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妆》 正文 第1章 初来乍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川中重镇石州南郊。 标挂“经7012号”车牌的美式绿皮卡车碾过积水坑洼的大坑,一个急刹,停在哨卡前。飞溅的泥水正好刷了带领两名哨兵上前盘查的中尉满脸,他明显发怔半秒,随即掏出手绢擦抹,但怎么看也像只眉目清峻的花脸猴。 嘴里一直骂咧着路况的司机小张被逗乐了,忍笑愉快地掏出派司和证件,递给面前的中尉。 派司上注明这台卡车隶属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运送物资到石州城内的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沿途一概免检。 负责南郊哨卡驻防的是城防警备部的一个连队,因为把守由石州城通往陪都重庆惟一公路的出入口,盘查十分严密。年轻的中尉中队长孙楚在此任职已近两年,办事不徇私情,深受上司器重。他一边擦脸一边仔细查看派司和证件,认定真实无伪,随后将目光移向坐在副驾驶位的端丽女子。 “这位女士,似乎不在这份派司运送的范畴。” “确实不在运送范畴,本人是由重庆新派往特校的教师,温宁,搭顺风车而已。这是证件。”车上的女子烫齐耳卷发,身着时新的高领橙色提花缎旗袍,眉目秀婉,笑意浅淡,双手递上证件,姿态谦逊。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通常被简称为“特校”。 孙楚瞥一眼她的证件,有礼奉回,“还请温小姐携带行李,下车接受检查。” 小张黑了脸,啪啪拍打方向盘,“喂,兄弟,我说你啥子意思哈!不过就溅你点泥巴,怎么,存心找岔子啊?给你脸,还真当你这张泥脸变俏了?!特校的教师,你不该不晓得什么来头,你也敢——” “请问长官,本处哨卡盘查的范畴又是什么?”温宁直接插话进来。她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眸中增添了一缕质询的柔光,小张暗中摇头,嘀咕这位上司同伴脾气太好。 孙楚的态度也客气:“人和物。简单的说,检查人证是否相符,缉私,查禁随身携带的军火和危险物品。” “那么,显然我只身难以走私,以我的身份,携带武器也属正常?” “所以这是例行公事。” “公事理当例行,还请长官不要过于凌虐苛刻。”她所指的“凌虐苛刻”在右侧岗亭的边角,那里,几名哨兵正在狠揍一个人,鬼哭狼嚎。 “此人携带自制电台的特殊零件,有日谍嫌疑。”孙楚受到提醒,长声喝令:“停手,押回司令部严审!” 温宁开门下车,乌黑方头低跟的皮鞋,稳稳踏定这方新鲜的土地,长吁一口气,拂面的花粉香中含辛,原本在两侧树梢上联翩翔跃的雀儿,忽喇喇拍打翅膀,急速而剧烈地飞远了,带动几片绿叶脱离枝干,跟随渐起的风,瑟瑟扇动翻卷。她们都以疏离和警惕迎接她的到来。 刚将行李箱放下,兜头收到一个结实的拥抱,笑声是温宁熟悉的,充盈电报的节奏感和魔性感染力,“哈哈,我的小温啊,快两年了,怎么没有半点进步,我还等着你下令开车闯关啦!” 余南,温宁在金陵大学数理系读书时的密友。大学里,她俩就是有名的姐妹花,学业自属翘楚,更有意思的是二人行止风格一动一静,性情一刚一柔,肤色一黑一白,不仅无碍友情,反倒相得益彰。当然,前者指的是余南,后者指的是温宁。民国二十四年同期大学毕业,又同时被招录入力行社特务处。南京沦陷后,力行社特务处与特工总部合并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俗称“军统”,二人自然跟随原先的组织关系,一同分配在第二处,分别在电讯科和会计科就职。到次年8月军统再次重组时,余南就从本部调至重庆站,其后又下派至石州站,现任石州站电讯小组组长,同时也是特校的电讯教研组组长。 现在,温宁也调来石州与余南共事,久别乍然重逢,格外亲近。 温宁回抱的同时下颌靠过去,贴住余南的耳朵窃窃私语,“余美人儿,你挺有进步的,石州的生活不错?你的腰围好像添了那么”手指在她方格子小洋装的腰围上煞有介事地比划,“那么一点点儿” 余南气咻咻翻了个白眼,猛力掐温宁脸颊一把。 两人互瞪片刻,同时笑出了声。 不识时务的孙楚咳嗽两下,走到她们中间,以手支颌,饶有兴致左右打量,“二位,亲热够了?” “没够!”余南侧目,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说孙队长,我跟温宁已经有了肢体接触,现在是不是连我一块儿搜?她要是日谍共党,我也脱不开干系?!” 面对余南的诘问,孙楚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唇角的弧度都像是雕刻永存的,十分钟前,因为坚持查验余南的证件,二人已经发生过一次小小的口舌之争,当然,发现那名疑似“日谍”身上携带的特殊零件,也少不了余南的功劳。“石州重镇,攸关前方抗战大局,不容日谍共匪有丝毫破坏活动。余组长,你我同为党国效力,应当各司职责,通融配合,何必再三为难在下。” “好个通融配合,孙队长,这两年,咱们打交道也不止一回两回。你是潘司令的人,咱们是特校的人,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话说,打碎了牙齿也得往自己肚子里吞,我奉秦校长之命来接应车和人,自然敢负责任!”余南素来心直口快,当初从军统局本部被发配下去,多少与这张利嘴有关。一面说,顺手拎起温宁的行李箱,“走,上车!秦校长还等着咱们,他在处理一桩急事,特地派我来接你。” “查就查嘛,过场而已,不打紧——”温宁意图从中转寰。 “开玩笑!”余南断然阻止温宁的妥协,“这事关系到石州站和特校的颜面,要紧得很。”压低了声音,“秦校长要知道你让这家伙搜了,头一个给你脸色看!你还想不想在特校混了?!” 温宁心头一暖,余南的善意总是这么直截。 来石州前,温宁已经有所了解,石州有一明一暗两大势力集团。潘司令c秦校长,分明为这两大集团的掌舵人。前者即城防警备部司令长官潘万军,此外,石州城郊外驻扎着一支逾万人的补充兵团,承担为第九战区训练和补充兵员的任务,也由潘万军兼任司令。后者,即军统石州站站长兼特校校长秦立公。曾经传闻,潘万军与秦立公旧有宿怨,彼此不对付,现在听余南这几句话,不像空穴来风。 “好吧,既然余组长如此笃定,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事自会如实记录在案。往后要在这位温小姐身上出了娄子,自然与警备司令部无关。”孙楚没有再上前阻挡,轻描淡写地说道。 余南正与温宁合力将行李箱塞进副驾驶座位下面的空档,听见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了,回头叉腰道:“孙队长这是在威胁我?!” “岂敢,岂敢。”孙楚淡淡道:“在下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威胁——喂,小心!” 他提醒迟了片刻,伴随温宁的惊呼,行李箱轰然滑落,衣物c书籍c杂志,丹琪唇膏,何比甘雪花膏,谢馥春鸭蛋粉,摔成两瓣的化妆镜,还有些女人专用的小物件,风吹柳絮铺陈一地,连带她的手提小包也掉落了。 温宁“哎哟”低唤,扶住右膝,蹙眉咬了咬牙。 “怎么了?”余南问。 “没事,硌着了点儿。瞧我真没用,连个箱子都扶不住。” 余南四下看看,说:“这算是一览无遗了。说不让搜,也看了个干净。”朝孙楚招手,“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收拾!真是便宜了你。” 孙楚好整以暇地走过来,随手捡起手拎包,打开扫视两眼,还给温宁,然后袖手旁观温余二人将散落的行李一一塞回箱内,他看得认真而清晰,也深感奇怪——她的行李中竟然没有手枪。 余南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对温宁说:“你故意的吧,纤弱到扶不住行李箱了?” 温宁唇角含笑,“总得找个台阶一起下吧。” “就你会做人。”余南瞪她一眼,“怎么也被贬到这儿来?” “一言难尽。”温宁苦笑,发现没法闭拢箱盖。 余南左左右右敲打一通,原来左侧的锁扣摔坏了,吸口气,正拟再次指责孙楚。孙楚已摆出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模样,利落地抡起箱子塞入车内,两手一摊,道:“二位小姐,请便!哨兵,放行——” 哨兵应声而动,麻溜地移动栅栏。 “报告,报告——”就在这当会儿,公路方向气喘吁吁跑来一名士兵,声嘶力竭地喊道:“长官,不c不好了!韩铁锤领着凤凰山那群土匪,反出补充兵团,朝这边冲过来了!” 来程中,小张曾向温宁指示过补充兵团的营地,距离此处哨卡不足五里。 孙楚面色一沉,“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说,要往特校讨个公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胡闹!他们有多少人?” “总有三四百吧,长官,怎么办,吴c吴参谋看情况不好,派我赶紧给您报个信!他们c他们马上就到了!” 孙楚霍地转向温宁和余南,“你们,赶紧给我走!”快步从车前让开,凌声喝令:“全体都有,立即警戒,关闸,架机枪,绝不能让这群匪兵闯进石州城!” 侧耳,成百人的大呼小叫和吵闹喧哗,随风声远远送来,有云雷隐动之势。 余南推温宁上车,“快走,这些匪兵什么都做得出来,可不能让他们抢了车上的物资!”这辆卡车自然也是军统局的,标挂的车牌不过是个幌子。 温宁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有,匪兵?什么意思?” “原来石州城外凤凰山的土匪,闹着要抗日受党国招安,就成了兵,进了补充兵团。可不就是匪兵!”余南快声回答,跳上副驾驶位的同时,一把拉上了温宁。 温宁还没坐定,急呼“等等!”方才收拾散落的行李时,她漏了一样东西,现在,那东西就滚落在路侧的树根下,她飞快地跳下车。 “喂!”余南来不及拉她,索性跟着跳下去。 公路尽头,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 “砰!”孙楚拔枪,一枪正打在卡车的后视镜上,“走!” 还在东张西望的小张吓得一个哆嗦,脚踏油门,卡车有如离弦之箭,飞越栅栏。栅栏即刻被训练有素,反应更加灵敏的哨兵拉回原位,步兵c步枪手c机枪手分作三排呈梯队模式就位,严阵以待。 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兵”,近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有匪如狂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原凤凰山大当家,现国军补充兵团代理连长韩铁锤两手叉腰,站在孙楚的面前,歪着脑袋将他上下打量。 距离孙楚十步远的地方,温宁和余南并肩玉立。虽然小张驾车跑得没影儿了,但要说她俩没来得及撤离也是假的,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可是,既然不担心物资被劫,余南索性拉住了温宁,留下来看个究竟——毕竟这桩事跟特校有关。 韩铁锤跟孙楚年纪相近,只为显出“豪气”,腮下蓄了一圈短而浓密的胡子,曾为“大当家”,在补充兵团里也是“霸主”,他挺讲究形象的,一身短褂齐膝裤平整洁净,脚下还蹬着一双以前“劫富济贫”来的棕色皮鞋。在这群穿得奇形怪状的“匪兵”中,显得忒有范儿。 他伸出右臂朝天摆了摆,身后吵嚷叫闹个不停家伙们,立即安静下来。 “国军军服,真格老子的有腔调啊!”韩铁锤拎起短褂的下摆,搓揉几下,“不像咱们这些兄弟,招了安,投了军,别说枪炮,连身像样的衣裳也没有,还得自己备着!瞧,皱得跟咸菜一样,兄弟们,你们说,这像话吗?” “不像话!” “瞧不起人!” 韩铁锤一开腔,身后应和此起彼伏,领头叫唤得最热闹的是挨在他左右的两个。左边的胖子浑名二岔子,右边的瘦子浑名三大炮,原先凤凰山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韩铁锤的左膀右臂。 韩铁锤又一摆手,身后再度安静。 孙楚笑了笑,说:“韩兄,不用急,上前线时会派给诸位军服装备。不过,上了前线就随时准备殉国,到了那时,不知各位会不会打退堂鼓?” “呸!”韩铁锤朝天喷了一嘴唾沫星子,“我韩老大和这帮兄弟还会怕了小鬼子!怎么也比长官你这种穿得人模狗样,不上前线,倒架起机枪拦咱们路的,强上那么一丁点儿!” “韩兄既有如此护国护民之心,这话就好说了,在下拦住韩兄和诸位,正是要保留诸位的有用之躯,以待为国效命!” “屁话,少讲得这么动听!拦住咱们,不就怕咱们冲进特校拿人吗?现在是跟我近十年的兄弟死了,被特校的狗东西害死的!我知道,凶手在特校是个官儿,那我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啦?!我,韩铁锤受招安是来抗日的,不是来当憋屈受气小媳妇!上峰不肯替咱们这些贱命的出头,我不能让我的兄弟枉死!” 韩铁锤声量一高,追随者们立即应和,呜哩哇啦叫成一片。 温宁低声问余南:“你方才说秦校长在处理急事,难不成就是这桩事?” 余南皱眉,附耳过来,说:“可不是,总务组组长刘昌,你未来的顶头上司,就是他们嘴里的凶手,嘿嘿,昨晚上的事,听说有人目击。刘昌也是个没胆的,口口声声说冤枉,既然清白跑什么跑?缩头乌龟一样地躲进特校里,还怕这群匪兵把他当场打死?”说到这里,扑哧一笑,“现在看这个架势,韩铁锤名不虚传,骄狂得很啊,刘昌真可能会被打死。脚底抹油,溜得快——” 听到这里,温宁大致理清了面前事情的前因后果。韩铁锤的兄弟死了,疑凶是特校的刘昌,刘昌躲进特校,韩铁锤大概请上司主持公道遭拒,一怒之下带领手下兄弟,要往特校抓人。挂牌的“特校”,究竟是所什么学校,在石州政府和军队的中高层并非绝密,譬如孙楚明显就知道,但绝非韩铁锤这样的泥杆子能够想象,更不容“外人”跨越雷池。温宁清楚,就算韩铁锤一行人能够强行冲破眼前的关卡,也绝不可能踏入特校半步。这件事,现在已经超越简单命案的概念,关涉石州最重要的两大集团——补充兵团和特校,闹大了,可以捅破天。 只是,这件事从开始到当下的事态发展,有点怪异。温宁想。 “停!”韩铁锤大力拍掌,现场又安静了。 韩铁锤大摇大摆逼近两步,孙楚冷视他,并不后退,于是前者几近抵住后者的鼻子了。 “兄弟,”韩铁锤呲牙一笑,咱是粗人,得罪,好意铁锤我心领了,要不,好人做到底,今天向你和你的弟兄们借个道?改天,我韩铁锤请大家喝酒啊!” 孙楚说:“只怕今天这道借了,你就没命再请我喝酒!”压低声音,咬牙道:“韩铁锤,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条生路,别不知好歹,赶紧回去!” “哟嗬,看来长官眼光高,瞧不上铁锤的酒!”韩铁锤呵呵笑着,手往旁侧一指,说:“我晓得了,你瞧得中的是那位美女!” 他手指所向的人,是余南。 孙楚沉下脸,“胡说什么!” “没有搞错,我韩铁锤拳头硬,眼睛也不瞎,你眼角余光一直关切到那位小姐!长官就是长官啊,工作时间还能谈情说爱!” “匪兵”中原本有不少眼珠滴溜溜往温宁和余南身上打转着,此时更是轰然大笑,炸开锅一般。 没料到韩铁锤把话题陡然扯到自己身上,余南先是一怔,随即脸泛潮红,厉声骂道:“无赖!” 这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在这一瞬,温宁对韩铁锤刮目相看。她赶紧捏了下余南的手腕,制止她继续发飙,笑吟吟道:“韩大当家,做人,姿态大方最重要。你跟孙队长谈公事,何必扯上私情!” 她的声调不高,却颇有穿透力,使得韩铁锤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通,眼睛发亮的同时树起大拇指,朗声道:“这妹子真会说话,稳重。姿态,姿态,兄弟们,咱们都注意姿态,不能丢了凤凰山的脸!别学长官,把眼珠子都给老子收回来!老二,给我回来!” 然而,就在他说这番话的同时,已经出了事。 二岔子素来喜欢凑趣,不知犯了什么邪,乍然窜到余南跟前,仿佛十年没洗过澡的腥臭味熏得余温二人透不过气,将她们从脚看到头,又从头看到脚,嘴里“啧啧”道:“长官好眼力,老大,不如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末了,伸手在余南的脸颊抹了一把,占够便宜转身便跑,十足的匪痞作风! 这来回不足一分钟时间,却将余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在她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辱”!温宁心知坏了,却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余南右袖霍地抬起,三枚袖箭由腕底疾射而出,直指二岔子后背! 余南家祖上开过武馆,后来败落,临到她这辈人,只留下几手防身的技艺,“袖底箭”,就是其一。 别瞧二岔子胖墩墩形同肉球,能在韩铁锤手下排行老二,自然有点真功夫真本事。听出身后风声有异,在袖箭行将没入身体之即,蓦地俯倒,狗吃屎的姿态虽难看一点,到底避过了致命一击!不过,距离他稍近的几名“匪兵”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但听“呀呀呀”惨叫不绝于耳,足有三四个,或被削破了鼻子,或小腿手臂中箭。 “杀人了!警备司令部的杀人了!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啊——”二岔子反应贼快,爬起身张臂就开喊。 现场顿时大乱。 韩铁锤顶在最前面,二岔子和三大炮包抄左右冀,“匪兵”与孙楚部属第一梯队执盾组成人墙拦截的步兵正面遭遇! 步兵“一”字型的防线像条摆尾巡游的鱼,左摇右晃,很快就顶不住了。孙楚见势不妙,后退两步,朝天连击三枪。 震耳的枪鸣让这道摆动的防线暂时凝止。 “步枪手,给我看准了,谁敢上前半步,打膝盖;再敢上前,打死!”孙楚启动他的第二道防线。抗战爆发以来,前线装备物资供应极为紧张,警备司令部配备的步枪是老式汉阳造,有效射程不过600米,但对付面前的“匪兵”,还是足够用了。 “来啊,先冲我来,我手无寸铁!”韩铁锤将左右的人往旁边攘开,一拍胸脯,向前迈一大步,孙楚看得真切,同时迈步向前,手枪枪口直抵韩铁锤脑门。 韩铁锤挑衅地朝孙楚眨巴眼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扣一下扳机,这货就一命呜呼!”余南恨恨地自语。 是啊,只要扣动板机,韩铁锤就会立毙枪下,可是温宁看得出来,她相信余南也清楚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孙楚不会扣动他的食指。他的着力拦截,一半出于职责使然,一半源于善意。 继续对峙下去,也非解决之道。 温宁掠动的目光发现一名步枪手形迹可疑,此人个头较矮,站在队列的末尾,孙楚的左后方,因为韩铁锤已被孙楚用手枪抵住脑袋,所有步枪手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匪兵”身上,惟有这名步枪手,悄然地移动枪口,指向韩铁锤的右太阳穴。 “韩铁锤,低头!” 温宁发声提醒之时,枪也响了。 子弹几乎是贴着韩铁锤的头皮飞过去的,“嗖嗖”的声响震得他半捂耳朵,却不忘扭过头瞧瞧究竟是谁的提醒救他一命。 “谁开的枪,谁?!”孙楚回头厉声质问。待他刚看清那名擅自开枪的步枪手,“匪兵”的愤怒已如浪潮般汹涌扑来,二岔子和三大炮打头,不仅冲破了第一道防线,还将步枪手队列冲得七零八落。 孙楚无奈地望向站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的两名机枪手,他们在等待发令。 他抬起执枪的右手,却迟迟无法下达“杀无赦”的手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铁腕弹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嗡隆隆——” 胶着的混乱中,从石州城方向风驰电掣驶至两台三轮摩托车。 当头冲过来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削,一袭黑色美式风衣配上同色费多拉帽,尤显干练。他合抱一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人尚未走近,“突突突”十余弹落在往前冲的“匪兵”脚前,一弹一坑,飞溅起足有膝盖高的泥水。 三大炮懵了,抱头躲枪,舌头在打颤,“喂,你,你什么人?!” 黑衣男子不予理会,挥手指令,“重火力扫射,不怕死的送他上西天!” 紧跟身后的三名部下应动疾速,瞬间子弹如下冰雹,落在“匪兵”脚前身后,轰得抱头的抱头,卧倒的卧倒,立时取代孙楚掌控了现场局势。 “孙兄,你心慈手软,兄弟助你一臂之力!”黑衣男子挑眉朝孙楚打了招呼,暂且停止射击,喊话道:“谁是韩铁锤,站出来!” 韩铁锤忙啊,他刚看清救命恩人是温宁,就遭受流弹袭击,一时间脑袋都抬不起来,可听到有人叫阵,他还是一拧脖子,挺直身躯,大声答道:“韩铁锤在此,有什么事,冲我来!” “冲你来,好得很!”黑衣男子冷笑,抬枪环绕韩铁锤脚跟连摁十余下,几近清空了弹匣,惊得他不住跳脚,像只着急找窝下蛋的老母鸡。不过韩铁锤就是有这本事,枪声一停,他又站得稳当当,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硬声道:“你究竟什么人,凭什么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哦,鸠占鹊巢,管闲事啊你!” “我什么人?特校的。姓甚名谁,你没资格知道!想进特校闹事,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韩铁锤我告诉,今天你敢上前半步,我就让你兄弟倒下一个!我,从来说到做到。” 黑衣男子放下机枪,悠然拔出一支花口撸子,上膛。 “哟,特校我就郁闷了,你们这特校究竟是什么学校,咋这么牛掰呀,连警备司令部也不放在眼里!”韩铁锤的语调换作阴阳怪气了,朝向孙楚,道:“我说长官,你能说句话不?”孙楚多少有点尴尬地皱了下眉头。 韩铁锤一边说话,一边不服软,貌似闲散地朝前迈了一步,只听“呯”的枪响,身后一名兄弟腿上中枪,惨叫倒地。 韩铁锤不敢动了,面前这人跟孙楚不一样,心狠手辣得很。 连老大都怂了,其他人自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完全掌握了形势,黑衣男子冷冷一笑,下令道:“把韩铁锤抓起来,带回去!” 二岔子和三大炮立即挡在韩铁锤的身前。 “你敢!” “不许带走老大!” 气势不足,心却诚意。 “你们说我敢不敢?”黑衣男子吹去枪口的硝烟,嘴角噙一缕冷寒笑意,“韩铁锤,你是闹事的头儿,今天我只抓你,你自己想清楚,是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让你身后这些人为你的冲动陪葬——” “韩铁锤是补充兵团的人,你不能擅自带走!”孙楚急步走近,压低声音道。 “他煽动闹事,有敌谍嫌疑,我要带回去审讯!今天,这人我非带走不可,你拦也没用。怎么,我帮你压住了事态,还不感谢我?”黑衣男子毫不客气地反诘,目光始终凝定在韩铁锤身上。 孙楚还想再坚持的时候,温宁的一声高呼转移了视线。她发现方才偷袭韩铁锤的那名哨兵趁混乱已经偷偷越过岗亭旁的田梗,即将消失在树林中,在她喊出“别让他跑了”的同时,黑衣男子和余南出手,前者的子弹击中左肩,后者的袖箭切入右腿,当即扑到。不过,当他们冲过去后,看到的只是一具死尸。 “咬开后槽牙的毒药,三秒内毙命,特效,高速,这是特高课配制的氰化钾,比咱军统的见效快十倍。”黑衣男子弯腰查看尸体,快速作出判定,再看向孙楚的目光带上几分戏谑,“哨兵中竟然潜伏日谍,孙队长,看来我真不放心把韩铁锤交给你们了!再说,你也该避嫌吧——” 孙楚思忖片刻,作出让步,挥手令哨兵将韩铁锤捆绑起来。 当然,对于韩铁锤来说,他的“束手就擒”是有条件的,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他的兄弟们怎么办? 黑衣男子再度将目光转向孙楚,轻而易举将难题传递给了他。 其实这包含两个问题,一是在场的这些兄弟们怎么办,二是昨晚那位被害的兄弟怎么办。 孙楚脾气再好,一忍再忍,也不得不冷哼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宁跟阎王谈生意,莫与军统拉家常,今天我连遇三个军统,得,算我倒霉!”他只得出面保证,跟随韩铁锤“反”出补充兵团的士兵只是胁从,如今抗战当前用人之际,他会向潘司令说明情况,宽大处理,并医治受伤的士兵。至于昨晚被害的士兵隶属补充兵团,以潘司令的性情,必会查明前因后果,不会让麾下士兵枉死。 二岔子和三大炮哪里肯信孙楚的承诺,闹嚷着索性反回山寨不当这个兵了,被韩铁锤涨红着脸斥骂加叮嘱一大通,这才勉强应承。 韩铁锤被五花大绑押上摩托车前,没忘朝温宁打招呼。他打招呼的方式是挤两下眼睛再眨三次,形同暗号,腔调是调笑的诚恳,“妹子唉,我记住你啦,救命大恩,我韩铁锤可以以身相许的哈!” 其实他还想小跑两步凑近了仔细瞅瞅温宁,甚至学学方才的二岔子,占点儿小便宜,可是被黑衣男子冷冷地一掌掰开,弄得他很没趣,“嗨,你推我干嘛,我就看看,看看不吃亏吧——”话没说完,就被拖拽着走了。 拉开他,像是掀开了雨后西湖水光潋滟的纱幕,黑衣男子清晰地显现在温宁面前。 这是一个冷峻得接近冷酷的男人。他无疑是帅气的,只是面部线条棱角过于分明,眉是剑眉,鼻梁硬挺,薄唇细长凌厉,因此剑眉下的那双眼睛也时刻保持着锐利,隐约闪烁丝缕寒光,包括看向女人的时候。 “这位是行动队队长乐弈。”余南为二人作引见的时候,眼波里有光,“幸亏他来得及时!” 二人握手,停驻片刻,各自松开。 乐弈语气浅淡,“石州虽然僻远,也难免暗覆危局,方才见识过了?确定还要一脚踏进来?”锐利的目光仿佛针扎般,意图强力贯入温宁眸底。 温宁不着痕迹地垂眸以避锋芒,笑道:“见识到乐队长的威风帅气了。身为党国的马前卒,时也势也,调令当前,身不由己。” “怕不怕?” “像我这样手不能打枪,肩不能负重,一无所长,要是放上一线,只会更怕,更加误事坏事。”温宁轻笑,露出皓齿如雪。 余南惊觉,“怎么,你们认识?!” 温宁道:“当然认得。参加工作的前三个月集训,我跟你没有分在同一个班上,倒有幸与乐队长同班。”这是力行社和军统局的惯例,新招录人员需经过三个月的全军事化集训,用戴笠戴老板的话说,“洗髓大脑,磨练意志”。 “哦,瞧我这记性,那时你在杭州班,我在上海班。”余南连拍自己脑袋。 “好吧,”乐弈似乎没有兴致跟她们多言,将手中的机枪递给部下,伸指轻轻掸开风衣上的泥灰,“我得赶紧押嫌犯回校审问,你们——”目光无意中移转到温宁的左手,除手提包外,她指间还捏着一样东西,小巧别致,有湛蓝泽光,方才下车捡拾后一时忘记放回包内了。 “这——”他眸光顿敛,欲言又止。 温宁仿佛被提醒了,赶紧将那件东西放回手拎包。 “你们——”乐弈瞬间改变了主意,“天色不早了,你们跟我一同回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特校真相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作为川中第一重镇的石州,西连成都,东邻重庆c广安,南接内江,北靠德阳c绵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爆发以来,由于地处重岚叠嶂间,较少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袭击,成为逃难避灾的佳好选择。两三年来陆陆续续挤进外来人口近30万,将方圆不过20里的城区塞得满当当。这也间接带动了石州的经济和民生,当温宁乘坐三轮摩托驶入城内,看到的是林立的商铺,沿街叫卖的摊贩,来往稠密的人流,繁华热闹不逊重庆。当然,其间少不了蓬头垢面的乞丐,背插稻草卖身的穷人。 石州城,城中有山。特校就设在城中西北方向一座海拔不足100米的小山上。据余南说,那本是石州中学的校址,民国初年始建,作为本地最高学府,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和心思。半年前筹备成立特校时,由派驻本地的第十一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出面强行征用。至于原先中学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则被打发到山下的石州小学,挤在一块儿办学。 乐弈亲自驾驶一台摩托押运韩铁锤在前,另一名行动队员驾驶载运温余二人紧随其后,两台摩托驶过布路石子的崎岖山路,穿越一片竹林碧海,以温宁精确的计算,用了十五分钟30秒,停在特校大门前。 从外观看,这所学校跟普通中学没什么两样,坐面朝北,红墙白瓦,乳白拱门,与拱门相连的有一幢四层的小门楼,再外加一个门卫室,连岗哨也没有设置。门卫老头看上去跟普通学校的门卫也差不离,慵懒闲散,在上课时间趴在掉了边角的桌子上打瞌睡,可一听到有车驶近的动静,眯缝的眼睛里全是精光,哪怕他认得乐弈和余南,仍然仔细查问了每位入校人员的身份,又致电校办公室核对无误,才开门放行。 校门徐徐在温宁面前打开,摩托车入校,放缓了行驶速度。 温宁在进校之前,朝小门楼第四层的某个窗口多看了两眼。坐在她身侧的余南注意到了,笑道:“看出来了?那里布设有暗哨和重火力,这可是特校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而刚进学校,紧邻主道左右修建的两排小平房,余南告诉温宁,现在是行动队的居所,同样为了应急策应快速。 温宁想,这就对了,外松内紧,这才符合特校的真实性质。 早有几名佩胸章穿蓝色中山装的行动队员闻声迎上来,乐弈直接将嘴里嘟嚷个没完的韩铁锤推下车,“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审。” 韩铁锤耸肩摇头松动筋骨,狠狠长吸一口气,说:“什么特校,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个盯人贼精贼光,别是特务窝吧!”掉头朝温宁瘪了下嘴,做出个苦脸,“妹子,我就瞅你最正常最正经,咋也掉进这窝里来了?要是上当吃亏了,找哥哥我啊!” “穷叨叨个啥!”一名行动队员粗鲁地推走了韩铁锤。 驶过中轴线的十字路口,迎面是礼堂和图书馆,校内道路四通八达,但摩托车可以顺畅行驶的水泥路面,只能环绕校园。由乐弈驾驶的摩托带路,沿右边的环形路行驶,余南一直为温宁介绍环境:礼堂的后面是两个大型训练场,再往后是教室和教师办公楼,右面由南至北依次是食堂c女学员宿舍c医务室和男学员宿舍;至于教职工宿舍,则在左侧环绕线临断崖的西北角。 经过训练场时,正逢一批男女学员分成十余组练习格斗和擒拿,喊叫呼喝声振贯耳。温宁细看几眼,道:“精神不错,不过,他们的基本功似乎欠缺。” 余南同样不满意,说:“也不是秘密,早晚都会告诉你。自从王天木那狗东西投敌,前线乱了套,补充干部的任务上面压得太重。上批学员刚结业,这批又死催,当咱们是赶猴儿啦。又是政审,又是笔试c口试c体检,合要求的能招募上千人已经不容易了,哪能计较什么功底。” 这,就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真实面目。韩铁锤说特校是“特务窝”,只猜对了一半——这里,不仅是军统石州站的据点,同时也是军统特工秘密培训学校,学校自上而下所有的教职工,均是军统特工。 至于余南提到的王天木,本系军统上海区区长,在去年秋末被捕投敌,致使北平c天津c济南c青岛等站悉数被日军破获,大批隐藏敌后的特工被捕牺牲,军统在华北设置的情报体系几近毁灭殆尽。 遭受如此重击,军统局局长戴笠在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后,制定了若干条应对政策,其中一条就是扩大特工培训规模,提升培训速度,以便及时补充到前线,“特校”就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此外,戴笠还别出心裁,在军统本部干部的晋升考核内容中新增加一条——体能技能必须合格。按他的说法,“抗日的工作,就是革命的工作,无官可升c无财可发c无权可争。军统的干部,都是要随时准备上一线的!”在会计科考核股工作满三年,极有希望晋升股长的温宁,就因为体能不合格,倒在这道新规上,现在被下派到石州站。 车行左拐,越过一座小小石桥,到达三层的教师办公楼前。 刚下车,门廊上袅娜依步地走来一名身着制服裙的年轻女子,淡妆丽雅,颇有知性气质,笑如一泓春水,“听到门卫室报讯,我就下楼来等,时间正好。这位就是新来的温宁妹妹?” 余南介绍:“办公室何主任,何曼云。” “何主任好。”温宁客气地低头示礼。 “什么主任不主任,温妹妹从本部大机关来的,那里的主任才叫主任。叫我何姐或者曼云都行。”何曼云上前一把拉住温宁,她的手纤细而冰冷,“温宁,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宁和,看上来话也不多,我一见面喜欢。” “何姐心胸开阔,见面就钟意的人可真多啊。”余南不冷不淡插话 。 “嗨,余丫头,瞧你这张嘴,是吃醋了怎的?”何曼云嗔怪地瞪了余南一眼,目光掠过乐弈和温宁,“醋坛子打翻得太早,往后可有你酸的。” “三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乐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提步就上了楼梯。 “摆出一副塔纳托斯式的生人勿近模样,好像咱们这些女人会生吞活剥了他!”看着乐弈的背影,何曼云不满地拧了下眉,转头又笑容盈面,“走,我领你们去见校长。” 秦立公的办公室在三楼东面走廊尽头那间,三人打过报告,被传令入内的时候,乐弈已经站在办公桌前,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小胖子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显然刚挨过训。 温宁上前敬礼,秦立公站起,笑容可掬地跟她握手。 这位军统石州站和特校的掌门人是戴笠的同乡,江山人,刚过四十五岁大寿,端正的国字脸神采奕奕,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个头中等,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中年人常有的肚腩,惟有略秃的鬓发,暴露出一点儿年龄。 他将温宁略加打量,向左右说:“这可是从本部下来的人才啊,石州条件艰苦,女同志要受些委屈了。今天起了个早吧,从重庆到石州,就那绿皮卡车,得有十来个小时的车程!” 温宁微笑,“清晨五时出发的。为党国尽忠,只恨没有本事上一线,哪里敢说艰苦。今后必定唯校长之命是从,竭尽属下绵薄之力。” 秦立公点头,又道:“听乐队长说,在城门外出了点波折?”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石州注定不会风平浪静,但属下相信,有校长和乐队长这样尽职精干的领导c同仁,必定能扫尽阴霾,还党国青天白云。”温宁侃侃言来,她说话的速度徐缓有致,因此听来清晰悦耳。 “全赖校长领导有方。”乐弈淡淡插言。 “不错,不错。简历上看,你是杭州人?” “属下祖籍山西,庚子赔款那年后,迁到江浙的。” 秦立公似乎对温宁的回答很满意,看向何曼云,道:“言行举止,既看得出有中原厚重文化的传承,又兼备江浙女子的纤秀。曼云,小温可不逊你这位中文科班生哟!” 何曼云的声音娇柔中沁着甜意,“我跟温宁的文采加在一块儿,哦,还得加上余南,也不及校长万一。” “又来瞎吹捧。”秦立公微笑着责备何曼云,一边整顿衣装,拉上中山装的风纪扣,一边对她说:“新同志来报到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正好召集各科室负责人开个会,大家见见面,彼此间认识认识,将最近几桩要事议议。现在人都在位吧?去,赶紧通知。” 何曼云应承着去了,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道:“校长,还有一件事儿。刚才,潘司令的秘书打电话过来,找咱们要人。”朝小胖子看了一眼。 秦立公点头以示听见了,挥手让何曼云离开。他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小胖子显然按捺不住了,抢步上前,说:“校长,我的事——” 秦立公沉下脸,“急什么,开完会,乐队长会安排。你的话我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对证结果。放心,我秦立公的人,我当然要保!” 余南拉了下温宁的衣袖,低声说:“他就是刘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会场闹剧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开会了。 参会人员陆续入座。 特校开会的座次很讲规矩,按照军统局会议室模式摆放长条桌,也完全遵循本部处室的序列排位。主位只设一个,坐着秦立公。秦立公左首依次是办公室主任何曼云c行动队队长乐弈c电讯组组长余南和总务组组长刘昌。 秦立公右侧的首位是政教组组长朱景中,政教组是特别设置的组别,主要工作任务是掌控学员的思想动态,大概跟学员打交道费脑,三十岁不到的朱景中瘦得皮包骨头,男人太瘦,突额深目,就易显露出额外的精明滑头,他的头发也比秦立公秃得厉害,已经开了天窗。 紧挨着朱景中的是出纳蒋蓉蓉,他们是两夫妻。蒋蓉蓉长就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平常的五官搭配起来倒也俊秀,朱景中侧头亲热地跟她说话,她却只顾翻弄手中的帐本,爱搭不理,嘴角始终平直地抿住,隐约透出一种不易相与的气息。 坐在蒋蓉蓉下首的是男学员区队区队长王泽。这是个看上去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方面阔嘴,肌肉发达,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感,一进会议室就热情洋溢地跟所有人打招呼递烟,包括新人温宁。 最后小跑进会议室的是女学员区队区队长罗一英,坐在王泽的下首。她年近三十,颧骨较高,嘴唇丰厚,双眼大而明亮,眉毛浓密,皮肤呈现小麦色,闪耀健康的光泽,颇有一种山野自然的味道,仿佛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 至于温宁,会议室里本来没有也不该有她的座位,不过新来是客,且秦立公特地安排欢迎温宁,何曼云察言观色,贴心地在罗一英的旁边加了一把小椅子。 “全到齐了?”秦立公签批过几份文件,抬头巡视左右。 何曼云回答:“医务室的陆主任手头上有事,请假。” 温宁注意到,秦立公的正对面,空着一个座位,想必就是缺席的医务室陆主任的座位。 “开会。”秦立公丝毫没有在意“陆主任”先斩后奏的请假,在座其他人全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各自打开笔记本。 会议第一项议程是新老同志的相互认识和自我介绍,由何曼云主持,简短有致,与会前温宁的观察一加结合,很快熟悉了每位参会人员的姓名职务。 至于温宁的自我介绍,更是谦逊礼敬,“各位长官,我叫温宁,原本在本部会计科考核股工作,现在调至石州站,万分荣举与诸位同事,才疏学浅,还请多加关照。” 一通欢迎掌声后,这个议程就结束了。 接下来,秦立公亲自宣布对温宁的任命。他任命温宁为总务组副组长,兼职会计。 这一任命,不仅温宁万万没想到,更是在会议室里激起一阵小骚动。 刘昌首先坐不住了,作为总务组长,他一直兼任会计。他站起来就说:“校长,这,我” 秦立公说:“坐下,急什么,德性还能不能改?你现在是嫌疑人,避避嫌也好。再说,会计工作繁琐,你本来杂事就够多,我一直想找个人给你分担分担。这不,来了个专业科班的人才,正好嘛!” 刘昌吱吱磨牙,还想再分辨几句,见秦立公脸色沉肃,勉强忍住,别过头直喘粗气。 “人才?考核股淘汰下来的,也配叫人才!”刘昌屁股还没坐稳,蒋蓉蓉发难了。 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钢笔帽敲打桌子,发出细碎的噪音,扬眉挑衅地盯住温宁,“什么会计科考核股,别对着镜子亲嘴——自己瞧着美!在座哪个不晓得,会计科的考核股,就是整个军统局闲缺中的闲缺,屁用没有!混得多差才会在那个股呆着,更可笑的是,就这样还没呆住,被撵出来了!”见她说话粗鲁,朱景中连连拉扯她的衣角,被她一巴掌回拍过去,索性大声嚷道:“扯什么扯,拉什么拉!我就钟意讲点实话直话,别笑话我想当会计,我就是想当怎么了,凭资历也该轮到我了!再说,你们出门问问看,有几个出纳不想当会计?!” 朱景中悻悻地红了脸。 蒋蓉蓉对会计科考核股的评价确实没有夸大其辞。在军统本部,戴笠的心头肉自不用说,是军事c情报c行动和电讯四个业务处室。其他譬如人事科,负责公开和秘密人事管理,自然是要害部门,秘书室掌握机要,总务科是内当家,望龙门c大巷子这些看守所关押要犯,会计科的统计股和审核股掌握经费开支,这些全都是排得上号的。其他的科室,也多多少少有些实权或者实惠,就算内部调侃最适宜养老的秘书室编制科,每年怎么也得编撰出两大本军统历史年报放上戴笠的案头,并在年报的印制费上做点手脚拿点小回扣。惟有会计科考核股,说起来真是鸡肋。因为考核股的工作范畴是对军统局各地外勤组织的财务人员进行业务考核,基本上接触不到军统局的任何机密,考核的结果呢,“原则上”作为选派和调动的依据,实际连会计科长也作不了主,最终由人事科报方案,戴笠亲自审批。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如此,历任考核股长都是削尖了脑袋调换岗位,不然哪能轮到资历尚浅的温宁参与股长的晋升选拔。 “哟,蒋出纳,听你这口气,好像挺有水平的?我记得上回,小王找你报销差旅费,你算错了帐,少给人家钱。亏得小王气量宽,没跟你计较,说到底,那回你是打不来算盘,还是看小王年纪轻,想坑他一把?!”余南反应很快,马上跳出来为温宁帮腔,王泽则连连摆手,“蒋姐工作忙,呵呵,忙中出错——” 蒋蓉蓉拍案而起,指着余南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意思啊,余南,你跟温宁同学,合伙对付我?戴局长早有指示,军统内部严禁拉帮接派,搞小团伙,你好大的胆子!” “戴局长还有指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小鬼子没撵出去,军统人员一律不准恋爱结婚。你还不是照样跟朱组长结了婚?!别动不动把戴局长持在嘴边,这里还有校长作主。戴局长又不是你家亲戚。”余南张张嘴,正准备反击,一直垂头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的罗一英蓦地里不咸不淡地插上了话,她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不喜不怒,说完这句话,又低头干继续写写划划去了。 余南顿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蒋蓉蓉双颊通红,气得不轻,转而朝罗一英亮开嗓门,“哎,关你什么事?我,我跟老朱结婚,这是特殊情况,人事科特批了的!我瞧你呢,成天板着个脸,当自己冷美人啦?变态!老姑娘没人要不是没有原因的——” 罗一英“呯”地将笔记本重重合上。坐在她旁边的王泽身子一抖,看样子她要发飙,这女人的拳脚功夫厉害着,总不成在会议室里上演全武行?谁知罗一英只是挺直腰,坐正了身躯,高声说:“校长,第二项议程过了吧,还有没有第三项议程,不然我先告退,女学员的麻烦事情太多,我赶着处理,没有闲功夫!” 在蒋蓉蓉c余南和罗一英争执的过程中,秦立公一时扶额一时摇头,不胜其烦,现在总算得了空档,大掌连拍三记桌面,沉声道:“肃静c肃静,瞧你们的一个个的模样,泼妇骂街还是菜场讨价还价,还有没有一点党国干部c军人的模样?蒋蓉蓉,你想翻天?不想干了,出门右拐,自寻生路!” 胳膊拧不过大腿,蒋蓉蓉只得忍气忿忿坐下,余南则是强忍笑意坐回座位,远远地朝温宁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秦立公示意何曼云:“继续第三项议程——” “校长,”温宁站起来,微笑面向秦立公,“我能说几句吗?” 秦立公微感诧异,“你有什么话,说——” 在方才热热闹闹的争吵中,温宁一直保持缄默,冷静且不着痕迹地体察每位参会人员的神情动静。 这是她面临的全新环境;面前这些人,将会是她打交道的主要对象。与他们一样,温宁也是双重身份,既是军统石州站的特工,也是特校的教工。 与他们不一样的,温宁还有第三重身份。 她是一名潜伏在军统内部的中共地下党员。 对于潜伏在军统这事,她一直深感不解c难堪且尴尬。她在大四毕业那年被发展入党,参加军统招录并加入其中,同样是组织的指示。只是潜伏三年以来,她从未执行过任何党组织交待的任务。惟有每年一次与跟她单线联系的上级领导碰头时,她才会确认自己是“闲子”而非“弃子”。不过,做“闲子”的时间太久,难免反复自我怀疑——究竟因为体能基础太差连枪都不会瞄准,或者因为所在的审核科无法获取有用情报,还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受过系统的特工专业训练,所以组织不敢向她交付工作任务? 她朝晋升股长的方向努力,希冀有更好的平台为组织工作,终究还是被刷了下来,又因得罪了人事科的关键人物,被“贬”至石州。临来石州前,上级破例与她秘密碰面。她兴奋了好一会儿,以为会被委以工作任务。谁知那位戴着长檐礼帽遮住眼睛和大半个面部的“上级”告诉她:她仍然没有任务。她的工作,就是如常工作c生活,应对自身的生存环境。 这一回,她破天荒地哭了。哭得委屈而失态,她说:“这种繁琐无趣的生活,没有丝毫意义!山河破裂,同胞受难,我想要轰轰烈烈地战斗,要么生,要么死,我不能无能为力地继续呆在办公室里!” 代号“妙手”的上级,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情绪宣泄,难得地伸手渥暖她的双手,说:“你要相信,每一位同志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包括你。石州特校虽然培训的是军统特工,但也是为了抗战大局。大局中有国有共,但更多时候应当不分国共,你只要记着这一点,好好工作c生活,就可以圆满完成潜伏任务。” 对妙手的这番话,温宁的理解虽然懵懂,但没有影响她正常踏上新的岗位。 现在,温宁在脑海中重温妙手的话,环顾左右,新的“工作和生活”开始了,那么,她得有一个比较恰当的开端。她站起,开始发言:“方才各位同仁的争执,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我不想装糊涂混弄过去,这样也不利于今后的工作。首先我想说,我被下派到基层工作,并非因为业务差,而是体能不过关,我毕业于金陵大学数理系,在考核股做过三年的会计培训工作,自认为还是能胜任校长安排的工作,请校长放心,我必不辱使命。第二,我认为,到基层工作并非水平差c能力弱。不瞒各位,我是主动要求到基层锻炼来的。我相信,在座各位凭本事都能在本部立足,为什么现在聚在石州这个地方?想来各有原因或者苦衷。我的想法挺单纯,王天木投敌后,军统损失太大了,大批同仁牺牲在敌后,其中多数是基层岗位的同志。做特工这行,精英不过凤毛麟角,执行的也是高危行动;即使如此,精英特工也需要基层同志做后援支持,基层工作才是根基。特校培养的是基层干部,我听说特校缺干部,便主动提交了申请。总而言之,希望能在特校做点实事,为抗战尽一份力。” “好!”秦立公拍案叫好,情绪略显激动,“瞧瞧,你们瞧瞧,温宁只是位女同志,人家的思想觉悟多高!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好高骛远,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做细,这就是抗日!” 他拍板定性,本来还想怼温宁的蒋蓉蓉总算被朱景中硬生生地摁在了座位。 王泽侧过身子靠近罗一英,低声说:“厉害,真能说,快把何曼云比下去了。咱们的何主任有对手了,看她还坐得住么!” 罗一英木着脸,一言不发。 大吵大闹后,后面几项议程讨论的经费和学员管理问题,倒还波平浪静,众人按各自职责范畴提些建议,秦立公酌情采纳。会场上,惟一特殊的是乐弈,他全场保持缄默和冷脸,似乎对这种琐事连篇的会议毫无兴致。因为会议时间长,到饭点的时候,食堂特地送来便当,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待到散会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温宁准备离开会议室时,被秦立公叫住,“小温,有项工作你参与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当面对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要求温宁参与的工作,是对韩铁锤的审讯。按照他的说法,补充兵团士兵被杀一事,发生在温宁抵达石州之前,惟有她与此事无关,旁观者清。 审讯室,或者说牢房,设置在学校东南边角。原本是依照山势挖掘的防空洞,稍加改造,就成了校内戒备最为森严的所在。洞口很小,只能容纳一人出入,凭借沿途微弱的电灯照明,通过30余米狭长的甬道,面前逐渐开阔,也有几处岔路口和铁门闭锁的洞室。 韩铁锤被关的洞室条件尚好,内侧的缝隙竟隐约有光线透入,那是一个通风口。他被捆绑在刑椅上,歪着脑袋呼噜打鼾,看样子还没有受刑。 秦立公清了清嗓子,坐上主审座位。乐弈随手关门,室中就只余秦立公c乐弈c刘昌c温宁和韩铁锤五人,秦立公的意思,此次审讯内容务必保密不得外泄。 刘昌小跑上前,踹了韩铁锤两脚,“起来,老实受审!”后者不动分毫。 乐弈大步走去,拎起韩铁锤本就不长的头发朝后狠力一拽。这家伙哇哇叫疼,大声抗议,“干什么,男人的头,女人的腰,看得摸不得!你们这是啥鬼地方,这一套套刑具,吓唬谁呢?!”抬头看到温宁,咧嘴开笑,“妹子,你也在啊,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韩铁锤,少在这里装疯卖傻,现在问你,来特校闹事的主意,谁给你出的?你背后还有什么人?!老实交待!”秦立公沉声道。 “哟嗬,是你们特校的人——哦,就是这死胖子,杀了我的兄弟,不准我来讨个公道,反倒抓我,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好,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里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也是军统石州站。至于,军统是干什么,想必不用跟你解释了!”面对韩铁锤这种喜欢胡搅蛮缠的嫌犯,秦立公从来心平气和。 “军统?喂,妹子,这么说你也是军统特务?哎哟喂,我说今早嚼根朝天椒都辣得肚子,原来早就有不好的预兆,我说这么好看的妹子,给我当压寨夫人都要强过做特务啊!”韩铁锤直接朝向温宁叫嚷,一副不胜惋惜的模样。 温宁尴尬地咳嗽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我也替韩大当家的扼腕。” 刘昌按捺不住,扇了韩铁锤两记耳光,“校长问你,快说!”后者则回敬他满口带血的唾沫星子,“这位坐上面的长官,要我说可以。咱们是不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先厘厘这个死胖子杀人的事情?!” “少来诬赖我,我没有杀人!”刘昌擦抹着脸上的唾沫,十分恼火。 “行,我给你一个公平。先厘一厘这件事。”秦立公斜靠坐椅,进一步放松了语气,“听说,是你亲眼看到见刘昌杀人?” “当然,昨晚,爷二十八岁大寿,高兴,跟几个兄弟在醉川楼多喝了二两。那位兄弟先去付帐,老半天没回。老二和老三搀着我下楼,边走边喊,谁知拐到那个巷道口,正好看到他从我兄弟身上把刀拔出来,刀上还有血!” “补充兵团的兵,居然能偷偷溜进城喝酒,看来,潘司令管队伍不行啊,他那些个哨卡的防守也疏忽大意得很!”秦立公语中难掩讥诮。 韩铁锤大声说:“谁说咱们偷偷进城,黑纸白字的外出批条在那儿!潘司令正气凛然,哪像你们几个,鬼面阴森,开阎王殿的!”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的话,也不计较你那批条是真是假。”秦立公也不跟韩铁锤多费口舌之争,看向刘昌,道:“刘昌,韩铁锤说,他昨晚是在醉川楼喝寿酒,那你啦,大半夜的九点钟,你怎么会在那里?!” 刘昌朝秦立公挤了挤眼睛,为难地说:“校长,在办公室里,我不是跟您认了吗。这,这——” “敢做还怕丢丑?大点声说出来,你在做什么?”秦立公似乎不留情面。 刘昌挠挠脑袋,“咱们学校常有些公务接待在醉川楼,一般每季度结一次帐款。这不,老板催我结清这季的帐款,我就去了” “就只为结帐?” “还有醉川楼里有个妹子长得好看,我跟她,多聊了几句,咳” “鬼混就是鬼混,给自己扯什么遮羞布!哼,鬼混得忘形,所以耽搁到晚上九点?”秦立公一直质问下去,很严肃。 “是。这个,醉川楼的人都可以证明。”刘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声调自然也放低几度,“后来我看时间不早了,就从侧门出来。刚走到巷子口,看到里面有道人影鬼鬼祟祟,我喊了句‘什么人’,他立马拔腿就跑。我就走进巷子,脚下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蹲下来一瞧,居然是个浑身是血的人,旁边地上还有把刀,我刚把刀捡起来,这个韩铁锤带着人就冲了过来,一口一个我是凶手。我看他们醉醺醺,人多势众,讲不成理,不跑不得把我当场打死” “狡辩,我看得真切,不止我一人看到,我家老二老三都看到了!你就是杀了人来不及跑!”韩铁锤喊道。 刘昌急得跳脚,“喂,我又不认识你这位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说我杀他做什么?!” “我咋知道你为啥害他,说不定他碰到你啥子见不得人的勾当!反正,你们这些人身上见不得人事,太多了——” 秦立公与乐弈交换了一个眼神。 “校长和我今天去过案发现场。”乐弈从随身的文件包中抽出一页纸和一支笔,放在韩铁锤面前的小桌上,“醉川楼位处城内最繁华的桃园路三叉路口,坐东朝西。这一带除了纵横相接的两条马路外,巷道众多,沟连成片。来,你们二位,在这张地图上标注一下,出事的巷道在哪个位置,昨晚你们分别从哪道门出的醉川楼。”见韩铁锤连连朝自己努嘴示意,干脆利落地替他右手松了绑。 刘昌很快标注完成,韩铁锤倒是拿起图纸摆弄半天才划上两个圈。 乐弈扫视过后,将图纸递交秦立公,说:“刘昌,你标注的是醉川楼东南面的侧门,这道门正对着出事的巷道口,所以无意中看到杀人嫌凶,说得通;韩铁锤,你标注从正门出来,为了寻找你的兄弟,往左边绕行到出事的巷道,也说得过去。” “当然说得过去,我说的全是实话!”韩铁锤说。 “不对,至少有一点你在撒谎!”乐弈猛然回头,逼视韩铁锤,将图纸重新放在他面前,“当下抗战艰苦时期,资源吃紧,每晚九点以后全城供电停止,据我调查,昨晚你前脚踏出醉川楼,全城正好停电。昨天是6月7日,旧历五月初二,没有月亮,星星稀少。刘昌也说,他只看到嫌犯的人影,那么我请教你,在光源如此黯淡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看到深巷中刘昌拔刀的动作和刀上的血?!” “这——”韩铁锤语塞,随即一拍大腿,道:“凭啥子看不到,你说看不清就看不清?爷我是土匪,从小在山坳里长大,半夜里逮狼抓豹子的眼神,比鹰还利锐,平常人能跟我比?!” “行,这条暂且听你的狡辩!”乐弈冷笑,并不继续跟韩铁锤在这一点上纠缠,“咱们再回头仔细研究下这条巷道。石州是山城,这条巷道并非笔直的,而是近数字7形且有45度左右的下坡。受害的士兵尸体位置正在这个7字的拐角处,也是下坡最陡的角度。我与秦校长现场实验,就算白天,也无法从巷道口的位置看到尸体。因此,我可以断言,昨晚你顶多看到了刘昌的大半个身影,至于他究竟是从尸体上拔出的刀,抑或从尸体旁捡起刀,任你的视力赛过鹰隼,也无法看到因角度限制无法看到的东西!” “无耻!”韩铁锤站起狂吼,“你们这是官官相护,给死胖子开罪!不错,爷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他行凶,不过我们哥仨跑近的时候,他手里就是拿着滴血的刀,他那张做了坏事被当场拆穿,凶神恶煞又胆战心惊的模样,爷一辈子都记得!不是现在这幅装出来的熊样!”一面说,一面合身朝刘昌撞去,“狗东西,爷现在跟你同归于尽!” 刘昌躲避不及,被韩铁锤以头抵住腹部撞到墙上,后者虽然被乐弈一个漂亮的飞脚踢倒在地,刘昌也吃罪不轻,鼓眼贴墙滑坐,一时间呈半瘫状态。 乐弈将韩铁锤抡起,重新掼回刑椅,噼里啪啦拳脚交加下去,厉声道:“浪费这半天时间揭穿你,让你死得心甘情愿!怎么,还不承认你故意攀诬特校人员,领头冲击特校,有什么目的?你背后究竟是日本人还是共产党?!” 手足被缚的韩铁锤惟有挨打的份,也被打得懵了,不顾一切地吼叫起来,“天打雷劈,你们他娘的才是日本人的狗,这么对付要上前线打小鬼子的国军!” 在乐弈打算继续施以拳脚时,温宁喊道:“等一等。” 乐弈顿了顿,停手。 秦立公微笑,“小温,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不稀奇,本部机关维持的是体面,善待俘虏,人道主义;在咱们基层,就这样,棍棒刑具下面出老实人。习惯就好。” 温宁说:“校长,我瞧这位韩大当家的身板,不是不能扛刑的人,更难得长了一颗惯于东扯西拉泼皮耍赖的脑袋。究竟是什么身份,最好给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不然他受点刑,今天说是日谍,明天说是共产党,再扯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无谓耽搁咱们的时间,误了大事!” “哎呀,妹子,你真是我的知音,我的贵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韩铁锤又开始贫嘴,不过没人理睬他。 秦立公沉默片刻后站起,说道:“行,韩铁锤,我就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再不说实话,乐队长,先从断腿断胳膊的刑具开始伺候。我倒要瞧瞧,没腿的土匪,怎么做大当家!” 四人走出审讯室,刘昌捂着肚子抱怨:“应该立马上刑,揍死那土匪!还有我说你个小温啊,你在旁边站着就着好,多什么话——”还没说完,秦立公招呼左右站岗的行动队员,“来人,把刘昌也关起来。” 刘昌变了脸,“校长,您这是——” 秦立公负手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韩铁锤虽然撒了谎,但你同样不能证明自己没杀人。先老实在这里呆两天吧,出去乱逛,潘万军的人要把你逮住,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刘昌叫唤道:“校长c校长,我保证不出学校大门,您别关我啊!” 秦立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这种色中饿狼,管得住自己的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打了一架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在晨光微熹的六点醒来,学员出操整齐划一的呐喊和跑动声,似乎就在头顶盘旋。随即,昨日的全部记忆滚水般翻涌回脑海。 她承认,过去在军统局本部的生活,一年也未必有昨天一日精彩。而这不过是开端,精彩与危机并存,往后显然不比本部好混日子。昨晚,审完韩铁锤,关押了刘昌后,秦立公笑咪咪地问她:“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这位坐镇一方的老牌特工,他所有的举动必蕴深意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譬如让初来乍到的温宁参与审讯,在温宁看来,泰半是对她的考量。至于是考量她的能力,还是真实身份,抑或二者兼有,不得而知。因此,藏拙绝非适合的应对之策。而伫立秦立公身畔的乐弈始终一副生人勿样的冰冷模样,不会给予她半分暗示。 她想了想,说道:“我并不清楚石州城的建筑和地理状况,只有一点疑惑——刘昌从醉川楼出来,非得走东南侧门?醉川楼是否没有其他侧门?还是,由东南侧门走,离回学校的路程最近最便利?” 乐弈的眸中难得地掠过一缕惊诧。 秦立公转过头,“乐队长,你怎么说。” “我调查过,醉川楼北面还有一道侧门,只不过当晚管事的家中有事早退,提早锁了那道门。” 温宁点头,“这能解释通了。校长,您看我虽然是军统的人,其实半天的特务工作也没干过,实在惭愧。” 秦立公意味深长地直视她,“我瞧你是个可塑之材,现在开始特务工作,也不晚啊!你说说看,你方才为什么劝止乐队长动刑?” 温宁踌躇着。 “放心大胆地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我跟乐队长都是老资格特工了,还能没有风度,笑话你一个小姑娘家?!” 温宁咬了下唇,说道:“我猜测,校长您和乐队长早就心里有数,韩铁锤那种直人粗人,根本不可能是日谍或者共产党。” 秦立公眸底有笑意,“所以你看不下去,心慈手软了?” “不,不仅因为心软了,而是我当时在想,校长您抓韩铁锤另有用意,我不敢妄自揣度,而您让我参与审讯,除了考量我,必定还因为我在审讯过程中能够有一点小用。可是,我对此案内情一无所知,审讯中没有我擅自插嘴打乱节奏的余地。思来想去,忽然灵机一闪,小女子与男子的区别,无非以柔克刚,当发生激烈冲突难以转寰时,以旁人能够理解的女子柔肠,缓解事态。” “好好,你这小女子,倒是肯动脑筋,有些九曲心思!”秦立公眸底的笑意浮到了脸上,“干咱们这行,得有天赋才行。有些人啊,总以为暗杀c刺杀才叫特务工作,傻帽!高级的特务工作,是做人c搞政治。” 现在,在温宁身边,余南正睡得香甜。审完韩铁锤,步行大半个学校,走到这间属于她的宿舍时,已近午夜。好在余南贴心,早已为她备好了床单被褥,暖瓶里盛满热水,洗脸架上是崭新的毛巾香皂,她那破损的皮箱规规整整地安放在床侧的小桌上。余南,因为等待太久实在倦困,竟合身蜷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简单洗漱后躺在余南身侧,她浸入熟睡的鼻息感染了温宁,让温宁在一整天的折腾和忙碌后,得到了一个好觉。 温宁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推开门,山区六月的清晨仍有料峭寒意,远处的山峦缓缓启开墨蓝的屏障,凉风伴挟学员出操的声音传送,愈加清晰贯耳,但没有对这处幽静小院造成丝毫影响。六月的气候,适于好梦好睡。 这片教职工宿舍区位处学校西北方向的高地,几十间平房或成排或圈成小院,错落点缀分布。排房集中住宿男教工和普通女教工,临接山崖的两个独立小院落,条件较好,由北至南,分别是秦立公夫妇和管理层女教工的住宅。 昨晚,奉秦立公之命为她领路的行动队员曾简要指划并说明:管理层女教工的小院基本按北方四合院的规制修建,目前住了四个女人一个男人,坐北朝南的正房住的何曼云,东侧有一道小门,可通往秦立公夫妇的小院;余南住在东厢房,罗一英住院门旁边的后罩房;西厢房有两间,且后门靠近山崖,私密性较好,住的何景中和蒋蓉蓉夫妇。至于温宁,虽然够格住进来,但院内只剩西厢房旁一间不足十平米的耳房可以勉强居住,只能“委屈将就”了。 温宁走到天井位置,刚刚依照记忆将住所与居住人重新作了一次对应,蓦地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人,跟她撞个满怀,“叮铛铛”,坠落物件的声音在宁静的院中格外清楚。 “哎呀呀!”那人低声抱怨,埋头捡东西。 温宁连声抱歉,弯腰帮忙,看清撞她的是朱景中,“噫,朱组长,大清早的,你从哪里来?” 朱景中忙着收捡四下散落的钱币,嘴上支吾道:“哦,我,刚刚晨练回来。” “山里空气好,早起锻炼有利身体,朱组长真是会生活啊。”他脚上拖曳一双有灰垢的黑皮鞋,身上有酒气,哪里像晨练的,温宁忍笑道:“朱组长晨练,是喜欢跑步,还是更喜欢球类运动?” 朱景中讪笑,敷衍地点头。 西厢的房门这时“嘎”地开了,蒋蓉蓉出现在门口,她压低了声音,口吻仍然是命令式的,“朱景中,赶紧给我进来!” “嗨,蓉蓉唉,出什么事了一一一一”伴随何曼云娇嗲慵懒的声音,正房的灯咯噔一下拉亮,整个院落顿时光亮数度,让温宁能够看清蒋蓉蓉脸上的怒容。 穿一袭水红色苏绣软缎睡衣的何曼云,一边掩嘴打呵欠一面拉开门,四下看了看,“吓侬一跳,以为又遭贼了。没事我再回去睡几分钟——哟,温宁妹妹起得真早,朱大哥昨晚手气不错,满手是钱,发财了!恭喜恭喜!” 她说着“发财c恭喜”的时候,蒋蓉蓉的脸色不见和缓,反而更增几分铁青。待到何曼云转身时,蒋蓉蓉瞪圆了眼,从牙缝里挤出话:“还不滚进来!丢人现眼!跟这些个没事闲逛找机会勾搭人的小妖精纠缠个什么劲儿!” 温宁听蒋蓉蓉这话明指自己,无中生有,辱人清誉,恁是再好的脾气,也生起几分怒火,蹙眉正要怼回去,却听“呯”的一声裂响,本已回屋的何曼云猛力开门,重新回到了门前的石阶上。有一瞬,温宁捕捉到她眸中升腾起爆燃的怒潮,燃过即熄,紧抿的唇线缓缓上勾,很快塑成得体大方的标准笑脸。 何曼云曼条斯理地说道:“蓉蓉,这你么说话可不太好哟。咱们有理说理,有些男人嘛,贪玩,在学校在院子里不是秘密,小赌怡情,更算不得丢人。你啊,河东狮吼,管教自己男人,可以。不过,何必祸及无辜,扯到温宁妹妹身上呢。” 蒋蓉蓉斜睨温宁,两手交叉合抱胸前,对何曼云说:“我这个人,最看不得某些女人,凭美色勾引男人上位。以为有男人撑腰,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别看错了,我蒋蓉蓉可不是忍气吞声任人踩任人踏的!” “想不被踩踏倾轧,仅靠威胁恐吓只怕不行。路不平还有众人踩,一个人若是没有真本事,就只能做垫脚的石头。”温宁淡淡说道:“方才,蒋姐说什么勾引男人上位,恕温宁不懂,姐姐所说的男人是谁?莫非在你有限的认知里,上位者全都缺乏基本的认知和能力,是可以轻易被引诱的?你这是看轻了自己,还是看轻了咱们的上司?!” “这——”温宁的话锦里藏针,蒋蓉蓉的语塞,不过很快化恼为怒,“嗵嗵嗵”踏着一双塑胶凉拖鞋冲到温宁面前,挠住她的衣领一掌打在她的脑门,“装纯样儿的小骚蹄子,勾搭我男人被抓现行还不认,老娘不信治不了你!” 温宁完全懵了,只觉太阳穴位置扑扑剧烈搏动。她实在没想到,蒋蓉蓉竟然如此泼辣不讲理。她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在蒋蓉蓉准备继续第二拳的时候,有人疾冲而来,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这是闻讯赶来的余南,她一把将温宁掩在身后,“泼妇,你敢打温宁!”冲上前去踹蒋蓉蓉,却被朱景中死死抱住半边身子,蒋蓉蓉爬起扑上来就劈头盖脸打余南。 “别打架,别打了!”何曼云一面喊,一面跑过来,不小心足下绊倒摔了一跤。 眼见余南要吃亏,温宁手无寸铁,情急之中提起脚畔的瓷制花盆,咣当摔地砸得粉碎,抓起其中一块瓷片划入朱景中肩臂。 朱景中吃痛,哇哇大叫声中松了手,余南由此得脱束缚,反手一拳当即打得蒋蓉蓉口鼻流血,还要再施一记时,听到有人厉声喝道:“住手!” 秦立公和他的夫人赶到了。夫妇二人都身穿睡衣,罩一件薄外披,显然是被这边院中惊动,来得匆忙。几近同时赶到的还有一路小跑进来,拿毛巾揩着汗的罗一英,她拉亮了四面的廊灯,小院顿时亮如白昼,一时她也惊呆了。 面前的五个人,不是身上挂了彩,就是鼻青脸肿。 秦立公痛心疾首,以至说话在打哆嗦,“你们,你们也叫军统特工?你们也配称党国军人?!内讧c丢人!鬼子还没打过来,自己人先把自己人干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息事宁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夫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虽然匆匆赶来未及梳妆,发髻倒不显凌乱,淡绿绸衣衬得容色格外明净,身量适中,眉目平和,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温柔秀娴的气韵。她嗔怪地扯了下秦立公的袖口,说:“别急,消消气,究竟发生什么事没搞清楚呢,发什么火。” 秦立公吞下一口气,“说,怎么回事!” 朱景中“啪”地立正,“报告校长,嘿嘿,这好像是个误会。我晨练回来,跟在院子里散步的小温撞了个正着,天黑,看不清楚,还以为进贼了,两边就动了手。”转过头朝温宁赔笑,“小温,你说是不是?” “晨练?我就纳闷了,怎么没在训练场看到你啊!”罗一英冷笑着插话,“别是又去赌到天亮,偷偷摸摸溜回来的吧。” 秦立公沉声道:“又去赌了?我记得上周你还跟我保证过,戒戒戒!作为学校的政教组长,你这样怎么以身作则?你好意思台上一堆大道理,台下麻将牌九搓得哔哗响!” 朱景中被训得抬不起头。 秦立公又转头直视蒋蓉蓉:“小蒋,不是我想斥责你。瞧你在特校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模样,半点亏都不肯吃。我告诉你,管不好丈夫,就是失职,就是无能,今后别再让我听到你那些牛皮哄哄的狠话!” 蒋蓉蓉一下子就哭出声来,“校长,我有什么办法,他是您的下属,我还能弄根绳子栓他啊——” 秦夫人忙上前扶住蒋蓉蓉,柔声劝慰,又说:“老秦,这都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秦立公回到正题,问温宁道:“刚才朱景中说的,是否属实?” 情绪尚未回复的余南一脸气愤,正要抢答,温宁拉住她,微笑道:“确实是这样,刚才灯一亮,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真是不好意思!” “该说不好意思是这两口子!”秦立公气恼地说:“没有朱景中的赌到天光,哪来这出戏。小朱c小蒋,瞧瞧你们,欺负人不害臊,小温一个女孩子,刚来特校第二天,就被你们打成额头都青了。余南,有时间陪小温到医务室去瞧瞧。” “我们还被打流血了呢——”蒋蓉蓉不服地低声嘀咕,秦立公严厉的目光扫视过来,她赶紧闭了嘴。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都是一场误会,我来作个中,说个合。”何曼云的笑声总让人感到愉悦,她走过来说道:“按理说,温宁妹妹昨天到校,咱们作为老同志,应该设宴接。不巧被刘昌那件事耽搁了。不过嘛,今天也不晚,正好咱们好久没聚过,不如,晚上咱们一起聚聚?校长,您看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小何就是机灵。”秦立公露出一缕微笑,“这个建议很好!嗯,谁作东——” 余南和罗一英同时将目光投向朱蒋两夫妻。 朱景天拐胳膊磳蒋蓉蓉,后者双目朝天,撅了撅嘴,不搭腔。 “当然我作东。”何曼云接下了话,“身为办公室主任,公务接待,迎来送往,是我的职责。昨天我失职,今晚特设薄宴一席,以作赔罪。校长,您瞧我诚意够么?” “你一向都有诚意,不过拜托别再让咱们吃食堂小包间,你可以签单,我已经吃厌了。”余南心疼地察看温宁脑袋上的青紫,嘴上也不空闲。 “坏丫头,我哪儿得罪你了,成天找我的茬儿,这是在说我小气是么?”何曼云佯作恼怒,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我偏不让你看低了,今天的主客是温宁,温宁你说,想去哪儿吃?” 秦立公也兴致盎然地说:“对,小温,你说说去哪家馆子吃?” 温宁深感为难,“我刚到石州,不知道哪家馆子味道好”话说半途,蓦地脑中灵光闪烁,“不如去醉川楼?听说,那是石州城有名的酒楼,刘组长虽然在酒楼旁边出了事,咱们正好吃饭之余找找线索,工作生活两不误。” “这主意不错!”秦立公颔首,定了下来。 待大家都散了,回到温宁的房间,余南私下对温宁说:“方才你拉住我干嘛,让那朱景中胡编什么遭贼,你是贼吗?!” “你说他在胡编,难道秦校长看不出来?”温宁倒水洗水,一边说:“把事情搞大,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这场架,咱俩没吃亏!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南长叹一声仰卧床上,面带沮丧,“唉,原来是这样!天啦,这些领导的花花肠子,我总是摸不清楚,不知道为这个吃了多少暗亏。你来了,我算有了底气。往后,全指望你提点我。” 温宁将毛巾晾好,笑道:“没有这么复杂,做自己,有脾气性情也挺不错,至少大家都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会当面惹你。她们也怕被你当场修整,自讨没趣!” 余南一骨碌坐起,似有顿悟,说道:“你的意思,在机关做人,要么像你这样,藏着掖着;要么像我跟蒋蓉蓉那样,当面锣对面鼓?” 温宁想了想,说:“差不多吧,要不然以蒋蓉蓉的性情,秦校长对她的容忍度如此高?” 余南不以为然地冷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她是财务出纳,指不定校长有多少私帐从她那儿过路,要不就她那两口子的德性,早被撵出几百里地了。” 温宁说:“她得罪的人真多,我瞧罗一英也挺不待见她的。” “这些人中间的故事可多着呢,回头有时间我跟你慢慢讲。”余南催促温宁赶紧梳妆打扮,得步行近20分钟,才能到达学校东南角的食堂吃早餐。 吃过早餐,又步行半个小时,来到办公楼。 温宁坐在蒋蓉蓉对面的办公桌上,开始了在特校的第一天正式工作。 按照军统局惯例,会计与出纳需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方便工作,也互相监督。以前刘昌只是兼任会计,因此有独立的办公室,不用跟出纳挤在一起。现在温宁任会计,自然要进入原本由蒋蓉蓉独享的“财务室”,跟后者面对面了。 财务室位于二楼,温宁进去时险些没能推开房门,桌上地上堆满各种帐本表单,简直无法立足。蒋蓉蓉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她埋头在杂乱无章的纸堆中,听见温宁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温宁说:“这个,蒋姐,我的办公桌——” 蒋蓉蓉提起手中铅笔,傲气地朝对面指划一下,“喏,这里,自己收拾。” 蒋蓉蓉“分配”给温宁的办公桌灰垢尘积,同样堆满各类物品。 “这办公室,怎么这么乱啊,等会儿要不要我也帮忙整理一下?”温宁拎起桌上的一叠表单,四下散落的灰尘令她立即屏息。 “得,闲事少管,这些帐册只有我知道哪年哪月哪个科室的,你,你别来添乱!”蒋蓉蓉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脏乱差的办公环境,一点儿也没有在意灰尘的乱舞。 温宁捂住鼻子,“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帐册?这些,不应该在刘组长那儿吗?” 蒋蓉蓉抬起头,她被打流血的鼻子仍然通红,与白暂的肤色对比鲜明,显得格外滑稽。“别提了,刘昌那个懒鬼色迷,成天只想着讨好校长和躲清闲,把粘贴票据做分类帐的事全交给我,他只管每月统计总帐。学校上千名学员,每天开支多得不得了,我一个人得做多少个人的事,累死我了!”说这些话时,她显得不胜其烦,但脸上又分明浮动着自感能力超群的骄傲。 温宁看在眼中,颇感好笑,也不再去招惹她,先慢慢将桌上物品归类收捡,又往办公室何曼云那儿借了块抹布,花了一两个小时,刚将办公桌收拾得可以坐下,秦立公打来电话,令她立即去他的办公室。 温宁以为有特别要紧的事情,谁知秦立公只是找她要上月行动队的开支明细。 她回到办公室,将秦立公的指示传达给蒋蓉蓉。 蒋蓉蓉皱起眉头,“上个月行动队的明细?我还没整理出来。” 温宁笑道:“蒋姐,你看你这么忙,不如先将上个月的帐移交给我,我帮你整理。” “哟,温会计,拿到了圣旨,这么快就急着接班了?”蒋蓉蓉冷笑起来,“不过没有人监督交接,我不敢违反财务纪律,擅自把帐本给你啊!” 温宁为难地说:“这可怎么办,校长等着要。” “哪有这么急。”蒋蓉蓉垂头慢吞吞地拔弄算盘,“谁不晓得行动队是校长的心头肉,乐弈跟校长最贴心。行动队的帐嘛,还不是任他们打着保密的由头,想拿什么单据来唬弄我们,就拿什么。明细不明细,无非鼻子敷衍眼睛,什么要紧——” 正说着,电话铃又响了。蒋蓉蓉接完电话,“啪”地用力挂上,甩给温宁一张臭脸,“行,校长亲自给我下指令了。算你狠!”她走到室内一角,左右开弓乱翻之后,递给温宁半人高两沓单据,“行动队的全在里面,你自己慢慢找。” 因为忙着清理单据,中餐后,温宁回到办公室加班。临时下午上班时间,王泽敲门进来,“蒋姐还没来?” “王队长,你来报销费用?稍等一会儿再来吧。”温宁客气地说。 王泽见廊外无人,便上前凑近,眨巴着眼,神神秘秘地说:“温姐姐,听说,早上你们打架了?” 特校的消息传得真快啊,是谁告诉他的呢?温宁含笑不语。 王泽一副熟知内情的模样,“别不好意思,就蒋蓉蓉那德性,我都想打她!你干得痛快,解气,我支持你!” 温宁还是不搭话,忙于手中的活路,王泽伸长脖子瞥了两眼,说:“噫,校长找你要行动队的开支明细了?你刚来,第一回,小心点哟——” “你说什么?”温宁惊诧地回问。 王译眼珠一转,惊觉自己失言,忙摆手后退道:“没,没什么,呵呵,我逗你好玩呢。”转头一溜烟不见了。温宁则因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郁闷且寻思了整个下午,直到下班铃响,何曼云热情洋溢地上门招呼她和蒋蓉蓉赶紧下楼,坐车去醉川楼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宴席惊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接风宴定在醉川楼二层最好的包间得意阁。作为主宾,温宁这回被“请”至秦立公的左首入座,其余人等依然按照开会的位次入席,惟有蒋蓉蓉与王泽换了座,与丈夫朱景中相邻而坐。这样,秦立公的左侧依次是温宁c乐弈c朱景中和蒋蓉蓉,右侧则是何曼云c余南c王泽和罗一英,九个人刚好围成满满一桌。 坐定倒上茶水,温宁诧异地问秦立公:“怎么没见嫂子啊?” 秦立公说:“都准备好出发了,突然有点头晕,低血压老毛病,在家里歇着呢。噫,刘昌呢?” “他呀——”在私下场合,何曼云的声音总会平添几分粘嗲,“我可找了他一整天。也不知道躲去哪儿,总不成因为迁涉命案,他找个角落拿条绳子上吊了吧!” 众人哄笑,气氛顿时愉悦起来,蒋蓉蓉尤其咯咯笑得起劲儿,“就他?舍得钱舍得美女舍得吃喝?咱们这些人全送命,他也舍不得死啊!” 何曼云又道:“还有陆主任,校长您也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参与这种聚会的” 秦立公兴致很高,“行,上菜吧——对了,乐队长,咱们的司机怎么安排的?” 乐弈道:“校长放心,在楼下厅堂开了一桌,咱们有吃的,他们也有,不会饿着。” 王泽呵呵开笑,“是的,都会有吃的。”秦立公咳嗽一声,罗一英替王泽添茶水,“喝茶。”王泽闭上嘴。 何曼云早已预订了菜式,秦立公发话,包房服务生即刻传达下去,不过一会儿功夫,水煮鱼c红烧猪蹄c辣子鸡c鱼香肉丝c麻婆豆腐,一道道经典川菜摆上餐桌。 “校长,如今抗战胶着时期,资源紧缺,戴局长也一再重申,要厉行节约,严厉铺张浪费大吃大喝。所以您看,我点的全是家常菜,不算违反规定吧。”何曼云往秦立公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片,娇滴滴地说。 秦立公尝了一口,指点着菜式,说:“川菜就有这点好处,食材简单,价钱便宜。做出的味道,又十分的咸宜可口啊!尤其这醉川楼,老实说,连我这个一贯吃甜的江山人,现在也越来越喜欢这口子了!” 乐弈侧首,对指挥上菜的包房服务生说:“咱们校长夸你们餐馆了,认得坐在主位上的这位长官吗?我告诉你,这位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秦校长,带‘中央’两个字,别吓破你的胆。秦校长赏光醉川楼,是你们的福气。你家老板在不在,秦校长都来了,他还不赶紧过来!” 也许乐弈说话时居高临下且冰冷的态度颇具震慑力,也许“中央”二字太过唬人,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包房服务生诚惶诚恐,连连朝秦立公鞠躬,“长官好,我马上去请老板!”飞也似跑去送信。 秦立公笑指乐弈,说:“你啊你,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就威吓人。瞧把人家小孩吓成什么样!” 乐弈随手从朱景中放在餐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地吸了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真被吓坏了?” 温宁本就觉得乐弈的“威吓”,实在与她过往了解的他大相径庭——虽然这次见面他已经改变许多。现在,他似乎话中有话,她不禁心中直犯嘀咕,快速将在座所有人扫视。 他们的神情看上去都很自然,何曼云在向秦立公敬酒,王泽和罗一英各自吃得津津有味,蒋蓉蓉“噗呲”吐着鱼刺,朱景中向乐弈借火引烟。最后,温宁与余南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整个下午,温宁都没能跟余南照上面,据说后者的电讯组在破译紧急电文。现在,温宁能感觉到,余南的目光中,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为难。 “小温,看你模样哪里不舒服?校长,要不我先带她去趟卫生间?”温宁正在思忖中,余南突然站起。 温宁立即配合,轻捂腹部点头,垂首做出略感痛苦的表情。在她低头之际,正好能看到坐在正对面的罗一英弯腰捡拾不慎掉地的筷子。罗一英今天穿一袭中式棉绸长衣长裙,方才上楼途中,何曼云还夸赞过她这身衣裳,仙袂飘飘。温宁分明看见,罗一英在捡筷子的时候,露出套在右脚祼的枪套,她不着痕迹地取出手枪,拉开保险,又放了回去。 刹时,温宁脖后冷汗涔涔。 在她的身侧,秦立公放下酒杯,和颜悦色地说道:“不急。老板马上就到,见过面打过招呼再走,这样才有礼貌。” 余南只得坐下。这时,说曹操,曹操到,老板来了。 醉川楼的老板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年纪,个头不高,脸长且白暂,眼大眉淡嘴小,操一口纯正的川地方言,人未入室朗笑先闻,“秦校长,小弟来迟一步,抱歉c抱歉!”指挥紧随身后的服务生,“来,赶紧把好酒给各位长官奉上,今天这顿饭,小弟我请!” 一名服务生将两坛酒放上餐桌,站回老板身后,接着又进来两名服务生一左一右逐个为客人斟酒。 秦立公坐着没有动,扬声道:“老板贵姓?” “鄙人姓江,单名一个雄字。校长叫我小江好了。”秦立公态度倨傲且官威隆重,江雄见状略有踌躇,不敢贸然上前套近乎,伫立在房门位置远远地赔笑打着哈哈。 “江老板的醉川楼开业有几年了吧,生意不错啊!”秦立公道。 “承蒙校长关爱,街坊邻居照顾生意,小弟的酒楼民国二十五年营业,算起来也有三年多了,呵呵,勉强糊个口!” “是啦,居然在咱们眼皮底子下混了三年,”秦立公手指敲打桌面,似有感触,“再让你们继续混下去,爷们就不用再混了!”蓦地手形变敲为拍,沉声喝道:“动手!” 温宁眼前的世界顿时换了篇章。 乐弈和罗一英同时站起拔抢,分别射向江雄和站在他身后的服务生,他们的目的很清晰,并不立刻要这二人的命,因此二人均是大腿中枪,踉跄后退中忍痛从腰间拔枪意图还击。 距离二人最近是朱景中和蒋蓉蓉。朱景中出腿如电,一记快速凌厉的左侧踹腿,击中江雄的腹部,力道之凶猛令后者口吐鲜血,根本爬不起来;服务生的枪已然拔出来了,蒋蓉蓉从餐桌上抽出切割红烧猪蹄的餐刀,直逼两步,朝服务生斜划一记,趁他慌神闪躲之际,左手扼住他的衣领用力拉近,右手餐刀由下向上捅中了他的胸部,干净利落。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另两名负责斟酒的服务生,一个已行至乐弈身后,另一个正在给王泽斟酒。第一声枪声响起时,在乐弈身后的服务生立即去掏藏在腰间的枪,何曼云已然站起,举枪击中他的胸口,余南的袖箭随之而至,割穿其咽喉,当即倒地毙命。 正为王泽斟酒的服务生则机灵一些,在王泽出拳击打他的面部时,他将酒泼到王泽脸上。烈酒的辣性影响了王泽拳击的准星,服务生在右颊中拳时抽出了手枪,瞄准秦立公。王泽第二拳连环击至,正中服务生的下颌,后者的枪口就偏向了秦立公身旁的温宁。 这一场变生仓猝,不过电光火石间,温宁几近傻眼地呆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直至对面的服务生子弹出膛,有人推压她的左肩,将她摁在座位下。 “呆着,别动!”乐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他举枪击杀了王泽身后那名服务生。 与得意阁内的枪战相呼应,楼上楼下楼外,同时枪声大作,时有流弹穿透秦立公身后的玻璃窗户,擦入墙柱和梁间。 有四五名执枪服务生冲入包房,见老板江雄已然倒地不起,只得且战且撤,除秦立公和温宁外,其余人在乐弈带领下,执枪追击出去。 激烈对峙的枪声在十余分钟后稍歇,不远处仍有零散的枪击声,像一粒粒黄豆相继爆裂。大约三十分钟后,乐弈精神奋发地振步走回房间,向稳坐泰山的秦立公汇报战绩:围剿醉川楼日谍行动全线告捷,生擒日谍首犯江雄及协从五人,当场击毙十三人,缴获物资正在盘点中。 秦立公弯下腰,朝蹲在餐桌下的温宁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笑容,“小温,战斗结束,可以出来了。” 其实,在其他人出去追击日谍的时候,温宁已经打算从餐桌下站起。她虽然不会打抢,不能参加战斗,但至少应当跟秦立公一样,端坐着,以示与同事共进退。不过,秦立公摁下她,以长者的口吻说道:“小丫头,你跟他们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不会躲子弹,别枉自被流弹送了小命,划不来啊。蹲着蹲着,没人笑话你。” 蹲在餐桌下,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闪回。她实在没有想到,特校的这些同事,在会议上争吵,在小院内打架,为琐事闹得鸡飞狗跳,跟市井小巷的俗人毫无分别,竟然还有着如此配合默契,执行果决,勇毅刚厉的一面,包括她私心瞧不起的朱景中和蒋蓉蓉!窥见这一面,方能将他们与特工二字划上等号。相较之下,她最为无能且懦弱,真是自惭形秽。 这样的温宁,怎么会没人笑话呢? 她站起的时候,正巧被蒋蓉蓉逮个正着,哪能错失嘲讽的良机,“哎哟,蹲趴的特工爬起来了?这么没用,早说啊,下回给你预备个地洞。” 乐弈调过头淡淡看蒋蓉蓉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隐藏炸弹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醉川楼一役,特校大获全胜。秦立公和乐弈唤上余南乘坐吉普车,另有四台三轮摩托则押运犯人,火急火燎赶回特校。余下温宁等六人和部分行动队员无车可坐,被“扔”在醉川楼前,等待摩托车送达犯人后折返。 这是薄暮时候了,温宁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从远处镶着金边的山巅褪却,原本璀璨的云彩就像染色过重的水墨画,层叠堆积,全凭背后的余光衬托丝缕气度,只是那光芒,终究黯淡下去,云与夜幕合为一色。微风习习,暮色无声地降落在逐渐荒凉的青石板街道上。 何曼云拢了拢长及脚踝的碧色针织薄开衫,迎风打了个喷嚏。 “曼云啊,我说校长急匆匆赶回去,怎么只载了余南,没载上你呢,车上又不是没座位?”蒋蓉蓉说话时,顺手去挽朱景中的胳膊,着力显示夫妻亲热的优越感,不想挽着朱景中早上被余南刺中的那只胳膊。他吃疼,抽搐般连弹数下,想将她推开,仍然被固执地挽住。 夜色覆盖在何曼云的长睫上,昏黄的路灯投射下,她的目光微冷,“刚才蒋姐不是也想凑上车去,亏得朱大哥识时务拉你一把,不然被校长踹下车,那就真没脸了。” 王泽嘀咕道:“行动的时候人人有份,后头的就分三六九等。” 罗一英冷眉横视他,“就你话多,涉及到密码本,只有余南有这本事,当然不关咱们的事。” “得了,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方才抢密码本的时候多危险,咱们几个,哪个怕死没卖力!瞧,抢到密码本了,这项大功劳的嘉奖,肯定又是行动队得大头。什么时候,咱们能雨露均沾啊!”王泽一副牢骚样,索性蹲在地上数灯影。 “都为了打鬼子,分什么彼此。再说,没有乐队长,你还有命在这儿聒噪。”罗一英故作恼怒地踢王泽一脚。 “呵呵,我不这样说,怎么能显得我也是个计较名利的俗人!”王泽仰头朝她做个鬼脸,这瞬间,让温宁觉得这小伙子挺可爱。 当王泽说到“怕死c卖力”时,温宁注意到蒋蓉蓉的目光移向自己,忙问向罗一英,“怎么,密码本,还有密码本?” “方才啊,真是惊险。”何曼云用娇柔的声音接过话题,走过来亲昵地挽住温宁,“乐弈领着余南,跟咱们几个兵分两路追击日谍。杀到三层的阁楼,几个扮成伙计的小鬼子火力压制得凶猛,拼死的劲儿阻拦,好在咱们相互帮衬照应,更加有一英,巾帼不让须眉,枪法如神,到底把那几个挡路的干掉了。冲进去的时候,好家伙,原来进门时扮作帐房接待咱们的鬼子正在发报,朱大哥想上前来个活捉,左脚都跨出大半,王泽小伙子眼尖,发现沿门槛有一条丝线,赶紧拉住了他。不然啊,这脚踩丝线,引爆旁边拴的手榴弹,什么电台密码日谍,跟咱们一块儿,全都飞上天,完蛋!” “这些日谍,真是凶残狠毒!”温宁怒斥,“后来呢,你们怎么干掉那鬼子的?” “那鬼子,倒没能脏了咱们的手,”罗一英道:“他见奸计被拆穿,吞下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头一歪倒在电台上,死了。” 温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事情没完。”王泽也凑过来,绘声绘色地开聊,“要不人都说,鬼子不是人!日本鬼子真叫做毒,死了还挖个坑想让咱们跳!” 王泽说,当时日谍倒毙在电台上,众人便闯入室内搜罗可疑物品。这间阁楼甚小,不足十平米,像是存放杂物的仓库,屋顶墙面可见蛛网,惟一的小窗台上晒挂着七八条长了霉斑的腊肉,阴潮的木炭,肮脏的桌布餐巾,还有许多破损了的碗碟,杂七竖八地胡乱堆沓,迎面一股冲鼻的泡菜味儿,呛得何曼云直皱眉。入门右侧码放几张破旧的桌椅,自尽的日谍就合身环抱电台,倒毙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的长方形小木桌上,小桌抵墙放置,虽然略有倾斜,并没有被压垮。 虽然脏乱难,但众人都知道,往往这种环境最能隐藏重要物品或线索,因此不敢大意,各自分头翻查。罗一英和王泽在特校都是教授技侦科目的,当然不仁扒拉开日谍的尸体,作初步尸检,并没有特别发现,倒是电台的真空管已被损坏,电台无法启用了。 罗一英将没用的电台撂地上时,留意到诡异——那张小木桌经过这番动静,仍然保持原有的倾斜度,没有继续垮榻下去,简直有些像生在这面墙上的。她凑近了仔细瞧,再回忆枪战时日谍发报场景,蓦地省悟,失声喊道:“大家看,这张桌子就是以这个角度固定在这面墙上的!” 在众人的围观下,她蹲下敲敲桌子的四条腿,确定包括断掉半截的那条腿在内,全部实心没有中空藏物。她再尝试地敲打木桌与墙连接处下方布满污痕的墙面,这一敲,手下陡然一空,伴随“嘎”的轻响,墙面犹如匣箱般洞开两扇小门,骨碌碌滚出四五卷二指宽的胶卷出来。 何曼云眼疾手快,拎起滚至自己足下的一卷,细看几眼顿时双眸放光,“好像,这是密码本?!”抬眸见胶卷实在太长,末端仍在墙内,连忙拉扯几下。得到提醒,或刚刚捡得胶卷一端,或正手执胶卷中段查看的其余四人醍醐灌顶,罗一英距离“墙洞”最近,自然直接往内去拿胶卷,其余几人则忙不迭地“霍霍”扯拉,生恐动作慢了已落手头的胶卷被旁人夺走。 “别动!”罗一英的手探至“墙洞”中央,脸色霍然生变,疾声阻止同事继续拉扯胶卷,不过,似乎已经来不及! 她的指尖,触及到某种被油滑的纸张包裹的粉尘,颗粒细腻,但是,绝没有少女肌肤的美感。 只有恐怖。 她告诉温宁:“那一瞬,我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呆傻,脑中一片空白——炸药就在我的手指下,我相信,那些被他们争先恐后拉扯的胶卷,最终会拉开引信!” 幸而,与罗一英的提醒同时出现的,还有乐弈的匕首。 快c薄c准,扬手飞旋中寒光凛冽,形同天降的乐弈顺次割断了何曼云c朱景中和蒋蓉蓉手中的胶卷。 再后来,当罗一英从“墙洞”搬出那包引信与胶卷缠绕连接的炸药,这些原本还暗怪乐弈多事的人,只能冷汗浸背,面如土色了。 朱景中抹一把冷汗,问乐弈:“你怎么看出来这里面有诈?” 乐弈拾起一截胶卷,递给紧跟身后的余南,环顾四周,说:“我看不出来。就是鼻子好使,闻到了泡菜的气味。” 何曼云说:“唉,咱们都闻到了呀,有什么奇怪!” “那么,你们在这屋里找到泡菜坛子了?”乐弈不待众人回答,直接指向半嵌入炸药包的玻璃试管引信,“泡菜在这里面。” 乐弈小心翼翼地从炸弹内将引信拆除拿出,指引众人趋近细看。玻璃试管长不过10厘米,直径约3厘米,最上端设置一块固定的软木塞,其下距离约2厘米处则设置一块浮动的软木塞,以一根电池导线相连。方才何曼去拉扯的那几枚胶卷的最前端,被人精心钻孔以丝线串联,捆在电池导线上。浮动的软木塞下,稀疏地以水盛装红绿交映的泡菜,其中红白萝卜和青椒最为抢眼。 蒋蓉蓉疑惑地说:“这有什么关窃?泡菜炸弹?这也太可笑了!” 罗一英呲之以鼻,看也不看蒋蓉蓉,冷冷说道:“外行就是看热闹,没瞧见泡菜中有几枚豌豆?这是德国人发明的玩艺儿,豌豆泡水发胀,会挤压浮动木塞升起,推动两块木塞结合,触发引信,引起炸弹爆炸。” “就这几粒豌豆,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触发引信呢!”何曼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抚着胸口说:“我说一英啊,人的聪明总是好坏参半。好处是及时发现了日谍的秘密,免得某天这整幢炸了焚尸灭迹,咱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坏处是没想到他们会以这些胶卷为诱饵,让聪明的人主动拉导线引爆炸弹。咱们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要不是你们一个个邀功心切,争抢这密码本,也不至于立于险地!”一直潜心查看胶卷内容的余南抬头,对乐弈说:“我怀疑,这是日本人最新的电台密码本。这套通讯系统启用才三天,加密程度极高,本部的破译专家一筹莫展。按照鬼子的惯例,这个密码本的有效期不会超到七天,很快会再次更换。如果咱们及时将密码本送回本部,不仅可以破译重要情报,说不定还能推动专家破解日本人的电台加密方式!” 蒋蓉蓉雀跃得蹦起,摇着朱景中的胳膊:“捣毁日谍巢穴,加上缴获绝密密码本,咱们站岂不是大功两件,喜上加喜,会发上好大一笔奖金!” 朱景中吃疼地连连皱眉,却又不敢斥责蒋蓉蓉,“先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密码本,余南你能确定?” “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王泽插嘴道:“就凭日本人如此处心积虑地保护这堆东西,我敢打包票,一定是真的!朱哥,我跟你赌十块钱,敢不敢下注——”蒋蓉蓉横眉过来,他赶紧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余南却只接收乐弈问询的目光,对他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真伪。咱们站目前的主要工作任务是教学,不用监听敌台。不过近日教学实演中,接收过几条电文。回去对照大致可以分辨真伪。” 就这样,秦立公第一时间带乐弈和余南返回特校。一人要突击审讯日谍嫌犯,一人得抓紧初步辨别密码本的真伪,都是刻不容缓。 在等待摩托车从特校折返的漫长时间里,从面前六个人的七嘴八舌和相互补充中,温宁总算厘清了她躲在桌下避弹时,在阁楼发生的惊心动魄。述说中,在他们脸上,她看到了成功擒拿日谍后意气风发,也看到远离危险后,几个女人彼此间的嫌隙与微妙的较劲。 真是复杂啊,她想,一定要抓紧向余南打听点儿她们的私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讨价还价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一行人回到特校时,在正门恰与从校内开出的“经7012号”卡车照面,看见开车的是小张,乐弈和余南坐在副驾驶位。王泽大声打招呼,问去哪儿去,三人没有回答,车也未停,径直驰离。 罗一英将王泽拉回摩托车座位上,说:“大呼小叫做什么,他们还能去哪儿,肯定落实密码本是真,连夜送往本部!” 与温宁同坐一台摩托车的何曼云含笑远观卡车远去,悠悠道:“送你来,载他们回,同一台车,不易引人注目。就是卡车笨重些,时间上稍有耽搁。不过嘛,长途漫漫,正好让金色的麦粒从灰色的苞衣中探出头来——” 温宁微笑,“良辰美景,诗情画意,好像来自惠特曼?不过,我怎么听不懂——” 何曼云煞有介事地认真看向温宁,“说起来你跟余南还是闺蜜,她喜欢乐弈,你莫非没瞧出来?抑或是装傻?” 温宁心中一动,虽然与余南重逢不过两天时间,她微妙的小心思,自己是真没发觉,还是恰如何曼云所说,以装傻的方式逃避? 何曼云拍拍温宁的肩,伏在她耳侧俏语昵然,“你也不用回答我。在这所学校里,有的抖机灵,有的装糊涂,真真假假,全都深究起来,还活不活呢!”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道若隐若现,令温宁有片刻的走神。 “怎么,还在为今天钻桌底的事挂心?”何曼云察言观色,误会了温宁的心思,“别往心里去。校长啊,疑心大,信任的人只有乐弈,组织这种行动通常不会制定预案,全靠参加行动人员的临场发挥,这是考察人呢!再说,你来学校第二天,他就找你要行动队的开支明细,这是对你青眼有加——” 温宁脑中快速地琢磨何曼云的话,联想到下午王泽那通古怪的言行,忽有顿悟,道:“你也知道行动队的开支明细,难道——” 何曼云叹息一声,掩不住满脸的幽怨愁闷,“唉,知会你吧,每回从校长的办公室传出‘行动队明细开支’这七个字,就意味着会有特别行动。至于行动目标和方式,惟有校长和乐弈知道,咱们得闻弦歌而知雅意,快速反应配合。你说,他出的题目烧脑不烧脑?” “那,我过关了吗?”没想到醉川楼行动的内容,这些同事同样不知情,温宁咋舌。 何曼云但笑不答时,驶入校内的摩托车停下,一名行动队员跑过来传达命令,秦立公让温宁去一趟审讯室。 “喏,答案来了。”何曼云狡黠地朝温宁眨巴一下左眼。 温宁下车时,发现其他人的表情多少有点异样,蒋蓉蓉说话承袭一贯的怪声怪腔:“又是温会计单独受召见,看来新人总是最受照顾和青睐的,曼云,你说是不是?” 何曼云斜睨蒋蓉蓉,笑得散淡而妖娆,“蒋姐啊,朱组长还在身边呢,瞧你的话,听起来掂酸吃醋的劲儿,比方才阁楼里的泡菜味道还要冲鼻!” “成天斗嘴吵嚷的,也不嫌累得慌!”罗一英跃下车,冷冷撇话,“王泽,查寝时间到了,磨蹭什么!” 王泽呵呵道:“姐,你可不懂了,困在学校多无趣,这叫情调!” 罗一英冷哼,“哦,原来就属我缺情调,不跟你们一路人!” “不是,不是——”罗一英走了,王泽连忙一边解释一边小跑跟上。 何曼云看着两人的背影,似自言自语地捂嘴轻笑,“王泽这小伙子,咋这么服一英管教?真是不怕年岁误,只怕一物降一物!” 朱景中在旁摇头叹息:“女人多的地方啊——”话没说完,已经被蒋蓉蓉拉走了。 温宁走进防空洞的审讯室,远远就听到里面鞭笞和惨叫声交替起伏,与阴暗潮湿的环境相衬,格外显出几分瘆人。 秦立公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室内等她,将放在墙角的一只大纸箱推到她面前,说:“这是从醉川楼内搜出的帐簿帐册,乱七八糟的,我眼神不好,吃力,你拿回去瞅瞅,看还有没有新发现。” 温宁应喏着大致翻看了一下,有日常购物收支的流水帐,也有分类帐和总帐,总有七八十本,“校长放心,我今晚加班清查。” “不需要这么急。明天我会让人把箱本送到你办公室。叫你查这个帐,也是以防万一。”秦立公坐上办公椅,以领导的姿态评价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温宁脸上发烫,低声道:“属下给石州站丢脸了!” 秦立公摆摆手,“术业有专攻,这怪不得你。作为一名新人,今天早上你能想到主动提出到醉川楼吃饭,这让我很惊喜!特殊行动,也得顺势而为,学校里面教职工和学员加起来,上千人,鱼龙混杂,浑水里面掺沙子,必定隐藏有日谍。露出形迹让他们有了防备,行动就困难了!作为新人,由你提出到醉川楼吃饭,最为适当。所以说,今天你哪怕一枪未发,也得先记一项首功!” “这——”温宁羞赧地吐了下舌头,“记功也太容易了,纯属无心之功——校长,您说记功,我能否大胆跟您还个价?” “哦,”秦立公笑了起来,“小丫头大胆,跟我还价钱!” 温宁道:“这无心之功,我先抵扣在您这里。校长,您对我的考察恐怕不止这一回,下次,我若犯上无心之过,两相抵扣,您得饶我一回,行不行?” 秦立公哈哈大笑,“真是做会计的,这笔帐,算得门儿清。” 见秦立公笑得开怀,温宁暂且放下心,看来秦立公对她的第一次考察,还算过关。这种首功,无非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用,如果能抵扣以后在工作中的失误,划得来。到现在,至少从表面上看,秦立公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秦立公又道:“醉川楼的事情,实话跟你说,乐弈已经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等待收网时机。本来还可以等等,不过补充兵团士兵被杀事件,说明日谍的行动越来越猖狂放肆,居心险恶,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渗透下去,里应外合,危及重庆安全,必须给予迎头痛击!今天的行动很顺利,说明石州站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 这席话说得云里雾里,温宁艰难地把握其间的关键词,尝试着推测道:“您是说,士兵是醉川楼的日本人杀的?” “聪明,一点就透!”秦立公夸奖她,“几个日本人吃不过刑,陆续招了。醉川楼是日谍在川中地区最大的据点,直属特高课第二课课长南造云子直接统辖。从老板c帐房到伙计,都是他们精心调配的日谍。那个名叫江雄的老板,真名叫江川雄夫,七七事变前一直在满洲活动,是个‘中国通’,套取了不少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东北三省沦陷,少不了他狗日的‘功劳’。到石州后,他以酒馆老板身份为掩护,广结人脉,套取经济政治和军事地理情报,实是一枚毒瘤c炸弹。这回落到咱们手里,戴局长有令,先放在石州审,凭乐弈的手腕,不信从他嘴里挖不出有用的东西!乐队长和余南往本部送密码本了,快的话,后天早上就能赶回来,在日本人还没得反应前,打个时间差。咱们石州站和特校,总算在局里好好地露了一把脸!说不定,还能替前线殒难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秦立公的情绪从最初的高昂兴致,转化为唏嘘叹息。办公室内有了短暂的沉默。 “那位姓韩的土匪,跟日谍没有关系吧?”温宁脑中莫名地冒出韩铁那张痞里痞气的脸,适时转换话题。 “当然没有关系,明天就交回补充兵团,刘昌也得放了。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潘万军理亏一头。嗳,瞧你的模样,怎么突然关心起那名土匪了?!” 温宁踌躇片刻,说道:“校长说笑了,我不过在想,韩铁虽然易被煽动,但闹得这么风起云涌,身后恐怕有人推波动澜,补充兵团内部,也隐藏有日谍吧。” 秦立公不耐地挥挥手,“那种兵团军营窝子里,最容易被渗透。不定是日谍,共党也有可能。共党最擅长的,不就是背后煽动学运和工人罢工,闹腾各种运动?这是潘万军的事,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也没耐心替他捉虱子。” 见温宁点头没有搭话,秦立公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温,我今晚跟你说这么多,甚至涉及机密,因为我认为你是可造之材。特校里头,女人多,嘴碎,是非多,你也看见了,相信已经心中有数。我不希望你掺合到那些小女人的是非中去,这样容易心态失衡,影响工作。无论做会计还是特工,心平c气顺,看得清主次,稳得住架势,把得住分寸,才令人放心,令我放心。这些,你懂么?” 温宁很快明白了,这通怀柔的“谆谆善诱”,不过传达了一项中心思想——秦立公需要一名绝对效忠于他的会计和部属。她在军统本部没有根基,也不属于任何派系,这一点,在来石州前,秦立公想必早已打听清楚,这大概也是他敢用她的原因之一。对于领导而言,会计的忠诚永远摆在首位。不过,从这一点展开去思考,刘昌,莫非已经逐渐失去了秦立公的信任? 她当即立正敬礼表忠心:“从踏入特校那刻开始,温宁只是,也只能是石州站和校长的人,必不负校长厚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半途遇袭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次日上班时间,果然如秦立公所言,温宁前脚进办公室,后脚就有勤杂员小赵奉命将装满帐簿的纸箱送到。 晚半步进办公室的蒋蓉蓉一眼就瞥见了,说:“哟,小赵亲自送来的,校长真是心疼小姑娘,怜香惜玉的心,都快偏到胳膊窝啦!” 对她的怪腔怪调,温宁已经习惯,特地当着她的面打开纸箱露出帐簿,“校长昨晚给我交待的任务,醉川楼的帐本,三年的,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蒋姐,今天你工作忙么,能不能帮帮我?” “去去去!”蒋蓉蓉连忙推手,挑眉指着自己的办公桌,“我哪有这闲功夫!再说,校长单独给你的‘恩惠’,牙齿嚼碎也得吞下去!赶紧搬开,把东西离我远点,这种机密材料,你新来的不懂,我还得避嫌!” 早料到蒋蓉蓉会推脱,温宁微笑着抽出两三本,将纸箱塞进办公桌下面的柜子。 作为日谍的重要巢穴,醉川楼即便需应付税政稽查,帐簿不敢过份作假,但应当会未雨绸缪,不可能完全真实反映日常经营情况。因此,其实温宁对在帐簿内找新线索这件事,不存多少希望。只不过财务尚未移交,手头上没有工作,姑妄行之没有丝毫损失,也就埋头仔细地查看起来。 她从记载时间最早的帐簿开始查看,那是民国二十五年,西历1937年11月中旬,南京沦陷前不到一个月,这说明日本对国民政府西迁的战略部署早有预测,预先已把钉子插往西南要塞。这半个月的帐本很薄,基本记录餐馆开张前的启动情况,接手原先经营不善的酒楼,每年租金一万法币,相当于温宁这类军统普通职工的十年薪金,就算近期物价飙涨,同比重庆,这个价格也相当令咋舌。这可以解释为原有的家具设备一应俱全,且有部分库存的酒水物资,省去了大笔添置费用。当然,更能体现日谍急于盘下这栋酒楼之心情迫切。再往下看,是一些零星的购置生菜米油的开支,数额很小;从发放职工薪金的记录分析,此时除老板江中雄夫外,员工仅有两人,一个帐房,一个打杂,应当是该据点的核心成员。职工并非一夕之间全部招录到位,差不多陆续花了三个多月才录齐十八人,期间甚至辞退了人。不过,自录齐后,人员差不多固定下来,温宁一直翻到1938年6月的帐簿,发现基本没有变更。 “温小美女,在看啥呢?!”温宁正边看边想得入神,身后有人敲她的座椅,回头一瞧,原来是刘昌,连忙站起问好。 蒋蓉蓉没有这么客气,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嗬,组长,有事的时候找不着你,这会儿从哪个金窟窿里钻出来了?” 刘昌自然不会说,他刚从审讯室被放出来,“听说昨天干了件大事儿?我也没放闲,校长另有安排——” 温宁一本正经地替他打掩护,“刘组长深受校长器重,干的更是大事儿,可不是从金窟窿里出来的。” 刘昌重重咳嗽一声,说:“小温,财务交接的事情,缓两天再办啊;小蒋,赶紧地,把前几个月帐做出来,别老太太赶集,慢手慢脚,耽搁了正事。” 蒋蓉蓉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马老腿慢,人老嘴慢。老娘手脚是慢,不比你这条跟着屁走的狗腿子,嗅着气味就撒开了跑!” 温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刘昌会回过头对骂,谁知他背着手转身就走,权当没听到,嘴里还念叨着:“我得往补充兵团打个电话。哼,韩老大是吧,土匪c流氓!特校放了你,兵团能饶过你!敢污蔑我,不让你脱层皮,咱这个刘字倒过来写!” 听刘昌这样说,韩铁应该已经被移交给补充兵团,他违反军纪带头闹事,回去后恐怕会吃点苦头。如果刘昌利用在补充兵团的关系“加码”,苦头自然更大。温宁暗自思忖此事时,韩铁的身影不知不觉又浮现脑海。想到他,一时好笑,一时觉得可爱有趣。大概进入军统以来,身边充斥的春装刻板沉闷,锱铢计较,心计深沉,每日需与他们斗智斗勇,已有太长时间没有出现这样鲜活生动的人物了。 她想,韩铁这样的人,他的土匪生活必定生动多彩,而她的那些战友们,在前线的战斗同样多彩而壮烈。哪像她这样,憋闷在这所学校里,整日里琢磨别人的心思,虚以委蛇。无趣无聊的孤身战斗,让她毫无热情和建树感,石州的地下党组织又在哪里呢?来之前,妙手并没有告诉她联络方式,只说必要的时候,地下党组织会主动联系她。 正在思索时,楼下和走道传来一阵喧哗叫嚷声,她推开门,正碰到快跑上楼来的罗一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余南回来了,刚被抬上去!”罗一英匆匆扔下一句话,飞奔上三楼。 余南回来了?不对啊,按照车程,她不可能这么快从重庆返回。 抬上楼?应当是抬进秦立公的办公室。为什么要抬,而不是自己走? 难道,她受了伤? 想到这里,温宁心怀大乱,走回办公室,匆匆将正在查看的几本帐簿锁入柜中,也快步小跑上三楼。蒋蓉蓉见她神色不对,赶着尖声追问两句,温宁哪有空理睬。 秦立公的办公室门前布有守卫,温宁打过报告,意外地被允许入内。 她一眼就看见斜倚在单人沙发上的余南,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打着绷布的右臂上仍有血色沁出。 “袭击我们的是日本人,他们相互配合变换方位角度攻击时,说的是很简短的日语。还有,乐队长说,他们使用的手雷是改良后的九九式,杀伤范围有30米,落地即炸,因为资源紧张,产量有限,主张配给特勤人员——”负伤的余南正在向秦立公汇报,思路清晰,表达准确,站在左侧的罗一英笨手笨脚地为她抹拭额头的虚汗,何曼云则在记录。 面前这一切,让温宁放缓了急于奔向余南的脚步,与她两厢对视,确认并无大碍后,静默地站立聆听。 “你说,凑晨三点左右,你们在西溪遇袭?嗯,那里距离重庆约一百公里。”秦立公一边发问,一边在墙面上张贴的四川省地图上指点具体位置。 “对!”余南急切地说:“校长,具体情况来不及细说,我返回途中荒山野岭,勉强找到一匹马,一直没能找到电话,您赶紧向本部致电,让他们派人往西北合川方向接应乐队长!当时事发突然,小张为救我们殉国,我也负伤没了战斗力。他和我只能兵分两路,一个往重庆送密码本,一个回特校报讯。他孤身一人引走了追兵,十分危险!” 秦立公紧锁眉头,来回踱了数步,问罗一英道:“你怎么看?” 罗一英道:“醉川楼一网成擒,密码本被启获一事,纸包不住火,日本人能够知道不稀奇。不过他们行动如此迅速,说明密码本确实很重要。无论如何,救人要紧!” “对,救人第一!”温宁和余南异口同声附和。 秦立公转身,快速拨通电话。一通交谈后,紧绷的脸色和缓下来,说:“瞧你们这紧张样儿,怎么,都对乐弈帅小伙子有意思?方才我就在琢磨,都这时候,快十一点了,西溪距离重庆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凭乐弈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想办法赶到本部。最不济,脱身半点问题也没有!呵呵,刚才本部反馈,乐弈和密码本一个也不少,完整无缺,本部正在抓紧译电。给你们透露一点绝密消息——凭这密码本,对日谍战工作将有重大突破,讲不定可以破获在国民政府高层任职的日谍!” 温宁和余南松了一口气。 何曼云轻柔笑语:“瞧校长,说的哪门子气话,乐队长再有本事,也是校长领导有方。所谓谋定而动,校长是谋,乐队长是动。” 罗一英和余南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秦立公坐上余南对面的沙发,满脸关切地将她打量,“你和乐队长劳苦功高啊,好好养伤,党国和我,都亏待不了你!医务室陆主任呢,怎么还没来?余南你的伤口,自己处理包扎的?这可不行,粗糙马虎,发炎了有你受的!” “打电话请了,她应该马上就到!您也知道她的性子——” 何曼云放低了声音,显得为难地说:“她只管轻重缓急。” “嗯,”秦立公轻描淡写地说:“她现在如果手头有重病号,是会晚一点儿到的。”扭头看见温宁,“小温,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温宁确实走了神,现在思绪被秦立公强拉回来,决定说出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猜疑,“校长,方才一英姐说,“醉川楼被破获的事纸包不住火,因此日本人部署了半途袭击。不过,我查阅帐簿后,冒出一个大胆也冒昧的想法:帐簿中记载醉川楼员工共有十八人,咱们抓获和击毙的员工也正好十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实在太过巧合。世上没有这般严丝合缝的事,醉川楼,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咱们要不要再仔细核对名单?” 秦立公笑着摆摆手,说:“小温,你能想到这点,不错。不过,这次行动前,乐队长早就将醉川楼的所有员工画像造表,行动后一一对照核对,没有错漏。年青人,要相信巧合的机率,就像相信奇迹的存在!” “奇迹只为敢想敢做的人存在。” 秦立公办公室的门被从外轻轻推开,走进一名手提药箱的女子。哪怕她看上去不复青春年少,仅穿一袭白大褂,挽最简单的连环髻,温宁仍然觉得,惟有“气态闲静,丰姿雅丽”八个字,可以形容她。 她是特校医务室主任陆鸿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重大发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陆鸿影进来,这间办公室的氛围悄然有了微妙变化。 何曼云赶上前抢过药箱,“鸿影姐,我正琢磨呢,今天日头毒,您最怕暑气。不过啊,我想,只要走得开,您无论如何会赶过来!”依旧一张甜嘴,只是说话时,少了浮亏,眉目格外端肃,那股子实诚劲儿,仿佛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其实她今天脚踩一双细尖跟的高跟鞋,沉重的药箱接过来,立时压歪了半边臂膀,难得罗一英竟搭了把手,共同将药箱放上了茶几。 余南一见陆鸿影,简直如见亲人,原本忍耐着伤痛,此际竟然撒娇般“哎哟哎哟”喊痛起来。 秦立公没有站起迎接,侧首微笑与陆鸿影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惟有从温宁站立的角度,似乎看见他在这瞬间,眸底掠过一缕亮色。对于像秦立公这样久濡官场和特殊职场,他们的眸色早被浸染得深若寒潭,因此这意外的亮色,让温宁暗自惊奇。 “还晓得叫痛,瞧你毛手毛脚,伤口处理跟小娃娃的嘴一样,咧唇开齿!姑娘家对自己的身体不经心!这是在胳膊上,要换在脸上留下疤痕,瞧你怎么嫁出去!”陆鸿影弯腰检查余南的伤口,嘴里怪责着,不过语调轻柔爱怜,更像某种宠溺。“还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疼吧,表扬你一下。” 余南享受着她的怜爱,说:“乐弈帮我取的子弹,他下手真狠!” “谢谢他,下手再狠也是保你的胳膊。他又不是专业医生。”陆鸿影打开药箱,开始认真地清理余南的伤口,酒精抹上去,余南“咝咝”咬牙,嘴上却不放空闲,“姐,听说您以前干外勤的时候,跟咱们校长是搭档。他受伤的时候,您下手不会也这么狠吧?” 秦立公笑道:“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净瞎揣测,我干外勤那会儿,就没怎么受过伤!” “可惜啊可惜!”余南叹口气,朝秦立公挤眉弄眼,“校长您要是受过伤,我是说小伤,您跟陆姐会不会发展出点什么——哎呦!喂,小温,还不过来帮把我胳膊撑着点,我疼得都在打抖了,没看见啊!” 这一喊,温宁和何曼云都凑近了,一个握紧余南的右手帮助支撑,一个给陆鸿影打下手递送药品器械,惟有罗一英是彻底闲着了。 何曼云说:“瞧你一张利嘴,都调侃起校长和陆姐来了!也就陆姐疼你,看把你娇惯得!” “她这张嘴,只算利,还不够损——”陆鸿影依然笑得柔美,“利嘴的话,是从喉咙眼里蹦出来,跟手雷似的,放手就炸;损嘴的话,才会直戳到人心底头!” 何曼云故作左右巡视一番,说:“还好,损嘴的不在这屋里。”连温宁也听得出来,她们所指的损嘴之人,是蒋蓉容。 “她啊,挺可怜。谁愿意成为整个单位的笑话?做女人难,做军统机关的女人,更难——”陆鸿影叹息着,无意间抬头瞥见温宁,“这是新来的小温吧,模样真清秀,一看就是斯文淑女。” “可不是,鸿影啊,我瞧小温跟你有几分相似。”秦立公插了一句。这句话没令陆鸿影有丝毫异样反映,倒是何曼云拿着纱布的手微微一滞。 温宁笑道:“校长取笑,我哪能跟陆主任相提并论。陆主任是真正的秀外慧中,见之忘俗,让我心生倾慕向往。” “呀c呀c呀!”余南突然怪叫。 陆鸿影一怔,说:“药已经换完了,你哪里还痛?” “我牙酸!一英,曼云,你们的牙酸不酸?”余南嘻嘻笑着揶揄。 陆鸿影没好气地拍余南的头,站起身说:“伤口重新给你处理过,你这情况,顶好跟我回医务室吊几瓶药水,预防伤口继续发炎!” “行啊,行啊!”余南笑咪咪地站起,跟屁虫般猫在陆鸿影身后,“任务完成,我正好睡一觉。姐,晚餐您单独给我做好吃的,我想吃枣泥拉糕c纪妃伴龙颜,好不好 校长,你答应的吧?” 秦立公挥挥手,算作同意了。不过,余南说到这两道江苏菜的菜名时,何曼云和罗一英明显地喉咙眼吐口水,掩饰不了的垂涎。秦立公说:“鸿影,说起来很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川菜固然有味够劲道,你也知道,咱们特校这些人,多半来自江北,还是想念家乡的味道啊。你住在医疗室,平常咱们照顾不到你,近期抽个空到咱们的小院做做客,顺便露上几手,替这些小馋猫解解馋?” 余南正待拍掌叫好,陆鸿影礼节性地朝秦立公微微躬身,淡声说:“年岁大了,手艺生疏,也操劳不起,照料一两个人权且勉强应对,校长见谅。” 秦立公抿唇锁眉,郑重点头,“也对,你治病救人,先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来日方长。” 室内气氛骤然冷降,也到了各自告辞,各忙各路的时候。 温宁将余南扶至楼下,确认过她的身体实无大碍后,悄声问道:“你刚才说校长和陆主任什么啊,东扯西拉的?” 余南故意放慢脚步,与走在前面的陆鸿影稍隔一段距离,附耳过来,“你知道什么?咱们特校里的故事,多着呢,改天有时间慢慢跟你讲!校长和陆姐,原先就是——”她比划出一对的手势,“可是,让咱们现在的嫂夫人横插一扛——”对此,她似乎无穷惋惜。 “余南,要邀请小温一块儿去医疗室吗?”陆鸿影突然转过身发问,温和的审视目光落在温宁身上。石州六月的日头算不得毒,至少比重庆要温柔五六分,斜穿树翳投射向陆鸿影的眉宇,像极了她的名字,半明半寐。 美极了。温宁心中赞叹。“不不不,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她谢绝,“烦劳陆主任照料余南。” 她回到办公室继续翻查账簿。尽管秦立公认定醉川楼日谍没有漏网之鱼,她仍然心存疑惑,这一疙瘩压在胸口,无论如何不畅快。这时,秦立公打来电话,“小温,我认真思索了你关于醉川楼可能存在漏网之鱼的意见,有一些道理。这样,你再仔细从头再尾查一次,看看这三年来,他们的员工究竟有什么变化。列个单子出来,到审讯室跟行动大队的人核对一下。咱们得把这帐做平了才安心!” 温宁领会其意,道:“校长说得没错。有时候帐做不平,看上去只差那么几分几厘,其实相隔十万八千里,中间也许有大纰漏。就是要找出这几分几厘,得花大的功夫!” 旁听二人电话的蒋蓉蓉竖起眉毛,“你跟校长在讲什么?我可是清清白白,从不贪公家一分钱,别想找我的篓子!” 温宁忍笑道:“蒋姐,谁还能找到你的篓子?都晓得你俭省自律,校长刚才还说,要我向你多学着点呢!”蒋蓉蓉这才化怒为喜,暂且平复了心气。 按照时间线,顺沿已查的帐簿和凭证继续翻检下去,醉川楼作为日谍据点的端倪越发显现。三年多来,每到年关腊月二十四至正月十五,购置生活用品和粮食的总量,仅较平常减少一半。按照中国旧俗,这一时间段餐馆会集体歇业,放长假让员工回家过年,本地人按照习俗在家团年,不会去餐馆吃饭,是生意最为冷淡的时段。看来,醉川楼没有放员工回家——回日本本土的路,大概太长太遥远。 这些问题,温宁看看笑笑也罢,她关心的还是“人”。从头查到尾,会计凭证每月领收薪金的表格上,员工总数始终维持在18至19人左右,名下或按手印或签字,清晰明朗,帐面做得干净,凭证装订得整齐,这是日本人的风格。她列出一张大表格,逐月统计员工增减情况,发现有一个人的活动,比老板和帐房先生还要频繁。此人在表格上载名“张野”,这当然不会是真实姓名,特别之处在于,此人是最初跟随江川雄夫来醉川楼成立据点的“三人组”成员之一。温宁查至民国二十八年的会计凭证时,发现这一问题,她随即赶紧翻查近两个月尚未装订的发放薪金——“张野”消失了。不过,再往前翻几个月,“张野”的名字又赫然在列。在忙乱的翻查中,有一页凭证纸单落在她的脚前,她捡起细看半晌,蓦地心脏怦怦直跳。 她拨打秦立公办公室的电话,此时才留意到已经过了上午下班时间,蒋蓉蓉早就捧着饭盒吃饭和午休去了。 意外,电话居然通了,她急声汇报:“校长,我有发现,请求当面审讯日谍嫌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只回答了一个字:“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离奇死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计划的核校日谍名单,迟了半步。当她顶冒正午烈阳匆匆赶到审讯室时,正碰到一名行动队员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她拦住此人说明来意,他跺脚道:“还核对什么哟,几个日谍全死了!” 秦立公闻讯很快赶到,首先命令封锁消息,然后入内察看现场。 死去的六名日谍关押在防空洞右侧岔道的囚室内,均是分开单独关押。从江川雄夫一一检视过去,死亡症状全部相同,面颈部青紫,口鼻有稍许血迹。 秦立公反手就扇了身边的行动队员一记耳光,怒喝:“你们干什么吃的,废物!我一再交待,严防死守,不能让这几个有寻死的机会!瞧瞧他们的症状,服毒!毒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给他们的?” 那名行动队员吓得腿一软,跪在秦立公面前,“校长,冤枉!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跟兄弟们里里外外,连带扒开他们的嘴巴指甲全检查过了,没有藏毒啊!” “他们没有藏毒,就是有人传递了毒药!我早就知道,还有日谍隐藏在特校里面!查,所有接触过这几个的,给我挨个严查,尤其是你们这些看守人员!查不出来,我就以渎职罪把你们全毙了!”秦立公发起火来有雷霆之怒,周边几名行动队员全都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他抬头看见站在一侧,不敢上前近视尸体的温宁,怒火东移,道:“还有你,畏手畏脚,你怕什么?打不来枪连尸体也不敢靠近,你是党国特工,还真当自己贵家小姐?!” “近伏时段火气过高,冲涨血压,于养生驭事有百害而无一利,校长,万事先缓缓。”伴随清越的声音,手拎药箱的陆鸿影走进囚室,及时解救了遭受池鱼之殃的温宁。 见到陆鸿影,秦立公眉间怒火虽然深重,脸上还能挤出几分笑,说:“哦,鸿影,你来得真及时,辛劳你抓紧进行尸检。” 陆鸿影环视左右,微笑道:“我需要一名助手。嗯,小温,就你了——” “我,我——”温宁瞠目迟疑片刻,很快识相地走到陆鸿影身边。 陆鸿影让温宁帮助传递尸检的工具。温宁鼓起勇气,趋近细看江川雄夫面目狰狞的尸体,死尸的恶臭熏鼻而来,她别过脸连连干呕。陆鸿影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只口罩,说:“怎么,没见过尸体?” 温宁戴上口罩,“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到的?白公馆,还是望龙门看守所?” “都不是,在街道上。”温宁心头泛起悲怆和愤懑,“国民政府迁都后,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就三天两头地奔过来,不晓得多少街道房屋在炮火中被夷为平地,更有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惨死。好些被炸死老百姓,血肉模糊,全身焦黑,断手断脚四散飘挂。” “你也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 “有一回,炸弹落在本部办公楼的旁边,戴局长安排职工搜救,我刚巧有事,赶到的时候,搜救已经结束,一家五口,没留下一个活口,全死了。我看到他们被抬上板车,就拿白布蒙盖上去盖上去然后,我全身发软,站不稳。一连好多天,每晚做噩梦。” “这是你的噩梦,也是所有中国人的噩梦。”陆鸿影手中的摄子在尸体的口腔里搜寻,蒙声说:“不过,咱们做这行,不就为了终结这场噩梦?不要怕。” “我不是怕,我是嫌鬼子脏c臭。”温宁小声地辩解。 “畜生当然又脏又臭。你不是专职医生或法医,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样,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巧法——必要的时候,把自己当作屠夫,宰杀畜生时,不要嫌弃污血弄脏自己的衣袍;杀死畜生后,它就是可以帮助你窥破迷团和真相的媒介,是破解噩梦的必经途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像研究一份会计报表那样,仔细地研读它,这样,你就会忘记,它的本质,就是一副臭皮囊!” 温宁用心琢磨陆鸿影的话,若有所思。陆鸿影竟然愿意如此教诲她,让她在感激的同时,又心存疑虑。 “来,说到不如做到。”陆鸿影将一柄又细又长的手术刀递给温宁,“现在我们一起下手,我需要剖开他的脏器查看出血情况。” 温宁的手如同乍被烫烙,发颤两下,可是陆鸿影柔软而坚定的手掌已经伸过来,紧握住她执拿手术刀的那只手。 切割撕拉,皮开肉绽。 温宁不自觉地闭上眼。 “一切黎明前的底色,都是黑暗。在候渡彼岸的此岸,你先要适应黑暗,再撕裂这片黑暗,抵达彼岸。” 陆鸿影的声音在温宁耳畔,喃喃呢语,却似乎有无尽力量,浇注入后者的四肢百骸。 温宁睁开眼,手下不再迟滞。 尸体腹脏被打开,温宁观察着陆鸿影动作,眼珠舍不得眨动一下。 陆鸿影忙碌中侧首看她一眼,带着笑意道:“怎么,看得这么痴迷,现在是怕还是不怕?” 温宁说:“您讲得对。有些东西,越是怕,越要凑近了瞧仔细,看个清楚明白一览无余,这样就不怕了。” “有悟性。”陆鸿影低声夸赞。 陆鸿影动作麻利,半个时辰不到解剖了两具尸体,再查看另外四具尸体后,给出结论:“校长,您分析得没错,这几个人全部是中毒死亡。” 秦立公点头,“不过,症状不像氰化钾,能看出什么毒物吗?” “现在大概可以认定,是一种名叫毒箭木的剧毒。想要确认的话,得等我回去做个实验,再跟石州城的老药工请教后。” “毒箭木?这倒是头一回听说。”秦立公说。 “对,这东西比较稀罕,主要生长在非洲c东南亚和我国的西南地区,西南人一般叫它加独。它的毒不在树皮,树皮还可以织成麻布,而在树干上。往树干上轻轻一划,就会流出白色的乳液。人和动物只要有伤口,碰到这种树液,就会血液凝固,心脏麻痹,几秒种足以窒息死亡。这几个人面带紫绀,内脏器官有淤血和瘀点性出血,症状基本符合。” 秦立公再度点头,认可陆鸿影的判断,“可是,你也说是树液引起中毒,这毒液从哪里来的?难不成——”他看向行动队员,“中餐他们吃的什么?” 行动队员忙答道:“中餐是食堂送过来的,我们检查过,就是一钵子炕土豆。我们——”他心虚地低下头,“我们觉得他们吃不了这么多,还随手拿了几块,也没出事啊——” “还有,这些土豆,日谍没有吃。”温宁轻声在旁指点以作提醒——每间囚室的铁门最下方,都挖有一个二寸见方的小洞,以便犯人拿取放在外面的食物;从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囚外的土陶破钵里,几块灰头土脸的土豆原封不动。 陆鸿影笑了笑,说:“校长,您不必多作猜想,毒药藏在哪里我已经找到了。” 秦立公眉宇一动,“难怪是钵?” 陆鸿影摇头,“在送食的钵上投毒,牵涉到食堂员工c送餐员工,程序太过复杂,不利把探。日谍不会用这种存在太多变数的方法。” 她指引众人走到铁门前,说:“你们瞧这儿的血迹?”她所指的,是送食小洞下方的铁门框,虽然铁门颜色深,但这截门框的血迹仍能轻易发现。“关在囚室的犯人,多半都受过酷刑,这种血迹比比皆是,并不引人注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尤其这一位置的血迹,我们容易理解为犯人取食时留下。不过,我观察过这六间囚室的同一部位,发现血迹太过均衡,几乎没有指掌印,像是有意敷抹过,这就令人生疑了。” “你是说,有人将毒液涂抹在门框位置,日谍主动以伤口触碰,引发中毒身亡?”秦立公眼睛一亮。 “我的猜想就是这样,当然,要确定,还得科学验证。”陆鸿影走到另一间囚室,观察良久后,弯腰用摄子从门框下的地面夹起一小块泥土,在温宁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试瓶。 秦立公快步在几间囚室穿梭后,第三次肯定了陆鸿影的判断,“鸿影,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你说得对,刚才我研究了六名日谍的倒毙位置,全都距离铁门很近,说明他们都是主动以身饲毒。” “那么投毒的人,应当就在特校内,而且,有机会就在这一两天内投毒。排查范围并不大。”温宁抢声说道。 “对,此人在日谍入狱后,才能对照囚室投毒,不难排查。”秦立公说话间冷冷地扫视几名行动队员,惊得这几人又是一哆嗦。 “排查不难。可是,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有四大疑点:其一,按照特高课的惯例,这些日谍为何不在被捕时服毒自尽,甘愿成为军统的活俘;其二,被俘日谍为何不早不晚选在今天这一时刻集体自尽;其三,据我所知,毒箭木毒素的提取远比氰化钾复杂,日本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毒用在这六个人身上,又是为了什么其四,也是最最可疑之处,日谍有能力阻拦乐弈和余南送密码本,为何在醉川楼竟毫无还手之力?立公,你难道不觉得,醉川楼一役,特校胜得太容易了吗?”陆鸿影思索片刻,直视秦立公缓缓说道。 秦立公悚然大惊,“难道说,从一开始,咱们就掉进了陷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借用电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特高课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以牺牲已经暴露的醉川楼为代价,必然为换取更大的收益。这一“收益”,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那本缴获的密码本。坐实密码本为真,让军统错误“破译”情报,引入弯道,带来的损失不仅秦立公和军统石州站无法承担,只怕连戴笠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特高课的目标确实是“密码本”吗?会不会又是新的烟雾弹? 温宁说出她的发现,让秦立公和陆鸿影有了确定的判断。她拿出翻查帐簿时,无意捡到的那页纸条。 这是一张看上去很普通的收据。上面写着“今收到醉川楼酒馆货款三百五十元”,落款为“美丽照相馆,民国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秦立公只看一眼,马上发现了问题:“照相馆?货款?难道是买胶卷?” “校长,密码本用的胶卷是什么牌子?”温宁问。 “矮克发。我当时就有些疑惑,矮克发的质量和显像效果远不如柯达,我还以为因为德国货比美国货更容易搞到,鬼子才选用矮克发。” 陆鸿影说:“近年来德国货的走私更加猖狂,价格也便宜,确实比美国货更容易弄到手,更何况在石州这样的小地方,照相馆大概只有矮克发。购买时间就在兵团士兵被杀发生前五天,敌人早有预谋!” 勿须,也没有时间追查这张收据为何没有被日谍销毁,脸色铁青的秦立公已经冲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要求接线员立即接通军统本部甲室。 当秦立公如梦初醒,意识到落入陷阱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变故让他措手难及,汗流浃背。 电话局的接线员满怀歉意地回答,石州通往外界的电话线发生故障,无法接通,正在抢修。他还说,近期重庆受日机轰炸过于频繁,基础设施损坏严重,发生这种状况在所难免。 电话不通,还可以电台发报。 不过,当秦立公调来摩托车,带着陆鸿影和温宁火急火燎赶到办公楼内电讯组值班室时,那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因为午餐和午休时间,值班室内只留一人值班,等午休后的组员回来交接班时,发现值班人员被一刀割喉而死,室内六部电台全部遭受毁灭性破坏。 余南是闻讯后直接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快跑而来的。面对此情此境,她抱着被杀害同事的尸体,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自责不已。 秦立公哪来心情宽解她,令陆鸿影和温宁一左一右将她拉至僻静无人处,问道:“特校还有没有电台?” 余南泣道:“哪能还有,给学员做教学道具的都全放在值班室。现在是全军覆没,我还当什么电讯组长!” “石州城内呢?据你所知,还有没有可用的电台?” “以前有商用电台的,不过您也知道,自从政府迁都重庆后,为防日谍利用商台活动,石州城内的商用电台全部收缴,上交本部了!若说再有电台,大概还有共党的电台在活动,我们抄收过电波”提到“共党”,余南的声音压低下来。 秦立公冷哼一声,“共党的电台,你们干电讯的都没查到位置,一时间往哪处找?再说,我堂堂军统,还找共党借电台不成?丢人!” 听到“借”字,余南蓦地受到提醒,脱口而出:“校长,可以借!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有电台——”她偷觑秦立公一眼,怯怯道:“被充兵团还有一部军用电台。咱们,可以向潘司令借!” “去求潘万军?!”秦立公眼底鼻腔都在冒火。 为免因工作渎职,给党国造成巨大损失,让个人被送上军事法庭,似乎惟有“求”潘万军这一条路。 秦立公等四个回至办公楼下,此时何曼云c刘昌c罗一英c王泽c朱景中c蒋蓉蓉等人和许多普通教工,均闻讯赶到。秦立公遣散普通教工,命令余南留下善后,其余组队长全部跟随他去补充兵团。 蒋蓉蓉便看向陆鸿影和温宁,嘟嚷道:“全都去补充兵团,干什么?赴宴还是单挑?” 陆鸿影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校长是去求人。带咱们一块儿去,体现诚意。”蒋蓉蓉连忙闭嘴,也收敛起不以为然的神色。 等到各自登车,一番交头接耳后,众人对此行目的差不多全部了然在心了,顿时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触霉头,惹恼了秦立公。 车行近半小时,通过城门和孙楚驻守的南郊关卡,再行二十余分钟,抵达补充兵团军营哨卡外。 因为出发前预先有过通报,车辆甫停,就有一名身材中等,面庞黝黑的上尉军官上前敬礼,道:“秦校长,属下补充兵团战训参谋吴永吉,奉潘司令之命迎候。” 秦立公呵呵笑道:“潘司令在?” “司令在作战指挥中心恭候。”吴永吉脸上不笑,说话硬梆梆,对视秦立公的目光中不见半分情感,然后笨拙地作出“请下车”的手势。 刘昌大声嚷嚷起来:“下车?!小子,瞧瞧咱们是什么人,你们司令不亲自迎接也罢,还敢叫我们下车!” 吴永吉看都不看刘昌,说:“兵团重地,守则第二十七条,外来车辆一律严禁入内!”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阴沟石头!”朱景中不满地发泄。 王泽乘机起哄,“校长,咱们索性冲进去,给他们破个例,又能怎的!” 秦立公瞪着营卡荷枪实弹的哨兵,黑着一张脸沉默半分钟,到底还是摆摆手,说:“既来之,且安之。来到人家的地界,得守人家规矩,这是礼数,是尊重。我往常怎么教你们的,人同此心!” 一行十人由吴永吉领路,步行进入补充兵团军营。 作为临时驻兵的军营,补充兵团相较特校,可称简陋不堪。佑大军营,首先入眼的是一个连一个的沙土场坝,吴永吉称之为“训练场”。这些“训练场”大小不等,大的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小的则最多能放进一两张乒乓球桌。环绕“训练场”的,则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帐篷,咔叽色一侧平角一侧三角形的美式帐篷最为高档,但数量极少;次一点是草绿色国民标准配置帐篷,防水功能远不如美式帐篷;最差也是占绝大多数的,是用各色土布搭成,形状奇怪不讲,有的还没有安装门帘。沿途走过,有意无意能看到不少打赤膊,甚至只穿一条短裤的士兵进进出出。 何曼云掩目,细声道:“哎呀,怎么能这样,真羞人!” 吴永吉说:“军营里只有男人,习惯了,各位小姐请原谅。” “装什么装,”走在温宁左侧的蒋蓉蓉低声唾道:“光着身子的男人都见得多,在这里装纯情。”朱景中忙拉她的衣袖,“快点走。” 温宁微觉害臊,有意侧过头。这时,她看见一堆红的绿的帐篷群中,有一个小“训练场”,十字形的木杆上,绑挂着一个人。 再瞪大眼睛仔细看,被绑挂的,竟然是韩铁锤。原先洁净平整的短褂上遍布鞭痕血迹,破碎褴褛,大当家的气势荡然无存,倒是那双棕色皮鞋还在脚上。 “吴参谋,那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绑在那里,还挨了打?”温宁停下步伐,大声问道。 吴永吉道:“违反军令,带头闹事,他犯的禁令多了去!逞能,要把所有事全一个人扛。挨打,示众,轻的!没被处决,全赖司令慈悲为怀!” 刘昌也认出韩铁锤了,道:“对对,贵军军纪严明,打得好!” “小人。”王泽不屑地低语:“刚才还闹人家规矩不对,不肯下车。” 温宁说:“那把人这么挂着,挂多长时间?” “三天三夜。”吴永吉说。 “他固然有错,该受罚。不过三天三夜,他还会有命?”温宁满怀同情地说道:“吴参谋,法外有人情,这位韩大当家有心抗日,不如放他下来,让他在战场上将功抵罪?” “三天都扛不过去,哪什么跟鬼子拼命?”吴永吉丝毫不为所动,“不把这货骨头里的犟筋抽掉,上了战场也会害人害已。” “犟筋可导正,不可抽取。”温宁道:“骨子里若是没点气劲,那才不能跟鬼子拼!” 在他们说话时,本在半昏迷状态的韩铁锤迷迷糊糊苏醒,半耷拉脑袋,喘气道:“妹子,真有缘啊,你又来看哥哥了放心,不用你求情,哥扛得住,死不了” 人已经半死不活了,语气仍然是不正经的调笑。温宁又好气又好笑,罗一英则不耐烦地推了温宁一把,催促快走,时间不等人。倒是陆鸿影边走边帮腔,对吴永吉温言道:“秦校长专程拜访潘司令,其中一件要务,就为兵团士兵被杀案件和后续事件,疑点重重。这位叫韩铁锤的,是重要的当事人和目击人,若是吴参谋心里头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开死了他,岂不形同灭口?” 吴永吉昂首直往前走,说:“这是司令的命令,我只管执行。” 陆鸿影微笑道:“吴参谋身为参谋,当知参谋二字的涵义,所谓为主公谋,为上司谋,对上负责,对下执行,这才是履职之道。岂能用一句‘只管执行’,推卸责任?” 这番话入情入理,吴永吉一怔,神色顿显犹豫。 此时,一名士兵跑来传达潘万年的命令。一是潘司令已恭候良久,请诸位贵客速到作战指挥中心见面,二是将韩铁锤一并押来,司令有话要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三枪惊魂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带着一干人进入补充兵团内惟一砖瓦搭建的建筑——作战指挥中心时,潘万军司令正跟几名参谋在沙盘上指划议论。听到吴永吉的报告,脸上堆笑迎上来,粗声喊道:“老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秦立公快走几步,与潘万军热情拥抱,一副亲密无间,“老潘,几日不见更增风度,日子过得不错?!” 潘万军原本是东北军第五十七军的一名少校营长,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参加过淞沪战役和南京保卫战。他有着东北男人的标准长相,手长脚长脸长,高鼻薄唇宽下巴,与秦立公并肩而立,足比后者大了两个型号,也更显硬朗阳刚。这样的对比,莫说秦立公本人,连旁观的温宁都深深感受到压迫。美中不足,潘万军少了一只胳膊,右边的。据说,是在南京保卫战中被日军炮火打掉的,这也是他“屈居”石州担任城防司令,没能再上前线的主要原因。 潘万军左右扫视一番,故作诧异,“你说来我这破烂地方,怎么一下子整这多人?军营伙食差得很,我可招待不起,不过啊,我还是羡慕你老兄,一出门身后跟着这么多姑娘婶子,怎么没见嫂子呢?” “工作,咱们来谈工作,扯家里的女人干嘛。”秦立公干笑,说:“潘老弟,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今日确实遇到难处了,事情非常紧急,客套的话不多说,欠的人情记在帐上。请你帮个忙,借电台一用——” 潘万军笑得嘴角都撅开成两瓣,“这话咋整的。石州城谁不晓得秦兄你的本事,上天摘蟠桃,下水捞龟鳌,杠杠的,没你办不成的事儿!谈什么帮忙,这不寒碜兄弟我吗,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身后几名参谋笑嘻嘻地应和。温宁留意到,潘万军话里的“蟠桃”二字,正与其姓名谐音,这席话确实很带意思。 “喂,——”王泽见秦立公受到如此奚落,忍耐不住地要跳上前理论,被眼疾手快的罗一英拉住。 潘万军看在眼中,“秦兄,瞧你手底下年轻人,就是气盛火门儿大,多讲两句玩笑话就耐不住。想过像我这样,被小日本的炮火压在壕沟工事里,心里得有多憋屈?冲出去拼命?我敢,所以掉了一只胳膊。小伙子,别想两眼血红地瞪我,换你,你敢吗?少在老子面前充英雄!” “我当然敢!”王泽涨红了脸吼道,很是不服气。 潘万军哈哈大笑,转向秦立公,又道:“秦兄,你找来借电台,也知道,我这里的是军用电台,概不外借。不过嘛,我潘万军能做主,一个字,借。就是,借之前,想跟你玩个小游戏——” 秦立公暗自松一口气,“什么游戏?” “老实讲,我瞧不起你们这些搞特工弄情报的。军统有什么狗屁用?要真弄到了有用的情报,淞沪c南京,咱们能打得这么惨?小偷小摸,鸡鸣狗盗,嗑叼个劲儿,上不得台面,就会在阴沟里搞小动作。不过嘛,我敬重秦兄,看你手底下这些人,就不知道强将手下有没有弱兵。这样,我从你今天带出的这些部下中,挑出一个人来,他要敢当我的靶子,让我连击三枪不躲不避不尿裤子,这电台,我借定了。如果这人怕了,当孙子了,不要紧,我同样借,就是委屈秦兄在外面说话时,捎带上一句话——潘万军那扛枪的,是真的杠杠的,我秦立公服气!”潘万军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冲着枪口吹气,斜觑特校诸人,“各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右胳膊没了,打枪只能用左手。这左手的枪法嘛,刚开始练吴参谋,我昨天打十枪,总共有多少环?” 吴永吉啪地立正,“回司令,共有57环,其中,两枪脱靶。” 潘万军点头,“57环,好数字,跟我原先在东北军的序列号一样。”深凹的双眸扫向特校诸人,“谁敢来啊!” “我来!” “让我来!” 潘万军的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前靠,争取这机会,憋了一口气闷气的王泽尤其叫唤得大声。这令潘万军颇为意外,“秦兄,我开始有些儿佩服你了,带的队伍有那么一丝丝意思。不过,我方才好像说的是‘挑’,决定权在我手里。来,让我挑挑,哪位更合适呢?” 他鹰隼般老辣锐利的目光在九个人脸上身上巡游,最后指向温宁,“就你了!刚才,好像就你没有叫嚷?喏,你转身往后面的墙上瞅瞅,那是枪靶,上头有三个红得发紫的气球没被击破。你这身高,气球正好在你头顶三厘米,真合适啊。” 秦立公一怔,“小温是新来的小姑娘——” “打仗打鬼子还分先来后到?你没瞧见死在战场上的娃娃兵?”潘万军一句话就将秦立公堵了回去。 陆鸿影含笑道:“换我吧,小温是文职。” 潘万军说:“陆医生,您是后勤医疗。一会儿这位小姐受惊受伤,还得您来照料。人不在其位,擅离职守,败仗,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大老爷们,专挑软柿子捏。司令,我替你害臊!”现在插话的,是押入作战指挥中心后,一直被晾在边角站着的韩铁锤。 潘万军凌目逼视过去,“韩铁锤,我的颜面,还轮不到你来扛。别说我欺负女人,出了军营和特校,有的是花枝招展需要我们保护的女人和百姓。能进我这作战指挥中心的,没有女人,没有土匪,只有战士!你没学会做战士,我来教;这位军统女特工要是学不会,我先替秦兄教一教!秦兄,你没有意见吧?” 秦立公为难地看向温宁,“小温,你——” “别说了,让我自己来!”温宁果断出列,昂首看向潘万军,“校长,时间紧急,没时间耽搁了。潘司令,不就三枪嘛,我能行!” 秦立公叹息摇头,挥手令部属左右退让,给出距离和空档。 温宁心底何尝不是击鼓般咚咚乱响,来特校履职不足三天,没来得及为党组织做过一项工作,就因为潘万军的枪法失误,非死即伤?冤枉,不值。总得设法让伤害可能降至最低吧。 她总认为自己多少有些急智,可真当洞黑的枪口对准脑袋,身边还有许多“围观”者时,她本能地挺直了腰身,胸臆中燃起视死如归的气慨,双手却不受控制轻瑟抖动,潘万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嘴角抹上轻蔑冷意,手稳,瞄定,扣动扳机。 “嗨,司令,墙梁上有蚊子,快打快打!”韩铁锤大声嚷嚷,目的很明确——扰乱潘万军的注意力。 枪响了,擦过温宁头顶,击裂一只红气球,并不刺耳的闷鸣,旋即被众参谋的齐声叫好淹没。勤务兵赶紧送上擦枪布。 潘万军一边擦枪,一边说:“瞅我这枪法,多少有些儿进步,不过——”看向韩铁锤,“我要敢继续乱喊乱叫,让我失了准头,打瞎打坏这位小姐的眼睛眉毛,让她没人家嫁,你娶她回家?” “我娶,我娶——”韩铁锤喜之不胜,见特校诸人怒目视来,赶紧闭嘴。 潘万军第二枪的瞄准让人胆战心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游移反复。第一枪来得快而准,温宁全凭一股意气坚持,在枪响之际浑身暴汗外沁。现在第二枪还没打,已经折腾得她冷汗涔涔,双腿发软。 当然,影响潘万军第二轮迟迟难发的,还有状似旁观,嘴上心里却不闲着的特校女员工。 这边厢何曼云曼语斯声的“潘司令打鬼子一瞄一个准,这三枪无论如何也得超水准发挥,才不负胸前挂的青天白天勋章”话音未落,那头罗一英冷冷来了句:“枪炮要都长眼,潘司令也不会在咱们这旮旯里呆着,戏耍人家小姑娘,跟耍猴子似的,真有意思。” 吴永吉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吼道:“你说什么呢?存心糟践咱们司令?信不信我——”蒋蓉蓉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刚刚拔出对向罗一英的枪,“别激动,罗队长不是那个意思,罗队长的未婚夫在武汉会战殉了国,说她糟践潘司令,那就是糟践自家人!怎么会!” 她的话令罗一英红了眼眶,索性也拔枪相向,涩声道:“斗,内斗!有本事上战场,少在老娘跟前吓唬人!” 陆鸿影微笑着走到罗一英身侧,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说:“我说你们啊,谁主谁宾?潘司令执抢人都没有动,你们在干什么?我瞧,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这席话分明说给旁观的人,送入温宁耳中,却犹如醍醐灌顶,灵犀一动间,由肩至手,由手到腿,包括呼吸,悉数消弥于意识中。她抱头跺脚,不管不顾地大喊:“开枪啊!怎么还不开枪!” 枪响了,再度从她头顶擦过,击裂第二只红气球。潘万军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若有所思,她回以挤眼狡黠的笑容。 第三枪来得极快,潘万军几乎没有给温宁任何思索和调整的机会。不过,此时的温宁已然全身放松,面对枪口,甚至露出甜美笑意。 枪响,气球落。 特校众人欢呼。 温宁过关,有惊无险。她对枪法兵械的认知极浅,不过,第一枪韩铁锤制造小乱,第二枪特校诸人制造大乱,潘万军都能准确中矢,由此可以确定,潘万军的枪法没有半分问题,无论左手右手,他都是标准的神枪手。这些精明的同事,大概早就从第一枪看出潘万军枪法如神,关键时刻,再度配合出手,帮助她脱险。 何曼云上前扶住温宁,低声附耳道:“没事吧,别吓着了。他枪里装的橡胶子弹,虽然危险不大,但咱们一家人,总得帮帮你——”温宁连声道谢,心里明白,这类卖人情领功劳的好事,何曼云总是不肯放过的。不过,她暗自斥责自己,确实没有想到也没能分辨出枪内并非真枪实弹,这本是逻辑和物理上很明白的事情——室内的枪靶,哪能承受过多的真枪实弹射击,房间内得有多少孔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再生变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潘万军将手枪扔给身边的参谋,显得意兴索然,“这姑娘还行吧,凑合。喏,秦兄,电台就在那头,省着点用,别把东西弄坏啰!”转身带走数名参谋,只留下吴永吉。 在这间阔大的作战指挥中心的西北边角,临窗放置两张简陋的方桌,配戴耳机的值守通讯兵埋头专心接收讯号,没有围观身边的热闹。看起来,潘方军治军确实甚严。 秦立公看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说:“曼云,你去发报,用明码。电台和频率你都清楚,电文内容也简单——石州报送资料有伪,务请立即停止行动。” 何曼云应承,拢了拢发鬓,袅袅婷婷走过去。不小心与站在前面的刘昌绊了脚,差点摔倒,刘昌及时扶住她,赔笑道歉。何曼云嗔道:“瞧你吃得浑身是肉,手脚没处摆放?” 朱景中笑道:“毛手毛脚的毛病,往哪儿都改不了——” 刘昌赔笑连声,“来来来,我将功折罪,为何主任服务——”胖墩墩的身形一步三摇走在何曼云前头,亲昵拍打通讯兵的肩膀,“小兄弟,麻烦稍让,给咱们何主任挪个位儿。”一边往制服上衣右侧口袋里掏东西,“这紧走几步,真热啊。” “别动!”站在身侧的罗一英突然发出冷声厉喝。 在场众人诧异,刘昌同样莫名其妙,回过头左右扫视一通,直至看到罗一英的枪口对准他,说道:“你叫我别动?这是干嘛?” 罗一英说:“我叫你别动,把你的手,从兜里慢慢地掏出来——” 刘昌哭笑不得,“我天热,我拿手绢揩汗也不成?” 罗一英冷笑,“我观察你很久了。天气是挺热,不过,你方才一直用衣袖揩汗,这会儿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叫你别动,你的手指在兜里移动摸瑟什么?别以为我不见!” 刘昌无奈地皱起眉头,“行行,我把手掏出来,你悠着点,收枪c收抢,千万别别误伤了我——校长,您下个令啊,我可是一心向党国,一心向您着啊——” 秦立公说:“一英,别胡闹,把枪收起来,不要耽搁发报!” 罗一英不听令,眯眼全神贯注观察刘昌的举止,“校长,他就是有问题!讲不好兜里揣着枚炸弹!” “炸弹,炸谁呢?就他那怕死的熊样,难道跟咱们同归于尽!”秦立公走过来,将罗一英的枪拿到自己手中,“刘昌,你也把手掏出来,以证清白!” 刘昌咧嘴开笑,右手从口袋内拿出,伸展开来——一粒白色丸片扣在掌心,像药又像糖,“嗨嗨,开个玩笑,润喉糖,你们谁要吃?” 众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王泽道:“罗姐,瞧你紧张的!” “你们都不吃?那我不客气,先吃了!”刘昌见无人回应,笑嘻嘻将糖朝嘴里送。 在这瞬,温宁看见,他的眸底,透射出一缕诡异阴寒的光波。 “喉糖炸弹,不能让他咬动!”秦立公暴喝,举枪射击,很遗憾,身后不知谁在忙乱中推他一把,子弹打歪了,从何曼云的脸颊前擦过,惊得她尖叫,脸色煞白,连退数步。 那粒“喉糖”已至刘昌唇边,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哐铛”一声闷响,刘昌身侧的窗户木栅栏暴裂,一道身影俯冲入室,狠狠一记掣肘撞向刘昌的右胳膊,“喉糖”立时拿捏不住,从手中滑落。那道身影撞进时,恰好通讯兵仓促中让出座椅,此人刚好合身扶至椅面,瞬即利落转身坐上,连人带椅侧仰后退半步,堪堪接住“喉糖”。 刘昌见“喉糖”被夺,眼神凶狠如狼,乘“那道身影”尚未站起,空档大开,立即欺身而上,左掌黑虎掏心,直袭后者胸膛,右掌斜劈后者手腕,灵活的身手哪里像个胖子。 “那道身影”化掌为拳,左手击向刘昌脸颊,右手格挡刘昌的斜劈,肩膀陡然下降,令刘昌的黑虎掏心只能触碰到肩膀,同时双腿弯曲再全力蹬出,刘昌惨呼连声,被踹开两步之遥。 “那道身影”跃起,朝向温宁等人,他左肩数道被抓伤的血痕清晰可见,真面目也显现在大家面前。 乐弈!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温宁顿时怔住,不禁回头朝秦立公看了一眼。 秦立公的神色同样错愕。 看来乐弈的出现,不在老谋深算的校长谋划之内。温宁想。 刘昌见一击不成,立即想去抓距离最近的何曼云。谁知何曼云已拔出枪,来不及瞄准,一枪打在水泥地面上,刘昌不敢恋战,只得喘息着后撤,正逢反应过来的罗一英c王泽左右两翼包抄而至,他由腰间抽出两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虚晃几刀,令近身肉搏的罗王二人避其锋芒闪退,躬身向前滑行两步,正好拉住尚在思索中的温宁,没等她回过神,刀刃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下。 “都住手,给我闪开点儿!不许发电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有人质在手的刘昌,顿时添了底气,迅速拖拽温宁找到一处背靠墙壁的位置,持刀与满室的特工和军人对峙。 吴永吉迈步走近,一脸不屑,“方才潘司令说过,这里没有女人,只有战士。你胁持她有什么用,必要的时候,战士可以为国家牺牲。” 刘昌喘着气,说:“吴参谋,我不是跟你讲价。你一边儿去,不干你的事!”吴永吉冷笑一声,纹丝不动。 “那就是要跟我讲价了,行啦,你先开个价。”秦立公笑吟吟地走上前。 刘昌瞅秦立公,“您啦,秦校长,笑面虎,三年多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德性?打着国家大义的旗号,解释所有牟取私利的丑行。跟你,没得价可讲。你不会为了小温,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功劳。” 秦立公面色一沉,“刘昌,你这民族的败类,军统的内奸,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刘昌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说:“别那么大义凛然,都不过为父母妻儿过上几天好日子。早些让日本人平了天下,早些过太平日子,有什么错!” 温宁听不下去这套歪理,斥道:“你这种带路党,甘心当亡国奴,用同胞的血换自家的安乐,无耻!” “哟,看上去温柔可人的小温,也开骂了,人不可貌相,人都有两面!”刘昌啧啧道:“小温,真是巧,真抓你做人质,就是天遂我意。知道什么意思吗?这间屋里,我惟一想讲讲价的是谁?喏,就是他,乐弈乐队长!” 众人的目光被引向一直持枪对准刘昌的乐弈。乐弈眸中也掠过一丝诧异。 “乐队长,”刘昌笑得诡谲,“我跟你做个交易。我的筹码是温宁,你的筹码是你刚刚抢到的那颗喉糖炸药。德国制的,效果好,威力也可控,想来你知道用法。你现场咬破,炸了那部电台,我就把温宁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放心,这颗炸弹的力道,只够毁了这部电台,伤不着屋里的人。” 乐弈面不改色,目光锋利,“我凭什么答应你。” “这就矫情了!”刘昌呵呵干笑,“民国二十四年,在力行社举办的杭州集训班,有一对郎才女貌的恋人,如胶似漆,旁人称羡。男的名叫乐弈,女的,名叫温宁,我没说错吧?” 乐弈眉间一跳,听刘昌继续说下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集训班结业的时候,这对恋人也莫名地分手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仔细打听,倒不难。” “你的功夫下得不错。既然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现在还拿此作威胁,你认为,有意义?”乐弈冷言。 刘昌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恋人分分合合,常事。再说了,抗战爆发后,戴老板规定军统人员不得婚配。三年来,我亲眼看着乐队长不近女色,为什么这温宁一到石州,你看她的眼神就跟别人大不相同了?所以嘛,我得赌一赌,也顺便裁断裁断人心。看在你乐弈的心里,究竟是抗日大业重要,还是这个女人重要。给你十秒钟考虑,我从十数到一,你不干,我就跟她同归于尽——” “不用管我!”温宁急声插言,“赶紧发电报,迟了耽误大事!” “十。”刘昌开始数数。 乐弈看向温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驻了一秒,漫长又短促。下一秒,他回头看电台,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温宁知道,他在压抑和犹疑。 刘昌口中的数字在急速减小。当他念到“五”时,乐弈缓缓摊开右掌。温宁看在眼中,喝道:“乐弈,难道你想将自己,将所有同事送上军事法庭?!” “你忘记加入力行社时吟诵的誓词了吗?” “你想要永远背负愧疚和耻辱吗?”温宁再三追问。 虽然已值日迫西山时刻,川中的夕阳仍然保持焦黄的光韵,透过方才被乐弈击裂的窗户栅栏,在他的眉宇间跳跃,映得眉间一道竖纹格外深刻,显示出一种刚硬的决绝。 “三。”刘昌见状,立即加快倒计时的速度,刀刃收紧,在温宁脖下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二。”急弦摧心,日光也来凑趣,蓦地暗了一瞬,昏颓了乐弈的神色。 “一。” 刘昌话音未落,众人面前陡然一花,有人冲上将乐弈扑倒,野蛮而干脆地夺走了喉糖炸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声东击西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夺走炸弹的是韩铁锤,“磨叽,我可没么子家国大义的讲究,只管保恩人的命!”他嚷嚷着大步直冲至刘昌跟前,摊手递上,“就为争这粒糖,寒碜!来,给你!” 刘昌明显一怔,随即喝道:“站住,别靠近了!” 韩铁锤在距离刘昌三步远位置止步,“咱俩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炸弹我给你,人你得交给我啊!” “谁跟你谈什么银货两讫,你把电台给我毁了,我会放人!”刘昌牢牢盯住韩铁锤。 韩铁锤挠脑袋,“兄弟,你这生意就不地道了。我晓得你已不把自个的命当数啦,只想毁了这破电台。既然这样,我毁了电台,你还会失信杀人垫背。我说得没错嘛?这个生意我要亏本哟。连我都不敢跟你做生意,你问问,旁边这些人,这个乐队长,还有这些长官,哪个敢跟你做生意——” 刘昌阴狠的目光将乐弈c秦立公等人扫视一通,说道:“行,这笔生意怎么谈?” 韩铁锤说:“痛快c简单,这样,我跟温小姐换一换,我当人质。我手里有炸弹,你过来押我去毁电台,我不干你直接弄死我,不就成了?” 刘昌思忖片刻,说:“就依你的,不过,我不过去,你,把电台机器搬过来。” 韩铁锤朗声应喏,回头就去搬电台。 “校长——”何曼云微显焦急,秦立公朝她轻轻摇头,特校诸人包括乐弈,见状也不阻止。倒是吴永吉出声道:“喂,你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兵团的电台,你们敢拿来做人情?” 韩铁锤呵呵道:“吴参谋见谅,这宝贝疙瘩,我赔不起,您还怕军统的大爷大姐们赔不起?军统可欠兵团一件大人情,完事后,加倍的找他们要利钱吧!”吴永吉脸色一沉,倒也不再阻拦了。 韩铁锤粗暴地将电台掷到刘昌跟前,吓得后者赶紧缩脚,才没有被压着锃亮的皮鞋,喝道:“你把上前全脱了,再走近来。” 韩铁锤拉拉破烂成条状挂在身上的短褂,“我这衣裳都被打成这模样了,里面还能藏武器不成?” 刘昌见状没有继续坚持,让韩铁锤双手举过头顶走近两步,“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我拉定了你的恩人,我死她死。喂,你喉咙眼在咕噜咕噜响什么?” 韩铁锤扯开一张笑脸,“被他们打的,肚子胀气,嗓子呛水,呃——”一个饱嗝打下去,蓦地张嘴,残血浓痰,还有消化和未消化的胃中积物,暴雨梨花般激喷刘昌满脸。 刘昌千防万算,没料到韩铁锤竟然会祭出这手“污秽肮脏”的伎俩,脏物遮住他眼帘那瞬,韩铁锤一手扼住他的手腕,一手将温宁拉开,乐弈同时出手,开枪击中他的右肩。 罗一英c王泽等人一拥而上,压制后撬开刘昌的嘴,取出他藏在齿内预备自杀的毒药。陆鸿影则及时将温宁拉至一侧,见她脖上又被拉出一道血口,所幸入肉尚浅,暂无大碍。 秦立公走到刘昌面前,说:“最后的负隅顽抗,也失败了,认输吧。” 刘昌昂头冷笑,“首先,纠正你一点,不要口口声声说我是内奸,我早已秘密加入日本籍,是血统高贵的日本人,为特高课服务,你们可以称我作日谍,而不该是内奸;第二,今天虽然功败垂成,不过我成功地替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的行动拖延了近一个小时时间,现在,就算你们发报到重庆,也晚了!为大日本帝国尽忠职守,天皇和首相一定会善待我在日本的家人,哈哈哈——” “报告!” 刘昌的狂笑声音未歇,一人气喘吁吁地闯入室内,正是余南。 她朝秦立公敬礼,“报告校长,向重庆发报任务已在一小时前完成,重庆方面的行动全面终止,因学校与外界电话通讯又发生故障,余南故赶来当面复命!” 刘昌的笑声嘎然而止,胖脸涨得通红,瞪大鱼肚眼,“你说什么?发报,你用什么机器发报?!” 秦立公意味深长地笑道:“刘昌,你毁坏了电讯组所有的电台,赌定全城惟有补充兵团的电台可以应急借用。不过,你似乎忘记了,在醉川楼,我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 “可是,那部电台,不是同样被毁坏了”刘昌不解,连说话也紧张地支吾起来。 “确实被毁坏了,不过——”余南朗然一笑,“也许当时战斗紧张,你们的人没有来得及彻底毁了那部电台,我找到合适的零件,修好了。” 刘昌面色颓白,方才的得意之色尽失,支吾道:“那你们还” “你想问既然能够发报,为什么还向潘司令借军用电台?”秦立公笑容可掬,“特高课以牺牲自己人为代价,挖下这么大的坑让咱们跳,就为了让本部用假密码本破译所谓情报,给予党国重击。你们也知道,密码本有假之事,没法隐瞒太久,一旦咱们有所察觉,你们必定会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将消息传回重庆。你们要打时间差,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宁的好主意啊,咱们也来打个时间差,声东击西。一边由余南修理电台发报,一边请潘司令配合演场戏,顺便将潜伏在特校的日谍揪出来。来之前,我预先给潘司令打了个电话——”秦立公一面说,一边将赞许的目光投向温宁,一边朝吴永吉点头以示感谢。 温宁连忙说:“这是校长决策英明,属下不过急中生智,提出小小建议!”今日午间,在秦立公召集她c余南和陆鸿影单独议事的最后阶段,当秦立公认为惟有向潘万军借电台这条独路时,是她发出提醒——缴获的醉川楼那部电台,是否还能启用?在余南认为可以一试后,四人暗地议定了这条声东击西之计。 “所以,今天借电台的事情,从头到尾是一场计?”刘昌彻底地瘫坐于地,有气无力地发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借一部电台,为什么要所让有组队长全部参加!还有,特校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将嫌疑圈定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秦立公半蹲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刘昌,“特校人员虽多,可是,预先知晓袭击醉川楼计划,有条件自由出入办公区和审讯室,杀害电讯组员,毁坏电台,给关押的日谍送毒药的,惟有在场的诸位组队长。至于曾被关押在审讯室的刘昌,你,更是重点嫌疑对象。” 刘昌道:“不对!袭击醉川楼时,我还被押在审讯室里,并不知情!你不该重点怀疑我!” 秦立公道:“你确实可能并知情,不过,刘昌,仔细分析前因后果,难道你不觉得,就因为此事你恰好不知情,更增可疑?据我分析,你们早就知道醉川楼已暴露,已经计划让醉川楼伙计伸长了脖子,任咱们宰割。不过,我们这么快就决定动手,大概你们全都没有想到,你来不及通风报信,醉川楼的人仓促应战,以至于没能彻底毁坏电台。一着误,步步错,你们功亏一篑,哈哈哈!”他拍拍刘昌的脸颊,翻手重重扇一记耳光,“告诉你吧,从踏进兵团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始终盯着你的行动。至于为什么容你拖延这么长时间,不过为留个后着,万一余南那头进展不顺利,还得尽量保住这部电台!补充兵团的战士,其实就是你杀的吧,你这背典忘宗的狗东西,一点也不冤枉!我惟一好奇的是,你是因为被那名战士窥破与醉川楼日谍接触,临时起意杀人,还是早有预谋?” 刘昌眼珠骨碌碌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意,并不回答。 秦立公站起,“现在不回答不要紧。你在军统的时间也不短了,防空洞审讯室里的十八样刑具,清楚得很,就看你的嘴巴硬,还是骨头铁。我倒想瞧瞧,你这身软骨头镀了层日本皮,是不是真变硬了!” 刘昌的嘴唇开始哆嗦,“有本事杀了我,折磨人算哪门子好汉!” 秦立公冷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这乱世里面,不怕死的多,爽快。不过,在我看来,让人,不对,是让你这样的狗,生不如死,才真叫痛快!”他不再与理会刘昌,环视面前下属,沉声道:“各位,不要怪我预先没有将计划告知,此声东击西之策,惟有我c陆主任c温宁和余南四人知晓,因为包括我在内,惟有我们四人没有作案时间。当然,乐队长同样没有作案时间,乐队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乐弈道:“报告校长,我送达密码本后,挂念学校形势,从本部借了一台两轮摩托立即赶回。行经补充兵团时,发现校长的专车和学校的三轮摩托停驻兵营外,于是潜入兵营,正好赶上刘昌原形毕露,图谋不轨!” 秦立公大声赞赏道:“好,来得及时,力挽狂澜啊!我是老了啊,有心无力,差点就老马失蹄,虽然未必酿成大错,若令行动美中不足,也是一大遗憾!各位,这次特校虽未立功,幸未铸下大过,这场局中局,委实险中险!恭喜诸位通过考验,与秦某共渡此劫!” 原本特校诸人,尤其是罗一英c蒋蓉蓉两位,对于今日被列为嫌疑对象“考验”,不自在不满形之于色,现在秦立公作出这般解释,只得赶紧收敛起情绪,齐刷刷立正,异口同声答道:“属下唯校长马首是瞻!” 惟有韩铁锤凑上前,将众人上上下下巡视一通,说:“不对吧,今天这件事,要是没有我出怪招,你们能办得这样圆满?你们庆功,怎么对我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秦立公尬尴地咳嗽两声。温宁深感抱歉,忙道:“一直没来得及说,韩铁锤,谢谢你!” 韩铁锤摆摆手,道:“妹子,哪能让你跟我客气!美救英雄,英雄救美,戏文上说这叫做什么?对,一报还一报,姻缘天注定。要不,咱俩对个生辰八字——” 何曼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吴永吉挥手,令两名士兵将韩铁锤往门外推,“带他去司令办公室,司令有话问他。” 此间事情已了,该到押运刘昌回特校审讯的时间。临行前,秦立公亲往潘万军的办公室致谢,感谢后者不计前嫌,为抗战剿谍大局助一臂之力。当然,这二人一照上面,免不了再次斗嘴,秦立公心里明镜似的,垮下老脸,欠上潘万军的这份大人情,一五一十被记在帐上,不好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指点迷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刘昌没能活着回到特校。他刚被押至补充兵团军营门口,没来及得登上秦立公的轿车,忽如其来一枪,正穿眉心,当场毙命。开枪位置在军营正对面的山林,狙击步枪,乐弈和王泽旋即飞冲过去搜寻狙击手,历时近一个时辰,最终无功而返。那片山林太大,狙击手一枪得手,毫不迟疑地撤退,并早已选定撤退路线,乐王二人除了发现几列疑似脚印外,再无所获。 秦立公为此极为震怒,却不敢外泄。在乐王二人搜寻狙击手时,匆匆令部属将刘昌尸体抬上车运回特校,回校后训话道:“刘昌在军营门口被杀,乐弈和余南送密码本被中途刺杀,说明什么?说明石州日谍余孽未清,说明咱们的行动在日谍的监视之下!丢脸啊丢脸!不过,脸可以丢落在自己家里头,不能让外面的看笑话,说风凉话!对外,必须统一口径,刘昌是在负隅顽抗时被击毙的!咱们好不容易挽回一点颜面,不能再让本部和其他站点的同僚看笑话!咱们这里女人多,嘴碎,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这件事谁要敢泄露出去,我叫她有好果子吃!” 训斥结束,秦立公却又满怀关切地叮嘱温宁去医务室处理伤口,这不免再次招来蒋蓉蓉的白眼,何曼云和罗一英固然嘴上不说,看向温宁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客气。 医务室位处女学员宿舍北面,与男学员宿舍隔着一片稠密的小树林,一列三进的砖瓦屋,由外及内,分别是门诊室c只有两张病床的病房和陆鸿影的起居室。门诊室药柜里药品不多,室内陈设简单整洁。 陆鸿影替温宁检查处理伤口,纤长柔软的手指落在温宁的脖颈,令温宁有种安心的舒适,“今天也算涉险过关,别担心,只要你不是疤痕体质,就不会留下印痕的。” 迷离月色透过半掩的纱窗映入室中,陆鸿影的声音也如同裹着月光,清怡悦耳,可浸肌里。 温宁微微诧异,笑道:“陆主任,我的模样像在担心这个问题?” “你进屋后就闷闷的,女孩子,最关心自己的容貌,不然,你在想什么?不太开心哟。”陆鸿影淡淡一笑。 温宁想了想,欲言又止。 陆鸿影说:“瞧你温弱斯文的样子,骨子里的硬气不比那几位少。她们让你心里不痛快了?可是表面上还得笑着,作出不在乎的模样,是不是?” “那几位?”温宁问道:“您说的是——” “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哪几位,”陆鸿影轻笑,垂头用碘伏清理伤口旁的血痕。 温宁知道,蒋蓉蓉等人对自己的不满,自己感觉到受排挤的不快,陆鸿影已经看在眼中,了然于胸。本部虽然有不少女同事,但一来正因为女人太多,争奇斗艳万众瞩目的也多,譬如向影心这样的,她只管低调做人,众人的焦点便不会放在她身上;二来她所在的科室极差极偏门,旁人没有兴趣排挤她。来到特校,这里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实在不少,但显然,相对于本部大单位,小庙里女人之间关系似乎更加紧密,也更为微妙,利益争夺更为直接。她初踏新地,就被秦立公拉到风口浪尖上历练,今天又出谋划策立下功劳,实在与“韬光养晦”的古训不合,不过这两天的严峻形势,也容不得她明哲保身三缄其口。 往后的路怎么走,显然,陆鸿影是可以提点她一二的人。 温宁咬了咬唇,说:“陆主任,还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陆鸿影手下的动作暂且停顿,抬头认真看温宁一眼,摇摇头,自说自笑道:“有些意思啊,你跟余南这对好朋友,一个素常作派硬朗,男人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偏在我面前撒娇装嗲;你呢,温婉可人,待人处事能让则让,在我面前,却不伏低作小扮小姑娘,正经正式得很。” 温宁说:“因为在您面前,我愿意表里如一。” “表里如一?”陆鸿影眸色顿增深邃,沉沉将温宁注视,“你真能做到?那你能否现在老实告诉你,你是否还有其他身份,日本间谍,或者,你还是共产党的人!” 温宁心脏噗通一下,像漏了半拍,她停顿片刻,放缓声调,正视陆鸿影双眸,说:“我只有一个身份,在这里,我是您的学生,向您虚心求教的学生。” “真的。”陆鸿影凝视她。 “真的。”温宁重复。 陆鸿影定定注视温宁足有半分钟,然后露出笑意,回头拿纱布,说:“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模样。不过,我相信你没有说谎。教你几招辨别谎言的窍门,说谎的人啊,眼珠子会往右上方转,音量会不自觉地拔高,还会假笑。” 温宁勉强控制不去摸自己的脸颊,以确定方才有没有假笑,只是脸上的肌肉莫名感觉僵硬几分。好在,陆鸿影专心包裹纱布,没有再度抬头观察,且已经开始缓声教授,“如今虽说是民国,文明社会,其实踏涉职场的女人仍属少数,若非心底有几分气性追求,何不乐得回家当个贤妻良母?可是世道摆在那里,几千年的男权社会,一个女人,想在单位真正立足站稳了脚跟,难。更何况,咱们还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单位,是军统。所以啊,当别人瞪眼瞧你的时候,多想想别人的难处,她当初是如何立足的。心中的不痛快,自然可以消散些许。智慧是个女人,她只爱战士。” “以已度人,以人度已,就这样简单?”温宁诧道。 “我知道,你会说,以已度人人不领情,她们性情不同,想法各异,该怎么办?”陆鸿影继续说道:“特校的这些女孩子,固然各有毛病,可是为国抗日的心,大体一致,也都不是心情歹毒的恶人。都是人,人与人相处,贵在实诚。身为特工,总有职业习惯,戴着面具做人。不过以假对假,难得一真;以真对假,固然有上当受伤的时候,可是人若害怕受伤,尤其为不相干的旁人受伤,又如何取得别人的真诚和信赖?温宁,初来新单位,你小心谨慎没有错,不过,越是过分小心保护自己,越容易跟旁人铸出一道天堑鸿沟。你要明白,心上安装的盔甲,看似最牢不可破,也最容易被人一箭穿心。融于她们之中,融入生活,你才能有所得” 温宁听得心头撼动不止。自省自身,她虽为被排挤不痛快,其实没有十分纠结于心。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她始终认为,她与她们不同。她是共产党,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和任务,她不屑于跟她们争风斗狠,不屑于为小事跟她们计较。说到底,在心理上,她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地位,“高她们一等”,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陆鸿影的提醒如警钟轰鸣,如此及时。温宁立即想到,如果自己继续以这种姿态在特校呆下去,不仅与真正的生活剥离开来,而且这种标新立异,势必会引发秦立公这种老油条的怀疑。试想,在一个单位里,一名职工无欲无求,甚至能够无底线容忍他人的冒犯,那么,此人呆在此处的真正目的何在? 温宁在紧张思索的时候,陆鸿影已结束包扎伤口工作,小镊子“铛”的一声,放回工具盆,拉回了温宁的思绪。 陆鸿影拿出处方单填写,说:“你的伤口问题不大,不过跟余南一样,得打针消炎。今天太晚,先吃两片药,从明天起,连打三天针。学校没有周末假期,每十天调休半天,就在明天下午。我给你开张假条,后天再加休一天,可以吧。” 温宁刚想说,她没有这么娇贵,不需要加休。陆鸿影已经将假条递向她,说:“放松一点,不要这么着急,对你有好处。” 温宁囫囵吞枣地领会了陆鸿影这句话的用意,接过假条。 走出医务室,弦月半照树梢。为节省资源,特校的路灯早已全部停用,视力在乍然迎接黑暗前,总有短暂的适应时间。慢慢朝前走,她记得从医务室下到环形校道,有三步石阶。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台阶,落差比前两阶高,她预估不足,一个踉跄朝前扑去。 万幸,没有摔倒。 一只手从旁伸出来,稳稳地托住了她。 她惊异地侧首,望进一双熟悉的眸底。 此时此刻,这双眸底褪却了白日里的犀利冷锐,隐然染上了温宁曾经见过的焰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旧情旧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先笑了笑,说:“原来是你啊。”半明半暗的夜色下,她的笑意仿佛迷蒙在薄雾中,不真切,笑声却清沁入心脾。 乐弈挽住她的手臂,踏实站稳在校园小道上,然后自觉地放手,与她并肩缓行。 已过学员熄灯就寝时间。头顶散落几粒星辰,她们孤独地憩息,偶尔将微弱的光芒投射入周边林木最深的幽邃中,远处的重峦叠嶂,清晰的轮廓与天相接,不时的,有老鹞怪叫飞翔,在寂静的夜空越过山巅。 “对不起。”良久以后,乐弈没头没脑地开口。 温宁心中升起一丝难言的涩然,“今天下午的事?你做得对,保大局,就是在保护所有同事,包括我。” 乐弈自嘲地低笑,“这就是你的性格,倒没变多少。我知道你必定会这样开解我。我不能像韩铁锤那样,放开了胆量胸怀,去维护自已最想维护的女人”他仰首长望星空,“其实,我很难受——” 温宁颇感诧异,停住脚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从未在你口中,听到过‘难受’这两个字。还有,你似乎变了许多,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一缕痛苦之色掠过乐弈眸底,语气却放得平淡,“你想知道?那么,你能否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跟我分手?” 温宁是在杭州集训班行将结业的前夕,向乐弈提出分手的。在此之前,她对他有过笨拙的“考察”和试探,甚至产生过向“妙手”汇报,将乐弈也发展为中共党员的念头。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仅以一封简短的信就结束了彼此的恋人关系,甚至没有来得及正式的辞别。 组织上让温宁考入力行社,最初的安排是长期潜伏,等待唤醒。不过,就在集训班即将结业时,杭州一处以丝绸服装订制店为掩护的秘密交通站因叛徒出卖暴露,力行社将服装站伪装后继续营业,“妙手”紧急通知她,冒充服装店的一名客户,在探听虚实的同时,伺机将站内秘藏的一份绝密情报带出。“妙手”派出从未执行过任务的温宁,实属万不得已,时间紧急,且杭州城内找不到气质身材年龄更符合要求的女同志。因此,温宁在执行任务前,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为避免突然失踪引发怀疑,暴露我党潜伏在国民政府高层的同志,她按照“妙手”安排,给乐弈留下一封分手信,借口购买私人物品请假离开集训班执行任务。不过,就在她准备进入服装店时,她被“妙手”拉住了。原来,事情发生了转变——一位公务出差来杭州的女同志,主动提出代替她执行任务。鉴于那名女同志地下工作经验丰富,组织上作出了调换的决定,令温宁回到集训班继续潜伏任务。 当温宁回到集训班时,令她意外的是,最终神秘“失踪”的是乐弈。据乐弈的舍友说,他刚刚看完她的“分手信”,眼眶还红着,正准备去找她,突然被教导主任传去问话,此后直至集训班解散,所有学员各自奔赴工作岗位,她再也没能等到他。时隔一年后,还是“妙手”告诉温宁,乐弈当时被秘密锄奸队选中,前往东三省执行锄杀伪满汉奸和日军高官的任务。再后来,乐弈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被召回,“发配”至石州站,原因是当年二月锄奸队策划的刺杀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行动意外失手,参与行动人员全部列入可疑名单。军统调查组翻天覆地查了两个月,没能查出“内鬼”,也没有精力继续追究,索性一棒子全打死,所有参战人员调离一线,短期内不得重用。 前因后果,是非曲折,温宁深感当下已经无法解释或者解说。她黯然轻叹,低声说:“往事已矣,你我身为党国特工人员,各自涉及机密事务,本就不该有儿女私事,从一开始,已经错了。” 乐弈淡淡道:“如果你认为本不该开始,为什么偏偏是你捡到我母亲的遗物,将它交还给我;为什么野外拉练,你崴了脚,愿意让我背回大本营;为什么我翻墙出院采来的鲜花,你会悄悄地别在衣襟?” 为什么啊?青春是美好的,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是美好的。温宁的思绪跟随时起时落的老鹞怪叫,飘往数年前位处西子湖畔的集训班。勿庸置疑,那时的她是单纯地快乐着,虽然已有一层“隐密”的身份,这重身份也只让她夜深人静时,在心田中自添一份隐密的快感——她还没有接受任务,在集训班的生活依然像大学一样,依照本真履行。而她的集训班同学们,差不离也是各所大学的毕业生,跟她一样,无非怀着一腔“报国”热情,至于如何报,仿佛都是结业后的事情。当时当下,这个集训班,就是由学校通往社会,由纯真通往算计,最后的港湾和过渡站。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严格的规纪管束下,一面装作循规蹈矩,审慎打量往后的道路,一面偷偷地肆意享受最后的自由和放纵,包括爱情。集训班中,私下恋爱的远不止她和乐弈这一对,当然,这些“爱情”基本无疾而终。 乐弈见温宁久久不答,蓦地转身,乍然将她腰肢一揽,让她的额头贴近他的下巴,声音低沉下来,“是谁,牵过我的手;是谁,让我吻过她的额角难道说,那些都是假的,不过是打 时间的恋爱游戏?” 是啊,为什么?她是共产党,他是忠实的力行社成员,为什么明知殊途,仍会动心? 她是真的动过心。她从来没有将爱情当作一场游戏。 继续往下说的乐弈,已然将情绪收敛得极好,惟有指尖难以察觉地颤动,“还有,既然已经结束,你要来石州站?千万不要告诉我,这是本部人事分配,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好歹在机关呆了三年,你会半点人脉也没有?你来石州,究竟有什么目的?!” 温宁心中一惊,连忙推攘与她相贴过近,显得过于亲热暧昧的乐弈。乐弈轻轻放手,后退两步,与她对视。 温宁捕捉到他眸中一掠而过的伤痛和愤怒,他的情绪里,没有怀疑。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乐弈,过往之事,如果你怀疑我的真心,就是对你自己的否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以前热情开朗真诚豪爽的乐弈,究竟去了哪里?” 乐弈神色一黯,垂首,良久后,说道:“自武汉沦陷之日起,我不复是以前的乐弈,活下来的惟一目标,就是杀鬼子,报仇!” 温宁大惊,她知道乐弈是武汉人,“难道,伯父他们——” 乐弈道:“沦陷前,我爹和小弟本拟逃往宜昌和鄂西,可是日军来得快,出逃的平民太多,一直搞不到船票和车票。等到好不容易托关系弄到船票的时候,鬼子已经杀进来,刚好遭遇上。鬼子将他们和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平民百姓全部驱赶到长江边,强令步行入江,人刚走到江中,江水还没过膝,就被射杀了可怜我的小弟,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阻涩,眼眶渐渐沁红,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温宁哽咽,情不自禁上前将他合身抱揽,“乐弈,我不知道,对不起” 这样的温情只停留短暂,乐弈抽动鼻息,很快将所有的泪意全部强行按压。这一回,换作他将她轻轻推开,肃然看向她,说道:“现在你知道了。胡虏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我虽然不能在前线杀敌锄奸,但身为党国特工c军统石州站行动队队长,必定锄谍必尽,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温宁,我愿意相信在一点上,你我志同道合。不过,现在像刘昌那种媚日忘祖的软骨头多,要让我查出你有半分问题,我绝不会手下容情!” 温宁在泪光迷离中回视他,心中酸楚,说:“你认为,我会是那样的人吗?你不欢迎我来石州?” 乐弈认真地回答,“你不是那种人。不过,温宁,你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我的改变,人人都能看见;你的改变,却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温宁莞尔一笑,转头朝前走,“我们共事的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琢磨——只要不耽搁你清肃日谍的功夫。不过,今晚咱们再继续‘琢磨’和猜疑下去,只怕天光将亮,鸡鸣狗吠之声将起了!” 乐弈大步跟上。他岂会不愿意再见温宁?哪怕她的到来,会掀动他心底的波澜,也可能会掀动石州局势的波澜,可是,他怕吗?从失去所有的至亲骨肉那日起,他已经无所畏惧。奇怪的是,他竟然能从温宁的眸底,看到她的勇敢和无畏。哪怕,她的勇敢和无畏,有强撑,或者说为自己壮胆的意味。 走着走着,他突然莫名地扯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 行至岔路口,温宁居住的小院在小道左侧,乐弈的宿舍屋,则还需沿右道前行数十米。 夜阑人静,正好分道扬镳。 不过在分道之时,乐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那样东西还在?” 温宁一怔,旋即醒悟他所指。在入城的南郊哨卡前,那样东西不慎滚落,她顾不得韩铁锤已经杀来,从卡车跳下,执意捡起,紧握手心。 那是乐弈用第一个月的微薄薪金,请杭州有名的老银匠朱师傅为她打造的戒指,以翩然展翅的雕花蝴蝶为接口,精美异常,内圈则镌有她的中文姓名。 “在。”温宁停下脚步,静静看他,静静回答。 “别弄丢了她。”乐弈仿佛叮嘱,掉头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两面为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起了个大早,学员早操尚未结束,食堂的馒头刚刚出炉,她买上两个,用自带饭盒打一大碗稀饭,前往陆鸿影的医务室打针。 陆鸿影对她的早到不以为奇,更不推辞她带来的早餐,洗过手先喝了一大口稀饭,说:“来这么早,赶着出去?” 温宁说:“对,下午想去城里逛逛,房间里差一个盆。” “看来你不想跟别人结伴而行,不过,结果可能会令你失望哦。”陆鸿影放下饭盒,拿起馒头,由皮往内一层层剥开吃,动作优雅而闲适,“再说,你刚来石州,去城里购买缺乏的生活用品虽在情理之中,不过单独行动,总是忌讳,万一发生什么事,徒增猜疑。” 她明显好意点醒温宁,温宁自然明白,不过愈加左右为难起来。以温宁的性格,确实不会初来乍到就贸然单独行动,这一念头源起于昨晚她满怀心事回到宿舍,打开小拎包准备翻出那枚戒指看看时,竟然发现包内多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不过二尺宽,上面有四个细若蚊绳的小楷字:“田记特产。” “产”字的右下角,有一个温宁熟悉的百合花图案。 那是“妙手”的标记!且是三朵连枝! 看到这一标记,温宁当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妙手”也来石州了?或者,他就在自己身边!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否定了这一假想。她虽然没有见过“妙手”的真面目,但对他的声音c身材,是熟悉的。这两样也最不容易伪装,她可以确定,当她见到“妙手”真人时,绝对可以第一时间凭借这两点将他认出,所以她可以进一步确认:特校所见过的人当中,没有“妙手”。 那么,这张纸条是怎么进入她的拎包的?直接接触过拎包的只有一人,那是进城时与孙楚发生纠葛,她有意将包掉落,孙楚拎起送还;不过,到达特校的头晚,余南与她同屋共眠,有放纸条的机会。上班时间,她将拎包一直放在房间内,无法排除有人偷潜入室放纸条的可能,在这所特工培训学校里,能做到撬锁开门不留痕迹的大有人在。如此归结下来,具备嫌疑的范围实在太广,小到同院邻居,大至学校上千的教职员工和学员。 这会不会是秦立公或者特校其他人的试探?不过,这一想法马上被否定。“百合花”标志是她与“妙手”独有的暗号,除非“妙手”牺牲或者叛变,或者“妙手”的上级出面,不会有人知道。当然,前者她坚信绝对不会发生。那么,这应当就是“妙手”对自己的召唤!令她不安的是,她不知道这一“召唤”已有多长时间,也许“妙手”有很重要的情报或者任务要交给她,早已心急如焚!她不能贻误工作,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走出特校,与“妙手”建立起联系。 当然,前提是她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和身份不被泄露。 陆鸿影见温宁若有所思,一边替她打针挂点滴,一边笑道:“在想什么?你不是跟余南关系挺好,闺蜜,一会儿可以跟她一起逛。” 温宁诧异,“您也知道?我还以为您独居在这里——” “以为我离群索居,言路不通是吗?”陆鸿影微笑,抬头看点滴的流速,低头看表,“两瓶药水,大概会挂上两个小时,那些姑娘们也差不多起床吃饭搞掂。两个小时后,你就会知道答案。好,别想太多了,你昨晚睡眠差,对伤口恢复不利。我在药水里给你加了点alpraz一,助眠,安心睡一觉,养足精神再玩!” 这令温宁有些着急,“陆主任,陆姐,我还得想想事儿。”陆鸿影含笑转身离开,顺便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怎样安全接头的细节还没想好呢,哪能睡觉,现在哪里是睡觉的时间。温宁拼命地睁眼,奈何药物作用来得迅猛,很快让她陷入沉睡。 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脑袋沉重闷痛,脖子僵直,药水还有,针头未拔。她尝试着伸手动脚,活动身体,听到外间诊断室传来说话声。 “她有什么可得意的,配来贬低我,不过凭姿色诱惑男人上位!男人八面玲珑那是会处事,女人八面玲珑,跟交际花似的,真当自己是胡蝶还是阮玲玉,人见人爱?!”温宁听出,这是罗一英的声音。没料到满脸冷酷不苟言笑的罗一英,竟然对“她”心存如此重的怨气,发泄不满倒苦水的语调,颇有几分怨妇觉。 只听陆鸿影温言细语说道:“一英啊,我知道,自从你的出事后,你心事郁结,对周围的人和事多有不满——” “当然不满,这世界太不公平!”不待陆鸿影说完,罗一英抢着说道:“像我这种凭技术真本事吃饭的,处处受打压。新来的小温也不是省油的灯,跟何曼云半斤八两,会讨好人。不过,何曼云一贯两面做人,人前对小温亲热得像姐妹,人后就捅刀子。刚才在校长办公室,她明里暗里说,小温深不可测,怕是共党的卧底,缠着校长用手段进行甑别——哼,她对校长那点暧昧心思,真当别人都是蒙了眼的!” 温宁乍然听到罗一英提及自己,赶紧竖耳倾听,不过此时陆鸿影咳嗽一声,打断罗一英的话,正声道:“一英,这些事你不必在我面前讲。” “嗨,这有什么,也不叫机密!”罗一英不以为然地说道:“陆姐,您是我的大恩人,又是咱们军统元老,我要信不过您,还能信得过谁?也只有您,真正关心体贴我,愿意听我唠叨。” 陆鸿影叹息一声,说:“你要真当我是你姐姐,听一句劝,不要把身边的人当作你的假想敌,拘在自己的假想里走不出来。” “谁走不出来了——”房门“嘎”地一响,又一女人的声音随之而至,这是蒋雁雁。 她嘻嘻笑着,说道:“一英,又来跟陆姐说心事了?怎么,有新恋情了?我瞅着,王泽那小子对你有点意思!” “胡扯什么呢,那一半大小孩子,我拿他当弟弟!”罗一英语含恼怒,不过令温宁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将股怒气压制住了,停顿一下,说:“嗯,你来找陆姐看病?” “你知道的,结婚几年了,肚子不见动静。”蒋蓉蓉叹气,挪了把椅子坐下,诉苦道:“陆姐,你上回开给我的药,我按次按顿吃了,可不见效啊。” 陆鸿影说:“放宽心最重要。三年前你在上海广仁医院做过检查,用的美国最先进的仪器,卵巢和子宫功能都很正常” “可是,有三年了啊,会不会”蒋蓉蓉焦急又忧郁地说道。 “卵巢和子宫功能的异变,主要跟生活习惯和环境有关。你生活习惯一直不差,石州比较南京,生态环境更适宜生活。所以我上次就跟你说,心态第一,别着急,该来的自然来,你非要吃药,我就给你开了些维他命” “原来你给我开的药,主要是为了放宽我的心态。”蒋蓉蓉泄气地低声喃喃。 “砰!”房门简直是被撞开的。 只听何曼云的娇柔甜美的声音响起,“陆姐,我可算把小余美人儿押过来了——” 陆鸿影笑道:“这什么意思啊?” 何曼云说:“哎哟,这美人儿怕疼,说昨天您给她治伤,弄疼了,今天不肯过来,猫在电讯室工作呢。” 余南一副告御状求申冤的语气,“姐,曼云这是害我,明知道电讯组受了重创,我还得整出一份修理和重新添置设备的名单,工作不能停摆!” 何曼云笑道:“工作是党国的,小命是自己的。再说,电讯组还有一部电台嘛,相信姐姐我的,特校啊,离了你,离了咱们屋里这些人,照样转得麻溜!马上到下班时间了,陆姐,带咱们一起往城里逛逛吧,买衣服,我就信你的眼光!” 陆鸿影道:“说了半天,我说曼云这样好心?原来专门诓我打工的!” 何曼云娇滴滴地:“陆姐,好陆姐,我知道你不忍心拒绝我们的!”她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的语气。 “好吧。”陆鸿影站起身,“为庆祝昨日大捷,咱们姐妹是得一起聚聚,放松心情,再战日寇!不过,这次一起进城逛的,不止你们,还有一个人——”她指了指内室。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所有的人都窜进来,余南当先,发出惊喜的欢呼:“小温——” 温宁只得装作刚刚苏醒的模样,睁开惺松的双眼,迷茫目光望向众人,满脸愕然。罗一英见温宁居然在内室,担心听到方才的谈话,不免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陆鸿影。 陆鸿影走在最后,自若地为众人解释道:“温宁一直在病房打点滴,我给她加了点助眠的药,得睡三个小时。”走近病床,“哟,醒了?是她们吵醒你的吗!” 温宁声音喑哑,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余南说:“醒了好,赶紧起来,一起逛街!”上前就拉温宁。 陆鸿影嗔怪地将余南推开,说:“疯丫头,没轻没重的。没看见她手上的针头还没拔?你要她拖着药水罐子跟你走?” 余南蹲下身子,扶起温宁的手腕,连声催促陆鸿影赶紧拔针。 针头刚拔掉,余南在帮温宁穿鞋,其她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哪家的时装新潮,哪家的裁缝是原先武汉老字号的大师傅,哪家的馆子口味偏苏南,房门又被从外推开了。 “准备逛街?不知我是否有幸参与其中?!” 她身穿精致的紫底碎花苏绣旗袍,水滴形的绿翡耳环通透莹泽,一派雍容怡和,正是秦立公的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巧妙接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夫人主动提出一同逛街,众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且有她的面子,何曼云正大光明地由车库调出两台三轮摩托车,将大家送至桃园路,省去了近一个小时脚程。 温宁上回来这里,正是清剿醉川楼日谍那天。当时天色渐晚,周边许多店铺已经打烊,现在恰值下午生意最好的时段,布的木的竹制的招牌商标鳞次栉比,肉香菜香饭菜扑鼻酥崩。“醉川楼”所处的位置仍然显目,招牌早已没了,倒还有数名工人装扮的在粉刷外墙c重装窗户。 温宁低声对余南说:“怎么,原来的日谍巢窟,还能重新开业,这不是敌资吗?” 余南尚未回答,何曼云耳尖,说:“日谍有罪,房东又何罪之有?更何况,你晓得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石州的县太爷,中统局陈局长的同学。谁敢拎不清?重新整饬整饬又租出去,想得通吧!” 何曼云的声音清亮,一行众人都听得清楚,罗一英反感地皱了下眉。秦夫人笑道:“你们这些职业新女性,下班还讨论工作。” 陆鸿影说:“嫂子教训得对,成熟的新女性要学会把工作生活分开。曼云,你顶讲时髦,城里没有哪家新店能逃脱你的法眼,有什么推荐?” 何曼云笑道:“喂喂,不能老指着我!我哪有多少机会出来逛街的,倒是蓉蓉做采购,三天两头朝城里逛,她才是地主!” 蒋蓉蓉故意作出为难的模样,摊手道:“曼云不地道。瞧我的身材,一向对穿衣打扮没信心。不过嘛,我知道前面二百米左拐小巷子里,有一家化妆品店,别瞧地段不起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好渠道,偶尔会有法国的新品口红和香水,还有英格兰的润肤霜,倒挺好用。” 何曼云和余南都同时哇哇大叫起来,一左一右去掐蒋蓉蓉的脸蛋,余南喊道:“过分,我一直耐闷,怪道你这皮肤简直可以掐出水来,竟然有好东西敢藏私!” 蒋蓉蓉尬尴地解释:“那里货也不多,都去,恐怕不够” 余南不由分说地拽住蒋蓉蓉的胳膊,“我不管,赶紧带路,今天押也要押你去!” 蒋蓉蓉举手投降,“好,带路带路!别老扯我衣服啊小姑奶奶。” 陆鸿影温言笑道:“别吵别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多人,一下子挤进人家店铺,既腾不开地方,也白白耽搁咱们的时间。我瞧虽说逛街,每个人想买的东西也不一样,不如分头行动,定个时间点,会合了吃晚餐?” 她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余南自然揪住蒋蓉蓉要去化妆品店,何曼云虽说也想去化妆品店瞧瞧,可更想请陆鸿影参谋置衣。罗一英其实无可无不可,她什么也不想买,见何曼云缠住了陆鸿影,只得说跟余南c蒋蓉蓉一组。秦夫人则提出与陆鸿影和何曼云同行。 末了,只剩下温宁没有选择。见陆鸿影问来,她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刚来石州,想买点本地特产” 余南眼睛一亮,“对,寄给父母,也算报平安,你想得真周到。” “还有本部关照过我的同事。”温宁羞赧地补充道:“我听他们说过,石州的东西很不错,尤其有一家自制特产的店家,很有名,好像叫田记”她作苦苦思索回忆状。 “田记特产?”蒋蓉蓉插言,“ 这家老板娘手巧,自制的肉脯肉干和泡菜,远近闻名。”略微压低声音,“每逢年节的时候,校长都会让我采购一批,送给本部那些嘴馋的。” “这就对了!”余南快嘴接话,“他们哪里是嘴馋,是心馋!” 现在问题出现了,蒋蓉蓉无法分身为温宁引路。当然,正中温宁下怀,她可以单独行动。她说:“没事,你指个大致方向,我自己去找,石州城总归没有重庆地界大。” 这时,秦夫人说:“我带你,那家店不太好找。你们校长爱吃那家的牛肉脯,我去过几回。” 温宁连忙推辞。 可是秦夫人已经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示意温宁挽住她的胳膊,挥手跟其余五人告别。 温宁无法强行拒绝了,只能选择与秦夫人同行。 秦夫人是天足,蹬一双低等皮鞋,走路不紧不慢,边走边说:“小温,你不必不好意思,以为耽搁了我的事儿。其实嘛,对我这样年纪的女人来说,逛街多少是小事,结识些朋友,才能让生活更快乐一些。” 温宁说:“校长儒帅,嫂子很幸福。” 秦夫人淡然一笑,“什么儒帅将才,那是男人的世界,跟我无关。” 这话没头没脑地,温宁踌躇着,不好贸然搭话。 “小温,我瞧你是本份人,温柔乖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隔了一会儿,秦夫人拍拍温宁的手背,又说道:“一看就是有教养有根底家的孩子,跟那些张牙舞爪的女人不同。” 温宁多少品出点意味来,微笑道:“嫂子话不多,不过最是明白人。我是新人,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往后还得嫂子多提点——” 秦夫人回头,见温宁一副怯弱温顺的模样,笑意不由更增慈爱,便问她祖籍哪里,父母亲何在,读过些什么书,温宁依次答了,还讲了几件少年时的趣事,逗得秦夫人开怀而笑,有所感地说:“小温,你爹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的女儿长大后要能像你这样漂亮听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温宁这才知道,秦立公夫妇育一个女儿,今年刚满七岁,避战祸养在川北乡下。两夫妇与女儿已有大半年未见面了。 温宁便道:“咱们学校里有那么多有才有貌的姐姐,妹妹要是像我这样稚笨,可就委屈她了!” 秦夫人不以为然以扯了下唇角,“什么有才有貌,有些女人就是披人皮的狐狸精,活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当父母的,哪能让自家女儿活成那副德性!小温,你还年轻,父母的心,你是不懂的。” 温宁回想在医务室病房内听到的罗一英和陆鸿影的对话,猜想秦夫人这席话多半指向何曼云。对于此类事件,她只得暂且装糊涂,胡乱地点头应承,秦夫人见她一副懵懂模样,眉头一挑,索性拉住温宁,低声道:“小温,嫂子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嫂子,您吩咐,跟我客气啥!”温宁嘴上应付着,对秦夫人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秦夫人朝身后陆鸿影和何曼云行走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我当你自家人,妹子,明人不说暗语,我给你交底了——帮盯着她们一点儿,有啥事给嫂子透个口信,嫂子记得你的好。” 果然,秦夫人是要拉拢一位新人当她的“密探”。也不知她这招在余南c罗一英等人身上使过没有,不过显然没有奏效,否则她不会把主意打向刚来的温宁。 见温宁支支吾吾不作明确答复,秦夫人又和缓地笑了笑,“别急,嫂子自有策略,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温宁心道,果然越是看来温和贤惠的女人,越对自家丈夫不放心。你若真是心存策略,就不会揪着自家老公这点儿破事不放手,到时候究竟是想七擒孟获还是捉放曹,全在你一念之间,傻子才会沾染你的家务事惹上一身臊。多夸我几句,就能将别人都不愿意干的事儿朝我头顶哄抬? 好在,秦夫人极力游说未果间,温宁猛一抬头,“田记特产”的木匾招牌就在眼前。 “嫂子,到了!”温宁畅快地呼喝一声,转换了话题。 “田记特产”位处桃园路左侧第三道巷子的中段。这一带全是青石板路两侧建木板瓦屋,山区水量充沛,每家每户的门板都生青苔,显得有年代的陈旧感。店铺门面小,不过四五平米,柜台后面有人弯腰收拾货品,听闻温宁的喊声立起身来,大声吆喝道:“秦太太,稀客稀客!” 这名四十岁左右盘发髻的妇女,圆脸,大眼,红硕的脸颊透出一种健康爽朗的明净,看上去就让人感觉舒服c干净c放心。 秦夫人说:“老板娘,我带了新客人!” 老板娘喜上眉梢,“秦太太,一年来承蒙您带了不晓得多少单生意!快请里屋坐!这位小妹子,想买点啥子?各种肉脯,腌鱼泡菜,香干兔耳,本店秘制风味,包你满意!” 温宁察看货架上各式陶罐封装的货品,说:“我想买些重庆难得的特产,你说的肉火鸡c竹鸡c麂子脯,有没有特别的野味?比如这类的?” 老板娘笑道:“妹子大概不是本地人,这些山里不难打到。不过实话实说,这几件适合新鲜货干烧火锅,越煮越出滋味,做成肉脯可惜了,味道涩口不讲,还难嚼动,损牙口。妹子实在对野味有兴趣,我这里倒有推荐——屋里头有一只猪獾大腿。” 温宁说:“好啊,可不能太贵!” 老板娘说:“有秦太太在,我哪敢跟妹子喊高价,先看货——老头子,出来看店!” 应声从里屋走出一位五十开外,身形佝偻须发半白的半老头子,跟老板娘一样,浑身上下拾掇得清爽干净,拘谨地朝两位客人赔笑。 老板娘引领秦夫人和温宁走向里屋,一时想起一件事,说:“记得秦太太上回来,说山里的折耳根和阳荷不错,想找些新鲜的?” 秦太太笑道:“对嗬,上回从你这里各拿了点,味道是苦怪了些,但我家先生说,这两样一种有清热解毒的药效,一种可以分解脂肪,好东西呢。” 老板娘说:“看来您家先生是读书人,马老七,快往前街瞅瞅,这两天都有个挑山货卖的老汉,讲不定有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两项任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里屋进深长,足比铺面两三个大,一溜儿四面沿墙摆满了各种坛罐瓮钵。老板娘请秦太太和温宁在居中的八仙桌前坐下,泡上两碗大叶子茶,说:“贵客莫见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穷,只有这不值钱的茶叶招待。” 温宁笑问老板娘怎么称呼。 “田二。” 老板娘见温宁一愣,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一边笑道:“妹子,莫看我比你痴长几岁不好意思这样称呼,我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排行老二,从街头到巷子,八十岁老太婆,刚能打酱油的细娃,都是这么喊我的。我屋里的那个,马老七。” 三人正寒暄着,马老七进来了,朝秦夫人鞠一躬,说:“太太,您赶得真巧,前头那个挑菜卖的老汉有新鲜货!” 田二说:“那还啰嗦什么,把他吆喝进来啊!” 马老二憨厚地呵呵笑道:“他生意好嘛,围了一圈子人在挑菜,我怕等会儿吆喝就晚了,新鲜的先被挑拣了哈!” 一听这话,秦夫人立即站起,“我得赶紧过去,这可是大事!小温,田田家妹子,你们先聊。” 遥听秦夫人和马老七的脚步和说话声渐远,田二眉目渐敛,神色变得严肃,朝温宁伸出右手,“温宁,原军统局本部会计科职员,妙手的下线,代号小飞。” 温宁喜形于色,站起身双手齐上,牢牢与田二相握,激动地说:“同志!你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给我的——” 田二压低了声音,“小声点。”示意温宁坐下,低声道:“时间紧急,马老七拖不了秦太太很久,我们长话短说,你别急提问。我们打破地下工作的常规,两条线交叉合作,用妙手的名义传信给你,为两件事:第一,石州特委书记赵识德同志日前被军统秘密抓捕,需要你协助营救;第二,高层传来情报,特高课特定一项定名‘珍珑’的绝密计划,目标指向你所在的特校,具体内容不详,据分析应当是破坏行动。” 温宁兴奋得心头怦怦直跳——组织上总算给她派任务了! 田二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说:“你咋地搞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温宁连连摇头,“没有。组织上要我做什么?” 田二说:“第一件事,需要你设法找到赵识德同志被秘密关押的地点,我们会设法营救,有一个情况你需要了解,赵书记和特校校长秦立公曾经在十年前有过交手较量,彼此认识;第二件事,特校内隐藏有一名资深日谍‘执棋’,是‘珍珑’行动的总指挥,务必把此人揪出来!” 温宁脱口而出:“那名日谍难道不就是刘昌?” 田二一愣,“前两天醉川楼被军统端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宁从醉川楼被端说起,将送假密码本被伏击,审讯室日谍全部自杀,电台被破坏,声东击西假借电台智擒刘昌的一系列事件,捡紧要地告诉田二。 田二边听边锁眉思索,说:“日谍的计划非常周密,我怀疑这就是‘珍珑’计划,或者是‘珍珑’计划的一部分!” 温宁惊喜,“我们成功粉碎了特高课的阴谋!” 田二摆手,“别高兴得太早,我觉得这一切仅仅是开锣戏,从高层获取的情报信息分析,‘珍珑’计划绝非如此简单,现在暂且被军统挫败,应当不会草草收兵。你所说的刘昌我了解过,没有大智谋,顶多就是一名马前卒!” 温宁想了想,也点头赞同,“不错,不然他怎会在补充兵团军营门口被射杀。明显他后面还有人一直追踪我们的行动,发现不妙立刻杀人灭口。他们也知道,刘昌此人靠不住,担心他把幕后大老板咬出来!” 田二满脸忧虑,说:“执棋还潜藏在特校内。小温,你行动经验尚浅,面对这种潜伏已久的老牌高级特工,一定要处处谨慎小心!” 温宁点头,“那我以后怎么跟你联系,再来这里买野味?” 田二转身搬起一只硕大的圆罐放上桌面,高声道:“这坛子肉至少二十块钱,少一分我都是亏的!” 温宁会意,也高声说:“听你吹得上天,打开来看看,指不定发霉了!” 田二压低声音说:“你尽量少来我这里,来得越勤,你我暴露的风险就越大。这次实在因为紧急,才传讯你启动‘三急一缓’暗号接头,你选择的时机不错,跟秦立公的老婆一起来,有事可以拿她打掩护。”三朵连枝的百合,即指“三急一缓”接头方式。方才温宁与田二对话时,所说的“火鸡c竹鸡c麂子”,连续三个“急”字谐音,田二回答中的“猪獾”,则包含“缓”字的谐言。这也是妙手与温宁定制的紧急联络方式。没有固定暗语,根据身处具体情况和语境以谐言临场编制和应答,不容易被察觉,具备较强的隐蔽性。 “赵书记被捕后,石州的地下组织全部进入静默。”田二语速很快,“目前有一位我信得过的交通员,掩护身份是捉蛇人,每月有一次机会跟随他的师傅进入特校。” “蛇!”温宁浑身一悚,“特校有蛇?” 田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特校依山而建,川中气候还有什么不能东西养不活?竹叶青c眼镜蛇,五步蛇,一样也不会少。妙手说你生养得娇贵,这一瞅还真没说过,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蛇啊?特校每年都有学员被蛇咬伤,前两个月还死了一个,所以再是抗战困难时期,秦立公请人驱蛇的费用不敢省。” 温宁脸颊发烫,说:“谁说我怂了?我怎么跟捉蛇人联系?” “你们校内虽有电话,但你绝不可乱打,城内本就没有几部电话,一查就露底。每个月你传递消息的机会只有一次,捉蛇人名叫罗绳,他趁前几次捉蛇的机会,在女生宿舍后的树林内挖出一个隐蔽的树洞,你可以没法将情报放入树洞中,他会带出来。” 温宁便问树洞的具体位置,田二让她附耳过来,正说给她听,忽地眉头一动,中指放在唇中,作出噤声的动作,温宁也察觉了——门外有动静,似乎有人悄悄走近? 这是谁? 他(她)听到了什么? 温宁暗责自己与组织接上头,兴奋忘形,一时马虎大意。田二倒还镇静,朝温宁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退至门侧,贴墙而立,且顺手从身边拎起一只空罐子。 “偷嘴的猫儿,流涎的狗,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敢露相!”田二抽起屋角一把竹扫把,蹬地一脚踹开房门,劈头盖脸打下去,“我打得你娘都认不到你!”温宁也不甘落后,空罐子照准田二打的方位砸下去。 “哎哟呀,我的干姐姐!”被打的人哇哇怪叫,不过好歹躲过了手笨的温宁的袭击。 田二听得声音熟悉,忙住了手。 被打的人兀自捂住脸,待到面前风平浪静,这才撒手露出哭丧的委屈模样,“再打准些,不仅我地底下的娘认不到我,干姐姐你要认不到我,更重要哦!” 田二气恼地拿竹扫把往此人背上再抽二记,说:“二岔子,土匪做久了受招安,你不习惯啊,跑来我这里做强盗!” 此人正是韩铁锤手下的二当家二岔子,他嬉皮笑脸地说:“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我,我就来找点补身体的” 田二硬生硬气的说:“没有。吃军饷领皇粮了,死性不改,别一口一个姐,我担不起。瞧你这身板,还吃,石州城都被你吃空了!” 二岔子没脸没皮地凑上,故示亲热地蹭田二的胳膊,“好姐姐,可怜可怜我。我不是自己吃,给大当家的找点,补补。” 温宁说:“咦,我认得你,前几天在城外哨卡,你在韩铁锤的身边。” 二岔子转头细看温宁一眼,认出了她,退后半步,一拍大腿,夸张地眉飞色舞起来,“着!这位小姐姐眼神真好,比起大当家,我是不是更俊俏!” 温宁说:“你们都是由俊俏的人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 二岔子没听懂话意,喜得跳脚,听温宁又说:“你们大当家的怎么了?” 二岔子更加欢喜,说:“小姐姐别担心,前几天拷打下来,大当家的虽然伤得重,但伤皮伤肉没伤筋,想酒想肉最伤心,没这两样,身子好不彻底。不过嘛,如果小姐姐学那薛仁贵亲赴寒窑探视王宝钏,大当家效仿关云长刮骨疗伤也绝无二话!” 温宁听他扯得二五不着调,索性转过头不搭话。 二岔子便回头继续缠田二。 田二被他纠缠得实在没办法,蹬蹬蹬跑到屋后半搭破砖杂草的草棚下——那是本地人悬挂风干腊肉的地方——拎了半片焦黑相间的肉,扔到二岔子跟前,“老娘就这些了,拿去,再敢来打断你的狗腿腌了!” 二岔子并不满足,“好姐姐,这样说话差些意思啦,往年咱们山寨打野货,难道没有偷偷给你送肘子大腿?呵呵,酒呢!” 田二说:“把你的脑壳摘下来装酒,行不?” 这边正热闹,秦夫人在马老七的陪伴下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双手没有落空,显见收获颇丰。 田二狠狠瞪二岔子一眼,“还不滚!”二岔子并非傻子,看得出秦夫人通身排场气派与众不同,一手拎起腊肉,一手随便往墙边抱了一坛子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也似地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征吃行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田二分析得没错。特高课的“珍珑计划”远未结束,前面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阴谋的启幕。 在一干女人心满意足购物c晚餐并回到特校时,一道身影走进蒋蓉蓉和余南c罗一英刚刚光顾过的化妆品小店。 她头戴藤编的宽檐帽,墨色残阳以龟裂的光斑斜斜地投射在她浑圆的下颌,浮尘在光斑中纷乱直舞,许是感受到光线对视野的影响,她取下帽子搁在临门放茶水的高几上,露出她珠圆玉润的脸庞,这是一名略显发福但风度不失典雅的中年妇人。 今天生意不错,可以安逸收工打烊的时段,老板娘花枝正在跟七岁的儿子青娃较着劲。下午她花两毛钱,跟街头小摊贩敲了一块指头大的丁丁糖。那是孩子馋了很久的,麦芽制成,甜腻,也很粘,咬上一口,便会拉出一尺长的丝线,从孩子的嘴,连接到手中的糖。男孩子皮,边吃边玩,最终的结果,自然糊得满手满嘴都是掺了泥灰的糖。 在平常家看来,这也是逗乐的趣事,甚至会鼓动孩子将手上嘴边的糖份舔个干净,才算没花亏这笔钱。可是花枝爱洁,见不得邋遢,严令儿子扔糖洗手,青娃哪肯,几经躲闪终被母亲拉住,委屈得一屁股扒拉地上哇哇大哭,花枝只得也坐在孩子对面耐着性子劝解。 客人进门见到一幕,既没有上前抚慰劝架,也没有掉头而去,环视店内后,含笑说道:“店铺收拾归纳得整齐过了头,倒不像本地人开的。老板娘,你这跪坐的姿势,可真是好看。” 她的神情声调平淡亲和,无形中似乎有威慑力,令青娃的哭声暂时断掉一个节拍,花枝更是一惊,赶紧将孩子抱起,赔笑道:“小娃儿不懂事,让太太见笑。太太需要点什么?” 客人缓声道:“所谓入乡随俗,娃儿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娃儿,娃儿能有什么问题?倒是做父母的,如果骨子里没能入乡随俗,恐怕会带坏了娃儿。” 花枝眨动细长的睫毛,听得一愣一愣地,虽觉客人话中有话,但张了嘴,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客人自顾自朝内走两步,低头查看简陋的木制柜台内零散摆放的货品,以精心修饰过但并未染色的指甲敲打柜面,慢悠悠地说:“夜来香雪花膏,七子白面膜粉,硫磺皂,还有美国林文烟花露水,蜜丝佛陀口红,国货敌占区货泊来货,应有尽有;真货假货,各有掺杂啊!” 花枝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招牌式热烙笑容,从柜台里拿出一盒夜来香雪花膏,“太太笑话,小店货品不多,不过嘛,音叟无欺。像太太您这样识货的,更加不敢欺瞒。不信,您闻闻香味儿,整石州城的太太小姐们,谁敢说不地道!” 她一手抱娃,一手拿货指点,眉角眼梢皆是风情婉约,客人没有倾身来嗅,几不可见以蹙了下眉头,“学得这样浮浪,不着调。” 花枝的火气立时冲上头,吊眉竖眼,将青娃往柜台的隔板上一搁,叉腰扬脖,道:“打哪儿来充阔太太的婆娘?给你三分色,还真打算开染坊,在我的地界上指三划四,赶紧给老娘滚!” 客人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姿势还算对路。敢问,店里有没有资生堂雪花膏,明色洗颜料?” 客人说前半句话时,花枝尚一脸怒容,待听到后面那句话,她由怒转惊,面对客人满脸的“慈善”笑意,一时竟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太太,资生堂雪花膏尚在进货途中,明色洗颜料店里倒有预留自用的一盒,太太若是诚心购买,还请移步内室查货——”店面与内室之间的隔帘一卷,老板焦富贵露出脸来,笑吟吟将客人迎入内室,又朝花枝使了个眼色。花枝赶紧抱起青娃,坐到店铺的门槛上,一边哄逗一边履行放风职责。 一入内室,焦富贵立即立正,朝客人行了个标准的日式军礼,“属下虎口见过特派员!” 瘦削几近皮包骨头的他,下巴尖尖,脸颊狭长,佝偻着敬礼的姿势很像老鼠。 “特派员”扬手,左右开弓,连扇焦富贵左右各三记耳光,后者不闪不避,全盘接受来自上级的惩罚。 “特派员”手劲控制得当,耳光扇过,焦富贵脸上并未留下明显的指痕,只像风干老鼠的皮又瘪了两分。 她转身从餐桌下抽出一张板凳,端坐中段,神色肃然冷峻,“征吃行动竟然失败!特高课筹划整整半年,精密部署务必击中的征吃行动,竟然失败了!南造课长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纰漏,特派我赴石州肃查此事,领导下步行动!起初我也难以想象,帝国的行动为何失败?今天看到你的妻子,倒能想通几分!” 焦富贵听到“妻子”二字,脸上一白,不敢分辨,垂头答声“嗨,对不起”。 “我查过档案,你与花枝,哦,不对,你们的日本名字分别是堂本胜平和酒井秀子。你们十年前,民国十九年就进入中国四川执行潜伏任务。这些年了,我以为,你们已经真正吃透中国人的心理,成功浸入他们中间,成为棋盘上一枚与它无异的棋子。可是,酒井秀子,显然没能做到!若说她对卫生和整洁过于细致讲究,身为开店作生意的老板娘,还算勉强凑和;可是方才我进店时,她竟然端坐着哄孩子,那种我们大日本国民才会遵循的优美坐姿,一旦落到军统和中共的人眼中,身份立即暴露!” 焦富贵听得额头冒汗,一个劲地答着“嗨!” “特派员”不依不饶,继续斥责下去,“还有,酒井待人接物时的德性,跟秦淮河上的老鸨有得一拼!你们怎么从帝国的特工培训班结业的?有没有仔细揣摩四川女人的习性?川人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几个川女跟妖精一样?!这几件合起来,酒井迟早招来怀疑?!我看,刘昌同理,说话做事不严谨,落了形迹,让征吃行动功败垂成!” 焦富贵“啪”地再次立正,恭敬说道:“回特派员,据属下和鬼手查知,征吃行动的失败,并非刘昌暴露在先,而是特校突然来了一个名叫温宁的会计,那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心思缜密,从醉川楼的帐簿上找到我们制作假密码本的疑点,想出声东击西的计策,占了先机,引诱刘昌暴露。好在我与鬼手始终不放心刘昌,留了后手及时干掉了他。那家伙非我族类,一旦熬不住刑具,我和鬼手全都得玉碎!” “特派员”略有惊奇,“哦?草包云集只知内斗的军统石州站也有这样的人物,有机会得会她一会。” 焦富贵讪笑道:“那女人怎么能是特派员的对手,下酒菜都不够。特派员阁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特派员”垂头思忖,把玩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堂本君,请叫我方太太。” “方太太。”焦富贵立即恭敬地换了称呼。 方太太说:“如今大日本帝国战线虽然直捣中国南部,但前线战事胶着,中国地广人多,消耗战对帝国极为不利。中国人想做成一道流水线,及时将新鲜血液补充到前线,帝国特工的任务,就是要直接捅破这些新鲜的血液包,让流水线断水c断流!这就是‘珍珑’行动的目的。” 焦富贵眼睛一亮,说:“听说‘珍珑’计划的‘珍珑’,来自于围棋。” 方太太看一眼焦富贵,说:“堂本君,你懂围棋吗?” “属下羞愧,幼年失学,早早进入特高课工作,没有机会学习如此高贵雅致的棋艺。” 方太太遗憾地叹息,“确实可惜了。珍珑,奇珍巧谋,入局者万无一存。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执棋布设这一棋局,将第一局命名为征吃,局中有局,环环相套,步步设陷阱,引诱对手棋手入毂。若是成功,军统石州站已经全军覆没,可惜啊可惜,功亏一篑。” 焦富贵脱口而出:“执棋,谁是执棋!”随即醒悟失言,立正道:“对不起,属下僭越!” “鬼手现在哪里?”方太太并未斥责焦富贵。 焦富贵说:“醉川楼全体同事预备玉碎成就征吃行动前,鬼手已经改换身份,随时可以从醉川楼撤出。只是——” “只是什么?”方太太追问。 “只是我们没有想到,军统石州站对醉川楼的袭击来得这么快,刘昌没能提早传出讯息。当天,鬼手仍在岗,与江川雄夫君商议如何将征吃行动贯彻得天衣无缝。”焦富贵略有不安地解释着。 “你的意思是,当天鬼手与军统石州站的人照过面?”方太太敏锐地捕捉到焦富贵的忧虑。 焦富贵点头,“军统的人突然驾到,其他同僚十分紧张,他担心露馅,也不确定军统是否动手,就扮成包房服务生,将这些人迎进包间招待。后来,他发现其中一名女特工悄悄摸枪上膛,知道动手就在当下,借传呼老板之名,向江川君报讯,然后假扮宾客混了出去,逃得一命。他现在隐匿在城内,阁下若要见他,我可以传讯。” 方太太断然摇头,“他已经与军统的人照过面,以后尽量减少日间行动,不能让他拖累你我。尤其,要离醉川楼和我,远一点。” 焦富贵眨巴着小眼睛,“您的意思是——” 方太太优雅一笑,“方才我从桃园路经过,正巧看见醉川楼原址正在重新修缮,大概还会招租。” 焦富贵张大了嘴,“这,还用那个地方?” 方太太示意焦富贵走近,拍打他干瘦的脸颊两记,微笑道:“中国唐朝的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要想成就帝国大事,就得敢于在军统的眼皮底下转!越是招摇,越有机会!” 焦富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您还是得小心点,不能轻易小看了军统。” 方太太自信地一笑,又问:“刚才说军统,石州中共的活动怎么样?” 焦富贵冷笑,“石州的中共能中什么用,统共没几个人没两把枪,前些日子,中共特委书记赵识德还被军统的逮了!” 方太太满意地站起身,“这就好,让他们内斗。有事我会联系你,记住,除非情况特别紧急,不许主动跟我联系!”走了两步,转身对焦富贵说:“还有,有空多多教导酒井,你们,包括你们的孩子,都是帝国子民。不要有了孩子,就多出一颗没用的慈母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都有秘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曼云熬夜苦写三天三夜,秦立公又逐字研究修订后,特校向本部报呈了一份足有五厘米厚度的“密码本”事件特别报告。最终,特校无功也无过,捏一把汗“涉险”过关。 温宁的生活,也在磕磕绊绊中往前流淌。陆鸿影为她开的假条刚到期,罗一英就来到她的办公室,郑重其事地通知,次日起必须参加早操。 温宁不解,追问为什么别的女教工不需要早操。 罗一英白了温宁一眼,硬声硬气地说:“她们?她们能跟你一样,三千米跑不下来?!本部下发的文件写得清楚明白,你这类体能不合格下派基层的干部,必须跟普通学员一样参加早操,直到体能合格为止!” 余南听说此事,极为生气,对温宁说:“罗一英拿鸡毛当令箭,特地针对你!你说上头的文件几千几百,都得一一遵行?分明左眼睁左眼闭的芝麻绿豆小事,非得搓磨你,我找她去!” 两人说话时,正在训练场的廊道边,温宁笑着拉住余南,“我也该练练,不然杀鬼子跑不动,让人笑话!就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罗一英为什么针对我,我哪儿得罪她了?” 余南说:“她呀,她是见不得何曼云,拿你当垫背!” “何曼云又是怎么得罪她的?”温宁想起当日在医疗室的病房内,偷听到的罗一英与陆鸿影对话。 “嗬,得罪的可大了去!”余南拉着温宁在路侧草地坐下,夸张地朝天画出一个大圈,“想当年,她俩都在重庆站,一个内勤文书,一个外勤行动,倒还算相安无事。后来南京沦陷,本部往重庆挪,重庆那张小锅哪能放得下这么多的鱼虾,当然得给上面的腾地方。站长拟了份名单,要撵一半的人出去,要么去前线,要么去偏远小站。原先小道消息,名单里有何曼云,没罗一英。可后来正式宣布的名单中,就她俩交换了。有人在罗一英耳边嚼舌根子,说正式名单出来前一晚,何曼云在站长的办公室呆了整宿。罗一英不肯干了,当即拽住何曼云,跑到站长办公室闹了个底儿朝天。” 温宁听得咋舌,这种事要发生在军统本部,早被戴笠全拖出去毙了,“后来呢?” “后来,站长也没有法子,怕事情闹太大捅上天,索性每人各打五十大板,让她俩都到了这鸟不拉屎的石州。”说起别人的事情,余南禁不住眉飞色舞,“其实我倒晓得罗一英,她不是不想下基层,未婚夫殉国,她一心报仇,嫌石州地方小,没有施展的舞台。打报告上前线,上锋掂量她那烈性子,也不敢轻易启用,担心行动中一时冲动,连累同志。她进退无路,脾气越来越古怪,也在情理当中!” “可是,我跟何曼云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迁怒于我?”温宁不解。 余南嘻嘻而笑,不说话。 温宁拉住她,“少在这里卖关子,赶紧说!” “我说了,不许打我!”余南朝她吐了下舌头。 温宁朝余南额头弹两记,“不说我才会揍你!” 余南脸上浮起怪笑,“在罗一英看来,你跟何曼云是一丘之貉啊!她如果是妖精,你就是小狐狸精!” “我,我——”温宁语塞。 见温宁一脸懵逼,余南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老半天才说:“别犯傻,你长得不像狐狸精。不过,在罗一英那根直肠子里,只要乖巧会说话,讨上司欣赏喜欢的女人,都打着卖笑卖身博上位的歪心思,哼哼,惟有她罗一英行得正立得直,全凭本事立身吃饭!” 温宁倒抽一口凉气,“同为女人,思想竟然如此狭隘!” 余南随手扯下一枝草在手里揉来揉去,“何曼云倒还真是妖精。”偏着脑袋想了想,似想到什么,激动地猛拍温宁肩膀,“你发现没有,她和咱们说话的语气,跟和校长c乐弈还有其他男人说话,完全不同的。跟咱们说话,她正常得很,也正经得很。一碰到男人,她那腔调啊,嗲声嗲气,如果旁边没有外人,简直能直接扑到他们身上了!” 这一点,其实温宁早已留意到了。她含笑不作置评,转换话题,说:“好了,好了,不说别人,没意思。说说你吧,咱们好久没有仔细谈心。先跟我说说,你在重庆站呆得好好的,也怎么和何c罗二位一样,被发配下来?” 余南一听便噘起红嘟嘟的嘴唇,“我,我多嘴呗。说了,你又要怪我。” 温宁揽了揽她的肩以示抚慰,“我听说,跟江阴要塞泄密案有关?”江阴要塞案发生在民国二十五年,即南京沦陷当年,轰动一时。七七事变后,为遏止日军南下直扑中原腹地,国民政府策定“封锁长江”的军事方略,7月28日,委员长蒋介石亲自主持召开保密级别极高的最高国防会议,选定在江湖水域沉船,截断长江航路,歼灭日本驻沪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然而,会议仅仅过去不到十天,所有日舰和日轮在江阴要塞尚未封锁前强行冲过,此项关乎南京存亡的重要军事部署就此流产。事发后,蒋介石极为震怒,严令彻查。几经周转后终于查出,内鬼是当时担任会议记录的行政院机要秘书黄濬。 余南将手中的草狠狠揉捏成浆,抛得老远,“我一个小小的译电员,能跟这种大案扯上干系?还不是我多嘴,黄濬是内鬼汉奸的消息传到站里,大家伙儿都私下议论,连黄濬这种要害部门人员都被敌方渗透,国军的机密要务岂不跟筛子一样,南京危险啊!我当时就随口插了一句,说‘就咱们重庆站的网织得最紧,别的不说,至少没有金条能从站长的指缝漏出去!’” 温宁狠狠地戳余南额头一下,说:“你呀你,有几个站长不贪不腐的,偏你还说出来,活该受教训!” 余南委屈地说:“什么啊,他们私底下不一样议论站长,凭什么我说两句玩笑话,就被捅上去?” 温宁摇摇头,无奈地说:“你听到他们的议论,会不会去打小报告?” “我才不是这样的小人,无耻!” “这就对了,每个单位总有这样一些阴险小人,明知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也不会告发,所以故意胡说八道,或者非议上司,引诱你讲出机密或者某些不该说的话,然后向上司告发,谋取信任!” 余南想了想,一拍大腿,叫道:“原来这就叫做广布眼线,我明白了!” 温宁连忙拉着她,示意小声点,“我瞧你现在的嘴管严了些,吸取教训了?” 余南连连点头,“那当然,吃一堑还长一智呢,我又不傻。” 温宁笑道:“傻有傻的好处,必要的时候装疯卖傻,还能得到不少便宜。我就瞧你扮傻丫头扮得不错,至少从上到下,没有谁故意给你小鞋穿!” “那当然!”余南神气起来,“哪怕蒋蓉蓉这种难缠的,你看我怕过她?就算揍她一顿,校长也只会说,余南那痴姑娘,直来直去的,你一老同志,跟她计较什么,自讨苦吃!” 她学着秦立公说话的神气,活灵活现。 温宁忍俊不禁,又问:“那你知道朱景天和蒋蓉蓉两口子为什么被发配到石州来的?他俩怎么就能结婚了?” “他俩的事,就跟乐弈多少有关了。”提到乐弈,余南脸颊微现红晕,但她自己并未察觉,“你知道乐弈怎么来的石州吗,是因为刺杀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失败被贬。当时,朱蒋二人假扮夫妻,也在东北潜伏,担任各种刺杀行动的外援,也包括那一回。行动失败,他俩也暴露了,只能撤回。后来本部一调查,假夫妻早已成了真,戴老板有人情味,说这是工作需要,可以破例。朱景天在渣滓洞里关了半个月,出来后就得到特批结了婚。不过死罪可免,惩罚难逃,两人都被贬到了这里。” 温宁心道,只怕“贬”至石州的根本原因,与乐弈一样,是这二人也不再受本部信任。 “这些就不多说了。听说秦校长是跟戴老板闹得很不愉快才被下派到石州,江山人,说起来是老板的正宗同乡呢!原先石州哪有军统的站点,总得给敌占区撤下来的同志找地方呆吧,所以石州站是全新重组的。陆姐呢,以往身上的旧伤隔三岔五复发,再也上不得一线,索性跟着老搭档秦校长一块儿下来。王泽在你前头两个月来的,息烽特训班的高材生,不过,政审有问题——他留在敌占工区的亲叔叔当了汉奸,屈才哟。至于狗汉奸刘昌,原先在成都站,私下里倒卖倒买,被缉私队抓个正着,秦校长派驻石州后不久,就被成都站的撵了过来。” 说到这里,余南摊手,道:“瞧,咱们石州站,从站长到小兵,全是失意人啊。还有你——” 她侧过头,认真地打量温宁,“跟我说老实话,你究竟为什么事才来的石州。什么考核不合格,什么主动打报告来基层,鬼扯!我还不知道你!” 温宁苦笑一下,轻声说:“我得罪人了。” 余南以怀疑地目光瞅她,“你这性情,怎么可能得罪人。” “是真的。”温宁淡淡地说:“人事科的副科长,追求我,被我拒绝了。” “公报私仇!”余南瞪大了眼睛,“你去找戴老板告状啊!我不信老板不给你主持公道。” 温宁笑了笑:“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种头一扭就可以否认没凭没据的事情,何必去打扰老板。再说,我在本部也呆得腻味,重庆的轰炸没完没了,副科长的猪头瞧得恶心,不如到乡间来躲躲。只要工作着,在哪里不是抗日?” 余南还是很替温宁不平,忿忿道:“也只有你,这么容易想得开。” 温宁莞尔一笑,“这件事,可得替我保密哟。” 余南拍着胸脯说:“你放一万个心。哼,蒋蓉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要知道你开罪了人事科的上司,肯定会可着劲地踩踏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祸水东引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刘昌一死,温宁正式接手会计,虽然不免与蒋蓉蓉有些工作生活上的摩擦,但与初到时经历的惊险风浪相较,实属静水微澜。 这一天,温宁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帐簿,何曼云推门进来,秀手搭在温宁肩上,嘘寒问暖聊了几句体已话,然后递上一份秦立公的批示,说:“小温,校长指示,把这间民宅租下来,定金校长已经垫付了。你抽时间亲自跑一趟,谈好价钱,拿出预算,把校长垫的钱赶紧补上。” 温宁脱口而出:“租来做什么?” 何曼云保持得体而含蓄的微笑,“你不知道?昨晚咱们学校外租的房子着了火。没办法,只能挪地方。” 温宁听得一愣,便不再追问,以免太露形迹,只斟酌着小声再问:“那预备租用多长时间?“ 何曼云拢拢如云发鬓,说:“总得一年半载吧,你瞧着办。” 坐在对面的蒋蓉蓉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笔记本,“呯呯”狠摔在桌面。何曼云见状笑得更加可亲,“蓉蓉,别生气嘛。侬知道,以前这些杂事都是你办的。校长不是体恤你工作辛苦,让小温分担,也正好让她多些了解石州的情况。” 蒋蓉蓉头也没抬,翻开笔记本刷刷刷地写字。何曼云含笑朝温宁使了个眼色,曼步离开。 现在的温宁,已经懂得不要刻意套蒋蓉蓉的近乎,尤其这种时候,越对她客气,她越能蹬鼻子上脸。 好在作为稀制品的石州城地图,两天前王泽奉命绘制完成数份,分发给各组长的负责人。她打开地图,找到秦立公批示中的住宅所处大致方位。位处城西,周边遍布平民的砖木房舍。翻看过以往的帐本,特校在外租用房屋,或用于外勤人员居住,方便行动;或为探亲家属暂居。何曼云说租用一年半载,显然并非后者。 不过,若说是前者,温宁细看地图,又生疑窦。这间住宅四面巷道蛛网密结,适合隐匿,但似乎并不适用于外勤人员,一来他们经常昼伏夜出,且不管如何伪装,行为衣着与本地人总有些不同,容易被四邻发现异常;二来石州并非敌占区,外勤人员没有太大的性命威胁,身处隐巷,逃生方便,但出入不方便,这就属于舍本求末。 那么,特校租下这间住宅,究竟作什么用呢? 温宁细细思索着,想到那日接头时田二交待的任务,心念一动——莫非,用来关押中共石州特委书记赵识德? 这几天,她简直是竖起耳朵,留意校内有关赵识德的消息。奇怪的是,“赵识德”三字如同人间蒸发,上至秦立公,下至嘴快的余南和喜欢搭讪的王泽,竟没能从任何人嘴里溜出半分蛛丝马迹。她当然认为,赵识德最有可能被关押在防空洞审讯室某个隐密幽暗的洞穴里,目前她显然没有借口和机会潜入那黑洞无底的审讯室一探究竟,只能通过外围观察进行分析判断。 罗一英非要她参加早操,倒给予了她观察食堂为审讯室配餐情况的机会。她发现,食堂每日给审讯室配餐三次,每次一大一小两个木桶,大桶是犯人的,小桶是值班人员吃的,由看守审讯室的行动队员按照饭点来取。当然,大小桶仅是形状概念,很多时候,大桶虽大,但一看就轻飘飘没重量,小桶虽小,却沉甸甸拉低了拎桶人的胳膊。甚至绝大多数时候,中晚餐不用拎大桶的。听食堂师傅和行动队员并不避讳的议论,这是秦立公的指示,“抗战物资紧缺,咱们的教职工和学员都吃不饱,那些关牢里的,紧着不饿死就够了!” 为避免牢里犯人“饿死”,食堂会在早餐正式开饭前,准备好大桶的食物——多半是昨日剩下的土豆。抗战时期粮食供应紧张,白米面食全是紧俏物,本地盛产土豆,不值钱,也是农民一年四季的的主食。因为天气炎热,有些土豆已经馊了;实在份量太少的话,食堂大师傅也会大发慈悲,往上面扔上几个发面不成功或者蒸煮漏气的馒头。这些工作,一定要在秦立公来用早餐前完成,因为他闻不得馊味,更见不得浪费,会责备食堂管理混乱,职工素质低下。 温宁有一次凑上前,想看看大桶内究竟装了些什么,隔着五步,那股酸中带臭的怪味,熏得她几乎呕吐。当时,罗一英和王泽正结伴走过来,罗一英见状似笑非笑地撅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倒是王泽关切地扶了温宁一把,说:“找罪受了吧,瞧你们女人,就是好奇,一桶馊味儿也要凑上去瞧个新鲜!” 温宁捂着鼻子说:“臭,这么臭,怎么入口啊!” 罗一英恨恨冷哼,“关里面的还有好货?!鬼子汉奸奸细,咱们的好米好面,喂狗也比喂他们强!” 一提到“鬼子汉奸奸细”,罗一英的眼眶立马红了,牙齿咬得咔咔响,王泽忙推她往食堂内走,“姐,我的姐,服了你,不要瞪仇人一样看我们!可惜醉川楼的日谍被刘昌弄死了,不然交给你练手,还能解解你这口气!不然我担心你迟早一把火堵了防空洞!” 罗一英说:“全弄死,一个也不冤!” 温宁赶紧插语:“怎么没有冤枉的,上回抓进来的土匪韩铁锤,可不就是冤枉的!” 罗一英不耐烦地说:“那是校长的计策,其他的人,我们可是把材料一一落实了的,没有漏网之鱼。就等着上头批文,一个个割韭菜地砍他们的头——” 回思至此,温宁凝眉思量,赵识德被关押在防空洞审讯室内的可能性最多五五分帐。尤其以秦立公自负自大且自居正统的儒将性格,应当不会折辱曾经与自己交过手的共产党。 如此分析下去,秦立公安排她租赁的房舍,会不会用来关押赵识德?因为以前关押他的房舍着火,所以急着转移?说起来,她已有两三天没见乐弈的人影,如果说秦立公有绝密任务要交办下去,最有可能交托的人,大概只能是乐弈。 温宁脑子飞快转动的同时,拿出帐本有条不紊地记帐,尽量不让蒋蓉蓉看出她在动脑筋。倒是蒋蓉蓉秉承以摔摔打打发泄不满的作风,时不时惊扰温宁的思路。 当蒋蓉蓉算清一笔帐,长吁一口气,将手中铅笔摔于桌面,蹙眉朝对面伏案工作的温宁狠瞪两记,准备寻机发难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门不敲门,懂不懂规”蒋蓉蓉的话噎在半途,因为进来的是秦夫人。 蒋蓉蓉立即站起,一口一个“嫂子”,请秦夫人坐下,“嫂子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 秦夫人与同样站起打招呼的温宁点头致意,毫不客气坐上蒋蓉蓉让出的座椅,从随身的坤包中掏出一叠五颜六色的票据收据,说:“蓉蓉,我素常够麻烦你了,姐妹间哪敢说什么吩咐,往后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就是这是我上回我到乡下看女儿的费用,可以报销吗?” 这笔费用温宁倒有印象,一个月前秦夫人回乡探亲,临行时向出纳蒋蓉蓉预支五百块,注明包括车马路费和吃住开支。这已然严重超标,借条上也没有秦立公的签字,不过蒋蓉蓉不仅借了,还把这笔费用列为暂付款,借账务移交之机,直接将诸如此类的“烂帐”抛给了温宁。温宁早有留意过,特校帐面上的“暂付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少教职工都有借款,或因公差,或因私事。可是,在发放工资时,蒋蓉蓉并没有及时扣除借款,甚至有公差报销了费用的,却没有冲抵原先的借款。暂付款已然占用了特校帐面上五成以上的现金流,发展下去必成大患。若要收回这些借款,显然,蒋蓉蓉的如意算盘,已经将这一烫手山芋抛给了温宁。 果然,一听秦夫人的问话,蒋蓉蓉斜睨着眼睛瞟着温宁,“嫂子,今时不同往日,您瞧,现在有主管会计了,这事儿,得问小温。” 五颜六色的票据马上移至温宁的桌面,正好压住租房的那份批示。 方才秦夫人说话固然有礼,但语速比平常稍快,掏票据的动作,倒仿佛将心头的不快掏出来展示给温蒋二人的。温宁看在眼中,不慌不忙地拿了票夹,将票据一张张展平铺正,依照时间和类别次序夹紧,“嫂子,您放心,一张也会不少您的。您在院子里说一声就好了,哪能让您特地跑来!刚从校长办公室下来,也没多呆一会儿?” 秦夫人眸底的不快更增几分,“他忙得很,跟何小姐谈事儿呢,我一个乡下婆子,哪敢打扰!” 温宁心中有了数,手里也正好拿起了最后一张票据,“七c八c九,共有九张票据八百四十五块”在她的身侧,秦夫人的注意早已放在那页批示上,说:“噫,你们校长批示,租房子?” 温宁赶紧将那页批示抽走,手忙脚乱地压在一叠帐簿下面,赔笑道:“嫂子,瞧我粗手粗脚的,这是何主任亲自送来的公务。您跟我都得避嫌,不该看的不看。” 蒋蓉蓉将一杯凉开水递到秦夫人手中,说:“什么避嫌,嫂子还能是外人?再说,就一租房的批示,甭以为有多机密,你跟何曼云格外受器重有多了不得?别揣着支萝卜就当成人参!” 温宁求救地看向秦夫人,“嫂子,您瞧蒋姐,总能误解我的本意。” 然而秦夫人已经心不在焉了,摆摆手,说:“你们忙,我,我先回去”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问温宁:“小温,明天轮休,你往城里去吗?” 温宁笑道:“当然去,我”她似乎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被压在层层叠叠帐簿下的批示,“我正有点事” 秦夫人自然看在眼中,迟疑片刻后说道:“那我明天来约你,你陪陪嫂子” 温宁欣然应允。 直至秦夫人离开好一会儿,蒋蓉蓉突然省悟,惊异地叫嚷道:“喂,嫂子忘记找你要报销票据的钱款了!” 温宁不冷不热地回话:“你是出纳,不是找我要,是找你要。老实说,你的保险柜里,还有多少现款真金?” 蒋蓉蓉傲然地扭回脑袋,不予作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预谋捉奸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次日轮休,温宁特意美美睡了个懒觉,待到起床,不紧不慢将自己拾掇清爽时,余南来了。她也是约温宁进城晃荡的。 温宁告诉余南,秦夫人昨日已约,得等等她。 余南嘟起小嘴,“跟她,那有什么好玩,咱们姐妹一起才有趣。而且这个时间点还没来,晓得搞什么名堂?不会还没起床吧?不对呀,我过来时候,刚好碰见校长出门,按理她不会比校长起得晚。” 温宁笑道:“瞧你这条单身汉,哪懂得做人妻子的规矩,嫂子贤惠,怎会撇下校长自顾自玩乐,一定要伺候妥帖目送丈夫出门,再来管顾自己。” 余南仰面躺在温宁的小床上,说:“这样看,还是做单身汉快活,女人凭什么为着男人,把自己的喜好全盘断送?!” “就你嘴硬。”温宁揶揄她,“院子里其他人呢,要不要也都缴约一起?” “还有谁?”余南长长地打着呵欠,“这两天病号特别多,陆姐忙得不可交。何曼云跟校长一前一后出的门,蒋蓉蓉和她那老公,也罢,不是三天两头地吵,就是阴阳怪气,咱们跟她找不痛快?罗一英要钻研教务,管教手底下那批窜上蹦下,大闹天宫的女孙猴子还有——”她嘴角微翘,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你有没有发现,王泽对罗一英有那么一点意思了,没事总凑在一堆。姐弟恋哟,好玩。” 余南嘀嘀咕咕的时候,温宁一边抹桌子,一边轻启正对院内的小窗,看见秦夫人手挽紫罗兰暗花的丝绒小坤包,端步走来。她连忙迎上去,唤起余南,一同出门。余南便有百般的不情愿,也只能挤出几分笑意,接受三人同行的现实。 这回很不凑巧,特校所有的车辆都已外派出去,三人只能沿山路步行。走了几里路,好容易碰到两台黄包车,秦夫人坐了一台,温余二人挤坐一台,一路摇摇晃晃行至城中。 因为都没有吃早餐,秦夫人极为大方地请温余二人吃本地有名的“发财米粉”,每人外加一只荷包蛋。余南吃得赞不绝口,连带对温宁的怨懑也减轻大半,心情一好,话就多起来,绘声绘色评论本地的特色小吃美食。 温宁含笑听着,留意到秦夫人心神不宁,毫无食欲,朝余南连使几下眼色,示意她少说话赶紧吃。 余南好容易会过意,紧扒几口,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秦夫人随即放筷,郑重扫视面前二人,说:“小温,小余,嫂子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帮我去捉奸!” “捉——”余南失声惊叫,随即省悟她的大惊小怪引起了周边食客的注意,硬生生将“奸”字咽回肚内。 温宁赶紧将秦夫人和余南拉出小吃馆,行至街道人烟稀少处,对秦夫人诚恳言道:“嫂子,您在说什么啊!” 秦夫人冷笑一下,说:“我没糊涂,我说的就是捉奸。捉你们校长和何曼云那个狐狸精的奸!” “我说嫂子今天魂不守舍的,原来在乱琢磨事儿。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温宁道。 “没有误会。”秦夫人眸中含泪,面色潮红,“他俩眉来眼去,不是一天半天,真当我瞎了?借着工作忙的理由,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今天我亲眼看到,何曼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紧跟上去!”转头拉住温宁的手,“小温,我跟你说,昨天我眼尖,瞧见那张租房的批示。哼,那处房舍,十有八九就是他跟狐狸精鬼混的地方。走,你俩随我去,给嫂子作个见证!” “哎呀,嫂子——”温宁本就身材娇小,被秦夫人紧拉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嘴里仍然不停地劝说:“嫂子,您想多了,别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您得考虑下校长的颜面,不管有没有这场子事儿,往后你们夫妻如何相处呢” 秦夫人竖起眉毛,“别怕,我也有后着。批示上不是写着,让你经办租房?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如果没发现什么端倪,正好解释你路过办事,让我跟余南作陪。” 余南难掩小激动,说:“嫂子,您别拽温宁,您看差点把她拽摔地上了。咱们慢慢走,不急不急——” 秦夫人说:“小余,你是位心直口快的好姑娘,你是支持嫂子我的,对吧?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何曼云那小骚蹄子,你身上有功夫,一会儿逮住了,帮嫂子往死里打,朝脸上打。什么也别怕,嫂子给你撑腰!” 余南喜形于色,连声道好。 “余南!”温宁恼火地跺脚,“你不怎么还跟着瞎起哄!” “奸夫淫妇,原配得而诛之。”余南言之咄咄,眼睛一转,又道:“对了,嫂子,俗语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真的那回事您也会打校长吗?要打您自己打,我可不敢对校长动手!” 秦夫人明显怔了一下,“要怪就怪狐狸精勾引人,我要让她颜面扫地,没法做人!” 余南的兴致顿时由八百度降至冰点,怏然不乐撇了下嘴角。 秦夫人没有留意,见余南放缓了脚步,着急地说:“小余,你快点啊,总不成要我也拉你吧,你想累死我?!” 余南有声无气地拉长声调,“嫂子,到底还有多远?” 秦夫人翘首远望,说:“不远了,就在前面巷道拐两道弯。我对这一带熟悉着呢,特地就近找的餐馆请你们过早。” 面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温宁的预料当中。 何曼云让她经手的那处出租房舍,有可能给外勤人员居住,有可能为探亲家属预备,还有可能关押着赵识德。但是,还有一种可能——这是秦立公和何曼云对她的甑别和试探。上一回在陆鸿影的医务室,罗一英不是曾经提及过何曼云的算盘? 所以,对于这处租住房屋,温宁固然要一探究竟。不过,在探究的过程中,要拉上一道护身符。 秦夫人就是这道护身符。 以温宁的观察,她从来不认为,秦立公与何曼云有“苟且”。且这两位滑若泥鳅的家伙,绝不可能将实质性证据登上帐面,留下痕迹。可是,素常无事可干闲空疑神疑鬼的秦夫人,甚至兴起过拉“内应”念头的秦夫人,却会通过这条线索,朝男女之事方向猜疑。 因此,温宁故意将租房地址信息透露给秦夫人,并提示由“何主任亲自送来”,诱发秦夫人由胡思乱想转往“捉奸”。 当然,恰巧今晨何曼云和秦立公一前一后离开,也为秦夫人的臆想增添了“证据”。 天时地利人和,事态发展正朝着温宁预设的方向前进。 非常理想。出奇顺利。 温宁暗自筹谋,待秦夫人带着闯入出租房舍,趁她四处寻找所谓的“奸夫淫妇”的时机,她设法查看室内是否有秘密暗道藏人,是否有赵识德留下的暗号标记。一旦确定,她就可以通知田二,组织石州城内的同志开展营救。 想到极有可能快捷出色地完成组织交负的任务,她的眸底泛上一层薄薄笑意。 再朝右拐一道弯,就到达目的地。 此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弯道处,陡然迎面窜出一个人,劈手夺过秦夫人的坤包,飞也似地逃跑了。 “强盗,有强盗!我的包,我的钱!”秦夫人不顾脚踏半高的皮鞋,小跑着追赶上去。来途中,秦夫人显摆过,这只坤包系戴老板的女友c著名影星胡蝶女士赠送,名牌高档,她看得相当宝贝。 居然有人当街抢劫,余南义愤填膺,当然紧跟上去呼喝抓人。 温宁迟疑片刻。 她站在巷道密布中的一处小三岔路口。从门牌号来看,往前走不足十步的左侧两层木质小楼,应该就是目标住宅。她正待回头与秦夫人c余南会和,蓦地由右前方一株足能两人合抱的榆树下闪出一道身影,低垂着头,凑至身前,哑声道:“同志,帮帮我——” 温宁一惊,留神察看面前冒出的人。他二十五六岁左右,五短身材,国字脸,眉目方正,穿本地人常见的粗布短衣短褂。在与温宁说话时,一双眼睛警惕地四下巡梭,像在提防或躲避什么。 温宁淡声道:“你叫我什么?认错人了吧。”虽然军统内部也互称同志,依照规定,温宁不能与不认识的同僚搭讪。 “我没认错。同志,我记得你。”那人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我在曾家岩50号外面看到过你。石州特委被军统破坏了,他们正在四处搜捕我!” 曾家岩50号是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所在。温宁清楚记得,她与妙手的接头,一直固定在朝天门码头外的来顺茶馆,惟独下派至石州前的最后一次接头,地点临时改在曾家岩50号附近。 面前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真是自己的同志? 温宁暗自心惊,再度审慎打量面前人——此人眉目端肃,衣装整洁,让人平增好感。不过,她仍然保持神情波平如静,且索性后退半步,说:“我听不懂你的话。请你离开。” 那人更加着急了,直接扑上来,将一张叠成指甲大小的纸条强塞进温宁掌中,紧紧捂住温宁手背,目光满怀期冀和嘱托,恳求道:“同志,我已经暴露,不能救我不要紧,这是许多同志用生命代价换来的最新情报,关系石州党组织的存亡,你一会要想办法传给上级!拜托c拜托,务必c务必!” 温宁心中一震,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纸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险坠陷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巷道深处,隐约传来跑动和呼叫声。 那人朝身后来路张望两眼,又急急说道:“敌人马上来了,记住,石州地下组织内有叛徒,叛徒出卖了赵书记!你不能通过石州地下党的通道传递消息,要启用你的通道!”从怀里掏出手枪,推攘温宁一把,“快走,我先顶住!记住我的代号——虎口!” 温宁心头热浪汹涌,拽住那人的袖口,说:“虎口,你” “狗日的别想跑——” 温宁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从前方巷道的拐角处冲来一道壮猛的身影,嘴里喊打喊杀不说,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将正在跟温宁说话的“虎口”撞到在地。 不仅将虎口撞倒,且双拳齐下,狠狠揍打,“叫你跑,叫你跑!看我先打你个半死!” 虎口被打得哇里哇呀连声喊疼,温宁也认出,这不由分说撞人且打人的,竟然是韩铁锤! 她连忙上前拉架,“别打了,韩铁锤,你怎么乱打人!” 韩铁锤打累了,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看见温宁满脸惊喜,“哎哟,温妹子,又是你啊,太巧了!”脚下不闲地踹虎口两脚,“起来,别装死,往死里打我的时候,不是这股孬样儿啊!” “你你打错人啦!”虎口翻滚着勉强支撑起上身,露出鼻青眼乌牙出血的脸。 “哎哟,真的打错人了!”韩铁锤一拍大腿,赶紧上前拉虎口起身,“抱歉兄弟,谁叫你穿这一身衣裳,跟我那仇人差不多呢,嘿嘿,莫怪要不,你也打我两拳泄泄火?”他嘴里说着抱歉,眼底其实半分道歉的诚意也没有,甚至还悄悄地扭过头,朝温宁眨巴了下眼睛。 温宁没好气地说:“韩大当家的,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韩铁锤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捉奸啊。” 温宁一愣:他也来捉奸? 韩铁锤呵呵一笑,对温宁附耳解释道:“其实也不叫捉奸。你晓得吴永吉那龟儿子吧,公报私仇,把我往死里整。哼,石州是我韩老大的地头,跟我玩,我不弄死他?莫看他成天一本正经,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上次二岔子出来溜达的时候就摸着了——他公然违反军纪,进城逛窑子!我喊了几个兄弟,今天就要来捉个现行,看他往后有脸教训我们,看司令不把他踹到墙角去?!没想到,龟儿子警醒,听到动静,提起裤头翻窗跑了——” 温宁指着虎口,“所以,你把他当成了吴永吉?” 韩铁锤诡异又得意笑了,摸摸下颌的胡须,“其实嘛,不怎么像。不过,你是我相中的小娘子,我看不得别的男人跟你瞎搭讪,还拉拉扯扯!嘿嘿,打他两下,给点教训!” 温宁彻底无语。面前的韩铁锤果然不是傻冒c冒失,心机深着呢。 虎口以手撑腰,踱近,“你们,在说什么?” 温宁弯腰,她的脚下,躺着一只银光錾亮的怀表,这是方才韩铁锤连打带踹时,从虎口身上掉落的。她捡起递给虎口,“你的东西?” “对对,包银的,不值钱,就是家父留的念想。” 确实称不上好表。普通包银,包壳平滑,没有特殊的装饰工艺,仅在表壳正中以小楷镌有“慎昌”二字。这是一枚国产“慎昌”牌怀表,与温宁见识过的舶来品怀表相较,失之土气粗糙。她笑道:“父辈留下的东西,是得好好保管爱惜。伯父过世几年了?” 虎口忙不迭地收起怀表,说:“七八年了。我先走了,你,小心——” “别忙。”温宁叫住虎口,“还有个人,你得见见。” 虎口眼睛一亮,又带着疑惑,“谁?” 温宁后退几步,回到三岔口的正中央,看见余南捆绑着一名小个子男人走来,一路不停地喝斥责问外加拧耳朵。坤包已然回到与余南并肩同行的秦夫人手中。 看来,成功捉到小偷了。 余南走近,一把将小偷推到墙角蹲着,“老实点,不准动,敢动打死你!”拍拍手,叉腰而立,“跑这么快,可把老娘累得差些断气——” 温宁笑吟吟等待余南平息了喘息,“小余美人儿,还有力气吗?” “当然还有力气。”余南说。 “好。”温宁指向虎口,“来,逮住他,他是共党!” 形势突变,虎口一句“你干什么”尚没喊完,已经被扭住胳膊按伏在地。余南的行动本来没有这般顺利,奈何有“十分听温宁话”的韩铁锤帮忙,二人左右夹击,虎口连招架抵挡的时间都没有。 余南说:“我的姐,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共党,没弄错吧。” 温宁说:“弄没弄错,回去交行动队,上了刑具自然清楚明白。” 余南说:“出来一趟收获真大。你跟嫂子手无缚鸡之力,我一人也押不走两个男人,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应援的。”温宁看一眼小偷,又看一眼虎口,“敢抢嫂子的小偷,可恶,不能放过;共党当然更不能放过。不过,共党狡猾,要不,咱们先把这共党的胳膊卸掉一只,以防中途起变故?” 余南怔然,“好歹都是中国人,要不要这么狠?” 温宁朝她连眨两下眼睛,“放心,要不了他的命。国法自有明文规定怎么处理这些捣乱分子。” 余南点头,“行,我来,削哪只胳膊?”一面说,一边由腰间抽出匕首。 虎口的脸色终于变了,大声喊道:“误会,误会,你们别乱来!” 温宁捻着手中的纸条,曼条斯理地说:“没误会。你刚才说了,你的代号是虎口,这就是你想传递出去的情报。人证物证确凿,咱们现在就算失手误杀了你,也可以向上头交待。” 余南的匕首,已经比在虎口的右肩上,摩挲着,像在寻找最好的下手方位。 虎口的身子开始抖瑟,终于撑不住,闭眼大喊:“何主任,你在哪儿?求你快出来,救人啊!” 随着虎口话音刚落,左侧两层小楼的大门开了,由内亭亭然走出何曼云曼妙的身姿。 虎口松了一口气,“何主任,您快解释解释,这活儿,我真做不了。” 温宁满脸诧异,“咦,曼云姐,你不是昨天叫我来租房的,怎么亲自来了?” 秦夫人瞪起双眼,“你果然在这里!” 二人的问诘几近同时。何曼云笑意温柔体贴,娇声道:“我说外面怎么吵吵闹闹,原来发生误会了。误会,都是误会。虎口,我让你出去办事,怎么跟温会计和余组长扯上了,你怎么做事的?” 虎口有了底气,从余南手底下挣开站起,指着温宁说:“她就是共党,情报她接了,瞧,就在她手里!刚才她还拉住我,要跟我讲话,可惜被这家伙打断了——”他口中的“这家伙”,自然指韩铁锤。 温宁恍然大悟,“曼云姐,不对,何主任,原来您安排这家伙办的事情,就是试探我?怎么,怀疑我是共产党,进行甑别?何必呢,就我这战斗水平和涉密程度,连你都不如,共产党愿意养我这种闲人,我还不好意思跟他们混!就这张纸条,情报?拿出你自己看,我没兴趣!还有,我要是共产党,还让余南抓住他?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别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今天要是没有余南和嫂子在,我还真落入你的陷阱,有理也辩不清了!” 边说边将手中的纸条抛向何曼云,后者没有去接,任凭纸条坠落于地。 余南冷哼,“有些人就是这么口蜜腹剑,真无聊!小温,别怕,看谁敢欺负你!” 韩铁锤附和:“对,谁也不能欺负她!” 何曼云依然只管笑,“瞧你们说的什么呀,我都说全是误会,我让虎口去试探的根本不是温宁,是这傻瓜认错人了吧。虎口,你上前仔细瞧瞧,是不是认错人了?” 虎口将温宁打量一通,迟疑地,“这”回头探询何曼云的脸色,终于垂头,低声说:“好像,是认错人了” “瞧,没事儿了。”何曼云摊手道:“全是误会,我的工作失误,我道歉,晚餐我请客。” 余南别过脑袋,双手合抱,故意放大声量,“捂着鼻子骗眼睛,真当我们容易唬弄?!” 温宁的语气也冰冷,“何主任,你这种解释和道歉,实在没有诚意。我想知道,今天这件事,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校长的意思?我需要一个交待。” 这句话提醒了秦夫人,秦夫人抬起纤纤玉手,遥指何曼云的鼻尖,“何曼云,你告诉我,你在这屋里干什么?你们校长在不在里头?!” 何曼云挤挤脸颊,笑意不再自然,“嫂子,瞧您这话什么意思?校长要在里头,还能不出来主持大局?还能不出来见您?就我一个人,专程来瞧瞧屋子里差些什么,也跟虎口交待几件事。闹出这么大的乌龙,全怪我工作疏忽大意。” 秦夫人哪里肯信,她往前冲几步,何曼云就后退挡几步,直至将秦夫人挡至门前。 此时,何曼云也卸下一贯的笑容,一字一句说道:“嫂子,在军统,校长也算一方诸侯,您是他的内助,当算半个党国人。您不思量如何襄助校长,倒跟学着乡下妇人的小肚鸡肠,胡乱揣测。这门,开着,您尽管可以冲进去。不过,进去前,曼云提醒您再想一想。有些路,少迈一步不行,多迈一步更是错,世上没有后悔药!” 秦夫人闻言,终于犹豫了,停下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应当计较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夫人犹豫的当口,韩铁锤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咋乎乎暴喝道:“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就是门道多,少来给老子耸人听闻,进门瞧瞧怎么了,老子不信,里头还供着一尊金菩萨!” 说话间一把推开木板屋门,率先冲了进去。 室内所见,自然令人意外。 里面没有供奉金身菩萨,似有秦立公端端正正坐在一楼的堂屋喝茶。 秦夫人把楼上楼下每间屋里都巡梭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丈夫与何曼云“双宿双栖”的可能性。因为,除了堂屋的桌椅稍作清洗,勉强可以坐下人以外,这栋小楼的各个房屋蛛网密结,家具和地面的积尘厚实,明显许久无人居住。 温宁将此楼建筑结构一览无余后,基本确定,赵识德不会被关押在这里。她的预估没有偏离方向,租房,确实是秦立公和何曼云对她的一次甑别和试探。温宁在脑中紧张地分析着:今早秦何二人提早来到此处,或者正在布设更加周密的试探方案,比如在楼内设置疑似密室的痕迹,引诱她寻找;一旦她有职务范围之外多余的动作,就会进一步增加对她的怀疑。他们可以步步设局,引诱她越陷越深。只是,秦何二人没有料到,秦夫人会一同前来,临时打乱原来的计划。所以,先有“小偷”抢包引起秦夫人和余南,再有“虎口”的出马试探? 想到这里,她偷觑一眼被余南押解入内的“小偷”。发觉此人暗中与何曼云交换眼色。 温宁心中顿时有了底。 不过,既然秦夫人没能找到“通奸”的证据,首先要反守为攻的,是稳坐钓鱼台的秦立公。 他悠闲地抿下一口茶,对怏然不安的妻子温言道:“都看清楚了?好在这里没有外人,玉颜,陈玉颜,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坦白了问,一定在闷在心里,把自己也闷成一名特工?” 陈玉颜,是秦夫人的闺名。一听这三个字,她立时红了眼眶,再听秦立公语重心长的话,她愈加羞愧地垂下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立公无奈地长长叹一口气,挥挥手,“也罢,你先回去吧,有话咱们回家说。小温,小余,拜托二人陪送一下你嫂子。” 余南嘟起的小嘴可以挂油瓶了,嘴里不应答,脚也盯在原地不动。温宁清楚她在为自己抱不平,轻声说:“余余南,你先送嫂子回,我有些事,想跟校长说。” 余南看一眼秦立公,又看一眼何曼云,朝温宁努努嘴,意思是说,嘴仗你以一敌二,未必能赢。 温宁又说:“校长,您看余南既要陪护嫂子,又得押送小偷,是不是请何主任腾出空来,处理,或者说帮忙善后?” 秦立公朝何曼云挥挥手,“你也去。” 何曼云正微笑应“是”,陈玉颜蓦地“哇”一下哭出来,掩面跑了出去。 温宁赶紧拍一下余南,余南与何曼云只得一前一后追赶出去,何曼云走的时候,随带一左一右拎走了“小偷”和“虎口”。 现在,室内只剩下秦立公c温宁和韩铁锤。 秦立公皱了下眉头,“韩铁锤,这是我们特校的私事,你净来掺和做什么?” “喂,什么叫我来掺和?!”韩铁锤马上反诘,“是我愿意来掺和的吗?讲一讲理行不行,第一回,是你们误抓了我;第二回,是你们跑到兵团设计抓间谍;今天第三回了,我,我好好地就要逮住想逮的人了,偏偏碰到你们甑别自己人!没事找事,你们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冤枉这么争气给您长脸的温宁妹子!我算是怕了您,往后见着您,我绕道走行不行?!” 秦立公懒于跟他搭话,往腰间一掏,一把别致的勃郎宁手枪搁上桌面,“走不走?” 韩铁锤掉头就走,嘴上不服软,“少不跟老斗,看在温宁妹子面子上,我先走一步!”转身朝温宁招手,“温宁妹妹,下次见哟——” 温宁微笑道:“韩铁锤,今天谢谢你帮手。” 当然,她要谢的,并不仅是韩铁锤帮手捉拿“虎口”,而是他的及时出现,阴差阳错避免了她的暴露。地下工作的经验,她还是太过浅薄,差一点就坠入何曼云的陷阱,幸好“虎口”掉落的那只怀表让她乍然清醒。国产“慎昌”牌怀表,民国二十五年研制生产,距今不过四年,而“虎口”言称其父已去世七八年。显然,两处时间对不上,时间上的偏差足够引起她的警惕,加上“虎口”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过于巧合,让她突然想到两个月前一份行动队的开支清单上,有购置“表”的费用。虽然没有注明“表”的类型品牌,金额却大致与这块“慎昌”牌怀表相近,因此她迅速作出判断处置。 目送韩铁锤离开,温宁转身面对秦立公,眉目捎上一缕愠色,“校长,看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是经过您首肯的。哦,不对,是您亲自坐镇指挥的。” “怎么,你来举师问罪?”秦立公不动声色地淡淡说道。 “温宁不敢。身为军统的人,入训的第一天,长官就训导我们——一入此门,生杀予夺系于上司。温宁就是想知道,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让校长您认为我是共党?”说到这里,温宁自嘲地冷笑一下,“不过,还是得感谢校长信任,您至少没有把我当作日谍。” 她说话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半分服软的意思,可是眸底隐约闪烁星点泪光,秦立公看在眼中,多少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站起身拍拍温宁的肩,说:“小温啊,从你来特校的时候,我就跟你谈过,我觉着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学会不作无谓的计较。对新来的同仁作甑别,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你经历的,其他同志同样经历过,我没有对你格外优待,也没有搞特殊化。你瞧,你顺利过关,不正好堵住了其他人的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什么两全其美!您知道不被信任的感觉吗,凭什么不计较?!”温宁反诘,声音至少提高了十个分贝。 “咦,平常瞧你挺懂事的一小姑娘,跟特校里那些女人不一样。怎么今天得理不饶人了!”秦立公诧异了,“要想被长官信任,先要从不被信任干起!咱们从力行社干起的老同志,比如我,还有陆主任,当年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戴老板认可?偏生你们这些坐机关的丫头片子娇嫩c别扭,在特校,老秦我做你们这些娘子军的头头,受够了夹板气,我都没地儿发牢骚,你倒好,将起我的军来了!” 温宁眼珠一转,说:“校长,请您不要转移话题。” “好c好。”一想到特校内女人间那些缠斗,秦立公就觉得脑门子生疼,索性转身重新坐回太师椅上,“不转移话题,小温,你今天就给我说出个理来,作为上司,我对新来工作的你进行甑别,有错吗?” 温宁说:“您又转移话题了,我刚才说,并非认为您对我进行甑别有错,而是不被信任的感觉很令人不愉快。” 秦立公一晒,“这里是军统石州站,是特工培训学校,你以为是游乐园,还让你愉快,美得你——” 温宁说:“好吧,既然您一再强调甑别是否有错的问题,咱们就从这个问题辩起。甑别是您的权力,您是上司,上司永远是对的,所以,理论上讲您没有错。不过,甑别一定有效吗刘昌来的时候,难道您没有甑别?不管日谍还是共党,若要长期潜伏,必定谨小慎微,伪装蛰伏。刘昌平常也没有特别之处吧,可是他一动,就差些让咱们特校陷入灭顶之灾。因此,今天我见您特地耗费人力物力设局,都替您叫辛苦,就算今天我没有异常,我晓得,你也未必全然信任我。难道还要接二连三地继续设局试探,有完没完?” 秦立公被温宁说中心事,苦笑了一下。 温宁看到眼中,继续说道:“咱们继续来说第二个问题——不被信任的感觉。其实不光我,我知道,全特校的所有教职员工,基本不受您信任。因此,那回醉川楼行动,您事先不透露方案,全凭所有参战人员的随机应变。您很得意这一招,既保险,又能顺便甑别部属。不过,我却有不同意见。特校同志们在行动中的默契配合,虽属一大优势,可是这种优势,仅在同仇敌忾时可以表现出来,且不排除意外发生,增添行动的风险和不必要的损失,所谓利弊掺半。更为不妥的是,您这种方式,传递出不信任部属的讯息。作为长官的您,不信任部属,那么部属之间更加缺乏稳固的信任基础,彼此防范猜忌。所以您方才会说,特校的女人成天斗来斗去,恼火。可是,您想过没有,这一切的根源并非她们是女人,而是因为您!” 秦立公先惊后怒,不由自主抬起茶杯,那架势不是砸地上,就会砸温宁身上。当然本着绅士风度,后者的可能性极小。 温宁赶紧见好就收,“校长,一切都是我为特校和今后的工作谏言献策,肺腑之言,多有得罪,我知道您胸有丘壑,非常人可比。我来特校第一天,您启用我时,曾说过一句话,旁观者清。因此,今天我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秦立公终于还是将茶杯重重地磕到桌上,杯盖“铛”的脆响,茶水崩溅。他目光深沉地凝视温宁,锁眉良久。 他不能发怒,也没法称好,称好就是否定自己。眼前的对话,显然是没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解围的事情马上赶来——一名外围放哨的行动队员传来特校的突发紧急事件。 一名学员猝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丧事喜办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猝死学员付春来,男性,二十三岁,川北人氏,中学肄业。他在上午参加体能训练后不久,突感胸闷、心慌,叫嚷出不来气,乍然倒在食堂里。被抬到医务室,虽经陆鸿影的紧急施救,到底还是回天乏术。据陆鸿影诊断,死亡原因为高强度训练后的心力衰竭。 围绕如何处理这件事故,次日下午,秦立公又组织组队长开会。因为这属于安全事故,戴笠一直看重新训特工学员,所有学员招录前均经过政审,在本部进行体检,有档可查。且在开班前特有训示,务必做好教学管理工作,保证每位学员的安全和健康,这也是年底各站点和特训学校考核评比的重要指标之一。 会上,王泽最为郁闷——他是男生区队区队长,出事学员的直接上级,事故的第一责任人。他耷拉着脑袋,一副苦瓜脸,说:“一直都是这个强度施训,没出过事。这名学员一定有隐疾,以前没有查出来。” 余南快人快语,说:“你拉倒吧。别想把责任往本部上推,那些大爷不会让你赖上的。” 王泽一听就急了,跳起来喊:“不明不白的,凭什么我来背黑锅?谁不知道本部那些货色,雁过拔毛,猫过扯须,那种体检,谁晓得偷偷减省多少项目,省下的钱全落自己兜里了!” 秦立公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喝道:“都别给我扯远了!你们是来解决问题,还是让我听你们吵架的!精诚团结,内聚动力,是你们这样?” 朱景中咳嗽一声,慢吞吞地说:“这……我提一个想法。” 秦立公来了精神,“老朱,你是老政工,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说说。” 朱景中说:“出了这种事,有上中下三策。下策嘛,实话实说,实事实办,当老实人,做老实事——上报本部出了训练安全事故,等着上头责罚,取消年底各种嘉奖。咳咳,兄弟们辛苦一年,得少拿好多钱……” 罗一英低声插话:“赌徒,老想着钱……” 朱景中不作理睬,继续往下说:“中策,不报安全训练事故,报作病亡。学员突发疾病,本地医疗条件有限,救治不及,一般人都可以理解。” 温宁说:“这是瞒报谎报,本部不查则已,一查出真相,后果……谁来承担这责任? 陆鸿影抬头淡声道:“我不出虚假医疗报告。” 乐弈面无表情,俨然闲坐听会。 秦立公笑呵呵地,鼓舞道:“老朱,说说你的上策。” “上策,咱们还是报称一名学员因训练过度猝死。”朱景中接过秦立公递过的烟和打火机,慢腾腾抽上一口,“不过,在上报付春来死因的报告里,得发挥咱们何主任的生花妙笔,写这名学员为了体能达标,早日上前线杀敌立功报国,不顾教员和同学的劝说,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训练。让所有看过这份报告的人,流泪、感动,深受激励。总之一句话,宣传这名学员的事迹,让上头的长官认为,付春来因自我加压强化训练而殉国,这种精神值得在在全体学员乃至军统局同志中弘扬。培养出这样一位典型榜样的单位,自然是一个荣誉集体。这就叫做,把丧事当喜事办。” 温宁听得发傻,秦立公却拍案定板,“好,就按老朱的上策办!小何,老朱出点子,接下来就要瞧你的笔头,如何真实、生动、感人,你有信心吗?” 何曼云在开会时一直没精打彩,乍然被点名,抬头迟疑片刻,磨蹭着站起身,说道:“校长,我……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能不能……”昨天晚上,余南眉气色舞地告诉温宁,离开那幢木楼后,陈玉颜在途中叫住何曼云,指桑骂槐地痛斥一顿。当时周旁有不少围观的老百姓,川人最恨“狐狸精”,指指点点下闹得何曼云大失颜面。 蒋蓉蓉刨着手指甲,说道:“何主任,你这就不对了。往常你安排给我家老朱的杂事,他没替你少跑腿,不是说办公室和政工不分家嘛。怎么,今天老朱出了主意,抢了你的风头,你就不愿意干?身体不舒服,我瞧是心病吧!陆姐不是在这里吗,请她给你诊断诊断,有病得早治!还是说,你的病非得男人治?!” 何曼云将手中的钢笔将桌面一摔,冷目视向蒋蓉蓉,“蒋姐,侬太客气啦,治病也得分先来后到,陆姐那么忙,怎么也得把你生不出娃娃的老毛病先治好再说!” “哈哈哈!”罗一英索性笑出了声,满含讥讽。余南和王泽也捂嘴偷笑。 蒋蓉蓉说:“您别太替我操心。我的病,顶多算良家妇女的病,你那病啊,什么时候跟长三堂子的姑娘们多叨叨,能叨到一会儿,找到苦口良药的!” 这话忒毒,何曼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嚅动几下,没等回上嘴,眼泪“唰”地往下掉,索性以手掩面伏案呜咽起来。 蒋蓉蓉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嘀咕:“撒娇,做给谁看呢。” 声音虽小,但人人听得真切,何曼云终于被彻底激怒了,蓦地站起,将手边桌上的记录本、笔、茶杯劈头盖脸朝坐在对面的蒋蓉蓉掷去,连带朱景中和王泽都被溅了半身茶水。更糟糕的是,陆鸿影见何曼云哭得委屈伤心,看不过眼,正绕到她身后递上手绢,没料到何曼云发飙掷物的力度大,右胳膊一拐带,不慎将陆鸿影推倒。 坐在何曼云身侧的乐弈连忙去搀扶陆鸿影,见她面色苍白,手足无力,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能将她扶携坐上他的座椅。罗一英便道:“坏了,陆姐的病犯了,何曼云,你搞什么名堂!” 何曼云一听,忙把眼泪一抹,回头忙不迭地道歉。会场内的其他人,包括秦立公,也纷纷聚拢在陆鸿影四周,你一言我一语关心问询。 陆鸿影以手支额,强打精神,说道:“我没事。兴许这几天太累,老毛病,回去躺一下就好。” 秦立公满怀歉意地说:“陆主任啊,实在没办法,我朝本部申请过好多回,想为你配位助手,你就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可以好好养病。” 陆鸿影哑声道:“前线更急需医护人员……校长,会,我开不成了,你们继续……” 秦立公目蕴痛惜,令罗一英赶紧从楼下叫来两名女教工,扶陆鸿影回去休息。 陆鸿影离开,会议继续。 因为出了变故意外,何曼云和蒋蓉蓉原本高昂的“战斗士气”被中断,两人都悻悻的,尤其见秦立公面色青得近紫,更加不敢抬头,蒋蓉蓉差些将脑袋缩进制服里。 “继续闹啊,打啊。”秦立公的发怒具有明快的节奏感,起势是平淡的,家常的。“何曼云,你过去,打蒋蓉蓉一拳;蒋蓉蓉,你别认怂,还她一记耳光。” 何蒋二人哪里敢动。 秦立公又将罗一英和余南各看一眼,语调变得阴冷,“还有你们二位,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劲儿地撺掇凑乐,好玩吧?行啊,三个女人一台戏,就这会议室里就有六七个女人,你们给我编排几出大戏瞧瞧,互相打,互相骂,三天三夜不许停,行不行?!” 怒火继续蔓延,“老朱,王泽,你们也别偷着乐!一个管不住老婆,一个成日里屁颠屁颠跟在女人身后,是男人吗?是男人就得像男人样,腰板子挺直了过活不行?” 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温宁和乐弈没被点名,当然无法幸免于难。 “再就是温宁,你是聪明,你是立了功。有多得意?翘着尾巴走路,开始学会指点江山了,看不见身边的同志?谁能比你笨?”温宁听得明白,秦立公意有所指,斥责她在木楼里说的那番话。其实,说过那席话后,温宁也有片刻的后悔——特校不团结,与作为共产党的她何干,用得着这么操心?不过,她很快就抛开了这缕悔意,既然说了,就没有回头路,往前走着瞧,说不定她做了一件好事。 “乐弈,开会研究工作,你稳坐泰山不说不笑,惟有抓日谍跟有你关系,其他的事情你都没兴趣?”秦立公的矛头指向了乐弈。 乐弈站起,“啪”地立正,目光直视前方,“是,属下一心杀敌肃谍!” 王泽马上效仿,也立正表态,“报告校长,属下也是一心杀敌肃谍!”一边朝乐弈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咱们这样表态效忠,校长的肝火也该降了。 没料到,秦立公猛地站起,一掌把面前的桌子掀了,厉声道:“看,这就是你们的问题,每个人肚子里藏一本帐,公帐私帐,金算盘银算盘小算盘!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老实话,都别跟我扯什么杀敌报国的大抱负。是,我承认比如你乐弈,还有罗一英,是有抱负,要杀鬼子、报仇!可是就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你们能杀几个鬼子?你自顾着杀鬼子,要不要同仁为你作后援,你要不要考虑同仁能不能全身而退?!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你们每天能看到的标语,都是白瞎了?今天,我在这里只想讲两个字——团结!” 他歇一口气,继续说:“往常你们打打吵吵的时候,我也一再强调团结、团结,怎么样?全都左耳进右耳出,还叫军统?不成体统!各位姑奶奶、大爷,特校是一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不用我多说。前头密码本的事,咱们算是侥幸过关,知道醉川楼的事情,我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计划告诉你们?一来防止泄秘,二来就担心你们知道详情,想得太多,使小心计互相撬墙角,坏我大计!” 听到此处,温宁不禁腹诽:真是牛,把问题全推在下级身上,领导果然永远不会有错。 “团结、团结!”秦立公说得脸红脖子粗,“独木不成林!全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一周之内,每人交一份三千,不,五千字的检查。还有,今天的事情,若有再次发生,我不管谁对谁错,我没有时间为你们扯皮拉筋的事情主持公道,我只会报你们一项贻误战机之罪,一人吃一粒枪子,先斩后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牢狱之灾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苏醒。 她首先嗅到一股冲鼻的腥膻怪味。往年在南京读时,国民政府推行“新生活运动”,蒋委员长夫人宋美龄亲临金陵大学,发放灭蝇灭鼠药品,着力倡导大学生为市民表率,去除陋习,崇尚文明,从讲卫生、整仪容做起。于是,温宁与同学便常常于校内墙角、老巷或者树下发现死状各异的老鼠,差不多就是这种味道。 她喊:“有人吗,这是哪里?” 没人应答。 她朝四下摸索,触及到冰冷又坑洼不平的墙壁,以及铺了一层薄薄稻草的地面。 她害怕地双手合抱,抵靠墙壁席地而坐。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到这里? 黑暗中仿佛有寒气四面夹击,她加倍用力合抱自己的身躯,发现全身瑟瑟发抖。 未知的黑暗容易增添恐惧,温宁从未经过这样的训练抑或实历,过往无论在军统本部还是特校的生活,更像在一间潜藏搏杀的玫瑰温室。每一朵花瓣下都可能有暗刺,会痛会庠。不过,终究面对的是人,现在她乍然有悟,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也许她更愿意面对。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自己的意识往恐惧下滑。 她努力掌控自己思维的缰绳,追溯究竟为何坠入此地。 率先撞入她脑中的,是陆鸿影温婉秀隽的笑脸。 她用力揉搓太阳穴,确认记忆没有发生偏差。 在特校研究猝死学员付春生善后事宜的会后,她记挂陆鸿影的身体状况,特地与余南相邀,晚餐后前去探望。途中,她曾向余南问询,陆鸿影为何被何曼云轻轻一推就倒地突发不适,她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 余南告诉温宁,陆鸿影在四五年前负过一次重伤。据说当时陆鸿影与秦立公一同潜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窃取一份有关日军淞沪地区军事部署的绝密情报。情报虽然成功取得,但在撤退时与数名防卫的日军高级特工正面遭遇,陆鸿影为掩护秦立公,腰腹部各中一枪。后来性命侥幸捡回,但落下病根,打斗时再也无法提劲使力,时不时还有头昏目炫,站立难稳。作为一线特工的生涯,无奈就此终结。不过她对此毫无怨艾,索性重新拾回潜伏时常用的掩护身份,那也是她的老本行——医生。 温宁慢慢回忆起来,她与余南赶至医务室的时候,陆鸿影刚刚送走一名腹泻的学员,她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尚好,言称自己已无大碍。三人略闲聊几句,电话铃响,却是电讯组满世界寻找余南,说有一份加密电文需她亲自破译。余南匆匆告辞,温宁倒不急于离开——她还想跟陆鸿影多聊一会儿呢。陆鸿影也出言挽留,说:“小温,你上回受伤治疗后,还没有重查,坐下,我再给你瞧瞧。” 温宁求之不得。 不过,陆鸿影在听诊后,微蹙眉头,道:“还是有点小问题。你心思细密,想得太多,耗损心力,不利于病情痊愈。我得再给你打上一针。”温宁被她的话闹得心上一惊,心道面前之人目光如炬,许多事要想瞒过她实在不易。 “我听说,近期乐队长正在城内盘查,想要找到以前在醉川楼工作的一名服务生。这也是你的提议?”陆鸿影一边从药柜拿药,一边说道。 “对。”温宁估摸秦立公十分信任陆鸿影,此事对她而言不是秘密。温宁一直怀疑,在醉川楼帐簿上出现过的“野生”,已然在清剿行动中金蝉脱壳,与此同时,乐弈对所有现场击毙和在牢中自尽的日谍重新清查,发现确实少了一个,那就是当日那名包房服务生。也就是说,特校掌握的醉川楼日谍共有18人,最终成擒和击毙也是18人,看上去没有误差。实际上还有一人早已重新伪装身份,恰机脱逃。两厢的信息一作对比,秦立公认定“野生”就是那名包间服务生,在逃脱后仍在继续行动,刘昌之死,极有可能就是他动的手。为着温宁想到这点,秦立公曾对她大加赞赏。 陆鸿影回首,见温宁忆及此事,面有得意自傲,轻轻一笑道:“看得出来,你家学渊博,喜欢古诗么?” 温宁错愕,“什么?” 陆鸿影专心地将透明药剂注入针管,“诗词我读得不多,不过挺喜欢白乐天的诗,通俗易懂。尤其《琵琶行》中的两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学校女人多,各种声音都有。或沉重喧响,或轻细尖促,错落起伏,各有风景。这也是声音固然繁杂,校长也能勉强忍耐的缘由。不过,如果有人发声过急过快,四弦一声如裂帛,不免既引人注目,又令人生疑。温宁,你说呢?” 温宁心中突突直跳,她想,自己是操之过急,急于得到秦立公的信任,急于得到赵识德的信息。难怪秦立公会同意何曼云的建议,对自己进行甑别。一名急于立功求取信任的人,在上位者眼中,必有所谋!她想了想,说道:“如果冰泉冷涩弦凝绝,陆姐,请教您,如何才能除冰解冻!” 陆鸿影沉吟片刻,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但在此时此地,大概惟能‘铁骑突出刀剑鸣’。” 温宁尚未省悟陆鸿影话中深意,后者已道:“好了,别想太多,来,打针。” 记忆如针刺般锥痛温宁的额角。是了,就在陆鸿影为她注入药剂的同时,她失去了意识。 当她想到这里,视力也逐渐适应黑暗。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囚室,很小,长宽均不足2米,她朝恍惚中门的方向摸索,果然摸到一方紧闭的木门,木质粗硬,没有上漆,潮气甚重,又朝四面墙壁摸索,意外发现有两面墙也是用木材作隔板,敲击数下,没有得到回应。她想,这间囚室似乎不像在特校的防空洞内,防空洞的房间几乎全部铁门铁锁,且空气干燥。她清查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工具,连放在裤兜内的指甲钳都已被搜走。 气恼。 陆鸿影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是坠入了陆的阴谋,还是堕进秦立公的监牢? 当此之际,该如何反应? 冷静,不发一言地寻找逃生之途?还是,大呼大叫,惊恐害怕? 如果囚室内藏有窃听设施,以她在黑暗中的视力,是无法察觉的。 刚才她已然发出呼叫,不过中间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必须有所动作,陆鸿影说得没错,想得太多的人,会让别人更生防备;做得多想得少的人,也许更安全。 她大声叫道:“喂,有没有人?哪个该死的在整我?陆姐,陆姐,是不是你!再不理我,我踹门!” 说到做到,她提脚就踹,木门总归没有铁门厚实硌脚。 不过,就在脚触及木门的那一瞬,门乍然开了。因此她收势不及,跌坐于地。 面前顿时大亮,不过温宁却睁不开眼,因为强光手电筒直射而至,有人厉声发令:“拖走!” 即刻有人闻声而动,容不得温宁大呼小唤,拎小雀般一左一右,将她挟出囚室,绕行两三处小弯道,进入一间略显阔朗的房间。室内由天花板下垂吊一只电灯泡,昏黄光线可惠及的范畴,不过是灯泡下放置的一张木椅,连距离木椅五步远的审讯长桌和两侧的刑具,都陷落在半暗半明之间。 温宁被直接拽上木椅,手电筒强劲的光线仍在她脸上晃悠,发令人语带戏谑,“这不是屡立大功,聪明伶俐的会计温宁吗,怎么这样狼狈?” 温宁其实早已听出了声音,她现在没受绑,顿时“噔”地站起,“罗一英,你想干什么,别太过份!” 罗一英说:“我想干什么?你都瞧见了,不是我擅自行动,敢碰校长的新宠。是你露了形迹,校长令我全权负责对你的审讯!果然啊,不过关了几个时辰,瞅瞅,你这丧家犬的破落模样,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别以为化上特工的妆,就能扮虎吓耗子,看我撕下你这层亮晶晶的假妆,让你现出真形!” 温宁傲气地扬眉,“你到底在说什么,罗一英,咱们都是同事,我好像没有哪里得罪过你,别想给我扣帽子!” 罗一英冷哼,“以为有校长撑腰?底气不错啊,落在这里还跟我嚷嚷,我叫你无话可说!” 温宁喊道:“罗一英,此处不是特校的审讯室。她们两个,也不是行动队员,而是你手底下的女学员!你在动用私刑,我要见校长!” 不待罗一英发话,两侧的女学员已动手将温宁重新按捺坐下。 “省省你的劲儿,跟我分辨审讯的合法性,没有用。”罗一英从上衣右侧口袋中掏出一片纸,“来,给她瞧瞧,死了这份心,早点交待!” 展现在眼前的手令,让温宁暂时闭上了嘴。那确实是秦立公的字迹,清清楚楚写着:“着罗一英全权侦办温宁涉共一案。” 温宁嘴角抽动几下,瞬间红了眼,说:“什么意思,连校长也、也怀疑我通共?” “委屈?装得不错啊,有演技,跟你的妆容相当吻合。”罗一英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不过,你把自己的罪名说得太轻了,你不是通共,你根本就是共产党!” “你胡说!对我有意思明说,不要背后捅刀子,胡乱安罪名!”温宁反击。 罗一英面如严霜,“不必激我,我不是何曼云,背后捅刀子的事儿,我罗一英干不出来。既然敢抓你,就有真凭实据,你要自己先交待了,算自首,好歹落个从轻处理;非等姐姐我给你交底,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这情景,罗一英似乎手中有凭据,可是,能有什么凭据呢?温宁心中快速盘恒,私人物品没有任何夹带任何多余的东西,上回党组织传来的密信早已被销毁,她更没有与“罗绳”接上头,“虎口”的假接头被她当场揭穿。那么,还会有哪里出了纰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共党嫌疑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瞧你,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在琢磨哪儿出问题?别想了,有这想的功夫,交待完了咱们都省事。” “罗一英,你嫉妒我!”温宁侧首仰望天花板,悠然说道:“我的眼睛怎么说,也比你又大又美。说什么小眼睛珠子,你才是眼珠子浅,看不清局面。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是公心一片的人,既然与我无仇无怨,这回,是误上了谁的贼船,充当谁的打手?” 罗一英被温宁噎得不轻,怒而拍案,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温宁好整以暇,“行了,别拖拉,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瞅瞅,也好让我明白,究竟谁在背后阴我!” 罗一英想了想,化怒为笑,道:“好,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老娘我平生第一恨日本鬼子,第二恨共匪。跟你说了这么多,也算尽了同事情谊,往后的,莫怪我公事公办。” 怪,罗一英为什么如此愤恨共产党? 在温宁暗犯疑窦的时候,罗一英将一样东西扔到她跟前,“自已瞅瞅,这是什么?” 温宁弯腰捡起。 她认得,这是她的化妆镜,在石州城外被摔成两瓣。 现在,镜子经过罗一英的摔掷,又增三两条细碎的裂痕,像一池静水泛起的斑斓涟漪,照映出温宁的面容,昏黄且破裂。 “真难看。”温宁低语。 “难看,破镜子容易硌手,真是精明啊。谁能想到,你会在破镜子的夹层私藏情报。” “我是说,有人陷害我,吃相难看。”温宁让语气平缓下来,“一样样来吧,说我私藏情报,请教,什么情报?” “十三个字:赵识德同志并未关押在特校。”罗一英瞪住温宁,“是你的字迹。” “谁是赵识德?” “少装蒜,你们中共石州特委记,已被我们秘密抓捕。” “你们,我们?罗一英,上头不是在讲国共联合抗日吗,这么快就分出彼此了?” 罗一英笑了,“心里不服?赶紧认罪。” 温宁说:“我跟你谈党国的大政方略,你倒真会上纲上线。行,不跟你争辩,咱们回到原题。你说,我将这份情报藏在镜子夹层内?想必是放在镜面与镜框之间。你们扯掉了沿金属镜框缠合的胶带。” “交待得清晰。看来你无从抵赖,镜子是你的,字迹是你的,胶带嘛,我往你们总务组杂物仓库的出入库记录查过,你刚到学校不久,就领取过一小卷胶带。” “是啊,简直天衣无缝:镜子确实是我的;字迹虽然没给我看,想来也很接近,不必看了;还有胶带,我也确实领取过。”温宁笑了笑。她这种风轻云淡的笑意,立时激怒了罗一英,拍案而起,喝道:“祸国殃民的共匪,还有脸笑!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要不是你们这些共匪扰乱国家,让政府内忧外患交加,小日本怎么会打进中国来,南京怎么会失守,国家怎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温宁暗自叹息,看来罗一英对共产党成见已深,可惜现在并非辩驳良机。她缓缓说道:“我笑的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可怜百密一疏。世上的事情,天藏玄机,假的真不了,有冤的,别人坑不了!” 罗一英一怔,“什么意思?” 温宁抬首平视罗一英,“罗一英,我知道,你心底下不怎么待见我。不过,看在你殉国的未婚夫颜面上,我愿意相信,你虽然偏激、固执,但仍然是一名刚烈、正直的党国军人。因此,现在虽然校长不在此处,我仍然愿意跟你坦承心迹,剖析此事的漏洞。” 罗一英听温宁说到“殉国的未婚夫”六字时,眸光微敛,旋即不耐地说道:“你究竟还想狡辩什么?”语气已然松动。 温宁说:“还是从这面镜子说起吧。是你在我的房间里亲自搜到的?当时,镜框边沿缠了一圈胶带?” “那是当然,我奉校长之命搜查你的房间,这些把戏,别想蒙过我。” “可是,罗一英,当你扯掉那层胶带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或者说怪之处?” “当然有不妥,扯掉胶带后,就在夹层找到了你私藏的情报。” “看来你仍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温宁将手中的化妆镜交给女行动队员,示意递呈给罗一英,“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镜框似乎比化妆品店常见的厚上许多,镜面固然能嵌入其中,但是边框比镜面高上有一厘米多,二者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就好像,镜框与镜面,根本不配套……幸亏杂物室配发的胶带够宽,不然实在不好将镜面和镜框牢实粘连。”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说,这镜子不是你的。” “不、不,”温宁微笑摇头,“镜子是我的,包括镜框和镜面,全是我的。你仔细瞧,镜面右下角,用红漆笔点了记水形烙,那是以水比喻我的性情。再看镜框中间,有一个‘温’字。这些,我赖不掉。” “算你识相。”罗一英早已留意到这两处留印,端坐上方,冷冷直视温宁。 “这面镜子,有点小小的来头,确实是由人赠送。”温宁娓娓叙述,“匠人别具匠心,本来设计以纯金包框并制作镜盖,镜盖和镜框中间,分别镌刻‘温、宁’二字。不过那赠礼之人也不算地道,为着简省,最终仅以纯金包框,镜盖则以鎏金代替。罗一英,放在你跟前的,其实是镜盖与镜面。纯金与鎏金的区别,想必不需要我来教你吧。还有,你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镜盖的边缘有接口的痕迹,那本是镜盖与镜框连接的位置,只是原有的螺丝和接头,被我不慎摔掉了。” 罗一英拈起面前的化妆镜看了两眼,眸中掠过一丝犹疑,“就算你所言为实,这是镜盖,不过,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我打算传递情报,怎么会不知道镜框与镜盖的区别,会生生地将镜盖与镜面粘在一块儿?罗一英,你对化妆打扮没兴趣,大概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这面镜子任让何曼云者陆姐看过,都会说难看、别扭!这不符合正常女人的审美习惯——” 罗一英瞪圆了眼睛,“你拐弯抹角,骂我不是正常女人?!” 温宁道:“我只是从心理角度进行分析,从逻辑上说理……” “少来什么心理、逻辑,你是共党高级特工,心理趋向跟正常人就不一样。”罗一英冷笑。 温宁叹口气,“那好吧。我还有想说的,在我的房间里,你有没有搜到那块纯金的镜框?”将罗一英的表情尽收眼底,“没有搜到吧。你应当记得,就在上周,学校组织了一次支援前线的捐赠活动。我思来想去,身无长物,惟有这面化妆镜还值钱,左右已经摔成两瓣,我也懒于修补,就捐了上去。这次捐赠活动由朱景中组长负责,你可以找他查记录。还有,就在昨天下午开会前,哦,不对,我在这里是睡了一夜吗?还是更久?今天几号,现在白天还是夜晚……” “你就睡了一夜,美得你,还想多睡。”罗一英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被温宁套了话,气恼地抿唇。 温宁似乎浑未察觉罗一英的小动作,继续往下说:“那就是昨天午餐前,朱景天打电话告诉我,那鎏金的镜盖不值钱,问我怎么处理,是不是退回给我。我当时说,退就退吧。他就派了一名组员,很快将东西送到我的办公室。我随手放入坤包,然后就跟余南一块儿去吃午餐,吃完饭,步行至宿舍,因为她在犯女人那点儿事,身体有些不适,想在房间内躺躺午息,下午要是没啥重要的事,干脆就混过去了。不过,就我刚把化妆镜放进抽屉的功夫,嫂子来敲门——你也知道,咱们院子里只有校长的房间内有电话——她说,校长打来电话,让她帮忙通知在宿舍休息的同志,赶紧参会。就那会儿功夫,想来我没有时间放情报和粘合镜子吧。” 罗一英问:“组员交给你的镜子,没有用胶带粘合?” 温宁道:“如果我说已经用胶带粘合了,是不是可以解除对我的怀疑?不过,我只会实事求是,没有被粘合。我捐赠时交上去的镜子,也同样没有粘合,这一点你仍然可以去问朱景中。后来,开会;呵,开会时发生的事儿,你全知道。会后,我没有回宿舍,一直在办公室工作,直至晚餐。晚餐后,又与余南一同去看望陆姐,这些都有证人,你全部可以一一问询。确切地说,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说完这席话,她静静地凝视罗一英。 罗一英沉默良久,说道:“温宁,你很厉害,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件事的逻辑和时间漏洞。不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呆在这里?因为,校长和我都满怀疑虑,像你这样一位聪颖过人的人儿,不仅没能在本部高升,甚至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发配来到石州特校。为什么?无法解释的失衡,就是最大的漏洞!”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共党。你来石州特校的目的,就是营救赵识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反将一军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反诘:“我更佩服你和校长,为了掩饰不法行径,竟然设局陷害同事!” 罗一英错愕,“你在胡说什么?” “你敢说,所谓我用化妆镜传递情报,找到的那些“证据”,不是你和校长栽赃陷害!从头至尾,不过因为我知道的事多了?早知如此,校长何必用我;用我又疑我杀我,岂非自我否定?!” “你知道什么事儿?”罗一英眸光一亮,险些站起,旋即又坐稳定下心神,“新人一枚,你能知道什么!笑话,想诓我,我罗一英不容易被诓骗!” 温宁定定地看着对方,“现在我愈加确定,一英姐,你对党国一片赤诚,对校长满腹忠心。所以,今天面对你,我什么也不想说了。” 罗一英半是疑惑半是恼怒,语气变得森然,“你什么意思?打算尝尝旁边几样刑具的滋味?同事一场,我不想你太过难堪。如果你实在想吃罚酒,打量我下不了手?” 温宁低声叹息,“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说,是在保护你!” 罗一英哈哈大笑,“你保护我?你文不文,武不武,拿什么保护我?我需要你保护?!” 温宁柔声,满面赤诚,“我想保护的,是你的心。” 罗一英瘪嘴冷目,显得极为不耐,“老实告诉你,虎口早就把你认出来了,昨天试探,你从校长那儿蒙混过关,却过不了我的关。果然她们说得没错,对付你这种巧言令色的小妖精,不应该废话,直接上刑。”挥一挥手,两名女学员便将温宁朝老虎凳的方向拉。 温宁眼眶顿时红了,用力先将左侧的女学员推了个踉跄,又以胳膊肘顶开右边的女学员,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要上刑!你们,你们滚开!” 罗一英的火气“噔”地窜上头顶,捷步行近,一掌扣住温宁的左肩,“反了你!这副娇滴滴的模样给谁看!”说话间,一脚踹向温宁的膝盖,让后者直接半跪在跟前,居前临下地发话道:“落在我手里,要知道,我不比什么乐弈、王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话未说完,“呀”地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温宁乘其不备,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手腕。 罗一英吃疼抽手。其实这点儿疼痛于她并非难忍,恼怒的是竟然吃了温宁的亏,不觉再抬脚重重踹去,偏巧左侧的女学员也扑上来,温宁猫腰一闪,女学员扑空的同时,恰好中了罗一英的这道重击,痛得哇哇大叫。 “你,你敢咬我!”罗一英令两名女队员死死拉住温宁,垂首见腕骨处一排清晰的带血齿印,怒道:“这就是你的伶牙俐齿?你属狼?!” 温宁扬起脖子喊道:“你先动手打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罗一英以看傻子的目光将温宁上下打量,“好汉还知道不吃眼前亏,信不信我重重地教训你!” 温宁道:“我不是好汉,你更是傻楞头,本来河水不洗船,偏要歪瓜对瘪枣,扛上。既然坚持对我用刑,趁还能动手时,我不给你点教训,难不成被打到没有气力的时候,再跟你讲狠话?!” 罗一英说:“果然兔子死前还要跳三跳。”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将温宁的双脚绑在老虎凳上。当然,温宁已经咿咿呀呀地叫起疼来了。 “还没开始呢,你倒是叫唤得欢!” “我没挨过苦,更受不起刑,别说你打算往我脚下垫三块砖头,第一块拿过来,我就准备说话了——别指望我坚贞不屈。” 罗一英嘴角微勾,“算你识相,那就赶紧吐出来吧。” “你说对我先礼后兵,其实我同样对你们先礼后兵,尽足礼数,有些话舍不得讲给你听——”温宁眼波流转,朝罗一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蓦地大声说道:“所以,现在我被捆在老虎凳上,心发颤,手发抖,没法自控,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别怪我!” 罗一英面色一变,尚未应答,旁侧一道小门乍然打开,满脸不明所以的秦立公背着手走进来,似乎乍然瞧见被绑在刑具上的温宁,顿步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罗一英察言观色,耐着性子硬生硬气地答道:“她巧言令色,满口胡扯,不上刑不行!” 秦立公沉下脸,“小罗,不是我批评你,要注意工作方法!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你问话,怎么动不动就上刑!简单粗暴,你就用这套来教育手底下的女学员?” 罗一英挑眉,“校长在质疑我的教育方法和水平?咱们培训的女学员,文化水平不高,主要派往敌占区潜伏,当贵人家的女佣女仆、酒店饭馆服务生,或者工厂女工,干的粗重活,教育方式当然得简单直接。为国家民族工作,忠诚第一,别绕那些花花肠子,把心都搅乱了。你们说,是不是?” 两名女学员畏缩地点头。 “无论干什么活儿,都得有一颗玲珑心。”温宁笑吟吟地插言。 秦立公挥挥手,“赶紧解绑,还有,你们回避,我跟她谈谈。” 罗一英最后离开,拉门的声音有点重。秦立公挠挠头发,说:“每回到本部开会,老伙计见面又羡慕又调侃,说我运气好,呆在红妆窟温柔乡。唉,谁知道我有多恼火——我呆的哪里叫做温柔乡,分明一火药库!噫,你还坐在老虎凳上干什么,还不起来?” 温宁笑意温和,“我觉得这样跟您说话,舒坦。要不咱俩换换,您坐,我站?” 秦立公咳嗽一声,含笑道:“鬼精灵,你算准我在外面?” “我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温宁笑意不褪,“我只是胡乱揣测,校长不信任我,当然,也未必信任罗队长。所以今天的事儿,对我对她,都是考验。”其实她说了谎,她无法测准秦立公一定在室外旁听,只是方才与罗一英起争执时,那扇小门略晃了晃,隐约有道身影跃入眼帘,她估摸那道身影的高度,与秦立公颇为相符。所以,她得赌一赌。 秦立公显然没有心思计较温宁这句话的真假,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敛了笑意,沉声道:“方才似乎听见你说,你知道一些事情……” 罗一英等人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四下寂静空荡,没有窗户的屋子,连风声都搜寻不着半缕,惟有头顶白晃晃的灯泡有节奏地摇摆,像波涛潜涌,一浪接一浪击向心头。 温宁从容淡然,“身在校长麾下,我所能知道的,也必在校长容允知晓的范围。” “因此,你将所知晓的,当做挟制我的工具?”居高临下的秦立公眼睛眯眼,嘴角诡异地扬起,活像一只老狐狸。 “打小的时候,父亲就教导我,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真是尴尬啊,自从我踏进特校的大门,就踏入是非之地,嫌疑之中。前两天,我甚至因为不被信任受到您的甑别,而大作计较,与你辩论好一通。”温宁徐徐说道:“不过,现在,坐在这里,我突然间想通释然几分,原来不仅是我,包括您在内,人人身陷嫌疑,人生都在尴尬困局中。” “温宁,你究竟想说什么?” “校长,我想说,我所知道的那些帐面上的东西,您有贪污挪用公款之嫌——” 温宁话未说完,秦立公冷冷插言:“厉害,果然是金陵大学的高材生,不足半月时间,就看出了帐面上的问题。蒋蓉蓉一力反对我把帐目交给你,看来她的判断对了——” 温宁笑了笑,“她的判断绝对不会正确。你们在帐目上动的最大一笔手脚,就是‘吃空’。自特校成立以来,学员或因生病,或因事故,或因偷逃,产生减员。减员数共计51人。哦,不对,加上前两天猝死的那名学员,共计52人。可是,你们仍然打着这些人的名号,向上头虚报冒领薪金、伙食和医疗补贴,算下来,实在是一笔大数目。” 秦立公的脸色没有变,右手缓缓按向腰间,那是放枪的位置,温宁看在眼中,不动声色,“校长,您不必急,左右无论如何,武力上我都不是您的对手,且听说我往下说。这么一大笔数目,按常理说,必定被您和蒋蓉蓉二一添作五,瓜分了,兴许,连刘昌也有份。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实话说,校长,我对您颇为不屑。可是,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发现,我错怪了您。近两年,特校接纳的社会慈善捐赠收入中,有五笔‘赵进才’的个人捐款,我查实过,本地名绅富商中并无此人,更有趣的是,此人损款的总数,恰好与虚报冒领金额数目,基本一致。” 她抬头盈然一笑,“所以,我知道,校长您没有贪污公款,那些虚报冒领的款项,您又让它们回笼到学校的帐上。” 秦立公果然放下按枪的手,脸上仍然不见笑容,“反将一军,好得很。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虚报冒领。你准备怎么做?” “在这件事上,您的大嫌疑是贪污,小嫌疑是虚报冒领,大事无碍,小事不计,水至清无鱼,我会分主次。” “你既已明晓此事,还继续当学校的主管会计?”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噫,你的老师难道没有告诫过你,会计不能做假帐?” “作为一名会计,我绝不会为了校长您而做假帐,但我可以为着特校的利益做假帐。这是我的职业操守。”说到这里,温宁俏皮地朝秦立公挤了挤眼睛,“校长,瞧,这件事上,连您不能说没有违纪,当然,校内外有关您的流言更多。可见人生处处是嫌疑,谁的身后没有他人胡乱摸量?” 秦立公的眼睛已经眯成一道缝了,审慎地字字沉敛,“讲清楚些,总结你的话意。” 温宁笑道:“两点。第一,信任和嫌疑是相对的,犹如镜子的两面,又像女人化妆,究竟是化妆美丽,还是卸妆自然?端看您如何选择取舍。第二,蒋蓉蓉的判断是错误的,您可以将帐目交给我。” 秦立公含一抹冷笑,“现在的情况,倒像你手中拿着一柄双刃剑,拿捏着我的痛处,要挟我对你的信任。” 温宁说:“我手中的剑刃并没有开锋,开锋的奥诀只掌握在您的手中。” “噢,是什么?” “我与您无法相互体恤理解,不能和舟共济之时。” “会有那么一天?” 秦立公逐渐饶有兴味。 “这仍然取决于您。” “姑娘,你总结得太复杂,也太长远了些。” “好吧,归根结底一句话,只要您敢让我继续当会计,我就不怕继续被您甑别。” 秦立公瞟温宁一眼,慢条斯理道:“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凭你的聪明才智,为什么没能在本部崭露头角?” 温宁莞尔一笑,“我总以为,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分工越细密的地方,人的才华越无法充分全面展现。在本部机关,我和许多有抱负的同事,只能囿于一角做自己份内的小事,业务能力再强,也不过围着那一摊子事转悠,会计科是边缘科室,能做出什么成绩?惟有来到基层站队,感谢您的工作方法,让所有的中层干部参会研讨业务工作,以全局的眼光来考量工作,脑子才有活力,工作才有新的干劲。校长,您因为这个怀疑我,不正是怀疑你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 笑意终于从秦立公眼角眉梢绽放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隔壁有人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又被押回了牢房。 这样的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毕竟方才她那套说辞,似乎已经得到秦立公的认同。 可是秦立公翻手云覆手雨,前一秒笑得灿若菊花,下一刻就抡起软鞭,劈头盖脸给了她两记,抽得她衣裳残破,手脚臂背火辣辣地焦痛。 趾高气扬的罗一英亲自押送她回牢房,临走前送上一句:“老实呆着,想想怎么交待清楚,大好青春憋屈在这里,哼,不划算!” 温宁无奈地席地而坐,就着昏暗视线细看,左臂右腿均印上一道血痕,一触即疼,后背尤其疼得厉害,想必裂口更大。庆幸,没有打着脸。 对这样的伤痛,她毫无处理办法,心中更添一层气馁,索性侧身倚墙闭目思忖,想不通方才对话中哪里出了纰漏,竟然功败垂成。想得昏眩,不知不觉打了个盹,随后被腹中的饥饿感催醒。 自从昨晚被弄进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还水米未进呢。 她一骨碌爬起,开始用力拍打门板,“来人啊,我饿了,我要吃饭!” 这一回,无论她捶得多重,甚至真的狠狠踹了几下门板,都没有人理睬。 她闹腾得欢,一方面,作为女人,她畏惧这种黑暗中的孤独寂廖,也必须向秦立公展现她的“畏惧”;另一方面,恰如陆鸿影的提醒,“铁骑突出刀剑鸣”,在秦立公眼皮底下过活,温婉和锋芒皆不可或缺,所以她才大胆揭出秦立公“虚报冒领”的老底,譬如针炙,固然见痛见血,更能排淤清毒,把话说透说亮堂,也就是排除不必要的顾忌。 拍门拍得手心裂痛,她索性换了没受伤的一边胳膊顶撞门板,发出的声响略小,门板震动的幅度却增大。 当她撞到第十记,胳膊发酸发麻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的叹息。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从隔壁传来的。 再仔细回思,那叹息的声音,含蕴几分稳肃和清明,带有磁性。这绝非秦立公的声音。 “谁?”温宁喝问。期盼那个声音立即回答,若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或悄无声息,只怕她会按照《聊斋》或小时听的鬼故事那些套路,胡思乱想,心底的瑟瑟发抖浮显暴露无遗了。 那个声音很快给予她答案,“别白费力气,这里每天只送一顿饭,还有三四个钟头。” 温宁松了一口气,刹那时手足皆有回暖之感,声音果然来自被木板稳固拦挡的隔壁,说话的人,年纪应在四十左右。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又问。 似乎因为已尽交待之责,一墙相隔的人不肯回答新的问题。 可是他的声音,仿佛悄然启开了温宁心巅的一扇小窗,丝丝春风和暖阳怡和沁入的同时,伴随利刀划肌的惶惑。 必须跟他搭上话。 她贴近那面隔离的木板,以清朗无邪的口吻说道:“我猜也猜得着,您是哪所学校的老师吧。” “为何这么说?”过了片刻,那人淡声应答,稳定了温宁的心绪。 “那是自然,这些天在学校里查共党和日谍,查得可严实,”温宁努力将语意内的恼怒与委屈调度适中,让所有话语显得自然,“我不过发表了几句褒贬时局的言论,就被兜头蒙脸地抓到这鬼地方,打我骂我,说我是共党,还叫我交待什么……上线?!我倒想当共产党,可就石州这旮旯地界,往哪儿找共产党去?再说,报纸上头不是常有报道,共产党的军队也在对敌作战,国家已至如此危难之境,怎么还在起内瓤子?!”说话间,小心地吹拂臂上的伤口。 那人又是沉默良久,说:“你在学校工作?” 温宁说:“对,石州小学,教算学。您是哪所学校的,好像不是石州中学的,没见过您?” 那人说:“我原先在国立四川临时中学……” 温宁激动且羡慕,“呀,那就是国立二中,好学校!不过,学校不是在合川县吗?”她一惊一乍,“糟糕,这里难道是合川?!完了,完了,我怎么从石州被抓到合川了,谁来救我?”现在,她已然哽咽了。 “姑娘,别急。”那人依然语气平缓无波,“此处地气湿热,应当还在石州。” 温宁一派天真,“看来先生教自然科。莫非,您是共产党?” “不,我教历史。” “历史啊,”温宁来了兴致,“历史顶有意思。从小到大,我特别喜欢听爹爹讲古代故事。” 那人问:“对哪一朝的故事最感兴趣?” “三国。”温宁不假思索,“英雄辈出,激荡风云。什么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多有意思!” “全跟关云长有关,你喜欢关云长。”那人淡声道:“这倒是怪事,就我所知,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泰半喜欢常山赵子龙。” “赵云太过完美,浑身上下找不出半分弱点。”温宁索性席地坐下说话,“我还是喜欢关羽,有义气有傲气,敢捉放曹,活得恣意。” “哪怕后来他刚愎自用败走麦城,死在孙权手里?” 温宁说:“那有何妨!要不是生生死死都这样轰轰烈烈,哪有满中国的关帝庙。譬如现在打日本鬼子,讲的不就是一个国家大义?!大义当前,是得讲跟盟军友好,可凭什么还分共产党、国民党,一味水至清则无鱼!” “你这小姑娘,倒真是敢想敢说。”他难得地发出一声晒笑。 “可不就是,”温宁益发来劲,“您有没有看过《中央日报》副刊?” “唔,小姑娘,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我挺喜欢看副刊的小文章,有一篇叫做《可爱的私逃》,您知道讲的什么故事吗?” 那人沉默不应。 温宁噗嗤一笑,“哎呀,先生,您别误会,不是话本里的男女私奔。故事说的是,如今大敌当前,大把有志青年想上阵杀敌打鬼子,有些却得不到家庭的支持,无奈之下只得学红拂夜奔,私逃离家,急得家里人连连登报寻人,几大报纸都容纳不下了。您看,现在全民抗战众志成城,如果政府能团结所有力量,一定可以把小鬼子赶出咱们中国!” 那人说:“姑娘,你说话太过激进,难怪会被抓进这里。” 温宁说:“先生,你像只闷葫芦,半天敲不出一句话,不是也被拉进这里了?我猜,您一定是共产党。只有共产党才能像您这样沉得住气,然后搞出天大的事情来!” “你怎么知道共产党搞出天大的事情?” “《新华日报》不是常有登载,什么第八路军袭击正太铁路得胜……” “小姑娘。”那人蓦地打断温宁的话,“你教数学,应该也懂一点物理吧。” 温宁愕然,“当然……懂一点点。” “你可知道,声音的传播规律是怎样的?哦,问得复杂了,换句话说,声音在什么情况下传播最快?” “这个……”温宁略作思索,道:“影响声音传播速度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介质和波源。在波源相同的情况下,介质密度越大,声音传播速度就越快,譬如说,若声音在固体液体气体三种介质中传播,固体最快,液体次之,气体最慢……”言毕,似乎不敢确实是否答对,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这样?先生,您问这个做什么?” “非也,你的回答不正确。”那人说道:“古语有道,隔墙有耳。声音在被窃听时,传播得最快。姑娘,咱们勿论国事为佳。” 温宁弹蹦而起,围着牢房团团四转,“你是说,这里有窃听……”赶紧住嘴。其实,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四下查看窃听设备,虽然囿于光线昏暗没能找到,但她确信,牢内一定安装窃听装备,而她与隔墙之人的所有对话,本就有意说给窃听人听的。 没有使用任何接头暗语,她也曾郁闷,为何田二没有告诉她与赵识德的接头方式。但现在她终于明白妙手和田二的用意了。 她可以确定,隔壁之人,就是中共石州特委记赵识德! 只是,当她确定一点时,心如刀绞。 她想,我一定要救他出来,不能心存任何侥幸,不能有丝毫失误。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他! 她沉默,隔壁的赵识德也不来搭话,牢房内再度陷入长久的死寂。 恰如赵识德所言,三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等来了一顿饭——两个包谷粑粑,外加一块煮土豆。 温宁喊住送饭的女学员,跺脚发怒道:“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有完没完,我要回家、我要回学校!”女学员如哑巴一般,毫不理睬。 拿起包谷粑粑,温宁大口嚼咬,听得隔壁赵识德咀嚼细慢,说:“先生,您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了,天天就吃这鬼东西?” 赵识德说:“难民能有这东西吃,可以活几个人了。不差,要爱惜。” “您这样温文尔雅的共产党,让人敬佩,我都愿意当共产……” “吃饭。”对方再度制止她说下去。 “好吧,不谈国事。”温宁知趣地收捡起没吃完的土豆,“现在吃也吃饭了,长夜漫漫睡不着,咱们虽然隔着一道木板,但也能做个狱友同伴。您能跟我讲点有意思的历史故事么?” 赵识德说:“还讲三国?” “那就不必了。”温宁说:“不如讲讲岳飞抗金,戚继光抗倭,听着振奋精神,如果真有人窃听,正可以替他提神醒脑!” “来而不往非礼也。”赵识德低声一笑,“你这个小友啊,我给你讲故事,你拿什么回礼?” “我也给你讲故事啊!” “你?你讲什么故事?” “我就讲《中央日报》上看来的故事小品,挨个讲给你听,行不行?”温宁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苦肉妙计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跟赵识德狂侃大半夜故事的温宁,最终困得迷迷糊糊睡过去,又在睡眼朦胧中,被拉出牢房“提审”。 当然,此次“提审”相较上一回,“待遇”有了显著提升。至少,她不用坐老虎凳,可以舒坦地坐在受审椅上,而面前的秦立公,虽然没有摆出明显的和颜悦色,眉目中的欣赏却难以掩饰。 温宁见状,首先说道:“我伤口疼。” 秦立公早有准备,拍拍手掌,一名女学员入室,替温宁敷药。 温宁又说:“我饿了。” 又有一名女学员捧上一大碗青椒肉丝面。温宁也不客气,拉过受审椅,就着审讯桌,开吃。 秦立公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竟然这么快就跟那人套上了近乎。” 温宁说:“您也没让我失望,我跟赵识德说了那么多话,得亏您没认为是对暗语暗号?” 秦立公自得地一笑,“姑娘,这不需要叫乐弈或者其他人来帮我鉴别,不能小瞧我这位老力行社,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对暗语的三大要决:其一,最常用的摩斯密码,讲规律规则,多以声音方式传递,不过我没听到你们敲击木板的声音,你们也没唱歌吟诗,你们谈话的所有内容,我们都有记录分析,不构成规律性密码文本;其二,暗语设定须听起来家常随意,不易引起怀疑,但回答的内容却得绕过常规思维,否则容易错误对接,闹出大乌龙,你们二人谈三国,谈报纸,过于突兀生僻,哪有特工对暗语,当面就问,‘你喜欢赵子龙还是关云长’的;其三,身份导入需自然,你以教师身份导入对谈,如果你是潜伏的共党,这与你的真实身份不符,你的上级不会为你设计这样的暗号。这三者结合来分析,你们没有对暗语。” 温宁瞟一眼秦立公,他眼中红丝密布,显然昨晚没有睡好,大概她跟赵识德说了一晚上的话,他就竖着耳朵监听了一宿,实在耗费精力,却得做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他又强调没让旁人帮忙,大概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暗自好笑,也忖度秦立公说得开诚布公,只怕并没有打消疑虑。 又听秦立公在耳畔说:“我倒是挺好,事先我没跟你透露半分风声,你的脑子怎地这么快就转过了弯,装作进步青年跟赵识德打成了一片?” 温宁说:“刚开始我也是蒙了,心道校长您不至于这么糊涂,跟您说了一大通子话,您还要揍我,不是您一贯的行事风格呀?这太不合常理,太蹊跷了,事出反常即为妖。换句话说,就算您认定我是共党,不应该留着我在学校里盯梢,放长线钩大鱼吗?您抓我进牢房,最多严刑逼供,万一我抵死不招,您太不划算了。所以,我总有种预感,您抓我进这牢房,不仅是要审讯我,也是在用我。当我取得了您的较大信任度时,您就会决定启用我。可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所用? ” 她停下吃了几口面条,继续说:“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我在捶门时,听到隔壁有人回应,猛然间灵机一动,心道,莫非要使苦肉计?那么,隔壁关押的究竟是谁?这就不用太过置疑,罗一英在审讯时一再地提到了共党特委记赵识德,我想,受到‘特殊待遇',没有关押在学校审讯室的犯人,必定受到您的格外重视,目前阶段,除了赵识德,还能有谁呢?何况——” 她抬头朝秦立公眨眼一笑,笑得含蓄而有深意,“左右您仍然对我是否共党存疑,让我跟赵识德碰上一碰,不正是合适得很么?” 秦立公讪笑,“小温啊,你实在不负我望,你说这局苦肉计,除了你,我还能换谁?余南,罗一英,何曼云,还是蒋蓉蓉那傻冒?她们空有一身武力,论临机应变的水平,给你提鞋也不配!这赵识德实在难办,软硬不吃,半句话不肯多说,杀之又可惜,也惟有苦肉计可用了。最后一试,实在不行,惟有杀之,唉。” 温宁吃得差不离了,放下筷子,说:“校长,您可别抬举我,我身上背上的伤还在痛呢。再说,罗一英不是讲,那个共党叛徒虎口认出我,一口咬定我是共党。您这么用我,可是冒险得很呢,如果我真是共党,讲不定趁机救走赵识德。” 秦立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正准备说话,听到有人在门外喊“报告”。 进来的是罗一英。她入室后先狠狠剜了温宁一眼,立正报告道:“校长,虎口带到,他要在您的面前亲自指认共党。” 秦立公皱眉,“小罗,早就说过要团结,上次那家伙不是当着何曼云的面交待,认错人了,怎么又改口啦?朝三暮四,什么东西!” 罗一英说:“他说,还得再认一认。”她把“认一认”三字咬得极重。 秦立公看向温宁,故显为难,“你瞧你们都办的些什么事,小温——” 温宁说:“行啊,认就认,不过校长,丑话说在前头,我又不是挂在墙上的美人图,他一认再认瞅个没完可不行,没有第三次的道理!” 秦立公夸张地笑道:“对,对,咱们特校的美女珍贵,可不能顺便让人白瞧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虎口进来了。相较上次,今天的他显得无精打采,半耷拉着脑袋,神气恹恹。 秦立公目露厌憎,说话语气却和缓,“虎口,来,你再来瞧瞧她,是不是你见过的共产党?” 虎口抬头飞快地扫视温宁一眼,垂头道:“好像,不是的……”在这瞬间,温宁看见他左眼半闭,眼眶一圈淤青肿胀发紫,左边脸由脸颊由下颌不仅红肿且嘴角撕裂外撅。 罗一英一听就急了,“你怎么回事,前天还跟我说是的,怎么又改口了,再仔细看看!” 秦立公则留意到虎口的脸,“你这脸,怎么了?” 虎口半捂住脸,吞吞吐吐,“昨天吃酒,跟几个痞子起冲突,被打了。” 罗一英说:“叫你低调些,不听,吃亏了吧。校长,别理他,难不成还让我们出医疗费?” 秦立公端详着虎口,“有伤也得治,小何,一会儿请陆主任给他看看。不过,石州城的流氓地痞下手也忒特了些吧,瞧你连腰都直不起来?” 虎口连连点头。 “打得你都不敢说实话了!”秦立公蓦地厉喝,吓得虎口连退两步。 “给我说实话,究竟是谁打的你?!是不是共党知道你叛变,下的手?!”秦立公继续厉声追问,抽枪抵住虎口的额头,“你不禁打,又把咱们这边的情况泄露给了共党?首鼠两端的家伙,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虎口腿一软,跪在了秦立公跟前,“长官,别开枪、别开枪,您误会了,不是共产党打的我!” “那是谁动的手?!” 虎口抬头又觑温宁一眼,吞吞吐吐:“是,是……”温宁疑忌丛生,难以理解虎口为何这种表情。 秦立公看在眼中,喝道:“快说!” 虎口迟疑片刻,哭丧着脸说道:“长官,自从我叛了共产党,没过一天好日子。成天疑东疑西,本以为两面不是人就够难过了,没想到现在三面难做人,一不留心就可能没命!早知如此,我出来混什么混,回乡下种苞谷也饿不死哦……” 秦立公不耐烦:“少给我哆嗦,赶紧交待!” “我说了,求长官无论如何保我一命,好歹我立了大功,为长官们抓住了赵记,哦不,共匪赵识德。求长官按照原先的承诺,给我一笔款子,立马送我出去,只要离开四川,上海、北平,都行!”虎口小心翼翼地瞅着秦立公的阴沉面庞,说道:“打我的人,确实不是共产党,是原先凤凰山的大土匪韩铁锤,现在是受招安进了补充兵团!昨晚我喝酒后刚出馆子,被他带几个土匪兵兜头盖脸地抓到我家里,按住我痛打,哎呦,那狠劲,根本没把我当人啊!” 秦立公诧异,“他?他为什么打你?” 虎口指向温宁,嗫嚅着说道:“韩铁锤口口声声说,我竟然敢污蔑他未来的堂客温宁小姐是共产党,再敢胡说,他见我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他还喝令我,必须要说温宁不是共产党,把她立即捞出来,否则她先弄死我老婆!” 温宁听得怔然,没料到韩铁锤竟然来了这样一招,这种添乱的法门,让她又是感动,又是好气好笑。 秦立公目光紧缩,“他已经摸清你的底细?你来这里,也被他跟踪了?!” 虎口连连摆头,“没有没有!来这里,是按照我跟罗队长预先商量的地点和暗号接的头,我确定没有被跟踪,这点特工技能我还是有的,昨晚我就是多喝两杯,才会撞了邪着了道。那些土匪兵也不敢成天在外晃荡不归队,再说,不是还有罗队长——” 罗一英见秦立公看向自己,回思片刻,肯定地答道:“校长您放心,我跟这家伙确实没有被跟踪。” 秦立公审视虎口,“韩铁锤知道你家地址,因此能够预先埋伏袭击你?知道你在指认温宁?这些是谁告诉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无间谜局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虎口愁眉苦脸,“这些我哪里知道啊!”左右望望,神神叨叨地说:“讲不定,你们特校还有共党,把消息传了出去——” 罗一英冷笑,“不管是谁把消息传给了韩铁锤,总之共产党在设法为温宁开脱。校长,温宁是共党的身份,可算坐实了!” 温宁揉着额头,唇角扬起优美的弧度,“罗队长,你的脑筋得会拐弯。共党传话叫韩铁锤威胁虎口,为我开脱?这是共党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看向秦立公,“校长,据我所知,共党素来组织严密行动谨慎,他们的记赵识德被捕,我不知是否有过营救行动,但至少赵识德现仍在我们手中,说明要么他们行动失败,要么力量削弱不敢轻举妄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行动会更加谨慎小心。如果我是共党,在尚未完全被确认之前,他们就如此冒失地让韩铁锤威胁虎口,岂非不打自招,这是救我还是让我暴露得更快些?再说,如果是共党通知的韩铁锤,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虎口叛变,既然知道虎口住址,何不直接除掉他,死无对证,一干二净?!” 罗一英语塞。 秦立公缄默的同时收起手枪,沉声对虎口下令,“出去,叫你再进来。” 虎口如蒙大赦,佝偻着背脊,灰鼠般窜离。 待虎口离开,罗一英才显出急切,“校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还真信了这小妮子的狡辩?” 秦立公挥手制止她说下去,“小温所言有理。这其间的折转离合,小罗啊,你回去自己琢磨,你是聪明人,如果遇事能反复思索推敲,进益更快。”他明显没有耐心解释,罗一英只能不满地闭上嘴。 秦立公又转头问温宁,“你说,传话给韩铁锤的不是共党,那是什么人?” 温宁恭谨地朝秦立公微鞠一躬,“谢谢校长信任。”笃定地说道:“这个人当然就在学校内,不然不会知晓这么多机密。就我看来,同事中有人恨我入骨,欲制我于死地。前头用化妆镜栽赃之人,应该就是现在传话给韩铁锤的人。要查出此人,不难。” 秦立公说:“这个人,我会查出来,给你一个公道。不过,现在的情形,小温,还得委屈你一下。” 温宁浅淡自若地一笑,“大概不敢劳动校长,陷害我的人,也许惟有我自己可以查出来。校长放心,您交待给我的工作,我必会全力以赴。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第二次回到牢房的温宁咿咿呀呀地唤疼。 隔了一会儿,赵识德关切地低声问:“怎么,他们又打你了?” 温宁愤愤道:“他们除了打骂还能干什么?我不是共产党,难道他们预备屈打成招?不过我不怕,家里人知道我被军统特务抓了,一宁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石州豆腐大的地界,还能找不到熟人打通路子?!” 赵识德说:“可是军统的做法……” “军统什么做法?”温宁追问。 赵识德欲言又止,在温宁的一再追问下,才叹息道:“他们宁可杀错不肯放过,为了掩人耳目,秘密杀害嫌犯的事情也常有。” “啊!”温宁惊呼,“这还有没有国法!”接着转惊为忧,音带哽咽,“那他们会杀我吗?” 赵识德缓声抚慰,“姑娘,别怕!在这里,怕也没用。” “那该怎么办?”温宁止住哽咽,站起身贴近赵识德发声的方位,说:“跟他们斗争,是不是? 先生,您昨晚跟我谈了这么多,我知道,您不仅是好人,还是共产党。我不怕有人窃听,既然出不去了,不如让我跟着您,我也要加入共产党,不枉活了这一回!” 赵识德轻笑,“你想学关云长,恣意活一场?不过,姑娘,生活不是演义故事,来不得恣意。你别灰心,踏实一点,我跟这里的军统打过些交道,他们的长官倒不像滥杀无辜的,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保护你。” 温宁说:“您?您自身难保,怎么保护我?” 赵识德说:“你再靠近些,将耳朵附在木板上,我跟你说一句悄悄话。” 温宁依言而行,赵识德胡乱敲击木板以作干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温宁听过一怔,说:“您说的话是真的?” 赵识德说:“听清楚那个名字了?你必须当着军统的面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能错,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温宁沉默许久,仿佛内心交战挣扎,咬牙道:“不。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宁可死不能告诉那些狗特务。我不能出卖他人求活路!” “我只是把选择权给予你,至于我所说是真是假,你是生是死,全由你自己把控考量!” 说完这句话,赵识德又静默下来。 温宁则趁这段时间,陷入沉思。按照秦立公的计划,她的任务是取得赵识德的信任,从而获得有价值的情报;而她的计划,则是营救赵识德,要施救,她得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离开这里并伺机向田二报讯。赵识德在努力配合她,并以“悄悄话”的形式,为她提供了离开此地的机会。可是,如果她立即“告密”,对于秦立公而言,这句“悄悄话”难辨真伪,会破坏秦立公的计划,引发怀疑,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果不找机会尽早离开此地,她又担心错过营救时机。毕竟,秦立公杀机已露。 蓦地里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先生,您愿意效仿刘备携民渡江,以有胆单刀赴会,更非如假包换的曹阿瞒,有命割发代首。还是请您成全我,让我做个忠义之人吧。” 说完,她也学赵识德不发一言,闭目养神。 不久后,隔壁甚至传来赵识德酣睡的轻而稳沉的鼻息。 温宁睡不着,她竖耳留意外面的动静,她想,秦立公会不会上当呢?他是谨慎之人,在当下已取得进展的情况下,还会冒险加码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宁也渐渐失望。 她想再跟赵识德交谈几句话,再试一次,可以后者始终保持的酣睡鼻思似乎在阻止她的冒进。 与秦立公斗智斗勇半晌,她也累了,终于也睡眼迷离,打了个盹。 蓦然间牢房大开,眼前陡然亮堂。 温宁惊醒。 罗一英手持强光手电筒照明,与虎口一前一后走进来。 罗一英并不啰嗦,对虎口说:“虎口,你,上前认一认,是不是你见过的共党?” 虎口连声应喏,接过手电筒,上前曲身往席地而坐的温宁脸上乱晃一通,煞有介事地说:“报告罗队长,就是她!我有一次无意瞟见她在桃园街接头,接头那人我认得,虽然也是地下组织的,不过跟赵识德不在同一条线上。”一面说,一面朝温宁猛眨眼睛作暗示。 温宁作出会意姿态,喝道:“胡说,我不认得你,我不是共产党!” 罗一英对虎口说:“你确定?!你怎么认出她的上线的?” “确定,确定!”虎口鞠躬折腰,“烧成灰我也认得,她的上线,呵,真是巧,在赵识德来石州前,领导过我。赵识德一出事,他就躲得不见人影!” 罗一英冷笑:“怎么样,共党女同志,先前咬死不认,现在人证物证确凿,还想抵赖?上去统统给我交代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虽然是演戏,罗一英拽拉温宁的时候,竟然用了真力气,又触到臂上的伤口,温宁由牙缝挤出“嗞嗞”痛音,“狗特务,别来拉我,我自己会走!” 交互推攘中,快步走入一名女学员,朝罗一英附耳说了两句话。 罗一英便甩开温宁,恶狠狠道:“先饶你一时半刻,姑奶奶办完正事再来收拾你!” “走!”她领着虎口和女学员陡然一阵风似离开牢房,显然不在预设的演戏“剧本”当中,温宁怔忡片刻,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演”下去。 她敲击隔墙木板,苦笑道:“先生,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形,恐怕您救不得我了。” 赵识德淡淡说道:“原来你真是共产党。看来我方才给你的那句悄悄话,是用不上啦。” 温宁说:“那么,你现在能够告诉我,那句悄悄话是真是假,您所说的那个名字,可以换成真的吗?” 赵识德说:“行啊,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温宁依言靠近,但听“呯呯”数声乱击木板,赵识德破口大骂:“无耻军统特务,先冒充进步青年,再冒充我党同志,明的不行来阴的,想从我这里套取情报,做梦!我绝不会上当!” 温宁故作大惊,疾声辩解,“先生,不,同志,您在说什么!” 赵识德长吸一口气,暴喝道:“滚蛋!我不想再跟你这种狡辩无耻之徒多说半句话,回到你的主子秦立公那儿去!” “我……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识德最后吐出一个“滚”字,不再发一言,毫不理会温宁的“哀求”和“解释”。 最终,在难堪的近一个钟头尴尬相对后,罗一英再赴牢房,亲自押走温宁。 温宁在临走前,还回头对隔壁道:“先生,此去大概与您永别,无论您对我有什么误解,都请您相信,哦,不对,我相信您同我一样——对信仰的衷心热爱,犹如父母对子女的无私付出,子女对双亲的全心皈依,为此,可以跋涉万里,更不惧严霜刀剑。” 回答她的,仍然是无声的静默,俨如这一天一夜她的隔壁根本没有人,全系幻觉。 走出牢房,罗一英讥笑,“你可真会编会演,声音都哽咽了。” 温宁冷视她,“若要让人动情,必须自己先动情。罗队长,摸着你自己的胸口想一想,难道你的未婚夫不在了,你就完全失去了动情的本能?这才是真的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借刀除奸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第三次被“提审”,审讯室内有四个当事人:温宁、秦立公、罗一英和虎口。 温宁面对的秦立公,脸色阴沉。当头喝问道:“怎么回事,我们的计划进展分明很顺利,赵识德为什么突然一口咬定你冒充,不肯理睬你?!” 温宁说:“校长别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咱们四人都在,正可以一起捋捋思路。” 秦立公抿唇皱眉,重重坐回审讯椅,一掌将面前碍眼的审讯桌推得歪歪扭扭横摆着。 “校长,我想先问一个问题:让虎口到牢房演那场戏,指认我是共党,是您拿的主意?”温宁含笑挪正审讯桌,毫无惧意,更不心虚,坦荡发问。 “不错,我听到你差不多取得了赵识德的信任,但不能确定他跟你的说那句‘悄悄话’是真是假,决定助你一把,坐实你的共党身份。没想到,你让我失望了!”秦立公朝审讯桌狠捶一下。 “校长也是听到你念叨什么‘我不是真的关云长’,一时心急,担心赵识德对的信任度产生反复,这才作此决定。怎么,你对校长的决策有置疑?”罗一英冷笑。 “不、不。”温宁忙道:“校长英明果决,在赵识德信任的天平上再加一个砝码,实在决策适宜。我在想,方才我们的表演应当没有问题,赵识德因为什么突然变脸了?”转瞬看向虎口,“你在牢房里说的那些话,是否出纰漏?” 虎口变脸,连连摆手,道:“绝对没有,据我所知,除赵识德外,共党在石州还布设有一条暗线,纯系单线联系,跟赵识德的中共石州特委不发生横向关系,具体情况连他也不知道!” 温宁说:“所以,你将我认定为那条暗线上的人,用以哄瞒赵识德?” “那是自然,不然石州还能有赵识德不知道的共党?”虎口双手叉腰,自得地说。 “这样说,我就有一点疑虑,还请你解答了。”温宁看向虎口,“上回在这里听你说,赵识德被咱们破获,你立下首功。能否告诉我,你在共党内部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如何让咱们抓获赵识德的?” 虎口小心翼翼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秦立公,秦立公咳嗽一声,“虎口好财好酒,真实身份早在三个月前被乐弈识破,成了我们的眼线。虎口,说吧,把具体情况全部告诉温宁。” 虎口低声嘀咕“一个女娃子,说了你也未必会懂。” 温宁听到耳中,说道:“你在讲什么,大声一点。” 虎口清了下嗓子,说:“好吧,全都告诉你。共产党在石州发展的同志,不,成员,人数不多,但组织架构十分严密。据我的上线跟我讲,叫做什么,树状结构。有一个根节点,节约的节,那就是赵识德,然后散发开好些个枝干,枝干之间不交织,而每条枝干上,都会有下一级的节点,层层分散开来,只有作为‘节点’的那个人,才会知道最直接的上级和下级是谁。” 温宁说:“那么,在这个树状结构中,你处于那一位置?” 虎口讪笑两声,“呵呵,我混得差,大概就是三级节点一位领导的下级。” “这样说,你其实是没有办法跟石州共党的最高负责人发生直接接触。”温宁思忖着说。 “所以讲,这就叫做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虎口谄媚地朝秦立公弓腰,“我是说,长官您的运气好。” 接下来,虎口絮絮叨叨地讲述了抓捕赵识德的经历, 赵识德原先在合川活动,调到石州任共党特委记不过一年时间,深居简出,虎口从来都打听不到他的公开身份和长相。直到近两个月前,虎口的直接上级突然请他帮忙,说一位远道而来投奔的小表妹,大着肚子即将生产,住在石州沙湾医院,家里没有女眷很不方便,麻烦虎口的老婆帮忙照顾。虎口当时并没放在心上,估摸这位“小表妹”也是共党同志,但不会是大人物,不能打草惊蛇。意外的是,虎口老婆头一天依计划去医院就扑了个空,医院护士说“产妇已经出院了”。虎口顿觉蹊跷,亲自跑了一趟医院,报上“小表妹”的姓名,自称是她失散的哥哥,诓得那些医生护士信以为真。告诉虎口,“小表妹”提前发作生产,生下一个男孩后没几个钟头就被一位中年男人接走了。 虎口打听那位中年男人的相貌,并非他的直接上级,更增疑心。当时,秦立公以他老婆孩子的性命要胁,必须立下大功一件。于是,他找机会将此事报告给秦立公。秦立公听完对中年男人相貌的描述,深感似曾相识,依稀以前打过交道。他分析,“小表妹”生下孩子就出院,连请来帮手的同志家属也不肯见面,显然是担心身份暴露。可是为了她和孩子的健康安全,很可能会有人来医院取药。盯紧这条线索,或许会有大收获。 虎口依计拎着糖果柑橘再度来到医院,借口向医生护士道谢,问是否会有人来拿药,有热心的护士告诉他,那位接产妇出院的中年男人次日会来拿药。秦立公便派乐弈和罗一英带人埋伏在医院,待中年男人取药时,将他成功擒获,经过确认,正是中共石州特委记赵识德。为掩饰叛变行径,虎口随即带领几名军统行动队员伏击了直接上级,上级猝不及防身中数枪,仍举枪激烈反抗,在弹尽后撞墙自尽身亡。 虎口说话的时候,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搓腿,看得温宁直皱眉,索性背过身来回踱了两三圈,说:“这么说,你所在的那条枝干,断了一大半?那么,你直接上级的上级——总树枝的第二节点,你们这条枝干的第一节点——那位领导,难道不会对你产生怀疑?树要腐,从根子烂起,树要萎,先由叶片开始。你们这些共党组织里最基层的叶片,也是一着不慎最容易暴露出问题的地方。再说,你的直接上级没了,你还在石州城里活蹦乱跳的,没人找你麻烦么?” 虎口得意地咧开嘴笑,“就因为我的直接上级没了,没得干干净净,没声没息,所以我的上级和下级都不会怀疑我。哈哈,忙着怀疑他去了!” 温宁心道,是啊,无故失踪的人,当然是最大的可疑对象。虎口,可恶的叛徒内奸,一定要除掉他。 想到这里,她嘴角含起一抹了然的似笑非笑,“现在我知道了。虎口,你真是好命好运,共党不会怀疑你,我们给你好吃好喝,还预备送你到外边的花花世界享福,两面通吃的家伙,实在能干!”蓦地将笑意一收,“共党真像你所说的白痴,能在咱们眼皮底下活动这么久?校长要像你想象的好唬弄,那还能叫王牌特工?!” 虎口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秦立公也颇为诧异,“小温,你什么意思?” 温宁转身面朝秦立公立正,郑重其事地说:“校长,我怀疑虎口两面为谍,左右通吃,在唬弄我们!” 罗一英张大了嘴,“不能吧,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温宁微微一笑,“我能证明,不是我想得太多。校长,方才虎口在牢房里指认我时说的话,您都还认得吧。” 秦立公已经定下心神,说:“当然记得,就算我不记得,录音机也会记得。” 温宁说:“那能否麻烦罗队长,把录音机取来,回放一二听听。” 罗一英固然不耐烦被温宁指使,也只得往隔壁的监听室将录音机拿过来。 启动播放功能,伴随沙沙的杂音,几人的对话大致清晰地重现耳侧。 ………… “报告罗队长,就是她!我有一次无意瞟见她在桃园街接头,接头那人我认得,虽然也是地下组织的,不过跟赵识德不在同一条线上。” “胡说,我不认得你,我不是共产党!” “你确定?!你怎么认出她的上线的?” “确定,确定!烧成灰我也认得,她的上线,呵,真是巧,在赵识德来石州前,领导过我。赵识德一出事,他就躲得不见人影!” “停!”温宁突然叫停,“这是这句话,停一下,重放。” 罗一英依言重放了一遍,抬头挑衅地看着温宁:“怎么,有什么问题?” “上线,真是巧,出事,不见人影——”温宁以手支颌,边想边说:“校长,罗队长,这四个关键词,你们没觉得有问题?” “继续往下说。”秦立公神色慎重。 “说起来,就是一个巧字。虎口刚才说,赵识德出了事,虎口的上线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可以将叛变的黑锅扣在上线身上。而在牢房演戏的时候,对于为什么能够认定我是共党的原因,他的说法是:赵识德出了事后,温宁的上线没了人影。校长,您看,虎口的两个说法,是不是很相像。” 虎口一脸懵懂,“我临时编个说法,而且编得入情入理,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太像了!”温宁微笑,“这两个说法,不过是置换了姓名而已,将你的名字改为我的名字。你很精,通过这种方式,向赵识德传递信息。” “我,我传递什么信息了!”虎口瞪大眼睛,“我什么也没说,录音机里全有,莫想冤枉人!” “我不会冤枉你,我只是揭穿你的小把戏。”温宁说:“首先咱们来看你第一句话,‘赵识德出了事,虎口的上线无声无息地失踪了’,这句话你没有对着赵识德说,但其中的关键点是,虎口,你是中共的叛徒,不好意思,我用叛徒这个词,是为了表述更加明了清晰;你是叛徒的事情,赵识德知道吗?不用猜测,身为老牌地下工作者,加上这两天跟赵的接触,我深信他已经知道了,因为只有你和你的直接上级才有可能以医院为突破口。他可能没有见过你和你的直接上级,但必定有名单和代号,在牢房演戏时,罗队长犯了个小错误,说出了虎口的代号,这让赵识德第一时间可以确定,叛徒是虎口,那么他的直接上级应该已经被灭口,没了人影了。” “我……”罗一英听到温宁指出自己的失误,涨红了脸,想分辨,却被秦立公的目光制止。他示意温宁继续说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如何洗白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那么,赵识德是何等敏锐的家伙,他一旦确定这一事实,当虎口抛出那句,‘她的上线……在赵识德来石州前,领导过我。赵识德一出事,他就躲得不见人影’的时候,赵识德会认为这句话空穴来风,没有意义吗?虎口是叛徒,他的上线没了;赵识德,你隔壁的这个女人,她的上线也没了。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女人不可相信!” “虎口,你是要告诉赵识德,我,他隔壁的女人,不能相信!”温宁定定地凝视虎口,肯定且清晰地确认。 “没有,没有!”虎口慌得又看秦立公又以目光求助于罗一英,“她在说什么,把我都搅糊涂了!” “不用狡辨了,事实胜于雄辩!”温宁言之咄咄,“就在你就完这句废话后,赵识德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就非常疑惑,在牢房里,你需要解释那么多吗,需要一定强调我的共党身份没有疑问吗?你每多说一句话,其实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旁边的赵识德!” 虎口急得一脑门子汗,“长官,您别听她强辞夺理,我说话有这么绕弯子吗?她说赵识德能听懂,他就能听懂?” 温宁笑吟吟看向秦立公,“这种简单的逻辑并联,我不敢以罗队长的智商能够领悟,”不理睬闻言竖起眉毛的罗一英,“不过,请校长说句公道话,换作您,您能领悟吗?” 秦立公迟疑片刻,“唔,这个……特工的智慧,就是能从同仁的暗语中找到逻辑关联,破解暗语。虎口所要表达的意思,放在有心的特工身上,不难理解。” 温宁笑了,说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此人确实恰如校长早前的判断,首鼠两端,不三端,既想从我们这头捞老处,又怕被共党除奸,两头送好处,两头卖人情。就连韩铁锤打他一顿,就可以随性改口。这种人有什么底线可言,全凭自己的利益为人处事,实在难的掌控!难怪,虽然说他的直接上级没了,但以共党组织审查的严密,他也在严控范围内,竟然不躲着猫着,吃饭喝酒乱逛,活动如此频繁,说不定他早就又暗投了共党,当双面间谍,把咱们的情报讯息反馈到共党那里——只要他们饶他和他老婆的命,能让他活下去有气喘。” 虎口听得脸色发白,腿一软差点跪下,“长官,冤枉啊,我没有,我一片忠心向党国!” 秦立公转向罗一英,“小罗,你说呢。” 罗一英用鼻腔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听得全身是汗,不过……不是没有道理,校长,谨慎第一。” 温宁说:“无论如何,至少不能放他出这幢房子,省得他左脚出门,右脚就奔共党去了——他现在可查总算知道赵识德关在哪里了。也许共党在放大线钩大鱼,通过他找到赵识德的关押地。” 秦立公点头:“有理。小罗,先把他关起来。” 在两名女学员将大呼小叫喊冤的虎口拖出去时,温宁看见,秦立公朝押送的罗一英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此人的利用价值已经用尽,确实没有必要留下来浪费粮食,平添隐患。 现在,室内只余秦立公和温宁二人。 打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旗号,温宁向秦立公提出,她第三次回到牢房,再作挽救,让赵识德重拾对她的信任。 秦立公否决了她的提议,说:“赵识德此人,谋定后动,极为睿智机敏,一旦认定你冒充共党,必定十拿九稳,你再回去不但没有意义,还会让他暗笑我们计划拙劣,增强他的信心和战斗力。” 温宁暗自失望,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有多么希望重回到阴暗潮湿的牢房,与赵识德交谈整宿,永不散场。 没想到,秦立公竟然捕捉到她的这缕失望情愫,说:“怎么,瞧你的模样,似乎有些失望。” 温宁赶紧收回心神,低叹一声,说:“可惜,赵识德学识渊博,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跟他交谈,实在如沐春风,收益良多。” 秦立公说:“不要小瞧共党,他们不少人,尤其是中层领导这一块,不少人受到高等教育,水平能力不在党国精英之下。” 温宁点点头。 秦立公又问:“他跟你说的那句悄悄话,那个名字,是谁?” 温宁显得惊异,“您,您在窃听仪器里没听清楚?” “他不是敲击木板进行干扰了?咱们的仪器没有那么先进,不能听得很清楚。”秦立公轻描淡写地说,“只听到前半句—‘我党潜伏在特校的人是……” 秦立公越是表情轻松,温宁知道,他越是在意。 “原来这样。”温宁颌首,微眯眼睛似乎回想了一下,又失笑,对秦立公说:“校长,您一定猜不到他说的是什么?” 秦立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说,我党潜伏在特校的人,是温宁。”温宁朝秦立公眨了眨眼睛,笑得俏皮。 秦立公怔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宁笑道:“校长,以您的智慧,不用一会儿就能琢磨出他的用意之险。不过,因为我在牢房一直在寻思他这句话,所以有一点小理解,可否先说出来请您指教?” “说。” “当然,理解其话意的前提,在于我的身份。校长您得确认且相信,站在您面前的我,新任特校会计温宁,是忠诚于党国的战士,并非他们所说的共党分子。否则,后面的分析我没法进行下去。” 秦立公审慎地一笑,“看来,你是将自己置于党国忠臣来分析问题的,我信你,继续说下去吧。” 他的信任顶多有七分。 温宁将秦立公的神色看在眼中,说道:“首先,咱们得分析,赵识德告诉我这句悄悄话时,究竟有没有确定我的进步青年身份。我个人意见是,有信任,同时更有防备。当时我伪装进步青年,又有木板相隔,赵识德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真正的温宁,他吐出温宁这个名字,什么用意?其一,他认为我这名‘进步青年’,不可能知晓特校人员的姓名,因此,当我为保命而向军统告密时,‘温宁’二字才具有价值和意义,我才有可能逃出生天,这是赵识德对‘我’的慈悲;其二,他不能冒险,他仍然在防范我,不得赌我这名‘进步青年’不告密,因此,他说出潜伏人员的名字,不能是真的——” “你是说,赵识德故意抛出这个名字,是在陷害你。”秦立公冷冷道。 “瞧,校长,你又生疑窦。您在想,赵识德此举,究竟是在陷害温宁,还是在替温宁开脱?这种苦肉计,由古至今,尤其在咱们特工这行,用得太普遍。” 秦立公目光冷肃,“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你就是潜伏的共党,他在为你开脱!” “那么校长认为,开脱的最好方式,是将想要开脱的人置于漩流当中?”温宁反诘,气氛立时变得紧绷。 “从来到特校到此时刻,你一直在找我要信任。我信任你才能给你这么多机会,可我发现,一旦我选择不信任你,是不是很多事情更容易解释了。比如虎口的指认,比如赵识德的突然翻脸?!” “难道校长坐在这个重要位置上,要的只是解释,只是看上去道理讲得通,而不顾您的业绩,您的职责?校长,恕我直言,你若只讲究情理必通,您就是入错了行!您不该当特工,更不该当咱们一大批特工的长官!” “不用拿话激我,我清楚职责和使命!” “如果这样,那么校长就应该清楚,自我踏入特校的大门,就一直被针对,被指责,被质疑,被……您的不信任,包围……”说到这里,温宁似乎因心酸而哽咽,她眸间含蕴一滴泪,却迟迟不让它滴落,“我知道,特校的水很浑,石州的水很浑,整一个中华大地的水,更加浑。可是,校长,您为什么欲扫天下却不扫一屋,找出搅乱这一切的人,至少让眼皮子底下风清气正?!却要来怀疑,像我这样……有报国报党之心,愿安份守已尽职,甚至曾经犯禁进言,冒犯您,被您报复的人……” 说完,那滴泪水终于滚落脸颊,温宁连忙抬袖揩拭,说:“校长,言尽于此,您不信任我,再将我扔进牢房里审查吧。” 秦立公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笑得干涩而夸张,“小温,我就多啰嗦几句,你哪来这么多怨气,看来哟,你们这些女孩子啊,得罪不得。快别哭了,止住眼泪水,那是珍珠,值钱哟!还说怎么冒犯过我,被我报复,什么说啊!” 温宁气鼓鼓地说:“您别哄我,这回让我进这牢房,说得好听讲,是考验我,用我,让我试探赵识德,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从头追索起来,还不是因为上次我在出租房跟您吵,说您对部属不信任。您觉得心里不爽,让我受点小折磨吗!” “这,这,小温,你扯太远了,我说你们女人的小心肝上,怎么有十万八千个眼儿呢,成天都瞎想什么!尤其是你温宁,别想太多了,咱们说回正题,正题!你方才说,‘开脱的最好方式,是将想要开脱的人置于漩流当中’,这是什么意思!” 温宁一副没好气,冲冲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赵识德如果要为我开脱,何必报我的名字,随便报其他人不是更为绝妙。报我的名字,看上去高明,但放在校长您这样的聪明人眼中,就是欲盖弥彰,反而加速暴露我。在风口浪尖中,惟有让我远离漩流和焦点,最好没人知道我没人注意我,这才最为安全,这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我呀,我就被人故意拖到风口浪尖上,当替罪羊的!” 室内静默了几分钟。 秦立公若有所思地审视着温宁,温宁拧着脖子不服输地对视秦立公。最终,秦立公努力让可亲笑容回到脸上,说:“好了,小温,你先回特校,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外面有人接应你。” 温宁应喏一声,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校长,证明我没有问题,那块鎏金的化妆镜,可以还给我吧。” 秦立公说:“你拿来还有什么用?” 温宁说:“不懂有没有用,我的就是我,我烧了砸了,也不能再落到有心人手中,再来害我一次怎么办?!” 秦立公尴尬地瞪她一眼,从审讯桌的抽屉里取出化妆镜。 温宁敷衍地说声“谢了”,扭头就走不再停留,带门的声音很重。 待温宁离去远了,秦立公重重咳嗽一声,“出来吧。” 旁侧监听室不足人高的小门打开,乐弈弯腰走了出来,“校长。” 秦立公说:“你瞧瞧,这些女人啊,真难伺候,不舒坦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连温宁也这样!刚才的话,你全听见了,什么想法。” 淡然凝视那扇因温宁过份用力仍然在晃动的门,乐弈说:“她……说得有道理……至少,咱们监听到的那个名字,确实是温宁。再说,本部不是有电话来吗,她迟早会回本部高就。” 秦立公说:“没想到她上头还真有人。我一想再想,她并不知道我们听清了这两个字。如果是共党,何不换个名字告诉我,让我们偏离视线。如果赵识德知道她也是共党,又有什么必要传递这句没用的废话,传点什么其他讯息都会更有价值啊。不过,我对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乐弈,你找人这两天盯紧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是谁陷害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是啊,赵识德有什么必要传递这句废话,不能传递更有价值的讯息吗? 回特校的途中,温宁反复思索同一问题。 走出秦立公所在的那间简陋审讯室,她就被两名行动队员拦截,给她蒙上一只黑色厚布头罩带离。显然,秦立公不希望她知道这间审讯室所在的位置,赵识德的关押地必须绝对保密。 不过,虽然她被蒙眼蒙面,虽然在登上特校的摩托车后,摩托车在石州城内故意兜了好几个圈子,她也能基本判定,赵识德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她离开楼幢时,步阶一共七步,倒数第二步的石阶有破口。 她感受到夜间的凉风吹拂脸颊和肩头,判断风来的方向。这种凉风习习的体验,她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最关键一点,她在楼道里嗅到一股熟悉的泡味气味。 与田二家的泡菜大不相同。 她进入特校的第一项正经任务,就是核查醉川楼的帐簿。帐簿上沾染的那股似有似无的怪味,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这股怪味,与她在楼道嗅到的气味,同源同径,无法复制。 原来,秦立公将赵识德关押在醉川楼! 她被押置的牢房潮湿闷热不透风,且竟然无法听见繁华的桃园路的动静声响,被放出来时,她先上登三十四步台阶,有一个拐角,再行二十六步平路,然后有人开门,再下七步台阶,登车,再离开。 原来,醉川楼竟然有地下室!秦立公果然对她隐瞒了一手。将共党要犯关押在重新装修中的曾经日谍巢穴地下室,果然足够掩人耳目。难怪那日逛街时远观几名装修工人,总感觉他们动作生硬,有些不对劲,想来这些“工人”,是军统特工假扮。不过以秦立公的谨慎小心,泰半不会让他们知道机密,不过作外围警戒罢了。 回到“久违”的工作单位特校时,月上中天,已近深夜。 这近一步证实了温宁的判断,以醉川楼为关押地,用特校的人员和车辆,只能昼伏夜出。 她该如何将这一信息传递给组织? 今晚是无法将消息放到树洞里了。一来她根本没有传递消息的工具,二来半夜出行目标太大,容易被巡夜的行动队员发现。可是,就算明天将消息放了出去,捉蛇人罗绳短期内恐怕不会来,难道只能守株待兔地一味干等? 回到小院,院内悄然冷寂,不见半分灯火,月色清霜般铺洒地面,温宁抚摩渐生寒意的手臂。这条孤独之路,她得咬牙继续走下去。 行至房门前,刚拉开房门“吱呀”一声,对面东厢房的灯便亮了,小跑出来余南,上前一把拉住温宁的手,“小温,你,总算回来了……” 温宁见余南篷松着头发,只穿一身粗布睡衣睡裤,满脸欣喜,声音更带几分哽咽,不觉感动地回握她,诧声道:“怎么,你怎么知道……” 余南将温宁推攘入室,二人沿床而坐,压低声音道:“我可急坏了,落到罗一英那偏执狂的手里,你还不得掉几层皮!”随即见温宁衣裳破损,臂上有伤痕,眉心不由有怒火窜起,“这是什么,他们怎么对你了?” “没事。”温宁随手提起薄毯搭在肩上,轻描淡写地说:“受了两鞭子,捡回一条命,有的赚。皮外伤。嗯,你看到罗一英了?” 余南并不放心,趋近细察,见果然是皮外伤,稍显放心,仍是心疼且气愤,“真不像话,乐……”抬头看温宁一眼,又转过话题,低语道:“那天晚上,我刚好从电讯组回小院,看到罗一英从你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满脸得意,当时就觉得怪。第二天发现你居然不见了,校长说你往重庆出差,我不大信,你办公桌上的水杯都没有带走。后来我悄悄去问陆姐,她支吾着混弄我。我就知道出事了,联想到那天何曼云让投诚的共党指认你,估计你又被设计了……” 温宁笑着敲一下余南的脑门,“行啊,你可真聪明!” 余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你聪明,但也不是憨瓜,更讲义气。就是……”她躇踌片刻,又压低几分声音,“我为了跟你的义气,做了一件事,不晓得会不会被校长发现……” 温宁疑惑地看向她。 余南吐了下舌头,示意温宁附耳过来,说:“我缠得陆姐受不了,她悄悄告诉我,投诚共党盯住了你,所以校长打算严刑审讯你。我搞电讯的,本部的大情报我搞不到,特校的小情报我想弄还能没路?我找到那名设诚共党的信息,然后想办法通知韩铁锤,让他帮忙搞掂这件事。” 温宁大惊。她一直认为陷害她和给韩铁锤报讯的,是同一个人,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余南在设法救她! 余南的“义气”之举,大概在包括秦立公之类的所有人意料之外,搅混了一池春水。有心插柳结榆果,不但没能救她,反而更增秦立公的疑虑,不过,也正因为秦立公疑心大,越是直接的东西越不相信,思考问题喜欢来回推敲,如此几轮反转,又帮助她进一步摆脱了嫌疑。 余南见温宁默不出声,撒娇般双手扣着她的脖子,说:“喂,你主意多,赶紧想个法子,好歹我的办法把你捞出来了,你总不想眼睁睁看换我进去吧!” 温宁回过神,说:“不怕,有我在。咱们先把陷害我的人找出来!”她揽过余南的肩,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听到余南捂嘴直笑,“就你鬼主意多!” 温宁拉开被子,朝余南俏皮地眨了眨眼,“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次日一大早,小院又一次闹得沸反盈天,原因是温宁突发惊呼:她的化妆镜不见了! 最早被惊呼叫醒的是要带学员出早操的罗一英,对于温宁重新回到小院内,她既诧异又懊恼,对于温宁叫嚷,她更加烦躁 ,张口正欲说话,却见温宁朝她诡异地挤了挤眼睛。她识时务地闭上嘴。她认为,这是秦立公的授意。 余南适时地第二个打开房门,站在温宁的身侧“关切地”问东问西,以作助手。 第三个出现的是何曼云,吵着了她的美容觉,她满脸怨气,嘴角却还能挂起笑容,开窗慵懒地梳着头发,慢悠悠地说:“温宁妹妹,出差回来了?昨晚回得晚,起得早,没睡好吧。没睡好也不好影响姐姐们休息啊,就丢一个化妆镜,多大点子事,也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 余南说:“什么小事?小温的化妆镜是金子做的!” “唉哟。”何曼云眼皮都没抬一下,“金子就金子,谁没见过?这么闹,不就是疑心院子里出了贼,是不是要挨个房间搜,我倒是没问题,就问对面——”她嘴角微勾,指向朱景中和蒋蓉蓉所居的西厢房,“别人依不依?” “嘎啦”,西厢房应声而开。 朱景中半眯着眼睛打呵欠,朝温宁说:“就是出差前我退给你的那半搭子货?不是鎏金的吗?值不得几个钱,别闹了,大家散了睡觉。睡觉!” 蒋蓉蓉随后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叉腰嚷道:“别理会她!出差回来就搞事情,自从她来了咱们特校,就没消停过!没事还找事!”一边拉着朱景中往回走。 “等一下。”温宁叫住了这两口子,“我丢的化妆镜是纯金的。” 朱景中愣了愣,“这……捐赠物资中我退给你的,是鎏金的……” “朱大哥,您别误会,您退给我的没错。”温宁含笑,“不过,我的化妆镜本就是一式两组搭配,纯金配的有留念价值,我存着没有上交。” “原来如此。”朱景天点头,“我当初就觉得怪,哪有一半纯金一半鎏金……” 蒋蓉蓉插话,大声道:“温宁,别盯着我家老朱!瞧你这眼神,活像我家是贼窝。怎么,老朱是好赌,我家是穷,我家在这院子里最穷,穷得连孩子都生不起,一个个别狗眼看人低!” “你生不起孩子,可不是穷的问题!”罗一英冷语。 何曼云捂嘴一笑。 蒋蓉蓉看在眼中,更加来气,回头指着朱景中骂道:“老朱,你能不能给我争气一点,看,人人都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你也是个男人?!” 朱景中觉得没脸,喝道:“你牛,你嘴巴跟挺机关枪似的!不服气,有本事你拿挺机关枪,把她们一个个全扫了!光会用嘴逞能的婆娘!” 蒋蓉蓉红了脸,回头拎起房门口一把疏通管道的铁纤,便往朱景中的身上招呼。 朱景天枉有一身功夫,不敢还手,抱着鼠窜,蒋蓉蓉便追。 两夫妻一前一后,围着小院内圈,上演悍妻驯夫的戏码。 这出戏,在蒋蓉蓉不慎撞到闻讯赶来的秦夫人周玉颜时,终于嘎然而止。 周玉颜面色憔悴,显然因为秦立公昨晚又彻夜未归,她同样没有睡好。 人的睡眠差,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饶是周玉颜平素在职工面前摆出一副和颜悦色体恤温柔的当家主母模样,此际也半沉着脸,说:“小朱,小蒋,为什么不管院子里发生啥事,最后丢人现脸,闹得不可开交的都是你们两口子。” 蒋蓉蓉抹汗,咬牙切齿,“要是小朱能学到校长的皮毛,我也不会这么委屈!” 何曼云闲闲地步下台阶,梳理着头发,“没有对比,哪有伤害。嫂子,您也得负一半负责。” 周玉颜深感此言剜心,狠瞪何曼云一眼,后者犹如未见。 “何姐,别动!”一直在旁看热闹的余南蓦地发出一声利喝。 何曼云的棉布拖鞋差不多由台阶踩上地面,闻声一只脚悬在半空,朝下一瞧,吓得面色惨白——台阶与地面间并不合缝,有道不足三寸宽长满细草的凹槽小沟,那里,隐约可见一条蛇静静地吐纳信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擒纵之间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蛇,有蛇!” 何曼云僵傻在原地,周玉颜闻声连退数步。 蒋蓉蓉推了一下朱景中,示意他上前捉蛇,自己却瑟缩地躲在他身后。 罗一英搂起衣袖,小心踮步朝前,倒是一副准备捉蛇的模样,不过怎么看也有点胆颤心虚。 温宁低声说:“别惹它,它不一定会跑出来。” “不行啊,我,我不敢动!”何曼云半眯起眼睛,从牙缝中挤出祈求之语,“求你们了,快弄走它,我怕……” 惟有余南颇为大胆,缓步靠近小沟,突然间猛一跺脚,那条盘卧于沟内的蛇受到惊吓,瞬即本能地欲要展身游走。 只是那小沟本就窄,蛇抬头展身之际,正好撞到卡在沟中一块明晃晃东西,略微延缓了它的速度,余南等的正是这一时机,她快若闪电出手,捏住蛇的七寸,同时一脚踩中蛇尾,将蛇身拉直,如此蛇已被她制住无法动弹。 她仔细看了看蛇头,说:“还好,这条蛇没有毒。” 经过一番争吵和惊险,天色已近大明,众人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条蛇头部有三道黑斑,背中有一行数十个黑色菱形斑,菱形斑中央是明黄色,煞为夺目亮眼。 何曼云抚摸发僵的脸,后怕地说:“人都说最好看的蛇最有毒,这条蛇怎么会没毒!” 余南说:“所以这种玉斑锦蛇也叫条美女蛇啊。有些女人可不跟这条蛇一样,毒牙嗤嗤,实际啊,不能分泌毒腺,空有其表,我可不怕她!” 周玉颜咳嗽两声。 “瞧你们这些女人,杀人都不怕,还怕一条蛇?!”朱景中不好意思地讪笑。 余南揶揄道:“不比你朱哥,赌命也不怕,居然也怕蛇!” “蛇有毒,来得快。”朱景中嚅嚅。 周玉颜惊魂未定,勉强笑道:“还是小余姑娘不让须眉。说起来咱们学校建在山里头,这些蛇虫鼠蚁蟑螂壁虎的小动物,太多了,别说你们都受过特工培训,小姑娘家们看到这些怪物,没几个不怕的,人之常情,别不好意思。” 余南得意,“咱家以前开武馆的,这些好玩的有趣的山野功夫,从小阿爹就教过几手!” 温宁说:“这第一次见,可真吓死人,还好学校定期驱蛇。” 何曼云连声说:“得赶紧、赶紧让捉蛇人再来!” 罗一英冷冷道:“这些不都是办公室该安排的工作吗?工作不到位,吓着自己,也是教训。” 周玉颜也侧眉瞅了何曼云一眼。 何曼云暗自气恼,说:“上回捉蛇人来,还不到半个月!人没嘴没法损人,蛇没腿会自己游,我有办法?!” 温宁打着圆场,“让捉蛇人再来一次就好,大家都吓着了,何必相互抱怨。” 何曼云低低地冷哼,目光一低,弯腰由小沟内拾起一物,“噫,这是什么?”转头向温宁,“小温,是不是你丢失的化妆镜?” 温宁接过,面露喜色,“不错,就是我的东西。正是巧,掉进这沟里了。” 余南说:“你这东西可立大功了,要不是它挡了这条蛇一下,我还不一定能捉住它。虽然没毒,窜来窜去怪吓人,惊着了嫂子可就不好!” 温宁点头,“不错,既然钱财身外物,这东西立了功,看来是有福之物,我决定了,索性也捐了。朱组长,这块镜子用纯金20克,您收着入册——” 说话间,将化妆镜递给朱景中,即将递至时,蓦然间手上一滑,偏向他身侧的蒋蓉蓉方向。蒋蓉蓉顺手接住,看了一眼,随即变脸,嚷嚷道:“喂,你在忽悠谁呢,这分明是鎏金的那块……” 说话一半,心知失言,立即闭嘴。 温宁似笑非笑地看着蒋蓉蓉:“蒋姐,你在说什么?” 蒋蓉蓉掂了掂手头的镜子,说:“我说,这块重量不对,不是……” “蒋姐,说话前先仔细想想,想好了再说,”温宁含笑,但语气中的压迫感扑面而至,“你方才说鎏金?怎么,这镜子刚才你手中,还没捂热,你能就断定这是鎏金的?莫非,你以前见过这东西?还是说,这块不对,哪块又对?对的那块,难道在你那儿……” 蒋蓉蓉涨红了脸,“我,我……” “蒋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温宁继续施压,“回来前,我跟校长通过电话,他说,近期以来,学校风气不正。他一定要肃清校风,对那些陷害同事,扰乱视线的,绝不轻饶。” 周玉颜疑惑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来,是否鎏金,给嫂子识别,嫂子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蒋蓉蓉飞快地将化妆镜塞进朱景中的睡衣口袋,赔笑道:“这,我跟小温开玩笑呢,就是纯金。老朱,收好喔……”拍拍朱景中的口袋。 朱景中一脸懵逼,点头。 周玉颜还想再问,温宁扶住她,笑语道:“嫂子,这一大早,吓过了,我失窃的物品也找回了,功德圆满,有惊无险。不如您回房再歇歇,回头我陪您一块儿吃早餐。” 余南晃动着手中的蛇,“我手里有一顿大餐,晚餐可以烧蛇宴!” 温宁笑道:“好是好,我可不敢吃,不晓得嫂子吃吗?” 周玉颜连连摇头。 余南又问其他几位,惟有罗一英愿意与她共餐。 陪周玉颜吃过早餐,新的一天,任务艰巨的一天,开始了。 在余南的配合下,让何曼云立即安排捉蛇人的事情,总算解决。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情报放进女生宿舍后的树洞里。 吃完饭后,温宁做过尝试。女生宿舍就在食堂的对面,她装作散步靠近,却被余南一把拉回,且斥责她道:“早上才说有蛇,可怕,你不知道这种树林里蛇更多吗?!” 温宁窃窃笑语:“可是,早上的蛇,是你抓回院子里的啊!” 余南朝她作个鬼脸,“你也知道啊,咱们合伙演戏,不能这么容易被识破吧!” 既然她这样说,温宁只能放弃靠近女生宿舍。 早上这出戏,是温宁让余南想办法抓了一条无毒的蛇放置在何曼云门前的小沟内,另将那块鎏金的化妆镜放在蛇旁。余南自在制服蛇令其温驯的方法。 如此一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吓唬院内诸人,让何曼云安排捉蛇入入校,以便传递有关赵识德的情报。二来,就是找到陷害温宁之人。 当然,温宁对余南的说法,隐去了第一点目的。 对于是谁陷害自己,按温宁的分析,仅有两名嫌疑人,那就是何曼云和蒋蓉蓉——能想到用化妆镜做圈套的,十有八九是女人,陆鸿影没有作案时间,罗一英的性情犯不着,余南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此,她让余南将蛇放在靠近何曼云的地方,制造恐慌气氛,意图让这二人露出破绽。果然,何曼云在慌乱中无暇多思,认为化妆镜是纯金的;而蒋蓉蓉却能在短时间内分辨纯金与鎏金,让温宁认定,蒋蓉蓉就是陷害她的人。 在前往办公楼的路上,余南问温宁:“咱们设计,好不容易发现蒋蓉蓉做鬼,你怎么不当场揭穿她?” 温宁说:“一切只是咱们的推理,她若是抵死不认,怎么办?再说,校长的小金库在她手里,你以为她会受到多大的惩罚?” 余南说:“那咋办,就这么饶过她?” “我自有办法给她教训,慢慢收拾她!”温宁笑道。 果然,一进办公室,温宁尚没坐下,蒋蓉蓉“啪”地关紧了门,叉腰拧脖,率先发难:“温宁,你什么意思?你硬把那西贝货塞给我家老朱,你想干什么!” 温宁拉开办公椅坐下,抬眸看着蒋蓉蓉,说:“蒋姐,你急什么?兴师问罪啊?好像也该先轮到我!说说,我哪里欠你亏你,劳烦你栽赃陷害,想把我打成共党?” 蒋蓉蓉气势汹汹,“什么陷害!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陷害!没凭没证,别想威胁我,校长不会相信你!” 温宁心中暗笑,果然,蒋蓉蓉醒过味来,认定没有证据,反守为攻。 “可是,蒋姐,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能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为什么?你说,校长是信你,还是信我?”温宁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君,悠然地喝了一口水,“再说,谁会栽赃我是共党?只能是真正的共党转移视线吧。这么想来,蒋姐,你的行为很可疑哟。蒋姐,跟我说说,你几时加入的共党?!” 蒋蓉蓉面色一黑。 “校长的风格,你也清楚啊。证据是什么?只要我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分析给他听,以他老人家的智慧,你逃得掉么?唉,军统的十八般刑具,也得招呼到你身上,想清蒸,还是红烧,再或者,盐焗?”温宁继续加码施力。 “我,我,不会的,校长信任我!”蒋蓉蓉极力为自己壮胆。 “信任?就为那个小金库?”温宁笑得和暖,“你受他老人家的信任,也捏着他的软肋,你说,他会不会正好找个机会,一掌捏死你这种知情太多的?要让一个人一夜间消失无迹,不会很难吧?我就是这样消失了几天。换一个人,不能照样为他管理小金库?” 蒋蓉蓉身子一瑟缩,怯怯地看着温宁,“换……你?” 温宁只笑不答。 蒋蓉蓉脚一软,半瘫坐在温宁脚下,呜呜哭泣,“小温,不,温会计,我,我知道你聪明,你心善,求你,帮我想想办法,给我一条活路。” 温宁慢慢地喝水,任由她在足下哀求。过了半晌,才说道:“给你一条生路,容易。蒋姐,说实话,你这人虽然讨嫌可恶,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好歹也为抗战出过力,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蒋蓉蓉精神略振,“您说,您要我怎么做,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温宁说:“那么,先把你怎么陷害的过程,包括心理历程,一五一十写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屡逢意外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蒋蓉蓉抹了把眼泪,颇显不甘愿,但别无他法,只得依言写了一份“悔过”。温宁看了内容,又让她捺过手印,仔细地裹了一层油纸,收捡在随身的小坤包里。然后说:“现在你的罪证已在我这里,你放心,你不再负我,我也绝对不会拿出来指证你。至于今后怎么做,我对你的要求也很低,简单一点说,两个字——服贴。跟在我的身后低头做人,我往东,你不许往西,更别说顶撞我,说怪话!” 蒋蓉蓉连连点头,又讨好地说:“要不,我把小金库移交给您?” “我要那玩艺儿干什么!你的东西,我没兴趣觊觎。不过,我给你家老朱的化妆镜,你们自己想办法变成纯金的吧,我不负责。” “啊——”蒋蓉蓉嘴角下垂,愁成了苦瓜脸,“这么多黄金——”她得被剐掉一层皮。 温宁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暗自好笑,站起身道:“行了,别摆出一副穷酸样,你有钱!走,咱们出去。” “去哪里?” 温宁弹去衣角的一丝灰垢,说:“你的罪证,我不能放办公室,更不能放宿舍——让你又潜进偷了去。咱们,得一起找个安全稳妥的地方,藏起来吧。” 温宁以藏“悔过”的名义,带上蒋蓉蓉在校内东逛西游,以“寻觅”适合的“收藏”地点。最终,再次来到女生宿舍后面的树林前。这一过程中,她发现,一直有人悄悄地尾随盯梢。秦立公果然不会放心。 她让蒋蓉蓉在林外等候,自己独身入林。 蒋蓉蓉瞪圆眼睛,说:“这里头蛇虫多,你不怕?!” 温宁说:“我怕啊。可是看样子,你比我更怕。只有把东西藏在你不害怕,不敢去的地方,才能不怕你偷走。” 蒋蓉蓉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你真狠!” “不狠一点,我早被你先切后炖,成下酒菜啦!” 踏入这方树林,说实话,温宁岂止害怕,心底时刻有鼓点击打般,胆颤心惊。因为树林上方有一半被山石遮挡,难能有阳光漏下,点缀在如茵的绿草和枝丫间,乍然一看,正像吐着信子的蛇!林中幽静内蕴含冷肃,哪怕正值夏季的末梢,地面的泥土仍然潮湿沾鞋,空气湿润入鼻清新,温宁知道,这种气候环境,正是蛇类最喜欢的。 惟一令她壮胆的,是地面时现斑驳脚印。她曾听蒋蓉蓉等人议论过,虽说特校管束严格,但男女生在一起,总会滋生些罗曼蒂克情怀,私相授受,或谈情说爱的,并不少见。这片小树林,便是暗怀情愫的男女学员私下幽会的佳好场所。她想,人怕蛇,蛇又何尝不怕人,若非受到攻击威胁,正常来讲,谁都不会主动出击暴露自己,因此,林中虽然有蛇,但只要自己小心一些,沿着有足迹的道路前行,躲避且不招惹,总能多几分安全。 这样人天交战,步步为营地在树林中盘旋了大半个时辰,受到不少惊吓,温宁总算在林中找到了目的“树洞”。一株背阳的珙桐树与一根小臂粗的枯藤交相缠绕,珙桐树的下部有红色的三角标记,枯藤深插泥土的底部则被巧妙地挖空后用驱蛇药填充。温宁掏出驱蛇药,放入自己预先准备的情报,然后重新用药覆盖掩埋。 大功告成。 温宁满意地走出树林,蒋蓉蓉还在左顾右盼为她“放哨”,那名盯梢同样在转角处探头探脑。 蒋蓉蓉见温宁安全无恙归来,眸中掠过一缕失望,然后亲热地上前扶她,说:“谢天谢地,真急死我了!总算出来了,没被什么虫子咬着?” 温宁说:“也不知道再过一会儿我还没出来,你会不会找人救我?” 蒋蓉蓉怔了怔,立即说:“那是当然!” 温宁笑了笑,微微推开她亲热的双手,以免让她沾到驱蛇药,“想来也对,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更有嫌疑。” 蒋蓉蓉脸色发白,正准备说话,却见勤务员小赵领着几人走了过来。 “温会计,蒋出纳,二位长官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小赵恭敬地打招呼。 蒋蓉蓉打量跟在他身后的人,“这是,捉蛇来了?” 跟在小赵身后的三位捉蛇人都是一色的打扮,头戴草帽,身穿短褂短裤,左手拎粗布口袋,右手拿一根铁纤。走在中间的年纪在五六十岁左右,俨然师傅; 一左一右两位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看样子是徒弟。 温宁便微笑道:“特校蛇多,师傅们辛苦。就您三位,还忙得过来?” 那位师傅面部微有浮肿,眸中浮有红血丝,听温宁问话,强打精神,抱拳笑道:“这点小事,老头子带两个徒弟,所谓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师傅这般逞能,左边的弟子就心疼地发起牢骚,“只给这点钱,这个月还让多来一趟……师傅,您的头风又要累发作了!” 师傅象征性地咳嗽两下,“少说话,多干事,还不快跟长官走。” 温宁便颌首以作告辞,与蒋蓉蓉离开。 身后,另一名弟子接着往下说:“……也怪罗绳,往常他最得力,最讨师傅喜欢,今天出门就被马车撞了,点子邪不邪!” “罗绳”二字跃入温宁耳中,令她眉睫连连闪动几下。 罗绳发生了意外! 那就意味着,她苦心谋划,让捉蛇人入校,又设法放置在树洞里的情报,没有办法传递出去! 她又一次面临意外和失败。 现在怎么办? 赶紧出校一趟,冒险到田二的店面直接传递消息? 也许,这是惟一的办法了,哪怕如此接头十分危险,她随时会被盯梢的人发现。即使不被立即发现,有此次的异常外出记录在案,她和田二必定成为秦立公怀疑的重点方向。 可是,她必须得救赵识德! 必须! 这次接头,她不能再拉上蒋蓉蓉打掩护。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蓉蓉虚应聊天,一边紧张思索对策。 说话间,途经医务室,陆鸿影正手执竹制小簸箕在门前台阶上晾晒药材,远望温宁和蒋蓉蓉二人,微笑颌首算作打招呼,待走近,诧异地说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气色差极了,一个脸色苍白,一个面色铁青,怎么回事!工作不忙的话,姐给你们瞧瞧!” 温宁见陆鸿影笑意融融,权当没有与秦立公合伙打针下药那回事,又回思她曾经对自己的帮助与提点,甚至她施针前所说那句怪的话,不禁满怀疑窦,深感这位陆医生果然是老军统,大概是整个特校中最难看透的人吧。于是,不咸不淡地答道:“劳陆姐挂心了,不过,陆姐的针药,并非随便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消受。” 陆鸿影爱惜地拨弄簸箕上疏拉的药材,“上医治未病,我已经提醒你俩,尽了医生责任,非要赶路过急,我也没办法。” 她说得慢条斯理,却似乎隐含深意,温宁踌躇着,努力忖度。 然而蒋蓉蓉见温宁神色迟疑,大概记得刚刚起的誓言,不敢违拗她,为难地说:“陆姐,我……正有事,晚上过来请您瞧瞧。” 陆鸿影看在眼中,说:“医务室差几味中药,药农总没送过来,下午我得亲自往城里药铺走一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温宁心中一动,“陆姐一会儿要去?我正好想买几件东西——” “那你列张单子给我,我替你带回来。”陆鸿影打断她的话,眸中掠过一缕冷冽的光,“刚从重庆出差回来,大城市还没逛够,又上赶着进城?” 温宁猛地一凛,陆鸿影的断然拒绝,仿佛一记警钟——现在入城太过扎眼,这是明摆着暴露自己!不由讷讷道:“谁晓得这回出差时间这么紧,预计要买的,一样也没买成。” 陆鸿影笑道:“干咱们这行,本就计划赶不上变化,哪里来事事遂心的好运气。越是遂心的,越有隐患。” 温宁听了她这话,心中更是怏怏,今天的事情,实在变化太多,太不遂心。想到这里,实在没有心思与陆鸿影多言,借口办公室还有工作,告辞而去。 途中,蒋蓉蓉讨好地说:“温会计,你请陆姐带东西的清单,一会儿我帮你送过去。” 温宁淡淡道:“不必了。” 蒋蓉蓉问:“为什么?” 温宁侧首看她,眉心轻拧,说:“我刚被放出来,就托她买这买那,不知道的说我事儿多,麻烦人;知道的,比如校长,还有你,会不会怀疑,我在向外通传消息?” 蒋蓉蓉面色一变,连连摆手,避之不及的模样,“不会,不会,我绝不会多想,更不会多嘴!” 温宁冷眼看着满面惶恐的蒋蓉蓉,并不多话。这蒋蓉蓉看似被收服,不过依她的性情,心中存恨是必然的,还得处处提防,不能让她又找到把柄。不过,有表面的收服,往后办起事情来,应当方便顺手些,至少,她不会明面上作对,少些口角纷争。 这一日的剩余时间,温宁再没有设法传递消息。与陆鸿影的一席交谈,至少提醒她一点:事急则缓。在这所学校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 她救人之心太急切了,太着急了。 也许,还有时间。 这一天,还有一桩意外。临睡前,乐弈托一名行动队员送来一盒治外伤的药膏给她。 温宁就着煤油灯,把玩这盒药膏良久,确信乐弈也参与了秦立公对她的审讯。她经受如此折腾,他并未出来为她帮忙解围,事后,也不装作不知情。 这就是如今的乐弈,一再地向她表明,他绝对的公私分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还有同志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的乐观想法,次日就被无情打破。 秘密处决赵识德的消息,最早由何曼云那儿透露出来。那是上班没多久,温宁有一桩款项要与何曼云核对,刚走到三层楼道中,正撞上她手执文件夹由秦立公的办公室姗姗而出,两靥晕红,眉目含笑,一副陶醉忘我的模样。温宁说道:“何姐有喜事?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一脸欢喜,要升职了?” 何曼云未留意温宁在侧,稍怔间连忙收敛神色,她对温宁仍存“心病”,面对温宁似无芥蒂的笑颜,多少有几分尴尬。但是那笑得弯如新月的眉目,一时怎么也压制不下,于是作势拍拍文件夹,故作气恼地转移视线,“什么喜事,所谓秋雨秋风愁煞人,古来秋季就是杀人的季节。入秋,就是煞风景!” 温宁与何曼云一同往办公室走,言笑嫣嫣,俨然没有上回后者设计试探之事,“何姐的意思,又要杀人了?日谍嘛,多杀几个不煞风景。” 何曼云将温宁的态度看在眼中,将文件夹放入档案柜,示意温宁坐下,一面给她倒水,一面撇撇嘴,神情亲热,说道:“这回,可不是日谍——” 温宁心旌颤动,勉强稳住心神,将核对款项的清单递给何曼云,俏皮中带着戏谑地说道:“年初皖南事后,蒋委员长口口声声说‘决无剿共之军事’,其实啊,长官对共党,那是喉咙里也伸出了爪子……” “可不是,咱们军统,就是长官的爪齿。”这就是何曼云的性情,她习惯顺着别人的话往下接,显得混沌和气,轻易不开罪人,更何况温宁主动示好,正好有台阶可以顺滑。 “看来,这回咱们的利爪要戳中的,是中共石州的那位头儿?”温宁将清单中几项重要数目指给何曼云,一面随口言道。后者正执笔修正数据,听到温宁如此说,笔下一顿,微眯了眯眼,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温宁笑道:“咱们更没有在这里妄议长官。” 廖廖几句话,款项也核对完毕。何曼云将清单还给温宁,正色道:“小温,笑话归笑话,你该晓得,你我挺喜欢你,对你可从来没有恶意哟!上回那件事……是校长存了疑心,身为下属,我也为难呢——长官的命令哪能不执行……”顿了顿,再往下的语间含带涩意,“再说,我也出够了丑。” 这种示好和拉拢,温宁自然心领神会,不免也微有心酸,也有几分抱愧——毕竟,何曼云的出丑,自己也有几分“功劳”。眼前这位娇媚女子,看似八面玲珑,可在女人眼中,欲望和野心最难掩饰,蒋蓉蓉受到的排挤在明面上,她却是周遭围狼,身后有虎,处境不易。 温宁本拟离开,想到这层,不禁又坐下,看着何曼云微红双眸,推心置腹地低语道:“何姐知道的,妹妹我不是糊涂人。可是,何姐更是聪明人,是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怎么就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境地?是抽身难,还是不愿抽身?” 何曼云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触及她的心事。温宁不再多语,起身告辞。 温宁走出何曼云的办公室时,双腿陡然一软,连忙扶墙立稳。恰逢乐弈上楼,适时地扶她一把,蹙眉道:“你怎么了?” 他的手冰凉,如同这渐入秋境的气温。 温宁勉力控制住双足不安稳的晃动,说:“没事,头有点晕。” “我记得你有轻微的低血糖,工作不必太累。”他似乎放柔了声音。 不过,现在的温宁心绪纷乱不已,不欲与他多言,微微颔首应对,就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踱下楼去。 赵识德将很快被秘密处决! 她多么希望自己估量错了,甚至希望何曼云“透露”出来的消息,仍是一道诱饵。 可是直觉和逻辑推理判断都告诉她,这是真的。这也是军统的一贯作风,联合抗战期间,对于捕获的共产党,一旦审讯没有收获,全部秘密处决。 情报还没有传递出去,该怎么办!时间已经非常紧迫!最坏的可能,秦立公今晚就会行刑。 现在,她无比后悔,早知如此,昨日就该冒着暴露的危险进城传信。 回到办公室,蒋蓉蓉觑着她的脸色,大示讨好,“怎么了?是不是何曼云那狐狸精明着捧里,暗着踩你,给你气受!” 温宁扶额,额头发间冷汗渐沁,她有意让自己显得更加虚弱,“我的低血糖犯了……” 蒋蓉蓉又神神秘秘地说:“石州那个共党的领导,赵识德,只怕保不住了。” 温宁一怔,“你怎么知道?” “猜的。”蒋蓉蓉嘴角一撇,“方才校长打电话,让我准备白布和一口上好的棺材。日本人能有这好待遇?这是英雄识英雄,校长要给共党要犯送行了。” 温宁的头更痛了,阖目索性不说话。 “哎呀,正有件事向你汇报——运送秋冬被服的车到前门了。”蒋蓉蓉八卦完毕,想起正事。 “那……只好劳烦你去接应。” “行,行,你歇着,我瞧你实在很不舒服。”蒋蓉蓉满口答应,走到门前,又道:“要不,我给你添杯水吧。”她往温宁的水杯倒了满满的开水,这才离开。 温宁抿下半口热水,稳定心神。 因为急切地思索应对之策,她感觉头部隐隐作痛。 将来到特校后发生的诸事在脑海中巡梭一遍,将特校诸人种种性情行为在思绪内检阅一回,仍无对策。她自以为能够见招拆招,应对诸多刁难和考验,保全自身,可这一回,面对生死困局,她发现,不仅运气这个东西似乎在此时有意捉弄,连灵感也避而不见。 腕表上的分针“咔咔”弹动,如同划在心尖。 什么保全自身,什么大局为重! 没有他,哪有她! 现在惟一的办法,无非一命换一命。值得! 时针指向“10”方向的时候,温宁下定决心,霍然站起,打开抽屉最下一层,那里悄然躲着她从未用过的配枪。 她的指尖触及配枪冰凉硬锉的外壳时,面前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几近木然地提起话筒。 “上几,下几,除几,可解九连环?”电话线的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音,生硬、冷淡、刻板,但韵调中,仿佛有温宁熟谙之处。 “你,你?”温宁有数秒的痴愣,随即如醍醐灌醒,脑中一片雪亮。 那头的女声依然用原先的腔调说话:“今宵解环,设法让罗一英留校。” 温宁一怔,还欲再问,那头已然挂断了电话。 在短暂的怀疑和判断后,狂喜涌上温宁心头。原来,在这所学校里,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战友! 赵识德说出那句悄悄话,是在暗示她,我党在特校中还潜伏有人! 此人方才用“三急一缓”的暗语跟她接头,不管“她”(他)是谁,都值得信任。显然,这位同志已经掌握了赵识德被关押的地点,也知道他即将被处诀的消息,向她传递了今晚开始营救的讯息。那么,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营救,设法让罗一英留在校内。 在特校诸人中,惟有罗一英最痛恨共产党,因此,秦立公才会将看押赵识德的工作交托给她。如果今晚营救,必须调虎离山,让外围警戒的行动队员群龙无首。 现在,她的工作作务具体了。 怎样调虎离山?虽然这头老虎现在仍在学校里,若今晚秦立公秘密行刑,必然会召她前往防卫。她得未雨绸缪,总不能临时找理由阻拦她出门吧。 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是蒋蓉蓉,“温会计,向你汇报一下,被装我已经安排存进了库房。” “好的,你辛苦了。”温宁心不在焉地说。 “就是——”蒋蓉蓉没有挂电话,声音变得甜糯几分,“你要不要先过来挑选……” 这大概是后勤杂务部门特权之一。军统局隶属军队编制,依例享受每年春秋两季的被服发放,由总务部门按职别统计型号种类并组织发放。虽然服装型号先报再发,但被服厂时有更换,型号大小并不统一,近水楼台先得月,总务科的人员自然有“资历”在被服统一发放前,先去挑选型号更合适的服装。这也算老规律,别的科室虽然私下议论总务科的“多吃多占”,可在大部分人心里,吃皇粮占山头,自然每座山头都有各自占便宜之处,与其眼红别人,不如把住自己眼前那堆好处。 温宁没有心思考虑此事,说:“你先选吧,我不急。” 蒋蓉蓉却急了,“你还是得来。今年的被服,不晓得是哪家山旮旯工厂生产的,抗战艰难,咱们缩衣减食,它也比着来,校官冬服的型号比正常规格小了一圈!” 温宁心里一咯噔,问:“普通学员和军官的服装怎样?” “倒还好,正常偏大。” 温宁记得,上两季的服装,也是较正常规格略大。上头贪污舞弊,常常更换被服承制厂家,闹得服制规格无法统一,稍有心思的被服厂会顾着“管大”的原则进行生产,总归衣裳大一点能穿,小了则纳不下人,惹得不少女军官提意见,说制服太过肥大,影响国军形象,私改军服的更不在话下。这回不知又换了哪家被服厂,竟将校官服装做得太小,真让人不省心。 不过,麻烦与机会同在。温宁思绪急转中,来了主意。 “行,我马上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被服之争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蒋蓉蓉说得没错,本季校官的冬常服果然比正常规格小了一号。人的惯性思维就是这样,因为原先几批被装偏大,后来再报型号时,多数人就会比照上次所报减小一号。可是没想到这批次的冬常服反其道行之,比正常规格小,如此小上加小,如果按码取号,校官们的制服没法穿了。 温宁来特校后倒还瘦了几斤,但穿上自己所报型号的常服,也是格外紧巴,腰身窄得必须时刻提气收腹。蒋蓉蓉便建议温宁拿大一码。 温宁想了想,说:“这样还是不好,我拿大一码的服装,实际就是择了别人的衣裳。这回服装尺码太过离谱,就算按码发放,别的不说,学校那几位爱美的女校官怨气平复不下,更何况我还拿别人的衣裳。算了,我这套勉强也能应付,再说,还有往年的服装对付。” 蒋蓉蓉说:“你啊,就是好脾气,说得好听叫顾全大局,舍得让自己吃亏。说得不好听,是不知道为自己争取。谁卖你的人情呢?” 温宁笑笑,一边检视被服,一边问蒋蓉蓉的服装是否合适。 蒋蓉蓉大大咧咧地,“嗨,我可不比你,只是小小尉官,顾不着你们好质量的呢料常服,普通军官本批次的常服仍然偏大!加上最近胖了,还好,还好……” 被装库房设在门楼的首层,久无打扫清洁,各式服装、被褥,乃至蚊帐、胶靴、水壶、绑带,成堆积垛地码放在置物的木架上,温宁每翻动一层,便有灰尘飒飒洒落,她捂鼻皱眉,“这里也太不像话了,刘昌以来就这样管理被服的?” 蒋蓉蓉不以为然,吞灰吸尘习以为常,“男人嘛,都这样,反正就是仓库,要这么整洁做什么——”话说到中途,觑着温宁的脸色,又道:“不过,现在总务科咱们女人当家,是有那么一点……” “男人邋遢叫做不修边幅,女人,内外兼修才能立身。蒋姐,咱们既然一起做事,就得干得像样,你说呢……”温宁淡声低询蒋蓉蓉。 “你说得对!”蒋蓉蓉连忙应和,“不能让别的科室看扁咱们!”她说到就做,“你等着,我打电话派几名学员做卫生!” 温宁含笑拉住她,“别急,是我说话岔了题,校官被服的问题怎么处理,才是正经事情。” 蒋蓉蓉说:“这还不容易?校官以上的统共没有几个,被服偏小是上头的责任,不关咱们的事。你觉着自己的冬服没问题,忍忍就行,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其他人,按照自己报的码数领啊,能不能穿听天由命!” 温宁笑着摇摇头,让蒋蓉蓉将被服型号统计表拿给她。 特校内校官以上的仅有8人,男女各半,男校官有上校秦立公和少校朱景中、乐弈、王泽,女校官则有上校陆鸿影和少校何曼云、罗一英、温宁。温宁扫视一眼这几人所报的服装型号,心中有了数,却蹙眉显出焦虑之色,“真是不好,按他们几个所服型号,除了陆姐有先见之明,没有特意报小号码以外,其余几人全都不能穿上!” “陆姐讲究衣着舒适,才不会像何曼云那样特意飙曲线!”蒋蓉蓉凑上前找到何曼云的型号,促狭地冷笑一声,“哟,何美女这回的型号,只怕得榨成半干太婆,才钻得进去!” 温宁说:“倒是一英,她身材比何主任高大,虽然这回型号小,她那件常服自己穿不了,何主任大概还合适。” 蒋蓉蓉便有些不情愿,“你是说,让何曼云领一英的服装,真是便宜她了!再说,也得一英肯让!我们可别为她俩作主,白白惹一身臊!” 温宁心中暗笑,蒋蓉蓉往常最喜欢挑起别人争斗,现在难得地开始缩手缩脚,反而要让自己费心加以鼓动。她叹气一声,道:“可是,这样的话,咱们虽然避嫌了,却让她们两个都没新常服穿着。这二位也就算了,咱们还得考虑到校长和你家老朱啊!” “校长?还有老朱!”一听到自家“老朱”二字,蒋蓉蓉精神一振,眼珠子眨巴得更快了,“这怎么说?” “你看啊——”温宁指着表册上的型号,“由校长以下,四位男校官的常服型号也是全报小了。但是,按照我观察他们的身形,校长可以穿王泽的常服,你家老朱穿乐弈的常服,是不是没问题? 这不,一下子解决了两位的服装。至于其他几人,咱们可以说退回本部置换,本部的库房里同样粥多僧少,能否置换成功,只好尽人事以安天命!” 蒋蓉蓉连声叫好,说:“对!关键是校长的常服解决了,工作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这样,咱们通知领服装的时候,就着紧着合适的先领,不合适的设法置换!” 温宁含笑点头,又含蓄地低语道:“不过,蒋姐你再想想。通知有先有后,领东西也有先来后到,先通知谁,后通知谁,怎么说,得讲技巧哟……” 蒋蓉蓉扬起眉毛,得意地说:“只要让领导满意了,其他的人还敢不满意?越是胡闹,越显得不识大体!” “其实啊,我再一想,她们闹闹不算坏事,更能让长官和同事知晓,咱们的工作看似简单,其实涉及每名同事的私利,最难做到公平公正。遇到像今天这样的问题,想要居中协调处理得宜,很为难很不容易。”温宁将表单卷起还给蒋蓉蓉,掸了掸窗户上的灰垢,轻描淡写地说。 蒋蓉蓉怔了半晌,蓦地恍然大悟,“对,你说得太对了!温会计,你这套办事做人的技巧,我真算服了!以后,我老实地跟着你干!” 温宁故作羞赧地推了蒋蓉蓉一下,嗔道:“蒋姐,你在胡夸什么?来,我先将校长的常服挑拣出来,你一会儿亲自送到办公室,顺便通知女校官来领服装吧。” 蒋蓉蓉心领神会地捧着秦立公的冬常服奔往办公楼。 没过多久,过来五六名提桶抬盆的学员,这是蒋蓉蓉路过教学区时呦喝来打扫卫生的。 库房进门靠窗,放置着一套式样古朴的松木桌椅,用于领取被服时登记签字。温宁指挥学员将堆放在办公桌旁的杂物和被服移开,再端来一盆水放在桌上,先抹窗户,再仔细地抹拭桌椅。 桌子尚未抹净,由敞亮的窗户往外望去,何曼云行色匆匆地来了,进门就说:“小温,听说冬常服到了,快给我试试!” 温宁领她往内走,一面嘱咐打扫卫生的学员不要动办公桌那盆水,“一会儿我再来亲自抹桌子。”那些学员只当桌内有机密文件,自然不敢擅动。 何曼云盈盈笑道:“亲自打扫卫生,可真勤快啊!” 温宁笑道:“这是洁癖,我用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经手。再说,这入秋了,山里的水又少又冷,金贵不能浪费。” 何曼云的目光落到温宁冻红的手背上,“别说,不止是凉,还冻着妹妹了。” “这算什么,”温宁不以为然,“我刚才想,重庆这时节还可以用冷水洗浴,换作这深山老林里,一盆水泼到人身上啊,非得犯场大病不可!时节变幻,人心冷暖哟……” 说话间,温宁将三套女校官冬常服指给何曼云。果然,何曼云自己所报型号的那套常服大小,陆鸿影的常服她不敢染指,最后将罗一英的比在身上试了又试,说:“就这套了。” 温宁小声说:“这……这是罗队长选的号啊。” 何曼云说:“蒋姐不是说了,这次的服装情况特殊,先紧着能穿的挑。” 温宁显出迟疑,“话是这么说。不过,到底算是罗队长的人情,要不,你跟她打个招呼……” 何曼云懒洋洋地拉长了语调,“行吧,哪天我有空,谢谢她一声!” “不用你谢!衣服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何曼云话音未落,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罗一英来了。 温宁心下窃喜。罗一英来得太及时了,如果还不来,她还预备拖何曼云一会儿。如果不让这两个对头在此处碰上面,下面的戏真就不好唱了。 罗一英劈手就从何曼云怀里抢走了冬常服,垂首翻看尺码,冷笑道:“果然是我报的型号,何曼云,你抢别人的东西抢惯了手脚,还敢来抢我的?!” 何曼云瞪圆了美目,尖声道:“什么你的我的,我是按规律来选的,这型号你也穿不得,占着没用!” 这二人吵闹起来,引得打扫卫生的学员侧目旁观,温宁连忙将学员们赶出库房,关了门,劝说道:“吵什么啊,惹得学员看笑话!” 此时,何罗二人嫌在置物架旁争吵空间太窄,已将争执的主战场移至稍显空旷的办公桌旁。争吵的内容也逐渐升级。 刚开始,她们争吵的仍是服装问题,一个说“我按总务科的通知来领服装”,一个说“服装不合身宁可扔掉也不给你”;接下来,数年前下派人员变动那件事被翻了出来,一个说“我没有下派是正常程序,你想得太歪”,一个讲“骚狐狸的气味几百里都闻得到”。再吵下去,自然就是相互攻击人品,然后彼此斗狠,越骂越气,越吵越凶。 “小妖精,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罗一英气势汹汹地吼道,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毕显。 何曼云自然晓得,在武力上她是吃亏的,但不甘示弱,叉腰昂首,回道:“有理行遍天下。你厉害,你来劈死我啊,不怕被安上汉奸日谍的罪名吃枪子,就来啊,来啊!” 这种威胁是有力的,罗一英想,何曼云裙下之臣不计其数,不乏军统中人,说不定校长也在其内。这些臭男人为美人出头报仇,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虽然如此想,但拳头已经抡起,这一拳不落下去,真是丢脸啊! 见这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温宁实在劝不动,便端起桌上那盆水,喊道:“别吵了,不能打!再吵,我让你们两个一起清醒清醒!” 何曼云见罗一英的拳头已经逼近,眼前亏马上降临,情急之下不容多想,一把抢过温宁手中那盆水,兜头冲罗一英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今晚行刑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一盆凉水的功效,远超何曼云想象。罗一英有严重的腰椎病,受不得凉,当秋凉的冰水渗过她单薄的衣裳,沁入体内,立即发作的腰椎疼令她脸色惨白浑身打抖,扶腰难立,瞬时失去与何曼云一较长短的战斗力。 罗一英很快被送至医务室。陆鸿影的诊断是必须卧床休息且施以针灸,否则会落下极为严重的后遗症,后果不堪设想。同时被留在医务室的还有温宁,她略有低烧。 这样,陆鸿影医务室的病床刚好满员,一左一右躺上了针炙的罗一英和打点滴的温宁。 温宁总算将罗一英困在了特校内。那盆水,本来她是预备亲自泼下去,未承想阴差阳错,由何曼云代了劳。 秦立公听闻此事后,亲自打来电话。先向陆鸿影询问病情,再向罗一英施以问候。针炙施至中途的罗一英一边揩冷汗,一边接电话。最后气恼地重重挂掉电话。 陆鸿影和温宁在侧旁听通话,大致猜到内容。温宁更带上十二分的仔细竖起耳朵旁听,估料到秦立公今晚有重要行动,听说罗一英无法下床,便决定安排他人顶替罗一英履职。至于罗一英对何曼云的抱怨“告状”,秦立公似乎并未给出明显意见,当然令罗一英极为失望。 陆鸿影扶罗一英躺下,宽慰道:“天大地大不比自己的身体大,工作的事情校长自有旁人安排,耍小孩子脾气做什么。” 罗一英斜睨温宁一眼,“由我负责的事情,当然应该一贯到底,有些人是人是鬼,才能看得更清楚。” 这种毫不避讳的猜疑眼神,让温宁更加确定,今晚的行动,与赵识德有关。看来,秦立公决定今晚行刑,而党组织也拟今晚实施营救。兵勇相对,狭路相逢,谁更高出一筹? 温宁急切想要知道,顶替罗一英履职的是谁。她不希望是乐弈,因为如果换由乐弈进行外围警戒,会比罗一英更难对付。那么,她费尽心思留下罗一英,就是多此一举。见陆鸿影去外间取药配药,她抿唇一笑,道:“学校里头干行动的三个,乐弈就不必说了,就连小伙子王泽,后来居上,莫非不比某些自以为是的,强上几分?别以为离开了谁谁谁,地球就不转了。” 罗一英爱比较的脾气马上被挑起,鼓圆了眼睛,“你算老几,也配比较咱们?王泽还一口一个叫我姐。哼,乐弈,我倒不信了……论对党国的忠诚,谁也没法跟我比!”一时劲道拉扯至腰部,疼得嘴角左右乱扭。 “行行行,就你行,你就安心躺着,看乐队长今晚建功立业。”温宁温婉细语,见陆鸿影推门进来,适时地闭嘴阖目。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大声?”陆鸿影嗔怪道:“在我的医务室里,可不许争吵。” 陆鸿影的面子很大,病床内回复了和谐。 直至下班时分,罗一英施完针炙,被几名学员担回宿舍,温宁也打完点滴,与前来看望的余南说说笑笑去食堂吃晚餐。 温宁心神难宁,食堂内,她没能搜寻到乐弈的身影,倒瞥见王泽有意无意地绊了何曼云一脚,差点让后者摔倒出丑。待打了饭,王泽又凑到温宁、余南一桌,找着话题套近乎,余南看得明白,心直口快:“小王,一会儿吃完饭,你是不是还想跟着咱们回宿舍,顺道看望罗一英?” 王泽咧开嘴笑得纯真,“余姐,有些话,您能不能像小温姐姐那样,看得懂,但是……不说出来……” 余南将自己碗里的肥肉碎末扒拉进王泽碗中,“小伙子,你想谋财害命?成天困在学校里,跟这肥肉一样闷吞难受。这种小事还不能说说,想憋死我!” 王泽侧身过来,嘻嘻笑道:“闷?余姐姐,你是今天没瞧见那个人,才觉得闷吧……” 余南难为情地左右瞅瞅,发力拍了王泽肩膀一下。 王泽果然跟随温余二人入小院看望罗一英,且二人独处很久。在这段时间内,温宁借口休息支走了想要聊天扯白的余南,躺在床上,辗转不安。现在,她确实算作完成了任务,罗一英就在小院内,与王泽喁喁私语声,偶尔传来一二。然而乐弈才是最大的变数,她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行动。有某种深切的恐惧,如藤蔓缠裹,升腾到她的四肢百骸。 这是由害怕失去而产生的恐惧。 这是由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恐惧。 她讨厌这种失力失重的感觉,索性站起,焦虑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她听见何曼云房内的留声机“叽叽咕咕”乱响,不知放的昆曲还是越剧;无聊的余南环绕天井小步慢跑,再耍几套拳法,这是她的晚间健身之道;朱景中回家稍晚,免不了受蒋蓉蓉一顿数落…… 小院内,如常般生机盎然。 时间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不远处,寝室预备熄灯的哨声“嘟嘟”响了三下,斜对面罗一英的房门紧接着响动一声,王泽告辞而去。他心情愉悦,边走边哼电影《桃李劫》中的小调,唱得斗志昂扬,依稀是“……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 当他的歌声渐渐远去时,温宁的房门被敲响了。出现在面前的人,她认得,是上回将她从醉川楼送回特校的行动队员之一。他面无表情,传达秦立公的指令:“温会计,校长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问:“去哪里?” 他说:“不要多话,跟我走。” 校门外,一台摩托车等候着她。 温宁乖乖坐上车,那人则一屁股落在驾驶位上。她说:“怎么,不给我戴头套?” 那人想也没想,说:“校长说,这次不必了。” 摩托车发动,驶过空荡无人的山路和昏馈暗黄的街道,果然如温宁所预料,停在了醉川楼前。 她故作惊异,“怎么来这里,难道?”她留意到那人在熄火的同时,朝旁侧打了一个手势,这幢楼的四侧,一定埋伏有暗哨,且由乐弈部署。也许,乐弈就在某个暗处,监视四周的异动,包括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 那人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说:“走吧。” 她踏上石阶,皮鞋又一次硌到第二步石阶的破口处,下意识抬首仰望面前黑幢幢的酒楼,蓦地感觉脚下沉重。 那人有技巧地敲开门,带领温宁走进地下室,来到那间温宁曾经三度进出的审讯室。 阖目养神的秦立公已经等候她许久,示意满脸错愕的她坐下。 温宁急着开口,故作大惊小怪,“校长,原来这里是醉川楼,您竟然把赵……关在这里,真是高招啊!” 秦立公轻轻摇晃着脑袋,过了半晌,半眯着眼朝温宁一笑,笑得高深莫测,“小温,你说,我这大半夜地叫你过来,干什么?” 温宁咬唇,显出犹豫,“您没人蒙眼,不瞒我——”显出兴奋般的天真,“您相信我了!” 秦立公又是一笑,拿起桌上的文件往温宁眼前一晃,“上头下令,处诀中共石州特委记赵识德。就在今今夜——” 温宁觑看秦立公,神色先是犹疑,脸色渐变苍白,再变惊恐惧怕,霍然站起,后退两步,瞪大眼睛望着秦立公,声音颤抖,“校长,您……您不会是还怀疑我,要让我跟他一起……”说不下去,指尖发颤,眼泪在眸中流转,眼看马上就要滚落下来。 现在秦立公眼中的温宁,在生死面前,扔掉了惯常包装的智慧和胆量,很像一只哀哀求生的小羊羔。然而,这也打消了他的疑惑,因为她的智慧仍然——能从他的异常举止分析到面临的危境,就是她的智慧。而心知危境,无论是故作乞怜,还是以弱质引发男人的同情心,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对温宁此时的表现十分满意。 无论她有多么聪明机敏,终究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一层,秦立公暗自得意地笑了。 他哈哈大笑,随即安抚地拍了拍温宁的肩,说:“瞧你吓成什么样,梨花带雨啊,我说小温,你没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太多想太多。想太多就自己吓自己了吧。” 温宁鼻间抽泣一下,说:“校长,您……您吓我的!您不要我的命?!” 秦立公再度哈哈大笑。 温宁飞快地拭掉睫下泪滴,立正,不满地说道:“校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下属受不起您这样的玩笑!” 秦立公有些微的怅然,心想,如果面前换作何曼云,应当是娇嗔地捶一记他的胸口,撒娇要求补偿。可见女人与女人不一样,温宁这类,更适合做智囊下级,何曼云嘛,并非不能干,但更适合紧张的工作之余怡情养心。 “校长——”温宁继续提醒他。 秦立公回过神,咳嗽一声,说:“小温啊,是这样的。现在学校里的同志对你争议较大,其实经过屡次考验,我是信任你的。但是为了增强大家对你的信任,我再三考虑,给一个表现的好机会。” “什么……机会?”刚刚涉险渡过秦立公心理考验关卡的温宁,心头泛起一缕不祥之感。 “今晚对赵识德的行刑,由你亲自执行。” 温宁真正地呆傻了。 她下意识地反对,“不,我不……” 秦立公严厉地审视着她,“你说什么?!” 她勉力挣扎,“我……我不敢,我不会开枪……” 秦立公说:“我知道你不会开枪。这又没啥技术含量,扣扳机你总会吧?没杀过人?凡事总有个开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绝命短诗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秦立公将温宁领入地牢。 灯亮,牢门开。 光线依然昏颓,视线由足下的稻草往前延展,眼睛适应的过程,也是寻觅的过程。这间牢房与温宁曾经待过的牢房陈设一致,而正对牢门的薄板床上,坐立着一个人。 待秦立公和温宁行至跟前,此人已不慌不忙整理好衣冠,正襟端坐。 面前的男人年近五旬,身材瘦俏,眉目俊儒,戴一副黑框眼镜,稍带一层病容,看上去更像读人。他身着单薄长袍,手背和露出袖口的手腕处都有伤痕,显见是受过刑的。不过,并没有戴手铐和脚镣,彰显秦立公的“礼遇”。 “赵兄,近日可好,吃得习惯吧。”秦立公笑得客气而亲热。 赵识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停驻在温宁身上,像是仔细打量且思索着。 秦立公略有不自在,“没想到赵兄也是爱美之人,鄙人尊重赵兄,没有用美人计来试探,想来失策了!” 赵识德转头咳嗽一声,说:“这位小姐,不正是前两日你派来假扮进步青年的?” 秦立公颇为惊讶,索性更增亲密地坐在赵识德身边,拍拍后者的肩膀,说:“赵兄,她还没说话,你就认出人了,辨人的本事实乃一绝!咱们打交道这么些年,如今我虽然保不住你,但这项本事你教教我,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赵识德再淡淡扫过温宁一眼,垂下眼角,道:“秦兄实在高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本事。 不过是贵校的几位能干女特工,我都有她们的照片或画像,除了面前这位小姐。听说贵校新进一名女特工温宁,心思缜密屡立功,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我猜想这位小姐就是温宁,也就是曾在隔壁呆过一两个晚上的‘进步青年’。” 秦立公一拍大腿,打着哈哈道:“厉害厉害,小温,还不向赵先生打个招呼!” 温宁欠腰,木着脸,“赵先生好。” 赵识德并不抬头。 “没礼貌,怎么不笑笑。”秦立公嗔怪。 “冷。”温宁摸了摸脸颊,山里的秋寒来得早,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寒意细细地啃着特地添过外衣的她。此时此刻,她真的笑不出来。 “我瞧你不是冷,你是被赵先生的话吓着了吧。”秦立公笑着转向赵识德,“赵兄,共党对特校情况了如指掌,看来我猜测没错,校内必定有你们的人啊。这段时日以来,小弟没有苛待赵兄你吧,今晚我送佛至西天,你帮忙送我登青云,可否?告诉小弟,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那位在医院生产的女人又是谁?你不惜牺牲自己掩护她,只怕她才是大人物吧。说出来,我就不必辛苦送你这一程,咱们兄弟携手,身登青云梯?” 赵识德抬头,嘴角掠过一缕淡笑,道:”世上的胜利者,多有一项癖好,要在失败者面前显示自己的公平和得意。以我多年来对秦兄的了解,秦兄自然不能免俗,因此虽然对我用了刑,倒没有格外苛待冻饿。” 秦立公满脸欣慰,“所谓投李报桃,我想赵兄并非不通人情。” 赵识德缓声道:“秦兄确实投我以李,可是,想以小利小诱,换取我的绝密情报,换取我对组织的忠实,对信仰的忠诚,秤重货轻,相当于讹诈!” 秦立公笑意顿冷,正欲说话,先前那名领温宁到醉川楼的行动队员扣门而入,附耳对他说了一通话。 秦立公听得转怒为喜,“好事,让乐队长赶紧带人抓捕。这边人手也够了。”又对温宁道:“你也别杵在那儿,好歹与赵先生有过两夕晚谈,上头处诀的秘令已经下令,顾着一点情分,劝一劝赵先生。” 温宁听不清那名行动队员说的放在,勉强回神,想了片刻,说道:“赵……赵先生,我们曾经谈过三国,说起关羽关云长,我说特别喜欢这一人物,这是真心话,您可记得……” 赵识德漠然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关云长之德,在于一个义字,尤其在与曹操交往上,更加彰显。当年,关羽兵败下邳,为保甘糜二夫人而投降,曹操约允其三件事——降汉不降曹,保二夫人,知悉刘备下落后必要离去。其后,关羽折杀颜良报曹操恩情后果然离开,曹公果然守诺,并未派人追杀。后来,曹公兵败,又有关羽义释华容道,以报不杀之恩。” “今日,校长和我信奉三民主义,赵先生信仰共产主义,党信各异,实属寻常。不过,都有抗日保国的大局中,有什么不能妥协?赵先生请三思,连关帝爷也曾为了保全嫂夫人而暂且降曹,一时妥协以图长久,并不违背您的信仰和宗旨。而我相信,校长也会像曹公一样,为您周全声名……” 秦立公微露喜色,暗地给温宁一个赞许的眼神,说:“赵兄,小女子都懂得的道理,您切莫钻入死胡同——” 话音未落,却见赵识德拍床而立,怒对温宁道:“无耻,偏换概念,既诬蔑三国豪杰,更污辱我的信仰!道不同不相为谋,维道,父子可以离心,夫妻可以离异,兄弟可以离德,我何必与你等谈忠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坐下,干脆闭上双目不再说话。 秦立公无奈地长声叹息,流露出婉惜之色,“看来,小弟今日只能全了赵兄的道义和信仰。可叹我心中莫非不存道义,奈何兄长如此固执。小温,交给你了!”掏枪塞进温宁手中。 温宁如摸着一块烙铁,惊慌不迭地缩手,枪险些掉地。 秦立公横视她一眼,厉声道:“怎么了,别给我掉链子!” 温宁勉力持枪,手却在瑟瑟发抖,说:“校长,就在……就在这儿?我,我不行……”如果秦立公就在地牢行刑,我党的同志将怎么营救?直接杀进地牢吗?可是外围和地牢内都是特工,他们能够顺利杀进来吗?且没有听见有枪战的动静,营救计划究竟是怎样部署的? 她心急如焚。 也许,现在惟一可做的,就是缓兵之计,能拖一时是一时。 在秦立公的敦促下,她举枪向赵识德瞄准,然而心在颤,手在抖,一时无法稳住枪口。 秦立公不耐,道:“你慌什么,沉下心,杀人不过一扣扳机,迈过这步,胆就壮了!” “我,我……”温宁的枪口仍然不住晃动。枪口下,赵识德看着她的目光坦然无惧,甚至,掠过丝缕她熟悉的慈爱光泽。泪水在眸底积聚,她觉得要演不下去,也撑不下去了,一股冲动涌向她的大脑——枪在手,她可以掉转枪口,对向秦立公! 此时,秦立公笑容可掬地说:“临行前,赵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宁暗自移动枪口。只差须臾,蓄势逆行,她可以在一刻不管过去,不顾将来! 蓦然,忽听赵识德朗声道:“拿纸笔来,我有绝命诗一首。” 秦立公眼睛微微一亮,侧首示意温宁放下枪,说:“这诗,留给谁呢?” 温宁微微喘息,冷汗透背,缓然放下枪。 “不求留存,只为直抒胸臆。”赵识德嘴角微钩,“难道我在诗中留下线索,让你们找到有价值的情报?” 纸笔很快送到,赵识德半蹲身子,以床板为桌,花了不到十分钟,写下一首诗。 秦立公拿过来一看,原来一首四言绝句,“以利为锋气作节,身功是战情成别,许人自有风云谱,国事从来共君偕。”递给温宁,“看看,有什么蹊跷。” 温宁其实已然心怀大乱,将这首诗扫视两三遍,才说道:“这是首藏头诗,取每句的头一个字,就是‘以身许国’。” “藏头诗,太过简单。我始终不相信,赵兄不想通过这首诗传递一点信息出去。”秦立公用手指掸了下诗笺,低声细读,又道:“比如,赵兄你被捕后,始终不肯吐露你住在何处,掩护身份是什么,恐怕是有机密的东西藏在住处。不过有一点,你大概没有想到,那日你跟温宁谈话时,无意透露出你原先在国立二中教历史。好吧,我死马当活马医,派人到那所学校查访。当然,你用的假名,不过你的旧日同事很容易从照片认出了你。他们提供了不少线索,包括,你曾经透露过,离职后找算办私塾。” 一直垂眸不语的赵识德的眼睫轻轻抖动两下,很快恢复正常。 秦立公看在眼中,含起一抹得意的笑,继续往下说:“我想啊,你到石州来,总不能成天不出门更惹人怀疑吧,那么你的掩护身份能是什么?以你的学识和抓捕你时的装扮,是学校教师、报社记者,还是私塾先生?前两种身份,左右石州就这么几所学校和一家报社,我们可以逐一排查,最终一无所获。查私塾先生的难度似乎较大,这种私塾,大的小的,隐的显的,谁说得清呢,要仔细查,一年也查不完。幸得有人提醒我,既然是死马当活马,不如由大及小,从那些请得起私塾的达官贵人查起。果然,这一查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赵兄你真是大隐隐于朝啊,竟然是警备司令部潘长官儿子的先生。共产党都进了潘万军的家门啦,瞧他那长官当得可真有意思!” 赵识德蓦地睁开眼,随即压抑住神情的惊诧。 秦立公的得意之色毕露,笑盈盈地凑近了赵识德,说道:“赵兄,谢谢你。我们查过,你住在潘家别院,没有证据,我哪里敢惹城防和补充兵团的司令,他还不得将我小小的特校掀了。现在,有你这份藏头诗,我知道东西藏哪儿了,走,夜长梦多,咱们一起去打扰下你的东家——潘司令长官!哈哈哈,今晚,竟然是三喜临门!” 赵识德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功亏一箦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被押解着由牢房走出的赵识德,他的步伐轻松稳健,但搁在秦立公的眼中,一步比一步沉重。 温宁却还在旁不解地发问,“校长,真要押他出去,大半夜……” 秦立公说:“军统办事还要挑时辰?打铁要趁热,时机稍纵即失,谍战工作,过不得夜。哼,半夜正好,夜晚,咱们的天下。” 温宁说:“会不会有诈?” “诈?”秦立公眉头乍锁即松,随即不以为然地冷笑,“如果有诈,那潜伏在咱们特校中高层的,不仅一个共党,至少二个、三个!”瞟了温宁一眼,“总不成除我以外,全是共党吧。不,不对,连我也一并是共党。应当堆在一起,引颈成一快!” 秦立公这席话大有深意,他并不怀疑特校中高层潜伏有共产党,因此对赵识德的关押地和处决时间地点的讯息保密煞费苦心。关押地只让罗一英、乐弈和少数几名直系心腹知晓,今晚行刑的消息并未格外保密,就是要让共产党的营救变成自投罗——他已令王泽在上回城西租赁的房舍故布迷阵,转移视线的同时,将残余共党一打尽。据王泽回馈的消息,租房旁边已有可疑分子暗中活动。 而现在,以秦立公原本的计划,就是在醉川楼地牢中,亲眼看着温宁处决赵识德。在他看来,这既是对温宁的考验,也是磨炼干部成长的佳好途径。不料赵识德临死前露出破绽,改去潘家别院搜查,纯属临时起意。如果遭逢意外,那么,秦立公实在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了。 "卡茨——"低微而审慎的开门声。 深沉的夜幕随大门开启徐徐展开,迎面遭遇的风格外清寒透骨。 秦立公留意到当第一缕寒风吹拂在赵识德脸上时,后者半眯着眼,享受般长吸缓吞,“赵兄,似此星辰秋风清露,活着能感受,多好啊。” 赵识德微微一晒,“堂堂正正地活着,赶走了鬼子活着,清风白露方具意义价值。兄弟阎墙,如何外御其侮。” 秦立公颊上的肉一抖,说:“上头的政令,我等微寒之躯,惟有执行而已。毕竟,国家机器就是靠执行力来推动。赵兄,如若有一天,共党能坐上那把交椅,你就能体味到小小公职人员的无奈了——”觉得说得不对,赶紧打住话头,挥手道:“注意警戒,走!” 当即有两名行动队员率先出门,左右警戒观望一通,示意没有发现可疑,接下来迈出大门的就是拔枪上膛的秦立公,以及他全身心关注的赵识德,殿后的二人则是温宁与另一名行动队员。如此前中后三拨六人,互相策应,将赵识德围得严严实实。所有的小车和摩托车,包括方才送载温宁的那台摩托车,全部被秦立公调往城西,为王泽布设的疑阵服务。 秦立公没有停止过思忖揣度。现在要前往潘家别院,惟有步行,不过四周布设的暗哨也会全部随行,力量充足——虽然外围组织人乐弈临时收到线报,抓捕日谍野生去了。对,这就是他今晚即将收获的三大喜事:诱捕共党,抓获日谍,找到赵识德隐藏的情报。 作为老特工,他多少有些迷信一顺百顺的机遇,也就是说,执行一项任务,如果从开始就顺利的话,到最后完成就利落干脆;反之,一开始就嗑嗑绊绊,最终越缠越麻烦。因此,一旦机遇降临,他会毫不迟疑地紧逮于手。 今晚,就是机遇亲睐之时。 纵然如此,他不会丝毫放松警惕,一手拿枪,一手紧箍赵识德的手臂,下台阶时目光如鹰左右巡视,低声令道:“来两人探路,左右各十人防护,脚步放轻,不要惊扰百姓——” 话说到此,耳底蓦地收纳到一声异样的响动,就在头顶方向,像妻子陈玉颜的珍珠耳坠掉落坠地时的声音,又像何曼云贴面靠近时,她手上腕表的走时,“嗒嗒…… ”,清脆,又有金属的顿挫和韵感。 也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如海潮乍涨般闯入他的脑海——一顺百顺的反面,就是满盘皆输。这是他职业生涯从未染晕半厘的念想,就在这月白风清的午夜,不明不白地闯了进来。 糟糕! 闪念的涨落只在须臾之间,还没等他将此念全然压抑,一样东西由天以降,砸将下来。 “校长,小心!” 走在秦立公身后的行动队员倒算灵敏,猛力推上一把,代替承受下坠之物的砸击,当即头颅暴血,半边身子被压,一时动弹不得。 秦立公固得幸免,但步下台阶途中被大力推攘,随惯性朝下扑倒,他本就身材魁梧,随势压倒走在前面的两名行动队员。心知不妙,这一跤却着实摔得不轻,眼睁睁看着闪躲及时毫发无损的赵识德从旁飞步逃走。 “来人,快,抓住他!”秦立公闪了腰,咬牙吃痛发号施令,好容易挣扎爬起间,两侧埋伏的暗哨才有反应,由巷道暗处冲出拦截赵识德,温宁像是呆傻了好一会儿,也小跑着追上。 可是,由巷道暗处冲出的,竟莫名还有三五名蒙面人,掏枪与军统的暗哨对战,掩护赵识德逃走。一时只听“砰砰”枪响如燃巨炮,在静谧夜间焦耳震心。 秦立公知道上了大当,来不及抚胸顿足,招手让刚爬起的两名行动队员赶紧增援,又见温宁还在往枪战圈子里钻,怒喝道:“小温,快给我回来!你们两个,顺便把她赶回来!” 激战的枪法渐远,温宁倒是很快被“撵”到了秦立公跟前,秦立公扶腰喘气,走动几步就痛得受不了,火气更旺,“这种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光瞧你的背影,就晓得一股傻懵劲儿!” 温宁煞白着小脸,怯怯地说:“我……我看赵……赵识德跑了,当然要追!校长,您怎么样,有没有事?” 秦立公板着脸,“人死不了,皮得蜕几层!”嘴角撇向为他挡灾被砸倒地的那名行动队员,“快,瞧瞧他怎么了?” 当赵识德乘乱逃跑时,温宁紧追上去,一为情不自禁关怀他能否安然逃脱,二为做给秦立公看。被强迫回来,心中挂念难安,现在惟有稳定心神听令行事。低头瞧去,原来是一块嵌了玻璃的窗框砸落下来,那窗框虽然长宽不过30厘米,但用榆木所制。榆木易得且便宜,是本地的常用木材,但此类木头既重又沉,由高处掉落砸人,杀伤力不小。此位舍身救秦立公的行动队员没被砸中要害,性命无虞,不过头部和一条大腿都受伤,身上还扎入不少玻璃渣子,看来得休养好一阵子。 温宁将此人勉强扶起,半倚台阶躺着,说:“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刚走到门口,就有东西掉下来!” 秦立公恨恨道:“是共党早有埋伏,抓住时机击落了那面窗框!对,不是用枪,应该用的是——橡胶子弹?小温,你快四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子弹……” 温宁像模像样地寻找一通,并无所获,秦立公没有深究,“黑灯瞎火,确实没法找,等天亮后看有无收获。” 温宁抬头朝楼上望了望,说:“这幢楼新装修后,窗户全敞开着通风,这就叫共党钻了空子,不然就算枪法再好,也难将整扇窗户击落。” 说话间,就有受伤的行动队员怏怏地跑回报讯:共党火力太猛,虽然互有死伤,还是让赵识德跑了! “废物,废物!”秦立公只能用这四个字表达内心的狂怒。 温宁则是心头狂喜难抑,赶紧垂下头装作还在寻找物证,以免被秦立公看出端倪。 然而,她的欢喜不过片刻,不远处又传来清脆的枪声。 “什么事!”秦立公警惕地眯眼,他可以判断,枪声距离此地不过两三条街道。 五声枪响,清晰。随后,归于寂静。 秦立公环顾两侧,身边仅有三人,两个男的挂了彩,一个女人不会枪,加上行动不利的自己,基本没有战斗力了。而在枪声停歇后,隐然有脚步声朝他们所在位置走来。他作手势,示意行动队员和温宁蹲下,自己也吃力地半蹲着,持枪警戒。 脚步声近了,绕过巷道拐角,停驻在他们眼前。 罗一英! 秦立公松了口气,收枪,同时看到她并非独自前来,她右手持抢,左手还拖曳着一个人,吃力费劲。 罗一英乍然见到秦立公几人,也是同时松一口气,大口喘息,汗如雨下,说:“校长,我……我截住了共匪,打死一个,把赵……赵识德带回来了!”手上一松,与她拖曳的人一块儿瘫坐在地。 秦立公一听此话,顾不得腰疼,一瘸一拐地冲到罗一英跟前,将她带来的人一瞧,仰天哈哈大笑:“天不负我,赵识德,你还是没能从我手中跑掉!” 温宁的心在剧烈颤抖。 赵识德右胸和左右大腿各中一枪,鲜血沽沽,虽然中枪部位并非要害,但无法自由行动,被罗一英生生地拖了回来。 营救行动失败了! 温宁以为,是秦立公功亏一箦,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己方功亏一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焚心剧痛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秦立公又惊又喜,“小罗,你,你不是腰伤发作了,怎么来了?!” 罗一英吃力地站起,“校长,布设暗哨是您交待给我的任务,我不放心别人经手。哪怕身体再不适,也得来瞧瞧!没想到,刚好碰到……碰到逃窜的共党……” “好好好!”秦立公笑逐颜开,“我听到了,四枪,好样的,枪法真一流!四枪就解决了问题,比那些个白长了一身膘的男人强百倍!党国和学校有你这样忠肝义胆,不顾己身的干部,是党国之幸!放心,我一定会禀报本部,好好地嘉奖你!” 罗一英立正,虚弱地说:“一英不需要奖励,只想上阵杀敌!” 秦立公正色道:“我必如你所愿!小温,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罗队长休息。” 温宁对罗一英恨得牙痒唇红,搀扶时手上用力不免猛了,不过圆满完成任务的罗一英腰伤悉数发作,疼得全身打抖,哪里能计较到这点儿小疼。 胜利者的笑容重新爬上秦立公的眼角眉间,此时有几名挂彩的行动队员陆续回来复令,他令将赵识德扶墙靠坐,说:“怎么样,赵兄,你的好计谋啊,弄出一首云山雾罩的绝命诗,骗我带你出楼,以便你的同志施救。步步心机步步算计,实在是高!可惜,人算不敌天算,你又被我截胡一把。所谓,人不可抗天,你服了没有?” 鲜血的流逝,令得赵识德的脸庞像一层薄薄的白月光,嘴角含一抹嘲讽笑意,调整着气息,沉声道:“天意?秦立公,你怎么好意思将运气归纳成天意?今晚这一局,我使的是攻心计谋,你敢说,你没有上当?到了现在,只能靠运气来挽回败绩,却还强拉天意给你作陪嫁,实在跟贵党某些领袖的脸皮一样,厚得惊人啊!” “你!”秦立公被呛得不轻,眸中难免掠过一掠难以探寻的黯然,“天意从来高难问,运气未妨不是天意形于外的一种。” 赵识德极力忍耐伤口剧痛,淡淡道:“你难道不认为,举凡追求天意的人,许多是病态的——”吸一口气,继续道:“……他们极端憎恨智慧,以及与之相倚的道德、正直。譬如在抗战如此艰难胶着之际,仍不顾大局,清剿异已。他们把所有理智的昏乱,行止之恶毒,都视作天意。多么美妙的,天赐的借口。” 秦立公眸中凌波幻动,最终目光森冷下来,“看来我必须承认,在你的身上,一无所获。但是,今晚我不能一无所获,所以,小弟只能送兄至此。”厉声道:“温宁,行刑!” 秦立公的佩枪再度来到温宁手中。 温宁抬枪,枪有千斤重,她看向对面的赵识德,看向她熟悉的深隧如墨的眸底,想从中得到星点启示——他会不会还有办法,哪怕拖延片刻也好。 他会有办法的。 耳侧,秦立公在声声逼迫,“开枪!” 她的手指发软,别说没法瞄准,连扣板机的力气也没有。 “开枪!” 她眸底泛起泪光,渐渐向上浮动,很快会氤氲了眼帘。她抿唇,说:“你……最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识德却冷冷一笑,看向秦立公,说:“秦站长,你这位部属不行啊。有些小聪明,却没有狠厉决心,连枪都拿不稳……咳,咳……跟我女儿比,提鞋也不配。” 温宁胸口如蒙重重一锤,不痛,温暖又沉重,像有一团簇拥入怀,缓缓地下沉,又延血管层层推至全身。 她的眼角涩然。 秦立公饶有兴致,“赵兄好福气,竟然家有千金。请问您的女儿如今在哪里高就,总不会步了你的后尘,一辈子也生在见不得人的暗处吧?说句掏心窝的话,咱们走上这条道,都是时势造就,迫不得已。你当亲爹的,不能这样祸害孩子。”越说语调愈显恳切贴心。 赵识德仰望天空,悠然一笑,说:“白与昼,暗与明,永远是相对的。我衷爱在黑暗中静观万物,可以看见七彩烟霞。生,有生的使命;死,有死的光荣。踏上这条路,各凭本事,不劳秦校长费心。不过有一点校长想过没有:你一直生活在这座城池的最高处,你一定认为伸开手,就可以抓住所有想要的东西。可是,有些东西你从来没有见到过,怎么去抓捕、狩猎和擒拿?” 秦立公木着脸,“我会找到潜伏在学校的共党,你安心去吧。“ 赵识德侧首淡然扫视过温宁,“那么,现在,您让我死在像她这样连枪都举不起来的羸弱女子手中,是打算羞辱谁?” 旁侧痛得满头大汗的罗一英瑟动着嘴唇,“校长,让我来!让我手刃这种祸国贼!” 赵识德听到此语,转头转向她,正色沉声道:“罗一英,你未婚夫的事情我听说过。在刑讯时,我就劝过你,不要听信他人诡造之辞。今日我临别再奉劝你一句:共产党光明磊落,在此大敌当前,同仇敌忾之际,更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不要被误会的火焰吞噬,像蝎子一样毒刺他人,最终会将毒针转向自己!” 罗一英初时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不顾病痛,窜起便朝赵识德打了一枪,“你才是毒蝎,让我了结你!” 枪未响。 原来碰到哑弹了。 温宁见状瞬即朝处于错愕中的罗一英腕间重重劈下,“罗一英,你干什么!”罗一英病痛乏力,不妨竟被劈中,手枪掉落,人也虚弱地半蹲至地。 顺势一滑,竟然滑至赵识德身侧。 赵识德两腿虽不能动弹,反应仍然机灵,袖手一抡,操枪在手。 他所在的方位甚低,此际流血过多,气力难济,手枪勉强能指向的,惟有半蹲且靠前的罗一英。 枪匣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一切的变生掣肘均在电光火石间,秦立公手中无枪,枉自疾呼“温宁,开枪”,可是温宁行动瑟缩,显然是不顶用的。旁侧围观的行动队员并未将注意力集于当前,一时无法作出快速反应。罗一英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枪对向了自己。 枪响了。 先是一声脆响,紧连着是数声乱鸣。 温宁眼前闪冒金星。她想,她是看到了五彩烟霞? 倒下死去的惟有一人:赵识德。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罗一英无法理解这一夜所经历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赵识德分明已将枪口指向了她,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压低枪口对向地面,这无疑相当于自戗?他分明有机会杀死她,再被那些听秦立公号令开枪的行动队员乱枪打死。为什么? 她清晰地记得,赵识德在压低枪口时,嘴角上浮,脸上露出一个短促而诡异的微笑。那笑意,似乎带有欣慰,又含有玄机,再仔细回味,仿佛蕴藏几分超然和宽悯。 真是怪啊! 她发怔半晌,跌跌撞撞半爬半跑至赵识德的尸体旁,想再瞧瞧,她究竟是眼花,或者神智错乱。可是她最后看到的赵识德已归于静肃,面色无喜无悲,好似老僧禅定,惟有遍布全身的无数弹孔,表明此人已无生迹。 “校长,此人已死!”一名行动队员验尸后报告。 “啪——” 站在罗一英身侧的温宁手枪掉落。 罗一英这才留意到,温宁近乎呆傻地凝视赵识德的尸身几眼,蓦地抱头“呀——”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子软跌,直直朝后倒去。 不过,她并没有倒在地上,有人挟风速般斜插过来,将她扶抱在怀中。 这是匆匆赶至的乐弈。 秦立公斜睨温宁一眼,难掩不满与怀疑,“她这是怎么了?” 乐弈俯首察看温宁眉目,道:“她有轻微的低血糖,恐怕是疲累跟惊吓着了。” 此时的罗一英完全没有心思暗诽温宁娇贵,兀自呆呆地盯着赵识德的尸身,落在秦立公眼中,反倒比温宁更多几分可疑。 只是疑心仅在秦立公的心头一掠而过,他也没有心思打趣乐弈对温宁的关切,乐弈今晚行动的成败,更为重要。怀揣万中有一的微薄期冀,问道:“怎么样,抓到人了?” 乐弈摇头,“校长,我们上当了,烟雾弹,根本没打到人。” 秦立公长吁一口气,回头再看向倚墙卧躺的赵识德遗体,黯然道:“连环计啊,外头的人用日谍的讯息引开你,牢里的他施计出楼,创造营救机会,绝妙无双的里应外合!不仅绝妙,里外的配合也是天衣无缝。想来,王泽那头儿,也不会有好消息……”越说气势越颓,仰天望月无语。 果然,王泽那边的消息很快传至——出租房一带根本没有共党出现,更没有发生袭击冲突事件。 这一夜,秦立公闹得损兵折将,虽然没让赵识德被救走,但距离预期成果到底甚远,实在让秦立公心中充满挫败感。 末了,倒是乐弈在秦立公耳边淡淡地说了句:“今晚这场仗,咱们没赢,共党也没赢。只是太亏,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跟共党如此内耗不划算。不如,就此暂告一个段落,往后涉及共党的事情,得过且过——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防日谍才是第一要务。” 秦立公听着先是无奈的点头,再想想,又鼓圆眼睛,说:“不行,日谍要防,不过咱们站里潜伏的共党,务必要揪出来!”不揪出来,如何这消解胸中这口郁闷之气? 乐弈见秦立公如此执着,便淡漠一笑,不再勉强相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她的身份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并没有真正晕倒。 噩梦降临那刻,她五内俱燃,胸肺泣血,心中剧痛裂骨,根本无法站立,却没有晕倒。后来她曾自我剖析,也许,打从骨子里,她就并非倚仗意识的暂时丧失以作逃避之人。还也许,上天不容允她以意识的暂失来躲避痛苦。无论如何,这是她必须承受之痛,也是她成长之路必经之殇。 只是,当时的她如果不假借昏迷,她实在难以掩饰悲愤交加的情绪。她或许会冲至赵识德的遗体前不顾形象后果地放声大哭,也或者会操枪胡乱扫射秦立公。 赵识德最后的遗言警示了她,提醒了她,她知道,他最后所言,句句另有所指,说给她听。尤其那句“生,有生的使命;死,有死的光荣”,这是他自行赴死保全她的预示,他为她为她没能成功营救,为她的懦弱怯退,祭上自己的性命,她有什么资格放纵恣意? 因此,在假装昏迷后,温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精神力气控制五官和肢体的异动。她不能流泪,不能颤抖,不能有丝毫异样表情。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一晚痛苦艰难。直至她被乐弈等人送进陆鸿影的医务室,陆鸿影以检查为名,将所有跟随而至的人驱至门外,她才将身子瑟缩成一枚小小的隐翅虫,冷汗透衫,浑身发抖。 陆鸿影替温宁盖上棉被,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低喃道:“好好睡一觉吧,可怜的孩子。” 镇定安眠的针剂缓缓注入温宁体内,她渐渐陷入沉睡。 在进入睡眠的最后时刻,她隐约听到外室陆鸿影与乐弈的对话。 “她这是惊累病交加,加上有轻微低血糖和低血钾,引发虚寒昏厥,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陆鸿影说。 乐弈微有急切,“这怎么会?今晚的事情也不算格外紧张吓人,上回醉川楼的事情,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 陆鸿影嗔怪道:“这你得回去好好问下校长了。此一时,彼一时,你们也不想想,人家小姑娘刚来特校的时候是多么健康的人儿,在咱们这儿折腾没到一个月,又是怀疑又是苦肉计的,她又不是正经特工,要能熬得住,才叫怪事、可疑!” 乐弈低声道:“那只有……请陆姐多多照抚她了……” “你呀你……”陆鸿影轻叹,“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对她尚有情份。我可警告你,温宁这样好,盯住她的可多。爱一个人,不是在心中爱,而是应当用行动来爱。你一味端着掖着,往后有的后悔……” 隐约乐弈发出一声苦笑。 温宁在学员们出操的跑动呼号声中醒来。有那么一瞬,她恍惚回到当初来特校的第一个清晨,清露习习,草木甜香,如果曾经发生的,全是一场梦,该多么好啊。 她拔掉手上的针头,蹑手蹑脚下床,倾听室外似乎没有动静,便在这间小小病室行动起来。褥下,床头,床底,药柜,一一翻查。没有什么可疑,所有的物品,都放在它应当放置的地方,也没有多余之物。 她有些颓然地坐在床沿。扪心自问,她并不清楚自己想要验证什么,当然,也无所获。 过了一会儿,不愿放弃的她再度打开床头的抽屉。里面一横两竖放着三支玻璃药管,盖头破碎,有两支里面的药品早已用了,另有一支却还剩三分之一。 随手拿起其中一支药管,摇了摇,又凑到鼻间嗅,无色无味。待到放下时,暼见药管上的分子式,蓦地心念一动,快速扫视另外两支药管的品名标签——那是同样的分子式。再细看剂量,凝思细思,霍然心惊。起身查看自己所打点滴的药名,贴在药瓶的纸笺上,同样的分子式跃入眼帘! 正在心惊时,外间有了动静,有人推门。 她连忙将空药管放入抽屉,可是事出仓猝,难免发出碰撞的脆响。 陆鸿影推门开灯,出现在温宁面前。仍旧温和的笑容,只是目光却停顿在半开的抽屉上。微微一笑,便要走过去关上抽屉。 温宁警惕着陆鸿影的靠近,待到她真正步步靠近,终于凝目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三番两次给我下药,今天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 陆鸿影不紧不慢地关闭抽屉,蹙眉看了看还剩半瓶的药水瓶,“金陵大学数理系的高材生,氯化钾的分子式你不是一眼就认出了?” 温宁声音微有颤抖,“为什么给我注射氯化钾?” “你低糖低钾,适量补充难道有错?” 温宁猛地拉开抽屉,“适量补充?一支5毫升,三支15毫升,我需要补充这么多?我确实低糖低钾,可也曾听医生提起过,氯化钾用药浓度过大,会引发心脏骤停,甚至致死!” 陆鸿影静然地看着温宁,眸色如墨,深沉不见底,听到此处,攸然勾唇一笑,道:“可是,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中气十足地跟我说话。” 温宁深知论武力绝非面前之人的对手,也知无法装傻掩饰,因此一直说话来拖延时间,只盼此时有病人前来问诊,同时也关注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浑身上下,确实没有异样反应。意识到这一点时,又一转念盘旋而上,脱口道:“这些药,不是用来对付我的——”惊觉失言,连忙将话头回挽,“陆姐,我误会你了,真不好意思——我身体好了,可以走了吧——”她生涩地撇嘴,想挤出一缕笑意,却发现心中的悲痛左右了面部表情,她实在笑不出来。 陆鸿影抢步挡在温宁身前,淡淡道:“你没有误会我,想到什么了,说出来。” 温宁低头,一把枪,抵在她的腰间。 温宁只得退后两步,在持抢的陆鸿影示意下,重新坐回床头。 陆鸿影说:“说吧,把你的揣测说出来。不要东扯西拉。要看你的才能,值不值得我留你一命。” 温宁显得怯生生地,“陆姐,我是瞎想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就把你的瞎想说出来,”陆鸿影面色一冷,直接将枪口对向温宁的眉宁,“天在亮了,我没时间跟你啰嗦。杀你,处理掉你,对我而讲,并不难。” 泪水涌向温宁的眸下,她的眼眶红红的,涩声举起双手,“我说,我都说。这里的三支药虽然都是氯化钾,但瓶口痕迹有新有旧,其实您加入盐水里给我注射的,只用了三分之二不到5毫升,这是正常的点滴补钾量。”说话间,她指向那支剩有药品的琉璃管,又接着说:“至于那两支用光了的,我大胆猜想……”放低了声音,凑近陆鸿影,“您是用在了前些时日猝死的学员身上——” 陆鸿影目光一凜。 抓住这难得的间隙,温宁挠手去夺陆鸿影的枪。孰料陆鸿影应变速,持枪的右手后缩同时,左肘朝温宁颌下挫击,温宁吃痛闷哼的同时,已被牢牢压制在床上。 陆鸿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宁,枪口抵住了她的眉心。 乍然间浑身气泄,温宁木然地闭上眼。 真是无用至极,所有的努力全是白费! “起来啊,怎么,不跟我瞎扯了,不跟我来什么攻其不备了?”陆鸿影声音冰冷。 温宁的思绪飘飞,飘至极远极远的地方…… 清浅小溪流过无际的竹林,河岸绿柳垂拂,潮来的时候,江水涌进竹荫里,鲦鱼成群,窜成一片片淡墨色的影子。她在竹丛中飞跑,看碧蓝天光,映得水里的细沙闪烁跳跃。母亲觅踪而来,轻轻唤着:“小囡,小囡……”每一声,都软呢甜糯。父亲却会出其不意地跃至跟前,拎小鸡般一把将她抱起,哈哈大笑的同时,又将额头与她紧紧相抵……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泪水不知不觉濡湿了她的面颊…… “怎么,赵识德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吗?!” 陆鸿影的话俨如一声焦雷,将温宁拉回现实。 温宁猛然睁眼。 压制在她颈下的力量陡然消去,陆鸿影收抢,将枪搁在床尾。 “你!?”温宁又惊又疑地弹跳起来,一时晕眩,险些站立不稳。 陆鸿影这才略带怜悯地搀扶温宁一把,审视着她,别过身子走了几步,停下,侧目视她,道:“上几,下几,除几,可解九连环?” 温宁怔然片刻,喃喃道:“你,原来是你!” 陆鸿影道:“不错, 是我。” “真的是你。”温宁有入梦的幻感,“我早该猜到,我将赵记关在醉川楼的消息放在树洞里,罗绳没能来拿,是你替他取了情报,当天借买药之机送了出去。很多时候,你都在提点我。包括施药让我进醉川楼的地牢,也是你的主意——” “对。”陆鸿影脸上总算露出一缕赞许,“我们一直想要营救老赵,可秦立公对我并非完全信任,我身为医生,为一向设立的身份形象所囿,不参与特校具体业务,难以从乐弈和罗一英身上打听到关押地点。恰好秦立公对你生了疑心,我想,惟有让你成为秦立公劝降的一步棋子,才能通过你打听到关押点,只好兵行险着。” 温宁说:“其实,那天你用暗语跟我接头,我就猜到七八分。你虽然变了声调,但说话用气的方式,很熟悉。” 陆鸿影说:“你的聪慧,远胜常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你的使命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可是!”思绪回到现实,心头剧痛再度升腾难忍,温宁嘶裂了声音,道:“为什么,您为什么现在才跟我接头。早一点,早一点,我们就能救出他了!为什么——” 陆鸿影连忙捂住温宁的嘴,示意她轻声,哽咽道:“温宁,你是一名特工,控制住你的情绪。我们……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可是秦立公太狡猾了,党的工作纪律和老赵在被捕时传出的消息,都是不许咱们为救他无谓牺牲。” 温宁伏在陆鸿影怀中低泣,“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在我的面前,在我的面前……”紧咬牙关,不舍吐出那个“死”字。 陆鸿影抚摸温宁潮湿的面庞,“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很想大哭一场。是的,丧父之痛,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温宁浑身一震,“你,你怎么——” 陆鸿影目光哀悯,低语说:“你的难受和你的疑问,一样多。但是现在,你必须忍耐,听我说,或者咱们讨论更重要的事情。时间不多,我让你此时醒来,就因为外来的出操声可以压住咱们的谈话,此时也极少有人来看病。” 她说:“我知道,老赵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你在杭州的父母,其实是你的伯父伯母。民国十六年,蒋介石叛变革命,搞起白色恐怖,你的母亲不幸被捕牺牲,你的父亲背井离乡。可是,无论处境如何艰险,你的父亲,老赵,从未停止过打探你的消息,也是他,暗中部署,将你也引到这条路上。” 温宁心中震动不已,双手交互紧扣,指结拧得发青。母逝父逃那年发生的事情,早慧的她虽年仅十一岁,已然懂得大半,家破人亡的惨疼,多年来尤来萦绕难断。虽然待之如同亲生的伯父伯母,从未透露她的亲生父母真实身份,可是她早早有了怀疑和判定。这也是党组织在大学对她进行发展考察时,她毫不迟疑的原因。她始终相信,父母亲所走的路,不会错。直到,在醉川楼的地牢里,她甚至可以仅凭声音,就认出了阔别十余年的父亲。她主动谈起三国,谈起关羽,让父亲也认出了她。秦立公当然无法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出端倪 ,因为,这根本不是同志间的接头,而是久别重逢的父女在共叙亲情。 温宁泪眼婆娑,听陆鸿影继续往下说。 “我与老赵,在十余年前,就曾经合作过,因此对你的情况有所了解。对,小飞同志,我现在可以解答你的疑虑,我就是党潜伏在特校的那个人,是老赵要保护的那个人。 陆鸿影让温宁脱离自己的怀抱,郑重地伸出手,道:“重新认识一下吧。小飞,我的代号是,双关。” “双关!双关是你!”温宁在悲痛之余,难禁惊诧,“我听妙手说起过,说双关是党隐在军统内部最早的一枚棋子,立功无数。可是,我在本部听人提到,说双关已暴露被捕,被他们杀害了!” 陆鸿影摇头,“那是第一位双关。当他牺牲后,我就继承了这一代号。也许,很快,你就要继承我,成为下一个双关。” 温宁惊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鸿影说:“这次营救老赵,将是我身份暴露的第一步。” “就因为你在昨天出去过一趟,秦立公就会怀疑你?” “不仅如此。秦立公老谋深算,在部署昨天行动的时候,已经把学校中高层干部分类归划,一旦事败,他可按图索骥,缩小范围,迟早,会疑到我的头上来。”陆鸿影见温宁面带疑虑,解释道:“昨天的事,他故意将处诀老赵的消息泄漏给中高层人员,但没有透露行刑时间,就是指着共产党施救时一打尽。最终行动失败了,且有人埋伏在醉川楼外,这说明什么?说明潜伏在特校的共产党,是既知道明确处诀时间在昨晚,又知道老赵关押地的,且有机会通风报信的。知道明确处诀时间的有罗、乐、王和你我,当然,特校里其他几人也可以通知别的渠道猜到行刑时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知道老赵关押地的,只有罗、乐和你三人,有机会通风报信的,是我和乐,我出校买药,乐一直在外游荡。” “那么,三者同时兼备,惟有乐弈啊。再次可疑的是我,您反而是可疑度最低的。” 陆鸿影说:“你想想,如果是乐,共党早有机会施救,哪里等到昨晚冒险。何况罗一英亲手抓回老赵,全然不在怀疑人选中。而你,看似可疑,但因为一直被盯着,根本没有机会报讯。惟有我,秦立公会怀疑我从罗一英或者乐弈身上打听到了什么,毕竟,我对罗有过救命之恩,罗的嘴巴也不算很牢。秦立公知道我的本事,认定我能够从她身上套出话来。” 温宁说:“可是,我能看得出来,秦立公也信任您啊。您不是跟她共事多年,又救过他命吗?凭这一点,还得不到他的信任?!” 陆鸿影不以为然,“你可知道,作为特工,越是无偿不求回报地牺牲,反而会成为怀疑的依据。我是曾经救过秦立公,秦……曾对我也有过特殊的情感,可是,我一早地回绝了他。这就是他生疑之处——他无法理解,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为什么可能舍命救他?他一直在暗中研究共产主义的著作,研究共产党人。也许,在夜深人静时,他会细思极恐——是不是惟有共产党人,才会如此无私?” 温宁听得打了个寒噤,脱口道:“不会吧,他的想法,会如此变态无理?!他是国民党死忠分子,您当初,就不该救他!” “不错,那次执行任务,我是可以不救他,全身而退。可是,秦立公并非十恶不赦,他反共,也抗日。至少在那次行动中,我与他是在同一战线,他是我的同袍、战友,我不能假借日本人的手杀死政敌。这是我们共产党人最基本的政治道德,也是最基本的为人道义。我们是特工、间谍,但,首先,得有人性,要做人。”说到此处,陆鸿影的眉色带上几分凝重。 温宁却是不服的,“就为着这一点,你宁可让自己身受重伤,委委屈屈地做一名小小校医?陆姐,您亏不亏啊!” 陆鸿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我个人而言,确实吃亏得厉害,可对于大局而言,并不亏。至少,我心中坦荡,且能继续深度潜伏在军统内部,为党工作。你想想,你的父亲,老赵,昨晚分明可以一枪打死罗一英,可是他为什么最后放弃?”说到此处,又补充解释道:“昨晚我为罗一英也看过病,她把经过全告诉了我,她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 温宁眼眶再度浸红,“都是她!她突然杀出,让咱们功败垂成!爸爸就不应该放过她!” 陆鸿影沉默良久,又将温宁温柔地揽入怀中,说:“可是,孩子,你想想,你的爸爸为什么会放过她……罗一英的未婚夫死在抗日战场上,她恨日本人,对我党有所误会。这样的人,是可以争取的。你的父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愿意拉她陪葬,也是给予她重新认识我们的机会。我相信,他能这样做,就不会觉得冤,不会认为亏。也许有一天,在我们的工作和努力下,罗一英会后悔往日所为……” 温宁听不下去了,一把攘开陆鸿影,愤然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咱们下一步的第一项行动,就是杀了秦罗二人为牺牲的同志报仇。原来您竟然让我不要报仇?您是要让我与杀父仇人,一笑泯恩仇?不,恕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陆鸿影面色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大局。有项工作我必须传达给你:日谍上次行动受挫后,已经蛰伏很久,前线战事吃紧,他们不可能继续静默下去,‘珍珑’行动的下一步计划,必定已在筹谋当中。虽然不知道行动的具体内容,但潜伏在日本高层的同志传递出来消息,这次行动目标就是特校。我们必须勘破他们的阴谋,保护好大后方!你是党的同志,服从命令,服从大局,这些不需要我来教你吧。在大局面前,先放下你的私怨,这是你的使命!” 温宁别过头,负气地说:“咱们跟他们讲人情,他们跟咱们讲这一套吗?我办不到,要不,您向上级报告,换个人来吧。要我天天面对杀父仇人,还摆出笑容,虚以委蛇。您方才也说,作为特工,先得有人性,做人。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陆鸿影再度深深凝视温宁,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孩子,这是你父亲的遗志,也是他牺牲自己保全你的用意。你确定,你一定要辜负他吗?” 温宁说:“他的遗志?他的遗志会是保全那些军统特工?!” 陆鸿影断声道:“他的遗志,是保全咱们的国家民族。如果保护特校,是保全国家民族的一部分,他必定毫不犹豫。你是他惟一的女儿,想想幼年时他对你的言传身教,想想你入党时的誓词。小飞同志,我以上级的名义,请你认真反省!” 想到父亲,温宁重重地抚着胸口,咬唇道:“我接受批评,我会反省。” 陆鸿影说:“瞧你的模样,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我承认,你聪慧过人,是干特工的材料。可是,我也得批评你,你的大局观不够,你在特校的工作存在许多问题!” “有哪些问题,愿听指教!”听她这样说,温宁的不服又添几分。 “记得你第一次来到诊室,我曾经跟你说过,与特校里的女孩子们相处,要以已度人,以人度已,融入她们之中。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呢?利用她们之间的矛盾和心病,摆脱危机,完成上级交负的任务,于你虽说迫不得已,可你是否也曾沾沾自喜过?” 温宁被陆鸿影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半垂了头。 陆鸿影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啊,小温,在女人堆里挑唆利用,手段终究算不得高明,也会增添她们之间的离心背德,这于我们下步的工作是不利的。” “收服人心的事情,都由您做了。我趁隙挑拨一二,与您岂不是相得益彰!”温宁几不可见地撅了撅小嘴。 “你错了。因为特校人心乱,日谍才能从中渔利。惟有让人心齐了,稳了,平了,才能找到执棋!” 温宁一惊,“您是说,执棋确实就在我们身边!” 陆鸿影目光熠熠,“对。前段时间,咱们与秦立公的关注点,都在你父亲身上,执棋也隐而不动。随着珍珑计划的开展,此人必定按捺不住。挖出此人,任务落到你的肩上!” 战斗的激情缓缓在温宁心底点燃,心绪渐趋平稳,她重重点了点头。 陆鸿影欣慰地一笑,“所以,温宁,从现在开始,你要跟我保持距离。不过,幸好你生病了,还是真的生病了。这段养病的时间,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让你更好地完成潜伏使命。至少,秦立公绝对难以想象到,昨晚的行动,是你与我合作才能施行。他既无法想象,也难以接受,如今特校的中高层,居然有两个共产党。” 温宁在点头的同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可是,您为什么要用氯化钾杀死学员?” 陆鸿影说:“我杀死的,并非普通学员,而是混进特校的日谍。他在暗中跟踪监视我,我无法确定他会发现什么,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击晕后,静脉强推氯化钾,造成剧烈运动后心跳骤停而死的假象。虽然据我观察,他仅是小角色,应当不会知道执棋是谁,可是我这个人,想必也早已落入日谍的重点防范。我有预感,他们很快会对我下手——”轻拍温宁肩头,“小飞同志,全盘接手我,你要随时预备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粉墨登场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温宁一“病”,又是十来天。这期间,真正养病的时间当然屈指可数。陆鸿影教会和告知她很多东西。远至十几年前秦立公的旧事,近至她与石州地下党的紧急联系方式;大至爆破技能,小至最实用的特工技巧。温宁学得很快,惟独没能掌握的,仍然是枪支射击。 在温宁“养病”的同时,特校也着实沉寂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哪里走露了风声,学员猝死假报病故,秦立公设计诱捕中共地下党失败等近期事件,全让本部知晓了。秦立公自然难脱干系,乖乖地亲赴本部述职,挨了戴笠一顿臭训。回来后消沉了好些天,时不时动怒,瞅着身边的人,个个可疑,不是日谍,就是共谍。如此,特校内人人自危,连蒋蓉蓉也学会了低调行事,朱景中赌博的次数都大大减少了。 临近中秋时候,特校的沉闷氛围稍有消减。说起来,这都要功劳于罗一英的表嫂。罗的表兄姓方,这位表嫂,也就是方太太,据说原先在上海做医药生意,这回由敌占区回返故里,顺便带来些多年积存的舶来好药。其中一种膏药竟然对罗一英的腰椎病起了效,让一直卧床休息的她不出三天就站在了一众同事面前,虽说称不上生龙活虎,倒也是全须全尾,让大家咋舌称。周玉颜听说此事,婉转求了一贴,肩周炎的老毛病大为好转。如此,由罗一英搭线,周玉颜与方太太倒成了朋友,周玉颜不时在秦立公面前夸赞方太太为人大方,做事周全。 没想到这位方太太能干不说,也是有大底气的,言称要长居石州,很快就由周玉颜牵线搭桥,从那位石州县太爷手上盘下刚刚装修好的醉川楼,再稍作整修,新开了一家火锅城,取名叫百乐门。川地火锅与上海舞厅名字的土洋结合,煞为吸睛,开业以来生意颇为火爆。值逢中秋,方太太惦记着这份人情,特地邀请特校诸人共度佳节。 秦立公一来需顾及刚刚立下大功的罗一英颜面,二来难禁夫人的枕头风,三来也想借机与诸部属聚首,舒解低迷情绪,于是“欣然”应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情难自择 om,。 乐弈暗锁眉宇,自顾抽烟。 方太太笑道:“我这人,多嘴惹事。什么彼此有意我可不晓得,我就看这二位,一来面相,合啊!二来性情,女孩子品格温润,乐老师外冷内热。第三,八字,这八字不用和了,我打保票,他俩的八字绝对合得不得了!再没有比他们更天造地设,天生一对!校长,您必须成全……” “呀!”话未说完,她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余南乍然又朝火锅里倒了一大钵土豆。火锅本已被菜品填得满满当当,油水飞溅,烫到方太太的手背,烙起一圈火红的燎泡。 “小余,你怎么回事呀,太不小心了,还不快向方太太道歉!”周玉颜责怪道。 余南连声道歉,站起拿起面前的醋瓶,“这有醋,我给你冲冲,去热止烫!”走过去就淋在方太太手背。 这下,方太太叫唤得更惨,泪水横流,形象大损。原来醋虽是冷的,但放在火锅旁一段时间,早已受热变烫,浇在伤口只会火上加油。 秦立公也觉得坐不住了,压制着怒气,沉声道:“小余,你在干什么!” 温宁看得清楚,余南与方太太之间隔了一个何曼云,余南是拿准了火锅内红油的沸腾走势,故意逞治方太太呢。 何曼云自然也看出了端倪,轻嗤一声,“天生一对,好骇人的话哟。余南妹妹大概是听懵了,一时昏了头,老板娘,别怪、别怪啊——” “龟儿子,么子天生一对,胡扯八道!”蓦地从隔壁房传来一声暴喝,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人闯至眼前,“哐当劈理”几下捣弄,掀翻了桌上的各色碗碟。 这胆敢在军统石州站一众特工跟前逞猖狂的,不是别人,正是韩铁锤。 原来这间房与隔壁房间是相通的,中间仅以可以左右推动的雕花木门加以隔断。这也是方太太在此楼原先装修的基础上,略加改动的内容之一。她的理由是,川人爱热闹且热情好客,每逢请客必大张旗鼓,如此两室相通,关上隔断是两间房,拉开隔断则能容纳更多的客人。 韩铁锤就恰好在隔壁房间。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日补充兵团连职以上军官的制服总算发放下来,刚由代理连长转正的他忙不迭套上军服,吆喝上二岔子三大炮等数名心腹亲信,打着过节的名号请了假,往城内打牙祭。行至营门时,哨兵要求他着便装进城,穿军服就为着显摆,哪里肯听,一掌攘开哨兵,大摇大摆地带人走了。 补充兵团的军饷时有拖欠,韩铁锤的兜里又是存不了几个钱的,本来他没打算往百乐门火锅城这样高档的酒楼就餐,可临逛到桃园路上,恰好看到温宁下车。韩铁锤的双脚就不听使唤了,不顾二岔子的劝阻,跟在特校一行的后面,也上了二楼。他这副军爷的架势,等闲的小二哪敢阻挡,任他在隔壁坐下了。 菜单递上,韩铁锤一瞅价目,自然傻了眼。可既为温宁,又为面子,怎么能抬腿就走。往常当土匪时,吃白食是理所当然,现在作为**军官,他倒不想损了形象,于是让小二先将火锅底料端上煮着,一边觑着菜单的价目,享受火锅底料的香味儿,一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响,同时思忖找一个好因由理直气壮地离开。 火锅底料越烧越香,隔壁的对话,让他越听越生气,待何曼云再重复那句“天生一对”时,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拉开木门隔断,掀了特校一干人的桌子。 这一掀之下,可真是糟糕了。 “呀呀!”何曼云最为气恼,她今天穿的一袭新做的湖蓝色丝绒旗袍,当襟泼了手掌大小一片辣椒和胡椒汁,想来难洗干净。在座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乎都“挂了彩”,油盐酱醋辣椒汁,葱姜大蒜胡椒粉,红黑黄绿各色齐,一溜儿站起,各自先忙着清理自己的衣裳。满屋惟有摆在餐桌正中的火锅稳稳地沸腾着,不过这顿饭,显然是没法吃下去。 “干什么!找打!”王泽闪避得快,袖上稍沾油渍,距离捣乱的韩铁锤也最近,瞪圆了眼,握拳便要往韩铁锤抡去。 “咳!”秦立公看得真切,猛力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王泽立即反应过来,在方太太面前,这一席人全是教师,哪能一言不和就动手,而且功夫这样好。想到这里,又见一旁的乐弈和朱景中都没有妄动,愤愤将捏紧的拳头放下。更可恶的,狡黠的韩铁锤也察觉出特校诸人的“为难”,理直气壮地索性对吼,“我干什么,你还敢打我不成!温宁小妹子,是我早早预订的媳妇儿,你、你,你们——”由秦立公开始,一一指划在场诸人,“你们不是不晓得!怎么,现在还搞一出什么天生一对,欺负我啊!” 温宁瞅着韩铁锤这副霸王耍横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还没说话,方太太却提高了声调,道:“噫,这是闹哪出?戏文里的王老虎抢亲,还是电影里的刘三抢依依?这位军爷,瞅您干的什么事,还有没有王法?” 韩铁锤叉腰昂首,“老板娘你不是在做媒吗,要拆散我的姻缘,我还没问你王法在哪儿!你敢坏我的事,别说这一桌酒,连着你这家酒楼,我也给你拆了,你信不信!” “这,这——”方太太跺脚,“你是土匪啊!没见过你这种不讲理的!报警,伙计,快去报警!”一名伙计应喏 着飞跑去了。 “您说对了,我就是土匪大当家出身!”韩铁锤一拍胸脯,二岔子和三大炮喽啰般护卫在两侧。 方太太面色雪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烫的手痛,一时又低头往手背连吹几下缓解疼痛。 “方太太,”秦立公压抑着怒意,“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是我们招惹了这蛮人,将贵地闹得这样不可收拾。温宁,这件事因你而起,你有什么话要说?” “韩铁锤,”温宁深知自己必须站出来。对于韩铁锤多次与她“攀姻缘”,她早就不气恼了,想到他曾经三番两次救她,甚至设计对付虎口,心中难免感动,连连使眼色,“谁……谁是你媳妇儿……胡闹!打算等巡警把你押送回去?还不快走!” “怎么不是!我认准就是!今天必须把这件人生大事给落实啦!”韩铁锤将脖子一拧,“数一数,你救过我两回,我又救你两次,恩上加恩,情上有情,我认准的打死也不回头。瞧,你的同事和领导全都在,你说话,认了,咱们以后可就好相处了,对不对?!放心,我会把你当祖宗供着,一辈子对你好!” 这一席话,说得温宁尴尬地红了脸。韩铁锤的出现,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人生和特工生涯的意外。他的各种出奇不意,让她难以用常招应对。救过她,也常将她置于尴尬境地。而面前的他,看上去粗鲁,傻气,却难掩真情。这一瞬,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人,也许可以做到,不论她是什么身份,会豁出命出助她,护她,救她。他值得她信任。 真可怕!她立即反省,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并非自己的同志,凭什么值得她完全信任?! 温宁立即将这陡然冒出的念头压制下去。 “这哪是抢亲,是逼婚哟!”周玉颜不满地嘀咕,摆出领导夫人和长嫂的架势,上前将温宁掩在身后,“什么玩艺儿,也配得上咱们的小温,别理他,咱们走!” “不准走!”韩铁锤一个闪步,将门堵得死死的。 “各位老师,你们算是秀才遇到兵了。”方太太一边吹着手背,一边扒拉开众人,站在韩铁锤面前。短暂的恼怒后,她很快恢复自若从容的老板娘状态,将韩铁锤上下打量,说:“仔细瞧,这位军爷糙是糙了些,不过痴情难得啊,算了算了,损破些碗碟筷子值什么。这样,各位军爷难得来小店,正好交个朋友。想吃些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挥挥手,示意门外的伙计去端菜,又转身询问秦立公的意见,“秦校长,今天好日子,咱们换间房,继续——” 韩铁锤软硬不吃,忤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太太几不可见蹙了下眉头,正拟再劝,一直坐在角落闷头抽烟的乐弈按熄了烟头,淡淡道:“方太太,您方才拉扯的是我与温宁的登对关系,怎么,我还没说话,就要另外开席了?” 满屋人均觉意外之至,目光聚焦在乐弈。韩铁锤更是瞪直了眼睛。 乐弈面色淡漠,看向韩铁锤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韩铁锤,如果我说,我也喜欢温宁,你怎么说?” 室内户外悄无声。 温宁从雕镌梅影的玻璃窗栅栏朝外望去。单薄的榆树桠上骑着一轮满月,月色如此饱满,枝桠像不胜重荷,瑟瑟摇晃。 她由心底长长地叹息。从玻璃的镜射中,她看到余南眼角噙着的那滴泪。 乐弈还在继续说:“……那么,是我与你打一架,比格斗,射击,还是刀剑?”他每说一项,韩铁锤就用力点一下头,这是铆足了劲敢拼的架势。 “再或者,干脆一点。一人拿一把枪,相互对射,活着的跟她配对,死了埋了拉倒?”乐弈轻描淡写地再抽出一根烟,缓缓点上,悠然地看向韩铁锤。 韩铁锤怔了怔,品出了乐弈话意的讥诮。 “那么,温宁,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竞技的奖品?”乐弈终于抬目,温和的目光看向温宁,“为什么不问问她,她的意愿是什么?” 韩铁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对对对,是该问温会计的想法啊?”蒋蓉蓉拍手称赞,推攘着温宁,说:“温会计,你说说嘛,你是什么想法?”附在温宁耳侧,“乐弈多好啊,选他!把那土匪打发了,一了百了。不然往后有得你烦。” 这是不行的。理智在警告温宁。不仅因为不能伤余南的心,更因为她与乐弈不能走得太近。她没有信心,能在乐弈的眼皮子底下将所有行迹瞒天过海。 其实早在三年前,她与他,已然分道扬镳。 而且,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上去合情合理,却透出一种难言的诡异感。 她的思路绝不能朝合情合理的方向依顺。哪怕,她的选择,悖离这一刻的本心。 在周边众人的起哄催促下,她双手交错反复摩挲,极力表现内心的复杂与羞涩,踌躇半晌,低头轻声道:“我跟乐弈,从前有过一段……不过,已经过去了……” 乐弈面色微滞。 韩铁锤眼睛一亮。 “报告,报告!” 在温宁支支吾吾还没有说完的时候,秦立公的勤务兵小张扒开堵门的韩铁锤闯了进来,喊道:“校长,学校出事了!” “什么事?!”秦立公立时来了精神。其实在这间屋里,最尴尬头疼无奈的,并非温宁,也绝不会是方太太、乐弈、余南,而是身为长官的秦立公。以他的身份,眼瞅底下人为着小情小爱,闹出这种在他看来小儿科、“幼稚”的纠纷,实在是骂也不成,走也不成,看热闹也不成! 小张四下看看,审慎着开口:“就是……上回猝死那名学员的爹,刚才到学校认领骨灰和抚恤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一口咬定儿子是被咱们虐待死的,狮子开口要一大笔抚恤金,还拉了一大帮子臭哄哄的乞丐在校门口吆喝胡闹!您们都出来了,家里的老师也不敢做主,再闹下去,只怕周围的老百姓全凑上来看热闹了!” 罗一英说:“不是有陆主任在么?” 小张说:“嗨,您又不是不知道陆主任的脾气,这种琐事,她怎么会理睬。” 管它大事小事,能解围就是好事!秦立公一拍桌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还愣着干什么?总不成让一群叫花子把咱们学校占领了去?!走,全给我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不想放弃 om,。 十几个乞丐围住特校,当然不算什么事儿。秦立公带领众人赶回,车停在校门时,那些乞丐还不知死活地围上来瞧美女,不必下令,朱景中、乐弈和王泽三下五除二,逮住二三个领头闹事的,老鹰逮小鸡般拎进校内,其余乞丐见势不妙,立即作鸟兽散。 这类事件,依规应由朱景中处置。朱景中也是拍着胸脯当仁不让,不过秦立公看着朱景中喝了二两小酒似醉非醉的模样,到底不放心,便令乐弈随同协助,其余人等各自散了。 温宁留意到余南神色郁郁,本想与她私语几句,不过电讯组事多,临时又来一份密电需要破译,眼看她匆匆离去,温宁只得以复诊为由,来到陆鸿影的医务室。 借搭脉之机,将当晚发生一切,原原本本告诉陆鸿影。陆鸿影认可温宁的直觉和疑虑,说:“我虽不在现场,也能感觉到气氛并不愉快,那位方太太倒真是挑拨是非的好手。” 温宁警惕地说:“难道说,方太太有可疑?会不会是日本人派来的?” 陆鸿影笑了笑,“没必要草木皆兵。其实你也在本部那样的大机关呆过,这种腹里藏刀、八面玲珑的女人,实在不少。有时根本无利可图,可让旁人不快,她就心底欢喜。自诩在场面上如鱼得水,无非是抓住了别人的弱点,肆意玩弄而已。如果这位方太太憨憨厚厚的,才真正可疑。再说,后面韩铁锤的突然出现,闹出那么一大出,并非她能掌控。” 温宁撅撅嘴,“我就是不喜欢她,这是本能,也是直觉。” 陆鸿影笑得隐讳,“因为她揭破了你与乐弈?” “您说得对,这就是她那类人的可恶之处!”温宁恼怒地说:“自作聪明,打着为他人着想之名,行窃取**之举!” “看来今天的选择确实让你为难了。”陆鸿影站起,收捡诊室内的医疗器械,拉高了声音,说:“你的病好得**分,以后不必天天来了!”又压低了声音,“你的选择没有错,只是为难了你自己……早点回去休息吧,那位方太太,还是得留意……” 这一晚,温宁当然休息得不好。一则因为百乐门火锅城发生的事情让她左右悬心,思前瞻后,忆往念今,难以成眠,二则那位猝死学员的父亲被安置在男教工宿舍区,直听得他整晚怪叫凄哭,四更以后才渐渐安歇。 次日清晨,温宁起得早,迎着学员出操的声音走出院门,环绕校园步行。走了一两圈,再度行至红叶飘零,絮枝瑟落的三岔路口,遥见远远走来一人,看身形正是乐弈。 温宁便稍等片刻,待乐弈走近。 不过相隔一晚,颌下须黑,眼底乌青,乐弈的容色竟似憔悴好几分。 温宁问:“怎样,那位学员的父亲,总算安生下来了?” 晨露点缀在她的发间,又照进她昂首相问的眸子里,分外莹亮。 乐弈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楚,“……这件事,有点问题……” “哦,什么问题?”温宁问道。 乐弈再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温宁赶紧说:“抱歉,我随口问的,违反纪律了。”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快开饭了吧,咱们走快些。” 乐弈紧赶两步,“你……等等。” 温宁其实是有几分畏缩与他相对的,如何解释昨晚宴席上她最后的回答,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然而乐弈似乎比她还要犹疑,待她闻声站定,仰望头顶枫叶良久,才听他说道:“温宁,如果说有一件事,我后悔了。你说,该怎么办?” 此时,温宁已并不觉得如何惊诧,“那要看为什么。人生向前,尤其你是干这行的,应当明白后悔二字,最不顶用。” “对,我以前从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片刻。失误了补救,错过了寻回,没有时间后悔。不过,那天晚上,看着你晕倒在我怀中,我突然后悔了……”他沉默一会儿,“只有抱着你的时候,我才能感觉,我的手,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是温暖的。还能觉察到,我是活着的……” 他蓦地将她揽腰环抱,清洌的气息环绕在她脖颈间,“温宁,我不想再放弃你了……”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毫无动弹的余地。 温宁心绪杂乱,这是为什么呢?究竟是情还在,他才会如此,抑或只是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她? 如果是后者,她可以理解和怜惜。可是,自己又成了什么? 似乎有不甘,但也无从指责。 她努力要从乐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又无从着力。 她有些恼怒了,压低声音喝道:“乐弈,放开我!” 乐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加倍用了气力,将她箍得更紧,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纠缠中,前方气喘吁吁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喂,你们两个,快去帮忙!” 跑近前了,乐弈一瞧,是守门的李老头。李老头不期撞见这一对男女拥在一块儿,赶紧背过身,叫唤道:“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乐弈连忙放开温宁,整整衣裳,“老头子,发生什么事了?” 李老头这才回过身,将温宁打量一番,笑咪咪地说:“还能什么事,上回你们抓过的凤凰山土匪头子又来了!” 温宁惊讶,“韩铁锤?”大清早的,他来特校干什么? “对,就是那家伙!非要闯进咱们学校,我一个小老头子,拦不住啊,现在又是早操时间,行动队打电话也没人接。这都咋了!只好让门值卫的几个小子先挡一挡,我亲自搬救兵。瞧你们这边有人影,离校门最近,这不,真是抱歉——” 李老头越是可劲说抱歉,温宁越觉着难为难。腹诽这看门老头果然滑头,他心里可乐得很呢。她笑了笑,说道:“大爷,谁还不知道您啊,小小土匪哪能把您难住。定是不想作主,拉乐队长挡刀枪!” 李老头翻着眼珠子,呵呵笑道:“小乐,从前我就给你算过,你命好啊,瞧这姑娘,多机灵!怎样,凭咱爷俩 的关系,帮不帮我挡刀枪?” 乐弈说:“还能怎样,您是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 三人快步来到校门口,果然看见韩铁锤在校门口跟几名佩枪的哨兵推推攘攘。这些哨兵通常只在门楼上监视,是被李老头临时喝喊下楼帮忙的。 韩铁锤瞅见温宁走近,欢天喜地打招呼,“温宁妹妹,媳妇儿,你来了!快让他们放我进去。” 温宁脸上臊得发热,怒瞪韩铁锤,“快把他赶出去,这里不是寻亲的。”乐弈挥手,示意哨兵拉上步枪刺刀,强行推赶。 韩铁锤见状,蹦起来喝道:“你们不能对我无礼,我……我有潘司令的手令,专程来特校公干的!” 乐弈一怔,“他真有手令?” 李老头点头,“确实有城防司令部潘司令长官的手令,他后面还带着一个人。” “不就他一个人吗,还有什么人?”乐弈说。 李老头说:“半死不活的一个人,搁在门外头。小乐,这事我真不能做主,那土匪又不肯对我明来意,放进去,铁定是惹事的!” 乐弈说:“我跟他会会。”令岗哨退开,行至韩铁锤面前,“韩铁锤,你也知道,咱们这里不比普通地方,就算有潘司令的手令,我礼让你三分,也不能说进就进了!说说看,你此行,究竟有何贵干。” 韩铁锤见乐弈与温宁在一块儿,本来窝了半肚子气,斜觑乐弈,说:“胆敢不放潘司令的手令,别忘了,你们军统还欠咱们司令一个大人情,翻脸不认帐,真有什么的!” 乐弈说:“一码归一码。难道韩大当家原先不是土匪头子,是帐房里的伙计?习惯了先清旧帐再说新帐?这种气志,难怪连土匪当当不成。说是投军报国,别是被其他山头的压得没法活了吧!”他这一讥笑,旁边几名哨兵起哄助威。 韩铁锤气得拳头紧握,恨不能直劈乐弈的鼻梁,将面前这张自愧不如的俊脸打瘪,却见温宁连不迭朝自己使眼神,轻念一想,化怒为喜,说:“行,反正我好意前来,你们非但不领情,还处处为难。我走行了,你们你别后悔!” 掉头就走。 “慢!”乐弈喊住他,“韩大当家要搞清楚,我这不是为难,是例行查问。你坚持不说,倒是在为难我。” 韩铁锤一听,乐了,嘻嘻笑道:“对,我就是为难你了,就不跟你说——” 温宁在旁清咳一声。 “我只跟她说。”韩铁锤朝温宁招手,笑得特别亲热,“温宁妹妹人,我过来,我跟你讲。” 温宁便走过来。 见温宁与乐弈差不多并肩,韩铁锤皱了皱眉,拉住她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乐弈也挪两步跟上。 韩铁锤厌弃地瞅着乐弈,乐弈只当不见,遥望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巅。 韩铁锤转向温宁,又换回那副可亲可爱的笑容,讨好般说道:“我给你们带来一个人——”说话时,他指着旁侧一台木质小推车。 乐弈快步走近,见推车上横卧的人发须掩面,一动不动,身上搭着一床薄褥。探脉膊,尚有气息;掀开被褥,衣裳污秽破烂,臭气熏天;扒开头发,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当即追问:“这是什么人?” 韩铁锤仍然只对温宁说话:“我昨晚回营区的路上,捡到了这个人。当时他半昏半醒,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被召入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读书,前不久生病,死了。他是来见儿子最后一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真假老父 om,。 温宁愕然,不由看向乐弈,“那个??昨晚闹事的人??”韩铁锤“捡”到了猝死学员的父亲,那么,昨晚在学校门口闹事,被领入校内折腾一宿的,是谁? 韩铁锤难掩自得,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可不是吗?昨晚宴席上听说有学员父亲闹事,咋这么巧啊,你们学校不会同时死了两个学员吧,啧啧,军统巢穴,果然,男人的头,女人的腰,看得摸不得!” 猝死的学员,当然仅有一人。 乐弈眸中掠过一缕诧然,随即不动声色地拉高搭在车上人身上的被褥,将他掩得更加严实,说:“此人,特校不接收。韩铁锤,你怎么来的,就怎样把他带回去!” 韩铁锤窜起三丈高,“喂,喂,你什么意思!” 乐弈冷冷地看着他,“你要叫唤得再大声些,事情就被你坏了。” 韩铁锤眼珠一转,很快就明白了三五分,不满地“嘿嘿”几声,道:“客气点,把话说清楚,不然别怪我不配合!”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乐弈问。 韩铁锤连翻几个白眼,表达不满与不屑,“我又不是哈儿,会到处嚷嚷?就单独汇报了司令,他也认为事有蹊跷,不然……”看向温宁,咧嘴一笑,“司令的手令,哪这么容易求来?我说,要不是为了我的温宁妹子,我……” “这件事我感谢你,”乐弈打断韩铁锤的讨好卖乖,“不过,我自有处置方式,还请韩大当家的尽快离开,以免节外生枝。”言毕,拉住温宁的胳膊,“走,回去。” “不对,不对!”韩铁锤跃步挡在二人跟前,没好气地说:“你们……你们这些干军统的,还真是过河拆桥,做人有头没尾,呸,是没头没尾。”他愤喷地咂巴着干裂发黑的嘴唇,“回回拿我当枪使,用过了,擦一擦也不舍得,直接朝旮旯角里一扔,你,你——”越说越红眼。 乐弈冷言:“韩大当家,我可从来没敢使唤过您。您自己想想,哪一回,您不是自动送上门的?”他的话刻薄,温宁急得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襟,“你们,有话好好说。” 这个小动作落在韩铁锤眼中,噎得他肺腔充血,吼一声“小白脸,看爷爷打死你!”挥拳就照乐弈脸上打来。 乐弈早有防备,闪身完美避险。 一个不肯罢休,一个有意调弄,于是在特校大门口,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韩铁锤原本暴跳如雷,招式固然虎虎生风,但未免失之凌厉,待与乐弈对战十余招下来,见乐弈冷静自持,应对敏达,不得不将浮躁之心渐敛,收掌势,度敌心。而乐弈本就为激怒韩铁锤,以静制动,本可以轻易击溃这位惯使蛮力的土匪,孰料此人越战越稳,轻敌之意顿收,且莫名生起二三分敬佩。只是打斗声大,学员晨操刚好结束,聚在校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卖个破绽,以巧劲将韩铁锤掼倒在地。 待韩铁锤一个鹞子翻身,还欲再战时,乐弈喝止道:“韩铁锤,你还算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追女人追到学校门口,死皮赖脸,现在打输了还不认帐!” 他这么一说,旁侧那些不明就里围观的学员自然信以为真,就连几名近前的哨兵,也因早就听闻韩铁锤追求温宁的“事迹”,现在更加确信这位粗鲁无礼的前土匪现低级军官,竟然敢与乐弈竞争,意图夺取年轻美貌女教师“芳心”,自不量力! “乐老师,厉害!” “输了的狗土匪,赶紧滚啦!” 喝彩和起哄声顿时响作一片。 看着韩铁锤,分明高大威武的汉子,现在又羞又恼杵在众人跟前,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毕显,温宁心中不忍,蓦地侧首朝向围观人群,喝道:“都在干什么,纪律、规令在哪里,全部给我散了,各就各位去!” 温宁也曾为学员们讲授过财务课,素来一派温言柔行,说话都不曾大声过,给予学员的印象极好,暗恋她的不乏其人。何曾见过温宁这样疾言厉色,再加上眼见罗一英和王泽也过来了,于是慢慢开始散了。 温宁又转身,“韩……韩铁锤,你也赶紧回去吧……” 韩铁锤正自为温宁的维护而窃喜,一听颇不心甘,上前一步,又回头指指推车,急道:“我,我为什么要走!” “韩铁锤!”乐弈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还要你我切磋几招,你才明白?”他的话,包含明显的警示和寓意。 韩铁锤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看温宁一眼,恨恨道:“行,看在我媳妇儿面子上,我让你,不,我饶你这一回!你记住,就这一回!”抡起小推车的推手,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罗一英和王泽二人正好凑上来,王泽一脸好奇,“怎么回事啊,争风吃醋打到校门口了,喂,乐哥,你怎么能让那货全身而退!” 罗一英翘首而望,疑虑地说:“乐队长,韩铁锤推的一车什么东西?” “人,他的老头子。”乐弈回。身为特工,最不缺乏的,就是脸不红心不跳胡扯的本事。尚未想好应变之辞的温宁目瞪口呆。 “他老爹!”罗一英看看乐弈,又看看温宁,“这什么意思,石州的风俗?追求女孩子,要捎带上老爹?不对啊,韩铁锤这种土匪,还有爹?” “不然呢,他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乐弈冷笑,启步离开,抛下剩余的话,“他那样的土匪,难道会推上一车鲜花玫瑰?老人家没剩几口气了,想亲耳听儿子找到媳妇了。怪可怜的。” 王泽瞥向温宁,夸张地嚷道:“就这样,你们一个打人家,一个没同意,心真狠!” 温宁实在哭笑不得,半垂眼帘装作尴尬,撇下取笑不停的王泽和犹带狐疑的罗一英,紧赶几步,追上乐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韩铁锤?” “韩铁锤都能明白道理,你难道会不明白?”乐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如果你不明白,就不会配合我,让今天的事变成闹剧了。怎么,担心有损你的名声?” 温宁确属明知故作,既然出现两位学员父亲,那么其中之一必有问题。以乐弈的行动推断,他必已察觉异样,有问题的多半是留在学校内的那位,因此在大庭广众面前跟韩铁锤争风吃醋,为的是不打草惊蛇。 大约,这名日谍学员虽然死了,但日本人为免其身份暴露,特地派出“假父”来认领尸体。 想到这里,她淡淡一笑,“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为抗日杀敌,许多同志连命都不要,我这点小名声算什么。” 乐弈嘴角泛出一缕苦笑,“如果我的道理,在你心头还有用……能否……”他停下脚步,双手斜插风衣口袋,眉色清淡,语气却郑重得仿佛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再考虑我方才跟你说的事情……” 温宁垂首咬唇,说:“你,现在去哪里?” 乐弈便知道一时得不到结果,心底长叹,缓步往前走,“当然是食堂,一起吃饭吧。” 吃饭时,温宁和乐弈难得地在拥挤的食堂里单独坐在一桌,学员们自动闪避,倒仿佛在有意为他们创造恋爱机会。 温宁心底有事,嚼着馒头的时候左右观望。 “你在找谁?”乐弈吃得坦然,不动声色地问。 “陆姐没来,余南也没来。” “余南常值夜班,不吃早餐是常事。陆主任嘛,总有人顺道替她捎带。” 温宁点头,“一会儿给她捎上两个馒头。” “不必。”乐弈掰开一个馒头,熟练地夹进咸菜,递给温宁,“我一会儿正要去医务室,我代劳了。” "我瞧二位就不必辛苦这一趟了!”何曼云端一钵稀饭,在旁边坐下。 温宁便问她原因。 何曼云撕扯着薄薄的馒头皮,“咱们的校长夫人啊,突犯偏头疼,一大早就将陆姐请上看病了。” 温宁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曼云瞟乐弈一眼,笑得妖娆,“谁知道呢,夫人就是娇贵些。昨晚那人叫唤一宿,也没见别的哪个犯病——”她指的那人,自然是猝死学员的“父亲”。 说音未落,但见温宁“咚”地将碗筷往桌上一推。 何曼云嗔道:“哎哟,小温,我就朝你的乐大哥笑一下,犯不着生气吧!” 温宁急匆匆地站起,“不好意思,我想起一件事,你们吃,我先走一步!” 快步走出食堂,身后何曼云还在调笑,“什么急事缓事,会比跟帅哥吃饭更重要……”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 温宁蹑手蹑脚走进,内间陆鸿影居室的门锁着,她有钥匙——那也是陆鸿影私下“传授”给的。 打开居室,她很快找到了那件重要的东西。 这时,她似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很快,居室门被从外推开。 “温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乐弈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偷龙转凤 om,。 此时,乐弈见到的温宁,刚刚站起,腼腆中带着几许慌乱。 他再度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手里拿的什么?”已然有几分审问含义,目光逐渐锐利,聚焦在她藏在身后的右手。 温宁留意到他神色的转变,蓦地轻扬唇角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抬起右手,展开给他瞧。 原来不过是五六个小小板栗,裹挟着炭灰以及烤炙后的清香。她足侧放着一只小火盆。这是本地人过冬烤火的习惯,头一夜的炭火在临睡前厚厚地盖上一层炭灰,次日不会熄,经济节俭,且常在烤火盆旁埋上土豆、红薯和板栗,借着火温烤熟刨出来吃,滚热又香甜。这个季节,本没有到烤火的时候,只因陆鸿影腰腿有伤,两年来得到秦立公的特批,早早在居室内烤起了炭火。 乐弈松了一口气,见她指尖沾上炭灰,不由自主接过板栗,执手为她吹开。动作进行到半途,见温宁怔怔地看着他,又觉不妥,说道:“匆匆忙忙连早餐也不吃了,竟然在这里偷吃栗子。刚才,真吓我一跳。” 温宁收回手,蹲下将火盆中因刨板栗而挖开的小洞一一填平,“昨晚在路上捡了好些树上掉下来的板栗,往陆姐这里烤着,就想今天来尝鲜。没想到她竟然一早就叫唤出去了,这种好东西,可不能让那些馋嘴的学员偷走了!” 乐弈失笑,也蹲下,接过温宁手中的火钳帮忙,“馋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记得在杭州的时候,有一回不知道哪位同学买了猫耳朵,你一口一个,至少吃了半袋!” “集训的时候多苦,每天都饿得我头晕眼花,已经够客气了!”温宁反诘,“如果是你的,我早吃得干干净净——” “那时你是在吃猫耳朵,不过,也把我的心,吃得干干净净。”乐弈淡声说,专注于抚平火盆中白茫茫一片的炭灰。 温宁赶紧转移话题,“你,你来陆姐这里干什么?” 乐弈说:“我来找东西。” “陆姐不在,你怎么找?能找得着吗?”温宁表现出惊诧,四下看了看,似乎在帮乐弈寻觅他要找的东西。 “有你在这里,大概是找不着了。不过,找到你,也不枉此行。”乐弈缓声道。 温宁有意忽略他的一语双关,剥开一颗板栗递给他,“能吃到板栗,你当然不会亏。” 乐弈自嘲地一笑,嚼下板栗,酸甜难辨,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不文不武,能帮到你?”温宁很欣喜乐弈终于岔开了话题。 “这件事,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也惟有你能帮到我。”说到公事,乐弈神色立即转为郑重,“今天早上校门口发生的事情,你心中有数了?” 温宁说:“我能猜到几分,不会透露出去,你放心。” “我从不担心你泄露。”乐弈说:“实话告诉你,昨晚跟那位学员父亲交谈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怀疑。猝死的学员祖籍川北,可是那位‘父亲’,并没有明显的川北口音。我又翻看了学员档案,从照片上看,这‘父子’二人长得很不像。” “父子不相像,比比皆是。或者,他跟母亲相像。再或者,他们一家,迁入川北不久。” “对,这些都不足十分置疑。不过,我暗自存了心,将档案上的照片拿出,私下唤出一名猝死学员的同班同学,令他辩认,结果令我吃惊——这照片上的人,与猝死学员,根本不是一个人!” “啊!咱们的学员,被偷龙转凤了!”温宁一惊,果然,日本人的手伸得够长,竟然采用这种手段安插日谍。“可是,学员是逐一经过严格政审,档案一式两份,由本部和学校分别保管,入校时也一一把关核对,这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乐弈站起,淡淡道:“学员的档案由朱景中管理,入校的政审也是由他一手包办。如果这中间出了纰漏,他脱不了干系!” 温宁想了想,偏头仰望着他,说:“只是,现在无凭无据,倒不好查他。” 乐弈冷笑,“对,无凭无证,他是做得干净,早早把猝死学员给火化了。哼,现在的天气,尸体放上十天二十天,又有什么关系。” “心虚!看来确实有极大嫌疑。你说要我帮忙,我怎样帮忙?” 温宁在上午上班后不久,来到朱景中的办公室。 作为政教组长,朱景中一向都应该很忙。他得盯着学生的动态,私下恋爱的,他得阻止;师生、学员间闹纠纷,他得协调;违反学校纪律的,他得处置。 温宁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教训两名开小差打报告申请退学的学员。特校并非普通学校,难进,更难出,可戴笠对这些学员又十分重视,严禁教工苛待,更不允许私刑,因此对于诸如此类打退堂鼓、不遵守纪律、不“听话”的学员,思想教育工作尤显重要。别瞧朱景中瘦骨嶙峋,成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面对两名学员,由远古三皇五帝讲到当下领导全民抗战的领袖,由家国大义谈到忠信廉耻,可谓挥洒春秋,句句铿锵,字字泣血,到底将两名学员说得羞愧难当之外热血激昂,主动拿回了退学申请。 等学员离开,志得意满的朱景中嘎了一口白开水,转向温宁道:“温会计,大驾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温宁说了一番“小女子大开眼界,学校秩序井然,您功不可没”之类的奉承话语,盈盈一笑,又道:“方才,我去校长办公室,请示上学期优秀学员的奖励金发放事宜。谈到校风,校长也是将您好一阵夸赞,又突然想起,上学期末,他曾经接见过这几名优秀学员,还共同合影了。这张照片,您这儿有存档吧?” 朱景中一愣,浑污的小眼珠子急转两下,“校长要这张照片作什么?” “校长说,按照规定,这些学员除了档案照外,不允许私下拍照和合影,我上次一时兴起,违反规定,实在不应当。他老人家,请您将照片和底片交给我,送到他的办公室去。” 朱景中嘴角一扯,“哟,这样的小事,他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劳驾美女亲自跑一趟。”站起摆出送客的姿势,“你先忙,我一会儿就送上去。” 温宁却不走,微笑道:“校长交待,让我从您这儿取照片。” 朱景中只得一屁股坐下,挠了挠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这……东西放哪儿呢,让我想想……”打开抽屉翻找,喃喃着,“不会弄丢了吧,瞧我这记性,弄丢了可就没办法了。”又站起,“你等等,我往档案室找找看。” 存放学员档案的档案室,与他的办公室一墙之隔,进入其间的惟一大门,也安装在这间办公室内。朱景中用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打开档案室的铁门,开灯,从内拴上门,快步走进。他从堆积如山的档案盒中,很快找到了温宁所说的那张照片。 他只迟疑片刻,旋即走向墙角,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火柴。 划亮火柴的那瞬,他感觉到不对,晕黄的灯光投射到墙面,他的影子,被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覆盖着。 饶是作为老特工,经历非凡,这一惊也非同小可,一哆嗦间尚未来得及妄动,右肩已被牢牢扼住,一个冷硬的东西抵在他的腰上。 朱景中当然知道是什么,他不敢回头,手中的照片溜落于地。 他嘶哑了声音,说:“别乱来。杀了我,你们拿不到档案。” 身后的声音阴恻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日本人。”朱景中脖子发凉,后背冷汗直冒。 “为什么说杀了你,拿不到档案?”身后人问。 “我在其中一个档案盒里安装了炸药。乱翻乱动,会引爆炸药。” “这个自毁机制设计得不错。”身后人将手枪愈加抵进两分,“说,放在哪个盒子里,不然现在就干掉你!” “那你现在就干掉我。”此时的朱景中,反而镇定几分,腰也挺直了,“身为党**人,我决不叛国!” “呵,你嗜赌爱钱,还有这份爱国心?!”身后人发出一声嗤笑,松开了压制朱景中肩膀的手。 朱景中转身一瞧,大松一口气,又转喜为怒,喝道:“乐弈,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为表报复,挥拳往乐弈胸前招呼。不过,他的拳头刚刚扬起,腰间又是一疼——乐弈的手枪仍然对着他。 朱景中横眉,“喂,伙计,什么意思!” 乐弈挑眉,示意朱景中看向掉落在地的那张照片,“你刚才挺硬气的,决不叛国。说说,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朱景中面色顿时灰白,“什么……什么意思?” 乐弈好整以暇,“我先来解释一下,我怎么进来的吧。用得着解释吗?你成天不是半醉就是赌,连昨晚安置学员家属的时候,也半醉不醒,想要拓一份你的钥匙,对我来讲,实在是小儿科吧。” 朱景中看向那扇铁门,“所以,你跟外头的温宁,一伙的?” 乐弈笑笑,笑得冷漠,“你不傻。现在她在外头替你看着门。怎么样,被抓了现行,还要跟我拐弯抹角?我们的时间不多,多拖一分钟,保不准校长真想起你了,亲自移驾来一趟你的办公室。有些事情,兄弟我,就替你盖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老实交待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朱景中小眼睛骨碌直转,左膝一软,半跪在乐弈面前,拖住他执枪的手,哭丧了脸,“兄弟,你软这回吧,我……我就是赌钱输得厉害,财迷了心窍,答应人家李代桃僵,放了一个人进来。我观察过,那人老实,表现也不错,不然不会被嘉奖,还能跟校长合影,他就是一心报国,苦于无门求上我了!没想到……” 乐弈厌倦地摆脱朱景中的拉扯,拖出侧边一只存放档案时垫脚的小木凳坐下,“没想到他身份诡异?”这也是他想搞清楚的问题,用近乎冷酷的声调,道:“现在我问,你答,简单点。站起来,别像个娘们似的。” 朱景中抖瑟着站起。 “你怎么发现的此人身份有异?” “陆主任说,那名学员是剧烈运动后突发心梗而死。我亲自验过尸,面色青紫,尸班暗紫,与致死病因相符,全身上下也没有别的伤口。我本打算停尸几天,等家属来认领。可是,等我私下去找当初那位给我借钱的中间人,我发现,此人突然不见好几天!我知道不好,出问题了,赶紧再去仔仔细细瞧那具尸体,熬了个通宵,总算让我发现,在他肋下,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刺青纹身。” “什么纹身?” “我查看了很久,还亏得我曾经在东北呆过一段时间,总算认出那是一只很小的凤凰,因为与尸斑颜色相近,容易混淆。那只凤凰的形状特,是日本人才会纹刺的样式……”说到这里,朱景中面如死灰,“我……我不敢想这名日谍为什么会突然死了,我我……” “大错已经铸成,你不敢声张,所以赶紧安排焚尸灭迹!”乐弈厉声道:“中间人是谁?” 朱景中扑通一声,再度跪在乐弈面前,声泪俱下,“兄弟,好兄弟,求你不要把事情捅出去!哥哥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如果这件事让校长知道,我就没命了!一场兄弟,一场同仁,你不能瞧看着我死吧!拉我这一把,我这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感恩戴德!” “中间人是谁?”乐弈再一次发问。 朱景中抹一把额头的大汗,说:“就是城南赌坊管帐的向胖子。前几天,他出去收帐,一去就没见回来。都说是卷钱跑路了,老板见人就咒他不得好死!” “真的?”乐弈用枪托轻轻敲打朱景中的脑门。 “绝无半句虚言!”朱景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精神一振地挺腰发了好大一通毒誓。 乐弈捡起地上的照片,揣进上衣口袋,淡淡道:“看在你方才还有点骨气,我暂且饶过你。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件事你是罪魁祸首,还得让我们帮你收捡残局……” 朱景中小心翼翼地说:“我晓得,家属提出要五倍的抚恤金,不然就把事情闹大!咱们,能摆得平他吗?” 乐弈道:“摆不平,钱由你出?事已至此,你认为,学员是假学员,爹会是真爹?” 朱景中额头上的汗水又掉下来了,“那他……不,日本人怎么敢还来,还漫天要价。” 乐弈冷冷扫视他,“我还没想通,要不,你替我想想?” 朱景中连连摆手,道:“不不,兄弟你绝顶聪明,我不行……” 乐弈将脸一板,“下面的事情,该怎么做,你知道吧?”他所指的“我们”,当然包括温宁。 朱景中只差朝乐弈磕头了,连声说:“我一定惟马首是瞻,放心,放心!” 乐弈说:“放下你的烟酒赌,盯住学员‘父亲’,让他自由活动,但不能有丝毫异动脱离你的眼线。” 朱景中附和:“此人想方设法赖在学校,必定有所图。你放心,对付日本人,我绝不会手软!” 乐弈冷笑,“你是说,你不会跪日本人?” 朱景中脸皮重新变厚,一拍胸脯,满腔义愤的模样,“那当然,我这膝盖,一跪父母君亲,二跪恩人兄弟,三跪老婆,打死也不会在倭寇面前屈膝。” “你还跪钱。”乐弈加上一句。 印证了猜想,收服了朱景中,掌握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乐弈无意多作纠葛,带上温宁大摇大摆离开。 在走道中,温宁低声问:“果然是他换了人进学校?不报告校长?” 乐弈说:“多谢你帮忙,这件事与你无关,别管了。”他急着亲自跑一趟朱景中所说的赌坊,又压低声音道:“放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正说话间,余南走上楼来,见二人神态亲昵,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乐弈朝温宁和余南略作点头示意,径直离开。温宁忙上前挽住余南的胳膊,见她身着蓝色薄毛开衫,衣袖下露出好长一截线头,忙替她扯断,嗔怪道:“我说你啊你,怎么还这样不修边幅。” 余南显得烦躁,“刚才在校门口,跟昨晚那位方太太拉扯了一下,肯定被她臊的。” 温宁惊,“方太太,她怎么来学校了?” 余南从鼻子里恨恨地哼一下。 温宁便拉着她往楼下走,“走,咱们下去,我正有话跟你说。” 余南看温宁一眼,显出几分有意躲闪的意思,说:“喂,上班时间呢。” 温宁却不愿意再回避问题,说:“课间还有休息,咱们离开一会儿,地球照样转。” 两人走出办公楼,左拐往石桥上并肩缓行。 温宁先问方太太怎么会到学校来。 余南说:“这位方太太,也太积极了,昨晚才做过红娘,今天一早就推着一车酒啊菜的,说是来慰问咱们学校。非赶着要进来,哪里像慰问,简直像急着相亲!你说,她不会是看上了咱们校长了吧!” 温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余南放低声音,“又在胡说了,别看不惯什么就怼天怼地。那……方太太进来了?”特校是机要之地,没有秦立公的指令,是不准旁人进来的。 余南扬唇一笑,道:“哼,有我在,她休想进来!那个蒋蓉蓉也真是,贪小便宜惯了,看到满车的好东西,居然说打电话向校长请示,放人进校。亏得我恰好经过,当场制止。方太太还一脸亲热,上前跟我拉拉扯扯。一个老女人,也不嫌洒的香水出怪臭。我跟她说,咱们堂堂特校,是挂着‘中央’两个字的,任阿猫阿狗就可以擅入的?别把咱们看得忒低,咱们的人,没有别人指划的余地,咱们的校门,更没有闲人擅闯的可能。蒋蓉蓉还想跟我辩,我就跟她提一句——温会计急着找你。哟,她飞也似地跑了!就是陆姐刚才路过,也就当做不知,任我处置。”转过头,俏脸生辉地揶揄温宁,“行啊,我早瞧出来了,你把那姓蒋的收拾得服贴!” 温宁笑着,呵出热气往余南脖子里灌:“没有你帮忙,我怎么能收拾她?无论什么情况,咱们都是亲亲的好姐妹!” 余南眼睫轻闪,低下头了,说:“是吗?” 温宁拉余南在桥墩上坐下,正色地执住她的手,说:“余南,我知道你的心事,现在拉你出来,有话得坦白跟你说。” 余南低垂着头,揉搓着毛衫的边襟,轻声道:“咱们之间,还能有不坦白的东西?” 温宁说:“我知道,你喜欢乐弈。” 余南修长的睫毛晃动得愈加剧烈,抿紧了双唇。 “可是,你有顾虑,因为,我跟乐弈,几年前曾经有过一段——”温宁展臂由身后挽住余南的肩,让二人贴得更紧,姿态更加亲密,低语道:“其实,你不必要想这么多,更不要因为昨晚方太太的闹剧,与我生出隔阂。我与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你如果喜欢他,应当勇敢一些告诉他。我放下的是过往,你要搏的,是未来!” 余南将衣襟揉搓得更厉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确定,你与他真的已经过去了?我瞧他的眼神,还是很在意你。这,骗不了人。情感上的事情,不是你说放手,我就可以接手。哪怕我们亲如姐妹,也无法像排球一样传递。” 温宁怔忡稍许,她原以为,只要自己选择退出,安抚余南是一样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联想到乐弈早上的表白,她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感情上的事情,确实不是自己单方面的退出,就可以想当然地传给下一个人。 可是,为了工作,就算这并非排球,她也必须强行将球传出去。况且,她更愿意看到余南的开心幸福。较之自己,余南显然更适合乐弈。 想到这里,她定下心神,轻笑出声,道:“傻姑娘,你什么眼神啊,我跟他是初恋,总不成见面完全是陌生人吧,再说,谁对初恋没有怀想,就算我,也不能彻底忘情……” “啊……”余南错愕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在温宁意料之中,她继续往下说:“瞧,你又误会了。我说的‘情’”,是情怀。一个人,若连初恋,最初心的萌动也可以抛之脑后,那就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了。我不能,你瞧,乐弈同样不能。这是好事,说明乐弈虽然遭逢大变,但这颗没有冷,只要你足够耐心,就能将他的心捂热!” 余南的眸底渐渐燃起晶亮光泽,试探着,似乎问自己,又像问温宁,“我能吗?” 温宁笑着捧起余南的脸,认真地说:“现在的他,需要一颗纯真又赤热的心,你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蛇蝎心肠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当温宁和余南这一对闺蜜彼此坦承心意的时候,日谍方太太正在下山的途中。 对于此次造访特校铩羽而归,她并不意外,因此心中没有丝毫挫败感。要让旁人来看,身为一名八面玲珑的生意人,急功近利上赶着讨好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校长,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么,过份的讨好,被身居上位者婉拒,更是寻常不过。 当然,此行方太太并非没有收获。她远远地瞥见了那位被余南称呼为“陆姐”的女医生。据前期所得的情报,这位深居简出的“陆姐”陆鸿影,是特校内最神秘最难捉摸的人物。单凭画像和照片,陆鸿影眉色淡,神情淡,实实在在的人淡如菊,没有半分资深特工的精气神,这令方太太更增好。昨晚特地设宴,仍然未能见到其人,没想到早上无心插柳,倒博得匆匆一晤。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陆鸿影当时身着医生的白大褂,硕大的医药箱持在一侧肩头,并不影响她脚步轻盈,神色平静——这让方太太疑虑,她真的受过重伤?陆鸿影经过校门时,只略微抬眸扫视一眼,随意,无心,淡漠。可是,当她平湖无波的目光掠过方太太时,方太太莫名有种感觉,好似方才有一只振翅的蜻蜓,不经意朝自己眼角蛰了一下,不痛,但就是留下了一点属于她的印记。方太太立即耳垂发凉。这是她不为人知的特别紧张的表现。在她丰富的前半生,惟有面对两个人,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其一,是她的授业恩师;其二,是她所属特高课的首脑,土肥原贤二。 方太太很难理解这种感受,身为特工,相信和凭依直觉,是职业本能。她非常自觉地将陆鸿影划入心目中最危险人物名单。其后,再试图用理性思维来解释自己的异常反应,却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怀揣这种未知难控的疑云,方太太回到火锅城,回到她的房间。 当然,打开房门的时候,方太太已经发现房门被动人手脚,有人擅闯,或者说擅闯过她的房间。 她若无其事地开门,拴门,听清扑面而至的风向,飞腿厉扫,将不速之客狠狠掼倒。不过,当她看清“不速之客”的相貌时,又是横腿长勾,稳住了撞到桌角行将与餐桌一同倾倒的那个人。 室内撞击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外面。 很快,有伙计在外喊:“老板娘,出什么事啦,要不要帮忙?” 方太太说:“不小心撞到了餐桌,没事,你们忙自己的!” 外面的伙计走远了,“不速之客”立正,低声道:“属下鬼手,见过特派员。” 方太太恼火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说:“你认得你,见过你的照片。你怎么进来了?!” 鬼手是个看上去二十余岁,眉目清秀的小眼睛青年男子,他是曾经在醉川楼为特校诸人服务过的包房服务生,当醉川楼被端后,是惟一的漏之鱼,在醉川楼的员工名单上,名叫野生。 现在站在方太太面前的野生,身上裹着破烂的薄袄,头发枯黄蓬松,只是破袄不臭,头发不算很脏,因此看上去不像乞丐,更像沿街随处可见的油手好闲二痞子。于是,方太太又皱了下眉头,“怎么打扮成这模样?” 野生在此等候方太太已有一段时间,熟悉了房间的格局布设。客套一过,直接掀了房间的隔帘,坐在方太太的化妆凳上,说:“堂本说,特派员召唤我,我能不来?不装扮成这个模样,我能怎样?装成乞丐,我进得了你这高端酒楼?装成跟你生意合作的,你若是又被端掉,军统再来个顺藤摸瓜,我还有几个窝可以挪?” 方太太压制着内心深处对野生的嫌弃,说:“果然,在中国呆久了,就会被同化。粗鄙、自大、自以为是,毫无上下尊卑。” 野生说:“堂本说,您斥责他和酒井,习俗和行为未能完全融入中国;现在,您又斥责我,怪我太像中国人。左右不满意,不知道特派员究竟想要哪样?方才领教特派员的腿功,倒好像源于中国南方的某个派系?” 他的态度远不及堂本恭顺,方太太认为,这是他长期浸淫在川人中,把那份川人的桀骜和不羁学到了九成九。她转移了话题,“我已派健三郎混进特校,查访学员的死因。” 野生说:“这是您的决定,无需向我说明。虽然,上次您让堂本向我通报这一计划时,我个人极不赞同……” 方太太说:“你不赞同,是因为不愿意让活人被死人牵扯进来。” “毕竟,征吃行动,潜伏小组的损失太大。”野生收敛起嘻皮笑脸,神情沉痛,“我不认为,军统石州站是吃素的,我不是九命猫。” “鬼手,帝国军人誓死效忠天皇陛下,相信他们不吝为帝国作出任何牺牲,虽然,我也因此心情沉痛。但是,由执棋发出的消息,这名学员的死多半是潜伏在特校的共产党所为。按照执棋的指令,务必找到这名共产党并除掉,否则必定会影响‘珍珑’计划的进行。” 野生不以为然地翘成二郎腿,“共产党?帝国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国民政府,特高课最大的敌人是军统。共产党能碍事?他们会真心帮国民政府与帝国对抗?” 方太太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也无须回答。我只知道,执棋的指令,必须执行!” “执棋!”野生不满地冷哼,“别谈这个执棋!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这些年,为帝国做了什么?躲在角落里指手划脚,让帝国军人无辜卖命!他有什么用!” “住口!”方太太压低声音,正色喝斥野生,“执棋所处的重要位置,岂是你可以妄议!我告诉你,不必说执棋为帝国立下多少大功,就论他能够在军统潜伏多年未被识破,就不是你我可以试图比肩!” 野生悻悻,道:“好,我惟命是从。” 方太太说:“健三郎不可能在特校内逗留太久,能查出共产党当然好,最次也能帮执棋扰乱视线,以执棋的妙眼,必定能有所发现。我要你接应离开特校后的健三郎,包括情报和……人。你明白了?” 野生心领神会,“你是说,如果他暴露,或者被军统的人跟踪,我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方太太点头。 野生眯起小眼睛思索片刻,断然道:“健三郎这条命保不住了。” “怎么说?”方太太问。 野生说:“健三郎此人我了解,他一直潜伏在乡间陋巷,见过的世面小,恐怕逃不过军统那几个利害角色,尤其是乐弈的毒眼。” 方太太阴恻恻一笑,“他如果一点破绽都没有,这局棋又哪来的意思。没有他扰乱棋局,执棋怎么能做到旁观者清?” 野生在听懂这一层意思的同时,不免生起一阵胆寒。强自收敛心神,想到一桩重要的事情,脱口道:“不好!健三郎一旦被怀疑,我们收买朱景中的事情也瞒不住!” 方太太蹙眉,“当初做了这件事情,中间人难道没有善后处置?” 野生说:“中间人是我亲自善后的,可是,一旦乐弈发现其中的问题,从中间人追查下去,难免……难保不会查到堂本夫妇!” 方太太一惊,竖眉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野生迟疑片刻,说:“那位我处置的中间人是个收债放债的混混,拿钱给他放债的人里面,就有……堂本夫妇。” 方太太简直要拍案而起,怒骂道:“混蛋,谁让他们干这种事!” 野生微有不忍,解释且求情道:“他们有一个儿子,很可爱,就是身体不太好,总上医院。可是那个小小化妆品店面,正常说赚不了太多钱,虽有活动经费,但大把用钱会引起怀疑,只好借放贷之名来掩饰。特派员放心,他们都是忠诚的帝国军人,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会背叛帝国。要不,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让他们立即转移!” 方太太冷哼一声,“野生,你跟他们不同。如果没有那个野种,我相信他们跟你一样,确实是宁死不屈的帝国军人。可是,一旦身为父母,那份心肠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放在第一位的父母亲。军统的手段,跟特高课也就不相上下,一旦拿这孩子威胁,堂本夫妇还有什么秘密守得住!那个孩子,留不得!” 野生简直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面前这位顶头上司让他不满,也并不令他心服,他说:“一有嫌疑就除掉,特派员,您是嫌石州的潜伏人员太多了?” 这提醒了方太太。经过醉川楼一役,石州可用的人已然廖廖。她放松了语气,“那么,你就替我盯着他们。我相信,你心中有数,会以帝国的利益为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莫名破绽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因为有日谍健三郎的扰乱视线,特校这几日殊不安宁。健三郎以收集“儿子”被虐待的证据为由,守在教室前“寻访”过同学,跑进男生学员队队长王泽的办公室,胡纠蛮缠过一整上午,当然,像温宁、何曼云这样看上去善良温柔的女教师,也曾在上班途中被他拦住纠缠诉苦。他甚至打听了秦立公办公室的位置,试图闯入面见“天颜”,得亏勤务员小张机灵,在健三郎在办公楼下盘旋的时候,就上前给予严厉警告,“你胆敢放肆惹恼了校长,一分钱抚恤也拿不到。” 何曼云不是没有在秦立公面前抱怨过此事此人,置疑校长为何不拿出雷霆手段,杀人灭口也罢,扫地出门也行,有的是手段,怎样也不该容纳这等无赖在堂堂特校内横行忌。正在练习颜公大楷的秦立公扫毫落稳一个“动”字,道:“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 。” 何曼云记得这是《孙子兵法》中的一句,随之吟育下一句,“予这,敌必取之。”她随之有所悟,说:“善于调动敌人的兵将,以假象迷惑敌人,敌人必定会听从调动;给敌人诱饵,敌人必定会上钩来取。可是,咱们的诱饵是什么呢?” 秦立公晦莫如深地一笑,“我也很想知道,我方的诱饵,究竟是什么。” 最终,事态的大爆发,源于健三郎来到特校的第四天下午,“端”了陆鸿影的医疗室。 温宁、余南等人闻知消息陆续赶到时,目睹的是一片狼藉。医疗室的琉璃窗被砸碎了,药柜里的药品七倒八歪,打碎的药瓶,没有启封的针头,还有药水零乱地洒了满地,听诊桌被扭离了原位,坐椅被撩得四脚朝天,一屋子消毒水的气味。 陆鸿影刚刚从地上捡起被掰成两截的听诊器,掀正自己的坐椅,坐上去,神色平静。倒是肇事者一副委屈畏惧的模样,抱着脑袋萎缩在墙角。 旁侧有围观的教职工在议论。 “哎哟,瞧,陆主任就离开去食堂打热水一会儿的功夫,就闹成这样!” “弄坏这么多药,损失可大!” “陆主任现在身体不太好,还没对这狗东西动手,不然早躺平了!” 温宁忙着劝散围观的教职工,余南却早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拎起健三郎的衣领,“啪啪啪”三记耳光先招呼上去,“狗东西,敢在这里撒野,找死啊!” 健三郎仿佛先有一懵,随即跳起来拿脑袋往余南怀里撞,高声喊道:“杀人啦!你们杀了儿子杀老子,杀人啊,我跟你们拼了!” 余南未防此人如此淫邪无耻,温宁当然也是看着干着急,眼见余南就要被占了便宜去,面前人影掠晃,有人斜插进来,将耍无赖的拎开且重重摔掷出去。 原来是乐弈及时赶到。余南的脸颊顿时飞起一层晕红。 紧随而至的,还有罗一英、何曼云、王泽以及朱景中夫妇,也就是说,特校的中层干部,全部来了,将小小的诊室堵得满满实实。健三郎像条死鱼般,在地上掸抖两下,蜷着身子爬起来,面对这阵势,没有半点发怵,蹦起来嚷道:“搞么子?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啊!告诉你们,我……我在报社有朋友,我竖着进来,要是横着出去,或者一周内没有出去,你们等起,我朋友肯定会将事情捅上……” 他那个“天”字尚未吐出来,当胸挨了一腿,被踹得撞到墙壁,半晌说不出话来。出腿的是罗一英,她喝道:“我管你什么玩艺儿,敢到我陆姐这里胡闹,看我打得你爹娘不认!”还要上前再踹,好歹被王泽拖住了。 朱景中咳嗽一声,说:“谭老头,你也闹够了,真当咱们学校理亏?”那名猝死学员档案名叫谭奎,因此朱景中称呼这位冒牌父亲为“谭老头”。 健三郎总算缓过了气,捂着胸口说:“你们还不理亏?我可算找到证据了,就是你们,先是整我儿子,接着又治死了他!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王泽道:“这……你说找到证据,什么证据?!” 健三郎气咻咻地瞪一眼王泽,再瞅两下陆鸿影,为此,余南警惕地朝陆鸿影所在的方位移动两步,谨防这个“疯子”对她景仰的人作出不敬之举。不料健三郎转过头,猛扑向何曼云足下。何曼云先是惊闪,待见此穿戴肮脏邋遢的家伙并没有扑至身上,仅停留在自己脚跟前,松了口气的同时,嫌恶之色逾加表露无遗。 “就是这个,这就是证据!”健三郎却牢牢抓住飘在何曼云脚跟前的一张纸,手舞足蹈地呼叫。 “这是什么!”乐弈劈手夺去这张纸,淡然垂眸查看。健三郎意图上前争抢,被王泽和朱景中一左一右架住,急得嗷嗷乱叫数声,喊道:“这是我儿子死那天,真正的出诊记录!这女人——”他指向陆鸿影,“她藏着!我刚才乱翻桌子,从抽屉的夹层里跑出来了!” 众人将诧异的目光投向陆鸿影,蒋蓉蓉喝道:“什么真的假的出诊记录?你在胡说什么!” 健三郎嚷道:“你们前几天给我看的出诊记录是假的!么子我的儿子剧烈运动,么子运动后心肌梗塞!胡扯!你们自己瞧瞧这页记录,从头到尾没有我儿子的名字!你这毒妇……”他冲着陆鸿影吼,连温宁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扮演失子的父亲,真是尽力演得维妙维肖,“那天,你根本没有接诊过我的儿子,说,是不是你杀了他!” 查看那页纸的乐弈,面色愈来愈冷,余南耐不住性子,抢了过来与温宁一同查看。 这页纸,委实像来自陆鸿影常用接诊记录本的某页。这种记录本,每页只能记录五个病人,第二三四排的日期相同,意味着这一天接诊三人。而这三排的日期,恰是秦立公和何曼云设计用出租屋试探温宁的那天,也就是学员猝死那天。记录的三位就诊人当中,没有谭奎! 温宁看在眼中,顿觉心惊肉跳!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陆鸿影是如此谨慎的资深特工,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和错误?!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这页纸已然由余南手中传至何曼云、罗一英、蒋蓉蓉,接着是朱景中和王泽。 很快,整个诊室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谁都不是傻子。陆鸿影交出的接诊记录中有谭奎,可被谭奎“父亲 ”无意发现的接诊纸页上,竟然没有这一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片刻的默然后,乐弈冷然将这页纸递给陆鸿影,并抛出众人共同的疑问:“陆主任, 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陆鸿影稳坐如磐,沉静且稳然地答道:“我无法回答。这页纸上的字,不是我写的。”她这样一回答,温宁的心又下沉几分。否认字迹当然是最快最直捷的脱身之计,可是字迹并不难核对真伪,至少秦立公和乐弈都系个中高手,这页纸既然已落入乐弈手中,一旦核对确认,那就是证据确凿了。她留意到,周侧的同事对于陆鸿影的回答,泰半流露出或失望或担忧的神色。 “怎么不是你写的!”果然,健三郎叫唤道:“莫欺负我乡下人没读过么子,白纸黑字,我对你的笔迹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你写的,你赖不掉!” 陆鸿影蔑然扫视健三郎,不作应答。 罗一英厉声道:“你乱吠什么?你说是就是了,你想咬谁就咬谁?给老娘闭嘴!”转头对陆鸿影说:“陆姐,别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么多年的同事,我们还不了解您的为人?我们都挺您!”她这么一带头,余南、何曼云和蒋蓉蓉均连声应和。 陆鸿影站起,淡然的拍拍衣襟,又微笑拍拍罗一英的肩,说:“好妹妹,多承你们的信任。这件事,关系到我的清白,更关系到学校的清白,惟有交给校长裁决。”她平静地看向乐弈,像是命令,又像商讨,“走,带上证物,咱们一起去见校长。” “我也去!”健三郎一把推开架着他的王泽和朱景中,摩拳擦掌,紧跟上来,“我得盯着,谁晓得你们会不会官官相护,唬弄我,没得门儿?!” 陆鸿影闻言霍然转身,目露凌光,迫得健三郎连退数步。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没有你多嘴多眼多鼻的余地。你想盯着,可以——”陆鸿影朝乐弈示意,乐弈立即会意地掏枪抵在健三郎的脑门上,“你可以在九泉之下盯着,顺便,跟你那儿子作伴!” 当此情景,日谍健三郎就算并不害怕,也只得装作吓得腿一软的模样,半蹲在地,举手作投降状,“哎呀呀,你们是什么学校啊,怎么动不动还有枪掏出来呀!” 朱景中早就恨毒了这名日谍,若不是此人非要混进特校,自己的私下交易怎会被乐弈知道,从此被抓住了小辫子?顺势上前狠踹一脚,将健三郎再度踹至墙角有进气没气出,“谭老头子,老实呆这儿,老子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再入军营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除了陆鸿影和乐弈,其他人等全被勒令止步于秦立公的办公室门前。 温宁心中忐忑不安,窃观周遭诸人,也难得没有谁像以往那样彼此冷嘲热讽,都是一副对陆鸿影的遭遇关切的模样,留驻在秦立公办公室前不肯离开。直至乐弈推门而出,驱散众人。 离开的时候,余南还边走边跺脚,道:“我才不信陆姐会……一定有人栽赃陷害。你们,谁,谁干的,让我知道绝对饶不了!”说话时,盯着何曼云的时间最多。何曼云倒竖柳眉,娇叱道:“盯着我干什么,天打雷霹,我会害陆姐?” 朱景中便来和稀泥,“吵什么吵,等校长出来收拾你们?!”众人一惊,大抵想到秦立公知晓此事后,恐怕心情不会太好,立时各自三缄其口,散了。 回到办公室,蒋蓉蓉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嘴里念叨道:“陆姐会不是咱们的人,我也不信。温会计,你猜,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温宁翻查着帐薄,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八卦干什么,校长英明,会查出真相。不关咱们的事,少想多做事。” 蒋蓉蓉应喏一声,安静不过多久,又抬头道:“我猜啊,八成就是何曼云。别怪余南那丫头第一个怀疑她,这学校里,能模仿别人笔迹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温宁道:“学校里面藏龙卧虎,藏一手绝技的,不在少数。再说,何曼云有什么理由去坑陆主任?难道,何曼云才是日谍,或者是……共党?” 蒋蓉蓉冷笑,道:“难说。瞧她那狐媚妖道的样子,眼珠子里面长出钩子来,四处勾搭男人,图的什么?” 温宁说:“快闭上你的嘴吧,背后说人闲言,让何主任听见,非来撕烂你的嘴。到时我可不会帮你。” 蒋蓉蓉见温宁不搭腔,只得闭上了嘴。 温宁不与蒋蓉蓉搭话,因为想空出脑子来思考今天的事情。这件事来得太过蹊跷古怪,她在脑子里将特校所有中层干部过了一趟筛子,每个人都有嫌疑,但又一一否定。因为能知道陆鸿影杀死“谭奎”的,惟有她与陆两人,连乐弈也只是怀疑而已。这样来想,最有可能设计陷害的,应当是隐藏在特校的日谍“执棋”。可是,“执棋”有必要这么做吗?此人应当与秦立公、乐弈有着相同的心思,想要通过“谭奎父亲”找到真正的凶手,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通过栽赃落实陆鸿影的罪名。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一个可能慢慢浮上温宁心头。 这是一个可怕的可能。 潜心深处,她一次次地否决它。 秦立公办公室内的谈话持续了很久,及至中途,连乐弈也被驱离,只留秦、陆二人对谈。这令整幢办公楼的教职工,再平添几分疑惑与忧虑。 将至午餐时分,陆鸿影终于从秦立公办公室出来了。不过,她是被两名行动队员押解出来的。同时,所有中层干部接到何曼云打来的电话,她传达秦立公的指令:将陆鸿影禁闭关押于医诊室,没有校长手令,严禁任何人探视。 至于学员谭奎的“父亲”,他拿到三倍的抚恤金,当天中午就被乐弈“送”出了特校。这“三倍”的抚恤金,其中一份来自本部的例行抚恤,还有两份则来自于蒋蓉蓉保管的小金库。当然,这一“秘密”,是蒋蓉蓉私下透露给温宁的。 陆鸿影的被禁闭,让特校的女人们,陷于一种莫可言说的惶乱。其中最着急的,要数罗一英和余南,罗一英甚至私下组织所有女人开了个会,喝斥施计者站出认罪,她的重点怀疑对象,一为何曼云,二为温宁,因为在她看来,惟有何、温二人最有文化,与陆鸿影平素不够亲热,最为可疑。会议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但这并不阻挠罗一英在秦立公面前为陆鸿影陈情,并强烈要求此案交给她主办。秦立公眼瞅着她这副脑热心急的模样,不肯应允。罗一英又将原因归结于何曼云的暗中吹风,何曼云的嫌疑在其心底再加三分。 事情在两天后,总算有了一点转机。石州商会慰问补充兵团,送去一批玉米、土豆和猪肉之类食物,兵团士兵在食用后,发生了食物中毒事故。兵团司令长官潘万军在从地方医院调来一批医生入军营诊治的同时,特地打电话请求秦立公支援,让陆鸿影帮忙看着这些地方医生,他不放心。其实,这也算给了秦立公一个还上次借用电台人情的机会,秦立公没有理由不答应。 在派出陆鸿影的时候,秦立公特地召见温宁,让她跟随陆鸿影去补充兵团。 对于这一指令,温宁窃喜不已,但在秦立公面前显得诧异,道:“我不会医疗,跟随陆主任可帮不了什么忙。” 秦立公说:“她外出公干,难道我还派两个男行动队员跟着她,让人看咱们的笑话?” 只说这一句,温宁立即明白了。这是要让她盯梢。想来前段时间罗一英和余南对此事表现得太积极,秦立公不放心让这二人跟住。 温宁便立正,道:“校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顿了一顿,又凑近了低声探询,“可是,万一她要跑,我拦不住怎么办?” 秦立公没好气地瞅她一眼,低下头翻看文件,不予理会。 温宁面带狐疑,心怀狂喜地告辞。 被禁闭两日后出现在温宁面前的陆鸿影,依旧面色平和,气韵温婉,与平常无异。看见等待门前的温宁,弯唇一笑,心照不宣。 二人同乘一台摩托车前往补充兵团,途中二人虽并排而坐,因有驾驶员在前,不敢多谈,只客气地相互喧寒问暖一番。 待到二人在补充兵团营门前下车朝内走去时,温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低声问询:“陆姐,究竟怎么回事,校长信你吗,是谁陷害你?” “我说是我主动跳出来,你信不信?”说这句话时,陆鸿影面带微笑眺望营门,话语与表情俨然毫不配套。 温宁疾声道:“为什么要这样?不至于这样!” “我早就说过,我的身份,不能在秦立公和乐弈面前隐藏太久了。多谢你在乐弈查到前,替我藏起那样重要东西。现在,在身份全然暴露撕破脸前,必须做点有用的事情。”陆鸿影回答快捷,“他们都在等我跳出来。时间来不及了,惟有我出来,‘执棋’才会动,找到真正的‘执棋’,才能破解‘珍珑计划’。” “您!”温宁的心再度下沉,沉至寒潭深处。 温宁的猜想被无情地证实了。那日在食堂吃完早餐后,她借故抢前来到陆鸿影的诊室,就因为猜测到乐弈会第一个怀疑陆鸿影,必去诊室翻查证据。她将足以暴露陆鸿影身份的一件东西藏在了火盆底,成功瞒过了乐弈,其后通过电话暗示了陆。有此事在前,陆鸿影必定已然意识到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没想到,值此危险之际,陆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故意制造对已不利的“证据”——那被假扮谭奎父亲的日谍翻出来的就诊纸页,果然是陆鸿影自己制造,故意让他找到的。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在众人面前,让军统和日谍全都看到她,认定她就是潜伏在特校最深最久的那名共产党——当然,她确实就是无论军统还是特高课费尽心力想要找到的“双关”。惟有真正的“双关”出现,才足够引引起“执棋”的异动。陆鸿影故意露出的破绽,为的只是引出日谍和“执棋”的破绽,这是怎样一种自我牺牲啊! 不待温宁说话,陆鸿影道:“从现在起,尽量避免与我单独相处。少说话。” 这是在提醒温宁。秦立公将陆鸿影纵放出特校,算是一种欲擒故纵,毕竟行动中的“共谍”,显然比被关押的“共谍”更有价值和意思,他派遣温宁监视看守陆鸿影,何尝不是对温宁的考验?陆鸿影稍有异动或者逃脱,温宁首先其冲。 温宁心思转动极快,马上反应过来,立即三缄其口。何况,这个时候,吴永吉带着一群官兵热情洋溢地迎上来了。 这几名官兵中,就有笑得豁嘴难闭的韩铁锤。 他左手一把抡过温宁身负的沉重药箱,“这种东西,哪能让你这小身板儿来担,来来来,全交给我!”顺便右手则抢过她的随身被包行李,陆鸿影的诊疗箱和行李则被吴永吉接了过去。 韩铁锤洋洋得意,转身面对跟随而至的二岔子三大炮等小兵,扬手一指温宁,道:“各位兄弟,来,瞅瞅,这是我的媳妇儿,你们都给我规矩老实些,见到嫂子要客气,要敬礼!” “啪啪!”马上由二岔子三大炮领头,一堆小兵真冲着温宁致以不伦不类的军礼。 对于进入补充兵团后可能会遇到韩铁锤,以及他的诸种表现,现在的温宁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索性懒于与他强作分辨,与陆鸿影对视一笑,大大方方地由着这伙子人簇拥进了军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夜半来人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补充兵团内食物中毒的官兵足有二三百号人。温宁比较纳闷韩铁锤和他的左膀右臂们竟然没有中招,韩铁锤对此十分得意,说:“他们送那些个肉啊菜的,咱们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还跟新兵蛋子争抢?再说,又没有酒——” 温宁说:“你难道不是新兵?” 韩铁锤急了,但很是高兴,拍打着自己军服,“什么,什么 ,你拿我跟他们比!” 温宁笑了笑,道:“你那天推过来的……怎么样了?” 韩铁锤立即会意,回头拍拍二岔子的肩膀,“安顿到二岔子的干姐姐那儿了。” 二岔子赶紧凑到温宁身边,“对,真巧,上回在我田二姐那里,不是正碰到温美女,哦不,嫂子你吗?”温宁苦笑一下,这还真是巧。 韩铁锤一把将二岔子攘开,朝温宁挤了挤眼睛,“……你们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幸好此时已到了集中安置食物中毒官兵的帐篷前。 掀开帐篷的布帘,屎尿腥臭扑面而来,让人呼吸为之一窒。食物中毒,造成上吐下泻,大小便失禁,这是常态。但是此次中毒面太广,确实让补充兵团措手不及。兵团的军医是从地方招蓦的赤脚医生,根本没有能力统筹征调而来的医护人员。因此,此时展现在陆鸿影和温宁面前的,俨如猪牛马圈,遍地排泄污物,混乱不堪,病患官兵或呼天抢地,或委顿随地瘫倒,一片恐慌惊惧。 “打乱仗,打乱仗,陆医生,见笑了——”吴永吉羞愧地向陆鸿影解释,一面喝斥随行士兵上前打扫清理。 陆鸿影没有时间“见笑”,立即指挥部署,先将医护人员按专业分工分类,再将病患官兵依照病情深浅分开就诊,首务是查出食物中毒的根源。陆鸿影统管,温宁负责组织落实,再加上韩铁锤带头以“吼”督办。韩铁锤“吼”的对象不分官阶高低,又有二岔子三大炮助威,竟然比吴永吉温吞吞的行政命令还要有效,惹得吴永吉几度摔脸,可这会儿的韩铁锤眼里心里哪里有他? 晚餐时候,诊疗帐篷内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和卫生。食物中毒的源头也查了出来,原来是地方商会送的物品中有十几箩筐四季豆,这是时令好菜,当日中午就被送进了伙房。等在外头的官兵馋得慌,催促之下伙夫来不及煮透焖熟,一些吃了没熟四季豆的就食物中毒了。 这时,潘万军亲自驾临,一来看望病患官兵,二来当面向陆鸿影致谢,并邀请她共进晚餐。陆鸿影以“患者过多,急需迅速诊疗”为由,礼貌回绝了潘万军的盛情。 这一夜,陆、温、韩三人都是彻夜未眠。温宁当然没能找到机会与陆鸿影单独相处和对谈,只得继续压下心里的许多疑惑,跟随着忙前忙后。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几名急重患者抢救了过来,重患者病情得到稳定,弥漫在军营中的恐慌情绪也渐渐散去。 温宁既当协调员,又时不时充任看护,如此连轴转再工作一天一夜,到第三天凌晨,实在支撑不住,席地坐在一名病患士兵的地铺旁,伏身打了一个盹。 醒来时,四周静谧安宁。低头看表,这正是每个人一天中最容易困顿的时间,陆鸿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埋头写医案,身边原先忙碌着的医生护士全都在犯困。人在犯困时,是懒于说话的,就连两天来盯睄一样围着她转的韩铁锤,也蹲坐在五步之遥的地方,小鸡啄米般打瞌睡。而她的身上,则搭着他的军装上衣。 温宁观察着韩铁锤打瞌睡的模样,暗自好笑。这个男人,实在有可爱之处。 正看得有趣,蓦地韩铁锤睁开眼,朝她眨巴两下,张开嘴说出一句话。他的话其实是比划出来的,听不见,可是温宁却看清了,是三个字。 “好玩吗?” 这家伙,敢情在装睡。温宁乍然觉得不好意思,别扭地转过头。 转头的刹那,恍惚看见一名身装白大褂护士打扮的,从韩铁锤身后轻飘飘地晃了出去,一叶云一般。温宁忽感异样,压低声音喊道:“喂,你等等——” 韩铁锤以为是对他说话,指着自己的鼻子,作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温宁霍然站起,追至帐篷门口,掀开布帘,十月的深山寒风迎面袭来,外间除了站岗的哨兵,不见人影。 她问哨兵:“人呢?” “什么人?” “刚才出去的护士。” “有吗?没看清,女人嘛,大概找地儿方便去了。”耷拉脑袋睡眼迷蒙的哨兵这样回答她。 韩铁锤探出脑袋,将温宁拉回帐篷,“你咋样了,找谁?不会中邪了吧?” 温宁没有回答,快步来回,将十几名重患巡查一番,见没有异样,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陆鸿影被惊动了,用眼神示意温宁走近,问道:“什么事?” 温宁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我感觉不太好。咱们,得小心。” “不太好”在哪里,她说不出来。这只源于她的第六感,她有些担心受到批评。因为在授课时,陆鸿影始终强调的是一名特工的严谨锐利和周全,“第六感”显然不在一名成熟特工缜密的观察和逻辑推理范畴之内。 陆鸿影没有批评她,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缕微笑,“再去睡一会儿,兵有将挡,水有土淹,没事儿。” 说没事儿,还真是没事。接下来两天,诊疗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大部分轻症患者已近痊愈,帐篷内留诊的不到三十人,原先显得不够用的医护人士,一下子就富余了。经过几天共事,陆鸿影也对这些人进行了一遍筛查,留下约合三分之一的精干力量,令温宁重新排班排岗,工作成效顿时提升不少。 不过,事物的发展,总容易在顺利中出现反复。 有三五个由陆鸿影主治的重病患,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不如同等中毒深度的患者病愈快捷彻底。于是,最初对她及时救场的感激之情退却后,军营内升腾起一些小议论。或说特校的陆医生指挥人是把好手,治病是外行;或说特校校长本与潘司令有嫌,这回只怕公报私仇,让普通士兵们担苦受难了。 当韩铁锤吞吞吐吐将这些议论告诉温宁时,温宁在恼怒之余,暗生疑窦。秦立公和潘万军的矛盾,知情人有限,这种议论和谣言的散布,绝对别有用心。她故作十分气愤,要求韩铁锤查出谣言的来源,能在温宁手头领上任务 ,韩铁锤求之不得,满口应承。 接下来,在陆、温二人来到补充兵团的第七天晚上,又出了一点事情。 准确的说,是在第八日凌晨,最容易犯困的时段。当晚温宁轮休,在帐篷内特别隔出的休息室合衣而憩。韩铁锤的沉声厉喝“领谁!”惊醒了她。她翻身即起,寻声掀开帐篷帘布,只看到夜色中两道身影游云幻影般缠斗,不过片刻功夫,其中一人闷哼倒地,另外一人飞身逃遁,眨眼不见踪迹。 有人飞奔过去扶搀倒地的人,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看清扶人的是韩铁锤。 韩铁锤尚未加入战团,战斗就结束了?! 温宁左右一瞧,两名值班哨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八成早已被击晕。军营宽广,这场即展即收的战斗,没有惊动多少人。 她紧跟着飞奔过去。 倒地的是陆鸿影。弦月的金光映在她的面颊,更显苍白冰凉,温宁很惊慌,连声问:“怎么样,哪里受了伤?” 陆鸿影扶着腰,眉宇有痛色,却强制地收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让韩铁锤和温宁一左一右扶起,说:“没有受伤,她无意恋战。我已经废了,腰腿使不上劲道,不是她的对手,留不住她。” 温宁听不得陆鸿影说自己“废了”。因为自觉无用,就要自我牺牲,就要燃尽最后一滴血吗?不能!她不忍,她不愿意!她冲口而出,“陆姐,如果你承认自己废物,那整个特校,全是废柴!” 陆鸿影嘴角掠过一缕苦笑,“人的价值,是因为她有价值。” 韩铁锤听得一头雾水,他关心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陆医生,刚才跟您交手的是什么人?我只看到一道光影,你俩就动上手了。说什么废物不废物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自以为拳脚功夫了得,跟你们两个女人比起来,简直三脚猫,手脚都插不上去,说起来,没文没武,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废物!”他骂自己是废物,却骂得乐哉悠哉,丝毫不以为耻。温宁送予他一个感谢的微笑,这位粗中有细的男人,其实懂得抚慰别人的创伤。 她也岔开话题,“什么,来的是个女人?” 陆鸿影凝视方才人影消遁之处,“是一个腿脚功夫十分厉害的女人。” 温宁说:“看清长什么样子了?” “她蒙面。” 韩铁锤说:“可惜我没有配枪,不然再厉害也得摞倒!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司令闹,瞧他还不舍得给我配枪?!没有我,整个营盘都给人端了! ”他又威武起来了。 陆鸿影沉吟片刻,道:“今晚的事,暂时不要宣扬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措手难及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陆鸿影与温宁对所有病患用药情况和库存药品进行了清查,没有发现异常。温宁暗忖,至少这次对方的阴谋被及时发现,没有得逞。可是见陆鸿影表面轻松自如,眉色却潜蕴有前所未有的凝重,找了个间隙,询问究竟。 陆鸿影说:“前两天,我们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温宁想起那晚从韩铁锤身后闪过的神秘身影,道:“这个女人,大概来过不止一次。可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想说的是,如果蒙面女人潜入军营只为换药,实在有大材小用之嫌,弄死几名本就食物中毒的士兵,能损伤的,最多不过陆鸿影的声誉医名,何须如此多此一举呢。显然,对方的真正用意难以揣测,防不胜防。 陆鸿影明晓温宁所虑,说:“这个帐篷里,还有他们的内应。”温宁立悟,就算药被人动过手脚,被动手脚的药品也只在少数,使用时候随机发放,根本无法确保一定会用在陆鸿影主治的病患身上。想到这里,她立即翻开医疗记录,找出前两日负责药品分发的护士。 这名护士名叫张淑英,二十七岁,身材纤细,容貌普通,是沙湾医院老资格的外科护士长。温宁决定盯紧她。 一天的观察下来,温宁发现,这位名叫张淑英的护士长业务娴熟,待病患温和,与同事交往有礼,总之可称得上举止蹈矩有度,看不出丝毫不妥。可是,越是这样完美,是否说明她潜藏得越深呢? 她将情况反馈给陆鸿影,陆鸿影说:“相信你的观察力,能逃脱你的眼光,一定是极厉害有经验的特工。那么,问题来了,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样一名特工,怎么会配备在小小的石州医院,而且一呆就这么长时间?我们的方向,会不会出现偏误?” 温宁悚然一惊。陆鸿影提醒得对,难道,是方向发生了偏差?她不由将目光掠向那些躺在病床上的病患,尤其聚焦于陆鸿影主治的五名病患。这其中,有两名低阶军官和三名士兵。从最初怕死的惊惧中摆脱出来后,由于病情有所反复,他们明显比其他病患精神委顿,一名打着点滴的战士嘴里不住嘀咕咒骂,旁边病床的军官正在劝说,“……知足吧,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要感谢潘司令,感谢陆医生,不然就你这山沟沟里庄稼汉的熊样,饿死病死滚翻在天坑里都没得人理睬!” 他提到“潘司令”三个字的时候,恰巧帐篷布帘一掀,潘万军在吴永吉、孙楚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跟随身后的,还有韩铁锤。 低阶军官,还有帐篷内但凡能下床走动的病患军人,全都立正敬礼。 潘万军凛目四方扫视,颇显欣慰,朗声道:“不错,恢复得不错!这才是咱军人该有的气势,一场小小的病痛还能打垮咱们不成?养好身体,上前线杀鬼子的日子,不远了!”说话间,已行至那名低阶军官面前,勉励地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话糙理不糙,同心协力,保家卫国,才有咱老百姓的好日子!” 低阶军官“啪”地又是一个立正,“多谢长官勉励!”由于过分激动,他的嘴角轻微地颤动着。但很快,这种轻微的颤动传递到左右面部肌肉,抽搐着各自抖动两三下。 “看这小子,激动成什么样——”吴永吉侧首朝余楚戏笑。 “不对。”从孙楚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低阶军官。现在,这名军官的面颊像揉面团般扭曲鼓涨起来,挤得两个发红充血的眼球子往额头方向顶, 不过瞬息间发生的变化,现场也惟有距离最近的孙楚留意到这异常的变化。 “司令,小心!”孙楚出声提醒。 就在同时,低阶军官由喉咙口冒出一声怒吼,咧开大嘴,如狼似虎般冲潘万军的面庞咬上去。 那吼声不像人发出来的,像熊的叫吼,而张嘴咬人的攻击方式更是闻所未闻,护卫在侧的吴永吉惊得缩脚,倒是孙楚一声厉叱,出腿如电,踹上低阶军官几近咬住潘万军脖子的面门,迫得他后退两步,满嘴掉牙喷血。 此时的低阶军官似兽非人,面对警觉过来的对手,不退反进,又是熊吼数声,扑将上来。因为距离潘万军太近,没有人敢开枪,而这名看上去发了狂的家伙这一扑来势凶猛,不仅要咬人,一只手还直袭潘万军腰间所配枪支。 刚刚收腿的孙楚,来不及出第二腿,而且面对近于疯狂的力道,他未必能够阻断袭击。 “啊呀呀!”斜茬里蹦出一个人,迎着低阶军官冲抵过去。其实,这算作斗牛式的回抵,用自己的脑袋抵住低阶军官的肚腹,硬生生将这疯子逼退数步,也为其他人赢得了宝贵时间。包括吴永吉在内的十余名官兵叠罗汉般压将过去,总算控制住了这位呲牙裂嘴找人咬,手舞足蹈乱抓打的家伙。 直至被五花大绑严严实实,浑身通红的他还在“嗷嗷”乱吠,左右呲牙,浑身关节路喀喀作响,俨然的噬血模样。 吴永吉抹下额头大汗,“疯了,疯了,这家伙怎么疯了,怎么回事?!” 孙楚看向陆鸿影,“陆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陆鸿影指挥左右护士,“打一针镇静剂。” 大剂量的镇静剂注射进去,嗷嗷乱叫的家伙总算耷拉下脑袋,安静下来。 陆鸿影上前观察片刻,说:“我们需要对他进行检查,找出失态原因。” “不,不能交给这女人检查!”先前被低阶军官安抚的那名病患战士忽然跳起来开嚷,“这女人有问题,刚才这位长官还好好的,说发狂就发狂,谁知道她偷偷给咱们下了什么药!” 吴永吉喝斥,“胡说八道!特校和陆主任好意应援,没有她,你早埋土里了!” 士兵不服,“反正,我们几个的病全是她经手的!” 这话引起了潘万军身后几名军官的窃窃私语,“听说,这陆医生跟秦立公有那么……不可明说的关系……” 孙楚咳嗽一声,说道:“司令,既然有此说法,陆医生还是避嫌为佳。” 潘万军征询的目光投向陆鸿影。陆鸿影此时很是镇静,说:“客随主便,请司令安排。” 潘万军微微颌首以示致歉,“得罪之处,改天我亲自登门向秦兄和陆医生道歉。” 军营配备有简单的医疗化验仪器,由军医和随机点出一名地方医院医生共同对那名低阶军官采血化验。 初步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让人惊骇。 军医说:“验血初步发现,此人血液中含有一些不明成分的物质,我们怀疑……是高度的致幻致狂药剂。” “究竟是什么药?”潘万军问。 军医苦着脸,“这个……我们的仪器太简陋了,查不出来啊。这些,也都是凭经验判断。” 孙楚剑眉如刀,往在场医护人员身上一一刮搜过,包括温宁,“医患由陆医生主治,但她不可能亲自进行注射。谁是今天轮岗的护士长,谁负责给他注射针剂?!” 张淑英战战兢兢站了出来,“报告长官,是我……不过……”她惊慌失措地摆手,“今天的针药是陆医生注射的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原因,今天非要亲自给病患注射针剂……” 温宁脑内轰地巨响两下。终究棋差一着,上了大当,打得她们措手不及。然而,这个阴谋里,似乎有某项关窍,她还没抓着。 她没有时间细想了,因为吴永吉一声令下,陆鸿影已经被抓了起来。 潘万军身后几名军官的议论索性上了明面,“怪道说特校这么好心帮忙,原来好计划,这招借刀杀人不错……” “胡说什么,闭嘴!”潘万军的厉喝阻断了这些人的闲言碎嘴,但所说的话,犹如蛆虫般,不得不钻进在场许多人的心里。 潘万军转向陆鸿影,说:“陆医生,实在抱歉,此事牵涉到你。我想,你也不愿意因此事让特校跟补充兵团生出天大的嫌隙来。所以,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只能委屈你几日。” 温宁急了,走上前疾声道:“潘司令,您不能这样委屈我们的善意。查,可以。可是凭什么把陆主任押起来,她是你们的犯人?她是特校的医务主任,你们无权扣押!” 潘万军道:“喔,上回天不怕地不怕敢接我子弹的丫头也在这里,怎么,想一块儿被扣押?” 顿时有军官在旁道:“她与陆医生同来,必定同党共嫌,也得扣押起来!” 孙楚微微一笑,道:“兄弟,何必呢。瞧这位小姐纤纤弱质的模样,跟陆医生的英才谋略差远了,何必为难。再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总得放一位信使回去特校,表达一下咱们潘司令的意思吧。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误会不误会先不谈,礼节和情义咱们得讲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同舟何渡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刚刚立下“救主”首功的韩铁锤也赶紧跟上,连声道:“对啊对啊,咱们才不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承赖这二人,温宁没有像陆鸿影一样被关押起来。她是被驱逐出军营的,临行前,甚至没有来得及跟陆鸿影说上半句话。 从补充兵团到特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三十里路,没有交通工具,单凭温宁的一双腿,走到城门也就差不多是宵禁时候了。好在潘万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温宁走出五里地,就碰上了开着三轮摩托的乐弈。原来是孙楚奉命向秦立公通报了情况,秦立公立即派乐弈前来接应。 乐弈大概生恐温宁孤身一人迷路或遇不测,摩托的马力开足冲出城门,出城后又不敢开得太快,担心一不小心错过。直待终于看到连走带跑灰尘蒙面的温宁,才将焦急之色收敛,下车当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陆主任怎么会……” 温宁乍然闪念,如果将面前的乐弈换作韩铁锤,当头第一句话,绝对不是问个究竟,而是询问她是否安然。 仅仅瞬间闪念而已,温宁马上回过神,说:“这绝对不会是陆主任干的,她还能是日谍,干出损害党国利益的事情?!” 乐弈眉宇一沉,回头半倚着摩托车,拿出一根烟引燃,“不一定是日谍……共党跟咱们结下大仇了,为了报复,也能干出这种事。” 温宁心头一紧,她预估没错,乐弈果然在怀疑陆鸿影是共党。他都已经如此怀疑,那么,秦立公呢,那日,他与陆鸿影的谈话内容是什么?他会对此事报以何种态度?会不会顺势将责任全推给陆鸿影,同时在陆的身上安一个共产党的名声?这简直是最佳的趋吉避害方法了。 温宁瞪大了眼睛,说:“你什么意思?陆姐这么好的一个人,最近真是倒霉透了,被你们怀疑来怀疑去!那一锅的冤屈还没洗清,这一锅又来了!校长真是没良心!” 乐弈失笑,饶有兴致地将温宁打量,“果然,陆鸿影这种共产党就是会笼络人心,连你这种一向温吞吞的,也替她抱不平,还敢编排起校长。” 温宁说:“我没有随便编排,你的态度就是校长的态度,学校里的人都明白。” 乐弈怔了一怔,“这简直胡说。”吐出一口烟雾,又道:“至少在陆主任的事情上,我拿不准校长的心思。” 温宁就要是在乐弈处探听秦立公的态度,现在得到答案,跨步上车,说:“走吧。” 回到特校走进秦立公的办公室,温宁意外地看见,办公室里堆满了人,所有的中层以上干部全挤在这儿,见着她就围上来问长问短。温宁颇有万众尊宠的满足感,虽然这些人关心的并非她而是陆鸿影,也与有荣焉。这是陆鸿影的一贯品行和长久种植的善意,收获的良果。 温宁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并未隐瞒两夜邂逅蒙面女人的经历。 听过后,众人各抒已见,办公室吵闹得像一锅煮沸的粥。罗一英和余南最为愤慨激昂,捋起袖子恨不得马上冲进石州城内,挨家挨户掀开铺盖把那位腿功厉害的蒙面女人找出来。何曼云和王泽趋于保守,认为医护人员绝对有问题,细查必定有直接收获,比大海捞针找蒙面女人来得快。朱景中、蒋蓉蓉夫妇的考虑最实际,潘万军对陆鸿影和温宁的一押一放,表明了态度,就是还了特校人情,给特校机会查出原因,如果不能及时交待,潘万军必定会翻脸不认人捅上重庆。然而,将此事往回头捋一捋,根本原因还是秦、潘二人有隙不谐,若秦立公能放下架子,登门负荆请罪,二人握手泯恩仇,此事也就能在交际层面小事化了。人嘛,争的无非一口闲气。 其余人所说的意见,秦立公无非皱眉听说,待听到朱景中夫妇要他“负荆请罪”时,一拍桌案,红涨了脖子,道:“什么叫只争一口闲气?!人要是没有这口闲气,还活着干什么,挺尸?!听着,为了国家民族大事,我秦立公可以向他潘万军求人情,也会帮他的忙,但是,就为这口闲气,我决不会跟他服软。听着,我没做过事,不能认;我手下的人,我要救!” 秦立公安排罗余何三人寻找蒙面女人,王朱蒋三人排查医护人员,留下温宁和乐弈在办公室。 人散了,办公室总算安静下来。 秦立公说:“方才大家讨论的时候,就你们二人没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乐弈示意温宁先发言,也是算是最基本的绅士态度。 温宁说:“方才诸位同事的意见各有道理,不过,作为这件事的第一亲历者,我认为有些问题容易忽略,我也不太能想明白,值得拿出与校长、乐队长商讨。比如,食物中毒的原因。看上去这是一桩意外,可是兵团的伙夫按说是老师傅,不该不晓得四季豆煮熟才能食用的道理。” 秦立公说:“这一点很有道理,食物中毒是所有事件的源头,必须由此查起。听说,是地方商会送去的食物?” “谁组织商会的此项活动,有哪些商家参与,四季豆由哪家店铺送出,这些都可以查。”乐弈说。 “还有哪些问题,继续说。”秦立公催促。 “再有,那位蒙面女人至少两次潜入军营,她的目的让我不解。”温宁蹙眉,“我看过她的身手,连陆主任都被她击倒,这样厉害的角色,何必犯险到军营谋杀普通的士兵?或者换个角度看,如果这件事是日本人干的,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挑拨校长和潘司令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想扳倒校长?可是这种力道,显然不能奏效。” 乐弈又开始抽烟,掸开指间一抹烟灰,淡淡道:“我说过,不能排除是共产党干的。” “共产党的记都死了,他们在石州还能在这么大的能量?”温宁马上反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能过激,缓过一口气,又道:“再说,你也说过,共产党惯会笼络人心,他们会牺牲普通士兵的性命来进行报复?” 乐弈笑了笑,看向秦立公,“瞧,长进了,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行,算我没说。校长,您是什么意思?” 排球直接传到了秦立公手中。他的面色沉了又沉,缓声道:“你知道,你们对我的意见有许多揣测。我与陆主任共事多年,也曾同舟共命,于公于私,情谊深笃。这些,我无须避讳。” “如今,舟仍在,人还一样么?”乐弈淡声问道。 秦立公沉吟着,“也许,对她而言已是故舟旧林。不过,此舟既然曾经渡过我,她也还在这条船上,我们都在这条船上。她甚至愿意扬舵诱敌,那么,不求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得谋求这一趟的船票钱,全都没有白花。”说到底,虽然没有提及那日与陆鸿影谈话的内容,却也表明了态度。而温宁能够听出,秦立公已经明晓陆鸿影的真实身份,甚至,他们二人的私谈中,陆鸿影对自身“主动暴露”的原因也有所透露。 温宁故作迷惘地朝秦、乐二人左看右看。乐弈在微怔片刻后朗然一笑,起身郑重鞠躬,“校长不将曾经共舟之人推下船,是校长的情义与担当,属下敬重佩服,必当遵命。” 温宁说:“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秦立公笑道:“你不必全懂。只要知道,我们不会抛下陆主任不管就行。来,继续说……我提醒你一下,你刚才说到日本人的阴谋,如果是他们干的——当然,也只能是他们干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的,日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温宁努力思索着,整个下午到此时,她的脑子都有些乱。陆鸿影出事了,仿佛抽掉了她潜伏在特校的底气。她想起,在被驱离军营的时候,来不及跟陆鸿影说话,可是,陆鸿影并非全无表示,她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名被绑的低阶军官身上。 为什么盯紧他?他也是受害人啊。 下午发生的事件,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有一个点,在她脑中定格。 低阶军官第二次冲向潘万军,他的眼睛,虽然发红充血,但聚焦在潘万军腰间的佩枪上。潘万军右臂已断,因此与其他军官不同,他的佩枪别在左侧腰带,且位置略为偏后,从低阶军官所处位置,不可能看到配枪的具体方位。可是,发狂的低阶军官的袭击目标非常明确,而且直取枪支,这是什么原因? “我,我知道了!”温宁豁然大悟,“袭击潘司令的军官,一定是他们的人!”不管是谁动了手脚注射药物给那名低阶军官,但任是神仙也无法确定一个发狂的人必定会袭击预定目标。除非,这个发狂之人仍然保持着有限的清醒,明确自己的目标以及袭击得手的关键点——夺枪。再进一步分析,致狂药剂应当是低阶军官自己注射或服用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准确把握潘万军到达帐蓬的时机?这种药,使用得太早或者太晚,都没有用。 敌人的目标确实是潘万军,然后嫁祸给特校。 多么凶险的一石二鸟之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师姐师妹 最快更新卸妆最新章节! 那位潜入补充兵团军营且与陆鸿影有过交手的蒙面女人,当然就是方太太。 当秦立公办公室灯火通明,商议案情时,方太太也刚刚回到百乐门火锅城。前脚踏进门槛,全城灯熄,宵禁的时间到了。最后留守看店的伙计匆匆向她汇报了一天的营业情况,低头朝自家住所方向小跑。 方太太经营百乐门火锅城,不敢重蹈醉川楼前车之鉴,聘用的全是长居石州的本地人,且不留宿伙计看店。 野生又早已潜入她的房间,慢慢地吸着一根烟,在等待着她。 方太太恼火地抢走他的烟,在墙壁上摁熄,说:“满屋烟味,嫌我还没有暴露?” 野生不以为然,“你担心什么,反正你又没有用女佣人,谁知道你的房间里有没有进过男人……” “放肆!”方太太对野生的调笑不假辞色,“竟敢将中国男人的油腔滑调用到上司身上!” 野生无奈地垂头,“对不起。那么……计划进行得怎样?” 方太太放下坤包,开窗散发烟气,回头冷冷道:“失败了。” 野生立即明白了今晚方太太脾气不好的原因,“怎么会?您亲自部署的连环妙计,还动用了你掌握的潜伏在军营的老人,怎么会失败?” 方太太说:“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总之前面进行十分顺利,临到最后关键时刻,又是那个叫韩铁锤的军官冲出来替潘万军挡了一下,就差那一下,功亏一箦!” 野生恨恨道:“韩铁锤,怎么又是他,每次都是他坏了帝国的大计!”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最难把控。最周密的计划,也最怕意外。他就是那个意外!” “要不,找个机会把这个意外解决掉?”野生恼怒地建议。 方太太冷瞟野生一眼,“你是嫌帝国的潜伏人员太多了?韩这种货色,看上去好收拾,如果收拾不了让他盯上,那就是天大的麻烦,比军统那帮人还要难搞。” 野生喏喏称是,“确实,帝国的人手是一天比一天少啊。那,执行任务失败的那位……” “这个你不必担心,他既然接受此项任务,就早已作好了玉碎的准备。现在,应当已经往赴极乐……”方太太说话间,由橱柜拿出两支高脚酒杯,倒上红酒,递给野生一支,“喝一口,用中国人的礼数,为他践行。” 野生喝下这杯红酒,感觉肠腹发烧心冰凉,说:“哪天我为帝国玉碎,大概也是这杯酒。” 方太太说:“帝国正处于决胜中国的关键时刻,为帝国赴死殉国,是你我身为军人的光荣。” 野生受到鼓舞,立正垂首,“您说对,为帝国效命,决不退缩半步。下一步如何行动,请下达命令吧!” 方太太坐下,沉吟片刻,道:“这次行动失败,军统必定会穷追不舍。首先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不过这相当难,我这儿,倒不必担心。” 野生略露抱怨,“属下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陆鸿影面前露出身手,本来无迹可寻,现在多少给他们留下了线索。” “露出身手又怎么样,石州城几十万人,让他们大海捞针浪费力气!”方太太冷笑,又道:“我出手,是想试一试陆鸿影。前些天我在特校门口匆匆一瞥,我怀疑,她是我从未谋面的大师姐。” “大师姐?我果然猜得没错,特派员的功夫来自中国南方。试出来了吗?” 方太太微紧眉头,“我入门尚晚,拜师的时候,大师姐已经出道,师门只留下她一张面目模糊的合影。那天,我也只是凭着神韵进行判断。昨晚交手几招,她一定猜到我是谁,我当然,也能断定她是谁了。” 野生瞪大眼睛,“这个,她是你的师姐,特派员,这是劲敌啊!” 方太太哼了一声,“怕什么。情报没有错,她早年为救秦立公负过重伤,花拳绣腿还在,但要论起真功夫,就是个废人!” 野生喜形于色,“这就好。” “再说……”方太太接着说道:“健三郎不是传给你消息了,是她杀死了咱们在特校里的人,她十有八九就是共产党,也就是执棋严令必除的人。”想到这里,她又道:“健三郎怎样了,你办得干净吧?” 野生说:“那日健三郎虽被特校放出,但乐弈一直偷偷跟着。在他跟前,我不敢冒险接头,但健三郎身为帝国军人,有必死决心,趁乐弈不备,将情报放在了一个死信箱里,让我能顺利取出。后来,我又想,健三郎已被军统盯上,如果暴毙,不正坐实了他有大问题,不如放任出城,想来军统也不能永远盯住他不放,一有机会,他逃走就好了!” “混蛋!”方太太大怒,扬手就给了野生一个耳光,“万一他被捕背叛帝国怎么办?!” 野生说:“他并没有掌握多少核心机密,绝不会危及您的安危,您就……给他一条生路吧。现在用人之际,也许,他还用得着。” 方太太勉强压下怒气,“这笔帐,我先替你记下。陆鸿影之事,绝对不能再出半分差错!”缓了一缓,说道:“这回计划虽然没能一箭双雕,但好歹将陆鸿影死死拉了下水。她如果不能摆脱嫌疑,一来特校有大麻烦,二来她自己更是杀身之祸。” 野生思忖着说道:“可是,她一定是共产党吗,会不会判断有误?” 方太太断声道:“我们在判断,你别忘了,在特校内,执棋有比我们更加便利的条件进行判断。不出两三天,执棋一定会送出消息。会明确告诉我们,陆鸿影的真实身份,以及该不该除掉她!”嘴角浮起一抹残酷笑意,“就算执棋说可以不除掉她,我,也一定会除掉她。” “为什么啊?”野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她现在残得跟只病猫一样,正是吞掉她的最好时机。”方太太笑得阴恻,“我大日本帝国,对付中国这庞然大物,不正是相同的道理?” 这句话说得野生眼睛发亮,“借势诛杀强敌,特派员,属下佩服!” “好了,少拍马屁。”方太太嘴里这样说,脸上总算浮起一抹笑容,“回到正题。刺杀潘万军嫁祸特校未遂,军统必定已经展开全面清查,想一想,我们还有哪些遗漏之处,该撤该补该断后了。” 野生想了想,“慰问补充兵团的事情,您这百乐门火锅城虽然有一份子,但事情是开会议的,当时提议慰问的,不止您一家,那气氛造起来后,最热络的也不是您吧?”见方太太点头,继续说道:“那就没事,这边您算是摘掉了。左右在特校那班人眼里,您一贯热情爱交际,如果不参与此事,倒显得可疑。” “慰问的食物货品,是各家店铺凑的。您跟这四季豆更不沾边,哪家下火锅要四季豆?” 方太太微微笑道:“不错。当时时间紧急,我也一直没有问过你,究竟是如何操作的,能将这么多四季豆送进了补充兵团?” 野生颇为得意,“这件事嘛,并不难。说起来,还是堂本君出了大力。” 方太太眉睫一动,“又是他,你用到他了?” “这种商会活动,他也躲不了要参加,当然得善尽其用。”野生绘声绘色描述,“堂本君聪明,您的任务布置下来后,就跟我商量如何让那些支那兵食物中毒,刚巧有挑担叫卖蔬菜的菜农经过他的铺子。听到四季豆三个字,他的主意就来了,上前跟菜农谈了一笔生意,买一批四季豆,至于具体数量嘛,故意将‘四’与‘十’两个数量混淆。等到次日菜农送菜上门,多出的菜钱他也给了,那么,多出的菜,不正顺理成章地送进了军营?买卖的时候,他故意大张声势,让旁边商铺的老板瞧见,见四季豆产量大,价钱低,中国商人嘛,总有爱占便宜谋蝇头小利的习惯,几箩筐的四季豆堆码上去,倒有脸面。这一来二去,凑上慰问车的四季豆就有了十几二十筐,正合咱们的算计!” 他说得精彩,说完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方太太的应和赞许。他立即忐忑,面前这位女上司思维总跟他不在一条道上,尽管很多时候,对于她的观点和做法,他不以为然,然而上司终归是上司,他并不愿意总是受到女人的训斥和指责。 最终,方太太没有训斥他,只在沉默了良久后,说道:“鬼手,上次经由你说情,我饶过了堂本君一回。这一次,是你替他惹祸上身。如果他的身份暴露,我不得不痛下杀手,责任,是在你的身上。别怪我无情。你的,是否明白?” 野生下意识地撇了下嘴角,仗着室内没有灯光,方太太看不见他的细微表情。这女人,心够毒够狠也就罢了,完了还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他说:“请特派员放心,军统不会怀疑到堂本君的。那些菜送进军营,又不是我们让伙夫煮生不煮熟,是您安排那名潜伏的军官一直起哄,没到起锅的时候就抢了吃。此人既然会选择玉碎成仁,所有的锅他自然会背。” 方太太冷眼看他,“身为特工,难道是依靠侥幸生存?上次给朱景中放债的人有堂本,这次的慰问同样有他,你认为,像乐弈这种人,需要多久时间才会注意到他?” 这席话,质疑的是野生的职业能力,没有开骂,但比厉声训斥更让野生觉得难堪。 方太太说:“看住堂本夫妇,一有不妥,马上动手。你亲自种下恶因,就得毫不留情结果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