得风寒不说,之后还被赶出家门。我为你做这么多事,你这样待我可不好。” 鹫儿顺着他的话道:“我没告诉义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怀致学堂挺不错的,你呆里头多学学圣人训是好事。” 林逸闻后慵懒地倚上小榻,一手支着头打起哈欠,似乎对她这番话很没兴趣。 鹫儿嫣然一笑,从矮柜中取出一个锦囊双手递上。 “上次我随义母去寺庙,特意求道平安符给你,说是能逢凶化吉。不过那次真不巧,我们在斋堂歇息遇上宋通判一家,宋公子也在里面,他看见我了,前几日还来府上找大郎,不知说什么事。” 林逸突然坐正,笑也凝住了。宋敬亭的歪歪肠子他再清楚不过了,不由担心起鹫儿。 他说:“宋敬亭是来找我要债的,说我欠他一个小琴师,可我好久没与他厮混了。” 鹫儿轻笑道:“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果他真想见我,二郎也不用刻意阻拦。” 林逸被搞糊涂了,想了会儿,一惊,忙凑近问她:“你该不会看上那厮了吧?” 鹫儿故作愠怒,翻他个白眼。 “我眼光有这般差么?” 林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宋敬亭卑鄙下流无耻,你被他缠上的话可要命了。” “我自有分寸,二郎不必费心。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另一件事。也是那日上香时,有个妇人撞上我们的马车受了伤。义母把她接入府中安顿,如今正住在客舍里。不瞒二郎,其实那妇人是我一个亲戚,与我有过过节,而这一连串的事全是被人安排好的。既然府中有人要挑事,我想我也呆不长了。” 林逸惊讶。“你有亲戚?” 鹫儿想了会儿,沉声说:“也不算亲戚,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就想法子弄掉好了,别那么麻烦。” “不可以!”鹫儿失态,须臾间,她又以恢复常色,柔声道:“这样做会打草惊蛇。二郎,如果宋敬亭问起的话,你就说我参加洛神诗社,每月逢五会在烟云阁里相聚。” 林逸听到“洛神诗社”这四字觉得耳熟,这不正是林璎削尖脑袋想入的诗社吗?洛神诗社乃临安名门闺秀所立的一个消遣之处,但凡能入此诗社的皆是名门之女。林玥前阵子刚入社,而林璎还不够格。 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林逸见鹫儿两手有意无意地缠玩着飘带,就知道她在盘算着。他试探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鹫儿笑而不答,心里是在想:在底细被人揭穿之前,她得攀上姓“宋”的高枝离开林府。 当然这话自然不会告诉林逸,可她又不想骗他,于是就道:“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你呀也别光顾套我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为何不去探望你娘亲。” 鹫儿悄悄地打量着林逸的神色,说实话她还没到十分信任他的地步。不过她本以为秦氏失势,林逸多少会有些记恨,没想到他完全无所谓,还嗤笑着说:“她过得比我好,不用我探望。” 话落,林逸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在上面啃出个花印子。 “好不好看?送你。” 果然几句话说完,他又开始不正经了。 鹫儿接过他的“献礼”,神定气闲地削起果皮,再一片一片切好摆入果盘。 “吃吧,我削好了。” 鹫儿把果盘递过去,桃花眸弯成两道媚艳的月牙儿。 林逸拈下一片,吃得很慢,磨蹭半晌,突然问她:“上回,在元宵花灯夜,你说‘不与讨厌的人相好’我能明白。另一句‘不与喜欢的人相好’又是什么意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鹫儿细细地擦着金柄果刀。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 从林逸这处看去, 她的目光与这刀锋一样,寒意森森。 等许久, 她未说话。林逸也就不等了, 起身掸下衣摆,说:“我还是有事呢, 咱们回头再聊。” 话落,他就走了, 和来时一样, 轻飘飘地从窗户处翻出去。 离开含淑苑后,林逸并没有去找宋敬亭,他也是有私心的,不希望鹫儿与那厮纠缠不清。只是没想到宋敬亭先行一步, 派人来“请”他了。 林逸一口回绝,可出门刹那就被宋敬亭的手下逮住,二话不说把他往车里送。 林逸心里不舒坦,越发厌恶起此人来。其实他俩起初情谊不浅,只是遇到歌女小小后才反目成仇, 还在街上打了一架, 当然最后是他输了。 林逸并非打输的, 是小小抛暗投明,把他抛弃了。就因为这个看似纯情的歌女, 他不但得罪宋敬亭, 还惹怒林安, 最后被一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忍着痛上门赔罪。 林逸曾发誓再也不会与宋敬亭有半丝纠葛。入宋府之后,他看到宋敬亭春风得意地来走来,心底的余恨又被燃起。 宋敬亭倒是笑眯眯的,跟个无事人一样,说:“二郎你可真难请呀。前几日有人送了我只花翅鹞子,神气得很,我一直想找你赏玩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逸也是个能做戏的人,他故作受宠若惊状,顺着他的话道:“我不是忙于学业无法抽身嘛。既然来了,我就去看看你的鹞子,听说这畜生可难养了。” 他是变着法儿在骂宋敬亭。宋敬亭没听出来,反而热络地搭上他肩头,有说有笑地把他引入内院。 宋敬亭喜鸟雀,有座园子专被他用来养鸟。 林逸入百鸟园的时候,忽然有道翠影从他面前掠过,还没看清是什么,一道黑影就如闪电狠冲过去,将那点翠绿吞噬了。 宋敬亭抚掌大笑。“好个厉害的鹞子!”说着,他走到廊下打开一个鸟笼,掏出笼里的金丝雀来。 林逸见之忍不住咕哝:“它不是你之前最喜欢的雀儿吗?” 宋敬亭白他一眼,然后对着花翅鹞子嚷道:“将军,接着!” 话落,他把金丝雀一掷。雀儿以为重获自由,拼命往天上飞。谁想一道黑影如利箭,“咻”地一下,它就命丧黄泉了。 宋敬亭满意地看着花鹞,从袖里掏出一把碎银,扔给养鹞师傅,接着转身拍拍林逸的背,说:“我们进去说。” 林逸回头看看地上的雀尸,而后随他入花厅。 寒暄几句后,宋敬亭假惺惺地说:“这段日子,我还真有些想你。曾几何时,你我骑马共游,好不快活,如今倒越来越生分了。如果我有不妥之处,还望二郎莫怪。来,以茶代酒,我先罚一杯。” 宋敬亭端起琉璃碗大口喝光。林逸心如明镜,知道他定有求于他,否则哪有这么客气。 林逸假装高兴,也端起琉璃碗喝光。两人相视一眼,各怀鬼胎地大笑起来。 宋敬亭说:“元宵灯会,你带的琴师是个女的吧?前些日子去上香,正巧在庙里看见她,穿着女装和你妹妹坐一块儿。” 果然是在探鹫儿的事。林逸打算翻脸走人,但想到鹫儿托付,不禁犹豫起来。 林逸不动声色喝口茶,决定顺水推舟。 他说:“其实她是远房亲戚家的,刚住来没多久。” “哦?” 宋敬亭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略有所思地点着头。 林逸继续道:“平时也与她没什么交集,只是上回奉父母之命带她去开开眼,没想到就遇上宋公子你了。其实那时我心里还在怄气呢,谁料她性子比我烈,有所顶撞之处请您莫放心上。” 宋敬亭眯起眼,笑得色迷迷的,满肚子的坏水遮也遮不住。 他故作大气,道:“不碍事,不碍事。年纪小总会有些脾气。嗳,你那妹妹长得不错,不知有许人没?” “这事我倒不清楚。惟一知道的就是前阵子有听说她去了一个诗社,叫什么来着” “洛神?” “对!就是洛神诗社。”林逸笑了笑,有意推上一把说:“这个妹妹脾气刚烈,上次见你左拥右抱,她私下很不是耻呢。” “唉那是她没见识过我的好。” 说罢,宋敬亭哈哈大笑,笑声有些下流。 其实宋敬亭身边美人如星子,倒真不稀罕鹫儿,他只是气元宵灯会被鹫儿害得当众出丑,想要好好整治她一番。如果是寻常人家,早就被他收用。巧就巧在她是林家的人,动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林逸了解宋敬亭,他的心眼比芝麻小,不知会出什么奇招来报复鹫儿。从宋家出来之后,他后悔起先前所言,正当想着对策,突然有人扑在他马前。 林逸一吓,立马勒紧缰绳。马儿打个响鼻,停下了。这马蹄子离人只有一尺半。 还好。林逸舒口气,连忙下马去扶,谁想那人竟是小小,面容憔悴,哭得满脸是泪,衣裙划破了,不知从哪里逃出来的。 小小抓住他的脚,凄惨地哭道:“二郎救我,他嫌我琴技不精,想把我卖去二郎念在你我旧情,救救我。” 林逸愣了下,看到匍匐在地的柔弱女子,忍不住蹙起眉头。当初他就是视她可怜,偷家中银子给她赎身,而她投向宋敬亭,还在元宵佳节羞辱他,这前前后后,哪里有旧情? 林逸被伤得深了,绝情地掰开她的手上了马。走了一半,闻见身后哭声凄婉,他便掉过头,掏出银袋扔给小小。 林逸满怀心事回到府中,无意间走错了路。他看到不远处的客舍就想起府中盛传的烂脸妇人。 林逸情不自禁往客舍走去,到月牙门洞下就见个妇人坐在院中石阶上,脸上缠着头巾,也不知是何表情。 忽然,妇人注意到有人来了,慢慢转过头,以一只眼睛瞟他,那神色竟与鹫儿有几分相似。 林逸心里一惊,鬼使神差般进去了。 妇人很粗鲁地问:“你谁呀?” 林逸驻步,好声好气地回她:“我是这府里的,无意走到此处,没想扰你清静了。莫非你就是不小心被马车撞到的苏娘?” 苏娘哼了声,故意抬起绑紧的右臂。“瞧瞧,手折了,还没好呢。你如果给我点银子,我的手会好得更快。” 这人怎么一上来就要银子? 林逸不自觉地摸摸怀兜,不巧,银子全给小小了。 他戏谑道:“我手头没银子,待会儿给你送个鸡腿可好?” 苏娘白她一眼,有点傲。“才一个?林家这么有钱,抠门得紧。最起码两个,再加壶酒!” “行啊,两个就两个。” 说着,林逸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端着个餐盘,盘中两只酱鸡腿,一壶烧酒。 苏娘眼放光,还没等他送到边上,她就迫不及待起身去抢,而后遮下头巾一口咬掉半个腿。 林逸被她的脸吓住了,疮疤满布,没处地方是好的。苏娘全然不在意他的目光,放下鸡腿吮吮手指,再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她会是鹫儿的亲戚? 林逸不太信。这妇人举止粗鲁,说话也不客气,与鹫儿是两类人。 他有些看不起她。 三下五除二,盘子和酒都空了。 苏娘终于闲下心,看看身边这个小白脸,见他衣饰华丽,脸又比寻常人细腻,就猜他是府里的公子。 “你该不会是来套我话的吧?”苏娘问道,垂眼见裙上沾了块碎鸡腿便抓起来塞嘴里吃了。 “嗯问话一律先给银子,否则老娘半个字都不说。” 林逸笑了,问:“我要套你什么话?难不成要问你怎么被马撞的?” 苏娘一惊,打量林逸几眼,不由提防。 苏娘问:“你是哪个院里的人?” 林逸故作神秘地眨下眼,笑着说:“这个重要吗?” 苏娘的嘴动了下,像是扁起的样子。她嚅嗫了会儿,说:“不管你问什么,总之先给钱。” “刚才那两只鸡腿和一壶酒算不算?” “不算。” 林逸苦笑起来,从没见过这般见钱眼开的妇人,瞧她穿戴都很破烂,真不知道钱都使到哪里去了。 他问:“你干嘛总想着捞银子?” 苏娘懒洋洋地说:“没人给我养老送终,我只能先为自己打算,存个棺材本。” 话落,她用手搓搓鼻子。这时,林逸才看见她只有三根手指,像鸡爪,又尖又细。 林逸一时半会儿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心里又好奇,忍不住指着她的手问:“你这出了什么事,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苏娘转过一只独眼,打量他几眼,分外是想说的,但话到嘴边又成了:“给我铜板。” 林逸走了,过一会儿他又来了,手里拿着几吊铜钱。 “说吧。”他给了苏娘半吊铜钱。苏娘以手指一一划着数了下,嫌少。 “刚才你已经问过我话了,得再给一点儿。” 林逸叹气,把另半吊给她了。苏娘连忙塞入袖兜里,扯了个比哭还丑的笑。 “那天和人吃酒,喝醉了,不知是谁碰倒烛台,把整个屋子着了。我命大没死,可烧成这样子,还不如死了。”说着,苏娘垂眸,那只眼睛上的睫毛还很浓密,似乎在证明她曾经是个美人。 林逸又给她一吊钱,问:“死了多少人?” 苏娘不愿说。林逸见状就把钱收回。苏娘马上开口了。 “六个。” 林逸咂舌,一下子烧死这么多人也算是大案了吧?他怎么都没听过?看看苏娘的打扮,像是外乡来的,于是他有心试探道:“听你口音像是琼州这片的,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苏娘眼睛一亮,已经把答案告诉他了,不过嘴上却说:“不是。” 说罢,她打起哈欠,故作疲倦。 “我累了,再给我几吊钱也不说了,你下次再来吧。” 林逸见好就收,也不多问了,只道:“你好好歇息,我有空再多带两只鸡腿给你。” 苏娘没搭理他,径直走入房里翕起门。 林逸慢慢地离开客舍,到门处回望一眼。苏娘正站在窗边看着他,被发现了,她马上躲了起来。 林逸对苏娘的身世越来越好奇了。路上,他一直在想苏娘说的话,心想:像琼州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即便出了此烧死人的事,也会被当地县令压住风声吧? 林逸想去打听,但不知能找谁。一整夜,他翻来覆去在想鹫儿与苏娘的关系,心烦得睡不着。 次日,林逸去找鹫儿。他也不与她绕圈子,见面就直言道:“我昨天正巧遇到苏娘,她这鬼模样真是吓人。她是你哪里的亲戚?” “远房亲戚。” 鹫儿不动声色,只顾着摆弄茶碗里的茶,而后话锋一转,反问道:“宋敬亭那处你去过了?” “嗯,去过了。” 鹫儿眼泛斜波,瞟了林逸半眼。她得了逞,很高兴,以最心爱的青瓷茶碗盛茶奉上。 “多谢二郎了。他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她的笑越发妖娆了,别有所图时分外动人。 林逸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她的手上。又白又嫩的一只手,丝毫没有烫伤的痕迹。她与苏娘不是同类人。她应该是出自小富之家,读过书,学过琴棋书画。 林逸松了口气,有点自己骗自己的意思。他接过茶喝上口,说:“我照你的吩咐做了,宋敬亭也没说什么。不过他不是好惹的,要不要我保护你?” 鹫儿摇摇头。 “宋公子”她冷声哼笑。“我能对付得了一次,也能对付得了第二次。倒是二郎你还是去学堂的好。我觉得二郎天资聪颖,不比大郎差。若苦心学习也能考得功名。” 林逸怔了下,突然爆出大笑,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天资聪颖?连我都不知道” 鹫儿莞尔笑道:“元宵灯会,灯谜你只扫了一眼就猜出来了。” “那是我事先买通人家了。” “你骗不了我的” 鹫儿说得很轻,却一下子刺中林逸的心尖。 林逸的心蓦然痛了,他宁愿人家都当他是草包c以为他无药可救,方才高兴。可是鹫儿懂他,知道他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里一清二楚。或许在被送去当娈童时,他就明白这辈子无出路了,然后故意折腾自己,活成别人想看到的样子。只是闹来闹去,谁又在乎他呢? 鹫儿明白被至亲抛弃的滋味,却看不惯林逸自暴自弃。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臂,极认真地说:“你是个好人,命不该如此,你要自己救自己。” 林逸突然收住笑,一下子把手抽掉了。败类c畜生c混账是他听过最多的字眼,从没听过有人说他是好人。 “我好不好自己知道,不需要你来说。” 他生气了,一言不发,大步离去,差点与青莲撞个满怀。 青莲诧异,一边回望几眼一边把小狸抱给鹫儿。 “二郎怎么了?他好像哭了。” 鹫儿垂眸轻抚着小狸,叹惜道:“他在学怎样重新做人。真好,我想我这辈子都学不到了。” 青莲没听明白,好心劝她说:“娘子别乱想。今日天好,不如出去放纸鹞吧。” 鹫儿往窗外探了眼,懒洋洋c软绵绵地趴下了。 “我懒。” “呵呵,鹫儿别懒了。夫人叫你过去呢。” 人未到,声先来。 鹫儿闻声抬眸,就见齐婆子兴高采烈地打帘进来,走到她面前后揖礼问安。 齐婆子笑着道:“今日府上来贵客了,夫人让你也一同过去,她说你也算林府的娘子,得见见世面才行。” 鹫儿闻言低眸思忖,暂时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道声“好”,然后起身换套素些的裙衫,可齐婆子看后不满意,直摇头道:“娘子还是换件亮眼的吧。” 鹫儿一笑,反问:“为何?” 齐婆子眼神闪烁,略尴尬,憋半晌才道:“亮眼的好看。” “可我喜欢素净。”鹫儿边说边朝镜插上一枚珍珠蝴蝶步摇,假装未看见齐婆子翻白眼的模样。 鹫儿仍是穿着一身素色去见林岳氏了,拜首问安,乖巧得很。 林岳氏与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说道:“今日高夫人来访,说想见见你。” 鹫儿半低着头羞涩浅笑。她往边上看去,林玥也在,而林岳氏所说的贵客高夫人像个摆设,虽是满头金钗,但气质却差了大截,与林岳氏对眼的时候,显然是有些畏惧的。 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冒牌货。 鹫儿不露声色,乖巧地向“高夫人”请安。高夫人眉开眼笑,说了几句漂亮话。 林岳氏以帕捂嘴,笑得更欢了,一双凤眸微眯,只道:“您太抬举了。”而后侧首看着鹫儿,柔声道:“对了,听闻你琴弹得好,可否给弹一曲给高夫人听听?” 话音刚落,一把琵琶就送上来了。 鹫儿一笑,坦然接过,随后拨弄几下琴弦,弹一曲《春江月》。 堂内屏风后,苏娘正侧耳聆听。此曲千古流传,光派别就不下五支,而鹫儿所弹奏的是最难的流水派,十分讲究指法。这支琴曲正是她当年教她的,如今青出于蓝胜于蓝。 苏娘忍不住透过屏缝窥视。美人如画,这小小年纪已是绝世风华。 苏娘欣慰地笑了,整个人趴在屏缝上,目不转睛。然而过了一会儿,她的笑又成了恨,恨又化作哭,哭也不敢哭得大声,只能不停地抹着泪,喃喃自语。 一曲终了,堂内所有人都满意了。那位“高夫人”更是赞不绝口,夸鹫儿琴艺奇佳。 林岳氏两眼笑成缝,道:“高夫人谬赞,不过我也不得不夸一句,鹫儿琴真是弹得好。” 场面话过后,“高夫人”道:“家中有事,不能久留。” 林岳氏也不多话,就让齐婆子把“贵客”送走,顺便让鹫儿回房歇息。 待鹫儿出了院门,林岳氏敛起假笑,摆摆手命众人退下。 躲在屏风后的苏娘也想走,结果被林岳氏叫住了。 林岳氏趾高气昂冷声道:“刚才你看清楚了吧?她是不是你的亲戚?” 苏娘低着头,把头巾围了又围,吞吞吐吐地说:“离得太远,没看清楚。你要知道,我只有一只眼。” 林岳氏立马拉下脸,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来我府上骗吃骗喝?还是有事故意瞒着我?” 苏娘不吭声了,眼珠子骨碌一转,谄媚道:“夫人想我怎么做呢?只要夫人留我口饭吃,我随夫人差遣,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那娘子真不是个东西,心眼贼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苏娘很讨巧, 说出来的话很合林岳氏心思, 不过林岳氏不喜欢她的丑脸,也看不惯她心眼多, 于是摆摆手, 低声道:“你先回客舍吧,我想找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 苏娘一声不吭退下了。偌大的花厅只剩林岳氏与齐婆子。 林岳氏问齐婆子:“你找来的人能不能成事?我是让你去打听鹫儿底细, 不是让你随便编一个。官人生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齐婆子连连点头,道:“夫人吩咐的事, 我怎么会马虎呢?那人伢子口口声声说了, 这苏娘是从琼州来的,之前有见过鹫儿。” 林岳氏闻言,凝神想了会儿。这苏娘见过鹫儿之后,举止神态也没特别之处, 之前也没提过半句关于鹫儿的话,莫非是来骗钱的? 林岳氏不高兴了,冷眼轻瞥,责问齐婆子:“你怎么知道人伢子说的话是真的?我看这苏娘入府除了吃就是要钱,把林家当善堂了!” 齐婆子一听急了, 低头哈腰连忙谄媚道:“夫人, 您别心急呀, 大官人还没回来,咱们有得是空呢。其实我是从人伢婆这里听过一两句, 不过她让我先别与您说, 所以我就一直没开口。” 林岳氏凤眼微瞪。“你与我还有不能说的吗?” 齐婆子连声道“是”, 而后就将人伢婆酒后之言说了出来。 齐婆子道:“人伢婆告诉我,这苏娘原先十分貌美,但身份低贱,是疍民,以船为宅做暗娼。苏娘有个女儿长得也好,可脾气古怪,与苏娘也不亲近。几年前苏娘与几个好友吃酒,不知怎么的房里着了火。苏娘命大,至少活着,其余几个都被被烧死了。有传言说呀,这火是苏娘的女儿放的” 林岳氏惊讶万分,两眼瞪大如铜铃。 “啊?还有这等事?!” 齐婆子也十分地不解,拍起大腿说:“起先我也不信呐,哪有女儿烧死娘亲的事?不过人伢子信誓旦旦的,不像拿我寻开心的样子。” 林岳氏忙问:“那苏娘的女儿如今在何处?” “听说也被烧死了,按年纪来算,也该有十六七岁了。” “十六七岁?对了,鹫儿几岁?” “上回听周管事说,鹫儿明年才及笄。” 林岳氏听后略松口气,不过心里毛毛的,觉得苏娘与这种事扯上干系,而且又是个暗c娼,她所认识的亲戚能好到哪里去? 林岳氏正色道:“咱们林家在临安也是有头有脸的,家中若真混入妖邪,得尽早清理才是。这件事你帮我好好盯着点,一定要待到官人回来全都问清楚!” 齐婆子揖礼道好,转身出了花厅后便叫上两个心腹去盯苏娘。 她吩咐道:“夫人说了,让咱们都盯紧些,苏娘与谁见过,说过什么话,你们都一一告诉我。还有,特别要仔细含淑苑的。” 众婆子领命,分派眼线到各个岔口,连只苍蝇飞过,都要看清是公是母。 鹫儿听见风声了,不表态,反倒花心思与林璎套近乎。 说起来林璎也挺可怜,秦氏受宠时,对她也不怎么关心,还常常拿她与林玥去比。秦氏移去偏居后,她没人管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想与林玥挤一块儿,可人家瞧都不瞧她,更别说把她当姐妹看。 林璎退而求其次,只能与鹫儿为伍,虽说秦氏之事与鹫儿脱不了干系,但之后鹫儿帮过林璎几回,而且那墨玉之事,林璎被亲娘无端责骂,心里也觉得亲娘不对,所以就不怎么计较了。 两人闲聊之时,鹫儿有意提起洛神诗社的事。她说:“玥姐姐去诗社,璎姐姐怎么不跟着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璎连连翻白眼。“我哪有这个命呀。母亲只想着玥姐姐,哪会顾及你我?” 鹫儿怂恿道:“义母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不说,她也不知道。不如明日问安时,向义母提这件事,如何?” “我不敢呀!” 林璎有贼心没贼胆,鹫儿见状便分半个胆过去。 “有我陪你,你怕什么?到时说说看,万一义母答应了呢。” 林璎听后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在问安时提及洛神诗社的事。 林璎道:“听说玥姐姐明天会去洛神诗社,我与鹫儿也想去,能不能让玥姐姐带着我们见识见识?你说是吗,鹫儿?” 鹫儿点点头,莞尔而笑。“是的,义母,我也想去看看。” 林岳氏不露声色,心里却道:这林璎与她娘一个德性,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过她没回绝,思忖片刻后竟答应了。 “璎儿可以跟着玥儿去,不过鹫儿得呆在这家里。” 这话挺叫人意外的。鹫儿心里清楚,于是就乖顺地点点头。 林璎倒是万分天真地问:“为何鹫儿不能去呢?” 林岳氏慈眉善目笑着道:“鹫儿初来乍到,人没认熟呢,眼下去太早了些。” 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其实林岳氏是另有打算的,她不想让这底细不干净的丫头辱了自家的女儿,两人离得越远越好。 至于林璎,她也是不放心的,立马又添上一句:“璎儿,你跟着过去的话只能在外头等,毕竟诗社有诗社的规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而且你出去也是林府的脸面,林家丢不起那个人。” 林璎立马就不高兴了。这在外面等有什么意思?不和粗使婢女一个样嘛。 鹫儿连忙接着林岳氏的话,颔首笑道:“义母对的对,璎姐姐不要添麻烦才是。。” 说着,她拉拉林璎的袖摆。林璎暗叹口气,也只能接受了。 次日,林璎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从簪花到鞋袜,细选好几波。终于,她打扮好了,出门正巧遇见鹫儿。鹫儿将她的嘴轻捂,道:“反正也不能入诗社,我偷偷地与你去,如何?” 林璎见她素面朝天,衣衫朴素像个婢女打扮,也就答应了。 众人在门处等半个多时辰,林玥姗姗来迟。她看看林璎打扮得花枝招展,冷笑一声,而后指着一辆普通小车说:“你乘那辆吧。”说罢,她上了另一辆华车,车身是乌木所制,车栏精雕百花图,车棚四角悬鎏金铃。 林璎顿时觉得自己的车寒酸了,连婢女都不如。她嘟嘴上了车,然后向鹫儿抱怨:“母亲偏心,不让我诗社,连车都这么破。” 鹫儿一笑,好声相劝:“诗社有规矩,不是社里的人,也只能在外边观望。至于车能坐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呀。” 林璎扭过身,两手托腮开始生闷气。 约过小半炷香的功夫,诗社就到了。林璎一下子精神起来,她掏出小镜细照,再往唇上匀点胭脂,然后掀帘下车。 此时,林玥已由婢女们扶入诗社,连头也不回。 林璎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觉得委屈了,看看旁边都是人,不好意思哭,连忙钻回车里。 鹫儿见状有意问她:“你这是要回去吗?” 林璎气呼呼地说:“不回去!院里的人可势利了,我这么早回去就知道我受气了,不知背地里怎么笑话我呢。” “既然如此,咱们去看傀儡戏如何?反正出都出来了,玥姐姐可得呆上大半天呢。” 林璎想了会儿,无奈地点点头。 鹫儿领林璎去戏园子,两人坐在雅阁里喝茶看傀儡戏,正到精彩之处,鹫儿起身说:“我有东西落下来,我去取一下。” 林璎两眼被戏台吸住了,来不及看她,只摆手道:“快去快回!” 鹫儿与青莲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离去,然后拐进女厕,在里面换了身男袍。这男袍还是林逸元宵夜给她的,正好能派上用场。 鹫儿吩咐青莲:“等会儿你先回戏园,帮我拖住林璎,我办完事就回来。” 青莲不多问,点头答应了,之后兵分两路,一个回到戏园,另一个去了诗社。 诗社所在的烟云阁历来是王孙公子驻步之处。之前就有王爷途径烟云阁,相中某位娘子,纳为王妃之事,故名门贵女趋之若鹜。 鹫儿以男装打扮去烟云阁。她不是为了进去,而是要等宋敬亭。之前,她已让林逸放出风声,说她今日会到烟云阁。 果真没等多久就看到宋敬亭与宋敬轩二人。宋敬亭是心怀鬼胎,而他弟弟宋敬轩则是被拉来凑数的。 鹫儿冷笑,故意从宋敬亭面前而过,看起来像是刚从诗社出来。 “鹫儿,你怎么在这儿?” 耳边传来清冷的男声。鹫儿惊讶回眸,看着林暹正站在她背后,摆着一张冷脸。 鹫儿的阵脚乱了,她今日这番打扮可不是为了等林暹的。她往前边偷睨,宋敬亭正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她。 算了,暂且放他一码。想着,鹫儿扬眉,朝着林暹很无邪地笑着道:“真巧,大郎也在这儿。” 林暹依然是张冷脸。他悄悄地打量着鹫儿,很诧异她这身男袍。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鹫儿不明所以,展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过年时做的,很合身。” “真荒唐,你穿男袍到处跑成何体统?” 林暹摆出师长的模样又教训她了。 鹫儿不爱听,赶忙从袖里掏出乌梅,道:“大郎尝尝,我刚买的,很好吃。” 一粒乌澄发亮的梅子蓦然塞到嘴边,让林暹吃不是,不吃也不是。想了会儿,林暹往后一仰,伸手接过她的梅子放入嘴里。 “好吃吗?” 鹫儿一脸期待。 林暹嚼半天,很认真地细品,只说了一个字:“酸。” 鹫儿眯起眼,笑得像只小狐狸。“酸才好吃。”说着,她往嘴里塞了好大一颗乌梅,鼓足了腮帮子。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林暹觉得她嘴里的这颗梅子定比刚才的那颗好吃。他强忍住欲念,礼貌却很冷情地说:“穿成这样不好,我送你回去。” 鹫儿连连摇头。“我难得出来玩一次,大郎就当没看到我好了。” 话音刚落,她迈腿开溜,没想林暹先她一步,有意挡住她去路。 “我还以为你很听话。” 鹫儿嫣然一笑,说:“我也以为大郎是正人君子。” 林暹一怔,被她呛得说不出来,缓过神后莫名恼怒起来。 他剑眉拧起,严声问:“何出此言?” 鹫儿手指搭在唇间,歪着头想了许久,像是有话要说,但为难着如何开口。 林暹为证明自己坦荡且宽容,把两手负于身后,一本正经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鹫儿眉头舒展,笑了,而后蹦出一句令林暹哭笑不得的话:“我觉得大郎的性子不应该如此。”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性子?” “嗯不知道。” 鹫儿挠挠额头,把一小簇碎发往耳后拨。这簇发像是刺到林暹心头,痒痒的却又挠不到。 林暹不知道鹫儿说得对不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他的言行均是参照书中所示,一个一个字照搬过来。 鹫儿似乎看出他的困惑,很随意地笑着道:“那下回大郎与我同游,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了。” “好。”林暹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察觉自己说得太快了,连忙补上:“带上婉儿一同去。” 鹫儿笑了,只道:“我与婉儿不熟,不过大郎执意要带她,我也不会阻拦。既然如此,咱们就说好了,待春暖花开之时,一同游湖。今日大郎就放我一马吧。” 人家都这样说了,再管就显得不近人情。林暹垂眸挣扎了会儿,颔首道:“记得早些回去,或我让书僮陪着你。” “哎呀呀,这样就不叫偷跑出来啦。放心,我有分寸的,玩一会儿就回去了。”说着,鹫儿掏出一粒乌梅递到林暹嘴边。“再给你吃个梅子,好封住你的嘴。” 如此亲昵之举令林暹脸红,见鹫儿两眼水汪汪地盯着,他有些为难地蹙眉,犹豫半晌,还是张开嘴衔住了。 乌梅酸得他口水直流,可回味上来却无比甘甜。 鹫儿蹦跳着走了,就像出笼的鸟儿欢天喜地的。林暹被她的背影勾住了,再也移不开眼。他没想到,走了之后鹫儿又绕回来了,在烟云阁门前“偶遇”宋敬亭。 宋敬亭守株待兔有一阵子了,终于见到那只小白兔,一下子就兴奋了。他驱马向前,有意拦住鹫儿去路。鹫儿驻步,抬头见到他立马露出惊讶之色,嘴微微张开着。 宋敬亭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掷给侍立小厮,一脸坏笑的走到鹫儿面前道:“看到本公子吓成这样?要不要我帮你把下巴托起来?” 宋敬亭伸出手作势要托。鹫儿后退半步,扭过脸避开他的狼爪,凶巴巴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兔子发怒还是兔子,倒比先前更有情\\趣。宋敬亭唇角一勾,讥讽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元宵灯会,与本公子赛琴的事这么快忘光了。” 鹫儿笑了,斜眼打量他一番,道:“我是和个女子赛琴,怎么,女子变郎君了?” 宋敬亭一听,脸就黑了。这时,宋敬轩走了过来。他目不斜视,只与宋敬亭说:“哥哥再不走就晚了。王公子他们都在等着。” “你与他们说一下,我有事在身。” 宋敬亭的眼没离开过鹫儿,似乎是与她耗上了。鹫儿未露惧色,反而是副“你奈我何”的嚣张样。 宋敬轩看看他们二人,没多话,牵着马走了。 鹫儿也想走,不过宋敬亭先她半步将她拦下,冷声道:“你得罪本公子还想走?” “不知哪里有得罪。我看明明是你赌输了,不肯认账。” “小娘子伶牙利齿的,真不讨人喜欢。你出门这番打扮,是想骗过谁?”宋敬边说边打量鹫儿。虽然鹫儿穿着男袍,但还是挺登样的,白白嫩嫩,叫人迫不及待地想咬上一口。 鹫儿摆出天真模样,俏皮地眨眨眼。“宋公子管得有些宽了吧。我穿什么,喜欢什么打扮,和你有何干系。”说着,她往不远处的金银楼嚅嚅嘴。“喏,我打算去试试手气,别挡道。” 宋敬亭回头看了眼“金银楼”的大招牌,哼笑着说:“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赌。不如我们再赌一把?” 鹫儿瞥他个白眼。“别光说不练的。” 话音刚落,鹫儿就往金银楼去。 宋敬亭对着她的背影瞟了好几圈,心想:黄毛丫头,想与本公子斗还太嫩了些!他跟着去了,一入金银楼,小厮们都极为殷勤地迎了上来,一看就知道他是此处常客。 宋敬亭随意地扔上碎银,嚣张命道:“快给本公子置张桌子,今日我要好好赌一把。” 小厮们听后连忙招呼起来,忙中有序地置好赌案,专供宋敬亭开心。 宋敬亭摆弄着案上几样赌具,很不屑地问鹫儿:“想赌什么?本公子奉陪到底,不过丑话说在前,先把赌本谈拢。” 若是寻常娘子早被这场面吓坏了,不但有宋敬亭虎视眈眈,旁边那些赌鬼们也跟着瞎起哄,整个金银楼乌烟瘴气的。 鹫儿像是见惯此等场面,一点都不害怕。她摸摸三粒骰子,而后扔在宋敬亭面前。 “就玩这个吧,谁输了听谁的。” 宋敬亭哈哈大笑,对这赌本十分满意。他眼中漏出一丝淫c光,掂量几下骰子,得意非凡。 “愿赌服输,到时你别耍赖。如果你赖,本公子也不怕,反正我知道你住哪儿。” 鹫儿白他一眼。“快点掷吧,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话落,旁人哄然大笑。 宋敬亭失了面子,恼羞成怒,眼珠子一瞪,大骂:“笑个屁!” 蓦地,笑声像被剪子剪了,堂里安安静静,只听得到晃骰子的声音。 宋敬亭边摇着骰盅边说:“就比大小,难了你不会。” 赌楼小厮趁机插嘴:“大伙别光看着呀,来来押注,买大还是买小!” 他这一吆喝便把人聚了过来。这伙老赌鬼知道宋敬亭最擅骰宝,想都没想就买他赢。有人还嘲笑鹫儿,说:“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咱们宋公子想掷几就掷几。” 鹫儿不慌不忙掏出银子摆在自个儿面前,挑眉说:“既然我门前这么冷清,那我买自个儿赢行不行?” 小厮捂嘴偷笑了会儿,而后清清嗓,正色道:“行,怎样都行。” 宋敬亭摇着骰盅喝道:“好,别说话了!开!” 话音刚落,骰盅往案上一扣,一群赌鬼像是盯着块肥肉,两眼发红,齐声大吼:“大!大!大!大!” 骰盅一揭,果真没让人失望,六c六c五,大! 众人欢呼。有两只手急不可耐地要去拿鹫儿面前的银子。 鹫儿忙把贼手一按,嘟嘴道:“还没轮到我呢,急什么?”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鹫儿轻巧地把身边人拨开,伸手去拿骰盅。宋敬亭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有意揩油似的。 “记住,输了可别哭。” 鹫儿还他一笑。“我不哭。” 话落,她便拿起骰盅摇了几下,看手势就是个没玩过的。 骰盅一落,众人吆喝着:“快开,快开!”个个眼冒绿光,等着分食银两。 鹫儿的手顿了下,而后怯怯地往宋敬亭面前推。 “我不敢开” 宋敬亭嗤笑一声:“这就认输了呀。” 话落,他很不屑地掀开骰盅,低头一瞥,六,六,六,竟然是三个六。 鹫儿嘴角浮起一抹媚笑,轻问:“宋公子,是大还是小?” 旁人惊呼:“三个六,豹子,通杀啊!” 宋敬亭脸色白了,浓眉蹙起,隐忍着不发作。刚刚还吼得欢的那些个,一下子也萎蔫了,馋巴巴地盯着桌上雪花银。 “噗哧”一声,鹫儿莫明笑了,桃花眼弯起,明艳可人。她说:“宋公子是和大家闹着玩的呢,图个开心罢了。这些银子大家拿走吧。” 话音刚落,众赌徒一拥而上。 有人惊呼:“这是我的银子,你干嘛抢?!” “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眨眼之间,拳脚乱飞。赌徒们扭作一团,把赌案都打散了。一伙人疯抢银两,急得红了眼。 宋敬亭缓过神时,鹫儿已经不见了。他连忙追出去,就见她拐过街口往东街而去。 “站住!”宋敬亭失态大喝,路人纷纷回眸,惊诧地看过来。他不管不顾往前冲,推开几个挡路汉,窜到鹫儿跟前。 “好啊,你这贼婆娘!” 宋敬亭气喘吁吁撑着腰,一手对着鹫儿的鼻子指半晌。 鹫儿挑眉,,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很无辜地问:“怎么了?我又惹公子不高兴了?还是你输了又想赖?” 宋敬亭语塞,见她有几分看低人的意思,他便甩袖挺胸,傲然而道:“本公子岂是这种人?!输了就输了。说,你想要什么?” 鹫儿俏皮地歪着脑袋,笑着说:“我还没想好。”话落,她转过身,两手负于身后,头也不回道:“下次再见面时,我告诉你我要什么。” 欲擒故纵。宋敬亭却一头钻了进去,待人走远,他方才反应过来。 娘的!还不知道人家名字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鹫儿与宋敬亭周旋过后就回到戏园换好衣衫, 然后故作无事般坐回雅室。她小心问青莲:“璎儿有问什么吗?” 青莲咬着她的耳朵, 轻声道:“没呢。你瞧她呀,不知在看什么。” 鹫儿闻后朝林璎瞅两眼, 只见她两手托腮痴迷地看着另一边, 还时不时地傻笑。 鹫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然在不远处看到宋敬轩, 怪不得林璎露出花痴相,丝毫没在意玩伴失踪已久。 没过多久, 傀儡戏演完了。底下掌声雷动。 林璎见宋敬轩起身要走, 她也急急地冲出去想与他偶遇。没想眨眼功夫,这人就不见了。 林璎懊恼地直跺脚。鹫儿见状故意问她:“璎姐姐是在找什么人吗?” 林璎欲言又止,眼珠子骨碌一转,侧身与鹫儿说:“没有找人。这时候不早了, 咱们先回去好了。玥姐姐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她看起来比来时高兴多了,上车之后还不忘携起鹫儿的手,笑眯眯地说:“下回咱们还要来。看看傀儡戏也挺开心的。” 鹫儿笑而不语。 众人回到林府,相安无事。晚上,林岳氏问起诗社之事, 林璎就回她:“多谢母亲准我出府。我也算开了眼界, 不知下回能否再与玥姐姐同去?” 林岳氏听后瞧了林玥一眼。林玥得体大方地笑着说:“好呀, 你想去就跟着去好了。” 话落,林璎笑了, 鹫儿也笑了。堂内齐乐融融, 各怀鬼胎。不过真到下回出府, 鹫儿却说生病了。林璎只好自己去了。 这天,宋敬亭早早地就去烟云阁口处候着了。等了半日,不见佳人,心里又急又痒。 宋敬亭向烟云阁的看门婆子打探,问林家之女有没有走。看门婆子知道林家是有个千金,名叫林玥,以为宋敬亭是在问她,于是就点头道:“在呀,还没走呢。” 宋敬亭一听放心了,继续等,结果等来的人却是林玥。 林玥听说有人在等她,不过当她看到宋敬亭时十分惊诧。虽然宋敬亭人烂,不过皮相好,而且又是宋通判嫡子,朝中也有亲戚,想嫁于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林玥也是其中之一。无奈,她只是商人之女,比起大家闺秀差了那么口气。 林玥权衡利弊,自觉有机会抓住这个金龟婿。她半羞半娇以帕捂嘴,问:“不知宋公子找我何事?” 宋敬亭愣住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又不方便问林玥是否有个妹妹还没出来。 没多久,婆子关上了门,烟云阁内应该没人了。宋敬亭略失望地叹口气,想想就这么走了有点不甘心。他见眼前人儿娇俏可人,不如就与她同行,反正聊胜于无嘛。 宋敬亭扬起一笑,道:“天将暗,不如让宋某送娘子回府?” 此话正中林玥下怀。林玥不答,暗中秋波一送,然后上了车。走前,她拉来小婢子,叮嘱一句:“快,去和他说声。” 小婢子得令,立马跑到后街,在茶肆中找到宋敬轩与他小声说:“我家娘子有事,今日不与公子同行了。请公子先回去。” 宋敬轩也没多问,付完茶钱后就走了。走到一半,忽然被个小子撞了下。宋三公子虽有诧异,但也没摆心里去。他继续往前走,不自觉地摸下怀兜,钱袋子不见了! “小偷!”宋敬轩嚷了起来,蓦然回头,那偷儿还很笃定地走着。 宋敬轩追过去。偷儿发现了,立马撒腿狂奔,拐过两街角后,把钱袋子扔在了地上。 宋敬轩光顾着捡钱袋子,没能看清偷儿的模样。他数了数袋中银两,一个铜板都没少,正当庆幸时就见林玥的马车迎面而来,旁边竟是他的哥哥——宋敬亭。 原来她所指的事,是这个事! 宋敬轩缓过神后怒火攻心,他狠狠地捶下石墙,忿然离去。 林玥还不知行径败露,隔着窗纱与宋敬亭聊得欢,句句都在讨好他,望能博他青睐。 宋敬亭是何等人物?从小被人捧到大,最不缺的就是奉承拍马。没过几句话,他便觉得无趣,扯了个由头调马走了。 林玥回到家中与林岳氏说起这事。林岳氏听后,以为宋敬亭对她有意,不禁有些得意。 她说:“若是宋大公子对你献殷勤,你收下便是,他再不济也是官宦子弟。” 林玥笑眯眯地点点头,把这话记在心里。 这厢高兴,那厢就愁坏了。 林璎听说林岳氏在操心林玥婚事,自己却没人管没人顾,总觉得得做些什么,以免到时林家主母将她许给一个无恶不作的大猪头,那这辈子也算完了。 林璎找上鹫儿抱怨,两手托腮气呼呼地说:“玥姐姐太气人了,有好事从来不想着我俩。母亲也是,心这么偏,真不知道以后会把你我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鹫儿不动声色替她盛了碗甘豆汤,笑着道:“玥姐姐是主母生的,主母自然向着自己的女儿。” 林璎听这话更生气了,别人的娘亲看起来都好,为何她的亲娘这般自私? 她说:“我娘就没这么疼我。” 鹫儿垂眸,暗暗思忖了会,再抬头时,她微蹙柳眉,为难且可怜地说道:“说起秦娘,我心中有愧。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过她,老是招惹她生气了,我好话也说好事也做了,没想到最后会这样璎姐姐,是我的不是。” 林璎闻言甘豆汤便喝不下去了。她惭愧地低下头,嚅嗫半晌,道:“你也没错啦。你刚来的时候挺乖巧的,也不惹事,是我娘她她也有不对的地方。”说罢,林璎迅速地咬下嘴唇,不敢全盘托出。 鹫儿暗中观其神色,见她恨意已消,不免笃定起来。她莞尔而笑,道:“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待会儿你捎些甘豆汤给秦娘,别说是我做的,如何?” 林璎一听不禁感动,心想娘亲做了这么多坏事,鹫儿竟然还惦记着她,而自己这个帮凶也受她优待了。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林璎狐疑,凑过去试探鹫儿,说:“我娘之前这么对你,我还抢你的玉,你不生气吗?” 鹫儿抿起嘴,十分天真地点点头。“生气,不过气完了也就好了。如今玥姐姐不理我俩,我俩也就别再吵架了。” 此话说到林璎心坎里了,她与林玥亲近好些年,可是人家就是不把她放眼里,甚至把她当婢子使唤。林璎不想再拿热脸去贴林玥的冷屁c股了,她携起鹫儿的小手,一本正经地说:“往后你我就是好姐妹,咱们得联手保护自己,免得到时被主母卖了。” 鹫儿颔首。林璎觉得她太敷衍了,连忙抓起她的手,命她捧心。 “你得起誓!” 鹫儿听她的话,起誓道:“我对璎儿姐姐绝无二心,从今往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璎笑得前俯后仰,咯咯咯地与鹫儿滚作一团。两人闹腾了阵子后,林璎便盛了一盅甘豆汤打算去探望秦氏。 鹫儿笑着说:“不如我送你一段吧,这食篮也挺沉的,好让婢女帮忙拎着。” 林璎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秦氏住的地方离客舍不远,门前有两个粗使婆子专门看着,不让秦氏随意出来走动。 鹫儿所挑的近道,正好路过客舍。途经时,她有意无意往里一瞥,看见了坐在门处晒太阳的苏娘。 “唉呀。” 鹫儿突然蹲下,捂着脚很疼的样子。 林璎连忙搀扶,且关心问道:“怎么了?走得好端端的。” “没事,抽住了。走得慢些就成。”说着,鹫儿拖着步子,在林璎的搀扶下往前挪。 苏娘像闻饵而动的鱼,跟着过来了,眼巴巴地盯着鹫儿瘸腿的模样直皱眉。 林璎觉得不太劲,不由自主回头看,忽然见一张丑面,吓得大叫起来。她二话不说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破口大骂道:“贼婆子,你想吓死人吗?” 苏娘躲入一棵树后,以袖遮脸。 林璎不解气,又捡起几枚石子想要扔。 鹫儿一把拦住了她。“别扔了,咱们快点走吧。” 林璎气呼呼地念叨着:“都是些什么人呀!赖了这么久都不久,跟鬼一样,待爹爹回来了,我定要告诉他!” 话落,她就与鹫儿逃之夭夭。 这一幕正好被林岳氏布的眼线看见,她们连忙去林岳氏那处将此事报上。不出半个时辰,林璎与鹫儿也来了,两人十分委屈地说自己被吓到了。 鹫儿抿着嘴,脸上余惊未散。林璎则是口沫横飞,大说特说自己被吓傻的经过,而后扯着哭脸道:“母亲,您行行好,把那人弄出去吧,简直要吓死人的。” 林岳氏听后面露为难,说:“唉上香时撞到此人,定是佛祖之意。我们不能不管不顾,待她伤好,我自然会把她送走,这些日子你们也就别往那里去了。” 林璎闻言嘟起嘴,不再多话。 鹫儿暗中观察林岳氏的言行,心里多少有了底。看来林氏不把事闹大,是不会放过她的。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顾及了。 鹫儿与林璎走之后,林岳氏立马沉下脸。她与齐婆子说:“去和那人说,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别多事,否则我马上赶她走!你们也真是没用,说什么亲戚,守这么久也没抓到半点影。此事如果办不好,我又怎么放心把别的事给你办?” 齐婆子被骂得面红耳燥的,不敢回嘴。其实她心里也委屈,只好弱声道:“我没想到有人经过那条路。夫人,要不然我们就把鹫儿送走吧,大不了官人回来” “你以为我不想吗?鹫儿的身书不在我这儿!” 林岳氏气得脸都抽搐了。家中大小奴仆,甚至是秦氏的身书都在她这儿,惟独鹫儿的由林安保管,她都没办法插手,所以要赶人,只能由林安亲身动手。 齐婆子明白林岳氏的处境也不多嘴了。之后,她把话原封不动带给苏娘,并且阴阳怪气地多加了一句:“不要以为你在这儿是来做客的。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好好掂量!” 苏娘点头说明白了。看到齐婆子要走,她马上绕到她面前,咧开嘴嘿嘿一笑。 “月钱还没给呢。” 齐婆子也被她的脸吓着了,后退一步,戒备地扫视她几眼。 “什么钱?你吃用都在林家,还问我们要钱?啐!” 齐婆子翻她个白眼,冷哼一声后就走了。 苏娘恶狠狠地盯着她胖硕的背影,磨着牙骂出一堆咒人的话:“死婆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生儿子儿子死,生女儿女儿娼” 她转身寻酒,可这小屋里只有茶,于是狠下心,从枕头里摸出几文钱,揣入兜中溜出旁门,然后来到小酒肆,沽一壶浊酒。 苏娘隐在角落里独酌,有酒客离位,她就把人家未吃完的小食捡来过酒。忽然一只手抢了她看中的米花,她抬头看去竟是疤面汉。 “真巧呀,苏娘。我就纳闷呢,这人咋那么面善呢。”疤面汉边说边笑,顺手提来张圆凳坐在苏娘边上,然后回头吆喝小二加两个下酒小食。 苏娘瞪他一眼,问道:“你出钱还是我出钱?” 疤面汉奸笑,剥两粒酥豆放嘴里。 “当然是你出钱。如今你有大靠山,以后吃穿不用愁,还与我在乎这些?” “啐,哪是什么靠山。林家人全是守财奴!” “嘿嘿,我又没说是林家,我说的是你女儿。你女儿成了林安的养女,你还怕没人给你养老?” 苏娘闻言愣了下,不禁朝疤面汉看。 疤面汉胸有成竹,似乎早就捏到她的老底。他得意洋洋地拿过酒壶,自斟一杯,笑着道:“当时我第一眼看这小娘子就觉得眼熟,你说是你远房亲戚,我也没多想,不过后来我去打听了,他们说你女儿没死,放了火,杀了人就跑了。她要隐姓埋名,来到这临安城,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对不?” 苏娘脸色泛白,好在那块头巾将她的不安遮住了。她不由抓住疤面汉,低声道:“你别瞎说。” “什么瞎说?我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若真是你女儿,她在林家可是享福着呢,私底下定藏了不少嫁妆,叫她拿出来孝敬你也是应该呀。放心,人伢子那我还没说,她呀,没你靠得住。”说着,疤面汉熟络地拍拍苏娘的手,凑过去小声说:“林夫人这边你先稳住。咱们只求财,别的不多想。” 苏娘不禁打了个寒颤,阴恻恻地盯着疤面汉。疤面汉跟个无事人一样,酒照喝,肉照吃,还时不时地朝苏娘笑。吃得兴起,他举杯朝小二揶揄:“嗳,这个麻雀窝里飞凤凰喽!” 苏娘暗暗咬牙,抬起头时便换了张脸。她咯咯娇笑,半倚在疤面汉身上娇嗔道:“唐大哥莫要与我打趣了,我哪有这个命呀。来来来,咱们吃酒。” 疤面汉也不管这丑脸,伸手揽上她小腰,咧嘴笑道:“唉你也真是可惜喽,若是有张好脸不知要迷死多少人。”说着,他色迷迷地摸起下巴上的短须,喃喃道:“你女儿长得比你还美呀。” 苏娘不语。见疤面汉伸手摸来。她便娇笑个不停,有意哄他高兴。 酒喝完,苏娘急急地赶回林府,收拾起细软。这地方来错了!她本打算找到女儿,把她带回琼州去,没想到惹火上身,不小心漏了底。 苏娘决定去找鹫儿说明白,可是她连内院都进不去,更别说让鹫儿来见她。心如火燎之际,苏娘想到一个人,上次与她聊过天的公子。虽说他俩只见过一面,可她总觉得此人靠得住。 可这个人在哪儿呢?苏娘来回踱步,想半天从包里摸出点碎银子,去与粗使婆子套近乎。粗使婆子喝点酒,收点钱后话就多了,无意中漏了嘴,说起林家二公子被赶出林府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娘想去赌上一回,于是就跑到怀致学堂去找林逸。 天渐暗,已过食时。林逸听说府里有人来找很惊讶,心想都这么个时辰了,还会有谁来寻他?他满腹疑惑去了客堂,看到一蒙面妇人局促不安地坐着。 “苏娘?” 林逸蹙起眉,十分小心地试探。妇人抬起头,果真是她。他愣了好一会儿,不由自主上前轻问:“苏娘,你找我何事?” 苏娘伸出残缺的手抓住林逸的胳膊。林逸不自觉地往后退,把手抽走了。 见他眉间有惊惧之色,苏娘知道自己把人吓着了,她有些无措,心绪更加凌乱了。 林逸以为她是来找他要钱的,口气不善地说:“这么晚了,你找我不方便,我现在手头无银两,给不了你。” 苏娘微愣,想说自己不是来讨钱的,然而她看到林逸眼中有厌恶之色,不禁萌生退意。 这个人能不能靠得住?若与他说了,他报官了又该怎么办? 苏娘只是想要回女儿,并不想让她成监下囚。思量半晌,她低头蒙起面纱朝林逸揖礼,匆匆走了。 苏娘走投无路了,思前想后就去找了疤面汉,妄以旧情封住他的口。 苏娘没说鹫儿是她的女儿,只是对他百般殷勤。疤面汉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几杯酒下肚,他的手就不规矩地往她胸口摸,边摸边咧嘴笑道:“哎呀,苏娘。当年我见你时魂都要丢了呀,你可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呐。” 苏娘咯咯娇笑,借醉倒入他怀里,说:“怎么会呢?当时你兄弟在,我们也不好做什么,不是吗?” “嗳,说得也是,可惜我兄弟命短呀”说着,疤面汉的眼睛直往苏娘衣里钻。“哎,苏娘,你里面可有没有烧着?” “里面呀?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娘起身散开发髻,解去衣衫。朦胧之下,她还是当年美艳妇人,肤如凝脂,身姿绰约。 疤面汉嘿嘿一笑,起身解开腰带,然后扳过苏娘的身子,把她摁在榻上。 鹫儿正在盘算宋敬亭的事。几次试探,林岳氏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若到时林安回来,苏娘在林安面前全盘托出,她定是死路一条。 鹫儿不想死,好不容易爬到这儿,怎能甘心?她只得再利用林璎做挡箭牌,想法子与宋敬亭“偶遇”。 与上回一样,林玥自顾自地入了诗社。林璎只好拉着鹫儿再去戏园看傀儡戏。入园之后,鹫儿找了脱身的借口,换上男儿袍,来到烟云阁,可在门前竟然未看到宋敬亭。 莫非哪里出了岔子?鹫儿静心思忖。经过几次交手,她清楚宋敬亭心贪c好赌,没得到好处不会这么快松口,所以他一定会来。 鹫儿怀着一丝侥幸转至金银楼。行至一半,突然一把玉骨折扇横在她面前,扇面半展,上绘花鸟。 鹫儿得逞了。她秋波暗漾,想了会儿莞尔道:“好一幅《戏雀图》,不知是何人所画?” “当然是本公子喽。” 宋敬亭笑眯眯地现身,颇为得意。他细细打量眼前人儿,真是如玉一般,好不欢喜。他以扇挑起鹫儿的下巴,调侃道:“你我打的赌还没有完呢。上回你说过‘下次见到我,告诉我你要什么。’想好了吗?” 鹫儿伸手,拨去这把轻挑的扇子。 “公子莫要心急,有的是时候。” 宋敬亭可耐不住性子,很想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有意沉住气,说:“莫负这美景良辰,你还是快些说吧。” “让我再想想。” 鹫儿一笑,扇上花鸟无颜色。花不媚,鸟不娇,宋敬亭眼里只剩她了。他痴痴地看了会儿,不由自主凑过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那你好好想,想不出来,我可不放你走。” 鹫儿忽然抬起头,媚眼如丝,一张娇唇有意无意地靠近他。 “不如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不如我们去骑马吧。” “嗯?骑马?” 宋敬亭被她撩得心痒, 可一听“骑马”二字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鹫儿俏皮地嘟起嘴, 指着他的白马说:“今日你就教我骑马,还有你得听我使唤, 不许说‘不’, 如何?” 宋敬亭眯起眼,把扇子往手心里敲了几下, 颔首道:“这个倒有趣,不过” “不过什么?宋公子不会想赖吧?” 经鹫儿一激, 宋敬亭意气上来了, 挺直腰杆下狂言:“笑话,我宋敬亭怎是会抵赖之人?!好,我就教你骑马,只是此处人多不方便, 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他唤来车夫,赁上一辆驴车,让它跟着马走。 宋敬亭可不是老实人,他也是有自个儿的打算, 把鹫儿领到偏僻无人之处, 做什么就由不得她了。想着, 他不由得意起来,“嘚”地踢下马腹, 雄赳赳气昂昂往桃花坞去。 桃花坞处于古刹后山, 极为幽静。往来的香客不少, 正是私会的好去处。 一到桃花坞,宋敬亭就付了车马钱就让车夫回去。 鹫儿迷茫四顾,天真无邪地笑问:“就在这里练马吗?” 看来她还不知道宋敬亭的歪歪肠子。宋敬亭满心欢喜地盯着这只小兔子,迫不及待地想露出獠牙。不过这次他想尝点新鲜的,两次输于她手,不加倍讨回来可不行。 宋敬亭拿好主意,故作斯文地摸着白马鬃毛,说:“此除地广,适合练马。我的雪狮子脾气可差了,从不轻易让人碰。” 鹫儿扁下嘴。 “你是不想让我骑吗?”说着,她随地拔一簇草喂马。 那马矜贵,闻几下打个响鼻,不要吃。 宋敬亭坏笑着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提醒你,上马时得小心。” 鹫儿瞥他一眼,道:“那你扶稳了。”说罢,她踩着脚蹬,很费劲地爬上马背。 宋敬亭瞅准时机,故意松开缰绳。白马突然甩起头,发了癫,一个劲地想把鹫儿甩走。 鹫儿脸色一白,俯在马背上,两手紧抓住白马鬃毛,咬着牙不动。白马大概觉得没办法把她颠下去,便乖乖地迈开碎步。 这让宋敬亭小惊了把,心想这女子看来娇小,胆子倒是不小,比起那些只会摆架子的闺秀,好玩多了。他上前又把缰绳攥到手里,戏谑道:“这是你骑马,还是马欺你呀?” 鹫儿冷哼一声:“是你欺我。你会不会教骑马?难不成我要一直趴在马背上?” 鹫儿不满地咕哝,整个人俯趴在大马鞍上,小小的一只极为可爱。 宋敬亭忍不住拍了下她的屁c股。鹫儿惊叫,转身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宋敬亭躲开了,但有些恼,他挑起眉寒声问:“你敢打我?” 鹫儿轻蔑地瞥他,道:“是你不守规矩。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输了,今天都得听我的!我可没有让你拍我。” “哟,你玩得还挺认真的,既然如此,我也好好陪你玩。”说着,宋敬亭抓起缰绳,牵着马儿带她行了一段路。慢慢地,鹫儿学会了些,伸手问他讨要马鞭。 宋敬亭把马鞭递过去,在鹫儿快接住的时候,他立马收回且笑问:“你叫什么名?” 鹫儿像是没听见,只顾着问他要马鞭。宋敬亭敌不过她,只能得给了。 鹫儿高高兴兴的,还他一抹俏笑,而后见溪边柳枝儿曼妙,她便伸出鞭子去撩。 宋敬亭使坏,突然勒紧缰绳。马儿仰下头,往前一冲。鹫儿冷不丁地从马背上摔下,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 “啊哈哈哈哈”宋敬亭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鹫儿坐在地上噙着泪,楚楚可怜地抬起眸。 “脚崴到了,疼。” 宋敬亭见之便走了过去,然后蹲下身,作势要脱她的黑靴。鹫儿缩回脚,不肯让他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的。”她生气了,嘴嘟得老高。“等会儿我要亲自教训你的狮子头。” “狮子头?你是多饿,只想着吃呀。”说着,他凑过去,将鹫儿欺至身下,而后在她耳边咬了一句话:“下回你想要吃,本公子给你吃个够。” “哎呀呀呀,脚疼。”鹫儿哼哼,故意把他推开。“你离我远些。” “离你远,怎么能帮你看脚呢?来,哪只脚?” 宋敬亭边问边脱去她左靴,将那只玲珑玉足摆在手心上。真是只好脚,骨肉匀称,趾上染蔻丹,踝处还系了串金铃。光是看着这只脚,他就已经蠢蠢欲动。 鹫儿突然把脚缩了回去,娇嗔道:“不是这只。” “不是?”宋敬亭挑眉,笑得邪气。他把她的足抓来又脱去一只靴,而后将她一双小脚捧在手里。 鹫儿纹丝不动,任由他轻抚脚踝和足趾。 宋敬亭好似在把玩着精美玉器,爱不释手。他不由摩挲向上,掂起她脚踝上的金铃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猜。” 宋敬亭凝神想了会儿,能猜到的无非是床c笫调c情之用。他俯身,想将这串小铃看个清楚。刹那间,鹫儿收起媚笑,使出全力,狠狠地往他胸口踹去。宋敬亭没料她会有这一招,摔得人仰马翻,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 宋敬亭弹起身,失了仪态。而鹫儿像不知道自己错了,孩子气地撅下嘴,邪气地笑着说:“我不想骑马了,咱们换个花样玩。你来做我的狗,如何?” 宋敬亭瞪大眼,脸由红转青。“你说什么?!” “狗,我要你做我的狗怎么?宋大公子不会生气吧,愿赌服输,可你两次都不服,以后也就别来跟我赌了。”说着,鹭儿勾起一抹笑,眼泛斜波,妖媚地挑衅着。 宋敬亭怒极,他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污辱!他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可她竟然一点也不怕,还讥讽道:“输不起还想打人吗?那你快滚吧,我再也不和你玩了。你还再来纠缠的话,我就花钱让几个痞子天天在金银楼挂竖幡‘宋家大公子,愿赌不服输。’” 对于赌徒而言赌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赌运。若被人挂幡,辱个三天三夜,这手气可比烂菜梗子还臭。 好不容易到手的鱼就这么溜了。宋敬亭气得仰天咆哮,把溪边柳踹得树皮横飞。他冲了过来,以手指着鹫儿的鼻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鹫儿慢条斯理地甩着腰间平安玉,不屑地笑道:“和我赌输的人呗。我都放你一马,你还不走?不愿做我的狗就别来缠着我。以后我逢人便说,你宋大公子玩不起。” 宋敬亭拧眉,逼近她。她抬起腿,绷紧足背,以足尖轻点上他的腰腹,妖娆地笑着道:“别过来,不许你过来,蹲下。” 宋敬亭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眉间怒气全消,像是受她蛊惑,心甘情愿地地蹲下了。 鹫儿将马鞭圈在他的脖上,凑近再凑近好让他看清她的眉眼。 “嗯这才乖。” 鹫儿巧笑嫣然,轻轻地摸了两下头心,真的像在看自己的爱犬般,似水目光里浸满罂c粟蜜。 鹫儿凑过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宋敬亭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讶地看着她。 他竟然被她调戏了。 鹫儿道:“你继续教我骑马,教得我开心,说不定我能赏你两根‘骨头’吃。” 她起身,发号施令。“啪”地一下,将马鞭轻抽在他的背上。 宋敬亭没反抗,反倒是起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畅快。他照她的话做了,把马儿牵来欲扶她上马。 鹫儿不要,反而命他蹲下,然后赤脚踩到他肩上,以人为凳跨上了马。 “叮呤”她足上的金铃发出清脆声响。宋敬亭完全感受不到她的份量,整个人c整颗心都是懵的。 鹫儿满意了,扔给他一根“骨头”。 “你上来吧,与我共骑。” 说着,她伸出手。宋敬亭一笑,轻轻舔了下她的手心,像条狗。 宋敬亭中了鹫儿的毒了,一发不可收拾。每到烟云阁聚宴之日便是他俩私会之时。 宋敬亭有处别苑,专用来享乐。苑中美人乐伎多如星子,不过自有了鹫儿,宋敬亭便觉得得这些女子乏味得很,个个赶到别处去,惟留一处“惜雀阁”只在鹫儿来时用。以往宋敬亭欺负人欺负得太多,有些没意思了。如今被个美人“欺负c蹂c躏”,别有一番情c趣,只是每回都吃不到,急得他心肝儿疼。 鹫儿一来无非就是“赌”,赌本千奇百怪,老是吊着宋敬亭的胃口。 今日赌骰子,谁输谁脱袍。一连五盘鹫儿输了,她就解下发冠c散开青丝c拉去男儿袍c脱下一双靴。 鹫儿斜倚在团枕上,一手撑着头一边掂玩着骰子,促狭地笑着说:“这回轮到你了。” 宋敬亭两眼赌得都红了,连连往手中吹气,“哗”地一散,骰子滚落几下,四c三他输了。 鹫儿放荡地笑了,把脱下的衣衫穿了起来。 宋敬亭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趴在地上眼巴巴等着鹫儿的“骨头”。 “美人,你就成全我吧。” “好呀。”鹫儿把长发拨弄,然后一点一点解开里衣,故意漏出丁点儿“春光”,未待宋敬亭看清,她忙把衣裳穿起,端庄得像大家闺秀。 宋敬亭都快憋坏了,忍不住扑了过去。 鹫儿突然沉下脸,朝他心窝踹了脚。 “不懂规矩了?” 宋敬亭俯地“汪”地叫了一声。 鹫儿高兴了,笑得无比媚艳。她转身骑在他背上,命令道:“这回你来当马。”说罢,一条软鞭狠狠地抽在宋敬亭屁c股上。 宋敬亭乐此不疲,甘愿做起“小马”,故意癫得鹫儿花枝乱颤。 鹫儿咯咯娇笑,一不小心跌在菱花毡毯上与他滚作一团。宋敬亭血脉贲张,以为能“吃”了,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 鹫儿以鞭压住他的手,煞有介事道:“不可以,我还得嫁人呢。” “你跟着我不就好了?来!”说着,宋敬亭再扑。鹫儿灵巧旋身,叫他扑了个空。他不甘心,还想扑,鹫儿忙举起鞭子,瞪眼命道:“装狗。” 蓦地,宋敬亭就乖乖地蹲下了,像只可怜小狗崽子,朝着她摇尾乞怜。 “跟着我,我不会亏了你。” 鹫儿不屑嗤笑。“好呀,你娶我为妻。” 宋敬亭一听萎蔫了,只道:“你连名儿都不告诉我,怎么娶你。” “你先说能不能做到。我是个庶出的。” 庶出的?即便他肯,爹娘也不愿意呀。 鹫儿见宋敬亭犹豫不决就生气了,扬鞭对着他一阵抽,还专挑脸。 宋敬亭不由以袖掩面,求饶道:“别打脸,上回我娘都问我了。” “那你别让我跟着你,娶不了我,一切免谈,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你了!”说着,鹫儿气呼呼地把鞭子摔在地上,穿上鞋子走了。宋敬亭追出去时,人影子都没了。 鹫儿故意躲在树后,想看宋敬亭是否在意她。果然,宋敬亭已经中毒,她只需再晾他一会儿,他必定会有动作。 鹫儿不免得意,待宋敬亭走远,她方才从另一边门离去。走着,走着,鹫儿觉得身后有人,她不由多摆了个心眼,转身拐入暗巷,见地上有根木棍便捡了起来,然后藏身于角落里。 果真,有人来了。鹫儿咬牙,一棍子甩去,谁想这棍子就像打在墙上顿时成了两截。 鹫儿惊讶,抬头一看,就见疤面汉怒气冲冲。他二话不说揪起鹫儿的衣襟,将她狠狠摁在墙上。 “死丫头,我就知道是你!” 疤面汉像是认出鹫儿。 鹫儿眼珠子迅速一转,立马摆出可怜模样,嗯啊挣扎起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不松手,我就要叫人了!” 疤面汉手上使了把力气,把她摁牢,随后狞笑着道:“连你叔都不认得了?你小时候,叔还给你吃过糖呢。” 鹫儿心里咯噔,不由沉下心再次打量这疤面汉,果真与那畜牲有点像。 疤面汉得意哼笑,说:“这回你认出来了是吧?没想到你能逃到临安来,还混入林家。你手上有六条人命呢,若我拎着你去报官,定有不少赏赐” 鹫儿不语,脸色不禁泛白。趁疤面汉不注意,她突然咬住他的拇指。 疤面汉吃痛,松开了口。鹫儿立马挣脱逃跑,没想到还没跑出巷口就被他逮了回来。 疤面汉把鹫儿推在墙上,磕得她骨头都快散架,整个人软绵绵地倚着墙瘫坐在地。 疤面汉冷笑道:“别跟我耍花样,你的底细我可是一清二楚。你叔我呢,只求财,过五日,就是这个地方,送一百两银子过来。如若不然,我就去报官,连同你娘一起。你就等着被砍头吧!” 鹫儿听后极可怜地抽泣起来,眉间浮起惧色。 疤面汉像是起了恻隐之心,蹲下身把她颊上的泪珠儿擦去,咧开黄牙笑着道:“别哭嘛,一百两,对林安不是小意思?叔知道你拿得出来,对不?” 鹫儿抬起泪眸,可怜兮兮的。 疤面汉又道:“五日,记住了。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啊。” 话落,他捏了下她的小脸,得意地哼起小调,大摇大摆地走了。 鹫儿在地上坐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把歪去的发冠扶正,然后以手指搓搓鼻子。 要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次她纵有千万计也逃不掉了。 鹫儿不想再回去,也不想死。她好不容易活着另一个模样,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鹫儿心思有些乱,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又不在这里呆得太久,她只得收拾心绪,站起身拍去尘灰,无事一般走出暗巷。 鹫儿回家晚了,一入院青莲便跑来说,刚才有人找过她。 鹫儿问:“是谁来了?” 青莲想了又想,道:“不知是哪个院里的,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娘子放心,我照你的吩咐,说你身子不适,一直躺着。只是这些日子你一直往外跑,怕会若人疑心。” “我不会再乱跑了。”鹫儿边说边进门时,伸手掐掐青莲的颊肉,笑着道:“我有东西送你。” 每回鹫儿出门都会带些脂胭花粉什么的,而这次她带回来两块蝴蝶绣帕,一块自己收着,另一块给了青莲。 青莲收起帕子时半低着头,泪珠儿在眼眶中直打转,委屈地说:“我以为娘子有林璎为伴就再也不要我了。” 鹫儿莞尔,手指点下她头:“傻瓜,这怎么会呢?我与你是一辈子的事。”说着,她以额头触上青莲的眉心。 两人相视而笑。 晚上,林岳氏又来问鹫儿近况,青莲帮忙挡掉。林岳氏也没为难谁,不过私底下她一直在问齐婆子:“上次让你派眼线去盯着苏娘,可有收获?她与鹫儿私底下有没有见过面?” 齐婆子笑得讪讪的,不好意思说没消息,只道:“我让那几个婆子盯着呢,夫人您大可以放心。” 林岳氏听后深叹口气,颇无奈。“官人马上就要回来了,要准备妥当才是。再者“抓人要抓赃”我不能冒失赶人走,传出去坏林家名声,到时耽误玥儿婚事可不好了。” 齐婆子颔首笑道:“还是夫人考虑周全。提及玥儿婚事,夫人可有好的人选?” 说起这事,林岳氏眉头蹙得更深了。 “唉珊儿远嫁东京,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回,我定不让玥儿远嫁了。整个临安城,挑来挑去还只有宋通判家的合眼,不过宋家嫡子恶名在外,宋三虽好,但其母只是个乡下来的妾,玥儿怎能受这个委屈?” 齐婆子道:“老奴倒觉得夫人想多了。宋大公子没成亲,还是小孩子脾性呢,成亲之后有担当了,自然会好。宋三公子其母地位低,实在配不上玥儿。老奴觉得宋大公子更适合。”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向来是男方向女方提亲,我们反着来终究不合适。算了,待官人回来再商量吧。” 林岳氏私自将未来女婿定下了,只是她说不做数,最后还是得听林安的。就像大女儿林珊的婚事,千挑万选最后还不是嫁给水部郎中,还是个续弦。好在女婿年纪虽大,对女儿还算不错,她这个当娘的也稍稍心安了。 林玥听说林岳氏打算把她嫁给宋敬亭,心里挺满意。她一笑,侧脸朝着铜镜,扶鬓细照。好歹是个美人,总得挑个好的嫁。 婢女珍珠见林玥顾影自怜,不敢扰她雅兴。待她打扮得差不多了,她方才怯怯地说:“今天遇到宋三公子,他向我问起你,我不知如何回。” “他呀,是个庶出的,配不上我。直接打发了去。”林玥边说边拈朵鲜花插在云鬓上,不好看,再换支珊瑚钗子。“下次再遇他,告诉他别毁我清誉。” 珍珠听后暗暗地皱下鼻,不敢说她水性杨花,只道:“奴觉得宋三公子比宋大公子好。” 林玥嗤笑,说:“再好也是庶出的。之前我是觉得他好,但终究我与他无缘呀。” 说罢,她装出惋惜状,继续对镜描眉点朱。 林玥并不知林璎喜欢宋三公子,林璎也不知宋三郎与林玥有私情。每回宋夫人来府上做客,能露脸的只有林玥。林璎担心自己嫁不到意中心,就找鹫儿诉苦。她说:“如果三郎与玥姐姐成亲,我该怎么办呀?其实玥姐姐一点也不好,她私底下与人幽会呢!” 鹫儿正为自己的事烦心,不过听到这话,她很惊诧,忙套林璎的话,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哪有,我亲眼瞧见的!”林璎信誓旦旦,不过转眼她又萎蔫了,趴在案上叹气道:“不过玥姐姐这么高高在上,说出去谁会信呢。” 鹫儿有意无意地试探:“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林璎口无遮拦,说:“就在曦园的玲珑山上。我途径那里看到了,只可惜没看清脸。” 鹫儿听后多了个心眼。晚上饭后,她照例去探望方氏,回来途经过玲珑山时忍不住刻意细看。山中奇石居多,方便掩人耳目,真要在上面做什么,怕也是难被发现。然而就是这么几眼,鹫儿忽见上面有人影。 鹫儿微怔,不由眯眼看个仔细,果真有人。她忍不住沿山中小径而上,到半路就听到有个男声,忿然道:“你三番四次的,算什么意思?上回我说有事不便与我同行,我转首就见你与我哥哥在一起。之后,你又来找我说是误会,我相信了,可今日婢女说我毁清誉。玥儿,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何苦这般捉弄?!” 果然林玥与别人有私情。鹫儿好奇,再往上走几步,一看此人竟然是宋敬亭的弟弟,宋敬轩。她很是吃惊,缓了好一阵子才回神,再往那处看去,林玥依然摆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啜泣道:“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奴家也是无奈。我对你何尝不是一片痴情?只可惜你我有缘无分。” 宋敬轩半低着头不说话,忽然他转过头,似乎发现鹫儿了。 鹫儿一吓,连忙矮身往回走,没想刚下几级石阶就撞见了林玥的婢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啊!是你!”珍珠惊叫。 鹫儿暴露了。四目相对, 彼此都惊讶, 最胆颤的还属林玥。 林玥连忙把宋敬轩推走,拾裙急冲而来, 恶人先告状:“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做什么?” 鹫儿冷眸一瞥, 反讥道:“明明是你吧?我看见了那里有个人。” “哪里有人了?”林玥往回望,好在宋敬轩已经跑远了。她有了底气, 抓住鹫儿手臂拉近,指着一片暗处, 寒声道:“你好好看看, 哪里有人?你莫要冤枉。” 鹫儿沉心思忖,以退为进。她眼珠子一转,莞尔道:“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不过这么晚了玥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林玥眼神闪烁,很心虚。为不被识破, 她指着天上明月,扬起假笑,说:“今晚月色清朗,我正好来赏月。鹫儿,你往上面瞧, 这景是爹爹当初让人刻意摆的, 叫‘玲珑捧月’。” 鹫儿抬眸看, 这月如银盘,果真好看。只是她无心去赏, 两眼依然往暗处瞟。 林玥见她不通透, 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阴恻恻地反问:“你还没说你来这处干嘛。” “我听见有人声觉得奇怪, 就上来看两眼。若知道玥姐姐在,我就不来了。” 鹫儿说得煞有介事。林玥不知她看到多少,心里七上八下。 “鹫儿多心了。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无聊着,不如我俩一同赏月如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鹫儿脱开林玥的手,笑眯眯的,好声好气说:“月色撩人,我在就煞风景了。玥姐姐安心赏月吧,我也不扰清静了。”说罢,她揖礼告辞,拾裙下阶。 林玥目不转睛地盯着鹫儿,思量着她到底看到多少,会不会与别人说去?身为林家嫡女,她可是冰清玉洁,在洛神诗社也受人敬重,若是传她半夜三更与人私会,她定会成人笑柄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玥不信任鹫儿,希望她能永远闭上嘴。见鹫儿的一片裙摆垂地,她神鬼使般地踩了上去。 鹫儿始料不及,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从一丈多高的石阶滚落到底,一下子就不动了。 婢女珍珠吓得失魂落魄,忍不住尖叫。林玥眼明手快地捂上她的嘴,佯装镇定道:“是她自个儿摔下去的,不要慌。” 珍珠吓哭了。见鹫儿一动不动,她小声抽泣道:“她是不是死了” 林玥听到“死”字也有些慌了。刚才一时恶念起,但真弄出人命,她还是怕的。 林玥深吸口气,拉着珍珠过去,而后蹲身探了下鹫儿的鼻息,像是没气了。 林玥打了个寒颤,六神无主。 珍珠忙说:“要不我们叫人来” “不行!”林玥斩钉截铁。“是她自己摔死的,如果有人来了,你我说不清。” “可是” “谁在哪儿?” 蓦然,前边有光探来,撕开了夜色。 林玥惊慌,匆匆地拉起珍珠往另一边逃去。 没多久,林暹提着灯笼来了。他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大惊,连忙放下灯笼蹲身查探,没想到竟然是鹫儿。 她怎么会躺在这儿?林暹伸手欲扶起,一念,不对!而后镇定下来往四处环视,看见一只绣花鞋在石阶上,猜中她是从那里跌落下来的。 高处坠下,非死即伤。 林暹有些慌了,俯身贴近其耳侧问:“鹫儿,你没事吧?!快醒醒!” 鹫儿没声音。 林暹一惊,不顾男女之嫌探起她的颈脉,再摸了摸胸口。还好,人还活着。 林暹担心鹫儿伤到骨头,仔仔细细地地将她四肢捏按,再检查头颅。没有断骨也没流血,不过内伤这事说不清。他不敢轻易移动,干脆脱下外氅盖在鹫儿身上,然后坐在她身边等她醒。 约过半盏茶的功夫,鹫儿幽幽地睁开眼。她呻c吟一声,动了动手指。 林暹看见了,连忙凑过去,捧住她的脸小声问:“哪里疼?能不能动?” “哪里都疼你你压住我腿了,不能动。” 林暹愕然,低头看膝盖果然磕在她腿上。他连忙把脚移开,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我怕你摔伤了。要不你先别动,我去叫个大夫。” “没事,让我再缓缓”说着,鹫儿以手捂额,像是在忍痛。林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想了会儿便走上石阶替她把绣花鞋捡回来了。 她的脚真小,还不及他的手大。 林暹默默地把绣鞋放在她脚边,等她起来穿。 鹫儿缓了会儿神,挣扎着爬起。林暹伸手要扶,她不自觉地把他的手避开,咬着牙自个儿起来了。 四肢百骸都像断了。鹫儿硬忍着痛走了两步,活络几下筋骨。 林暹见她没事,暗松口气,随后走上前想把披在她身上的墨氅取回。 鹫儿打一激灵,忽然转过身,凶神恶煞般地瞪眼问他:“你想做什么?!” 林暹吃了小惊,立马驻步,止于礼,不再靠近。 林暹指指鹫儿身上的墨氅,道:“这个是我的,能否归还?” 鹫儿低头一看,正披着他的衣裳。这氅宽大得像条毯,摆处已经成了拖把,沾了大块泥。 鹫儿脸颊蓦然发烫,渐渐地泛红。她取下墨氅,掸去泥灰,折好之后双手奉上。 “刚受了惊吓,语气不善,大郎莫怪。” 林暹接过,颔首莞尔道:“不怪你,只是你怎么会从上面摔下来的?” 鹫儿凝神思忖了会儿,她不想提林玥与人私会的事,这是她俩的账,之后会找她单独算。 鹫儿打算把林暹糊弄过去,拧起眉故作沉思状,道:“我想不起来了。” 林暹闻言心想:莫非摔坏头了? “我还是找个大夫来帮你看看吧。” “不必了,我能走能动的就好了。” “嗳,这怎么行?高处坠下怕伤骨伤心腑。你说你记不清了,怕是伤到头颅,这是最糟糕的,一定要找大夫人来看。” 他又开始一本正经说教了。鹫儿的脑袋越发痛了,她扶着额穴,故作晕眩状。林暹不由伸手扶住,道:“我先送你回院吧。” “不了。”鹫儿把他推开。“我歇息会儿就好了。大郎送我回院,会被说三道四。你做的是好事,反而被我连累我还是自己回去好了。” “你我坦坦荡荡,何惧外人之言?” 林暹义正词严,似乎是在刻意证明自己心无杂念。 鹫儿心眼比他多,她垂眸咬着唇,故意留给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 “多谢大郎了,不过人言可畏,还是少些事比较好。今日之恩我必当惦记于心。大郎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她骨子里还是倔强的,只不过娇弱的皮囊太厚,叫人看不清。 林暹对她刮目相见,暗中起了一丝欣赏之意。他不再多言,只颔首道:“回去小心,若不舒服,立马唤大夫。” “好。”鹫儿揖礼告辞,走路时还有些打瘸。林暹怕她摔了,不由跟在后头,好几次想过去扶,不一会儿,鹫儿就已站直了,身姿挺拔却不失曼妙。 回到含淑苑,鹫儿唤来青莲。青莲一看她脸色苍白,吓坏了,忙说:“不过去静心轩走一圈,怎么成这样?唉!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应该陪你去的。” “别说这么多了,快帮我把衣裳解开。” 鹫儿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替鹫儿脱衣。解开里衫惊觉她后背c胳膊一片紫红,青莲不由捂嘴惊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鹫儿不语,瘸腿走到镜边细细照了番。从山上摔下虽未伤及筋骨,可这副玉胴摔得姹紫嫣红,惨不忍睹。 “拿药来。”鹫儿伸手。 青莲立马送上一罐化瘀止痛的膏药,见鹫儿伸手,她又把膏药往怀里藏,认真说道:“娘子,后背你涂不着,还是我来帮你涂吧。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鹫儿想了会儿,点点头。青莲连忙拔开药罐,挑两指膏药抹在其背上。 先是凉,后是辣,经青莲的手一揉,更加疼了。鹫儿抿起嘴,一声不吭。她冷冷地盯着铜镜,盘算着那笔账。 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那口井犯贱那也别怪人家心狠手辣了。 一夜无眠。 天亮时,林府如往常寂静。林玥派出去的婢女回来了,说含淑苑好好的,没出幺蛾子。 林玥闻言心石落地。昨晚她又回到玲珑山,没在地上找着鹫儿,心想她应该活着。但是活着对林玥而言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鹫儿知道她与人私会,并且把她摔下山的事。 林玥心神不宁,又问那婢女:“你还打听到什么吗?比如昨晚上。” 婢女拧眉,挠挠头,道:“听说昨晚上鹫儿摔了一跤,磕着脑袋了,人有些糊涂。” 林玥一听,梳发的手微顿,而后与珍珠互换了个眼色,笑了。不过她终究不放心,非得亲自去看。用过早膳后,她就叫上珍珠备上薄礼,去了含淑苑。 含淑苑像是还没醒,奴婢婆子全都不在。林玥进院门时都没人招呼,刚上台阶,“哗”地一盆水浇在她脚边。 林玥懵了,低头看看新裙,已被污水溅上几个灰点。她正欲发怒,抬头却看到鹫儿拎着水盆,一脸的惊诧。 “玥姐姐,你怎么来了?哎呀,没淋到你吧。” 鹫儿身上挂着藕色宽袍,长发未梳,整个人萎蔫不振的。 林玥生生地把怒气咽下,上石阶亲昵地携起她的手,温婉地笑着说:“没事,我听说你昨日摔伤了,特来看看。你这是做什么?倒水的事怎么不吩咐婢女?”说着,她殷勤地接下她手里的盆,递给跟来的珍珠。 鹫儿委屈扁嘴,欲哭无泪地说道:“我也不知惹了什么脏东西。昨天莫名地摔了跤,好在青莲找到我,把我扶回来。倒水的事,姐姐也莫怪婢女们。在我们老家,惹到脏东西得泼盆童子尿在门口驱邪。没想姐姐会来。” “什么?童子尿?” 林玥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她看看鹫儿,人家手上正套着手套。 林玥二话不说扭身就走,一路疾步似要投胎。珍珠木讷,还反覆看着手里的盆,见水黄黄的,她发出一声尖叫,扔下盆后就跑了。 鹫儿冷笑,不紧不慢地将手套一指一指地拔下来,回头向偷笑中的青莲吩咐道:“待会儿让李婆子把台阶洗洗,雄黄易染,时间久了洗不干净。” 林玥因为那身“尿”洗了半天的澡,香荑用光一块,还嫌不够,让婢女洒上花露,方才罢休。 过半日,主奴二人都湿漉漉的现身了。珍珠不停地嗅着身上的味儿,不放心。 林玥也算被恶心到了,一想起刚才那盆水就想吐。她手捂香帕,端着架子问:“你说鹫儿是不是装的?” 珍珠皱着鼻子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刚才我又去打听了,他们都说她摔得神智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玥暗松口气,不过仍不太放心。含淑苑她是不想再去了,只吩咐珍珠盯着点,最后还不忘威胁道:“这事你也有份,万一出什么岔子,你是头一个。” 珍珠胆子小,闻言就哭丧起脸,连忙摇头摆手下重誓:“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如果我多句嘴,就就就不得好死。” 心越慌的人越容易露出马脚。珍珠受林玥的唆使,一天到晚往含淑苑跑,明里是关心鹫儿,暗地里是打探她到底有没有摔坏脑子。 鹫儿神智很清楚,不过越是清楚越是记恨。特别是珍珠坐在榻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很想拿剪子剪烂她的嘴。 鹫儿抑住邪念,故作乖巧莞尔道:“替我谢谢玥姐姐,待我伤好了,我亲自登门道谢。” 珍珠连忙婉拒:“不必了,不必了。娘子说,你乖乖养好伤就成了。”说罢,她逃似地跑了。 鹫儿沉下脸,唤来青莲,道:“等会儿你替我跑一趟,送些芙蓉糕给玥姐姐。” 青莲不解,问:“为何?” “因为我要好好谢她呀。” 鹫儿笑得无邪。青莲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她的意思做了。 林玥收到芙蓉糕不禁得意,哼笑一声,说:“想不到她还挺有心的,想着法子来讨好我。” 珍珠忙点头:“娘子说的没错,我想呀她一定是摔坏了。” 林玥信了,也就不去找鹫儿麻烦。 鹫儿养伤之后那几天,珍珠干脆就不来了。 这正和鹫儿心意,她叫来青莲让她帮忙更衣。 青莲见她瘀青未退,走路也不利索,不由关心问道:“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你伤没好还是躺着吧。” “我有件事还没做。你不必太担心,我去去就回。” 鹫儿想着疤面汉勒索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林玥搅和,她能准备得更充分些。五日已到,眼下不去也得去了。 鹫儿深吸口气,有些不安。 青莲看她不似平常,十分担心,于是就跟在她身后出了林府,然后看她七弯八拐地潜入一条暗巷。 “银子呢?拿来了没?” 巷子里有个五大三粗的疤面汉,看起来凶得要命。他站在鹫儿面前就跟一头大熊似的,差点让青莲误以为是凶徒。 “我带来了。”鹫儿小声回道,然后拿出一蓝包。 疤面汉两眼放光,立马抢过蓝布包当面解开,包里是白花花的银子,着实让青莲吃了一惊。 疤面汉数数银元宝,又在手里掂量掂量,突然沉下脸,低声质问:“我要一百两,你特么只带来五十几两,以为我好唬弄吗?” 鹫儿不动声色,只是脸稍稍苍白。她看看那堆银子,说:“我只有这么多了,短短几天凑不到一百两。” “在林家你会凑不出一百两?”疤面汉徒然色变,一把掐住鹫儿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狠厉地瞪起眼珠子。 “别给我耍花招!万一爷不高兴了,哼哼” “再给我些时日,五天太短了。”鹫儿忍着背痛,垂下眼眸。 疤面汉见她这番楚楚可怜不禁有些心软,嘿嘿嘿地淫c笑着说:“拿不出来肉偿也未免不可。你娘我可是尝过了,你嘛” “啪”地,鹫儿突然甩他个响亮耳光。疤面汉被打得愣了,缓过神后他恼羞成怒,举起拳头欲揍。 鹫儿不自觉以手挡脸,很识相地退让。 “银子我会凑齐,再宽个几天。” 疤面汉听到“银子”二字,怒气稍减。他心想:自己求的是财,真要把她打伤,万一有人问起就捞不掉好处了,能找到这么个下金蛋的鸡可不容易。 疤面汉慢慢放下拳头,咬牙说道:“今天就放过你,再给你五天!这回我要三百两,加上这五十两,一共三百五十两。” “五天我哪里去凑三百五十两?!” “老子不管,你去偷c去抢c去卖,也得把这钱凑足喽了!不然我就到官府去。” 鹫儿低头,面如死灰。她嚅嗫半晌,轻声说:“五天太少了,十天给我十天吧,到时我一定凑得够。” 疤面汉自觉捏到她痛脚,得意冷笑起来。“行,我好说话,你说十天就十天,老子等得起。” 话落,疤面汉提起布包,哼着曲儿乐悠悠地走了。 青莲听得一清二楚,愣了好一阵子。她见鹫儿来,又马上躲藏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犹如打鼓。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此人要问娘子讨银子,莫非他捏了娘子什么把柄?青莲心烦意乱,不敢明着问,当她缓过神后,鹫儿已经走得老远了。 三百五十两现银,鹫儿拿不出来,虽说百宝柜里有许多首饰,但件件都是心头好,更何况疤面汉是贪主,这回要三百两,下回就是五百两,不把她榨干不会罢休。想摆脱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鹫儿不停转玩指上的戒指盘算着,忽然一只大手捏住她胳膊且用力把她往旁拽。她不由吃了一惊,定睛看去,没想到是宋敬亭,他胡子拉渣,憔悴不已,不顾周遭行人多,忙抱她入怀狠亲两下。 “宝宝,你去哪儿了?可想死我了呀。” 鹫儿心情不好,懒得与他周旋了。她板着个脸,冷冰冰地把他推开。 “大庭广众,你在做什么?上回不是和你说了” 话到一半,突然心生一计。鹫儿咬牙,暗暗地算计起来。 宋敬亭急得半死,忙问:“你上回说生气就生气了,我哄还来不及。小心肝儿呀,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答应你。” 宋敬亭中毒太深,七魂六魄早被鹫儿捏在手里。鹫儿笑了,像嗜血的妖等着咬她一口。 “我说了,想要我就来提亲,我虽是庶出的,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做人妾的主。你做不到,以后我俩老死不相往来,你也别惦记着了。” 宋敬亭闻言犹豫了,他,通判之子,怎么可能娶个庶女为妻?可是他实在是喜欢得不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皮似烧一般,非得让她狠抽几下才痛快,而这样的事他羞于启齿,只有她能懂其中妙趣。 “怎么?不敢提吗?那我就走了,等你想好了再说。” 话落,鹫儿邪气地笑了笑,趁宋敬亭愣神之际,滋溜一下就没影了。 宋敬亭被她撩拨的心痒难耐,在街上又吼又叫,乱抓头发的,吓坏一帮子人。 他追上鹫儿,抓住她的手臂信誓旦旦:“好!本公子答应你!” 鹫儿微怔,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沉下脸,一本正经地问:“此话当真?” “真!你只要在家等我就成!” 宋敬亭铁了心了,然而鹫儿心里并不怎么高兴,如今这有根肉刺在心头,她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没了宋敬亭,只是输一时;被人抓着把柄,可得输一世。 权衡利弊,鹫儿拿定主意,她要把宋敬亭摆到最合适的位置。这回,连同林玥一块收拾了,好好地算笔帐。 “好,我在家等你,说定了。” 鹫儿嫣然一笑,趁边上无人,她便把宋敬亭拉近,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口,接着一脚踢开。 鹫儿把呆愣中的宋大公子抛诸脑后,揣着心事回去了。在入含淑苑时,她看到有人在院外徘徊。 他手里持着书卷,眉头紧锁,边走边喃喃自语:“哎呀,真巧,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伤好了?咝不对。” 他以书敲敲额头,旋过身继续自言自语:“我是特意来看你,不知你的伤如何了?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林暹没看见鹫儿, 他无措地卷着书, 咬起唇,思量着该如何寒暄。既要顾及林大公子的脸面, 又要不惹人讨厌, 这真是比写文章还难。 林暹连吸几口气,背书似地念叨, 猛一转身,眼前突然多出个人来。 “大郎, 你在这儿做什么?” 是她!林暹猝不及防, 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我” 林暹想说的话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他不自觉地将两手负于身后,摆出惯有的正经脸,肃然问道:“你怎么出来了?难不成是伤好了?” 又是副教训人的口气,冷冰冰的, 完全不像刚才。 鹫儿不想揭穿他,恭敬回他:“多谢大郎关心。好多了,只是晚上睡不好,磕着疼。” “是吗?有没有看大夫?” 林暹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鹫儿看着他, 目光似缕烟, 半虚半实。他以为他抓住了, 其实没有。她只不过稍稍垂下眼帘,朦胧的情愫全都消失不见。 林暹自觉失态, 缓过神后, 他小心翼翼地退回半步,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近了些。 林暹捂嘴轻咳两声,道:“看你这么精神也不必看大夫了。” 他有意说得生硬,让人听不出半点关心。鹫儿却笑了,淘气地薄施一礼:“知道了大郎。刚才你嘟嘟嚷嚷的,我可都听见了呢。” 林暹一愣,顿时面红赤耳。他不认,沉声道:“你听见什么了?我可没说过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 鹫儿眨眨眼,卖着乖巧,可她的笑却像在调c戏他,故意令他窘迫。 她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林暹有些羞恼,想要教训她,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他有错在前,是他不够光明磊落。 鹫儿放过他了,恢复常色,彬彬有礼道:“上次多谢大郎相救。大郎若不嫌弃,请入院一坐。” 林暹直言道:“不,我有事在身。” 他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万一里面是个盘丝洞,一脚陷进去就无回头路了。 鹫儿看出他的犹豫,笑问:“喝碗茶的功夫都没有吗?还是因为婉儿姐姐不在里面?” 林暹听到“婉儿”二字清醒了,他刻意退回原先的位置,揖礼道:“多谢,我心领了。” 话落,他毅然决然,把该有的c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斩断,走了。 鹫儿故意放他走的。这块楞木头寡淡无味,即使想用也用不着,她还是喜欢喜欢二郎多些。只是林逸被关在怀致学堂,天见不着面,有些事想找他商量都难。 如今前有林岳氏,后面有苏娘,再加上那疤面汉鹫儿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她实在没把握能逃过这劫,可是她又不想认输,一旦低头,别说金银珠宝c锦衣华服,连命都得搭上。 鹫儿不服,她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惩罚了极恶之人,为何她成了最该死的那一个? 她不服! 鹫儿打起精神,开始盘算起来,无意间抬眸看到青莲仓惶地回来了,脸色苍白如纸。 “青莲,你去哪儿了?” 鹫儿随口一问,没想到青莲像是撞鬼似的,打了个寒颤,回头刹那,脸色更差了。 鹫儿嗅到一丝异样,悄悄地打量起她。见她鞋上有脏泥,裙边染石灰,心里一惊,猜想:是不是她知道了? 鹫儿神色自若,不怕被青莲看穿。她温柔地说道:“青莲,你随我进来吧。” 青莲站在原地不敢动,整个人愣愣的,心有余悸。虽说有诸多疑惑,但不敢问,她缩脖耸肩看着鹫儿,目光中露出怯色。 鹫儿不容分说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房里。 门翕上,天地顿时狭小了。 鹫儿的半张脸隐在窗影下,明晦难辨。 “你暗地里跟着我?” 青莲闻言,不由打怵,忙解释道:“我是担心娘子的伤,所以才跟着您的,只是没想到” 忽然,青莲抿住嘴,不敢再往下说了。 鹫儿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如此关心我,我就该把实话与你说,这样你也不会困惑难堪了。” 青莲听不出她的恶意与邪念,反倒对此事很好奇。她想知道那个疤面汉是谁,为什么要跟着鹫儿,还要银子。 这些疑惑终于憋不住了,青莲干脆直言问:“那个男子是谁?他竟然还要打娘子娘子是欠了他的赌银吗?” 鹫儿一时半会儿答不上。她在犹豫,该不该全盘托出。 “他知道我是谁。” 鹫儿微顿,酝酿片刻,痛苦地蹙起眉。 “其实我爹娘不是遇难,他俩经商失败,欠了一堆债,双双投海自尽了” 说着,鹫儿垂下泪来,伤心不是装的。她哽咽一会儿,继续道:“那人认出我,说如果不能他银两,他就去报官,要让债主来找我。我很怕,我不想连累别人。” 鹫儿越哭越伤心。青莲也跟着难过起来,急忙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那怎么办?我这里还藏了些银子,要不娘子给他吧,或许告诉夫人?” “不可以!” 鹫儿收了泪,两眼红红,微瞪起来略吓人。 青莲心里咯噔,不由替她着急。 “可三百五十两,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呀。” “我还有几件首饰,凑凑也够了这事不能让夫人和大官人知道。”说着,鹫儿携起青莲的手,紧紧的却又那么柔弱。 “青莲,千万别说出去!” 青莲感受到了她的信任,顿时起了保护鹫儿的欲望。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鹫儿说的假话,她全都相信了。 鹫儿感动不已,抓住她的手说了番姐妹情深的话,听得青莲差点落泪。 晚上,鹫儿翻起百宝箱。这条金镶玉链也喜欢,那枚珊瑚镯子也喜欢,挑捡半天全都舍不得。 金银珠宝c锦衣华服她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想了又想,鹫儿翕起百宝箱,上了锁。那三百五十两,她一个铜板都不会让他用舒服。 鹫儿盘算了一晚上方才有个很冒险的主意,但不管如何,总得试一试。待天亮之后,她稍作打扮,带几件小礼去林玥院中道谢。 林玥听到鹫儿来了略吃惊,本不想见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试探一番,看她到底有没有摔坏脑子。 林玥拿定主意后使个眼色让珍珠把人放进来。不一会儿,鹫儿进门,手中捧着食盒,笑容可掬。 “玥姐姐,多谢你前来探望。听闻姐姐很惦记我,我特意过来道谢。” 鹫儿说得真心实意,把林玥当作好人了。 林玥暗中悄悄打量,觉得她不像装的,略微放下戒备。 林玥皮笑肉不笑地请她入座,接着让珍珠奉茶。 聊了段风花雪月后,鹫儿便说:“我这还是头一回与姐姐聊呢。姐姐果然博学,不负才女之名。” “那里,只是别人谬赞。” 林玥笑得端庄,持茶碗的手十分优雅,不过她的眼缝里沁出几分看不起人的意思,心里寻思道:若不是因为想探个底,才不会多费口舌。 鹫儿喝口茶,又道:“听璎姐姐说,姐姐在烟云阁艳压群芳,赢了不少公子的心呢。还有,还有,宋通判的公子每次都候在门外,就为见姐姐一面,真是叫人羡慕。” “莫听璎儿胡言而语,这可是毁名节的事。” 林玥板起脸,故作愠怒,心里却很受用,自觉把宋家两兄弟玩转在掌心里。 鹫儿一笑,说:“姐姐,此处就你我二人,说这些何尝不可呢。身为女子不就是想嫁个如意郎君吗?可惜我没姐姐这个福分,也不知将来能寻得谁。” 话落,鹫儿扁起嘴,一番失落怨妇样。 林玥不屑冷笑,心想:就你这破身子还想着嫁人吗?谁不知道你是伎,专被人用来消遣的。 她高高在上,略有嫌弃鹫儿,而后轻声道:“今日有些乏,不与你长聊了,改日再聚。” 林玥温婉地下起逐客令,不想低了身份。 鹫儿笑靥如初,起身揖礼道:“那我就不扰姐姐了。姐姐关心我,我是记在心上的,如果哪天姐姐遇到什么事,大可与我说,我定会相助。” 林玥扯下嘴角,算是回应了。待鹫儿一走,她就板起脸吩咐珍珠:“把她坐过的凳子扔了,别脏了我这处。” 说罢,林玥起身坐到镜前描眉点朱,顾影自怜。 如此美人谁不爱呢?宋敬亭早晚会向她来提亲的。 林玥等着这天,谁曾想这天来得这么快。 三日之后,通判夫人登门来访,穿得花团锦簇,郑重其事戴着金头面,还捎带不少礼。 林岳氏闻讯心花怒,料定宋夫人是来过问亲事的。她不敢怠慢,特意挑了新裁的芙蓉纹襦裙,搬出金头面。她刚要穿戴又觉得不妥,思量着林家是经商的,银的金的落得俗气,于是就让齐婆子拿出玉头面换上。 精心打扮之后,林岳氏去见贵客了。 两人一见面,十分亲昵,携着手说了不少场面话。 林岳氏暗道:这桩婚事成了! 果不其然,通判夫人坐下没多久就说:“实不相瞒,你我两家向来交好,林家有好女,所以想来问问” 林岳氏眉开眼笑,直道:“宋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谁想,宋夫人转喜为忧,深叹口气,很为难地皱起眉头。 林岳氏看出她眉眼间有丝不甘,很诧异,心想:玥儿又不差,为何宋夫人会这样神色? 林岳氏不敢明着问,只好耐着性子等。 宋夫人嚅嗫半晌,终于开了金口,说:“敬亭同我说林家有女,风姿绰约,叫人过目难忘” 林岳氏没等宋夫人说完就忍不住笑了,故作矜持道:“令公子褒扬了。小女只是寻常而已,未想能得令公子垂青。” 宋夫人哭笑不得,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她连喝几口茶,有意平复心绪,道:“敬亭说是个庶出的,可是我之前很少听你提及这位娘子呀。” 话音刚落,林岳氏徒然色变,脸比锅底还黑,比夜还沉。 没想到宋敬亭这个浪荡子相中的不是玥儿?!这怎么可能! “宋夫人,这” 林岳氏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总不能说她儿子眼瞎。 宋夫人心里也气着呢,儿子在家里闹腾半日,死活要娶林家庶女,还作势要投井。林家什么地位?说白了不过是做生意的。宋家好歹是名门,娶个嫡女已经是给足脸面了,娶来庶女成什么样子! 宋通判宠儿子,勉为其难答应娶林家嫡女,另外个庶的就纳为藤妾,也算满足儿子的要求了。可是宋敬亭王八吃称砣——铁了心,非要娶个庶的,不答应就投井,不让死就去做和尚。 宋通判被闹得没法子,只好先让宋夫人来探探口风。这不,宋夫人糟心,与林岳氏面面相觑了会儿,很为难地说:“林夫人,可否让小娘子前来一见?” “真是不巧,这几日小女病着,不方便见客。” 林岳氏有意不让见,怒气快要遮不住了。 宋夫人却很强硬地说道:“生病走几步应该没事,叫她过来吧。” 林岳氏拗不过,只好吩咐齐婆子把林璎叫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是鹫儿。 没过多久,林璎姗姗来迟,穿着件粉裙,面色略白。因为齐婆子说了,要让她装病。 虽说林璎是庶出的,但平时礼仪学得也不差,至少门面上能糊弄过去。她乖巧施礼,抬头看到宋夫人很诧异。而宋夫人见林璎也算端庄得体,面相不妖气,略微松了口气。接着,宋夫人问了林璎几句话。林璎答得中规中矩,证明自己不蠢不傻。 宋夫人无奈轻叹,心想:这娘子的确貌美,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儿子怎么就看上了呢。 她拿不定主意,侧首问林岳氏:“不知你家官人何时回来?” “快了,初八就回。” “好,待你家官人回来,我们再商议吧。”说罢,宋夫人起身告辞,看来心情很不好。 林岳氏送走贵客后突然就变了脸,回到堂中,对林璎厉声道:“你这丫头好不知廉耻,竟然敢去勾引通判家的公子!” 林璎一脸莫名,缓过神后她直喊冤枉,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 “什么没有?人家都寻上门了,难道会有假?!来人,把这不知羞耻的丫头关起来!没我之命不准出门!” 林璎莫名其妙被禁在闺房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对待。 林璎委屈极了,哭了半日才逮到个机会找到贴身婢女。 林璎拉着婢女,急切地跺着脚说:“去找鹫儿,让她帮忙劝劝母亲吧,我可冤死了!” 婢女闻言也只好去了。 鹫儿听闻消息后大吃一惊,没料到这阴差阳错闹出这么一出戏,原先的打算全都乱了! 鹫儿在房中来回踱步,像是在替林璎的事着急。林璎的奴婢见状,以为她存好心便毫无心机地全盘托出。 奴婢抹泪道:“我家娘子没有勾引过宋公子,她喜欢的是宋三郎,若让她嫁给宋公子,她还不愿意呢。上回我家娘子还很高兴地与我说,她在戏园与宋三郎说过话了,他夸她聪明伶俐,对她好着呢。” 鹫儿听了这话,徒生一计。她慢慢驻步,不自觉地转玩起指间玉戒,手指一顿,妙计便成形了。 “快些起来吧,别跪着了,我去向义母求情。你去与璎姐姐说,她只是委屈地关上几日,不会有大事的。” 小奴婢一听,收了泪,点头如捣蒜。 “好,我这就去与娘子说。” 话落,她就走了。 鹫儿不动声色端起茶碗,将碗里的水泼在案上,以指为笔,沾着水迹慢慢地画着,盘算着。 林玥心高气傲,她定受不了自己被庶女比下去,而且她为了宋敬亭回绝了宋三郎,若是知道宋三郎与林璎纠缠不清,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此一来,她就坐不住了。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鹫儿来不及多想了,她没有思考的余地,匆匆地把案上水迹擦去,然后去找林岳氏求情,特意挑了个林玥在的时候。 林玥因为宋敬亭求亲一事,气恼得绞着帕子,伏在母亲腿上痛哭。听到鹫儿来了,她泪痕来不及擦,干脆躲到内室。 林岳氏正为女儿心烦,又气又闷的。鹫儿挑这时候过来,有故意气她之嫌。 林岳氏懒得装贤惠了,对着鹫儿眼白多过眼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觉得奇怪呢,璎儿挺乖巧的一个,怎么学会勾引人了?原来是有人在教呀。” 鹫儿假装没听懂,垂眸,低声下气地说:“义母真是错怪璎姐姐了。璎姐姐真未对宋大公子有非分之想,她也没有做过越轨之事,不瞒义母,璎姐姐是有心上人的。” “什么?”林岳氏万分惊讶,手中佛珠差点落地。她不由蹙起眉,身子半倾,问:“是谁?” 鹫儿抿起嘴,故作为难,嗯啊半晌之后才道:“回义母的话,也是宋家的。是宋三公子,宋敬轩。” 话落,帘后人惊呆了,比她的娘亲林岳氏更震惊。 接着,鹫儿又道:“上回璎姐姐去烟云阁回来告诉我的,这事我本不该说,但是不想义母错怪璎姐姐,以为她是对宋公子有非分之想。” 林岳氏听后怒极,猛地拍下茶案,喝道:“这有区别吗?还未嫁人就寻思起来,与她那贱c娘一个样!” 林岳氏伪善的笑面终于碎了,面具后的真容丑陋不堪。 鹫儿不觉得意外,她故作无知,火上浇油。 “义母,这也不是璎姐姐的错。是宋三公子先与她搭的话。” 这是有意说过帘后人听的。即使看不见林玥,鹫儿也能猜到她此时的脸定是惨白如纸。 林岳氏不知自己女儿与宋三公子有私情,听完鹫儿这番话,她对林璎刮目相看,心想这丫头人不聪明,勾引人的本事倒不小,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岳氏气未消,端着架子严声道:“不管如何,她的作为就是不对。再说,我只是罚她禁足而已,待初八你义父回来后,自有定夺。这里没你的事了,走吧。” 话落,她喝起茶,懒得再搭理鹫儿。 鹫儿唯唯诺诺起身揖礼。出门后,她与等候多时的婢女说:“我替你家娘子说过情了,可是义母怒未消,要不再等几天,我再劝劝。” 小婢女只能说好,接着就跑回宝缨院通风报信。 眼下,林岳氏为女儿亲事烦心,自然无暇顾及鹫儿了。守在客舍的眼线零零散散的,鹫儿就趁这个机会去了客舍。 苏娘住了有段时日,手上定骨的夹板还没拆,她就开始酗酒。十几个空酒壶横七竖八倒在地,连个下脚处都没有。 鹫儿进门时不小心碰倒一只酒壶。酒壶骨碌碌地直滚到苏娘手边。苏娘正七仰八叉打着呼,被这酒壶一碰顿时惊醒了。她醉熏熏地乱摸阵子,摸到酒壶便将它抓起,壶口对头嘴倒半天,尝上一两滴解瘾也好。 鹫儿见到她这副颓废样,二话不说调头就走,谁想脚还没跨过门槛,身后人就懒洋洋地说:“你终于来看娘了。” 她的嗓子很沙哑,也不知是醉着,还是被烟火熏的。 鹫儿微顿,闭起眼压住怒恨,而后镇定地转过身朝她嫣然一笑。 “别乱说话,我和你不熟。” 苏娘以独眼瞪她,哼哧冷笑。 “还不熟你就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你哪块我都熟得很。”说罢,她撑起身,把一头乱发拨到耳后,拾起榻上一粒米花塞嘴里吃了。 不知怎么的,鹫儿见此柳眉微蹙。她想走,转过身后“怜”突然大于了“恨”,她又折回身,走到榻边拿起缠头锦,利落地替苏娘梳发绾髻。 苏娘愣愣的,独眼眨了两三下,突然变得很安静,三根残指不自在地在席上划着,像是写着不能与人说的心事。 “好了。”鹫儿以木钗将发髻固住,之后不愿再多碰她一下。 苏娘伸手抓住她,嚅嗫半晌却说:“给我银子买酒。” 鹫儿狠狠地把她甩开,寒声道:“你要多少我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立马离开林家,从此之后不会再来找我。” 苏娘闻言目光黯淡了。过半晌,她扬起怪笑,拿起头巾遮住丑脸。 “要我走,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是你娘,你一定得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鹫儿冷眸轻瞥, 问:“什么条件?” “和我一起回琼州。你必须得和我回去!我是你娘, 生你养你,如今轮到你回报我了!” 鹫儿闻言哑然失笑。 “回报?你竟然有脸和我谈回报?你仔细想想, 你曾对我好过?你是否照顾过我?你在外头开心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家中还有女儿饿着肚子?我走在路上叫你‘娘’的时候,你有没有回应过我?你有什么脸跟我谈回报!” 苏娘垂眸, 脸上的肉芽蠕动了几下,嚅嗫半晌, 说:“不管如何我生下了你。你必须同我回去, 你要知道” “住口!”鹫儿蓦然喝断。“回去做什么?还是干那样勾当?” 苏娘看也不看她,有意回避般抓起另一只空酒壶往嘴里灌。尝到几滴酒,她咂着嘴,喃喃道:“你在这儿不也一样, 还不如回去呢。” 话落,她轻蔑地嗤笑一声 鹫儿怒不可遏,终于失了仪态。她一把抓过苏娘的酒壶,狠狠砸在墙上。 酒壶应声而碎,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天底下没有你这样的娘!凭什么要我养你?我之前说了, 我欠你的全都还清了!” 苏娘也怒了, 她一把扯下头巾, 把布满肉芽的脸凑到鹫儿跟前。 “还清了?我的命差点都没了!你好好看看,你做的好事!若不因为你, 我会过成这样子?!” 鹫儿厌恶地把她推开, 扭过身不愿意多眼她半眼。 苏娘追着她, 穷凶极恶。 “不管你到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是你娘,生你养你的娘!” 终于,鹫儿被逼得崩溃了。她抬手对准苏娘的脸,然而看着那只眼睛,手慢慢地放下了。 可是怒还在燃着。鹫儿目眦欲裂,通红的双眼悄无声息地淌下泪,委屈,不甘。 “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娘?!就为了五十两的赌钱,把我卖给那些人我还清了,不欠你了,你还将我拉扯到那种地方。那些人是死有余辜。你烧成这样不是我害的,是老天爷的意思。如果重来,那把火我还是会放。” 话落,苏娘沉默了,抿着嘴,吸吸鼻涕。其实那天她心有愧疚,没去那间屋子,只是她终究担心女儿,偷偷地去了,没想到引火上身,把自己烧成这副惨样。 鹫儿不知道她也在里头。如今知道了,也没有后悔的意思。 鹫儿瞪着苏娘,一字一顿,似在警告。“你不是我的娘。我娘死了。” 说罢,鹫儿咬牙逃走,狼狈的,无措的,像是为摆脱拉扯她,蹂c躏她的魔爪,一头钻进无人的石洞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悲咽着。 狭小的石洞里寂静如古墓。她靠倚着黑暗,依偎着冰冷,紧紧地抱住自己,和儿时一样无助得可怜。 从前如梦魇,慢慢地笼罩而来。她甩不开,躲不掉,只能与它对视。渐渐地,她不怕了,直勾勾地盯着那抹脏臭的黑,逼得它退去。 鹫儿冷静了下来,回想之前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她对她还有丝亲情;以为她能网开一面,让她重新生活。也不想想几年前,她是如何逼她卖身还债,连条活路都不给。 既然如此,只能摒弃幻想,自寻出路。 她要活下去,更要活得好。 鹫儿抹泪起身,披荆斩棘地去了。回到含淑苑,洗过泪容,去找林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玥欠她半条命。 鹫儿来到林玥院处。她想投其所好,博得她的信任。她知道这个“姐姐”看不起人,定会恨自己被林璎比下去。这人一旦生恨,可利用的破绽就多了。 鹫儿深谙此道。曾几何时她也是被“恨”置至死地,为此拼尽全力。最终,她活了下来,但“恨”赢了。 世俗之人逃不过七情六欲,更何况是个自命不凡的黄毛丫头。鹫儿相信自个儿能拿捏得了她,因为林玥没她心硬。 鹫儿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婢女珍珠才露面,可是她不让进,说是林玥身子不适,不想见人。 鹫儿闻言,故作惋惜地说道:“是吗?我刚寻了款色泽别致的胭脂,想给姐姐用,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 说罢,鹫儿转身离去。她故意拖慢步子,等着珍珠叫她。果然,待走到月牙门洞时,珍珠便跑了过来。 “我家娘子有请。” 鹫儿嫣然一笑,跟着珍珠入了林玥的闺房。林玥像是刚哭过,两眼微红,可她硬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坐在琴案前优雅抚琴。 鹫儿上前揖礼,道:“玥姐姐,我寻了款别致的胭脂给你,不过看姐姐涂过了,颜色倒是比我的那牡丹娇好看呢。” 林玥根本没上妆。听到这话,她不由自主摸起脸颊,怜爱的c哀怨的,隐约地带了一丝得意。 林玥不想被鹫儿看出来。她摆着几分架子,低声道:“你定是来寻我开心的,我今日起晚了,还来不及梳妆。” “玥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姐姐没梳妆已是国色天香,真叫人羡慕。” 鹫儿说得很诚恳,令林玥十分愉悦。不过林玥依然不想放下身段,漫不经心地挑拨琴弦,说:“你今天吃了蜜?嘴怎么这么甜?” 她语气冷冰冰的,然而眉眼已沁出悦色。 鹫儿拿捏得当,谄媚不露于表,更是诚恳地回她:“我一直觉得玥姐姐美,只是平时与姐姐离得太远,没办法说。上回姐姐来探望我,我才得以亲近,方才知道姐姐不但人美,心肠也好。” 呵呵,果真是脑子摔坏了。 林玥未露心虚,反倒是很受用这番美言。她侧首对镜一笑,也觉得自己美,谁曾想竟输给那傻丫头,更何况还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玥很窝火,憋得气闷。她想到前阵子鹫儿与林璎走得近,便有意无意地问起:“对了,听说你替璎儿求情时说她有意中人了,是哪家公子?” 鹫儿低眉顺目,道:“是宋三公子。璎姐姐与我说过几回,夸奖宋三公子风流倜傥,而且待她也很好。” 闻言,林玥差点把根琴弦拨断,没想到宋敬轩如此多情,转身就去寻新欢了,或许他是故意靠近林璎,以此来气她。 林玥不甘心,后悔把宋敬轩放跑,要不然也不会两头落空呀。 鹫儿察言观色,心里有了底,于是放大胆子说:“其实我也挺纳闷的,为何宋家几位公子都中意璎姐姐。如果璎姐姐的婚事订下了,玥姐姐你哎呀,姐姐莫要生气,我也是替你着想。要知道,我自然是向着你的。之前你我挨得不近,我一直苦于不能表明心意。” 林玥细眉微蹙,似乎对她的奉承半信半疑。 鹫儿不再多言,生怕急攻近利,把鱼儿吓跑。她起身,深揖一礼,道:“今日就不扰姐姐了。这胭脂送给姐姐,若姐姐喜欢,我再去寻。还有一件事,若是璎姐姐有所动作,我要不要与姐姐支会一声?” 听者有心,不过林玥并没答应。她先让珍珠把鹫儿送出去,等珍珠回来之后,她说:“也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之前与林璎走得这么近,如今又来向我投诚。你得盯紧些,看她与林璎耍什么花样。” 珍珠得了“圣旨”,立马就去做了,一路跟着鹫儿,把听到c看到的事无巨细地记下。 到晚上,珍珠告诉林玥鹫儿与林璎走得很近,还送她解闷的小玩意儿。林玥越听越生气,觉得鹫儿投诚是假,想帮林璎是真。 林玥沉不住气了,立马下令道:“下回她俩如再传纸笺什么的,你立马抓她个现行,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漂亮话!低贱的庶女竟然敢联手骗我!真当我好欺负吗?!我定要告诉母亲去!” 珍珠把这话记在心里了,整日看着宝缨院,水也不敢多喝。终于她看到有人从门缝里递东西出来,立马冲过去,擒住鹫儿的手。 “好呀!这回可让我抓住了!你连我们娘子都敢骗!” 鹫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声让她别说话。 珍珠被她弄得一惊一乍,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往她手里看去,原来是一方绸帕,帕角绣有莺鸟。 珍珠被她拖到院外,正打算质问,鹫儿抢先道:“我正想去找玥姐姐通风报信呢。” 珍珠半信半疑,斜眼睨她:“真的?你有什么消息呀?”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向着玥姐姐的!此事重大,我要与玥姐姐当面说。” 珍珠闻言又觉得鹫儿很忠心,于是就把她带到林玥那处了。 林玥还在生气,一见鹫儿十分傲慢,正眼都不给一个。她冷冰冰地说道:“把她带过来作甚?直接去告诉夫人便是。” 珍珠怯怯地回道:“她说她有要事。” 林玥眉眼微顿,侧头看了鹫儿几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有什么要紧事,直接与母亲去说吧。” 鹫儿闻言故作委屈,她递上手中绸帕,低声道:“我是怕玥姐姐不信我,所以一直不敢打草惊蛇。这几日来我与璎姐姐套近乎,终于得了一条很重要的消息。这块帕子就是璎姐姐给我的。她让我去找宋三公子,说什么‘初七,申时一刻,土地庙’。” “申时一刻,土地庙?这是什么意思?” 鹫儿垂眸道:“我也不知道,璎姐姐还说她身边的奴婢都被母亲盯着,只能派我去。玥姐姐觉得这事是要与母亲说吗?” 林玥气得半死,脸都发青了,可她依然端着架子,昂着下巴装出不屑模样。 “这种小事就不用惊动母亲了。” 鱼儿咬钩了。鹫儿心中窃喜,面上不动声色。 她怯怯地说:“那玥姐姐您看我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我总觉得这几个字意义重大。之前呀,我曾有听璎姐姐说宋三公子心有所属,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与意中人分开了。本来他俩只是聊过几句而已,没想倒是越聊越投机,已私定终身。” 鹫儿说得煞有介事,渐渐地让林玥深信不疑。她知道林璎一心想找个良人,平时看来殷勤,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暗门。怪只怪当初她拒绝了宋敬轩,否则哪轮得到林璎。 林玥窝火,只道:“这事你别管了。” 鹫儿一笑,门儿清。 “好。” 说罢,她揖礼告辞,走到门边上时又转回头,故作神秘地说:“姐姐,我想想土地庙那里又偏又荒的,璎儿过去做什么呢?那里全是流民,都是穿得破兮兮的,可脏了。” “你莫要管。” 林玥一个冷眼堵住她的嘴。 鹫儿很听话,抿起嘴,默不做声走了。门刚翕上,林玥便露出夜叉貌,狰狞地将一方绸帕扯得稀烂。 生为林家嫡女,怎么能输给一个庶出的?若传出去,她定会被人笑话! 林玥不肯便宜那死丫头,林璎分明是打算与宋敬轩私奔,这事定要告诉母亲去!可是细细想来又不妥当,光两张嘴皮子去说,到时林璎定会耍赖,倒不如去与宋敬轩见上一面,旧情重燃,甩开那死丫头,然后再让他去搅坏这门亲事 林玥拿定主意。她想当初宋敬轩这般迷恋她,若她肯回头,他一定会收,而且他在宋通判心中份量也不轻,让他去说几句林璎话坏,这婚事一定不成。 林玥十拿九稳,依照之前与宋敬轩私会的手段,先派珍珠过去传话。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珍珠晚了一步。在此之前,鹫儿已经扮作奴婢模样,在路上截住宋敬轩,低着头半哭着道:“宋公子,自我家娘子与你分别之后思念成疾,她特意让我请公子前去一聚。我家娘子还说了,她与令兄无半点瓜葛,请公子莫要多心。” 前半句话还算过得去,可后半句话彻底把宋敬轩惹恼了。虽说他是庶出的,但并不低贱,怎么愿意被人挑来捡去,当作次货备着?! 宋敬轩沉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我不会毁她清誉,从今往后莫再来找我。” 鹫儿装出伤心样,拦住宋敬轩去路。“公子莫要狠心。我家娘子对你可是情深义重,甚至” “别说了!”宋敬轩怒不可遏。“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我与她无缘。” 话落,宋敬轩拂袖离去,再也不愿多说半个字。 没想只过半日,林玥又派人过来说了。这回,宋敬轩连好脸色都没给,直接喝骂:“莫再来找我了!以为我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珍珠挨完一顿臭骂,很委屈。她悻悻然地回去了,而后原封不动地把说给了林玥听。 “想不到这厮竟如此铁石心肠!” 林玥气得肝尖儿疼,深感尊严被辱。她受不了这种轻视,茶饭不思,坐立难安。琢磨半天功夫,决定去土地庙去等宋敬轩,好好地与他“聊”。 鹫儿也在等这天,只是在此之前,她得把另一个圈套安下。 三百五十两银子鹫儿没有凑够,但她还是如约而至,并且将一包熔得不成样的首饰给了疤面汉。 疤面汉看着几块银疙瘩不悦地拧起眉。“你又拿这些东西唬弄我?” 鹫儿神色哀怨,半嘟着嘴,十分可怜地说:“我只有这些了。虽说在林家,但给的月钱和首饰也不多。” 疤面汉一听有点信了,因为之前苏娘有说过林家人很抠门。 “那剩下的你打算怎么还?” 疤面汉不打算放过鹫儿,眼中迸出一丝淫c光。 鹫儿垂眸,抿起嘴,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说:“叔,你看这样成不?我有个婢女极貌美,家中也无亲戚,签的是死契。到时我把她带过来,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要卖要什么的随你,这样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疤面汉本来就是做人伢生意的, 对他而言“人”就是银子。如今一个大府里出来的貌美奴婢最少也能值个四五十两, 这笔生意不亏。 疤面汉心动了,想了会儿问:“这奴婢多大?” 鹫儿道:“如花似玉的年纪, 冰清玉洁, 还没许过人呢。到时我把人叫过来,你觉得合适就带走。” “嗯?她愿意?” 鹫儿冷笑。“当然是不愿意的。叔, 我知道你们有的是手段,怎么可能连个奴婢都收不住?” 疤面汉听后不做声了, 心想:林家这么大, 少一个小奴婢惹不出多大的风浪,这钱就等于白捡的。不过疤面汉不太信任鹫儿,怕里面会有幺蛾子。 他斟酌半晌,颔首道:“那我该怎么信你?你惹耍我怎么办?” “我怎么敢骗叔叔?叔叔若不信, 喏,我这里有身契。”说着,鹫儿从怀里掏出一张身契,递到疤面汉面前。 疤面汉能识得几个字,念着上面的名字:“什么莲?” “没错。”鹫儿嫣然一笑, 忽然将这身契一撕为二。带名字的这半留在自己身上, 另一半则给了疤面汉。 “叔, 你就当这是订钱。到时我把人带来,这另半张身契再给你。” 疤面汉一愣, 惊讶于她如丝般的心思。 鹫儿垂眸, 扯了个慌:“在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的。叔, 你也知道规矩的呀。” “行吧。”疤面汉收好半张身契相信她了。“你说什么时候。” 鹫儿笑着说:“初七,申时三刻,土地庙。” 疤面汉满意地点点头,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说:“这回你别与我耍花样,否则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鹫儿低头,噤若寒蝉。她越是示弱就越能打消疤面汉的戒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到了初七那日。林玥为了赢回宋敬轩的心,在镜前足足打扮了一个多时辰,光是胭脂就挑了不下五种。 珍珠见之忍不住问:“娘子真的要去吗?上次鹫儿说了,那里都是游民。娘子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被人盯上了该怎么办呀。” 林玥听后觉得有理,只是天生丽质难弃,想来想去还是换身普通的衣裳比较好。 她命珍珠:“挑件不起眼的衣裳给我。” “呵呵,玥姐姐,你再不起眼的衣裳都是金丝银线织的。” 不知何时,鹫儿进来了。玥儿回首见她十分惊诧,转而又怒了起来。 “你怎么自说自话就进来了?真是无礼!” 鹫儿不气不恼,摆出乖顺模样,低声说:“我在外边喊了半日,没有人应我。我还以为里面有事,所以就进来了。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有什么地方需要妹妹帮忙的吗?” 林玥不由翻她个白眼。“你管可真够宽的!我没地方要你帮忙,快些走吧。” 话落,林玥把玉梳拍在案上,心里暗骂鹫儿不识时务,非要来掺一脚干嘛! 鹫儿“哦”了一声,接着又不死心地说:“姐姐,麻布衫最不起眼了。如果姐姐喜欢朴素,就挑那些青的c灰的,最合适了。” 林玥耳尖,立马把这话听进去了,待鹫儿走后,她便问珍珠要来一套青灰色的麻布衫。 林玥很嫌弃地穿上了,打扮得十分清素。为显自个儿憔悴,她特意往脸上多扑了些脂粉,然后去土地庙赴约。 一路上,林玥不停思量,若是真把宋敬轩赢回来,她定不会饶过这厮和林璎的,到时要把他俩折磨得生不如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林玥不禁想象起这对奸c夫c淫c妇的惨样,到了土地庙方才如梦初醒。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与珍珠特意赁辆小马车,付完钱后二人双双入了眼前的小庙。 这里土地庙分前殿和后殿。曾经香火旺盛,之后城南建了个更大的庙把香火都抢了去,这里才冷清下来。 林玥以帕捂着嘴,踮站脚尖儿走到后殿。环顾四处,这里面头破破烂烂的,石像上积满灰,香炉倒在地上,一看就是无人供奉。 周边荒凉没有人烟,里面又像阴宅。若有男女在这里私奔c幽会也不会让人瞧见。 林玥暗暗咬牙,心想:何时林璎变得这般聪明?真是会挑地方!她转头吩咐珍珠:“你先出去帮我看看,若是宋公子来了,立马告诉我。” 珍珠听令去了。出了庙门,在周遭稍稍转了一圈,只见老树昏鸦,荒草残坦,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她想还是回庙里去与林玥呆一起比较好,刚转身就吃了记闷棍,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林玥正等在土地庙里,一边踱步一边心想待会儿见到宋敬轩,该摆出怎样的脸,说些什么话。前前后后,独自演了一遍。可独脚戏唱完了,不见珍珠影子。林玥有些没耐心了,走到前殿往外张望,一个人都没有。 咦?珍珠去哪儿了? 这左等右等不见人,林玥心慌起来,想着是不是宋敬轩失约了,珍珠找不到他?不过依宋敬轩的为人,他说一不二,不会失约! 林玥想再等等,于是又转头回到后殿,踱了圈觉得不对劲。 如果宋敬轩知道林璎是要找他私奔,故意不来了呢?林玥醍醐灌顶,想想这里偏僻人又少的,太晚了不安全,于是就打算回府。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珍珠,林玥心里有气,正想骂这死丫头时就有人来了。 光太暗,林玥没看清来人。她以为是宋敬轩,心里一阵激动,凄凄惨惨,娇娇嗲嗲地唤一声:“三郎。” “啪”地,庙门被“三郎”关上了。灰尘如雪,簌簌而下。 林玥暗惊,不由后退一步,见此“三郎”身型魁梧,顿时感觉不妙。 “你是何人?!”林玥拔尖嗓子,声音都变了调。她仓惶地躲藏在庙柱之后,偷偷地拿了个烛台。 那人丝毫不慌张,嘿嘿嘿地阴笑几声,而后走到她跟前,贪婪地打量着她,就像打量货物似的。 林玥吓得不轻,借顶棚漏下的几缕微光,方才看清此人的模样,四十好几,面上有疤。 “果真长得不错。” 疤面汉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满意地直点头。他露着黄牙,笑得猥琐,真是把林玥吓得心肝儿乱颤。 林玥脸色刷白,都这个时候了,她硬要摆出几分大家闺秀的傲气,故作镇定道:“我可是林家的人。你敢碰我半根汗毛,一定会死得难看!” 疤面汉生平最恨趾高气昂之人。看这丫头年纪小,架子倒不小就来气。他脸色一沉,二话不说冲过去给林玥两个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疤面汉怒骂:“臭婆娘,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跟你说,老子就是你爷爷!” 林玥捂着肿脸,抖得像糠筛。她撑着身子往后退,摸到边上有块破石头立马抓起扔过去。 “你这贱民别过来” “贱民?呵呵,不打不老实!老子好好让你瞧瞧!” 疤面汉怒目瞪起,揪起林玥连扇她好几个巴掌,牙血都打了出来。 林玥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等欺辱?一下子就懵了,不知道叫救命也不知道喊人。 疤面汉出完这口恶气,心里舒坦了,看看这坐在地上的人儿也挺可怜的,不由伸手拭去她嘴边血丝。 林玥下意识地咬了他,差点把他手指头咬掉半截。 疤面汉疼得嗷嗷叫,抡起拳头捶过去,把林玥捶得半晕。 林玥躺在地上呻/吟,美眸微眯,青丝半散,倒是别样动人。 疤面汉看着起了邪念,心想既然这丫头这么不听话,不如现在就调c教了! 疤面汉一把揪起林玥衣襟,两三下扯碎了。 林玥惊叫起来,胡乱挣扎着。 “放开我!放开我唔” 一团破布堵住了她的嘴。疤面汉宽衣解带,像座山似地压了上去。 鹫儿就站在外头,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叫声越发凄惨,渐渐地化作绝望的哭嚎。 鹫儿走神了,思绪悠悠地飘至过去。极暗之处,娇小无助的人儿正蜷缩在角落里,像道摆盘精致的鱼脍被人分食。他们大口吞咽,只顾着享受,没人听见哭嚎和惨叫,即便是一帘相隔的娘亲,她也没听见 一声尖叫,将鹫儿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蓦然惶恐起来,心里多了一丝不忍。 鹫儿不由自主抓起大木棒子,推开庙门,轻轻走到疤面汉身后,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砸了一下。 “砰”地一记闷棍,砸得疤面汉头顶迸血。没想他的脑袋比常人硬,经过这么一下没晕没倒,只是捂着痛处“哎呀”叫了声。 疤面汉把林玥松开了,气势汹汹转过身。他一见是鹫儿,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你” “放开我姐姐!” 鹫儿大叫,又朝他的额穴捶,一下子截住了另外半句话。 疤面汉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整个人懵了,缓过神后,他睚眦欲裂,蓦然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朝鹫儿刺去。 “娘的,你个贼婆娘!我今天就弄死你!!” 疤面汉被激怒了,朝着鹫儿的胸口就是一刀。 鹫儿脸色惨白,她咬着唇硬是保持着几分清醒,瞅准时机挥出木棒,恰好击中汉面疤的臂上麻筋。 匕首脱了手,一下飞了出去。 疤面汉怒不可遏,发出野兽般的狂吼。他展开粗壮大臂朝鹫儿扑过去,誓要把她撕成片。鹫儿岂是他的对手,东逃西躲,还是落了下风,被他一把擒住。 鹫儿又踢又咬,奋力挣扎。她必须得逃过这一劫,逃不出去就是死路。她还不想死,好不容易离开地狱,她不能再回去! 鹫儿用尽全力尖叫起来,叫声如鹰啸又尖又亮。 “三郎,宋三郎!我们在这儿!快来救我们!” “你叫你他妈还敢叫!” 疤面汉明白被她耍弄了,气恼得青筋爆裂,使着狠劲把她的臂骨捏得咯吱作响。 “敢耍爷爷我你个不要脸的贱” 疤面汉“啊”地惨叫,蓦然把鹫儿放开了。他痛苦地扭动两下,把手伸到背后像是要摸什么东西。 鹫儿趁机脱逃,绕到他背后惊见林玥站在那处,两手紧紧握着一把带血匕首。 “啊!!!” 林玥发了狂,一边尖叫一边朝疤面汉后背刺去。 疤面汉吃痛转身,凶神恶煞地转向林玥。千钧一发之际,鹫儿死死抱住疤面汉的胳膊,不让他动弹。林玥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刺入他的肚腹,一刀c两刀c三刀鲜血四溅,一发不可收拾。 林玥疯狂了。她如此冰清玉洁,怎能容这种人玷污?!别说摸舔,连碰个手指头都不行!她哭叫着一通乱刺,渐渐地,用光了力气。捅刀的手软了下来。林玥缓过神,就看到疤面汉面色死白,一双眼瞪得滚圆,就像脱水的鱼。 鹫儿把疤面汉的手臂松开了,无情地看着他捂着腹,瘫倒在地。 鲜血流淌,悄无声息朝林玥脚边舔去,一点一点染红她的绣鞋。林玥未察觉,端着血匕首,木讷地立在原处。忽然,她惊叫,仓惶万分往后退,在地上留了一串血脚印。 鹫儿的脸也跟着苍白起来。这与她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样,不过终究还是她赢了。 林玥看到她,如梦初醒,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我我我杀了人了?杀人了” 偏在这时候,珍珠捂着头来了。她看到这片狼藉傻了眼,呆怔片刻爆出尖叫,忙不迭地转身逃走。 “珍珠!”鹫儿追了出去。 林玥惨白了脸色。她看看地上的尸首,再看看手中匕首,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这个时候,疤面汉竟然睁开了眼,他低头往肚子瞧,上面都是血洞,好在林玥捅的几刀不算太深,他还有救。 疤面汉紧按伤腹上的血洞,挣扎起身,踉跄了几步之后扶门而出。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罩了过来。他忍不住抬起头,就看见到一张天真无邪的笑靥。面上,那双翦水秋眸干净清澈,能把一切污秽弹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