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传说——饕餮》 正文 序 序 一北辰现,战乱出。人心不稳,世道不齐。 酒肉臭,路死骨。群声恸哭,万众齐鸣。 夜阑祭台空冷,无圣人临照,寒风碎三牲。 求踏断青岩,寻黄金海,真龙自在西天。 蔷薇历,公元389年。 夜阑国占星师法弘一手持着八卦,一手握着拂尘,昂然立于傲徕峰上,其旁是夜阑国君纪天恒,二人面色凝重,抬首凝望着极北的天空。 “陛下,北辰已经悬了数日了,我们再不备战的话,必有大灾祸啊。” 纪天恒听到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知事情的紧迫性,可夜阑卧于雪原之上,深居大陆深处,已有多年未经战乱,这突然来的变故恐怕要让兵将们不安啊。” “可北辰已近,除了做好万全准备以外,我们别无他法。”法弘的语气里,充满了惆怅。 北方的极地雪原,生起漫天的凛风,滚滚地向南挺近,傲徕峰山上的积雪又厚了一分,扫过傲徕峰,扫过皇宫,扫过辽阔的夜阑国,再爬上一望无际的殇原,这股强劲的北风,终于停驻在南国大地上。 “哎,对了,上一次北辰出现,是什么时候了?”纪天恒转头询问法弘。 法弘轻轻捻下一片雪花,道:“是公元126年,距今已经两百多年了。” “那次北辰星悬了多久?” “回陛下,是七天。” “七天啊”纪天恒陷入了沉思,眼前这颗北辰星,已经出现五天了。 北辰星挂在天边,光芒已经掩盖了月亮,幽蓝幽蓝的星光把大地映照得格外妖冶。 公元126年,蔷薇大陆上的五国大战一场,生灵涂炭,战火持续了七年,鲜血从城内流到城外,染红了每一寸土地,也正因如此,五国实力大减,休养生息了数百年。 不知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据《殇原碎花录》记载,夜阑国历史上经历的战乱并不多,最惨烈的一场,恐怕就是上一次北辰星出现之时了,这其中的轻重,陛下可一定要掂量清啊!” “我明白,即日起,便操练军队,以应不时之需。”纪天恒点头,道:“外面风寒,法老回宫吧。” “是,陛下。” 法弘跟在纪天恒身后,顺小路回了皇宫。 夜阑国白昼甚长,纪天恒回到皇宫时,却已经是傍晚了,宫女小萍送上夜宵,是极地雪莲汤,生津暖胃,他却无心品尝,将夜宵放到一边,在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便早早的睡下了。 夜里,他猛地惊醒,胡乱地蹬着被子,一头虚汗染湿双鬓。 皇后担心地问:“陛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事,睡下吧。” 听闻此言,皇后便带着担心睡去了,纪天恒却翻身下床,透过木窗眺望夜阑城,此刻,夜阑国独有的每一座圆形屋顶上,尽皆闪着幽蓝的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夜阑兵潮 北辰星出现的第六天,皇宫的祭台上摆满了祭品,分别是牛c羊c猪三牲,纪天恒恭敬地祈祷着,身后是皇后c法弘以及大臣们。 迎了帝神,奠了玉帛,献了三牲,纪天恒面对着祭坛,道:“如何能平息这场动乱?” 众人屏气凝神,静待神谕。 却刮起一阵无名风,祭台上的三牲骤然结成冰块,滚落到地上,碎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议论声c唏嘘声不绝于耳。 这天中午,城中发布紧急布告:“凡今日内从军者,赏银百两,胄甲一套,暖屋一间。” 夜阑城内刮起一股从军的热潮,老的小的长的少的c男的女的穷的富的,都赶来揭告示。要知道,在这里拥有一件甲胄间暖屋,就意味着能在任何天气里不受寒潮影响,用雪原鼠皮做的甲胄,可以抵挡任何寒冷;用火食木建造的暖屋,可以一年四季都保持温暖。 而这些东西,是普通平民根本无法想象的。 城南远郊的小路上,一行人匆忙地向北赶,领头的是个壮硕的大汉。 路过一间小茅草屋时,大汉扯着嗓子喊:“喂!出来了,石胆儿!” 破旧的茅草屋颤了两颤,门口掉下一根枯草,从里面钻出一个年轻人:“阿宽,大早上的叫什么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早上?太阳都要下山了!城里发了布告,要人从军,你去不去?” “不去!”石胆儿把门一关,又掉下一片草来。 “赏银百两,甲胄一套,暖屋一间!” “赏一百间我也不去!”茅屋里传来闷头闷脑的声音。 名叫阿宽的大汉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个石胆儿,雷都打不动你。” 里面再没人应话,阿宽众人迅速赶进城里了,雪片在他们身后纷飞。 过了半晌,茅草屋又颤了两下,石胆儿要起床了,漫天的风雪中,他悄悄探出头来:“好像都跑去从军了。” 周围空无一人,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朝南走,和那些从军的人背道而驰,亦是朝向不同的宿命。 瘦削的身影悄悄远去。 “你叫什么名字?”守在城门口的侍卫拦住去路,质问着一行人。 阿宽赶紧答道:“长官,我叫何宽,是从城南远郊来,要去参军的。” “参军?”侍卫瞥了他一眼,从身后拿出一封信纸,道:“拿着,到里面去报道。” 何宽忙用双手接住,一边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一边先行进城了。 那封信纸上用黑墨写着:从军令。 何宽走在路上,如初次进城般四处张望,不禁感叹着夜阑城的繁华,烟花鼓楼,溪桥柳巷,无所不有。 挂满花灯的高大阁楼就伫立在街边,从纸糊的薄窗间依稀可见秀美的女子,青丝袅娜,丝毫不像是北方雪原该有的气质,何宽看得痴了,心想这里真是富饶之地,比不得自己那隅小屋。 若是能进那歌楼里赏一番佳人歌舞,这辈子也值了! 正想着,却已行至城池深处,前方聚了长蛇般的一队人,问罢路人才知道,这里便是将新兵计入名册的地方了。 何宽伸着脖颈打望,人群一眼看不到尽头,这得等到哪年哪月去? “诶,兄弟,你也是来从军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何宽循声看去,发现是个身着布衣的小个子,正对着自己笑。 此人面相丑陋,长着一双鼠眼,满口黄牙,何宽一愣,没想到这副枯朽瘦弱的身子也敢来从军,夜阑国真的是无人了吗? “是啊,”何宽点点头,道:“报酬实在是丰厚,由不得我不来啊。” 那人眼睛滴溜溜地转,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两人的谈话后,悄悄向何宽做了个手势。 何宽把耳朵贴过去,那人轻声道:“你只知报酬丰厚,可知皇上为何要征兵吗?” “不清楚,也许是为了扩建军队吧。”何宽摇摇头。 “错!”那人断喝一声,接着道:“你看看那里。” 他伸出一根手指,何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颗亮到诡异的星星。 “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不知,”何宽再次摇头。 那人嗤笑一声:“看你也不像知道的样子,”何宽耐住性子,继续听他讲,“那叫北辰星,是五种命理的其中一种。” “然后呢?” “北辰命理,意味着战乱将至。” “什么?”何宽惊讶得抬起头“那你还敢参军?” 何宽猛地提高嗓门,周围人疑惑地看过来,那人赶紧做出噤声的动作:“你疯了?被人听到可大事不妙。” 何宽压低了声音问:“那你为什么参军,不怕死?” “嘿嘿,怕呀,当然怕。可我不要那间暖屋,也不要住进夜阑城,我只要拿到一百两银子和甲胄,就溜之大吉咯,什么战乱什么参军,统统不关我事” 正说着,轮到他报名了,检查从军令的官员登记了名字,便放他进去了,离开前,他最后一次贴到何宽耳边:“世道乱,别太傻。” “下一个!”官员开始喊,何宽递上从军令。 “何宽?” “是的。” 官员抬头,身材高大的何宽几乎挡住了光线,他清晰地看到官员眼里欣赏的眼神。 “素质一等,带他直接进军营!”门口走出一个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 与此同时,里面突然传出了惨烈的哀嚎,声音像极了之前那个人。果不其然,何宽看到一群士兵拖着一具满身鲜血的身体走了出来,“彭”地一声丢出大门。 登记的官员已经见怪不怪了:“总是会有人耍些小心思,真当我们属猪的吗?” 何宽替那人默哀了一会儿,兀自进去了,心里还在想什么叫素质一等,为什么自己能直接进军营。 进到军营之后,何宽才真正的震惊了,原来不起眼的门后,竟然隐藏着规模如此之大的练兵营,各种器械整齐地摆放在雪地上,无数人喊声震天地操练着兵器,杀声透进苍穹。 放眼望去,竟然一眼看不到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军队,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夜阑国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 跟着那名士兵,何宽穿过军营,来到安顿的地方,迎面走来一个身披铠甲的影子,此人气势不俗,虽不知是何人,何宽却立马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将军。 “很好,算是新兵里素质最好的了。”一开口,则是雄浑有力的声音,听得何宽心中一震,“带他去拿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何宽愣了,“不是一百两吗?” “当然不是,一百两是给废物的。”将军随口道,“哦我忘了,在我眼里,除了一等兵,其他的都是废物。” “敢问将军大名?” “姓纪,名岸。领完银子之后你还可以回家一趟,之后就要一直留在营里了。” 说罢,将军便离开了,留下何宽在原地想:“纪姓,怎么这么熟悉呢” “跟我来吧,”士兵开口了,带何宽走进一间房子。 “以后你就住这儿了,银子会有人送来的,而且,今天是你最后的回家机会,明天午时之前,必须回到这里。”士兵又递给何宽一个折子,与之前的从军令大不同,这折子看起来高级多了。 放下行李之后,何宽在军营里转了一圈,想起该回去看一下了,便拿着折子出了城门。 他能清晰地感到,路人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 顺着来时的路,愈走愈加萧条,最后回头看时,依稀辨得出夜阑的城墙,风霜迷了何宽的眼睛。 天色渐暗,他加快了脚步。 忽的,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宽。” “石胆儿?”几乎是一瞬间,何宽就听出他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真龙漫道 石胆儿这次找到何宽,是向他告别的。 夜色将近,萧风裹挟着数片枯叶,踉踉跄跄地跌过来,石胆儿心里满是愁绪,挥手拂掉了衣上的雪片。 他面目清秀,明眸皓齿,这会儿却陷入无尽的沉默,蓦地,不知从何处飘飘摇摇飞过来一叶纱巾,径直从二人面前扬过,不作丝毫停留,消失在大雪中。 “不知是哪个马虎的女子,丢失了丝巾。” 何宽嬉笑道:“你去追回来,说不定上面还有佳人的香味呢。” 可那片纱巾早已消失了,哪里还看得到半点影子。 “阿宽”天色已晚了,石胆儿必须赶在亥时之前离开,马车已在远处候着,他不得不道别了:“我要走了。” 二人虽不同根,却亲如兄弟,从小一起在夜阑城南的郊外长大,清苦的生活让两人更加珍惜彼此的友谊,这句话一出口,石胆儿竟心潮澎湃,险些落下泪来。 犹记当年,石胆儿嗜睡,经常一睡不起,年少的何宽寻他去玩,便顶着风雪屹立于茅屋前,雷打不动,直到石胆儿的茅屋颤上两颤,从中钻出清秀的脑袋,何宽才亲切的叫一声“石胆儿”,二人便携手进雪地里抓鼠去。 可如今何宽已参了军,自己也有那件不得不做的事,这让他怎么能安心? 何宽惊讶地叫起来:“你要走?去哪儿?” “如今你进了御林军,不再是以前那个山野小子何宽了,今后你我也再难有机会相见,不如就此作别,各自闯荡。” “可你还是没说去哪儿。” “南方。” “南方?”何宽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听说那里很暖和。” “是的,四季如春,没有雪。” “什么时候走?” “亥时。” 此刻,距亥时不过半刻钟了,天黑了大半。 何宽再不知说什么,总觉得胸口有东西要喷薄而出,却又如鲠在喉般迟迟无法疏泄,憋足了好长一口气,才从牙缝里闷声挤出两个字:“保重!” 石胆儿走上前来,塞给何宽一张纸条,温润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何宽一愣,明明是大雪天,那张纸条却被汗水沁湿了。 “回营再看。” 话毕,石胆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何宽只听到一声马鸣,天地间骤然安静下来。 如散了魂般,何宽忽然不知该去哪儿,茫然向前走了两步,忽的停住脚步。 “回去吧。”他前进的方向,正是夜阑城。 雪原马是白色的,便于隐藏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其耐力比任何马都要好,石胆儿才坐上马车没多久,便已看不到宏伟的夜阑城,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行车辙湮没在大雪中。 再向南走一个时辰,就是殇原了,殇原上除了寒霜草之外,没有任何活物,寒霜草不可食,连雪原鼠都无法在此生存,因而误入此地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干粮的话,就难逃一死。 古往今来,殇原里留下了不知多少具枯骨,在惨白的月光下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因此后来人给它取了个形象的名字:殇原。 千年枯骨地,夜雪掩人殇。 “前面有客栈,下去备点热水,添点口粮。明日再出发。”“吁”地一声长唤,车夫翻身下马,石胆儿定睛一看,眼前是两三间不怎么精致的木板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框上坑洼一片,饱受风霜侵袭。 车夫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这会儿正扯着嗓子向里面大叫:“有人吗?” 不多时,从里面踱出一个老者,七八十岁的样子,手里拄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上面竟然雕着龙头。 “有何贵干?”这人嗓音粗哑,却充满暗劲,没见他怎么说话,声音就直接穿透到两人的耳朵里,登时只觉肺腑一震。 车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惊讶片刻后便出声询问:“可有热水?” 老者答:“绝不短了您嘞!” “那可有干粮?” “管饱!” “好嘞!”车夫高兴地走出去,欲牵马进来,不料被老者一手拦下:“马匹不可进店。” 车夫一愣:“没有马圈吗?” “小店不兴过夜,也不备干草,更不用说供马匹休息的马圈了。” “可天色已晚,你这客栈居然不留人过夜?那还算什么客栈!”说着,车夫有些急了,外面雪大风急,这老不死的不让人过夜,人和马在外面冻上一夜,是要坏事的啊。 老者不愠不火,气定神闲地道:“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救命?你这分明是在害我们!”车夫已经涨红了脸,石胆儿在一旁不说话。 “唉,”老者忽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性子是越来越急了,你可知道再向前走,是什么地界?” 车夫不屑地道:“当然知道,是殇原嘛,只要有足够的干粮,我明天一早出发,不出一日,就安稳地过去了,哪像现在,要冻死在外面!” “你要是白天走的话,就真的要死在外面了。” “什么?”车夫和石胆儿同时惊疑地道。 “以前的殇原的确好过,我在这待了大半辈子,来来往往遇到过无数人,他们都和你们是一样的打算,准备在我这过夜,第二天再赶路。可惜,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为什么?” “殇原上来了新客,”老者意味深长地道:“饕餮。” “饕餮?”二人咀嚼着这两个字,良久,车夫的脸色猛然变化,忍不住叫出来:“就是那个有首无身,吞天食地的上古神兽饕餮?” “是的,”老者微微颔首,“此兽只在白天进食,夜间休息,这殇原上见不到活物,饕餮饿极了的话,遇上两个肉质鲜嫩的人类和一匹可口的雪原马” 还未说完,车夫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感谢仙人救命之恩!” 老者噗呲一声笑了:“我算什么仙人哦,就一糟老头子而已,你们带些干粮,速度赶路吧,记住,务必在天明之前穿过殇原。” 二人带了干粮,道了谢,即刻出发了。 身后,老者抚着龙须,一手轻轻摩挲着拐杖上的龙头,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远去了。 同时,夜阑城内,何宽回到自己的住处。 轻轻打开那张纸条,褶皱渐渐舒展开,两个字出现在他眼里:“天照。” 正巧纪岸将军出来巡视,看到去而复返的何宽,略带惊异的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何宽收起纸条,道:“我已无家,之前不过是出去散散心而已。” “也好,免得受琐事叨扰。”纪岸点头,欲转身离去,却被何宽叫住。 “等等!还烦请将军帮我解个疑难。” “什么疑难?” 何宽把纸条给他看,纪岸却皱紧了眉头,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无意间翻阅古籍看到的,因不甚明晰其理,特意请教将军。” “哦,这样啊。”纪岸没了疑虑,便说:“天照,即命理,为至尊命理,但需遇贵人,否则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是的,拥有天照命理的人,不是成神,就是惨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死里逃生 “天照,天照”何宽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忧从中来,而石胆儿已经踏上南下的征途了。 呼——呼—— 夜阑城和殇原上的风,都是从极地雪原上刮下来的,这里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风雪中,风从雪原上下来,最先经过夜阑城,城中只有一座山,叫傲徕峰,这是整个北方最高的地带,风被傲徕峰抬得很高,直接越过夜阑城,向着殇原去了。 最北是极地雪原,再北的地方无人涉足过,是人类禁区,而石胆儿此行,则要越过殇原,到达南方的第一个国家:晋莱国。 他别无它法,天照命理逼他出去游历,贵人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马车蹬蹬地在殇原上疾驰,顺着暴风雪的方向,雪原马跑得飞快,殇原比想象中更加平坦,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天明,就能走出去了。 石胆儿坐在马车上,环抱着双膝,将下巴磕在腿上,想事想得出神,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会儿最适合回忆,不管过去的生活是好是坏,在要离开的时候总要感到悲戚,不然就称不上是人了,这道理现在适用,一生也适用。 长夜漫漫,他向车夫要了两个白馍,就着热水吃下了,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记忆片段,像走马灯一般,一股困意袭上心头,于是索性把身子抱成一团,打起了瞌睡。 如此前进了大约两个时辰,已过子时,车夫忽然缓缓停下马车,翻身下马,兀自撒尿去了。 迷糊中,石胆儿听到细细的水流声,心想这厮尿尿也不走远点,听得人瘆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彭的一声,水声消失了,马车却迟迟不动,石胆儿扯着嗓子喊:“怎么还不走?” 却无人回应。 “奇怪,”他坐起身来,狐疑地撩开窗帘向外张望,却发现黑漆漆一片,哪里有什么人,连一点光线都看不到。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石胆儿盯着窗户,慢慢凑近了瞧,直到脸快贴上去了才猛然惊觉,那黑洞洞的窗户里,正映着自己惨白的脸! 那哪是什么窗户,而是一颗脸盆大小的瞳仁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石胆儿大叫一声,摔倒在马车里,突然的惊吓使恐惧填满了内心,片刻之后求生的本能又促使他翻身拿起武器——随身携带的一把柴刀,而这一切发生过后,也才短短几秒时间而已,此时的石胆儿已经将柴刀架在身前,紧张地看着那只眼睛。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天地间只剩下了石胆儿的喘息声。 这是石胆儿这辈子经历过最长的对视,如过了一个世纪。 料想车夫已经葬身巨口了吧,光是从这眼睛判断,就知道眼前这怪物究竟有多大,他悲哀地想:“我命不久矣!” 咚c咚,随着两声巨响,外面的怪物似乎起身走动起来,脚步声如平地惊雷,石胆儿稍稍出了口气,继续死盯着外面,他不敢做任何动作,也不敢出去,在这只巨兽面前,石胆儿实在是太渺小了,他甚至不敢确定它究竟有没有离开,仅仅是结束那恐怖的对视,就让他如临大赦,在绝境面前,任何人都是如此不堪。 忽然,石胆儿感觉马车开始晃动起来,前面的雪原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在一声“嘎巴”之后立刻变得悄无声息,怪物吃人,如同人吃豆子一般。 一滴冷汗从额头流下来,他能想象得到车夫的惨状,连叫都没叫出来便命丧黄泉了,除了祈祷,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吃罢雪原马之后,怪物继续在马车周围踱步,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吼。 马车又开始晃起来,不过这次不止是晃,石胆儿感觉自己在被抬高,重心也渐渐失去,直到整辆马车被掀翻在地,那头怪物竟愉快的跳起舞来。 石胆儿在车内摔了个七荤八素,勉强爬起身来却根本无法在车内立足,那只怪物又瞪着眼看进来,见到石胆儿的窘状,竟又是嘶鸣c又是舞蹈,像是个愚弄癞蛤蟆而获得极大满足感的小孩。 良久,它不叫了,也停下了跳舞,接着鼓足了力气向远处长嗥了一声,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石胆儿惊魂未定的从散架的马车里爬出来,那头怪物已经走到远处,他借着月光依稀看清怪物的背影,竟是如小山一般大,而且光是一个脑袋,差不多就占了全身,他想起在客栈遇到的老人。 “有首无身,吞天食地。”石胆儿喃喃道:“这就是饕餮吗?可为何又在夜间吃人,难不成被骗了?” 这下好了,马没了,车夫没了,连个躲风寒的地方都没了,被抛弃在殇原的中心,这可怎么走得出去? 虽不知饕餮为何没有吃自己,但他清楚的明白,眼下的境地很不妙,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茫茫的殇原中。 他又想起那句诗:千年枯骨地,夜雪掩人殇。 “不管了,先走吧。”石胆儿从马车里找到仅剩的食物和水,独自向南走去,寒冷的天气模糊了渐行渐远的背影,连脚步也消失在原野中。 “来,何宽,抬起这块石头。” 纪岸指着身前的一块圆石,道:“这石头是凿刻好的,特地用来测人力量。” 何宽拍了拍手,卯足了劲儿,只听轻喝一声,磨盘大的石头就被瞬间抬起,而看何宽的脸色,明显还留有余力。 “好!很不错!来,试试这块。” 何宽又走到另一块圆石前,依旧是刚刚的动作,只不过这块石头明显要重了很多,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了。 巨石离地的那一刻,纪岸眼里的赞许之色又多了一分。 “接着来。” 这一次,石头已经变得如牛犊一般大了,何宽从地上抹了一把灰,擦到手掌上,然后踏步向前,扎稳马步,大喝一声:“起!”只见那块巨石堪堪离地,两秒后轰隆一声坠到地上,激起了漫天灰尘。 “一虎之力!”纪岸得出结论。 一虎之力,即拥有抬起五百斤重物的力量。 “在没经过修炼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限了,这次新进的士兵们,就由你做百夫长了!” “百夫长?”何宽喜出望外,他自小就力大无比,却没想到自己刚进军营,就当上了百夫长,如果老娘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为自己骄傲的。何宽赶紧道:“谢将军!” “无妨,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起来练兵。”纪岸说罢,便离去了。 辞过将军,何宽回到住处,又忍不住打开那张纸条。 “天照石胆儿,希望真能有天照你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初至晋莱 “师傅,再向前走,就到殇原地带了,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一块巨石后,忽地钻出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大概五十上下,小的却是个半大的女孩儿,未及豆蔻。 女孩穿着一身兽皮,背上有一副短弓,皮肤因常年的捕猎而晒得黝黑,看起来颇具魅力。 老人答道:“这头岩羊已逃命数日,慌不择路跑进了殇原,殇原地形开阔,不适合岩羊生存,它跑不远的。” 说着,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抓到这只岩羊,带到城里卖掉,就可以给小蝶买新衣了。” 小蝶开心地笑起来:“师傅最好了。” 晋莱国北部边境,与殇原的接壤地带,是一片石漠荒地,无数巨石横亘在此,数量众多的野兔栖息在石缝中,靠零星生长的野草和雨水存活,也有少数体型巨大的岩羊,平日里难得一见,而这只岩羊,师徒俩已追了数日。 两人喝了点水,循着岩羊的脚印跟了上去。 “这殇原果然名不虚传,刚进来,就刮起了无名风,小蝶离我近点,切莫走远!” 老人顶着风眯起了双眼,岩羊就在前面了,风雪几乎迷了眼睛,他不敢掉以轻心,将小蝶拉到自己身边。 “知道了师傅,我不会走远的。” 小蝶乖巧地跟在老人身后,两人继续迎风挺进。 习惯在山崖上攀爬的岩羊,忽然进入到平原中,顿感不适应,又由于这几日以来,它每次想停下来吃草喝水,就被紧跟在身后的师徒二人上前骚扰,搞得它这么久滴水未进,明显体力不支了。 而两人只需要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面,干扰它进食就好了,反正他们带足了干粮,这场拉锯战的胜利,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 果然,两人一兽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岩羊便在风中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师傅快看,倒了!”小蝶发出兴奋的叫声,拉着师傅的手边便了过去。 “哎哎哎,慢点!” 这头岩羊终于被耗死了,这会儿正躺在雪地上,老人赶紧拿出刀,趁尸体还未僵硬,将羊皮剥了下来,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看得小蝶羡慕不已。 “师傅真厉害,小蝶什么时候也能练到这种境界啊。” 老人把羊皮放进竹箧里,笑道:“很快的啦。” 两人欢快的笑声,湮没在茫茫的天地中。 老人和小蝶合力抬起岩羊,准备往回走了,小蝶却忽然看向一个方向:“师傅,你看那是什么?” 老人顺着小蝶的眼神看去,只见不远处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影子,浑身雪白,却有个人的形状。 那物脚步漂浮,一步三摇,在离两人几丈远的地方,竟扑通一声倒下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打算,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思索良久,猎人的大胆促使他们上前一看,反正那雪白的生物已经倒下,应该没什么危险。 小蝶小心翼翼地靠近,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用箭尾轻轻戳着那不知名生物的身体。 没有反应,小蝶便放心的凑上前去,却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那物身上猛地被吹起一块雪来,它本来的面目暴露在两人眼中。 “是人!”两人同时叫起。 竟然是个人类,在这无边无际的原野中被大雪掩藏了全身,像个雪人般踽踽独行。 “怎么办?”两人再次对望一眼,小蝶探了下这人的鼻息,还活着,可两个人还有一头岩羊,如果带他出去的话,就带不走岩羊了,他们这数日的努力也就白费 可如果不救他,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殇原上又将多一具枯骨。 小蝶看看躺在地上的人,又看看岩羊,最后看看师傅,继而像是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道:“师傅,我不要新衣裳了!” “你醒了?” 入眼的是一张小巧的秀脸,以及从未见过的陌生房间,石胆儿惊疑地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大脑却像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般,整个人恍如隔世。 “这是哪儿?”他浑浑噩噩地问。 “我和师傅的家呀,”小蝶见石胆儿醒了,蹦蹦跳跳跑到后院喊:“师傅!怪人他醒了!” 正在劈柴的老人听到喊声,放下手中活计,走到石胆儿身旁。 “小伙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石胆儿还有些头晕,但已经好多了,就挣扎着坐起来,道:“好多了,是你们救了我吗?” 老人笑笑:“不是我,是小蝶。” 石胆儿看向小蝶,感激地对她笑了一下,道:“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石胆儿定当涌泉相报。” 他说这话时,内气充足,斩钉截铁,加上石胆儿本来就相貌端正,清秀俊逸,老人便觉这年轻人气质不俗,暗暗点头,小蝶甚至有些脸红。 “我姓靖,你叫我靖老就好,这是我的小徒弟,苏小蝶。” 小蝶今年十一,正是古灵精怪的年纪,她嬉皮一笑,躲到靖老身后去了。 靖老哈哈大笑:“她就是这个样子,总是长不大。” “年轻人本该如此,”石胆儿感觉好多了,眩晕感也渐渐散去,便问起处境来:“请问靖老,这是何地?” “你现在已在晋莱国境内,我这里算是晋莱国边境,不怎么繁华,胜在清净。” “晋莱国吗,”石胆儿回忆着,雪原马被饕餮吃掉后,自己独自向南走了一夜,到最后只剩下本能还在支撑他前进,没想到还真的走到了殇原边界,离晋莱国只剩一步之遥了。 “小兄弟,话说你怎么会从殇原里走出来呢?你没有马车吗?”靖老如此问道,小蝶也想知道答案,偷偷从靖老身后探出小脑袋来。 石胆儿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啊” 他将事情经过详细地讲出来,两人都听得惊了。 靖老吃惊的道:“原来真的有饕餮这东西,我还以为只是书上记载的传说呢。” “莫非您听说过?” 靖老回忆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着“是什么时候呢”,接着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他起身回房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拿到石胆儿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本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就是这本书记载的,我以为这就是本小说,就把它扔到柜子里了。” 石胆儿定睛一看,落满灰尘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殇原碎花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被迫从军 “靖老,你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石胆儿喝了一口苏小蝶端来的茶,问道。 靖老回忆着往事,过去漫长岁月里的纷繁片段纷纷浮现在他眼前,良久,才从中找到关于《殇原碎花录》的记忆:“那是二十多年前了,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带着干粮独闯殇原,后来路过一个客栈的时候,一个老头子给了我这本书。” “老头子?” “是的,很老的一个人,头发皆白,拄着奇怪的拐杖。” “拐杖上是不是雕着龙头?” “你怎么知道?” 石胆儿越听越觉得熟悉,最后才猛地想起来,靖老所说的,不正是自己来时在客栈遇到的老人吗? 可距他给靖老《殇原碎花录》,已经有二十余年时间了,二十年前就已衰老的不成样子,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石胆儿觉得此人肯定不简单,也许车夫的死,和他不无联系。 “巧合,巧合罢了。” 靖老觉得奇怪,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些事与石胆儿无关了,他好不容易从夜阑国来到晋莱国,自己还要做下一步打算,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 两人正聊着,这时,小蝶却忽然慌张地跑了进来。 “师傅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官兵?什么官兵?” “不知道,隔壁小二被他们抓走了,好像说是要带去充军。” “充军?”石胆儿猛地抬起头,眼里惊疑不定。 “小兄弟,你怎么了?”靖老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多谢靖老关心。” 石胆儿只是想起夜阑国也在大肆征兵,甚至不惜用重禄来吸引才将,现在到了晋莱国,竟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他们都是有预谋的吗? 同时,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个人:不知何宽怎么样了 外面的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但凡家中有年轻男人,都要被强行带走充军,一时间,靖老生活的小镇上哀声四起,女人小孩哭声震天。 小蝶透过窗户纸悄悄向外窥伺,那些官兵都手持兵器,身披铠甲,眼见着要到自己家了,这可如何是好?苏小蝶几乎要急的流出眼泪来。 “师傅,石哥哥,你们快躲起来,他们就要来了!小蝶出去应付,我是女孩儿,官兵不会抓我的。” 靖老苦笑一声:“看来是要有大事发生了,小兄弟你躺好,让我出去,看他们怎么对我这老骨头。” “师傅你!” “不必多言。”说罢,靖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顺便拉上了门。 正好外面的官兵搜查至家门口,未等他们破门而入,靖老就自己走了出来。 “带我走吧。”他淡言道。 领头的官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靖老身旁的小蝶,蓦得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就你这个老家伙?家里没别的男人了?” “贫室只有我师徒二人。”靖老不慌不忙地道:“不信可以问街坊邻居。” 不料那官兵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道:“能用搜的事,我为何要问?” “给我搜!”说着,他便要破门而入,靖老慌忙挡在他身前。 “你不能” “师傅!”猛地,小蝶发出一声尖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只见靖老的身躯轰然倒下,捂住被踢中的小腹,不断地痉挛着。 “老不死的,还敢拦我!” 那官兵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不屑地看了一眼疼到快要昏厥的靖老,准备开门搜人了。 “我和你拼了!”这时,抱着靖老的小蝶忽然扑过来来,一口咬在官兵的手臂上,疼得他立马哎哟一声,接着是愤怒的大吼:“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 官兵一把将小蝶摔倒在地,这个瘦弱的女孩哪里是他的对手,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叫你咬我,叫你咬我!还咬不咬?看我不打死你” 小蝶一边哀嚎,一边在地上打滚,泪水糊满了脸。 正当师徒二人都心如死灰的时候,从门后却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扇破败的木门上,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从后面走出一位年轻人,先是扶起了地上的靖老和小蝶,然后像注视死人一般看了那官兵一眼,漠然道:“带我走吧。” “你是什么人?”那官兵斜了石胆儿一眼。 “小蝶的哥哥,不行吗?”石胆儿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一般。 那官兵不怒反笑:“行!你有种!咱们走!” 官兵一挥手,后面的人就跟着一起回了,靖老无力地躺在地上,发出恹恹的声音:“不要啊” 石胆儿被擒住了双手,回不了头,靖老和苏小蝶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告别语:“保重!” 像是被千钧重物压住了一般,火辣的灼烧感从手腕处传到大脑,痛苦是什么?他想,不过是被命运的重压弄得喘不过气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清醒的头脑明确告诉他,还早着呢,奴役人的人迟早要被奴役。 前面的官兵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酒,好不惬意,“我有多久没喝酒了?”他想。 默默行走在如长蛇般的人群中,石胆儿漫无目的,只是跟着他们行走,连前进的方向是哪都不知道,只明白要通往一个黑暗的地方,正如自己以前的人生一样,睡死在破旧的茅草屋中一梦千年,连个幻想也没有。 若不是何宽从了军,再也没有陪伴自己的人,他才不会踏上这该死的旅程。 什么天照命理,不过是浮云而已。 石胆儿看了前方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坐在马上的官兵早已酒足饭饱,自己的双腿也几近残废,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前面就是了:苏慕城。 以帝王名姓命名的都城。 城墙很高,上面站着守卫,窥伺着来往的人们,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各设关卡,没有通行证的人皆无法进入。 石胆儿环顾四周,又垂下了头。 “不如夜阑宏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军营之夜 一行人在军营中安顿好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苏慕城都监来查了人,确保人员齐整后在营外设了哨兵,才放心地回府。 这一夜格外漫长,晋莱国的夜晚不像北方那样寒冷,石胆儿辗转了半夜却依旧毫无睡意,侧耳倾听,外面似有风声又似是万籁俱寂,粗糙的帐篷内连盏煤油灯也没有,他在席上翻腾了几下,猛地坐起身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月亮倒是格外圆,石胆儿这辈子头一次听到夜虫的声音,那是夜阑国所没有的,吱——吱——,这军营中竟到处都是鸣唱。 他悄悄打开门,发出吱呀一声,举目四望,没有人发现。 军营很大,石胆儿漫无目的地闲逛,发现到处都是低矮的帐篷,每一间都只能容下一个人,每座帐篷之间只留下了很窄的缝隙,堪堪够一人通过,借着月光远眺,这样的住所竟然多到看不到边。 忽地,前方出现几个巡逻的哨兵,正举着火把巡视,石胆儿迅速猫腰遁逃,却依旧没有逃过哨兵的眼睛。 “喂,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士兵眼尖,一眼看到石胆儿的影子,大喝道。 几人从帐篷的缝隙中匆匆赶来,石胆儿见躲藏无望,索性挺直腰杆,举起了双手:“我出来尿尿的!” “尿尿?尿什么尿?尿尿你得去下风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要是都像你一样,那整个军营还不得臭了!” 石胆儿赶紧赔罪:“我是今天才进军营的,如有冒犯,请多担待。” 说着,他摸出几两银子,给几个哨兵分了。 那几个哨兵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把银子藏好,接着其中一个走到石胆儿面前:“你是今天来的?” “是的,将军!”石胆儿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把将军两个字咬得很重。 这哨兵不过是个普通手下而已,哪里担得下将军的称呼?他登时觉得飘飘欲仙,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你一副奶油小生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坏人。” “将军说的是!” 既然无要紧事,几个哨兵也准备离开了,石胆儿却忽然叫道:“还想请教将军一个问题?” 这时微风起,几个哨兵缓缓转过身来:“什么事?” “不知今天负责征兵的大人叫什么名姓,官位几何,府居何处?” 其中一个哨兵皱起了眉头,问:“你问这个作甚?” 石胆儿赶紧解释道:“大人对我有恩,希望几位将军能告知一二,我好报答他的恩情。” 几人看了彼此一眼,道:“你倒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如果说是负责今天的征兵的话,应该是黄三了,他倒不是什么官员,和我们一样是个普通小卒,只是今天正巧府上都尉不在,才让他跑个路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石胆儿恍然大悟,难怪黄三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原来是借了主人的气势。 “那能告诉我他住在何处吗,我好登门拜访。” “那儿,”哨兵指向军营的西南角,“最里面的房子,就是黄三的住处了。” 石胆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最军营的最深处,倒是排列着一些木板房,其中大概就住着黄三了,心中明了之后,便跟几个哨兵道了谢,又摸出几个银子来: “几位将军倦了,不如先歇下,小的初来乍到,想在这军营里随处逛逛,顺便替各位注意着风吹草动,一有状况,立即通知各位大人可否?” 几人默不作声地收下银子,这样的好事可不容易遇到,随便客套了几句后,就都回去休息了。 霎时间,整个军营又安静了下来,月光洒在大地上如雪一样白,铺天盖地的暮色包裹住苏慕城,就像蛋壳包裹着混沌一样。 石胆儿返身回到帐篷,在自己的布包里翻腾出一本书,正是《殇原碎花录》,之前靖老把这本书送给了他,趁着这会儿安静,又无人叨扰,正适合一探究竟。 翻开扉页,上面有被水沁湿的痕迹,曾经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书的年代太过久远,纸张早已发黄,斑驳的岁月痕迹深深烙印在扉页上。 “囚牛,睚眦,狴犴” 石胆儿轻声读着,每翻开一页,心中的震惊就多一分,这《殇原碎花录》内,记载的竟全是些闻所未闻的生物,以及上古发生的奇闻异事。 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龙的存在,可自从差点在殇原上被吃掉后,石胆儿就开始心存敬畏了,饕餮——他见到的第一头异兽,也在这书的记载之中。 “龙,生性好淫,与牛交生麟,与豕交生象” “龙生九子,性各不同。一子囚牛,龙头蛇身,爱好音乐,耳音奇好,能辨万物声,蹲立于琴头。” “二子睚眦,龙首豺身,性格刚烈,嗜杀好斗,镂刻于刀环c剑柄吞口。” 石胆儿如此读下去,发现龙子竟有九种之多,其性格皆有天壤之别,却都生的威风凛凛,颇具气概。 除了龙和九子之外,书中还记载着蔷薇大陆上的各种奇闻异事,种种传说看得石胆儿愈发惊奇,而当他随手翻到一页残纸上时,猛地被几个字眼吸引住了——天照命理。 “至尊命理,百年难遇,却须遇贵人,否则必死无疑。” 军营里虫鸣声不断,石胆儿借着月光读到此处,不禁陷入了失落,自己即是拥有天照命理之人,可活了十八年,却依旧一副凡夫俗子的样子。 “也许,我石胆儿注定平凡吧。”他苦笑一声,如果没有何宽的离开,也许他还会留在夜阑国的雪原里,在几十年后种下一具老朽枯干的尸骨。 但正如他的名字那样,石胆儿虽然会惆怅,在无人的时候满目颓然,却从来没有真正退缩过,他不知是何时有了石胆儿这个名字,自记事起就有人这样叫他了,也许是他的父母取的,他却从未见过亲生父母。 大概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他常想。 过去的碌碌无为是因为无所谓,那为什么现在要改变呢?答案只有石胆儿自己知道,在何宽从军的那个雪夜,石胆儿就已决定了,他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向南走了好久,却又长叹一声回到原地,他还是做不到不辞而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比武盛会(一) 清晨的军营里,露水从每一座帐篷上滴落下来,正是最舒爽的时候,所有新兵都要早起迎接王都尉。 王都尉是一府之军事长官,统兵两千,与石胆儿一同进营的新兵们,都要听他指挥,他这次进营来,除了彻查人数以外,还要宣布关于新兵比武之事。 武斗场设在军营的西南角,擂台被高高地架起,除了营内的士兵,连营外的普通百姓也能看到比武盛况,比武者在擂台上激烈的搏斗,往往会激起下面阵阵声浪,宛如残酷的斗兽场。 “新兵比武,今日午时,准时开始!” 石胆儿没怎么听满肚肥肠的王都尉讲话,身为一军统帅,却吃得跟肥猪无异,满脸横肉堆积如小山,言语间尽是跋扈之意,自然让石胆儿瞧不起。 自进入晋莱国以来,石胆儿所遇到的官员里,从征兵的黄三,到夜晚巡逻的哨兵,再到如今的王都尉,竟没有一个清正廉明之人,晋莱国的皇城里,养的尽是猪猡。 这次的新兵大概有五百,归到了王都尉麾下,其他各个军营的人数也差不多,这会儿,所有新兵都聚成方阵,查完人数之后各自散开,第一天没有练兵,而是休息半日后,准备午时的比武。 方阵散开后,石胆儿胡乱洗了把脸,冰凉的冷水刺激着神经,这两天奔波产生的劳累才稍稍褪去了一些。 人影散乱,新兵中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有一些下九流,诸如盗贼之类的人物,石胆儿无意与他们交流,倒是透过人群,看向了角落里一个特别的影子。 那是个和石胆儿一般大的孩子,看起来甚至还要小些,正蹲在地上用清水洗脸,明显稚气未脱。 但也只是注意到了一眼,石胆儿就回自己的帐篷了。 午时,日上竿头,军营内外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蚂蚱肆虐草原,一片热闹景象,营外的人就站在马路上,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气氛比过年还热烈。 苏慕城的人最爱看比武,每逢这样的日子,城内城外都热闹非凡。 “让一让!让一让!大人来了!”忽地,人群中传来呼声,从中间闪开一条空当,几个士兵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饰满裘绒珠宝,极尽奢华,左右跟着两个侍卫,石胆儿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竟是黄三。 难怪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王都尉的手下,石胆儿眯起了眼睛。 “是王大人!”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道路又让开了两分,王都尉满意地看着人群,缓缓进了军营。 比武场很大,中间是擂台,周围是供士兵歇脚的地方,但士兵们只能站着看比武,座位是留给都尉的。 只见王都尉由侍卫护着,满脸笑意地在比武场上坐下,清了清嗓子之后,照着一纸公文大声念道:“午时已到,为提携优者,特举武斗,为期三日,即刻开始!” 话毕,场内场外立即爆发出欢呼声,长达半刻钟未经停歇,裁判率先登上擂台,等待打擂的人上场。 一众新兵淹没在欢呼声中,在这次比武中表现突出的人,极有可能得到重用,因而不缺乏跃跃欲试之人,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豪气的大喝:“我来当擂主!”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到声音来的方向,入眼的是个大汉,身高七尺,膀大腰圆,黝黑的皮肤下隐隐流动着力量,两条粗壮的胳臂如黑色巨蟒般绷紧,盘踞在猛兽般的躯体上。 “好!!!”只见这大汉一上场,台下就叫好声一片,其强大的气场竟使短时间内无人敢与之一战。 “你们都这么怂的吗?我陈力不过一介莽夫,各位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还怕我拆了你们的骨头吗?”这大汉见无人登上擂台,便哈哈大笑起来,甚是狂傲。 台下又响起呼声:“应战!应战!应战!” 石胆儿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大汉,他浑身充满着一股蛮劲,倒是让石胆儿想起了何宽,这两人都是壮硕模样,但相比于大汉的狂傲,何宽倒是多了一分稳重。 “来啊,上来啊!”大汉继续叫嚣着,炽热的阳光把比武氛围烘托得更加热烈,裁判也适时道:“本次比武只分出胜负,不可伤人!” 这话一出,顿了片刻之后便有人登上了擂台,既然不会受伤,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汉爆喝一声:“好!鄙人陈力,敢问壮士大名?” “大名不敢当,鄙人贺海章。” 这人盘着一头长发,满脸的髭须让他看起来格外老练,身材上虽然比陈力瘦了一圈,却也颇为不俗,更重要的是,这人从上台到说话,都透露着一股沉稳,丝毫没有张狂的意思。 “好一个贺海章!”陈力大笑一声,挥手便是一记冲拳,二人都知这只是试探,没有什么大作用,贺海章一个闪身之后,便拉开了距离。 台下一片惊呼。 “出手前不打招呼,这可不地道。”贺海章悠然道。 “你知道的,这一拳我没用力。”陈力站在远处答:“可别跟我瞎扯。” 说着,性格冲动的陈力又猛冲过来,右拳收于腰侧,准备像蛇一样弹射而出,众人在台下为贺海章捏了一把汗,这一拳明显是动了真格,虽说规矩上不可伤人,但真到了打起来,谁都无法保证关键时刻能收住手。 不敢大意,贺海章也已做好防御的准备,这一拳威势凛凛,他不敢硬接,很明显陈力是准备发挥自己身材的优势,用绝对的力量击败他,但他不会坐以待毙,等到陈力硕大的拳头接近自己的时候,忽地弯下腰去,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攻向陈力的下盘。 陈力避之不及,只好趁着势头收回了拳头,如果硬要继续进攻的话,自己的小腹也要挨上一拳,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妙啊,妙啊!”一旁的王都尉高兴地叫出来,台下也纷纷议论着刚刚这一回合中的细节。 “竟然偷我下盘,你还说我不地道!” “不算偷,这是阳谋。”贺海章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刚才不算,咱们接着来。”陈力这下不敢莽撞,他明白贺海章的优势,就是能精准地看出自己的破绽,这一点尤为难对付。 两人缓缓挪动脚步,都没有率先进攻,而是游走在擂台边缘,等一个机会。 可沉稳老练的贺海章不用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连暴躁的陈力也只是暗暗试探,颇为谨慎。 二人就像两头雄狮,在草原上虎视眈眈,随时要扑到一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气温已经逐渐升高了,台下发起了牢骚:“快打啊,扭扭捏捏的像什么话!” “就是啊,扑他!” 听到这些话,贺海章没什么反应,陈力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他鼓足了劲,将全身力量聚集到下盘,如战车般撞过来,拳头也再次蓄势待发。 “还是这么莽撞?”贺海章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应该知道这样冲过来是没什么用的,刚刚那一回合就已证明一切。 “对,就这样。撞他!”台下有人起哄。 贺海章一边观察着陈力的动作,一边想着对策,硬接是不行的,只能像刚才那样了,他已经准备好弯腰攻其下盘。 “不对,不对” 见到贺海章微调的脚步,陈力的嘴角忽地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贺海章心中一怔。 “砰”地一声,贺海章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陈力的小腹上,却感觉是打在了钢板上,陈力竟早就憋紧了腹上的肌肉,来应对这一拳。 而他也根本没想过要躲开,而是选择了与贺海章对拼,他的一拳,也打在了贺海章弯下去的背上。 一股剧痛传来,贺海章心头一紧,他明白,自己输了,在彼此的拳头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陈力摆了自己一道,看起来莽撞的他,实则极为心细。 陈力没有用全力,不然这一拳足以让自己吐血。 他缓缓站起身来,道:“我输了。” “你输的不冤枉,因为有句话叫——”陈力顿了顿:“一力降十会。” 台下的人一片哗然,在他们看来,刚刚的交锋应该是陈力败了才对,因为腹部远比背部脆弱。 但贺海章不想解释,对陈力点点头,便走下了擂台。 裁判拉起陈力的手,道:“我宣布,这场比武的胜者是:陈力!” 一片欢声雷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比武盛会(二) 陈力胜,贺海章退下了擂台,不见其有一丝失落,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 “还有人吗?上来!”陈力索性在擂台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静待下一个打擂者的出现。 可连贺海章都败了,又有几人能胜过陈力?一时间,整座比武场陷入了沉默之中。 仅凭陈力一人,就镇住了整整五百新兵,一直默默看着的石胆儿不禁心生敬佩,也逐渐对此人产生了兴趣。 见冷场了,王都尉给身旁的黄三使了个颜色,只见两人耳语几声,黄三便一脸谄媚地站起身来。 “王都尉说了,谁能上去打赢陈力,必有重赏!” 这话一出,登时引起了一片骚乱,人群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然,又有人登上了擂台,军营外的百姓失落了好久,见终于有人上台打擂,再次欢呼起来,这些百姓除了逢年过节以外,也只有比武时能如此放松了。 “鄙人林忠前来打擂。”这人从相貌上看,就远不如贺海章,更别说陈力了,普普通通的身材,加上躲闪的眼神,看起来毫无出彩之处,多半是奔着重赏来碰运气的。 好歹是第二个敢挑战自己的人,陈力也不再怠慢,翻身从擂台上站起来。 他背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成掌直指前方,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忠明白这是要让他先动手,也就不再迟疑,挥舞着拳头冲了过去。 “不行。”只一个动作,石胆儿就得出结论,“脚步毫无章法,内气明显不足,看似刚猛的拳头实则绵软无力,落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果然,陈力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倏地一记扫堂腿,就将林忠送下了擂台。 “花架子而已。”他打了个呵欠,继续盘坐。 “还有人吗?”裁判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 陈力虽强,却总有人在重赏的诱惑下斗胆一试,就算败了也无妨,不过是丢点面子而已。 挑战者一个接一个登上擂台,想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陈力的体力,可哪成想,这些人根本接不下陈力的一招,打败他们不废吹灰之力,这得消耗到哪年哪月去? 渐渐地,打擂的人又逐渐变少了,而时间也所剩无几,终于在“铛”的一声过后,结束了今天的比武。 一场比武过后,王都尉似乎心情不错,竟吩咐行军社大厨杀鸡宰鱼,犒劳所有士兵,营内一片欢声雷动。 陈力长舒一口气,战败数人的他麻木地跳下擂台,脸上没有一点属于胜利者的欢欣,黄三在远处大声呼唤他,他装作没听到,转身把夕阳丢到脑后,忽地消失在人群里。 石胆儿没有去行军社享受大鱼大肉,而是回到了帐篷,兀自啃起了白馍。 外面空无一人,金黄的夕阳从天边升起,从西方撒过来的霞辉,把军营孤单的背影雕刻在温暖的黄昏。 腹内充实,石胆儿向外探出头,如小山包般的帐篷周围脚印散乱,真是难得清静,他决定出去走走,一个转身,却忽然看到一个半明半暗的背影。 这背影瘦削c孤单,似乎正抱着双膝蹲在角落啜泣,肩膀不时耸动着,石胆儿莫名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 “好像是”他想起来了,正是比武时他无意在人群中看到的少年,那时惊异于这少年的瘦弱和年轻,却没想到他也没去行军社。 不知他为何啜泣,石胆儿轻轻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白膜。 “吃吧。”少年忽地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如同泉水叮咚,回首,却是一只拿着白膜的手放在自己肩头,手的主人也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谢谢。”少年接过白馍,轻轻抹了抹有些发红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陆诗安。” “诗安?你家是书香门第吧,这名字颇为秀气。” “不,不是的,”少年摇了摇头,“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家贫,算不得书香门第。” “我叫石胆儿,”忽地,石胆儿伸出手,微笑着看着他。 “额,”陆诗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互不相识的两人,就在这陌生国度的军营里,将命运交织在一起。 “出去走走吧,不要把心事藏的太深。” “嗯,好。” 比武的三日内,新兵可以在军营里自由活动,二人都还未走动过,便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你今年多大了?”石胆儿问陆诗安。 陆诗安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刚好满十五。” “这么小?”石胆儿着实有些惊讶:“按理说,十五岁应该不会被强行征兵才对,为何” 他忽然想起黄三,估计征兵时,这少年也受了不少苦。 “因为家中只有我一名男丁了。” 陆诗安说着,忽地踢起一粒石子,石子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到了远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的。” “啊,我明白,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陆诗安咧着嘴,无奈地笑笑,“家里只剩我和母亲二人,所以我就被强行抓来了。” “你哭是因为离开母亲吗?” “不,”陆诗安摇摇头,“我不怕离别。” “那为何要哭?” “母亲病了。” 石胆儿沉默两秒钟,忽然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转头看向石胆儿,他看到一双澄澈的眼睛。 “别担心,会好的。” “我也这样想,母亲是个好人,他们常说:好人有好报,所以她肯定会好起来的。” “那就对了嘛,男人不要哭。” “嗯,”有人陪着说话,一直没能一吐不快的陆诗安也好了很多,逐渐收起了眼泪。 “那你呢?你看起来也只比我大几岁,怎么也到这来了?” “我啊”石胆儿想起了靖老和苏小蝶,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是啊。”石胆儿讲了自己的经历。 “看来你是有情有义之人。” “哈哈哈,”石胆儿大笑起来,“谁不是呢?”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张狂无比。 “那你家人呢?”陆诗安问道。 听到这话,石胆儿笑得更大声了。 “死啦!” “什么?” “死啦!全都死啦!” 月亮爬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比武盛会(三) 月亮受了惊扰,把自己深深隐藏起来,食人夜色揭开伪善的面具,吞噬着苏慕城的万家灯火。 石胆儿心事重重,想喝酒,可身边连个水壶也没有;想舞剑,却寻不到哪怕一把锈剑;想脱光了到山野中奔跑,却连军营的围墙也翻不过去。 他想起过去的生活,给自己一壶酒把剑,便可以在雪原上潇洒个半夜,剑锋从雪片上轻抚而过,辛辣的烈酒从舌尖灌进肚肠,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皮肤还能感觉到温度,生命还没有变成黄土。 没有家人,没有父母,那没关系呀!还有酒,还有剑,喝醉了大不了就舞剑,舞累了大不了就喝酒,还可以躲在茅屋中一梦千年——谁也叫不醒。 石胆儿迷离地看着军营,眼睛在黑暗中竟像猫一样闪着幽光,一只手托在下巴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就这样待着,像个雕塑一样,直到乌云里漏下月光,他才抬头望一眼,钻回帐篷了。 翌日。 按照比武的规矩,昨天的陈力依旧是擂主,营内营外又聚满了人群,像归巢的蚂蚁般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陈力挤着上了擂台。 不知为何,他今天似乎有些倦意,上擂台后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挑衅,而是静静站着,等待新的打擂者。 最先上去的是个黑庄稼汉,常年的劳作让他生了一身紧致的肌肉,皮肤黝黑如锅底,看起来力量不俗。 但不出人所料,虽然这人比昨天的大部分打擂者要强上很多,却也没能打败陈力,几个回合之后就被丢下了擂台。 石胆儿想起陈力的那句话:一力降十会。 果然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这时,陈力发话了:“阿猫阿狗什么的就不要再上来了,除非你觉得能打赢我,不然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众人面面相觑,看来这番话是吓住了不少人。 但每次冷场,王都尉必定会抛出重赏,果不其然,其狗腿黄三又扯着嗓子喊:“只要能打败陈力,王都尉就满足你们一个愿望!” 台下哗然,石胆儿却是眼前一亮。 他转头询问陆诗安:“想回家看看母亲吗?” 陆诗安不明就里,却还是答道:“当然想。” “甚好。”石胆儿意味深长地一笑。 “此话当真?”他运足气力,大声问道,声音穿透人群,进到王都尉耳里,所有人忽地把眼光聚集到他身上来。 “绝无戏言。”王都尉挺着大肚子,悠然道。 “那好!”石胆儿大喝一声,“我来会会你。” 陆诗安慌忙扯住他的衣摆:“你疯了?你会被他打死的。” “看着就好了。”石胆儿不多做解释,登上了擂台。 “陈力!打爆他!” “把他扔下去!” 石胆儿虽相貌俊逸出尘,身材却还不及刚刚的庄稼汉,又怎么打得过力大如牛的陈力?也难怪没有人看好他了,就连陆诗安也捏了一把汗。 “听好了,我,大名石胆儿!” 石胆儿站在陈力面前,就像小孩子站在大人面前一般,却丝毫不惧,一身浩然之气。 台下人顿觉这人不知天高地厚。 陈力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头,准备出手了,他说过,这次不会再收手。 不料,石胆儿却大喝:“等等!” 陈力不耐烦地道:“干什么?” “自古比武之人,皆有一件趁手兵器,甚至于刀枪斧钺,样样精通。我看之前无人提到,恐怕是都不曾习武吧。” “所以呢?”陈力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我各挑一件兵器再战。” 陈力忽然笑了:“那你输定了。” 石胆儿也报之一笑:“未必!” 二人分别从落兵台上取了武器,石胆儿是剑,陈力是锤。 比武忽然有了看头,石胆儿的出现,让比武由力量与力量的对拼,转变为技巧的较量。 也只有他知道,这对自己是有利的。 依旧是陈力先出手,其手中的锤大约拳头大小,做成椭圆的形状,锤柄约莫一尺半长,可攻可守。 正午烈阳朗照着这场对决,只见二人脚下的黑影忽地变幻了形状,竟一瞬间消失在原地,铛啷一声,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两人便已交锋在一起。 陈力毫不收力,一锤从石胆儿头上劈下来,金属的闪光裹挟着凛凛杀意即将降落到头顶,陆诗安差点叫出来,却见石胆儿一个侧身便轻松躲过,同时将手中剑从腰间刺出,直逼陈力命门,陈力脸色大变,这一锤惯性极大,他无法再收回身子,只能抬起左足,向右倒去。 扑啦啦几声,石胆儿站稳身子,一手持剑,另一手负在腰间,斜睨着陈力。 陈力为躲开那一剑,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爬起来时,看向石胆儿地眼神已经变了。 “你很强。”他如是说道。 一直不看好石胆儿的人都闭上了嘴,连陆诗安也惊讶地张大嘴巴,谁能想到,石胆儿能一招就让陈力吃亏呢? “谢谢夸奖,你也是。”石胆儿笑道,“这一剑,你可别大意哦。” 说着,手中长剑再次寒芒一闪,陈力不敢大意,挥舞着手里的锤步步后退,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在擂台上响起,石胆儿的攻击密集而迅速,陈力竟只能防守,根本找不到进攻的机会。 “不好!”陈力心中猛地一怔,再退,就到擂台边缘了,到时没有躲闪的空间,他必败无疑。 “不可再退!”几乎是一瞬间,陈力明白了石胆儿的目的,他是想借着剑法的灵活逼自己进入死胡同,再将自己随意宰割。 “哪那么容易得逞!”冷哼一声,陈力不再作纠缠,向侧翼一步跨去,石胆儿无法忽然转变方向,这一剑也就落了空。 趁着稍有喘息之机,陈力箭步一跃,与石胆儿拉开了距离,终于摆脱掉他黏人的攻势。 “聪明。”石胆儿忍不住赞叹,果不其然,这人只是外表粗糙,内心倒是极为细腻。 “你是从哪学的剑?”陈力远远地问道。 石胆儿略微想了想,道:“并无师承,唯勤奋而已。” 是的,他没有师傅,只是勤奋而已,从五岁摸到剑柄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他已习剑十三年了。 不再多言,陈力微微探出一步,石胆儿也跟着伸出脚,两人在小小的擂台上转了一圈,都没有轻举妄动。 陈力知道石胆儿身形灵活,不能留给他任何破绽;而石胆儿也明白陈力胜在力量,一直默默寻找着机会,准备一招制敌。 如此试探了几个来回之后,两人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阳光愈发刺眼。 仿佛是灼热的阳光让石胆儿的精神恍惚了一下,陈力找准了机会,带着啸风攻了过来。 殊不知,这正是石胆儿的计谋,假装自己分神,让陈力先动手,好寻其破绽。 陈力并不傻,这一锤挥过去时仍留有余力,以便收回,纵使如此,如果石胆儿接下这一锤的话,也要落得个脑浆迸出的下场。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陆诗安紧张地看着石胆儿,心里默默祈祷。 还好,石胆儿灵活的身法让他堪堪躲过这一锤,铁锤停留在腰腹高的位置,没有击中石胆儿。 可这时变化突生,台下响起一声尖叫! 只见势头即将用尽的铁锤忽然调转方向,变劈为扫,直逼石胆儿脆弱的腰腹,已经避之不及。 原来这只是个幌子,陈力根本没用力砸下来,而是等待石胆儿闪身的那一刻,横着扫过去。 陆诗安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听咚地一声,什么东西飞到了擂台之外。 再睁眼时,却是石胆儿抬着剑尖,轻轻抵在陈力的喉咙处。 而陈力手中的锤,早已不翼而飞。 安静,绝对的安静。 良久,石胆儿轻轻道:“有句话叫——” “四两拨千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月夜出逃 石胆儿赢了比武,一战成名。 黄三站在王都尉身边呼唤他的名字,石胆儿放下手中剑,缓缓走过去,他忽然明白之前陈力假装听不到的原因,原来是实在看不惯这狗腿子的谄媚样子,若不是还要帮陆诗安回家看望母亲,他也就直接走掉了。 “你叫石胆儿?” “回大人,正是。” 王都尉满意地看着他,道:“今日表现上佳,要什么奖赏,女人还是银子?” “都不要。”石胆儿道,心中却想着这都尉不仅肚腩大,还满是花花肠子,开口除了钱,便是女人。 “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请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王都尉有些奇怪,问道:“何事?” “让我的一个朋友回家。” “什么?”听到这话,王都尉有些愠怒,“不行!军营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只是回家探亲几日,之后便回。”石胆儿赶紧解释道,“王都尉深明大义,胸襟阔达,定会满足小的一番愿望。” “这”王都尉还是迟迟不做决定,“你如何能保证他到时会回来?万一跑了怎么办?” “我以性命担保。” 石胆儿灼灼地盯着王都尉,再不说一句话。 “你明天就可以回去了。”水井旁,石胆儿一边打着水,一边跟陆诗安说道。 他惊讶地看着石胆儿:“你怎么做到的?” “那死胖子不是说了吗,谁能打赢陈力,就满足谁的一个愿望。” 石胆儿提起一桶水,几下就剥掉身上的衣服,哗啦啦把水浇到自己头顶,冰凉的刺激感袭遍全身。 “你小心着凉,”陆诗安用清水洗着脸,“真的想不到,你居然那么厉害,连陈力都不是对手。” “谬赞c谬赞,”石胆儿笑了笑,“我是占了武器的优势,他拿着一把锤,怎么比得过我的剑呢?” “那我看也未必,换个人来的话,拿十把剑也不一定打得过。” 石胆儿想了想,道:“也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闲。” “这话什么意思?” “嗬,你要是像我一样就知道了,人要是太久没事做的话,总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忙起来的。” 十八年的孤独,唯有酒与剑相伴,陆诗安自然不明白。 两人洗漱完毕,石胆儿递给陆诗安一张黄色的纸,上面有王都尉的字迹。 “拿着它,你就可以回去了,士兵不会拦你的。” 陆诗安感激不尽,双手接下。 忽地,手中又被塞了什么东西,正要询问时,却见石胆儿抬头看着天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步离开了。 还没来得及道谢,石胆儿便已回到了帐篷。 那是一个纸团,陆诗安匆匆回到住处,狐疑地打开,却见上面字迹清秀,写着:明日早起,带一包合仙草,一根粗麻绳,从军营西南角丢进来。另外,离开之后,永远别回来。 合仙草,本是一味中药,但需多次提炼,盲目服用的话,则会腹中剧痛,痛苦不堪。 “他要这个做什么?”陆诗安觉得奇怪,把这个秘密牢牢藏到心底,早早地睡了。 也许是要回家的缘故,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睁着眼睛到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几颗晚归的星星尚悬天边,陆诗安便出了军营大门。 守卫士兵检查了王都尉的亲笔信,便放他出去了,他先是敲响杂货店的大门,买下一根麻绳,用布包好之后收进袋里,又找到苏慕城里的中药铺,抓了一大包合仙草,便匆匆赶到军营外。 比武场就在军营西南角,陆诗安悄悄走到墙下,见四周无人,轻轻将布包一抛,只听一声闷响,东西落地了。 凌晨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这一切都没有人发现,高处的风刮个不停,呼呼声不断。 做完这一切,陆诗安暗自道了个别,正欲离去,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保重!”。 石胆儿溜着墙根,手里揣着布包,在夜色掩护下回了住处。 收好合仙草和麻绳,他便独自坐在席上,等待天亮。 比武的第三天,石胆儿应是擂主,但到了这种地步,比武早已失去悬念,五百新兵里再找不出几个习武之人,轻松战败几人后,为期三天的比武盛会正式结束。 王都尉赏了石胆儿五十两银子,作为得胜者的奖励,石胆儿很清楚,他只是为了笼络人心,便假装成感激涕零的样子,应付过去。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都睡在草席上养精蓄锐,等待天黑的到来。 擅长在夜里穿行的人,终究要在黑暗中得到解放。 黄三的住处。 “咕咕——咕咕——” 黄三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惬意地喝着茶,却忽然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声音,一直叫个不停。 “猫头鹰?奇怪”他疑惑地出门察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石胆儿绕到房子侧面,悄悄打开窗户。 合仙草的粉末迅速融化,和茶水的颜色渐渐融为一体。 “没什么东西啊,那叫声是哪来的?”黄三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情况,便回去喝茶了,而这时的石胆儿早已离开。 独自坐在墙角直到深夜,躲开了几个巡逻的哨兵后,整个军营都安静下来。 月亮高悬,石胆儿估摸着时间,心想:还不是时候。 一团乌云渐渐靠拢,他耐心地等待着,像个潜伏着的狩猎者。狩猎者可以一动不动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但他不用等那么久,那团乌云近了c近了。 蓦地,天地间黑漆漆一片,月亮消失在云层之后。 哪怕只是一分钟的黑暗,对他来说也够了。 他从墙角站起来,取出背上的绳索,上面绑着一块石头,接着猛地向上一抛——围墙上面有个细细的缺口,竟一下就卡住了。 用力拉了拉,绳子纹丝不动,他轻轻一跃,手脚同时用力,便顺着绳子爬上了围墙。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石胆儿就消失在军营里,夜色撩人,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缓缓地朝城里走去,连头也不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酒疯刁蛮 “官人进来坐。” 隔老远,便能闻到常香阁的胭脂味儿,从秀气的小窗里飘出来,形形色色的人从门前经过,有的驻足望一眼,有的则匆匆赶路,坐在窗边的歌女分辨着陌生的脸,期盼能有贵人出现。 这天本很平常,各个商铺照常开门,天气尚暖,隔壁李家夫妇又在吵架,常香阁里的客人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的污言秽语中喝酒聊天,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普通身影的到来。 这人身材欣长,穿着素衣,身后背着一把铁剑,仔细看时,左脸处竟还有道浅浅的伤疤,一进来就叫道:“可有好酒?” 客人纷纷转头凝望,却见是个江湖侠客,也就不再在意,苏慕城多的是剑客,在这样的歌楼里,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人要了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铛啷一声把剑搁到地上,兀自喝起了闷酒。 这负剑之人,正是乔装打扮了的石胆儿。 从军营逃出来后,他便换了个模样,在城中躲了几天才敢露面,而王都尉发布的通缉令,已经贴满整个苏慕城了。 陆诗安也已回到家中,照顾着老母,对城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眼下的石胆儿,就算是何宽见了也认不出来,左脸的伤疤如蜈蚣一般从眼睛延伸到下巴,原本紧致的皮肤也变得如雨天的道路一般凹凸不平,斜眼观察人群时,便多了股阴邪之气。 他就这样坐在小楼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在夕水街上穿行,不时喝一口酒,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常香阁的一众歌女换着唱了好几支曲子,引得叫好声一片,但石胆儿要等的人还不来,此时晴朗的天空换了面色,如换脸的花旦般忽地布下乌云来,眼见着要下雨了,空气里满是尘埃。 石胆儿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微醉,却正在兴头之上,便招手叫来伙计。 “再要一壶酒。” 伙计应了一声,便拿酒去了,石胆儿无事,看常春阁里的歌女演奏,这些歌女都年轻貌美,著一身淡粉衣群,长及曳地,细腰用云带束着,盈盈可握,自是佳人,也难怪客人如此之多了。 “这倒是个喝酒赏乐的好去处。”石胆儿最好酒,对这常香阁倒甚是喜欢。 “可是,怎么还不来?”第二壶酒快喝了一半,石胆儿又叫了两个下酒菜,肚中已经有饱腹感了,却还是迟迟等不到那人。 “算了,明日再来。” 见天色已晚,外面下起淅沥的小雨,要等的人又迟迟不来,石胆儿准备离开了。 忽地,耳里传来老鸨近乎谄媚的招呼声:“哎哟,金将军,您可终于来啦,怎么今日迟了些许呢?姑娘们都要等不及了。” “金将军?”石胆儿猛地抬起头,眼里有了笑意,终于来了。 “今日事务繁忙,耽搁了。” 来人披着红锦袍,身材高大,腰间别着佩剑,说话时如龙吟虎啸,显然非寻常人,他并未与老鸨多言,只是随意答了两句后,便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金将军要什么吃食?” “不用了,来两壶清酒就好,另外,不要叫小萍了,今日我想自己待会儿。” 老鸨微微一愣,平日里这金吾将军来常春阁,必定要叫这里最美的歌女小萍陪酒,今天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是遇到烦心事了,不过她自知身份卑微,也就没有多言,乖乖拿酒去了。 石胆儿坐在远处看着金吾喝酒,只见他一仰脖,一壶酒便去了一半,喉咙再次滚动时,酒壶已空空如也。 “不亏我这番苦等啊。”石胆儿深吸一口气,放开喉咙,用最大的声音叫道:“再来五壶酒!”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这一声着实吓了众人一跳,石胆儿已经感受到异样的目光,也许是对他的不满,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吸引金吾的注意就好了。 果不其然,金吾放下酒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快活!快活!” 石胆儿猛喝一口酒,脸颊上泛起红晕,毫不在乎众人眼光,直呼快活,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上,辛亏及时用肘撑住了桌子,酒却撒了一桌。 他艰难地爬起来,眯着眼睛低头寻找着什么,忽地,他定睛一看,猛地一拍桌子,抬起头来大喝:“是谁扔的香蕉皮?害老子差点摔跤!” “原来是个酒疯,小心他闹事啊。” “是啊,看他背着剑,还一脸刀疤,准不是什么好人。” “嘘,小声点,喝醉了的人可不好惹,别让他听到。” 此时,周围人纷纷议论着石胆儿,他却依旧我行我素,一边喝酒,一边砰砰地拍着桌子,俨然一副醉了的样子。 老鸨听到不对劲,从酒房里走出来,几个歌女正好奇地看着石胆儿,被老鸨一声大喝:“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招待客人!” 歌女们慌忙挪开眼光,用眼角的余光继续观察着石胆儿。 老鸨撩起裤脚就要冲到石胆儿面前,今日金吾将军在,要是让这酒疯继续胡闹,坏了将军心情怎么办?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来耍酒疯?” 石胆儿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无聊地摇来摇去,并不理会她。 “装什么聋?听不懂话是吗?信不信我让人把你轰出去!” 石胆儿斜了她一眼,还是没说什么,歌楼里萦绕着一种奇妙的氛围,似乎都在看着这出好戏,连金吾也不例外。 见这酒疯依旧装作听不到的样子,老鸨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扯着脸唤了一声,从后面走出三个男人,每人手里拿着棍子,一齐看向石胆儿。 “干什么?”石胆儿茫然道,似乎不懂老鸨是什么意思,“你们欺负客人啊?” “少耍嘴皮之利,把他给我轰出去。” 三人使了个眼色,就要强行撵人。 “自己乖乖滚出去,不然我们就不手下留情了。”其中一个男人道。 “滚?怎么滚呀,我生来身直体正,不似那老女人屁股溜圆,你叫我怎么滚?” 石胆儿口中的老女人,自然是老鸨了。 还未离去的老鸨听到这话,那还得了?登时火冒三丈,一声尖叫:“打死他!” 三个男人会意,手中的木棍就要招呼下去,众人已知这酒疯的结局了。 这时,却见剑芒一闪,老鸨惊恐的嘶叫声穿透耳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话里有话 “慌什么?又不伤你。” 石胆儿醉醺醺地握着剑,剑尖直指常香阁楼上横卧的木梁,虽身形漂浮,却不见剑有任何颤动,而老鸨已经呆愣在原地,刚刚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了,却没想到石胆儿只不过是吓吓她。 “好酒,好酒。”石胆儿不理会愣住的老鸨和那三个不知所措的男人,自顾自喝酒去了。 “这”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打算,眼前这刀疤脸似乎并非善类,但如果放任他胡闹的话,也不是个办法。 见三人迟疑,老鸨咬紧了压根,眼里的愤怒都能滴出水来:“愣什么?把他赶出去啊!” 说这话的同时,老鸨自己倒是后退了两步,像是被雄狮威慑到的鬣狗,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三人欲动手,石胆儿却不领情,轻飘飘地躲到远处,如泥鳅般滑溜。 周围传来好事的眼光,酒客们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石胆儿的嬉笑声,老鸨抓狂的惊叫声,桌椅倒地的砰啪声,以及从夕水街上传来的雨幕声,荒诞地交结在一起。 石胆儿一边吸引人的注意,一边观察着金吾的眼色,金吾依旧安稳地坐在凳子上,时而沉思,时而抬头望一眼,让人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如同别人搞不清疯癫的石胆儿一样。 真能沉住气,他想,但并不担心金吾一直没有反应,他迟早会来找自己的。 “哎,真是聒噪。” 忽地,石胆儿不想玩儿了,提剑转身,对着其中一个男人的喉咙就是一刺,精湛的剑法让他反应不过来,随着一阵惊呼,石胆儿的剑就已经抵在他喉头了。 快!众人的脑海里闪现过这样一个字。 没有人看清那一剑是怎么刺出的,仿佛是盘踞了很久的一条巨蟒忽地露出利齿,迟钝的神经捕捉不到那一瞬间的残影,利剑宛如是从空间里窜出来般,让人来不及也没有力量反抗。 金吾稍稍侧目,石胆儿捕捉到了这一瞬,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自己不能去找他,就要他亲自来找我。 “好好玩儿”石胆儿醉眼迷离,歪着脑袋审视着周围,刚刚那一剑似乎镇住了不少人,眼下没有几个人敢直视自己了,连老鸨也不例外。 “怕我作甚?都说了我又不会伤你们,助兴懂不懂?喝酒就要有兴致!” 众人汗颜,说什么不伤人,剑尖都抵到别人脖子上两次了。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石胆儿打了个酒嗝,接着咕咕咚咚喝下一大口酒,把酒壶一摔,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了常香阁一圈,“今儿个给你们表演表演,助助兴!” “什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反正与自己也没关系,倒不如看看这小子能耍出什么花来,便有人在下面喝好,听得老鸨的脸红一阵绿一阵。 “看好了啊,小爷给你们表演一下耍剑!”石胆儿努力甩甩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赶紧扶住桌椅,周围便传来阵阵笑声,他恼怒地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是耍剑!宝剑的剑!不是耍贱!” “哈哈哈哈,”又有人立刻笑起来,“你还不够贱吗?我看你今日怕是耍够了吧。” “谁说的?我还没开始耍呢。” “我说啦,你已经够贱啦!” 四下里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下轮到酒疯被人调戏了。 “我说的,我还没开始,就是没开始,谁敢造次?” 噗呲一声,石胆儿恼羞成怒地把剑向下一戳,只见剑尖轻飘飘的,竟尽数没入了那张檀木桌子中,只留剑柄还在外面。 “你们给我听好了,这第一招,叫做筷子戳豆腐!”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檀木桌:“小爷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豆腐,什么西施豆腐麻婆豆腐一律门儿清!有没有人敢来尝尝小爷的手艺?” 这随手一剑,就捅破了檀木桌,还说是什么筷子戳豆腐,自然不会有人应声。 “没人?”石胆儿一皱眉,“这么说,是看不起我的手艺咯?”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敢作声,生怕这奇怪的酒疯给上自己一剑。 “唉,”石胆儿叹口气,别的人有没有反应他无所谓,可那金吾还是自顾自想事情,对他刚刚的表现似乎兴趣不大,看来还是不够。 “看来你们都不懂得品味啊,”石胆儿啧了一声,作惋惜状,“既然你们不敢尝,那就我自己一个人吃咯。” 又是几道剑芒,刚刚的檀木桌瞬间化作齐整的八块,每一块都是一般大小,就如同石胆儿所说的“豆腐”。 “这一招,叫筷子切豆腐!” “什么烂名字?剑法虽然精湛,这起名的功夫却简直不敢恭维啊。” “就是,我看啊,他干脆把剑扔掉,跟筷子过得了!” “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好功夫啊。” 又是一阵议论,有嘲笑石胆儿的,也有惊叹他剑法的,褒贬不一。 石胆儿不想听他们的私语,继续观察着金吾的表现,可金吾似乎对一切都抱着淡然的态度,只有自己的那件心事才能打动他。 “这金吾将军应不是泛泛之辈,看来这些花架子行不通,只能抛砖引玉了。”石胆儿略微思索一阵,心想不知在军营里打探到的消息是真是假,若没有什么差错的话,只好放出消息来引他上钩了。 打定主意,石胆儿放下剑,满足地打了个酒嗝,道:“不知各位认为在下的剑法如何?” 有人应道:“剑法倒是不错,可惜取名的功夫倒是欠了些火候!” 这话一出,便引得众人放声大笑,一时间,整个常春阁里竟尽是笑声。 石胆儿冷哼一声:“我取名的功夫,岂是你们能评判的?依我看,在座的各位都没什么眼力,两颗眼珠子装的都是浆糊,回家绣花都要被老婆嫌弃!” 话毕,酒客们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所说的可句句在理,枉我在这破楼里折腾了半晌,某人却还跟块木头般纹丝不动,眼见着火烧了眉毛,贵人来了还不懂迎接,依我看呐,就等着黄鼠狼拱了您的鸡窝吧!” “这话什么意思?” 如打哑谜般,石胆儿的这番话,其实是将给金吾听的,其他人自然不懂。 “没什么意思,今日小爷倦了,和一群傻子说话真是无趣,小爷先行告辞!” 说着,石胆儿便抄起手中剑,径直走出去了,看也没看金吾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雨夜密谈 石胆儿并未走远,从常香阁里出来后,他缓缓放慢脚步,将双手抱在胸前,随意地靠在街边。 透过被激起的尘埃,他看到雨幕中走来的影子,在街灯下显得有些模糊,细碎的雨声淹没脚步,石胆儿心中明了,转过头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你是什么人?”金吾道。 “想我不惜脸面,装疯卖傻,只为引起你的注意,自然是你的贵人了。” “贵人?”,金吾蹙起眉头,“何出此言?” “将军近日愁眉不展,想必是遇到烦心事了吧?连喝酒赏乐都没了兴致,真是让人同情啊。”石胆儿搔了搔头,扯下一根头发来,呼地一吹,那发丝便飘进雨里不见踪影。 金吾点头:“你说的没错,最近确实不顺,但也不至于到了要人来同情的地步。” “是吗?我看你官位不保,好官形象也遭人诋毁,即将成为强女c贪污受贿的罪人,这还不值得同情吗?” “什么?”金吾脸色大变,这是他的心事,这神秘的剑客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强忍住惊讶,问道:“空口无凭,你编出这种事情来诓我,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石胆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唉,金吾大将军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性格刚直,不懂人情世故,也难怪会遭人陷害了,可你跟着我出来,就证明你是抱有希望的,所以我说的是真是假,就不用分辨了吧?” 金吾深思片刻,道:“你直说自己有什么目的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很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找你,”他顿了顿,“就是要帮你的。” “帮我?”金吾警惕地看着石胆儿,“为何要帮我?” 石胆儿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据我所知,金将军为人正派,刚正不阿,平时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以作风不正的官员居多,你得罪的人里面,就有王佞对吧?” “看样子你调查的很清楚。” “那当然,对于这王都尉,我自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正是为了他,我才来找你的。” “你们有什么仇恨吗?” “以后再告诉你吧。” 金吾不善言辞,便微微点头。 “一个月前的晚上,你从常香阁独自回府,是不是遇到一个哭泣的小女孩?” 金吾一愣:“这你都知道?” “那当然,我还知道这小女孩,便是王佞故意派来陷害你的奸细,他们都知道你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来常春阁喝酒,一喝便是一个下午,回去时大多要天黑了,所以给了那小女孩一些银两,让她在你必经的路上等你。” “当一个胸中满怀正义的大将军,看到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在黑暗里哭泣时,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解释了吧,”石胆儿略带笑意地看着他,易容的脸笑起来甚是阴森。 “当你询问小女孩的时候,她却忽然缠住你,一边大哭一边呼唤周围的平民,并告诉他们——你是个强奸犯。” “这样一来,常香阁里的酒客c夕水街上的行人c里里外外的大小官员,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金吾将军,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了。” 石胆儿拍着手:“这招,妙啊。” 金吾叹口气,语气有些落寞:“是啊,你说的分毫不差,可我的名誉已经毁掉了,也没人去探究那晚的真相,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不,你还没有毁掉。”忽地,石胆儿灼灼地盯着金吾,“至少我还知道真相。” 金吾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 人言可畏,谣言一旦传出去,就很难收回,那夜小女孩衣衫不整c满脸泪水的的样子,早已被众人记下,出于金吾的身份,他们不敢当面露出鄙夷的神情,却早已在茶余饭后把这件事当作谈资了。 金吾相信石胆儿很不一般,却不认为他能挽救自己的形象。 石胆儿继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谣言是王佞一手操纵的,那就得从他下手。” “你这话的意思是?” “搞垮他。” 金吾又露出愁苦的神情,说话时有些有气无力:“说起来倒是轻巧,可我现在自身难保,王佞暗地里到处安插手下,散播我贪污受贿的谣言,上面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所以说啊,你对付不了,”石胆儿贴到他耳边:“那就让我来。” 雨愈下愈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地面时,开散出无数细小的水雾,街道上的泥浆被汇集成河的雨水冲刷殆尽,人们陆续熄灯了。 金吾深知,这神秘剑客的出现,正是自己搞垮王都尉,还自己清白的希望。 打定主意,金吾看向石胆儿:“夜色已晚,这雨也下得人心烦,不如去府上一坐,细谈此事?” “正有此意。”石胆儿道。 金吾回常香阁借了把伞,老鸨依旧热情,除了石胆儿以外,也就这常香阁里的老鸨不会怠慢他了,她眼里只有金吾腰间的钱袋子。 二人回到府上时,已近三更。 石胆儿扫视着金吾的住处,忍不住赞叹道:“金吾大将军果然身正影直,府上连件名贵家具都没有,哪像那肥头大耳的王都尉。” “木头椅子是坐,金子板凳也是坐,对我来说,它们没什么区别。” “你这样想,别人可不这样想,多少人打破头挤进官场,皆是为了名利二字。” 金吾道:“其实,这些我都明白,苏慕城里的官员没几个不爱钱的,好官少之又少,都城尚且如此,更何况晋莱国的其他城池呢?晋莱属五国中最弱小的一国,是有其原因的,官府的财款都拿来享乐了,自然强大不起来。” “你竟然懂得这些。” “我不傻,只是不屑与他们为伍而已。” 石胆儿肯定地鼓着掌:“看来我没看错人。” 金吾起身给石胆儿泡了杯茶,热气从茶杯中升腾起来,他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我要做些什么?” “计划什么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给我——”石胆儿做出一个手势,“钱,很多很多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威逼利诱 二人密谈到深夜,直到大雨初歇,石胆儿离开时见到正在散去的乌云,几颗星星从乌云的间隙中露出来,四下一片寂静。 幽暗的巷子里坑洼不断,他很快就打湿了整条裤腿,泥浆和着雨水黏在腿上很是难受,石胆儿加快脚步,匆匆回到了隐藏在巷尾一间不起眼的客栈。 这家客栈没有招牌,夜里也不供宵食,但胜在隐秘,再适合石胆儿不过了。 这夜并不漫长,躺下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东方的启明星,石胆儿起床舞了剑,直到听到三声鸡鸣,就带着布包出门去了。 军营前,士兵拦下石胆儿:“干什么的?” “奉金吾大将军旨意,前来有要事相办。” 石胆儿取出令牌交给士兵,士兵看了脸色大变,毕恭毕敬地道:“小的怠慢了,大人请进。” 石胆儿就这样轻松进入了军营,身份丝毫没有受到怀疑,他看到门口就贴着自己的画像,黄纸已被雨水沁湿,墨迹模糊成一团,但很快就会有人来更换。 自石胆儿在黄三的茶水里洒下合仙草粉末之后,黄三日渐憔悴,腹中的剧痛持续数日不见消退,每次疼起来,宛如匕首掏心,肠子像是打了无数个结,牵扯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当真有股一头撞死的冲动。 他想出去抓药,可这军营岂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在数次被士兵拦下后,黄三只好找到王都尉:“小的当真是受不了了啊!” 无奈,王都尉只好请大夫给他抓了药,可连着服药好几日,依旧不见好转。 “奇怪,按理说调养脾胃的药已经用遍了才对,为何还是没有效果?” 百般尝试后,大夫实在是医不好黄三,只好给他开了些辅药,便撒手离去了。 大夫当然医不好他,因为黄三的症状,是服用了合仙草所致,而他开的药,却全是抵御风寒的,合仙草常用来装入烟斗,供瘾君子们吸食,或是砸碎了涂抹在伤口上,有止血效果,很少有人会误食,也难怪大夫找不到病因了。 而石胆儿这次前来,是专程找黄三的。 “疼啊,嘶” 黄三躺在床上,一只手因为紧紧抓住床单而青筋暴起,另一手捂住小腹,希望能缓解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他感觉自己是吞下了一只蝎子。 这几天来,他每顿饭都只吃很少一点,因为一旦吃的太多,疼痛就会更加剧烈,得不偿失。 “不行,我得想办法出去,这大夫定是个庸医,连这点病都医不好。” 黄三翻身下床,又是一阵剧痛,驻足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未必是庸医,不过是你的病症难医罢了。” “谁?”黄三抬头向外看去。 只见石胆儿悠闲地靠在门边,还吹着口哨,脸上的刀疤格外显眼。 “不用管我是谁,反正是客就对了,对待客人这么怠慢的吗?” “语气这么狂?”黄三心里咯噔一声,却忽地看到石胆儿腰间的令牌,常年混迹于官府上下的他立刻认出那是将军才有的令牌,赶紧将他请进了屋。 石胆儿进屋坐下,并不提合仙草的事,倒是先问起了王都尉。 “王都尉近来如何?” 黄三忍着痛答:“王大人最近甚好,脸上常挂笑容。” 石胆儿心中冷哼一声,姓王的心情当然好,毕竟自己就要搞垮大将军,坐上他的位置了。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那王都尉身体如何?” 黄三苦笑:“比我硬朗多了。” “只叫他少近些女色才是。” “说笑了,”又是一阵剧痛传来,若不是看到这刀疤脸腰间的令牌,他早就送客出门了,哪里会这么多废话,但碍于身份,他只能忍着。 “不知大人来寒舍有何贵干?” 石胆儿道:“哦,无事,随便逛逛而已。” 随便逛逛?黄三内心叫苦不迭,这随便逛逛,可是害苦了自己。 “哎?”忽地,石胆儿假装惊讶地道:“看你总是愁眉不展,表情痛苦,是身体不适吗?” 黄三心里叫了一声苍天,你可终于发现了,然后回答道:“腹中绞痛好几日了,每天茶饭不思,王都尉请了大夫却毫无作用,准备今日向他求情,准许我出去看病。” “军营不让出去吗?” “是。” “这样啊,”石胆儿作思索状,从身后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黑乎乎的药丸,“我这里有一味药,你不如试一试?” 黄三大喜:“大人也肠胃不适吗?” “嗯,多年的老毛病了。” 黄三赶紧找来水,先给石胆儿倒了一杯,然后自己和着水把药服下了。 “你看我这脑筋,竟忘了给大人斟茶,还望海涵。” “无妨,”石胆儿摆摆手,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黄三的住处有不少贵重家具,看来跟着王都尉也是捞了不少油水。 黄三服下药丸之后,不出半刻钟,便感到一股热气从腹中传来,只觉阵阵暖意,说不出来的舒服。 再一会儿,剧痛竟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感觉如何?”石胆儿问。 黄三摸着肚子,享受着从中传来的饥饿感,他终于从让人发疯的折磨中挣脱出来,忍不住感激涕零。 “竟完全不疼了,这是什么灵丹妙药,比那大夫开的药强多了。” “呵呵,我也不知是什么药,但有用就行。”石胆儿微微一笑。 黄三做了个揖:“谢大人!” “无妨,”石胆儿摆摆手,“听说你和王都尉走得挺近?” 黄三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回大人,王都尉确实比较中意小的。” “哦,这样啊,那我还想麻烦你帮个小忙。” “什么忙?” 石胆儿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去帮我看看王都尉的账本如何?” “什么?”黄三差点惊呼出来,赶紧观察了一下周围,接着拉好了窗户,将大门紧闭,才坐下答道:“大人这是何意?” “自然是有我的用意,就看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小忙了。” 黄三脸色阴晴不定,沉思了好一会儿:“大人对我有恩,若只是看看账本也无妨,可王都尉的账本锁在单独的屋子里,外人很难进入” 还未等黄三说完,却听石胆儿砰地一声拍响了桌子,语气冰冷:“可据我所知,你可是王都尉的亲信,专门为他记账,怎么会进不去账房呢?莫非你想诓我不成?” 黄三大惊失色,吓得立马道歉,他万万没想到石胆儿早已调查好了自己的身份,这下算是弄巧成拙了。 “小的不敢,还请大人原谅!小的明日就去!” 石胆儿冷哼一声:“还算你识相,明日此时我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起身准备离开了,正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扔给了黄三。 “事情办好了,少不了奖赏。” 吱呀一声,石胆儿的背影便消失了,黄三惊疑不定地打开袋子,定睛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证据到手 黄三现在很纠结,一边是与自己关系甚为亲密的王都尉,一边是官职比王都尉还高一头的大将军,惹恼了哪一个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刀疤脸也不知是从哪座军营过来的,竟是如此面生,但他那腰间的令牌一定不会出错,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步险棋,不管怎么走,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呆呆地思考了半晌,他还是无法做决定,毕竟王都尉这些年私吞下的财富,都记在那账本上了,而自己则是唯一的经手人,每一笔脏钱都经过他的计算,最终流入到地下那座庞大的库房里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黄三长叹一口气,满心愁绪。 他不知这神秘的大将军有什么目的,也许是想对王都尉不利,王都尉这些年得罪过不少人,难不成是他的仇人? 可他并未听说王都尉得罪过这号人物,甚至不知道苏慕城还有位脸上有疤的大将军。 思来想去,黄三愈发纠结了,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如果把账本给他看了的话,一定会发现那些不清不楚的财富来源,再顺藤摸瓜,就能揭穿王大人贪污的真相,到时候我作为会计,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一定不能让这刀疤脸看到账本,反正他说了,只是让我去看看账本,大不了我明天随意编点账目搪塞过去,他也不知道真假,只要不暴露就是了。” “对,就这样办!” 打定主意,黄三便放下了心,悠闲地端起茶杯,桌上那壶松萝茶,还是王都尉送的 吃过石胆儿的药后,胃里丝毫没有疼痛感了,他又起身做了两个小菜,这几天他只敢喝粥,美味的食物滑过舌尖刺激着味蕾,一点一点进到胃里,黄三享受着久违的饱腹感,斜躺在摇椅上,心情一时快乐得不像话。 酒足饭饱过后,他便找出纸笔,编写出一页一页的谎言。 翌日中午,石胆儿又来到军营,敲响了黄三的大门。 “我叫你办的事,办好了没?” 石胆儿开门见山,不想多废话。 黄三取出账本,恭敬地递给石胆儿:“回大人,小的已为您誊录好了一份,请过目。” 石胆儿眯起眼睛,接过字迹新鲜的账本,随手翻开一页。 看了不到两秒,黄三便见石胆儿的脸色阴沉下来,那道裂及耳根的伤疤猛然变得狰狞,仿佛要跳出来咬人一般。 心里咯噔一声,黄三暗道一声不好,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好啊你!”刷的一声,石胆儿抽出一把长刀,倏地架在黄三的脖子上,语气冷得要滴出水,“你居然敢骗我,不想要命了是吗?” 黄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 “我帮你治好了胃,还给了你五十两银子,你就拿这假货来诓我?把我当傻子戏耍不是?” 眼见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黄三再也不敢耍花招,他丝毫不怀疑石胆儿会一刀削掉自己的脑袋,就凭他那令牌,就足以让他杀个人而不受惩罚。 “我我今日就去账房,求大人原谅!下午就将账本送到您府上!” 黄三一边求饶,一边把头深深地压在地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就在石胆儿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瞬间,他的额头就已经渗出了汗珠。 石胆儿斜睨着黄三,缓缓收回了刀,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把剑留在金吾的府上,特意去铁铺买了这把刀,早就料到这黄三不老实,果不其然,这刀派上了用场。 “再有差错,直接砍了你的头,王都尉也保不了你。” 撂下这句话,石胆儿便摔门离去了,留下惊魂未定的黄三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来。 好一会儿,黄三颤抖着摸了摸脖子,还好那儿完好无损,活着的感觉真好。 脚下发软,刚刚离死亡就只有一瞬间,拍掉裤腿上的灰尘后,黄三缓了一会儿,就径直去王都尉府上了。 心中忐忑,轻轻叩响王都尉的大门,门却只开了一小半,从中伸出一个头来。 “干什么,这时候来敲门?没见我正忙着吗?” 王都尉似乎很是不高兴,这时,从里房传来女人的声音:“大人怎么出去了?快来呀!” “马上!”王都尉应了一声,不耐烦地道:“找我何事?快说。” 黄三暗道倒霉,竟又碰巧打扰了王都尉的好事,心中把石胆儿骂了个狗血喷头,道:“小的昨日细算账目,发现前几日的账本出了些许差错,特意来更改。” “就这点破事!”王都尉骂骂咧咧,丢给黄三一串钥匙,便砰地一下关上门。 “还好他没怀疑,”黄三舒了口气,转身去了另一座宅邸,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环顾了下四周,见周围无人,便搬开靠墙的一面柜子,后面是一个黑黢黢的暗道。 黄三径直走了进去。 太阳刚落,石胆儿又来了,夕阳从天边斜着照过来,一座座帐篷的影子像是草原上的土包,黄三站在门口,看见石胆儿从斑驳的影子中出现,身后背着长刀。 还未等石胆儿发问,黄三便主动上前迎接,递上一字一句誊录的账本。 “这次没耍花招?” “回大人,不敢了。” 石胆儿翻开账本,墨迹还未干透,一个个人名和数字纷纷跳到石胆儿眼前,越读越是心惊,这厚厚的账本里,记录的全是王都尉接受的贿赂以及赃款。 “很好。” 忽地,手中一沉,一袋银子又丢到黄三手中,这次是一百两。 “算你识相,帮我做事,好处少不了你的,明白吗?” 黄三看着手里的银子,愣愣地点了点头,加上上次的,石胆儿已经给了自己一百五十两了,而跟了王都尉这么久,却很少给过自己奖赏,更别说这种巨款了。 感激的道了谢,他便将银子收到了身后。 “以后还会找你帮忙,希望你明白孰轻孰重。” 拿到账本,石胆儿也不准备多待,抛下一句话让黄三自己体会,便出了军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平反前夕 “你觉得这雪如何?” 晋莱的冬天已至,纷纷扬扬下起第一场雪,细小的雪花落在二人的头发上,顷刻间便化了。 放眼望去,满目间白茫茫一片,几枝腊梅盘踞在悬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时有细碎的石子急速坠落。 “煞是好看,配得上这大荒山景致。” “我倒不觉得,这雪秀里秀气的,半天也积不起一点雪甸来,不出半日,连点痕迹也消失干净了。” 金吾笑道:“那是你见惯了北方的大雪,晋莱一年只有两个月有雪,哪能合你心思 “那是自然,这大荒山,就应该配狂风暴雪,才有冬天的气质。” 夜阑国一年中,有六个月都在下雪,春天刚到便匆匆离去,漫长的冬天则统治着整片雪原。 石胆儿和金吾在北面的大荒山上俯瞰整个苏幕城,寒潮席卷而下,不耐寒的百姓们大多卧在家中闭门不出,只见到些许孩童在外嬉戏,呈网状的复杂街道上到处都是纷乱的脚印,空毁了这份景致。 两人慢慢往回走,石胆儿道:“王佞贪腐的证据已到手,只要将这账本交给皇上,我看他是要官位不保。” “他早该有此报应了,这种人坐上都尉的位置,于国于民都是祸害。”石胆儿嘴角一翘,伤疤勾勒出怪异的弧度,让整个笑容显得有些渗人:“也算是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金吾拱起双手:“多亏了你,才能让这恶人有其恶报啊。” “还没完呢,”石胆儿的语气忽然变得高深起来,“你不是还背着个强间幼女的骂名吗?” “你的意思是?” “看着吧。” 自黄三偷偷抄了账本给石胆儿以后,便寝食难安,并非心中有愧,而是担心会不会被王都尉发现,虽然他再三确认自己抄账本时没有人看到。 可这种事情有谁能保证呢?一旦账本的内容泄露出去,除了自己,王都尉根本不会怀疑别人,到时候就只能寻求石胆儿的庇护了。 “只能靠他了” 时候不早了,黄三吃罢夜宵,正欲上床睡觉,却猛地脸色大变。 “这”捂紧小腹,那几日未出现的疼痛感竟然再一次回到自己身上,和之前的一样强烈,仿佛肚子里有只未知的生物,在沉睡几日后又再次醒来,撕扯着脆弱的血肉。 黄三扶住墙,艰难地挪动步子,找到水一口饮尽,有了些许缓和但他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痛苦持续了大概一刻钟,他忽地想起石胆儿,想要大声叫出来,却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夜渐渐深了,石胆儿已在金府睡下。 第二日,雪已停,石胆儿优哉游哉地与金吾下棋喝茶,丝毫没想起黄三这号人。一连三日,黄三苦苦地盼了三日,石胆儿都没有去军营,直到疼痛复发的第四天,黄三才盼来石胆儿走进军营的身影,见到石胆儿的那一刻,他竟觉得那道狰狞的伤疤一点也不骇人了。 刚进门,黄三就砰地一声跪下,连连道:“将军救救我将军救救我”石胆儿有些厌恶,这人果然是左右逢源,丝毫没有骨气可言,说跪就跪下了,他故意作出冰冷的样子:“有什么事?”“将将军,你还有那药吗?小的快被折磨死了,快救救小的吧!”黄三的语气带着哭腔。 “那你运气挺好,我正好带着呢,”石胆儿又摸出上次的盒子,黄三大喜,就要接下,却见石胆儿将手一收,“把药给你可以,但还要你帮我一个忙。” 黄三迅速点头,只要能拿到药,做什么事他都不会拒绝。咕嘟一声,连水都没有喝,一颗药丸便被黄三吞进了腹中,不一会儿,他长舒一口气,显然好多了。 石胆儿便发话:“你可认识金吾?” “金吾?”黄三心中咯噔一声,他当然认识金吾,毕竟作为王都尉的手下,他对这二人的纠纷了解的一清二楚,看来这刀疤脸是与金吾有关系了。 “小的略知一二。”他答道。 “嗯,那你知道金吾无辜背了强奸犯的罪名吗?” “这” “别说你不知情。” “我早有耳闻。” 石胆儿眉头一皱:“只是有耳闻?” 黄三一惊,赶紧道:“我知是与王都尉有关系,却不知其中细节。” “不需要你知道细节,只要你能证明金吾是受陷害的就行了。” “是,大人。” 石胆儿又给了黄三一颗药丸,他感激不尽地接下了。 “你这病不是一次两次能治好的,但只要你保证给我办事,药自然少不了,要是你耍什么花招的话,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黄三做了允诺:“不敢。” 这时,石胆儿招了招手,黄三会意,将耳朵贴到石胆儿嘴边,听其耳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大快人心 “报!” 苏鹤刚刚上朝,于宣辰殿中的御案边坐下,就听到一早的上奏声。 “这是今日的奏折,请皇上过目。” 昨夜熬夜思考练兵的事情,苏鹤显然有些疲惫,却不能在臣子面前表现出来,便尽量压低喉咙发出浑厚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 上折子的大臣谢了恩,猫腰退下了。 苏鹤翻开今日的奏折,实则都是昨日呈上来的,先由大臣检阅后,才交由皇帝来处理。 皇帝除了对一些重大事情做决定以外,每日都要翻阅上百本折子,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上朝似乎成了机械式的任务,食之无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苏鹤也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 打了个呵欠,他打开第一本奏折,是光禄卿呈上的,大意是他觉得御厨给皇帝的膳食太单调了,想派人去各地拉一些新鲜食材,改善宫廷伙食。 “唉,这老头儿,”苏鹤叹了口气,无奈地在折子上画了个勾,代表自己准了,“这点小事也要问我,下次得告诉审核官员,不要再让什么折子都送到我手上了” 想了想,他又用毛笔在折子上做下批注:“此事甚微,勿叨扰。” 末了,他合上折子放到一边,继续看下一份奏折。 大概看到一半,也没看到有重大事宜,直到翻开金吾所呈—— “王佞?”苏鹤看着这个名字,吃力地从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个人的印象,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倒是折子开头所写的大将军头衔,让他想起金吾这个人。 “这不是那个传言强间女孩儿的大将军吗?早就想传他上朝的,这些日子实在太忙,竟然把此事给忘了,身为大将军竟做出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苏鹤有些愠怒,他一向信任苏慕城的官员,很少亲自督察他们的行为,都交给刑狱司来做了,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人,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耐着性子一句一句读这封奏折,读到一半,苏鹤的表情忽然变了,眼神逐渐由愤怒转化为冰冷,笔尖在砚里被杵成伞状。 “来人!立刻传军营大将军金吾上朝!” 金吾正坐在家中翻看王都尉的账本,忽然听到传唤声,今日本不该是自己上朝的日子才对,看样子是那封奏折起作用了。 “去吧,”石胆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就按我告诉你的说。” “明白。” 子时,宣辰殿。 苏鹤居高临下,看着一身铠甲的金吾。 其他大臣站在两旁,金吾恭敬地静待皇上发话。 “你说,你是受冤枉的?” “启禀皇上,微臣所呈句句属实,实是受奸人所害,才落得如此骂名,还请皇上为卑职做主!” 苏鹤看金吾仪表堂堂,眉宇间英气逼人,七尺身材如高大的顶梁柱般笔直坚挺,确实不像恶人的样子。 可口说无凭,现在整个苏慕城都听说过这样一个禽兽将军,要想证得自己清白,还得让他拿出证据才行。 “你怎么能证明是王佞陷害了你?” “皇上,光凭我一人费口舌自然无用,还烦请皇上传王佞上朝,我们当面对质。” “传军营都尉王佞上朝!” 半晌,肥胖的王都尉才颤颤巍巍地走进宣辰殿,众目睽睽之下,他还不知是何事,便先道了万福。 苏鹤道:“是你栽赃陷害军营大将军?” “什么!”王都尉大惊,皇上怎么会知道此事?按理说,除开黄三和那女孩儿以外,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对,难道有人告密,可事情一旦泄露,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心里震惊,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立刻平复心情,有条不紊地道:“回皇上,微臣并不知此事。” “你怎么说?”苏鹤看向金吾。 “不如让微臣亲自与他对质。” 苏鹤准许了。 金吾转身面对着王都尉,看起来比他高了半头:“我金吾素来光明磊落,擅长练兵养兵,带兵打仗,却不善人情世故,更不懂官场之争,哪想被你暗中算计,名誉尽毁,你不过是想早日坐上我的位置,才玩弄如此卑劣的手段对吧?” 王都尉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几乎用愤怒的语气道:“你凭什么说我算计你?依我看,你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现在倒想来反咬我一口!” “是黑是白我不想与你争论,我们拿事实说话。” 王都尉不屑的笑了一声:“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他之前给了那小女孩一笔巨款,让她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那笔钱足够她衣食无忧半辈子了,而黄三又是自己最信任的下属,自然不会将真相透露出去,他倒是要看看,这金吾能说出什么花来。 不料,金吾气定神闲,转身对苏鹤说道:“微臣来之前已经带了证人,不知可否进殿。” 苏鹤点头,一个士兵走出去,再回来时,带进来一个人。 王都尉定睛一看,登时慌了阵脚——正是那女孩。 金吾继续道:“这便是证人,那夜王佞让人陷害我,她可以证明。” “王佞以其母亲为要挟,逼其在我每日必经的路上等我,当时她衣衫凌乱身狼狈,拖住我让我无法脱身,伪装出被侵犯的样子,而王佞提前在常香阁中安排好的托立刻添油加醋,将我侵犯小女孩的谣言传遍整个苏慕城。” “事后,王佞还给了这女孩一笔钱,作为封口费用,并再次以其母亲为威胁。” 而这时,女孩儿适时掩面哭泣起来,看着煞是可怜。 “他威胁我,还不让我对别人说” “你放屁!”听到这里,王都尉急得破口大骂,却被苏鹤一声断喝:“放肆!在这里口出狂言,当天子何在?先拖出去打十大板!” 王都尉惨叫着被拖出去,再回来时,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这女孩说的话也只是片面之词,不能证明什么。” 苏鹤也道:“的确,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我还有证人。” “传黄三!” 王都尉忽然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怎么会” 黄三进来时,看也不看王都尉一眼,而是直接向皇上呈上一份字据:“这是那夜王都尉让我去库房取钱的字据,白纸黑字,还有王都尉的印章,数目也与给女孩的钱相等,请皇上过目。” 苏鹤拿起字据,时间和数目都没有错,官印也是王都尉的。 这时,小女孩又从身后取出一袋钱,数过之后,数目与那字据上的数字分毫不差! 王都尉瞪大眼睛:“钱上面又没刻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是我给她的?” 金吾却道:“这女孩儿与母亲相依为命,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艰难度日,她能拿出这么多银子?” 王都尉没话了,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万万没想到,这女孩竟会出卖自己,更让他愤怒的是,连皇三也背叛了。 他惨然一笑:“好!我认栽!” 苏鹤发话了:“那就是人证物证都在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回皇上,没有。”王都尉的语气满是不甘,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但按晋莱国法律,陷害官员顶多让自己丢掉官职,大不了重头再来,以自己在官府的人脉,迟早有回来的一天。 “那好,那就这样定了,依法应剥夺你的职位,即刻执行。” 立刻有人上来取走了他的官帽,他身子晃了晃。 “既然如此,你的冤情已经平反,那就下朝吧。” 苏鹤准备休息了,这一早弄得他有些疲累。 “等等!” 皇上c王佞c黄三c各个大臣们一起看向金吾。 “还有什么事?” “这栽赃陷害罪是剥夺他的官职,那么” 金吾顿了顿,既而朗声道:“再加上一条贪污受贿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余韵悠长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从王佞的头顶直劈到脚底,忽然的打击让他愣了两秒,大脑一片空白,如灵魂出窍般。 金吾不慌不忙取出账本,定直了身子朗声念到:“389年七月,汪县丞献银三十两,以兹家用;吏部陈主事献银五十两,进白玉柱一根;文散官穆易献银五十两” 光是七月,下面的大小官员便给王佞献了上百两银子,要知道,晋莱国一品官员的年俸也才4000斛大米而已,算成银子还不到一千两,而光王都尉几个月贪下的官府钱以及接受的下级贿赂,就够太傅太保一年的俸禄了。 可王佞,不过是中府都尉,四品下等而已。 金吾一字一句地念,王佞浑身战栗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分明就是自己的账本,而唯一接触过账本的人却是 他绝望地看向黄三,却见他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苏鹤越听越气,这王佞竟然私藏了如此庞大的财富,栽赃陷害罪最多让他丢了官帽,而这贪下的巨款,足以让他丢了脑袋! 猛地一拍桌,苏鹤命令道:“拿上来!” 金吾递上了账本,苏鹤逐页逐页地翻,怒气一点点升腾起来,最后大手一挥,啪地一声,账本飞了出去,正好摔在王佞脸上。 王佞呆在原地,已经没了任何言语。 “我苏鹤竟然如此眼拙!怎会让你这种人进了官府,可悲,可恨!还有这么多人巴结你,这官场已经这样腐朽了吗,我对先帝有愧啊!” 说这话时,他捶胸顿足,好不悲愤,其先帝正是苏慕,晋莱最伟大的国君之一,也是苏慕城名字的来源。 “陛下息怒。”金吾赶紧道,大臣们也跟着齐声喊:“陛下息怒!” 料想自己专于朝政,却太过信任下面的官员,才导致王佞这样的人出现,自责的同时,苏鹤看向王佞的眼神也逐渐变冷,当即道: “罪责已定,打入大牢,听候问斩!” “退朝!” “问问斩”王佞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不肯走动,却被涌上来的士兵强行拖走,他没有说一句话,连挣扎也没有,消失在外面的脸庞只剩下绝望的麻木。 大臣们退下了,金吾也离开宣辰殿,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冷清下来。 这一日,不见天上有一丝风雪,一抬头,便见到暖洋洋的阳光,走在这样的天地里,免不了要心情舒畅。 “怎么样?成功了吗?” 金吾一回府,石胆儿便问道,却见他神秘一笑。 “你笑什么?” “今日去常香阁,我请客!”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好酒!来,干!” 小萍给金吾送来几壶醉楼春,这酒是绝品佳酿,今日心情好,便要多喝上几壶。 小萍是这歌楼里长相并不出众的歌女,金吾以前来时,每次都要叫她陪酒,说起来是陪酒,却只是与金吾聊聊天而已,不知为何,只要有小萍在,他都会笑呵呵的。 石胆儿抿了一口,顿觉清香之气扑鼻而来,与那烈酒比起来完全是两种享受,不愧是这常香阁的招牌美酒。 “怎么,今日不叫小萍?” “不叫了,咱俩喝。”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我看那小萍长相普通,算不得美女,你怎么就硬是相中了她呢?” 金吾看向另一头,小萍正默默擦着桌子,身影像极了那个人 “因为”金吾陷入回忆,好一会儿才回答,语气如梦呓:“她很像我的亡妻。” 石胆儿这才明白,他之前还奇怪为何整个金府只有他一个人住,原来是妻子早逝了。 “几年前,我还没有当上将军的时候,她便离开了,那时她得了重病,我只是个普通士兵,一年挣到的钱根本不够给她医病。” “我现在还记得,她就像这个小萍一样,言语不多,任劳任怨,卧病在床的时候还关心我的起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啊。” “可是她死了。”金吾沉默一秒,“我看着她走的,我没有钱,大夫站在她床边,一副药也不肯开” 一只手忽然搭上金吾的肩膀:“好了,都过去了。” “嗯。”金吾点头,眼神又转向小萍,石胆儿忽然明白他喜欢来常香阁的原因了。 “现在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你可以说出身份了吧?” 石胆儿这才想起了,之前金吾问起过自己是谁,但当时不方便透露。 神秘一笑,他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叫——石胆儿。” “好熟悉的名字,”金吾一皱眉,总觉得在哪听过,忽地回过神来,指着石胆儿惊讶地道:“你叫石胆儿?可你的长相” 他想起来,石胆儿,不正是王佞要抓的人么。 可画像上的石胆儿明明相貌清秀,哪像眼前这个凶恶的门神。 “对啊,我就是石胆儿。”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在脖颈处摸索着什么,接着金吾便看到从脖子开始,被撕下一层皮肉来,直到整张脸都变了模样,这刀疤下隐藏的,果真是画像上的石胆儿。 “你隐藏的好深啊!” “那可不是,这些天来,这假脸真是憋死我了。” 忽然换了个人,金吾还颇有些不适应,总觉得石胆儿年轻的脸和他老练的手段不相符,成功搞垮王都尉,靠的可全是他,自己只是提供了银子和将军令牌。 “这王都尉跟你有仇?” 石胆儿道:“说有仇也无仇,说无仇也有仇。只不过我本就不是晋莱国人,王都尉非要把我强行拉来入伍,我自然是不愿意咯,所以就趁夜色逃了出来,可他又要满城通缉我,不把他搞垮,我永远不得安心。” “小兄弟真是手段过人啊!” “谬赞了。” 两人举了一杯,石胆儿又道:“可惜便宜了那个女孩。” “此话怎讲?” “你在朝廷里所讲的,只有一般是真,另一半,是那女孩撒的谎。” “什么!”金吾差点惊呼出来。 “那女孩的确收了王佞的银两,但那笔钱,早在我找到她之前就被挥霍光了,而你们拿到皇帝面前的钱,是我交给她的,就为了当堂对质。” “那王佞有没有威胁过那女孩?” “没有,只是用金钱买通而已。” “所以说她根本就不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咯?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是的。” “她来给我做证人,也是因为你给了她钱?” “没错。” 金吾忽然笑了,笑得不明不白,石胆儿也跟着笑,歌楼里传来两个放肆的笑声,经久不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两片叶子 “每一片叶子都是有生命的对吗?” 清晨,少年持剑漫步在郊外森林,穿一身白衣,从细杈中被切割成碎块的阳光贴紧了脸。 “它们孤独,有思想,却免不了要走向平庸的命运。” “从大树上生长,又要从大树上剥落,整个生命只历春秋,枯干的躯体被风吹到天涯海角,不敢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最终的归宿皆是化为黄土,是有多可悲?” 少年自言自语,像是说着深奥的谜语,又像是对自己的拷问,感情总会在某一个安静的时刻悄然迸发,他看着满地落叶和空空的树枝,总觉得命运无常。 他不知自己心在何处,就像蒲团被风卷起,轻飘飘地无处安放。 “你又在感慨什么呢?” 树叶被踩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少年回首,金吾满面笑意地走过来:“这么好的天气,何不舞一剑?” “没兴致。” “怎得?怕我偷师学走了你的剑法?” 少年微笑:“那倒不是,你也学不会。” “哈哈哈,小兄弟甚是自负。”金吾放声大笑,接着道:“既然你无心舞剑,那咱们早些回去吧,转悠了半晌,该喝些早粥了。” 少年点头,脚下的枯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二人正欲转身,却倏地起来一阵羊角风,半片枫叶飞到少年的脸上。 起风了。 “等等。”他叫住金吾,“你不是想看我舞剑吗?” 在金吾错愕的眼神中,少年缓缓抽出了长剑,锋利的剑身闪着寒芒一点点暴露在肃杀的空气中,头顶无故响起一声鸟鸣,抬首,一只落单的大雁哀嚎着向远处飞去。 铿楞一声,少年卷起中指,轻弹了一下手中长剑,长剑如受了主人的呼唤般发出剧烈的嘶鸣,如白蛇吐信亦如蛟龙泛海,猛地用银角挑起万千片落叶,细长的身子穿梭于叶子组成的雨中,每一道银光闪过时就有一片叶子被分成两半,这哪里是剑在人手,它完全脱离了少年的束缚,像小马跳进草原般尽情地飞驰。 白蛇飞舞地愈来愈快,细小的羊角风经过时猛然加快了速度,只见剑若霜雪,满身银辉,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隐没在旋转翻飞的碎叶中,只依稀看得到羊角风带起衣玦翩跹,时有剑影窜出来孤傲地一闪而过,满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不可思议的漩涡。 什么声音?风声?落叶声?剑刃划过叶片时发出的刺啦声? 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没有。 仿佛所有声音都围着少年旋转,但看得入迷时,却发现什么声音都被忘却了,你根本记不得还有世界的存在,眼里只剩下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修长,俊逸,足不沾尘,身若游云。 半晌,羊角风倏地停了,根本没有一丝的迟疑,就那么突兀地停了。 似是为他而起,为他而散。 立定脚步,少年收起银剑,一切都戛然而止,其身形也猛地定住,枯叶纷纷落地,散落在他周围。 舞毕,少年长舒一口气,脸色平静,似乎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习惯了。 可一旁的金吾早已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只见少年脚下铺满了碎叶,都被切割成细小的形状,这是需要多么娴熟地手法才能做到。 如此精湛的剑法,金吾还是头一次见到,在他的军营里都找不出一个人,能在剑法上超越这个少年。 “你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少年笑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不如,”金吾做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给你取个名号如何?” “什么名号?” “剑仙石胆儿。” 申时的时候,石胆儿辞别了金吾,他又在金府停留了大半日,但解决了王都尉的事,他还要赶去城南一趟,陆诗安就住在那里。 他没有接受“剑仙石胆儿”这一名号,理由是,他不觉得自己的剑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天下大有奇人,他石胆儿充其量是个“剑痴”而已。 “剑痴石胆儿。”他一路向南走,心想听起来还挺不赖。 苏慕城很大,石胆儿依稀记得陆诗安说过,他的家就在最南边,只要一直顺着路走,走出主街道,走出城墙大门,再前进半个钟头,看到一棵死去的老杨树,旁边那座老房子便是他的家了。 “也不知他母亲的病怎么样了。”石胆儿喃喃道,街边的各式商铺里坐着懒洋洋的商人,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目送他远去。 这些道路显得很陌生,石胆儿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城门,而此时已经是傍晚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应该早些出发的,西边已挂上晚霞。 加快了脚步,天色渐晚,这出城以后竟然看不到一丝灯光,没有人在外逗留,他想借个灯笼也没有。 趁着还有一丝光亮,石胆儿跑了起来,背上的东西框框作响,他索性将包袱取下来抱在胸前。 就这样奔跑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前方的一丝光亮,那是一座老房子,低矮的屋顶铺满旧瓦,唯一的窗口中点着火光,烟不断冒出来与夜色融为一体,算是这里唯一的生气。 而老房子的旁边,果然有一颗死去的树,枝桠都腐朽殆尽了,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就像一只怪异的大手从地底伸出来,手指扭曲而干枯,让人产生一股不适感。 “看样子就是这儿了!” 石胆儿大喜,奔上前去轻轻叩响那扇陈旧的木门。 里面传来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谁?” 石胆儿一愣,这声音他很熟悉,是陆诗安的没错,可为何如此萎靡? 他心中奇怪,却还是答道:“是我,石胆儿。” “石胆儿?”这声音起了波澜,语气里的情绪难以用言语描述,接着又传来起身c开门的声音。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门开了。 石胆儿的瞳孔猛然收缩,跳动的火光和屋子里的情景全部收进他眼里,那一刻,他差点要惊叫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沉重打击 他曾想过,陆诗安可能正端着碗,一口一口地给母亲喂药;也想过,自己将敲开一扇紧闭的门,门内的人已安然入睡,惊扰于不合时宜的拜访;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寻错了地方,那小屋里住着的不是陆诗安母子,而是一位迟暮的老人。 一切可能出现的情景他都算遍了,就是没想到,眼前竟会是这样。 “为何” 石胆儿呆呆地站在门口,眼里跳动着火光,忽地止住了话语。 “她走了,”陆诗安噙着泪,满脸都是泪痕,凌乱的头发上沾满灰尘,“她走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最后竟哇地一声哭出来:“为什么啊” 黑色隆重地铺在房顶,天空没有半点星光。 “为什么好人没好报?母亲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到头来大夫却连一副药也不肯开,为什么呀?” “就因为我没有钱吗?” 他把头偏向石胆儿,朦胧的眼中尽是迷茫,他渴求答案,可又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为什么大夫就这么铁石心肠,我在门前跪了一个时辰,他连门也不开?” “为什么王都尉这样的人渣就可以肆意妄为,而母亲却只能病死在这破屋里?” “为什么,为什么” 陆诗安母亲的遗体就躺在一张草席上,用布遮住了脸,旁边还凌乱地摆放着空碗,熬了一遍又一遍的药渣早已失去药效,却还是留在药壶里。 陆诗安痛苦地发问,石胆儿心如绞痛,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石胆儿的脑海里只剩下陆诗安的啜泣声,耳边如同灌了浆,嗡嗡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悲伤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心里却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想不起来,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击垮他。 他挪动脚步,此时显得有些笨重,走到埋头哭泣的陆诗安跟前,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二人无话,只剩下火光还在跳动。 石胆儿忽然明白,自己感到悲戚的原因,不是为这种场景而动容,而是在陆诗安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两片无依无靠的叶子。 整整一夜,两人都没说一句话,石胆儿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过,风起了又停,停了又起,一堆火燃烧得只剩下灰烬。 天刚刚亮的时候,陆诗安从沉默中走出来,他站起身活动一下早已失去知觉的小腿,一阵眩晕后差点摔倒,又顽强地扶着墙贴近母亲的遗体,石胆儿看到,他要抱起她了。 伤心过度的陆诗安哪里还有力气抱起母亲,石胆儿见他虚弱的样子,上前扶住那副曾经美丽而今冰冷的身体。 “就葬在杨树下。”陆诗安终于说话了,可他的声音完全变了样,变得冰冷,变得沙哑,变得毫无感情。 “嗯,”石胆儿没有多说话,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他只需要默默地帮忙就好。 没有铲子,陆诗安似乎也不想拿,就用手一点一点地刨起坑来,树下的土并不松软,还伴有细碎的石子,不一会儿,他的手就变得伤痕累累,每一块被挖上来的泥土都沾满鲜血。 石胆儿制止他:“我去找铲子吧。” 不料,陆诗安根本不理会他,甚至连头也不抬一下,挣脱他的手后更加卖力地刨着那浅浅的土坑。 一下,又一下,石子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已失去了痛觉,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终于,坑外堆积了大量泥土,够大了。 两人又合力抬起遗体,轻轻放下去,就像是放置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不敢伤其分毫。 就在松手的那一瞬间,陆诗安忽然想到什么,哇地一声哭了。 这一松手,便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一边哭,一边将外面的泥土向遗体上推,一捧又一捧,每一捧下去,那熟悉的身影就消失一点,直到天边泛白,身前隆起简陋的土包,他终于撑不住了,瘦弱的身子倒下去,伏在母亲的坟上。 正好第一抹阳光斜照过来,黎明已至,老杨树像是镂空的浮雕,石胆儿站在下面,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 良久,他扶起晕倒的陆诗安,将其放到床上,自己靠在门边,闭上眼睛想事情。 这一晚对他的触动很大,他无法体会唯一的亲人死在自己眼前是什么感觉,因为石胆儿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但陆诗安不一样,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这一别对他来说,不知是多大的打击。 石胆儿能理解的,是陆诗安即将面临的孤独感,无穷无尽的孤独感。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关心的那种痛苦。 让人疯狂,让人迷乱,只有靠酒来麻醉神经,靠长睡来逃避痛苦。 这么多年的忍受,又有几人能明白。 中午的时候,陆诗安醒了,他睁开眼,先是四周看了几眼,然后坐起身,什么也不做,石胆儿递过去的水也不喝,眼神呆滞,仿佛丢了魂。 “诗安?”石胆儿试探性地问道。 他没有反应,不知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石胆儿再次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心。 陆诗安点头。 这命苦的少年,长这么大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也没体会过父亲的关心,现在连唯一的母亲都离开了,免不了要失落好一阵子。 人死不能复生,这种情况下,石胆儿很清楚,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用,只会平添他的悲伤,倒不如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也许会好受一点。 他靠着陆诗安坐下来,不说话,忽然发现陆诗安看着门口外,他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老杨树的枝头,正随着风晃荡,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来,正好掉在坟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未知生物 生命溘然长逝,太阳照常要升起,陆诗安的悲伤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苦了那位年轻的母亲,临终时连个葬礼也没有。 陆诗安回过神来,起身将药渣全部倒掉,用清水洗净药壶,放进家里唯一的木柜中,接着扫出柴火燃烧的余烬,用抹布擦拭平日吃饭的桌子,最后仔仔细细地将地面扫了个遍,尽管简陋,他却做的仔仔细细,一丝遗漏都没有。 很快,这间屋子便显得干净多了,为数不多的家具都被收起来,一时间竟还有些空荡。 从头到尾,陆诗安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做完这一切,石胆儿才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想去一趟苍岩山。” 他的声音果然变了,之前还残留童稚意味的嗓子,此刻一开口,就像是抽了多年的烟,粗哑得不成样子。 “苍岩山?”石胆儿想起《殇原碎花录》上的记载,苍岩山就在晋莱国的南方,属于十万大山最北的一支,而十万大山再南,就是风国所在地了。 “你去那儿干嘛?” “我和母亲当年,就是从苍岩山里走出来的。” 十几年前,陆诗安的母亲白氏,不堪忍受大山中的清贫,以及永远见不到希望的隔世感,与其父举家迁移到苏慕城南部,可哪成想,父亲刚来不到一年,就害风寒死了,那时孩子才四岁。 白氏身为女子,生活处处不得易,只能找些坊活赚点家用,好不容易撑到孩子长大,自己又生了病,连儿媳都还没见到,便撒手离了人间。 陆诗安还记得苍岩山里的那个小村庄,背靠悬崖,村前就是河流,周围山水环绕,只是路途遥远,与世隔绝。 他想回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不,不仅是自己,也是母亲出生的地方,那里的水土养育了几代人的记忆,他不愿意丢失,这算是他心中还存留的最后愿望。 “我陪你去。”石胆儿想也没想,便立刻答道。 “谢谢。” 二人再停留了半个时辰,便一同出发,陆诗安不舍地带上门,最后看了一眼老杨树下的坟。 杨树又高又大,虽然一片叶子也不剩下,却仍坚实地护着这座新坟。 背上行李,石胆儿又去铁铺打了一把剑,递给陆诗安:“做防身武器吧。” 他接下剑背在背后,两人就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到达苍岩山山脚时已经天黑了,附近没有客栈,石胆儿找来柴火,升起一堆熊熊的篝火,两人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在一堆杂草组成的“床”上将就了一夜,二人终于盼到翌日的黎明,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温暖。 陆诗安走在前面,除了母亲病的这两年,每年清明他都会和母亲回去祭祖,这条路他已经很熟了。 又是一整日,记忆中的路依稀可辨,杂草长到半人高,行到天黑,二人又坐下休息,篝火燃起,彻夜无话。 两人不停赶路,时常要翻越一座座山包,跨过湍急的河流,路上也看到零星的村庄,散养的家畜好奇地看着两个外人。 如此走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正午,到了。 “就是这儿。” 石胆儿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村庄,整座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但这些年来,走的走,老的老,村里一个活人也没了,只剩下破碎的瓦片挂在墙头,葎草占据家家的大门。 纵使耐力极好的石胆儿,此刻也筋疲力尽了,大山总是能磨砺人的意志,陆诗安找了个干净地方,像小山倒塌一样坐了下去。 周围极其安静,除了鸟鸣声和树枝被风吹响的声音,整个大山如同被大陆遗忘。 村子后面有一面很高的悬崖,陡直的崖壁上有几个窝,住着棕色的飞虎,前面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并不宽阔,但溪水潺潺,两人都口渴难耐,腹中空虚,陆诗安已无力起身,石胆儿便拿起水壶,准备去打点水来,顺便看看有没有鱼虾,好填饱肚子。 “这水好清。”石胆儿拨弄拨弄水花,发现这深山里的小溪是如此的清澈,他捧起水尝一口,顿觉清凉甘甜。 用清水洗了把脸,石胆儿将水壶灌满放到一边,又脱下鞋子,卷起裤腿走到水中,翻开一块石头。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石头下的东西迅速逃到远处,石胆儿大喜,这里果然有鱼,如果能抓到几条烤来吃,几天的温饱也就解决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吃那粗面馒头。 石胆儿低头专心抓鱼,但没有工具,这些鱼在水里像箭一样,才刚刚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就已游到几米开外了。 忽地,石胆儿惊呼一声:“好大一条!” 只见一条近一尺长的大鱼从水草中钻出来,倏地向下游窜去,石胆儿扑腾着水花追过去,连衣服都打湿了,却还是没能抓住。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光用双手,是无法捕到鱼了。 直起弯了许久的身子,腰竟还有些酸累,他放开视线看向远处,河流经过的地方是大山中唯一的平坦处,然而在下游某个地方,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那里积满泥沙的河床,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叫上陆诗安,顺着河边走过去,不多时,两人便看到一副终生难忘的场景。 “诗安,这里有什么很大的生物吗?” 石胆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眼前的河床上,有一个巨大的坑,坑里乱得不成样子,显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因为曾经有某种生物在此休息,还留下了毛发。 黑褐色的毛发极其柔软,每一根都比女子的头发还长,一缕一缕地卡在石头缝中,两人甚至还能闻到这未知生物身上的腥臭味儿,应该是不久前才离开。 陆诗安凝望着怪物在此留下的痕迹,实在想不起来苍岩山中有什么生物如此巨大,看这样子,起码得有房子那么大了。 “这里最大的生物是黑熊,第二应是老虎。” 石胆儿暗道不好,黑熊和老虎不可能这么大,看来只可能是另一种生物了。 可那是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两人装满水壶,就回到村子里。 陆诗安拨开一扇腐朽的门,刚进去,尘土和蛛网就扑面而来,甚至还有几只蝙蝠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它们把这里当成了家。 打掉所有蛛网,二人才看清房子里的样子,十几年前母子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家具,但说起来也没什么,就一张木桌、一张板床而已,可时间太过漫长,它们的表面早已腐朽剥蚀,满是破败气息。 陆诗安吹去桌上的尘土,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缝衣服,他清晰记得,那时的母亲是个美人,温柔知性,任劳任怨,尽管也许在幼童的眼里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但是陆诗安童年的回忆就是如此。 今晚不用露宿野外了,一天两天还好,要是长期在冬天的冷风下露宿,是要出问题的。 略微打扫了一下灰尘,奔波几日的二人也快支撑不住了,随意找块干净地方便坐下来,揉捏着自己小腿,发酸肿胀的感觉渐渐褪去,说不出的舒服。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的祖上?” 陆诗安好像还是没有从伤心中走出来,说话时语气依旧不起一丝波澜:“半个时辰后。” “嗯,”石胆儿听出,陆诗安的声音将可能永远是这样子了,也许是因为那夜哭坏了嗓子,但他现在也不怎么爱说话,跟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如何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陆诗安祖先的坟冢就在不远处的森林里,按照晋莱国祭祀习俗,要生火点灯,挂招魂幡,在坟前磕上三个响头。但两人此行空手而来,原本就没打算进行什么隆重的仪式,青石垒成的坟墓快失去了本来形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穿过密林到达坟墓的时候,天已快黑了,冬天的太阳落得甚早,白昼也只占到一天的三分之一,压抑的穹顶笼罩在绵延的山中,料想此刻的夜阑国,应是风雪大作。 石胆儿看着陆诗安在坟前下跪、磕头,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倾诉着这些年经历过的苦难,微风鼓噪而过,但愿陆家祖先在天有灵,能感知后人的疾苦,千百年来,蔷薇大陆上的百姓一直传承着这古老的习俗,已逝之人与生者间连接着的链条,从来没有断过。 细心倾听林子里的各种声音,风声、滚石声、落叶声,山鼠啃噬树根,野猫踩踏干瘪的青苔,万千物象正于静谧中潮兴。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可天色已晚,两人又疲惫不堪,只好顺原路回到村子过夜,第二天再做打算。 “好暖和。” 茫茫的苍岩山中,燃起熊熊的篝火,石胆儿对着火哈一口气,顿时喷出浓浓的雾气,夜里的山区温度降得厉害。 “咕”地一声,陆诗安的视线传过来,石胆儿尴尬地摸摸肚子:“饿……饿了。” “吃吧。”他递过来一个馍:“吃的不多了。” “哎,”长叹一口气,这几天顿顿吃这玩意儿,他实在是想换个口味。 忽地,他看到远处月光下泛着磷光的小河,心中灵机一动。 “诗安,跟我来。”说着,他抄起一根火把,拿着剑便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河边,河水冰冷刺骨,石胆儿不想打湿鞋,就光着脚走下去,只听他倒吸一口凉气,从脚尖直颤到脊椎骨。 “这水好冷,”强忍住从水中出来的冲动,他举着火把,火光照亮水面,勉强能看清水里的东西,阴影随着水流不停波动。 经过漫长的等待,云朵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天色一时明一时暗,终于有鱼被吸引过来,在一动不动的石胆儿周围徘徊,数量还不少。 石胆儿像个老练的猎手,屏息凝神盯着游来游去的黑影,眼珠子不停转动,猛地,只见银光一闪,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进荡漾的水波,一条银黑色的大鱼挣扎着被带出水面。 “成功了!”石胆儿大喜,这条鱼看起来和白天那条差不了多少,黑色的鱼鳞在火把下闪着幽光。 “接着!”他对着河边的陆诗安喊一声,便将鱼丢过去。 一条鱼没多少肉,肯定不够两个人吃,但是这个办法很有用,平时这些游起来和箭一般快的鱼,在晚上竟迟钝了很多。 幸亏石胆儿剑法精湛,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抓到鱼,不多时,又是几条被带出水面,丢到陆诗安那里。 足够了,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刺骨的河水,灰溜溜上了岸。 陆诗安正在给鱼去除内脏,共有五条,有大有小,今夜有火,有房子可住,还能烤鱼吃,算是三天来最幸福的一夜了。 用树枝串好鱼,撒上带来的盐巴,没有油,只好将就着烤了,但对于二人来说,这已经算的上是餐桌上的珍馐美味,鱼肉从半透明状开始变白,水分也渐渐蒸发,石胆儿已饥饿难耐。 “可以吃了。” 两人各自取下一条鱼,撕扯着肉送入嘴中,香味弥散在空气中,就算没有精致的调料也能让人食欲大动。 “真香,”石胆儿一边吃,还一边感慨,果然,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刻,得到的东西才是最完美的。 很快,手里的鱼只剩下骨头,他将其丢到一边,正欲伸手取第二条。 “等等。”忽地,很久没说话的陆诗安开口了:“你听。” “什么声音?”石胆儿侧着耳朵,瞳孔猛地放大。 咚——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靠拢。 两人对视一眼,这声音越来越近,速度极快,他们猛地想到白天在河中见到的痕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深坑和石缝中毛发的样子,还清晰地留在石胆儿脑中。 怎么办?跑?可听这速度,必定是某种大型生物,若是有恶意的话,他们能跑得掉? 抑或是留下来继续等待?万一那生物是冲着自己来的,两人毫无生还的可能。 “嘘……”来不及思考。石胆儿立刻噤声,没有时间采取别的措施了,只能躲在房子里,期待那生物不会发现自己。 终于,感觉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屋外,两人屏气凝神,丝毫不敢作声,却听那声音猛地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再见饕餮 好一会儿,石胆儿都没敢说话,生怕惊动外面的东西,他想起曾经听说过的种种传说,不禁头皮发麻。 这个世界,有太多他未曾见过的事物,人类不过是大陆上的一种生物,却高傲地占据了大半土地,然而更多神秘生物,都还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大山中。 身前的火堆已被扑灭,滋滋地冒着烟,鱼肉还架在余烬上,两人提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喘。 可有时候,人惶恐什么,就会发生什么,石胆儿担心的一切都在墙壁开始颤抖的那一刻成为现实,安静了一会儿的神秘生物忽地有了新动作,地面开始颤抖,房顶的灰尘和瓦片迅速掉落,砸了两人一脸,本就岌岌可危的房子在它的破坏下迅速土崩瓦解。 “跑!”石胆儿大喝一声,便迅速冲了出去,陆诗安跟在后面,刚一踏出门,便听轰隆一声,身后扬起漫天尘土,房子整个儿倒下。 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后钻出来,先前的昏暗场景已不再,石胆儿和陆诗安一口气窜出去,终于看到外面的样子,远山影影幢幢,轮廓与天边模糊地相接,在石胆儿与远山中间,却阻隔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这是……” 月光掩映下,石胆儿看到那个巨大的身躯,黑褐色的毛发经由月光照射而熠熠闪光,宛如银辉所制的薄纱披在小山上,四条粗壮的巨足像是门庭前的立柱,一条尾巴垂到地面,尾尖长着马鬃般的长毛,看起来竟有人手臂那么粗。 这怪物掀翻了房顶,并不理会逃出来的两人,只是歪着头看了他俩一眼,接着破坏房子。 可就是那一瞥,石胆儿的整颗心都颤了一下。 盆大的眼珠儿里显现出的神情,石胆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晚他在殇原的马车里,正是受到这双眼的窥伺…… “怎么可能!” 这苍岩山内出现的巨兽,正是吃掉车夫的饕餮! 石胆儿半是惊异,半是惶恐,和这房子差不多大小的饕餮已推倒了四面墙壁,此刻正低着硕大的头颅,在废墟中搜寻着什么。 “它不是应该在殇原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殇原距离苍岩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算马不停蹄赶路,也得十天半个月,石胆儿来到这里倒也罢了,可这饕餮怎么也跟着来了?他想不出任何理由,甚至觉得有些荒诞,这一切都显得太巧。 趁饕餮没有注意自己,两人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暗中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只见它用鼻子轻轻嗅着废墟,不时抬起爪子挪开几块泥砖,和身体比例严重不协调的脑袋看起来甚是奇怪,一张大嘴仿佛能吞天食地。 很快,饕餮便找到想要之物,昂首发出一声愉快的嘶鸣,石胆儿躲在后面定睛一看,它轻轻伸出舌头,将一块满是灰尘的物件送到嘴里,看大小,还不够塞牙缝的,石胆儿愣愣地想到:“那不是我烤的鱼吗?” 除开石胆儿和陆诗安吃掉的,应该还剩下三条鱼,饕餮将它们尽数找到,送进自己的胃里。 “拆了整座房子,就为了这三条鱼!” 两人又好气又好笑,三条鱼连打牙祭都不够,这饕餮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点。 吃罢,它竟还咂咂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很明显是没吃饱,赌气般践踏着早已被夷为平地的房子。 陆诗安看着老房子被毁,表情麻木,他似乎已不在乎了。 饕餮饥肠辘辘,吃完三条鱼后,还想找点什么垫垫肚子,它是被烤鱼的香味吸引过来的,和石胆儿一样,吃惯了生冷的野兽,它也想换换口味。 忽地,它想起什么,缓缓朝石胆儿的方向看过来。 “坏了!”两人心里咯噔一声,这怪物肯定能闻到自己的气味,被发现了。 咚、咚,饕餮拖着脚步,径直走过来,这里不能再躲了,两人正欲逃跑,饕餮却三两步横跨过来,挡在二人面前。 “唰”地一声。石胆儿拔出剑,指着饕餮的鼻尖,两者的体型差距太大了,如果打起来,石胆儿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陆诗安第一次见到饕餮,虽然震惊,却并未表露出来,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木然地站在石胆儿旁边,连剑也懒得拿,也许于他而言,世间已没什么好留恋的,才能如此淡然。 于是他索性背着双手,挑衅地看着饕餮。 “诗安,你怎么了?”石胆儿拿着剑,不敢大意,陆诗安却突然反常起来,不免让他担心。 又一次面对死亡,只要饕餮一个心情不好,两人就会丧身于此,但比上次在殇原,石胆儿要坦然得多,毕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而不是像上次一样面临未知的恐惧。 对峙了一会儿,石胆儿却惊讶地发现,这饕餮竟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站在两人面前,一动不动,眼里丝毫没有凶相。 “什么意思?”石胆儿想到,猫在抓到老鼠时,往往会看着老鼠竭力逃跑,接着再把它抓回来,以此为乐趣,难道饕餮也想玩弄自己?来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可这一次石胆儿猜错了,半晌,饕餮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在原地坐下,睁大眼睛看着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石胆儿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诗安,跟我来。”他轻声说,试探性地挪动脚步,向小河的方向走去。 陆诗安跟在后面,速度极慢,不知石胆儿要做什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幸好饕餮没有阻挠,看着二人走到河边。 石胆儿大喜,看来,他想得应该没错,《殇原碎花录》上记载,饕餮极其好吃,最喜欢美味的食物,它一定是尝到了烤鱼的味道,想让自己帮它烤鱼。 这个猜测很冒险,因为石胆儿无法确定饕餮的性情如何,万一它生性凶戾就危险了,但现在看来,它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吃而已。 他生起火把,吓得跟来的饕餮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石胆儿,石胆儿挽起裤腿踏进冷水中,按照之前的方法,不一会儿,就抓起一些鱼来,足足有十几条。 他把鱼丢到饕餮面前,却见它把头一歪,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看也不看一眼。 石胆儿和陆诗安都愣了,不吃?那自己岂不是白费劲了? “熟的。”石胆儿正疑惑,陆诗安轻声提醒道。 石胆儿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火堆再一次燃烧起来,很奇怪地,两人此刻竟没了恐惧感,饕餮趴在火堆边,眼巴巴地看着火上的烤鱼,哪里还有之前威风凌凌的样子。 十几条鱼,全部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堆边烤着,但没有盐巴,全被饕餮压在烂墙下了。 暂时没了危险,石胆儿才敢仔细观察饕餮的样子,最有特点的便是它那大脑袋以及脑袋下的大嘴,似乎真是为了大口吃肉而生,眉眼处和雄狮有些相似,此刻的眼神温驯无比。 其实还挺威风的,石胆儿心中生起这样一个想法。 鱼好了,他取出一条,放到饕餮嘴边,只见它舌头一卷,连串鱼的树枝都被一齐送到口中,也不见咀嚼,整条鱼就消失了,舌头还在石胆儿的手上留下热乎乎的口水。 他嫌弃地摆摆手,饕餮却发出高兴的呜咽声,像是犬类接到主人的骨头,兴奋地摆尾乞怜。 尝到刚刚烤好的鱼肉,饕餮食欲大振,一个卷舌,火上剩下的鱼肉一下就没了,它也不怕烫,看得二人目瞪口呆。 石胆儿想,吃完鱼,两人应该安全了,今夜可真是不太平。 果然,饕餮一吃完,便就地躺下,不一会儿,古老的村子里传来低沉的呼噜声。 二人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它这次并无恶意,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折腾半宿,他俩也累了,便坐在火堆旁休息,天地间空空的,安静极了。 明星挂在玉盘周围,风像是从天上刮下来,二人一兽相安无事地躺在同一片天空下,小河静静流淌。 而这时,村尾蓦然出现一双浑浊的眼睛,面带笑意地看着石胆儿这边。 “甚好,甚好。” 他拄着拐杖,拐杖上的龙头像是在嘶鸣,缓缓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