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 正文 第一章 魔障 故事的开端是天熙元年的冬天。很多年后回头想来,那是一个严酷而漫长的冬天。 年轻的景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虽然极力克制,但是心里面像是有猫的爪子在挠,越来越痒,很快到了极限。 到底是哪里好呢?腰不够细,身体不够柔软,容貌不够俊美,声音不够纤细,性格不够有趣,口舌不够伶俐,景帝在心里将他贬得一无是处,偏偏还是忍不住要在批改奏章的间隙去看他,越看这心头的欲念就越盛。 殿前的身影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毫无所知,依然笔直矗立,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他是什么时候到他身边来的呢?景帝细细回忆,却没有答案。 不过,殿前的人是三世公卿,满门忠烈的世家出身,若幸过一次就感厌倦,处理起来也是麻烦。年轻的帝王合上奏折,揉了揉疲累的双眼,决定继续忍耐,起身向他的后宫走去。 景帝的后宫不像他的祖辈们那么庞大,这倒不是由于他清心寡欲,仅仅是因为他还很年轻,想来等过个十年八年,他的后宫也会充斥各色美人。不过就算不是很庞大的后宫,三宫六院的一圈轮下来,时间也已过去十天半月。 景帝本来以为温柔乡可以浇灭他的欲念,等看到因母疾而多日不见的人重新侍奉殿前时,才发现问题没有解决。 他还是很想要他。 也许是方法不对,用女色来转移对男人的欲念,不起作用是理所当然,景帝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则是残酷的。俊美的内侍甚至连京城南风馆的头牌都偷偷地弄进宫来,这火还是泄不下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夜,景帝抚着青色瓷瓶在殿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天下之大,供养一人,太医院呈上的密药自然也是极品。 “这也算是为君分忧吧。”年轻的帝王端坐殿上,姿态优雅而高贵,嘴里却吐出凉薄的话语,很快消散在冬日的寒意里。 “陛下圣明。”心腹的内侍自然是只要主人高兴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 景帝的一生中有三次看到他露出那种神情,第一次自然是赐下那混了密药的酒时。 他跪在地上,虽然极力忍耐,捧着酒杯的手却依然在微微颤抖,想来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大肆封赏过后就会有这种下场? 他用那种神情望着他,从起初不敢置信的吃惊到最后的绝望,然后慢慢低下头去。 “臣谢主隆恩。” 景帝看着他俯身跪拜,然后仰头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等真的赐你鸩酒时再露出这种神情吧,景帝这样想着,没有表情地注视着他,心里却很清楚,过了今晚,这个日子想来不会太遥远。 长久的夙愿得偿的时候景帝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急迫,而是很有兴致地慢慢享用他的身体。 年轻的帝王坐拥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试过,当然没有兴趣一整夜抱着死鱼一样的身体,所以选用的密药随着出汗药效会慢慢消退。 景帝看着他的眼睛从迷茫到清醒,在明白发生了什么后陡然睁大,又是那种不敢置信的吃惊,心情不由得极好,俯下身,细致地亲吻他的额角。 药效消退,神智恢复,力气自然很快回来,所以景帝对可能出现的挣扎毫不意外。 用力握住对方削瘦有力的腰肢,将他的挣扎完全遏制在身下,与他对视。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对峙,一道是胜券在握的威严凌厉,另一道则混合了羞愧愤怒惘然等众多情绪。 这场战争毫无悬念,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景帝就等到了对手的溃不成军。 看到身下的人无力地垂下手臂,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再挣扎,景帝的嘴角浮上得意的笑容,开始正式品尝失败者奉上的祭品。 这一夜,景帝尽情享用身下驯服的身体。 等心里的执念身体的欲望全部平伏下来已经过了半夜,身下的人早就因为疲累而昏睡不醒。景帝躺在他的身边,摸了摸他汗湿的鬓角,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腹上,指尖滑过他腹上的那道疤痕,伴着微微的叹息闭眼休息。白绫还是鸩酒,这些问题留待明日睡醒后再去考虑。 次日醒来自然是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可惜身边的人依然昏睡不醒,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景帝的好心情不由得打了折扣,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只是稍微有点发热,才没有马上去推醒他。 昨夜他初次承幸,纵然准备周到做得小心,还是难免会受伤,更何况做到后面自己还很放纵,恐怕他得到的痛苦多于欢愉。 景帝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昨夜的行为,又想到昨夜他昏睡过去后伤口已经做了处理,应该不碍事,便掀开床边的帷帐走了出去。 宫女内侍悄无声息地上前服侍,等到穿戴整齐以后,景帝回首看了一眼低垂的帷帐,吩咐道: “小心伺候,等他醒了命田太医来把脉开方。” 宫女内侍小声应“是”,景帝便转身去上他的早朝。 当下的一整天景帝的心情都极好,无论是早朝的朝议还是午后御书房的面奏,甚至面对御案上小山般高的奏折时也没有往日的烦躁和不悦。 所以内侍来报告被留在他寝宫的人既不肯用膳也不肯用药时他陡然变色,吓得身边侍侯的人都跪了下去,连声急呼: “陛下息怒。” 景帝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会这么恼怒。既然他自己要找死,那就让他去死,还省了他烦恼要赐下白绫还是鸩酒,但是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 他躺在床上,脸色比他早上离去时还要苍白几分,视线正盯在不知名的某处,与捧着膳药的宫女们无声地对峙着。 景帝不动神色地吩咐内侍将他扶坐起来,然后亲手接过描金的青瓷粥碗,坐到床前。 帝王亲自执羹,也不过引得他略微抬了抬眼帘,然后执拗地扭头转到另一边去。 年轻的帝王轻笑出声,优美的唇形开始吐露一个个名字,迟缓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残忍。 他慢慢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景帝不是残暴的君王,至少目前为止还不是。今年是他亲政的第一年,虽然菜市口的地皮染红了一层层,但是离残暴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况且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为难一个三世公卿满门忠烈的世家,于情于理都不太可能。 虽然如此,但是景帝知道他会赢,因为他的对手根本不敢赌。用满门身家性命来赌君王是否会雷霆一怒,这样的赌注他根本不敢下。 所以当景帝再次把调羹递到他嘴边时,他终于乖乖地张开了嘴。 用完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服侍他用了药,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安静合作,景帝在将药碗递给内侍后,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啪”的一声脆响,帝王的手腕被打落。 一霎那,整个内殿安静到凝滞。 打掉帝王手腕的人终于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一时间也呆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静。 景帝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反手捏住他的下巴抬高,脸颊,颈项,随心所欲地抚摸任何他想要抚摸的地方。 打掉帝王手腕的人依旧呆愣没有反应。 “从今天开始,卿要学会享受朕的抚摸,还有——”指尖往下,缓缓挑开他的衣襟,“临幸。” “幸”字出口,毫无悬念的,景帝欣赏到了身下人支离破碎的绝望。 话是那么说,不过,当夜景帝并没有像他先前宣称的那样再次临幸那个人。 强压着僵硬如石块的那个人从头啃到尾,却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 把石头吞进肚里肯定会消化不良,何况还是带伤的石头,难免会败坏兴致,景帝躺在床上,一边听着身边人平缓的呼吸声,一边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做出解释。 天熙元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屋外刮着凛冽的寒风,屋内却因为拢着炭火,保持着初春般的暖意。 景帝在那样的暖意中突然想起幼年时母后教导他的话。 执着太甚,便成魔障。 若一开始起了那个念头就下手,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执念吧。想来是长久的压抑造成了如今的执念,母后的话果然有道理。 只是为什么一开始忍耐着不愿动他呢,那个答案倏忽而至,转瞬即逝,在景帝还没有抓住的时候就消失在脑中。 既然已成执念,只能用满足来消弭了。 景帝侧过身来,注视着身边的那个人。身体的疲累还有心里的疲累让他睡得很熟,没有一丝动静。景帝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手指温热,眼神却如那寒冬般冷冽。 希望他能比那桂花糯米糕多坚持些时日,景帝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想起他幼年时最爱的小红马,他想起那明媚如春日般的江南女子,现在,他们都在哪里? 残月如冰,成一地碎片。 “卿陪朕下棋吧?” “臣不会。” “卿为朕抚琴一曲如何?” “臣不会。” “这雪景不错,不如卿以此景吟诗一首?” “臣不会。” “卿觉得这副傲梅临霜图如何?” “臣愚钝。” “你是故意的吧?”朔日朝谒完毕,诸事停议,景帝偷得浮生半日闲,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品尝西域进贡的美酒,顺便逗逗身前的男子。 “臣知罪。”身前的男子恭顺地跪下请罪。 室内暖和,他只穿了一身紫色长袍,正低头请罪,景帝居高望去,他那优美的颈部侧影一览无余。景帝突然想到那里抚摸起来的感觉,回味了一番后视线才下移,那削瘦但是肌肉结实有力的腰肢被裹在衣服里面看不清,真是可惜,想到这里,景帝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 “过来。” 跪伏在地的人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显然很清楚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跪在那里没有动。 “到朕这里来。”他的动作显然取悦了年轻的帝王,并没有因为他的抗命而动怒,笑吟吟地再次命令。 “臣恳请陛下不要如此荒唐行事。”男子犹如掉入陷阱的动物,明知脱身无望,却依然做着垂死的挣扎。 “过来,不要让朕再重复。”景帝的声音很快变得如这冬日的寒风一般冷冽,终于成功地让地上的男子起身走到榻前。 “宽衣上榻。”年轻的帝王说这话时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不带一丝温度。 景帝原以为他会抗旨不遵。这几日虽然荒唐放纵,但是青天白日,让他自解衣物侍奉还是第一次。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男子的忍耐力实在是好,听到他的话,虽然瞬间血色全无,虽然手掌一直在抖动,还是摸索着去解衣带,紫色长袍下面是白色的中衣,景帝想到早起时亲手为他打的结,神色不由得缓了缓,伸手拉他上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不需要多言了。 欲望无法疏解会成执念,而执念太甚,便成魔障。 床幔微微地晃动着,床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中,很快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所谓的纵情欢娱,不外如是。 虽然已经反复要过他,景帝还是不明白身下的男子到底哪里好?腰不够细,身体不够柔软,容貌不够俊美,声音不够纤细,性格不够有趣,口舌不够伶俐,幸他之前就这么贬过他,幸过以后对他的印象也没有改观。 以色侍君?他摸了摸身下男子的脸皮,失笑。很明显,眼前的这张脸没有这种资本。 蛊惑君王?景帝想起京城南风馆的那名头牌,真正媚眼如丝,色如春花,在床上更是千种风情万般手段,也不过是得他一夜宠幸。而眼前的这个人,只肯用一种姿势侍奉,要他换个姿势就变成僵硬的石头,让人无从下口。就这种技术,除非是没开过荤的雏儿才会被他蛊惑到。 论容貌,皇朝最美丽的鲜花都盛开在皇家的花园里,随便掐出一朵小花就能把他比下去;更何况景帝不是初尝云雨之欢的懵懂少年,早就精通延绵数百年的各种皇家享乐之道。那么,一开始对这个人的欲念到底是从何而来?而现在,把他拆吃入腹再拼装起来反复吞下肚的执念为何没有一点消弭的趋势? 不过,这身材还真是不错。景帝将他从头到尾巡视了一遍,胃口更是大开。 身下的人常年习武,身体虽然削瘦,但是肌肉结实紧致,双腿更是强劲有力,这滋味,自然是很不错。 当然,忍耐力更是好。 环抱在他背上的手掌只是虚扣着,没有用上一丝力道,而且因为帝王执拗的亲吻,牙关也无法咬紧,只有那湿透的发丝,那微红的眼眶,那身下被汗浸湿的锦被在诉说着他被帝王怎样残酷的对待。 明明是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推开的,偏偏要这样的忍耐,真是可惜呢。景帝微微地惋惜着,攀上了快乐的巅峰。 “感觉怎么样?”云雨过后的吻温柔而绵长,“真正的欲死欲仙吧?” 那种不正经的语气让男子的脸唰地红了起来。 既然“大不敬”的罪名用不上,那“君前失仪”又如何? 景帝巡视着身下的猎物,刚刚平息的心再次沸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惩罚 卫衍进来的时候景帝正端坐在红漆金云龙纹大交椅上等内侍试膳,看到他跪下请安,随口说了声“平身”,等卫衍直起身来后,颔首示意他坐到旁边摆放的凳子上。 宽大的膳桌上摆满了杯碗盘碟,上面的盖子俱已撤下,负责试膳的内侍正在试尝各色点心c茶食c糕品c主菜c羹汤c水果,旁边另有内侍负责唱名,然后由负责布菜的宫女把经景帝点头首肯的膳食挟到他面前的盘碟中。 “臣用过膳了。”卫衍很听话地走到了他身边,不过没有像往常一般欠身坐下,低声在那里解释。 景帝扫了某个败坏他兴致的人一眼,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正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接收到他凌厉的眼神,嘴角很快勾起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很好,回去一趟这胆子就大起来了?有很多帐要和他算,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用膳为好,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仔细清算。 “坐下。”他厉声喝道。 卫衍听到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后心里一凛。与君同食,于礼于法不合。这话已经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外面行刑的木杖上那些暗黑的血迹又悄悄地咽了下去。 谨言慎行,他暗暗告诫自己,告罪后在皇帝身边的紫檀鼓腿彭牙方凳上坐下来,不过心里还是很不安。 抗旨不遵是罪,领旨谢恩的罪实际上也不小。宫中的膳食有严格的定例,由皇帝而下按品级递减,与皇帝在同一张桌上用膳实则是很大的僭越,不知道如果严格地追究起来这两条罪名到底哪一条比较严重?卫衍发现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竟然还能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颇有苦中作乐的精神,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 景帝很不满,非常不满。对卫衍不满,更多的是对自己不满。根本就不该心软放他返家的,才几个时辰,本来已经习惯与他一起用膳的人就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拘谨,紧张地崩着身体,只欠身坐了一小部分的凳子,握着象牙筷的手机械地动着,明明是爱吃的菜如果现在问他的话,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 才返家几个时辰,就成这样?如果放他去幽州数月,回来后会野成什么样?景帝抚摸着椅上的把手细细思量。 到时候,肯定是怎么下令都不管用,只会跪在那里说“臣不敢”。不过这种时候,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至少不会长篇大论地指责他这个皇帝下的命令是多么荒唐无度。到时候,肯定得又是威逼又是哄骗,才能勉勉强强让他动一下。景帝想到那时候的情形,更是郁闷。 还有在床上,到时候不会连该怎么承幸都要他从头教起吧。虽然生涩自有生涩的味道,特别是这个人,就算是再生涩也能让他兴致勃发。但是如果什么都要从头教起,那他这些天在床上的教导不就成了浪费时日的无用功? 或者,他应该加快教导的课程,让卫衍的身体最快学会自动自发地寻求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定要他硬逼着他到达极限后才肯为了得到欢愉而迎合? 不过如果不是循序渐进的话,乐趣会少很多啊。比起用药或者用工具,景帝其实很喜欢目前用自己的身体教导他的这个过程。意志在碾磨中慢慢崩溃,坚硬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去,然后,甜美的果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他撷取,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会是无与伦比的甜美。 有很多次,景帝在逼迫的过程中感觉到了他那些蹩脚的配合以及生涩的取悦动作,虽然残忍的逼迫不会停顿,但是心里会有更多的愉悦。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具身体就会沉浸在身体的欢愉中无力自拔。抗拒,屈服,然后是食髓知味,再坚强的意志也抵挡不了身体源于快感的背叛。 至于食髓知味后要怎么处置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景帝四岁登基,到今年十八岁亲政,已经以皇帝的身份生活了十四年,这种开始是意外,过程中出现意外,而结局明显的是已经允许了意外发生的思考模式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不可想象的意外。 不过,那又怎样呢? 朕是皇帝。既然连这样思考也成了一种愉悦,又有谁敢来妨碍皇帝享受这种愉悦的权力。 景帝想到这里,从见了太后累积的那些不悦开始渐渐消散。 皇帝此时的心思没人知道,但是皇帝的情绪已经通过肢体语言散发出来,身边伺候的俱是心思玲珑的主,随着皇帝的情绪好转也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慢慢地放下心来。 卫衍也一直在悄悄揣摩皇帝的情绪,所以这膳用得很是心不在焉,所以他爱吃的八宝片鸭变得像树皮一样无味,所以香白糯滑的京西贡米变得像石头一样难以下咽,所以当皇帝转过头来对他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没有听清,所以当皇帝放下筷子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啪”的一声,象牙筷搁在硬实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大却足够众人心中一惊。 卫衍只愣了一下就清醒过来,身体滑下凳子跪伏在他脚边。 “臣知罪。” 虽然不知道刚才皇帝问了什么,但是让皇帝不悦的人肯定是他,除了跪下请罪外他别无他法。 皇帝在他头上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卫衍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年轻帝王的目光正在他身上一遍遍巡视。那种威压,仿佛食肉的猛兽,正在打量着他掌下的猎物,寻思着往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突然,一片暗影铺天盖地般压下,笼罩在他的头顶。皇帝弯下身体,凑近他,温热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然后下巴被捏住,用力抬起,与他对视。 “朕刚才在问,这稀珍黑米粥不错,卿要不要尝尝?” 冰冷带有怒意的眼眸,下巴上手指的力道,让耳边温和平稳的语句似乎带着鬼魅般的寒意。 天威难测。卫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背后渐渐有了湿意。 “臣谢主隆恩。”他努力让喉咙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保持在正常的语速不发抖。头被迫仰着,只能垂下眼帘表示驯服。 桀骜不驯的臣子才有严加训诫□□的乐趣,若驯服听话的话应该可以少吃点苦头,应该能让皇帝早日满意罢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道。 臣谢主隆恩是吗?景帝松开手指,慢慢直起身体,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充满了讥讽和恶意,示意布菜的宫女将东西盛上来。 秦岭南坡c汉江北岸陕南洋县进贡的珍稀黑米,浸泡一夜,文火慢煮成粥,盛在雪白的细瓷碗里,深棕带紫,黝黑醇香,晶莹透亮。 景帝一手执碗,一手执着调羹细细搅动。细瓷食具偶然的碰触敲击在安静的室内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下都让身边侍侯的众人轻微地抖动,唯有跪在他脚边的人始终保持纹丝不动c 景帝想起初次临幸过他的第二天,也曾喂过他喝粥,那时的他执拗而倔犟,就像现在,垂着眼帘扮驯服,但是骨子里的倔犟怎么也掩不住。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神往地上扫去,果然,看到了让他怒意继续上升的东西。 “手掌拿上来,松开,平摊,放到朕的膝上。” 臣知罪?心不在焉地陪朕用膳,连朕说了什么都没听到,你真的明白朕开始因为什么而不悦,后来又因为什么而动怒吗? 喜欢动不动就往地上跪,喜欢动不动就说“臣知罪”是不是?朕今日就让你跪个够,就好好治治你的罪,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欺君之罪。 既然你不喜欢当人以后就当朕的狗吧。想到狗,景帝的笑容更是充满了恶意。卫衍如今这副模样倒真的很像他养的狗,爪子放在他的膝上,仰着头等他喂的狗。 “吃吧。”将调羹里的粥放到嘴边吹凉,然后递过去。 他等着他说“不”,他等着他挥开他的手露出真面目。到时候,就更有理由好好整治他。该怎么罚呢?拖下去杖责?还是罚他在殿外跪上一夜?或者 景帝越想越快意。 调羹伸到嘴边,卫衍迟疑了一下,木然张口。 别说皇帝陛下喂的是黑米粥,就算是糟糠猪食就算是穿肠□□他一样会张口吞下。 尊严也罢,骄傲也罢,早就不复存在。所有的东西早已在那一夜被碾得粉碎甚至因为害怕牵连家人连求死都成了奢望。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竭力忍耐着,不过是在等皇帝陛下满意厌倦然后赐下一死而已。 比起夜夜在他身下承受的那些屈辱,此时的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抗拒,不过是让皇帝多一些惩罚他的理由让自己多吃点苦头,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什么。 卫衍机械地张口吞咽。 一个喂,一个吃,很快,一碗黑米粥就见底了。 景帝最后将空碗搁在桌上发出的声响宣告了这顿难捱晚膳的结束。 漱口毕,上了茶,彤史司的内侍总管捧了一个大银盘过来,银盘里面摆着一排排翠玉牌子。 卫衍在彤史司的内侍总管进来的时候就绷紧了神经,他很怕皇帝陛下像前几日那样直接挥手让人下去,那对他通常意味着又一个屈辱夜晚的到来。 皇帝有皇帝的职责,宠幸后宫延绵皇嗣也是他的重要职责之一,后宫不宁雨露不均是大忌,更何况这么多天不翻牌子不进后宫,应该被太后狠狠训斥过了吧? 皇帝此时的行为验证了他的猜测,他果然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直接说个“去”字,而是在考虑今晚要翻哪块牌子。 卫衍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随着皇帝的手指在盘子中移动,待皇帝的手指终于拈起某块牌子的时候,他暗暗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出完,牌子又重新落回到了银盘中,还是牌面向上没有被翻过来。 “朕差点忘了今晚还有帐要和你算,赶紧去洗干净了等着朕好好疼爱你。”耳边传来了皇帝陛下的喃喃细语,温柔之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冷酷之意。 看到卫衍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景帝被他刚才的恭谨和驯服弄出来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他待会儿自然会在床上连本带利的收回。 皇帝寝宫偏殿有间庑房专供卫衍侍寝前清洗之用。 卫衍进去后先向里面四处扫视一番,确定空无一人后,才掩上门。 “早死早超生。”眼角扫到长几上一应俱全的用具,卫衍心中忍不住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开始动手解开衣物。 衣带散开,外袍搭在架子上,然后是中衣。虽然专注于宽衣,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对四周的动静随时保持着警戒。 纷乱的脚步声渐近,在数十丈远的地方四下散开,最后只留下一人的脚步声继续接近。 木门发出“咯吱”一声,被推开,那人走了进来,然后又是“咯吱”一声,重新关上。 卫衍瞬间手脚僵硬,心底冒上来一阵寒意,失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慢慢转过来,俯下身体。 到此时,他终于明白皇帝陛下刚才说的那句话的真正用意。 他以为惩罚是“疼爱”,却没料到这次的重点是“好好清洗”。 原也是,皇帝陛下的“疼爱”就过程而言也许是炼狱,但就结果而言,却是真真确确的“疼爱”。而且之所以把过程视作炼狱,也仅仅是由于他清醒时不甘愿的缘故,一旦神智被身体的快感占据,那些不甘愿也就跑到了九霄云外,身体背叛理智,为了得到更多的欢愉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他没有做过。这些,他清醒时不敢回忆也不堪回忆,但并不等于没有发生过。 更何况,这深宫之中,为了争夺这份“疼爱”,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血腥杀戮没有发生过,就算他再对这份“疼爱”避之惟恐不及,在皇帝陛下眼里,这也不会算是惩罚。 那么,真正的惩罚就是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 怎么可能忘记,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不过是短短数日,以为不去回忆,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眼看着明黄的鞋面离他越来越近,脑中掠过刚才看到的长几上的那些用具,卫衍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向那扇门望去。 “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景帝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言下之意就是聪明人不该去做根本没有可能的尝试,聪明人自然也应该避免让自己因为做同一件傻事而被第二次惩罚。 跪在地上的人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最后还是驯服地垂下头去。 冷?还是害怕?景帝沉吟片刻,见他是跪在青石地上,不想继续在这上面打转,命他除了衣物去里面的隔间跪好,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除去。 隔间的顶c四壁及地上均用上好的松木铺就,一边是拢着炭火的火盆,靠火盆的另一边摆着盥洗用的澡盆木桶等用具,剩下的那两边则靠墙做了两排长椅。 景帝选了趁手的用具端着红木托盘进去的时候见他已经规规矩矩地跪好了,姿势很标准。景帝想起上次教他摆出这个姿势时倒稍微花了一点时间,现在看来教导的成效还不错。 景帝在他身后的长椅上坐下,一步步开始清洗的步骤。 等到将他翻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是满头大汗。 景帝微微皱了下眉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把将他的脑袋按在他身下。 “该怎么做,朕教过你了。” 卫衍没动。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一时间卫衍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就是没动。 但是皇帝显然会错了意,以为他是由于不服而抗命。 “闹市纵行,马踏幼童。这般飞扬跋扈,难道你觉得自己不该罚?”上面传来皇帝清冷的声音。 御史弹劾官员,若查明属实,或降职或罚薪或杀或流自有国法律令来定罪,皇帝这样的处罚算什么? 皇帝不提也罢,提了这个,卫衍当然不能动。 “卫家能让太后为你出头,果然是好本事,不过卫家以为有了太后做倚仗,朕就不敢动你,那就是笑话。”卫衍无言的抗拒让景帝怒意再次上升,而卫衍那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眼神更是让他不爽。 景帝捏紧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拭了拭他额头不时渗出的冷汗,突然笑起来,很是恶意的笑容: “卿莫不是忘了该怎么做,没关系,朕再重头教一遍。” 这话让跪着的人立即面无血色,迟疑片刻终还是低下了头。 卫衍的技术还是没有进步,这是景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得出的结论。做得太少的缘故吧,以后不妨多做做,他眯着眼这么一想,就释怀了。 算了,在没练好之前先不忙着用,又过了一会儿,景帝无奈地宣告放弃。 上面不堪用,只好凑合着用下面了,反正下面用起来也还算是舒服。 不过这上面该怎么练呢,在等的时候景帝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自己是不愿给他做练习用的,难道要让内务府负责此事? 本朝自开国以来,多位先祖在享乐之道上并不拘于男女,故大内深宫自有一套□□侍童娈宠的规矩,内务府更有专门的内侍负责教习之事。 宫中规矩繁多,后妃侍奉前尚有教习嬷嬷教导,何况侍童娈宠之流,更是需要严加□□以后才敢进上。而且侍童娈宠不同于后妃,事前清洗事后清理日常保养诸如此类皆有一定规矩并有专人负责监督执行,若认真起来可有得他苦头吃。 景帝拥过刚清洗干净靠过来的人亲了亲。算了,真让内务府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伙碰这个人他可不喜欢,甚至连看一眼他都会觉得不舒服,以后有时间他再慢慢教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承诺 五更将尽的时候,景帝醒了过来。 刚醒时有一阵茫然,疑惑自己身在何处,不过身边温暖的触感平缓的呼吸声很快让他的神智回到了脑中。 冬日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室内灰蒙蒙的一片,只隐约可以看清个轮廓。景帝侧过头,看到身边的人斜靠在他的肩头,还在熟睡,眉间习惯性地皱起。 就这样看着,在一片祥和安静的气氛中,突然间,仿佛春风拂过枯败的大地,万物在霎那间苏醒,某个坚硬的地方莫名地柔软起来。景帝伸出手来,轻轻碰触,试图抚平对方眉间那个小小的皱褶,却见他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来。 “还早,继续睡。”景帝拍拍他的背,直到他不再动弹,才悄声下了榻。 景皇朝的朝会卯时正开始,持续时间不定,事少的时候半个多时辰就完了,事多的时候就有得折腾。这一日的朝会结束得极早,却不是由于无事可奏,而是因为皇帝的挥袖离去。 “一口一个先帝的时候如何如何,太后摄政的时候如何如何,他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御书房里传来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皇帝在用此宣泄他的怒意,也只能用此来宣泄他的怒意。随身伺候的宫人已经退到了门外,依然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能够马上凭空消失,就怕一个不小心皇帝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事每隔一阵就会发生,不过因为年前事多,发生的频率是越来越高。 景帝的权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随心所欲,内有太后,外有权臣,他的皇朝还不能由他恣意妄为,就连年前最大的祭祖事宜,事事都有臣子敢顶嘴,祖宗家法,历朝惯例,一条条压过来,硬是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成命。 祭祖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的事项,他稍微对朝政有点小小的变动就会引得众臣高呼“陛下三思”,然后长篇巨论地反驳他的想法是多么得有违祖宗家法,是多么得荒诞不可行。 就算朝中有他的心腹,也因为根基尚浅,在这样的朝会辩驳中无法占得上风。而且那些老臣们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往往敢以死相逼,稍不如他们的意,就长跪不起,就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若皇帝执意如此,他们只能以死进谏,就怕死后无颜去见先帝,摆明是笃定了景帝不敢杀而胁逼。 偏偏景帝的确是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小心安抚,甚至做出让步来以示礼下老臣。他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那些老臣们个个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要换上听话可用的臣子,也得按捺住性子,一步步慢慢来。虽然明知如此,但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心中的怒气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上涌,不能杀就只能挥袖而去,尽管他很清楚那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怒气积多了自然需要宣泄,御书房的瓷器很可怜地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器具。景帝并不在乎他此时靡费的发泄行径传扬出去会不会引来非议,反正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做一个仁君明君,他自小的愿望,不过是要站在那至高之处,俯瞰他的江山他的皇朝,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此时,满地的碎片昭示着他的无奈皆无能,景帝盯着地面,握紧手掌,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缓缓松开。 “进来收拾干净。”他吩咐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冷静,很快收敛起所有的怒气,准备开始批阅奏折。 理政如下棋,一角一隅的得失算不得什么,最后的成败还要看全局,他相信自己是个耐心的棋手,终有一天会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卫衍在皇帝醒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醒了。 但是他没有动弹,今日他没排上轮值不用早起,再说皇帝也说了让他继续睡,他自然乐得不动。 若是和皇帝一道起来,肯定又要被皇帝逼迫着伺候他,给他理襟系带,帮他整理衣物,那种事情不是宫女们的职责吗,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做,弄不好就训斥他笨然后命他反反复复地整理直到皇帝满意才罢手。开始的时候卫衍以为这是皇帝想出来的羞辱他的新的方法,偏偏等他帮皇帝穿好了衣物,皇帝就反过来帮他穿衣,一边动手一边还要笑意吟吟地夸赞自己有多聪明顺便贬斥他有多笨。 他是他的侍卫他的臣子又不是服侍他穿衣的奴仆,为什么一定要擅长做这种事情?再说有帮别人穿衣这种嗜好的皇帝也未免太奇怪,若被人看到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凄惨。所以卫衍或者早起或者晚起尽量避免和皇帝一道起来。 不过早起通常不太可行,他一动皇帝也就醒了,时间充裕的话还会压着他胡闹一番才肯心满意足地起身。一来二往地卫衍开始学会在早晨埋头苦睡,只等皇帝走了才敢爬起来,反正只要前个晚上皇帝满意了第二天通常都会很宽大地命他继续睡。 当下卫衍又迷迷糊糊了一阵才彻底清醒。他闭着眼睛侧耳倾听,室内悄无声息,显然皇帝已经上朝去了。 坐起身来,除了腰间的酸麻之外全身并无其他地方不适。 身体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事了吗?从一开始的发热到如今的稍有不适,也不过才短短数十日,身体却已经适应到了这个地步,要不要赞扬自己的适应能力呢,卫衍撑着额头默想了片刻,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拉开了床边的帐子。 听到他起身的声响,候在外面的宫女们一涌而入,奉上一应用具,很快帮他穿戴洗漱完毕。卫衍按着他往日的习惯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用过早膳后,休息片刻,无事做,继续练剑。后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沐浴更衣,上下拾掇一新,才出了门去陪皇帝用午膳。 午膳据内侍来传是在昭仁殿用。昭仁殿是皇帝寝宫的附属宫殿之一,皇帝有时会在那里处理政务。 出了寝宫大门往东走一小段路,就是昭仁殿。卫衍赶到那边后,在殿外发现了皇后的凤辇。虽说是在宫里,皇后出行的仪驾从简,依然很庞大,宫女内侍在昭仁殿外面站了满满一圈,其中还有一些他很熟悉的面孔,显然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被遣了出来。 卫衍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既然皇后在里面,皇帝恐怕不会再有空找他的麻烦。他飞快地扫视一眼四周,迅速和侍卫们站到了一起。 皇后谢氏是谢家本代家主的嫡长女,德才兼备,知书达礼,比皇帝稍长两岁,是先帝生前指给皇帝的妻子,在年初皇帝亲政的时候与皇帝大婚。婚后皇帝虽然没有专宠于她,不过向来很是敬重。既然皇后在午膳前来了,想必皇帝一定会和她一起用膳,他就可以少吃一顿食不下咽的午膳了,卫衍想到这里,心中暗暗有些庆幸。 此时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人的昭仁殿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皇后,你僭越了。朕的臣子不用你费心,朕会自己□□的。”景帝用这句话冷淡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对皇后提到的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他强要了卫衍,虽然他时常想着以后要怎么处理他才好,但是将他收做侍君或者男妃弄进后宫这样的念头却从来没有有过,没有原因,就理所当然地将这个处理方法置之脑后。就像那次卫衍不肯被人伺候着清洗还敢逃跑,他虽然亲自动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让他记牢了那些规矩最后却又不用他遵守一样,没有原因,理所当然地就这样做了。 “陛下,此事若传扬出去”此事若传扬出去,自然是有碍君王声名有损皇家颜面,所以皇后并不死心继续进言。 “皇后,你统率后宫,母仪天下,什么话可以信什么话不该信还要朕教你吗?”景帝自然也听出了她话中隐隐的威逼之意,这话开始说得严厉起来,“时辰不早了,朕就不留你用膳了,你回宫去吧。” 传扬出去?也要有人敢传才行。当头上的脑袋在吃饭和说话之间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选择安安稳稳吃饭的。 “臣妾告退。”皇后没有办法,也不想继续劝下去激怒皇帝,只能不甘不愿地告退。 皇后出了殿门后眼角扫到了某个站在角落毫不起眼的人身上,仔细看了一眼后才上辇。这般姿色也能入皇帝的眼,皇帝恐怕只是想尝尝鲜,没有给他任何名分的打算,就算是得宠也不会有多长的时日,或许她反应过度了,毕竟皇帝的寝宫不比后宫,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未必全部可信。 卫衍以为他能够逃脱这顿午膳,可惜很不幸,皇后走了,内侍们开始传膳,最后他依然坐在皇帝身边食不下咽地陪同用膳。 卫家的家训是食不语,说实话没有在用膳时有说话习惯就算有也不善言辞的卫衍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陪膳者,不过景帝并不在意,惶恐也罢不安也罢拘谨也罢,习惯了也就好了。他偶尔会淡淡地问几句与膳食有关的话,卫衍小心地回几句没有意义的废话,再加上有心腹内侍高庸在那里插几句,这顿午膳很快过去。 净手漱口以后换到他平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宫女很快奉上香茶。 “卫衍,你恨朕吗?”景帝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掀起茶盖划了划盏口边沿,呷了一口后突然问道。 卫衍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一眼,醒悟过来又迅速低下头去,手中的茶盏一时没端稳晃了一下,差点将茶水洒出来。 “臣不敢。”除了这三个字,卫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被那样狠狠羞辱后,怎能不恨,但是恨又能如何? 不是不恨而是不敢吗?若卫衍说不恨,他倒是真的不敢相信。那样对待他以后他还能说出不恨这种话,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心性。 景帝沉吟片刻,继续问:“卫衍,你忠于朕吗?” “臣心可鉴日月。”皇帝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皇帝终于对那事厌倦愿意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臣子来对待?无论这话什么意思,他的忠心不容置疑。 “起来吧,朕信你。”景帝望着跪在地上向他效忠的人,缓缓开口,“等年后你去幽州宣旨监刑吧。” 若不是皇后来提醒,他一时倒真没有想到其实对于卫衍还可以有别的处理方法。 母族王家,妻族谢家,强势的外戚是他座下皇位的基石同样也是他无法随心所欲的主要原因,如果现在再加上卫家,形成三足鼎立的均势,这棋局就更值得期待了。 帝王之道在于均衡,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奸臣,甚至连权臣世家豪门巨族的数量和势力也必须保持在均衡的态势,这是帝王学中很重要的一点。 那么,就将卫衍这颗棋子放到更重要的位置好了。这样做的唯一好处就是,在他对整个棋盘的棋子还没有完成大调整之前,这颗棋子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用烦恼该如何处理他这个问题。 至于完成调整以后该怎么处理不需要的棋子,那样的大调整所需时日不菲,到时候他早就应该不需要烦恼这个问题了吧。 那一日那一跪那一诺后卫家就此荣宠及第,这个百年世族以烈火烹油之势迅速成为景皇朝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并且这份荣耀在此后又延绵了数百年,直到和皇朝一起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为止。 不过当时当日的这两人并没有想那么远。 那时候景帝的脑中浮现的是卫家的一个个人名,以及他们将来会在官场中占据的位置。至于卫衍,当然会有一个很合适他的职位等待着他。未来很值得期待呢,那样想着的皇帝心情极为愉快。 那时候卫衍正在想幽州离京城有多远,他这一路需要花多少时间。虽然父亲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但是他以为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宣旨监刑,那是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近臣才会担任的职务,通常意味着以后在仕途上的青云直上。 他以为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皇帝刚才的话语推翻了他的结论。那句话,应该表示皇帝终于对他的身体失去了兴致,愿意从此和他保持正常的君臣相处之道。想到这里,快被多日来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身体突然间感到一阵轻松。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吗?马上会有新的开始了吧? 那一夜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被人压在身下生生折辱时他一时气血上涌头脑发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了他,手已经抬了起来,却在对方镇定的目光中一点点冷静下来,慢慢退却直至绝望屈服,最后万劫不复。 只是因为,在那一刻,他看清楚了这个折辱他的人是谁,这个人是他自幼侍奉的君主,是他曾立誓要追随的人,这个人,是皇朝的帝王,是天下的共主。无论这个人此时对他做了什么,杀了他的后果只有一种——毁家灭族。 想明白了这点后他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那宛如凌迟般的肆虐,直至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后他看清楚床的四周那些繁复的龙纹时,脑子呆滞到无法做出反应。昏过去的时候他以为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发生了那种事事后该怎么处理他心知肚明,当他屈服的时候已经不抱任何生的希望了。 但是他竟然醒了过来,竟然在昨夜被百般□□的龙榻上醒了过来。宫女内侍见他醒来立即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很快有太医过来给他把脉开方。 他很快在呆滞中回过神,然后便是深深的悔恨。其实当时他应该反抗的,不能杀了皇帝至少他可以逃,当然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最后的结果也依然只有一种,但是至少不该傻傻地屈服受尽屈辱然后在第二日醒来后继续遭受屈辱。当时他为什么不反抗,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也许,在他看清楚折辱他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世界已经崩塌,反抗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根本不想醒来,一旦醒来就得面对发生过的那一切。 是选择自我了断避免继续受辱,还是选择苟延残喘地多活几日,这真的是一个两难。千古艰难惟一死,预料得到会死和自己选择死亡毕竟是两回事,况且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自我了断?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岂不是愚蠢又可笑?再说,那时候还没有真正绝望到无法自处吧。 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皇帝就回到了寝宫,听到他曾仰望的君王他曾誓言要守护的君王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威胁他敢寻死就用他全家来陪葬,听到他侍奉经年的君王用恶意的讥诮的声音告诉他他以后必须习惯那些对待后,他才真正感到了无法言语的绝望。然后,彻骨的寒始终笼罩着他,让他再也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 而现在,他誓言效忠的君王又用一句话重新给了他新的希望。 当他跪下誓言“臣心可鉴日月”的时候,就像很多年前他向年幼的帝王宣誓效忠的时候一样,毫不迟疑,诚心诚意。 面前的人依然是他要追随的人,是他要守护的人,这一点,无论过了多少时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像他是他的君,而自己是他的臣,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破碎 天熙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民间有祭灶扫尘的习俗,宫中为了避免走水,严令不得私祭,不过扫尘的习俗倒没有废除。 卫衍奉召入宫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内侍们举着稻草扎成的扫把,上面为了讨喜还扎了红锻,正到处跑来跑去掸着看不见的灰尘。 宫中各处清扫都有专人负责,当然不会有积灰的角落存在,不过这个习俗蕴含着“除陈布新”的涵义,扫尘的用意就是要把一切“霉运”c“晦气”统统扫出去,寄托了百姓们辞旧迎新的愿望,倒不是真正为了清扫打理房子,所以正在做此事的内侍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看到眼前喜庆的景象,卫衍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那日下午皇帝给了他旨意后就遣他去了大理寺,这几日他一直泡在大理寺与众人商议年后出发的诸项事宜。景朝的处刑一般是在秋后,但是谋逆大案不在此例,判下后通常都是斩立决,况且皇帝陛下为了杀鸡儆猴,巩固他亲政后的势力,对此案下的命令是严审重判。除了被太后当场诛杀的罪魁祸首外,此事牵连者众多,御笔朱批后的处决名单有厚厚一叠。 “十岁以上斩立决,十岁以下入贱籍,仆从奴婢尽数没官拍卖,幽州世家此后数十年恐怕都会一蹶不振。”大理寺卿一边翻看卫衍带来的条陈,一边摸了摸胡子,在那里微微摇头,“卫大人不用多虑,虽然此事太急,准备事项繁琐芜杂,不过自有下官属下众人操心。卫大人就请打点好行李到时候出发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卫衍可不敢托大。这事他担了名头,若出了事自然也是找他,辛苦一点也是没有办法,所以他盯在那里熬了几日看着众人校对名单以及重新审阅了一遍案卷,确定没有差错才命人封存名单案卷等物品等着出发之日。 这事急就急在放在年末办理,若在平时也不需要熬夜苦干。这里要说说景朝的朝会制度和各处衙门的惯例就能理解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景朝的朝会分大朝会c朔望朝和常朝,大朝会在每年岁首,冬至和皇帝万寿之日举行,并非为了议事,而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的盛大庆祝仪式;朔望朝在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百官朝谒,与常朝的最大区别在于朝谒的人数多品阶广;至于常朝即是平常说的早朝,一般在每月的三c六c九日举行,一月九次,只有符合品阶的朝臣才能朝谒。 当然没有早朝的时候皇帝还是不能休息,一般会召见重臣在御书房或其他地方议事,不过到了每年十二月二十八岁末祭祖以后就会封朝封玺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重新开朝会议事。 而景朝的各处衙门的惯例是十日一休,称作旬休,另有节假日并皇帝太后等生辰亦有几日休息,岁末年初的年休则长达十多日,除了几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其他衙门在年休时按例不办公务。 皇帝直到了年末才把这事交代下来,并且按他的意思是正月十五过后就出发,到了幽州大概是二月初,正好避开正月不染血腥的惯例到达后即可择日按旨处刑。 这就意味着做事的日子只有短短几日,众人只能辛苦一点把这活赶出来。 好不容易卫衍把一切安排妥当,一出大理寺就有内侍上前,宣他入宫见驾。这神出鬼没的架势,简直和暗卫有得一拼。 “卫大人这几日辛苦了。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命老奴先来服侍您洗漱沐浴后用点东西再好好歇一歇。”卫衍刚站定看了两眼内侍们的扫尘,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高庸就迎上来向他行礼把他让进去。 卫衍连称不敢,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敢,高大总管乃皇帝陛下跟前的第一心腹,他有再多的胆子也不敢使唤。 高庸也不和他站在外面多礼,只把人往里面让。这位在大理寺待了几天,皇帝天天遣人去问,问清楚了他是盯在那里忙着办公事才没有下令命他回来,不过看情形到今天也该到极限了。一大早就命人去大理寺外面守着只等他出来就把他召进宫,还在上朝前吩咐了一通有的没的才肯走。 他自幼服侍到大的小主人对眼前的人用了几分心思他自然猜得准。既然主子都这么用心,他做人奴婢的怎敢怠慢。而且眼前的这位主得宠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脾气不错容易伺候,规规矩矩地守着本分,不会恃宠而骄挑三拣四故意为难伺候的人,多日相处下来他看在眼里心里添了几分好感,热络的脸上也就多了几分真情。 卫衍进了殿,本来只是想就这样候着,毕竟没有做臣子的会在君王的寝宫又是沐浴又是更衣还兼用膳休憩的规矩。 那日皇帝下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是要结束前段时日的荒唐旧事,不但不会杀他还有了重用他的念头,毕竟宣旨监刑的差事不是谁都有机会担任的。 慷慨赴死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本来以为必死的局面无论皇帝陛下因为什么原因改了主意能不死总是好的,就算他贪生怕死吧反正再难堪的时候他都撑下来了没道理皇帝陛下罢手了他倒要想不开。也许以后君臣相处时会有些芥蒂,但是只要他本着为臣之道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太难吧,而且虽然他老是被老父斥为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一旦有了机会的时候还是很想努力去抓住,以便日后有一番作为。 头一夜留在大理寺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看到门外有宫中的内侍踏进来宣他入宫,好几次似乎隐约瞧见了人影,一晃又不见踪迹,惶惶不安地等到天亮,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料错。从此以后君是君,臣是臣,终于可以摆脱噩梦,再也不用忍耐那些事情。 今日出了大理寺看到等他的内侍时倒不再有害怕的感觉,想来陛下是急着要听他的汇报才命人等在那里。 不过眼前众人的殷勤又是怎么回事?卫衍面对那些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宫女们慌了手脚,连连退却,直到被逼到角落不敢动弹。 他们可能还没有揣摩出皇帝的意思吧?反正过了今日他们就能知晓以后不需要再这样对待他了。 卫衍惴惴不安地安慰自己,偏偏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陛下在议祭祖的事项,怕要到晚膳时才会回宫。这些都是陛下吩咐下来的,要是陛下回来的时候发现卫大人还是这般憔悴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模样,肯定会狠狠处罚奴婢们的,还望卫大人体恤奴婢们不要为难奴婢们。”高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几天不见卫衍又开始恪守为臣的本分,不肯接受众人的伺候,但是他很清楚他家皇帝陛下可不管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到时候,卫衍逃不掉处罚,跟前伺候的人当然同样一个都逃不掉。 人家高大总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卫衍再不答应就是刻意刁难了,只能由着他们去。 整整三夜没有合眼,身体已经非常疲惫,卫衍在浴桶里面迷迷糊糊了一阵,被人叫醒后出来边吃东西边又想闭眼打瞌睡,好不容易等收拾好一切,想去休息的时候又有了新的问题。 照身边伺候的众人的意思,好像是要他上龙榻去睡。开玩笑,以前在那里睡是被逼着没办法不睡也得睡,现在敢自己爬上去那可是杀头的罪。 龙榻当然不能睡,站着打瞌睡众人比他还要战战兢兢,贴身伺候的那几个宫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上一次皇帝自己弄伤的还阴沉着脸好几天搞得众人都胆战心惊的,要是这样打瞌睡一不小心磕破一点皮,他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最后当然还是高大总管给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在暖阁外面的耳房里为他寻了个地方,又是抱来锦被又是送来火盆先让他凑合着睡下,并且再三保证会在皇帝回来前叫醒他后,卫衍才小心睡下。 然后,就这么睡死过去。 “太傅觉得这祭祖之事是否还有不妥的地方?”御书房内,景帝正在虚心下问,口吻很是温良恭顺,摆足了尊师重道礼贤老臣的架势。那隐隐散发着的帝王威仪与他以国士待之的谦恭神态混合在一起,不但没有矛盾的地方,还让人不由得生出折服的念头,恨不得以国士报之。 若熟睡中的某人能瞧见他此时的表现,以某人的迟钝也许不会骂他太有演戏的天分,不过必定会愕然大惊并且转而自责是不是自己真的一无用处不堪大任,以至于皇帝陛下不屑于对他演戏,始终是用最恶劣最恶毒的态度对待他。 “陛下不用多虑,这个计划已经多方确定可保万无一失。”太傅柳泽生是先帝指给皇帝的老师,在皇帝年幼时就为他启蒙,多年来一直悉心教导他,可以说是皇帝倚重的第一谋臣。 天熙元年是景帝亲政的第一年。虽然说皇帝成年大婚后亲政是惯例,但是太后摄政多年,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又兼有心人在旁觊觎,在这帝后权力交接的第一年朝堂上便有了一些不谐的声音,而民间似乎也有些异动的影子。上半年平平安安地过去,偏偏在下半年出了桩“逆王案”,虽然最后王驾无损,但是随之而来的大量血腥杀戮恐怕会让天下臣民质疑景帝“顺天承运”的正当性。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真到了流言四起的时候再靠血腥镇压实为下策。所以岁末的祭祖大典自然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准备妥当,“天降祥瑞”就足以证明景帝亲政是顺乎民心天意的。 虽然流言可畏,但流言即可为人所用,自然也能为己所用。只要运用得当,也是一项利器。毕竟流言止于智者,而天下臣民中有多少是智者?民若不愚则何人能愚之,民若皆愚则谁人不能愚? “这样朕就放心了。”景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太傅以为卫家如何?” 这话一出柳泽生沉默了下来。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和他二人,其他众人议事完毕后即被皇帝遣出,留下他自然是要说几句私底下才能说的话。 “忠勇侯是个聪明人。”柳泽生沉吟片刻才回答皇帝的问话。 所谓的聪明人就是极会审时度势,永远站在正确的位置上。河西卫家起于高祖时,到现在也有百年有余,在这诡异莫测的朝堂上沉沉浮浮却始终稳稳占据着一席之地,自然也是有他不容小觑的地方。皇帝要下卫家这枚棋,下得好的话效果会很明显。只是若收子的时候皇帝又有了别的心思,也可能会造成新的麻烦。 对于皇帝陛下突然起了这个念头的原因,柳泽生在高大总管那里隐隐听到了一丝半缕的风声。高大总管虽然含糊其词没有一句确凿的言语,但是柳泽生伴驾多年,皇帝待他又是亦师亦父,很多事情不会刻意瞒他,四下里暗暗一求证,便知晓了几分此事的原委。 “不瞒太傅,此事朕也是有私心的,不是非卫家不可。不过若是卫家的话朕就可以一举两得。太傅请放心,朕知道分寸的。”对于自幼在他身边的太傅,景帝一向很敬重,温良恭敬的态度可没有半分作假的意思,关于他要如此做的真正原由也不屑于隐瞒,况且这种事要瞒身边人也是很难瞒得住的,若等以后太傅知晓了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些老生常谈的劝谏之言论,还不如乘现在有机会就说清楚。 君臣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即可。 “那陛下准备如何安排他呢?”这个他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是在指谁。其他人都好说,只有他本人比较难办吧。 “太傅觉得是明卫好呢还是暗卫比较适合?”虽然是准备要用他,还是不想让他离得太远,最好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最近的位置当然是近卫随侍的位置,有明亦有暗。 “以他的性格恐怕做不来暗卫的事。”柳太傅的脑子理浮现他的身影,然后下了定论。明卫负责皇帝陛下的安全,而暗卫需要在暗中做诸多阴谋诡计血腥杀戮之事,不是他那样的性格可以担当。 “太傅此话有理,既如此,等他从幽州回来,朕就让他随沈莫历练一段时间。”沈莫是近卫营的统领,负责皇城的护卫及皇帝的安全等诸项事宜,位尊亦权重,也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心腹之人。诸事有他提携,卫衍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景帝淡淡笑着,与太傅就此事的讨论告一段落。 等议事完毕返回寝宫时暮色将近,景帝在冬日的残阳中踏进了寝殿的东暖阁。这些时日让他烦心的事情基本都定了下来,心情还不错。 听到高庸的回话说他没有在暖阁而是在外面的耳房里面歇着,景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跟随,悄声踏了进去。 耳房里面摆着的榻是起居所用,用来睡人嫌短了一点。成年男子,虽然身材不是很高大,在这短榻上也只能蜷成一团才能睡下。 景帝怕他睡得不舒服,走到榻前,连人带被子抱起,准备换个地方让他继续睡。 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抱着他的皇帝一眼,然后又闭上。 那样迷迷糊糊没有防备的样子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可以说是可爱吧,当然卫衍的身材长相绝对不会给人如此的感觉,但是一瞬间景帝的心里面还是冒出了可爱这个词,然后慢慢地无声地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 蓦然,碰触到的瞬间,他再次睁开眼睛,使劲眨了眨,似乎是看清了眼前的人,脸上变了颜色,突然挣扎起来。 “朕只是想亲一下,别的事没打算做。你累了,朕帮你换个睡的地方。”景帝没有松手,抱紧了不让他挣扎。 可是,卫衍若要有心挣扎,怎么可能挣扎不出来。卫衍用了点巧劲挣脱了皇帝的遏制,退了几丈远的距离才跪下请罪。 “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在候着见驾的时候熟睡,怎么着也是失仪之罪。至于皇帝抱着他还要亲他的原因,他不肯去多想。 “卫衍,你这话什么意思?”景帝一步步向他走近。此时他当然是在明知故问,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会不懂,卫衍的拒绝已经用行动用言语表达出来了。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都做过了,现在不过是亲他一下,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 很好,三个晚上的功夫,就让他数十日的□□全部付之流水。他现在就开始后悔让他年后去幽州的决定了。 “请陛下自重。”卫衍退无可退,已经退到了门口,皇帝还是在向他逼近。明明不是决定放过他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个样子? “朕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朕向你保证,你要是敢出了这个门,一定会后悔的。” 向他逼近的身影高大威武,笼罩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不。”话音刚落,卫衍就窜了出去。 如果没有看到希望的话也许就没有这么多不甘愿了,有了希望再被狠狠砸碎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在皇帝步步逼近的那一瞬间,卫衍突然明白皇帝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就算要让他去幽州又怎么样,就算日后打算重用他又怎么样,那种事,就算他再不甘愿还是会继续发生。在那个瞬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也不想再顾了,只想远远地逃开,在被无尽的绝望吞噬前远远地逃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春意 春宵苦短,芙蓉帐暖。厚厚的北地绒缎制成的帷帐严严实实地垂覆着,阻断了室内发出的声响也隔断了通向外殿的视线。张眼望去,除了触目可及的九爪盘龙外,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气味,醇厚的香气在鼻端萦绕,吸入腹中似乎还带了点甜甜的味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被缚在床上的卫衍的颈项上,引起阵阵无法抑制的颤栗,“‘春宵’的滋味如何,卫爱卿?” 最后的那三字称呼稍稍加重了一点语气,被“春宵”折磨得快神志不清眼神溃散的人听到这三个字后用力睁大了眼睛。本来倔犟有力的黑眸中只剩下祈求和欲望,就算如此,还是漂亮如昔,景帝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吻着。 到底是在惩罚卫衍还是在惩罚他自己?被卫衍用那样充满渴望的眼神盯着,他的身体早就沸腾。很想就这么拥抱他,但是还不到时候。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以后肯定还敢再跑。既然是惩罚,就必须让他用身体用脑子好好记住现在的痛苦。所以,就算现在他同样不好受也不能让卫衍逃脱惩罚的目的得逞。 “不要这么看着朕,就算你再怎么哀求,朕现在还是不会碰的。”落在眼皮上的亲吻很温柔但是话语却很冷静残酷,说出他一开始的决定,“在你没有记住教训之前,朕是不会碰你的。” “春宵”是宫内在床事中助兴用的密药之一,除了催情之外还可以增加身体的敏感度,性不烈但是效用持久。 景帝的视线慢慢扫过他的全身。床上的风景非常诱人,让他的气息不由得粗重起来。 伸出手掌在他的胸前流连了片刻,然后指尖慢慢下移,坚硬的肋骨再往下是肌肉坚实的小腹,最后察觉到景帝的手掌可能会抚摸的地方,他眼里的哀求味道越来越浓。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到达快乐的巅峰,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可恶的人除了永不停息的折磨什么都不肯给他。 “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觉到皇帝陛下伸出手指在他眼角拭了拭,卫衍才发现自己是在哭泣。 “算了,这次到此为止,不过没有下次。” 景帝以为自己可以对他处罚到底的,所以一开始掩了他的嘴,就是因为不愿听到他的哀求而手软,最后还是在他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 抽出他嘴里的丝巾,解了缚住四肢的丝带,用力抱住了他。 “还敢不敢逃?”虽然知道他会怎么回话,景帝还是忍不住要问这话。 “陛下,饶了臣,臣再也不敢了。”果然,被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的人很快说出了求饶的话。 虽然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根本作不得准,只要能让他舒服要他说什么都会肯,景帝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他。 然后自然是一晌贪欢,直至红烛尽。 到了后来,卫衍没有力气动弹,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却很快就惊醒了,然后再也没有睡意,只能睁大眼睛望着上方。 身上很干净很暖和,显然在他睡过去的时候被清理过了;而且昨晚虽然一开始吃了些苦头但是做惯了此事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习惯那些事,除了做得太多的脱力感外并没有其他损伤。 身体早就屈服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去做无谓的挣扎?就算再挣扎再反抗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次次地哀求低头就是反抗唯一的结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忍耐呢?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难以忍耐? 难道真的是因为当死亡随时随地都会来临的时候,所有的羞辱所有的痛苦在死亡面前都不算什么,都可以咬牙忍耐;一旦没有了死亡的威胁,这些羞辱和痛苦就浮到了最上面,就变得越来越无法忍耐?还是因为当时的忍耐随时都会由于生命的终结而结束,而现在却发现这样的羞辱这样的痛苦需要忍耐的时日根本没有尽头? 在身体沉溺于欢爱时,心头隐隐浮现的那些尖锐的痛又是什么? 卫衍慢慢地蜷紧身体,只是觉得很冷。这个冬天,真的很冷很冷。 景帝很快察觉到了卫衍的异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卫衍平时的反应很正常,在床上的时候反应也很正常,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反省着那天晚上是不是做过了头,过年的时候特意放他返家几日作为补偿,等回来时却发现他依然是那个样子。 那种神情,很难说清楚,仿佛是一种已经沉淀到了骨子里面的绝望感,就好像被逼入陷阱的猎物,发现自己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已经无路可走时的绝望感,深沉到让他开始觉得烦躁。 景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觉得烦躁,明明他已经变得服服帖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明明他再也不敢嘴里说着“臣不敢”心里却不以为然,但是他就是觉得很不对劲,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什么地方都看不入眼。 一会儿想着这身体又不是真的好到离了身就不行朕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就此丢开也就算了,一会儿又后悔起来,抱着他肆意温存赏给他众多珍物。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很快就过了好几天,元宵节眼看着就在跟前。 偶然间提到马上就要出发的幽州之行,无论说什么他都低声应“是”,态度是惯常所用的柔顺温柔,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他的眼神如死水一般不起波澜,不复有往日的倔犟有力充满生机。 这样的他在眼前惹他生气,真的不在眼前更是让他不爽。丢是丢不开,收着摆明了是给自己找罪受。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再没有当初强要他时的恣意潇洒无所顾忌。 钦天监为幽州之行选的黄道吉日是正月十八,宜远行。可惜在正月十八到来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年假要过。 正月十二,景帝厌了宫宴又兼近日心情烦闷,至西山行宫小住散心。 西山行宫位于京城西郊贺鸣山上,离京城不满百里,几个时辰即到。行宫位于山顶,若在夏时,四周群荫环绕,绿树掩翠,又兼青山碧水,白云苍茫,实在是一个避暑休憩的绝妙之地。可惜冬日的贺鸣山上除了稀疏的杂草光秃秃的乔木外实在无景可赏。不过景帝选中那里,并非是为了来赏景,除了路近清静以外,主要还是看中了行宫内的那汪温泉。 温泉除了治疗疾病解除疲劳之外,还有舒缓神经放松心情的作用,实在是非常适合景帝目前忽冷忽热烦躁不已的状态,而且,有些事,在温泉里面做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景帝既然在来时就存了这个念头,自然不会忘记这个目的。 此时,雾水腾腾的温泉中看不清人影,只有声响传来。 “陛下,饶了臣”被欺负到快要崩溃的卫衍忍不住开始哀求起来。 “忍着。”景帝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也并不好受,口气中仿佛还有些压抑着的怒气。 “陛下,饶了臣臣受不住了”这个人恶劣出乎他的想象,卫衍抱着他的背,都快哭出来了。 “受不住也给朕忍着。”景帝亲着他的鬓角,微微失笑,那笑容却说不来的诡异,身下的动作温柔至极偏偏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亦是冷酷至极,“哪里会有什么受不住忍不了的事,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情,咬一咬牙不就过去了。” 已经处在失神状态的人似乎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立即睁大了,那里面就好像突然多了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发亮。 景帝见了这副预料中的光景,心里更是不舒服,硬是逼得他的哭声更大了些,才算稍稍平了一点心头的郁气。 “放心吧,忍忍就可以过去了,等朕厌了就放过你。你比朕年长,很快过个几年你就老了丑了,那时候朕怎么可能还会对你提得起兴致?运气好的话或许根本不用熬个三年五载,你往返幽州的期间朕就可能有了新欢,到时候自然不会再碰你。”景帝继续说着那些准备好的话语。 本应该伤人至深的话语却让布满阴霾毫无生机的眼眸重新散发出光彩,对于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景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要该怒。 以他们两人此时如此亲密的状况下,本该温言慰藉,本该说些山盟海誓绝不背弃之类的话语才比较应景,而他偏偏要用冷静的姿态恶毒的言语去提醒身下的这个人这世上还有那些可能,最会发生的亦是那些可能,仅仅是为了能够抹去他眼眸中的绝望和无力。 不甘,忿恨,到最后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只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身体上,愣是把他做到累晕过去才放过他。 原来是他想岔了,其实他需要忍耐的时日并不是没有尽头,和一开始一样,只要皇帝对他的身体厌倦了一切马上就能结束,不过一开始须以死亡作为结束,而现在却是以自由作为结束。 卫衍在承受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皇帝陛下能够早日对他生了厌倦之意,他岂不是早日能够得到自由?好像自作聪明,恃宠而骄还有主动邀宠,这些都是皇帝陛下厌恶的事情,也许可以让皇帝陛下早点对他失去兴致。 等朕厌了就放了你。 景帝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类似的话他以后还要说上很多次,每每卫衍不安犹疑绝望试图反抗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句话拿出来说一说,明明是无情的话语,却仿佛带着魔咒一般,拥有奇异的安抚力量,愣是可以把人哄得乖乖听话。 无论多少岁月过去,景帝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心情,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不满双十之际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纵使各方遏制在政事上还不能独断专行肆意妄为,但对于像卫衍那般身份的小小侍卫还是可以生杀予夺搓圆捏扁的。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卫,硬是逼得他做出这个承诺,而更可恨的是当时他是自愿做出这个承诺,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再那么烦躁,只是为了让对方的眼眸中重新焕发神采。 景帝当时那么忿恨,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被逼得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前就给出承诺,尽管到时候他或许也会这么做,但是这么明明白白地在事先说出那个注定会到来的结局,并不是他往日的习惯。 虽然失宠后那个人会怎么样恐怕再也不能得到他一丝垂顾,但是在宠爱的时候用如此冷静兼冷酷的态度向那个一时没有想到这点而陷入死结的人坦言他失宠的那一天会对他做的处置简直是□□裸地撕开了此时虚假温情的面具,是最好不过的昭示君王无情刻薄寡恩的证据,所以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才会这样忿恨。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身体可以保持多久的兴趣,真的很难说得清,这个问题的答案通常因人而异,而当那个人是帝王的时候,这个答案更是可悲到无能为力。以天下之大供养一人,帝王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衣食住行是,女人是,男人当然也是。如果那时候景帝誓言他对他的兴趣可以维持一生一世,景帝自己都不会相信,卫衍当然也不会相信,更罔论是其他人。 所以,那时候,对他说厌了以后会放了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说来哄骗他的假话,而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做出的君王的承诺。甚至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日内那一句话也并不是随口说来骗骗他,至于再后来这话怎么会嘴里越说越顺口,心里却越来越不在意,纯粹变成那人别扭想不开的时候他用来哄骗安抚他的假话,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原因么,实在太多了,就算是他们俩也很难说得清,反正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那个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无关 景朝的史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为尊者讳,这一点在那位身后被尊称为景烈帝的帝王身上表现得最为甚。据传他晚年曾下令大肆篡改景烈一朝的史记,并且屠戮多位拒绝遵从的史官,甚至还留下了一句在后世引来大量骂名的名言“朕非明君亦非仁君,朕的身后名不需要任何人来妄加评论,就算是史书也须按朕的意愿书写,抗旨者杀无赦”。 他的篡史行为以及那句嚣张狂妄的言词虽然被那些傲骨铮铮杀之不尽的史官留在了景史正纪上,但是被他强硬撕下了遮遮掩掩的面皮做了xx还想要立牌坊的景史正传也因此被士林名士们贬斥为帝王的遮羞布,在景朝史册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可信”这三字硬是被敲在了它的身上永远无法抹去,特别是涉及到景烈一朝时,无论史书上怎么书写,“不可信”是观者唯一的念头。 而景烈帝的继任者景宣帝虽然没有在言语上留下此类把柄但是却用实际行动将承继自其父的铁血手腕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不但篡改前朝史册甚至连野史都不曾放过,当时的士林名士因非议先帝而获罪者众多,首罪者斩从罪者流放千里服苦役,愣是用强硬手段给那些只会耍嘴皮子摇笔杆子的士林学子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据传他曾对心腹笑言那些士林学子们都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才会有空非议帝王家事搬弄先帝是非,流放苦寒之地服苦役显然有助于他们恢复冷静。这个因铁血镇压而至噤若寒蝉的局面,直到其子继位后才稍稍放松。 后世对景烈帝景宣帝的评价还算公正,虽然两帝篡史以及屠戮史官清流士林名士的暴行甚至在其逝后数百年都被非议不止。但是那些过失在其功绩面前都只能算是瑕不掩瑜,两帝都算得上是景朝历史上的名君,一位开创了弘庆盛世另一位将这盛世推到了巅峰。 后世诸多对景烈帝感兴趣的史学家考据狂都曾试图在故纸堆里寻出这位帝王到底篡改了哪些史实以及他为何不惜背上身后诸多骂名也要篡史的原因,毕竟以他当时的功绩不需要做任何篡改就足够在景史上留下最辉煌的一页,不过那些原因因为年代悠久最终湮没于故纸堆里不可寻。 据传被大肆篡改的景烈一朝景史正传中看不出一丝不妥的地方亦没有篡改的痕迹,一般帝王不惜篡史也要改写的东西依然昭然留在景史上。这位开创了盛世的名君并没有大肆夸大自己的功绩,亦没有小心掩去他的过失,他的诸多血腥杀戮就算写得再隐晦亦可以在字里行间隐隐看出些端倪。 帝王本纪世家列传景烈朝诸事纪,该写的不该写的通通都在上面,若硬要挑出不妥的地方,也就是后妃列传着墨过少草草带过。不过据传景烈帝的后妃本就不多,就算史官想写也没办法多写。 相传帝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帝后大婚后不久帝誓不再纳妃,甚至在后逝去多年依然空置后位以资怀念,并转而专注于政事,终生郁郁寡欢。这段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在野史上流传甚广,景烈帝对发妻情深意重的形象也由此而来。不过既然正史都是“不可信”,那么野史当然更是荒谬不可信。 至于真相,或许当年景烈帝用篡史的行为以及高调嚣张的言论为景史正纪敲上“不可信”这三字印章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段历史再也没有真相可寻。不管怎么考据,不管如何探寻,无论最后得到了什么答案,“不可信”就是唯一的答案。 无论景烈帝那时想掩盖的是什么,或许他只是想让世人以为他掩盖了什么,他显然成功了,而且是非常成功,就算还留下了什么没有抹煞完全的蛛丝马迹,“不可信”这三字也足够让那些猜测皆沦为荒谬的言论。这是数百年后的史学家考据狂最终得出的近乎废话般的结论,也许也是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不过景烈帝宁愿让一朝史实沦为“不可信”的下场,不在乎身前身后名自身功绩是否也会连带着化为虚无也要这样做的原因虽然有诸多猜测却始终没有定论。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后话了。 如果不去管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史实背后的真相,只用看小说的心态来阅读景史正纪上事关景烈一朝的记载,依然可以看出很多有趣的地方。或许,用我们所知的那么一点点信息来对照史书,可以找到景烈帝试图掩盖的真实。 纵观景烈一朝,可分为三个时期。一是隆盛元年至隆盛十四年幼帝继位太后摄政时期,二是天熙元年至天熙十二年烈帝亲政初露锋芒时期,三是弘庆元年开始的百年盛世时期至弘庆五十年烈帝崩止。 后世的史学家考据狂很少纠缠于隆盛年间的景烈事迹,那段历史,若硬要归于景烈一朝还不如为景太后王氏单独开一个隆盛篇章更合适,不过景烈帝亲政前期的诸多行事手法中皆隐隐有太后王氏的痕迹,显然这位开创弘庆盛世的名君受其母的影响颇大,所以一般还是把隆盛年间归于景烈一朝。 当然,真正的景烈一朝开始于天熙元年。 天熙元年值得史官们花笔墨书写的也就那么几件事。帝亲政,帝后大婚,逆王案,帝亲政后首次祭祖大典还有就是河西卫家的崛起。 帝亲政与帝后大婚典礼的奢华宏大自然需要史官们大书特书,帝亲政后首次祭祖大典上发生的异像当然更需要史官们花费大量笔墨。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贯穿了整个天熙年间的逆王案以及后来影响了整个景朝历史的河西卫家在景烈朝的崛起,在史书上却只有寥寥数笔。 天熙元年十月初八,帝至上苑猎场行猎,遇袭失踪,至三日方寻回,后亲至上苑,查明乃幽王所为,当场诛杀宗室廷臣涉案者数百人,并严令大理寺追查,此案牵连者数万人,在稍后的十余年尚有余波,此为“逆王案”。 这是景史正传上对逆王案最详细的描写,再有几次偶然间提到都是含含糊糊隐晦不明,只隐约提到与逆王案有关或因逆王案获罪,却没有仔细说明原因,显然为尊者讳在这里开始显露痕迹。 不过此案牵连实在太多,虽然景史正传上只有这寥寥数笔,史学家依然从众多野史及当时文人墨客士林名士留下的书集中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逆王案自天熙元年末开始至天熙十二年才算进入尾声,期间被诛杀的宗室廷臣不下千人,被抄家灭族连根拔起的名门世家数十个,株连众多,血流成河。此案由景太后王氏于天熙元年末首开杀戮,其子烈帝稍后接手,至天熙十二年结束时朝堂上的重臣基本上被血洗了一遍,自此后,景烈一朝朝堂上再无让烈帝不悦的声音。很明显,逆王案与烈帝而言,只是一件铲除异己的趁手工具。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不可能出现在景史上,只能含含糊糊地略过。 至于河西卫家,景史正传的世家里面为河西卫家单独列了一章。 河西卫家起于高祖时,至烈帝朝最盛,其后荣宠不衰延绵数百年。 景史上花费众多笔墨描写高祖时的河西卫家及景烈朝后河西卫家的尊荣,但是对于河西卫家在景烈朝崛起的原因,景史上语焉不详。卫家家史上倒提到过那么一句,卫家盛于“逆王案”,亦因“逆王案”数度沉浮。 至于对在景烈朝大放异彩奠定河西卫家望族声势的卫氏七子,亦只有寥寥数语提到,不过后面的列传中却为卫氏七子单独开了一个篇章。 让我们翻到卫氏七子列传,前面的关于六子的地方一扫而过,直接往后面看。 卫衍,字延之,忠勇侯卫靖第七子,母柳氏隆盛五年随侍帝左右甚得帝宠 景史上的“甚得帝宠”这四字其实很稀松很平常,很多天子近臣重臣都会在盖棺定论的时候得到这样的评价。但是这四字评价放到卫衍身上,显然与史实稍有些出入。至此,景烈帝篡史的行为昭然若示。 至于原因吗? 冥冥之中,似乎传来那位站在至高处的帝王的无奈叹息声,随风消散,终无处可寻。 然而对于最终被这样盖棺定论的那位,若有得选择,比起“甚得帝宠”这样的评价,或许“不为帝喜”更轻松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行宫 不过,当是时,景帝的心情就是真面目被逼着自我揭露以后的恼羞成怒以及对于自己为何会烦躁不安以至于做出那种承诺的深刻反省。 而卫衍,在他被皇帝陛下弄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脑子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皇帝陛下的话重新让他看到了解脱之日的到来萌生了新的希望,但是,有这么一块香馍馍吊在鼻子前方,如果不能想方设法伸长脖子去够着它简直是非常强人所难。 自然,在卫衍醒过来之后,最首要的事莫过于是推敲吃到这个香馍馍的方法,可惜,方法是很多,偏偏每一个都会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等朕厌了就放了你。 就算卫衍再愚笨,也明白皇帝说的那个“厌”是指“厌倦”而非“厌恶”。皇帝承诺有朝一日对他的身体失去兴趣,厌倦了会放了他,但是若有那么一天对他这个人厌恶了以后会怎么处置他可没有说。 人在很多情况下会自然而然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厌倦某人某物某事,比如说一个人喜欢吃大鱼大肉,然后他日日吃月月吃年年吃,有那么一天可能会突然厌倦了大鱼大肉而想要去尝尝清粥小菜,当然怎么吃都不会厌倦的人也有只是很少而已。 但是有时候在极端的情况下就会跳过“厌倦”直接转化为“厌恶”,比如说那个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人在吃得很饱的情况下被人用刀子逼着继续填鸭似的往肚子里面塞那些大鱼大肉吐了再塞塞了再吐,不用一天,他恐怕就会对那些大鱼大肉产生厌恶感。 这里面的度很难掌握,卫衍自认他没有这个本事拿捏其中的分寸。若是面对普通人,就算过了也无所谓,但是面对的那个人是君王时,一字之差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随侍在皇帝陛下跟前数年,卫衍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厌恶的是什么事,但是要让皇帝陛下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厌倦的感觉又不至于直接恶化成厌恶,卫衍愣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不着痕迹的好方法。 自作聪明,恃宠而骄,主动邀宠这些方法他不敢轻易尝试,就算想试也没有机会。“自作聪明”需要机会,“恃宠而骄”也需要机会,况且他对上次闹市纵马被参,皇帝陛下虽然将弹劾他的奏折留中不发,却依然狠狠惩戒了他一番的事还心有余悸,怎么敢轻易尝试? 至于“主动邀宠”嘛,此事根本不能由他决定。什么时候要他,怎么要他,要到何种程度,向来是由皇帝陛下独断专行,由不得他置喙半分,又何来“主动邀宠”一说? 至此,卫衍对鼻子前方的那个香馍馍始终处在可望而不可及的状态,虽满怀期待,却有心无力。 一个是真面目被揭开后的恼羞成怒看什么都不顺眼时不时地想要找麻烦,另一个是对眼前的香馍馍求而不得时自然而然产生的小心应对曲意奉承,再加上山中不知岁月逝的写意风流,这短短的几日就过得颇有些荒淫无度。 那几日,皇帝陛下既然存了找茬的念头,自然随便挑挑就能找出错来,卫衍动辄得咎也就不奇怪了。 “朕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这句话很荣幸地经皇帝陛下金口玉言道出来,并且一遍遍在耳边反复确认,到最后连卫衍自己都觉得他真的是太笨了。 不过既然知道他笨,皇帝陛下为什么还要命他陪同赏画相对赋棋? 他自幼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而且他本来就是武将,不擅文采之道,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皇帝陛下明明清楚与他在此道上的交谈都是属于对牛弹琴的浪费时间,还要拉着他一起观赏西山行宫里的藏画,赏画就赏画好了,一边看一边还要问他怎么样。 被收入宫中的肯定是名画,他虽然不知道哪里好还是很应景地说“臣觉得非常好”。偏偏皇帝陛下听了这评价后还不死心,硬要追问哪里好,当时他们正停在一张春景图前,他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很热闹”三个字。皇帝陛下听后顿时畅快地大笑起来,半晌后停了笑声,以“不学无术”四字做结束。 好吧,他的确不学无术,对于这张满幅红绿色的春景图只能有“很热闹”的想法,但是明知道他不学无术还要拉他来亵渎名画的皇帝陛下岂不是更无聊?当然,这话卫衍只敢腹诽绝对不敢说出声来,否则,真的是嫌自己小命太长了。 还有,像现在这般将一个在棋艺上刚刚启蒙的初学者杀得片甲不留弃械投降难道就能衬托出皇帝陛下于此道上的技艺精湛吗? “给朕认真点,赢了是有彩头的,输了的话” 不用皇帝陛下提醒,卫衍也清楚赢了有彩头,输了会很惨很惨的规矩。不过如果一个人在三天之内已经连输十五盘,那么就算会有多么可怕的惨法都绝对是麻木不仁了。 对皇帝的话卫衍点头应是,然后低头装作观察棋盘,心里默数三十下,轻松落子,至于落子的地方,看上去比较恰当就可以了。反正输得好看也是输,输得难看也是输,除非皇帝陛下肯放水,否则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变输为赢。 棋盘上白子已经成潜龙在渊之势,首尾呼应,胜券在握;至于黑子自然是七零八落,困守一隅之地。景帝挟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进入收官阶段。其实,若小心经营,以卫衍那种墨守成规,不肯越矩一步的下法,黑子不至于会输得这么惨,可惜卫衍已经存了早死早超生的念头,自然是兵败如山倒,怎么样都无力回天了。 有人自己要把胜利送上门来,景帝当然不会客气。 所谓输了会很惨很惨自然是指输了以后会被他狠狠欺负一番,今日卫衍连输6盘棋给他,每盘都是惨不忍睹,景帝最后都懒得去计算到底赢了他多少子,只知道可以可着劲折腾他就是了。 这几日试过不少姿势和花样,他虽然还不会怎么配合但是至少不会再像石头一般僵硬,景帝当然玩得很尽兴。 尽兴了以后免不得会得陇望蜀,景帝在凑近他的唇角时想起了那夜没做完的事,突然又起了兴致。 “笨蛋,你是故意的吧算了给朕好好学着” 卫衍不愧是他所见过的最笨的人,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法让他满意,少不得,景帝只能亲自教教他这事到底该怎么做。 他的技术可不是卫衍那样的笨蛋能够比较的,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卫衍就瘫倒在了床上。 “味道很不错。”完事后,景帝的指尖慢慢扫过唇边,然后笑吟吟地递上前去,“你也尝一尝。” 不料,刚刚享受了极乐的人竟然嫌恶地扭过头去。 嫌恶,朕还没嫌恶呢,他倒敢嫌恶,是不是欠修理了? 景帝没有纵容他的打算,特别是在床上,偶尔的闹一点小小的脾气他可以当作是床上的情趣,但是一旦纵容成习惯,再想校正过来就需要花上很大的力气,对于眼前这种明显属于忤逆的行为自然不会轻易饶过。 一时也不再多言,只是捏住他的下巴,用力转过来,等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后倒是滞了一下,被他刚才的态度惹出来的那点不悦也很快烟消云散。 眼前的人紧紧闭着眼睛,不但脸颊上浮起了一片潮红色,鼻尖,眼角甚至连耳朵都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显然是羞耻到了极致。 景帝见状失声笑了起来。卫衍虽比他年长,于床事上的经验却不算多,景帝此时敢确定教他晓事的侍女必是只教过他一种姿势,怪不得要他换个样子就别扭得好像是要他的命。像刚才那般旖旎的□□,他怕是光听到就会脸红,就不用提亲身经历了。不用问光看现在的样子就能知道,要他用心学的东西肯定还是没学会。算了,有空再慢慢教吧。景帝脑中想着不能纵容,偏偏做出的决定都是在纵容还明显是不自知。 反正此时,不知道为何,看他如此羞耻,景帝为难他的兴致突然减了几分,代以想要细细温存的念头。 当下他端起床头矮几上的茶盏,漱过口后,又用丝巾擦净脸上的痕迹,才拉过卫衍,抱在怀里,一点点慢慢亲吻。嘴唇在泛红的肌肤上逐一滑过,不再戏谑,不再满怀恶意,只是用肌肤的碰触安抚身下强忍着羞耻的人。 “臣不要。”等吻到他的嘴角,听到他小声的抗议,大概还记着刚才要他尝尝味道的戏言,脸稍微偏了偏,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表情再次紧张起来。 “朕漱过口已经没味道了,不信你闻一闻。”景帝手掌抚着他的背部安抚,头却跟着他偏过去,伸出舌尖在他的鼻端上一遍遍扫过,直到他实在受不住了乖乖转过头来重新面对面才轻笑着放过他,然后舌头下移,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继续试验刚才那无赖招数的威力。 无赖的招数通常也是好用的招数,先舔来舔去润湿他的双唇,然后再吸吮干净,如此往复几遍,身下的人就额头冒汗弃械投降,乖乖张嘴,任他长驱直入,恣意怜爱。 灵活的舌尖一朝登门入室就迅速开疆扩土,仔细地c慢慢地c轻柔地在牙齿牙根及口腔内部各处扫过,执拗地反复地在所有的地方都打上烙印,标示他的所有。 亲吻的同时,身下也没闲着。景帝轻易地分开卫衍已经被吻到发软的膝盖,将自己的身体嵌了进去,一点点挑起他的兴致。 被吻到昏头昏脑的人环在他背上的胳膊越来越用力,嘴里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被堵着无法如愿。又过了片刻,景帝感觉到身下的人已经有了感觉,才不慌不忙地进行下一步。 细细温存,恣意怜爱的要诀就是快慢结合。快是为了增加快感,而慢则是为了延长快感,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不过当卫衍眼眶里的氤氲之气最终化为泪滴滚落时,景帝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狠狠地欺负了他一把。 “舒服吗?”景帝有点不确定地问他。 问了他,又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再次深深吻住。 卫衍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点头。 “舒服也哭,不舒服也哭,你要朕以后怎么分辨你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景帝很是为难地摇头,不过嘴角的笑容却表明他似乎很享受这个为难的状况。 卫衍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复又点头,到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好。 “笨蛋。”最后,皇帝陛下从舌尖上崩出这两个字,算是彼此欲望满足的结束词。 西山行宫的夜很静。 这里不比皇城,一切规矩从简。侍卫们退得很远,宫女内侍们没有得到传唤也不会在眼前碍眼。 一夕欢好后,景帝比在宫里的时候睡得要熟,不过只要不是猪,身边人的动静自然感觉得到。 “怎么了?”感觉到身边人绷紧了身体,掌中已握住了睡前挂在床边的剑,景帝轻声问他。 “外面有人。” 侧耳倾听,寂静的庭院里面果然隐约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中。 这种时辰,如入无人之地的脚步声,会是什么人?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卫衍跪坐起来,示意皇帝陛下和他换个位置让他出去。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完事后皇帝陛下总是让他睡在里面。 “好好待在这里,别乱动。”景帝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有接茬,只是将外袍披在身上下了床,回头吩咐了一句就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陛下”拉开帐子看到皇帝陛下是要去开殿门,卫衍急了,一个纵身就拦在了他的面前。千金之子不坐危堂,更何况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何事?”景帝不理他,只是把他拎到身后挡住,拉开殿门厉声问道。 “陛下,太后懿旨,宣卫衍卫大人觐见。”远处,皇太后的信使跪在那里高声禀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觐见 “卫卿家随侍陛下多久了?” 奢华的宫室中,盛装美妇端坐榻上,打量着帘外跪着的青年,淡淡发问,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回禀太后娘娘,臣是隆盛五年入宫伴驾的。”卫衍垂头端详着地毯上的花纹,小心地应对着。 太后向来不是以严厉见长,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如此紧张,而且皇帝也在事前说过太后不会为难他,就算真的要为难他皇帝也会及时赶到的,但是或许是做贼心虚吧,哪怕这“贼”是被迫做的,心中的惶恐还是止不住往上涌。 “隆盛五年呵”景太后王氏用茶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沿,不喝也不再说话,任难捱的沉默笼罩在室内,直到地上跪着的人在这样的沉默里紧张地绷紧了身体才稍稍觉得满意,微微笑了笑,“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是十年了。” “是。”卫衍感到有汗滴从额上滴落,却不敢动手去擦。 太后能够以孤儿寡母之势把持朝政多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就算再仁厚该做的事也绝不会手软。何况自古以来,君王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哪怕真的错了,也是要由臣子来担这错。幼时皇帝犯错责罚的是伴读,现在皇帝犯错责罚的自然该是他。对于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早就明了吗?此时心头的不甘又是为了什么? “卫卿家今年多大了?” “臣二十有五。” 一问一答的对话继续进行着,虽然是在温暖的室内,卫衍还是感到有阵阵寒意袭来。 “陛下不足弱冠,尚有孩子心性,难免会有荒唐行事的时候。卫卿家比陛下年长几许,又随侍陛下多年,说的话陛下也能听得进去,该多多规劝陛下,可不要随着陛下一起胡闹。”果然,太后在废话许久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开始说出她深夜召见卫衍的用意,语气不是很严厉但是话说得很重。 “臣遵旨。”卫衍咬了咬牙,才挤出这几个字。 明明是他受了委屈,明明不是他的错,到最后,所有的人恐怕都会如太后一样认为都是他的错吧,仅仅因为那人是皇帝,所以哪怕错了也不会受到任何指责得到任何惩罚。若有一日,他的家人知晓此事,是否也会用同样的眼光看待他,是否也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手掌慢慢握紧,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是用力将额头抵在地上。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景帝正立在窗前沉思。 “陛下先歇着吧,老奴安排好了,那边若有什么不妥会赶紧来报的。”高庸悄声上前劝说皇帝陛下去安歇。 景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虽然很清楚他的母后不会真的把卫衍怎么样,最多是训斥几句敲打几下,但是那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奈感依然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心脏,带来丝丝疼痛的感觉。 总有一日,朕会真正的君临天下,不受任何牵制,哪怕那个人是朕的母亲,朕也不能容忍她染指朕的权力。 景帝对着窗外的残月暗暗发誓。 后世曾有史学家认为景烈帝与其母起了间隙是由于一人,景烈帝若地下有知的话肯定会嗤之以鼻,帝王家母子反目兄弟阋墙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其他的,不过都是借口。 至于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站在那至高之处的帝王通常连自己都能欺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永远无人说得清。 卫衍走出太后的寝宫时里面的中衣已经湿透了,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后宣他来不过是闲话了一阵,旁敲侧击几句,然后又对他接下来的幽州之行交代了一番,用词并不严厉,语气也绝对算不上严苛,可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悸。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并没有做亏心事,也从来不认为这事是自己的错。可是,太后不会这样想,其他人不会这样想,甚至于他的家人日后知晓了恐怕也不会这样想。 妖媚祸主,蛊惑君王,这就是日后世人对他的评价吧。想到这里,卫衍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幼时被教导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幼时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希冀能够早日得到君王赏识,施展满身抱负,身后青史留名。那时候,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之难,怎么会想到日后史册上留下的只会是污名骂名。 冬夜的残月懒懒地照耀着这苍茫的大地,他在那一片惨白色下沿着宫道行走,心头一片茫然。前路崎岖坎坷,已无回头路,亦看不到出口,只能蹒跚前行,走一步是一步。 景帝看到的卫衍就是那个样子。一丝不苟地向他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他的问话,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妥。可是就是这样,才是真正的不妥。 想安慰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他还没有那个能力让卫衍不受半点委屈,既然如此,任何的承诺都是信口开河没有意义。 “母后叫你去是为了何事?”景帝坐在榻上,从矮几上的盘子里面拿了个蜜橘,细细剥了皮,掰开来递给对面的卫衍一瓣。 “太后娘娘宣臣去只是询问了一下陛下的近况,吩咐臣要好好伺候陛下。”卫衍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蜜橘,拿到手里后才发现皇帝陛下刚才递得太顺手,他心思有些恍惚接得也很顺手,根本就没想到要去谢恩这回事,接过来后才意识到这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拿在手里发愣。 “母后吩咐你要好好‘伺候’朕?”景帝反问,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玩味,直到对面的人变了颜色才转移话题,“这蜜橘贮藏得很好,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是。”卫衍定了定心神,将那一瓣蜜橘放入口中,麻木地嚼了嚼很快咽下去,根本没有尝出味道。不能怪他敏感,自从被皇帝陛下那样对待后,任何正常的语句被皇帝随口道来都会让他听着感觉到别样的意思,这是非常典型的“做贼心虚”的心态。 “明日就是正月十五,等宫宴过后朕要微服出宫与民同乐,等明日你跟着沈莫一起置办此事。“景帝估摸着卫衍要说些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之类的劝谏废话,赶紧摆了摆手,再次转移话题,“今夜这番折腾,都已经过了子时,不是明日应该是今日了。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 “臣”卫衍想拒绝,皇帝陛下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什么也没有多说,上前去直接除了他的衣物硬抱着他上了榻。 “娘娘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容忍?”卫衍告退后,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官不解地发问。这位女官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家生婢女,自幼与太后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寻常,是太后跟前第一得用的女官。 “有些决断,如果不是陛下自己做出的,其他人代劳,除了得到陛下的怨恨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太后玩转着手中的茶盏,淡淡回道。 “陛下这般喜爱,怎会舍得?” “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就算陛下他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还是会有不得不舍的时候。鱼与熊掌永远不可能兼得。等有那么一天陛下明白了这一点,他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 虽然皇帝是她的儿子,虽然皇朝的权力肯定会转交到皇帝的手上去,但是在皇帝还没有能力真正掌控那些力量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奉上的。想要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力皇帝必须想方设法从她手上来夺取,这是她给皇帝上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至于卫衍,不过是皇帝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路上的一颗碍脚的小石头,要将他捻碎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着急也不必太过在意。 第二日景帝一早就去了御书房,卫衍则去侍卫处向沈莫沈大统领传达皇帝陛下昨晚的旨意。 “昨夜你们是怎么返京的?”不料沈大统领一见他就表情凝重,口气严肃,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昨夜属下”卫衍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话。 昨夜太后急召,他自然不敢拖延,当下就要赶回去,皇帝不肯放他一人入宫,硬要和他一起回京。他劝谏不成,反被说服,最后他们只带了几人轻骑入京。去时御驾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回时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其他人等今日清晨才入的宫。然后入城时城门已关,宫门也已闭,又闹出了点动静才进的城入的宫。沈大统领此时一脸不爽显然是得到了汇报,要和他算算昨夜的帐。 “陛下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沈莫自然知道眼前的青年现在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三等侍卫,但是最近在御前极为得宠,又兼与皇帝陛下有了那样的关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过个几年肯定会得到重用。 不过他吃的是皇家饭,当的是皇家差,又处在这样的位置,而且对卫衍也不乏好感,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就算卫衍他在御前再为得宠,昨夜的事还有今夜皇帝陛下要微服出宫的事,要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以后行事不要这般毛毛躁躁,不要陛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该坚持的时候就要坚持。陛下的旨意我去回复,你今日无事就先回家去吧。” “谢大统领。可是陛下那里”他自然是劝过,那也要皇帝陛下肯听他的劝才行啊。现在能够回家自然是好的,但是皇帝陛下和他秋后算账起来,他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去吧。”沈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性格这么老实,怎么会是皇帝的对手,难怪会被皇帝压得死死的,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想到皇帝陛下的心血来潮,沈莫的头又开始痛了。 御书房里,景帝正在听人汇报昨夜太后召见卫衍的详细情况。 “幽州之行”听完暗卫的汇报,景帝沉吟了良久。总觉得太后指名要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是另有用意,思来想去却找不到头绪。或许,根本不应该让卫衍去幽州?现在换人还来得及。景帝的脑中陡然出现这个想法,马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卫衍恐怕比谁都盼望着这趟幽州之行,真的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把他换下,想要安抚他大概要花一番大力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到了太后用意出现的那个时候,他自然也会护着他的。 正沉思的时候听人报沈莫要见他,听那口气似乎沈大统领是来找他麻烦的。果然不出所料,他刚说了宣还没变好表情,沈莫就进了御书房。 “听说陛下今晚准备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沈大统领恭恭敬敬地向他请安,可惜嘴里说出的话与他的行动实在有些矛盾。 “朕听说元宵节民间有花灯会,还没有机会见识过,很想去看看。”景帝尽量让自己在一瞬间小了十多岁,语气中充满了对宫外热闹难以抑制的渴望。 “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以身涉险?”沈大统领却根本不为所动。 “大统领言重了,去看看花灯会哪有什么危险可言?朕会穿好乌蚕衣,保证跟着护卫们不会私自行动。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大统领您吗?”保证示弱再外加一顶高帽子轻飘飘地递过去,景帝相信摆平沈大统领只是时间问题。 太后面前要做年轻有为的帝王,太傅面前须恭谨有礼,在大统领面前偶尔的示弱能更快达到目的,至于卫衍嘛,那当然是用来欺负的。 “臣可不敢担这个责。陛下若出了什么事,臣万死难辞其咎。”沈莫自然没有那么快被摆平。 “如果大统领真的不同意,朕就谁也不带,偷偷摸摸地出去。”示弱不成就威胁,只要能达到目的皇帝陛下不在乎手段是否卑鄙。 “陛下”与皇帝陛下对视片刻,确认皇帝陛下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做,沈莫叹气,“臣去安排,陛下保证不会私自行动?” “朕保证。”景帝偷偷在心里大笑几声,才想到一个问题,“卫衍呢?” 让他去传旨,可不是让他去摸鱼的,现在正主都来了,他怎么倒不见踪影了? “他伴驾多日一直没有歇过,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幽州,臣做主让他回家准备去了。” “这是朕的疏忽,早该让他回去准备了。”景帝很诚恳地自责,那模样果然让沈大统领满意地点头。 若没有卫衍,这花灯会逛起来乐趣会少很多。景帝悄悄向外面伺候的高庸打眼色示意,高庸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出去了。 有大统领去说,皇帝应该会给他几分面子吧,再不济,等皇帝反应过来也已经过了不少时辰。有了这个认识的卫衍很快出宫回到了家。 卫衍的行李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侍女们见他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乱,将整理好的衣箱都重新打开来,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甚至连他的母亲也一起加入了这片混乱。 冠带履袜及各类饰物为一箱,亵衣亵裤中衣中裤为一箱,夹袍大氅礼服常服装了两箱,另有其他各项零碎小东西又装了一箱,侍女们还在叽叽喳喳商量着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 “母亲,孩儿不过出去月余,又不是搬家,哪里需要如此多的东西?”卫衍看着屋内满地的箱子,找不到立足的地方,有些头晕,便开口劝说她们不要整这么多东西。 “出门在外,一切都不方便,不像在家里各项用具都齐全,现在自然是能想到的都带上,免得你到时候要用的时候少了这个短了那个。路上手炉什么的叫小厮们给你添上,衣服什么的及时添加,你不开口他们是乐得不动。待会儿把准备随你一起去的小厮叫进来,母亲还有几句话要吩咐。” 卫衍应了声是,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孩儿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连手炉也要带上?” “幽州不比京城,湿寒阴冷,手炉自然用得上。”柳氏嫌他走来走去帮不上忙还要有诸多意见看着心烦,拉过儿子的手将他牵到桌边坐下,替他理理衣领,又往他手里塞了个茶盏,“乖乖坐这儿喝茶,不要走来走去添乱。” 将儿子安顿好,柳氏回头再次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整理行列。 等卫衍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在经过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扫荡后,屋内的女人们终于心满意足了,开始一个个箱子的细看,以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亵衣亵裤六套,中衣中裤八套” 柳氏站在打开的衣箱前,一边听侍女们汇报,一边随手翻检着箱内的衣物,待翻到底下的一套亵衣时,却慢慢停住了手。她愣了片刻才重新抚上去,上好的软云罗摸上去滑爽舒适,亵衣上的针脚细密平实,翻开内襟细看,不出所料,暗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她忍不住回头向儿子的方向望去,她的儿子正端坐在那里,安静地喝茶,姿态温和恬淡,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柳氏定了定心神,将剩下的东西都看完,示意侍女们把箱子关上,才走到儿子的身边,开口问他: “今夜是元宵节,待会儿还要进宫吗?” “不用” “那母亲让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嗯,还有元宵。” “放心,各色元宵都备好了,够你吃的。” 母子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传皇帝口谕要他马上入宫。 一丝阴霭从卫衍的眼中掠过,一现即隐,除了一直注意着儿子表情的柳氏外,无人注意到。 “大概陛下有事要孩儿去办,孩儿不孝,连元宵节都不能陪母亲”果然还是不行啊,连沈大统领说话都不管用。卫衍嘟囔着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赔罪解释。 “说什么傻话,快去吧,公事要紧。”不等儿子把话说完,柳氏就打断了他的话,含笑示意儿子快去,直到卫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柳氏脸上的笑容才凝固起来,让人去把内府管家找来。 “二夫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柳氏虽然在这府内为小,不过地位并不低,再加上府内人人知道卫衍近来在御前极为得宠,前途不可限量,内府管家自然不敢怠慢,听了传唤立即过来听她吩咐。 “上次宫中赐下的绫罗锦缎中是不是有几匹软云罗,用掉了吗?” “是,共有四匹,还在库房放着。” “今天收拾行李发现七公子的衣物不够,取出两匹来给七公子裁几套亵衣亵裤吧。” “大夫人早就吩咐过那几匹软云罗等开春了给公子们裁几套春衫,这个”管家顿时为难起来,大夫人二夫人她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两位夫人下不同的命令,这不是为难下人吗?而且拿松江府只供进上的软云罗来做亵衣亵裤,是不是太过奢侈?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二夫人的面说。 “不妨事,大夫人那里我会去说的。”柳氏语气温和,却有着一股不敢让人说不的威势。 此情此景之下,内府管家只能应是,亲自去开了库房取来裁衣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灯会 皇帝急召,卫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拖延,当下就让人备马入宫去。 一路上都很顺利,进了宫他就被迎入贮放衣物的偏殿。 进门后才发现眼前的场景与他家中是何其相似,地上一堆打开的衣箱,宫女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他家皇帝陛下则负手背后来来去去地巡视,见他进来,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过来瞧一瞧,路上需要什么朕让她们理出来,待会儿朕再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随你一起去好生伺候你。” 内务府今日正好送来一批新制的衣物,这种小事本来不用皇帝陛下去操心,不过他突然想到卫衍近日要出行,心血来潮起意过来瞧一瞧。地上之所以这么乱,主要是由于宫女们正在把皇帝陛下和卫衍的衣物分开来摆放进柜子里。 “谢陛下恩典。不过臣家里已经理好了行李,臣身边也有伺候的人。”卫衍闻言马上谢恩拒绝。 让皇帝身边的宫女去伺候他?莫不是嫌他命太长了?真这么干了,到时候来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会排一长队,还是说皇帝就是想看到时候的热闹? “你身边的人毛手毛脚的朕放心不下。”对于卫衍的拒绝景帝并没有多大不悦,只是笑吟吟地过去扶起请安的他,带着他一起转了一圈。 伺候了他十几年的人,他怎么没感觉到毛手毛脚,还要皇帝特地来提醒?卫衍在心里小声地嘀咕,当然,只是小小声地嘀咕。虽然皇帝陛下此时脸上笑意吟吟,他也没有胆子去试试看老虎到底会不会发威。 两个男人,对于衣物什么的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趣,再精美也不过是看过就算,要用的时候自然有伺候更衣的宫女们操心,当下只粗略地四处扫了一圈,就出去了。 当晚宫中有夜宴。景帝略坐了坐,陪着太后说了会笑话,就找个借口退席了。如果他背后长了眼睛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在他离去时,他的母后眼中深思的目光,他的皇后不甘愿的目光以及他的众多女人哀怨的目光,可惜他背后没长眼睛,所以他没看到。 出来后沈莫果然安排好了一切。景帝先换了衣服乔装一番,他与卫衍打扮成出去游玩的富家公子,身后带了几个装扮成小厮的侍卫,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京城的元宵节自然是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或挂在窗前或挂在门口或挂在廊下或挂在檐角甚至还有挂在树上柱上,反正能挂的地方都挂起来了,生生把这京城点缀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天。至于花灯会则在京城最热闹的闹市区——长丰街上举办。 虽然知道沈莫肯定在这里安排了大量的暗卫,恐怕所有的高处都有人布防,人群中也有一大批侍卫乔装混在中间,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但是看到满街的人流,看到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红彤彤的各色脸庞,景帝的兴致还是很高昂。 无论已经被家事被政事磨砺得多么早熟,此时的皇帝,面对满街的热闹景象,很容易就恢复了少年的心性。 “去那边看看。”景帝不耐烦卫衍老是落后他几步,一边说一边顺手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要往人群里面钻。 卫衍正小心地挡着人流,免得有人冲撞到皇帝陛下身上,一时没注意,右手就落入了皇帝陛下的掌中,触手的暖意似乎灼痛了他的肌肤,脑中“咯噔”一声陷入了呆滞状态。 “公子快看,那个花灯好像很漂亮。”呆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望着拉着他前行的兴致勃勃的背影,卫衍尽量不动声色地想抽出被握住的手掌,胡乱示意皇帝陛下去看路边的花灯,想乘他分神的片刻抽出手掌。 可惜,握住他手掌的人好像非常清楚他的心思。他轻轻抽动,对方握得牢牢得纹丝不动:他稍微使了点力气,对方则在他手心捏了一把作为警告;他想用力抽回,对方比他更快一步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成交缠状态,然后用力将他拖到了他刚才示意的花灯前。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花灯啊。”景帝看清了卫衍刚才乱指的那个花灯,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促狭。 “两位公子来看一看,瞧一瞧,大花灯三文,小花灯一文,公子们若猜中了挂着的花灯上的灯谜就送一个小花灯。”摊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对他摊上很受小孩子喜欢的花灯有兴趣,但是生意上门来没人会傻得往外推,赶紧热情地上前招呼。 摊前挂了几个写着灯谜的花灯,他们所站处的灯谜是这样的:“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打一动物。” “青蛙。”皇帝陛下很快说出了答案。 “公子好聪明。”摊主顺口说着每次小孩子猜到答案后的夸奖,说完才发现不对劲,赶忙拿出了奖品,一盏小青蛙的花灯,递上前来,“两位公子看看还需要什么?” 花灯递过来,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去接,卫衍也没好意思伸手接过来。 “怎么不接?难道还要朕嗯哼本公子拿东西不成?”然后,他听到皇帝陛下轻声冷哼,示意他接过来,神情中却是似笑非笑,显然是在等着看他的热闹。 卫衍隐约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吧?他回头扫视一圈,却发现小厮装扮的各侍卫个个茫然做路人状,摆出一副我们绝对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模样,摆明了肯定不会来帮他这个忙,无奈只能乖乖接下。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卫衍一手被握着,一手提着个小青蛙的花灯,开始了元宵节的花灯会游览之行。 对于卫衍而言,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的衣袖够大,掩住了底下两人交缠而握的手掌,应该不会有被路人发现的可能,这也许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地方吧。 顺着人流一路逛下去,一会儿功夫他们一行人手里就多了不少东西。 皇帝陛下的手里很快也拎了一盏小花灯,当然是龙形的。至于跟随的众侍卫,手里自然也免不了捧满皇帝陛下感兴趣的各色小东西,细细数来,有冰糖葫芦两串,糖炒栗子一袋,各色蜜饯一大包,面捏小猴一只,草扎小蜻蜓一只,泥娃娃一对,还有皇帝陛下猜灯谜赢来的各种小花灯五六个。 难得的是众侍卫捧着这些东西,个个面不改色,依然保持冷静面瘫高手风范,看得卫衍很汗颜,暗暗惭愧自己的定力实在是大大的不够。他手里只拿了个小青蛙的花灯就羞愧不安,走路的时候将它悄悄藏在袖下,心里简直是恨不得有办法将它变没了,其实比起后面的诸位,他手里的小花灯怎么看怎么正常,简直可以视而不见。 逛了约摸有一个时辰,皇帝陛下觉得饿了,一声令下,大家找地方歇息填肚子。 花灯会上人山人海,各个小吃摊子上亦是满满当当的人群。景帝当时出宫的借口是来与民同乐的,跟随的诸位在皇帝陛下那个大义前提下肯定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向皇帝陛下进言要求做出清场扰民这种举动,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在某个元宵摊子前排队等候空位。 还好后面的诸位“小厮”个个人高马大,一脸精悍干练模样,虽然手上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这种观感,但是其本身气场依然不容小觑,护着两位华服青年公子,普通百姓虽然没有好心到要给他们让位子到底也没人敢来插他们的队,终于在皇帝陛下耐心全无前等到了座位。 “想吃什么馅的?甜的?咸的?”元宵摊上的伙计根本忙不过来,他们坐下好久也不来招呼,皇帝陛下只好客串一把伙计,问卫衍想要点什么。 “甜的。” “芝麻?豆沙?” 卫衍沉吟再沉吟,还是犹豫不决。 芝麻还是豆沙这是一个问题。 “一碗芝麻。一碗豆沙。” 在他沉吟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帮他做了决定。至于众“小厮”要吃什么,抱歉,那个显然是伙计的工作,不在皇帝陛下的服务范围里面。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卫衍衣袖下的手指被摸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元宵。 “公子,这样我没法吃东西。”卫衍抽了抽右手,皇帝陛下当然还是纹丝不动,无奈地低声恳求他松手。 “你又不是只有一只手。”景帝不为所动,依然牢牢握住他的手。 其实,用左手吃也不算什么难事,反正用的是调羹。见此情景,卫衍只能认命,开始吃起眼前的元宵。 “这碗是芝麻的。来,尝尝。”可惜,皇帝陛下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调羹,望着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庞,卫衍已经很清楚拒绝根本是不管用的。他迅速四面张望一圈,幸好众人都在埋头苦吃,像他这种到处东张西望的人属于凤毛麟角。卫衍确认了没人会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立即凑上前去,将调羹上的元宵一口吞下。 “这样也能尝出味道?小心噎着。”景帝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赶忙放下调羹伸手去帮他顺胸口。 被皇帝陛下不幸言中了,囫囵吞枣的后果就是卫衍真的被噎到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半天才缓过来。 “慌什么,没人看得到的。”很不幸,没事后卫衍还要被皇帝陛下训斥。他们坐在一个角落,背对众人,后面两张桌子上坐的是他家“小厮”,若不是有人特意挤过来看热闹,被看到的可能性的确不高,这是景帝如此明目张胆拿着元宵当众调戏人而不怕被人撞见的原因。 “给我尝尝豆沙的。”见卫衍没事了,景帝对他下令。 调戏要有来有往才比较热闹,再说他真的不介意被眼前的人调戏的。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估计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卫衍虽然满心不愿意还是被逼着不得不去调戏皇帝陛下的痛苦场面,派了个救兵过来给他。 “卫大人?好巧,我看着背影就像你。” 正处于无论是调戏还是被调戏其实都是被调戏所以卫衍僵持着拒绝去调戏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高声招呼,他转过头去,就见一青衫男子奋力挤过人群,向他们行来。 景帝在霎那间收起了恶霸调戏民女的嬉笑嘴脸,端坐着上上下下将来人打量一遍,表情高深莫测。 “齐兄,好巧。”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熟人还是有点尴尬的,不过比起刚才将要陷入的更难堪的境地,眼前的尴尬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卫衍心头一松,赶忙站起来招呼,而且这招呼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喜意,然后就听到皇帝陛下在他身边重重“哼”了一声。 “在下齐远恒,这位是?”来人自然也是听到了这声重哼,视线从卫衍身上转到了景帝身上。 “鄙姓黄。”在卫衍迟疑的时候,皇帝陛下做了自我介绍。 “黄公子。” “齐公子。” 两人互相致意,然后宾客落座,相谈甚欢。至于是不是真的相谈甚欢,只有黄公子和齐公子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在卫衍看起来,那样的场面就是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有了齐远恒这么一打茬,这游灯会之行貌似更加热闹,唯一受累的是跟着的诸位“小厮”。在吃完元宵重新开始游览后,皇帝陛下似乎对猜灯谜上了瘾,当然那位齐公子也不遑多让,直接导致他们手里的小花灯数量节节攀升。 景帝肯移驾回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沈莫早就等得不耐烦,派人来催过几次,最后与他们汇合的时候,盯着他们手里的花灯看了半天,问: “陛下是打算开个铺子卖花灯吗?” 皇帝陛下负手看天,卫衍低头望脚尖,众“小厮”神情无辜表情面瘫。 沈大统领看着眼前这一幕直接失了言语。 “马上处理掉,宫外的东西一件都不准带进宫去。” 景帝听到他的话后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望了望沈大统领的那张黑底脸,决定还是明智地继续沉默看天。 皇帝陛下都不敢在沈大统领生气的时候开口反驳,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在此时自己送上门去找训斥。 “那个齐远恒是什么人?怎么认识的?” 一番云雨暂歇,景帝将手指插在卫衍的头发里,慢慢顺着,突然问他。 “臣幼时体弱,臣父送臣去京郊谭家村学艺强身健体,齐兄和齐伯父当时正寄居在谭师傅家隔壁。齐兄和齐伯父是江南人氏,因家中无人照顾,齐伯父游学至北地时将齐兄也带在身边。那时候齐兄刚在启蒙念书,臣体弱谭师傅安排的习艺功课不足,常有时间去隔壁看齐兄念书,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齐伯父干脆一起教我们两个。不过臣愚钝,连齐伯父的一点皮毛也没学到。齐兄倒是尽得齐伯父真传,诸艺通晓,文采斐然。” 景帝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努力理解卫衍这段话的涵义。 “那就是说你与他实际上没什么关系?”听了那长长的一段话,景帝顿时有些不悦,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悦些什么,故意选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要卫衍来确定,将那些夸奖的话通通选择听而不闻。 “也不能这么说。臣与他自幼相识又一同念书嗯”卫衍后面的话因为景帝的动作被打断了。 景帝已经知道自己在不悦些什么了。自幼相识不就是等于青梅竹马吗?还一同念书,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两小无猜?本来卫衍在他身边时间也不算短,此时却发现有个人更早认识他,景帝敏感地感觉到了一种威胁,纯粹是处于本能反应要在自己的所有物身上打上印记才能放心。 换了个姿势,景帝一边在他背上安抚一边轻轻晃动他的身体。 “等明日睡醒后就回家去歇两天。” “十八那日先进宫和朕话别后才许出发。” “一路上要想着朕。” “到了幽州不许去风流快活。就算地方官宴请也不准去宿娼狎妓。” “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准去做多余的事。心软怜悯这些东西给朕通通收起来。” “事情办完了赶紧回来,敢故意在路上磨蹭看回来后朕怎么收拾你。” “药膏每天记得要用,不许朕不在身边就能拖则拖能忘则忘,回来后朕要检查的。” “自己照顾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不准瘦了憔悴了朕会心疼的。” 对于皇帝陛下在耳边的絮絮叨叨喃喃私语,卫衍除了点头应是外做不出其他反应,而且要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其他反应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乖巧的反应让皇帝陛下很是满意,更是恣意温存百般宠幸,直到丑时的更漏声尽,才渐渐相拥着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天命 卫府的元宵节家宴也是热闹得很。 卫家原籍河西府,曾祖辈出身草莽舔血为生,后到高祖帐下效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高祖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封了个忠勇侯的爵位,到如今也已百年有余。 这代的忠勇侯卫靖共娶了一妻二妾,育有七子三女,长子三子四子长女幼女乃正妻所出,二子五子六子二女乃已亡故的妾室田氏所出,唯有幺子卫衍乃妾室柳氏所出。今天的家宴人并不齐,七子中除了幺子卫衍被召入宫中伴驾外,长子和六子早在新年刚过就返回边疆戍边去了,至于三个女儿则已出嫁多年。 虽然如此,有四子并其他各子的妻妾子女承欢膝下,还有亲近的其他旁系子侄前来侍奉,这家宴依然开了好几席。男丁在外堂,女众则在内厅开席,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卫老侯爷望着眼前这座无虚席,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面,摸着胡子略带点欣慰的感慨。当年只会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生的草莽祖辈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卫家可以成为这样钟鼎玉食的人家吧。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想将这份家业维持下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考虑这些扫兴的事,莫不是真老了?卫老侯爷想到这里,又把心思重新放到眼前的宴会上,子侄们都来敬过酒,连尚在牙牙学语的幼孙也被奶妈牵着跌跌撞撞上前来要给他敬酒。卫老侯爷抱他在膝上,用筷子沾了沾杯中酒给他尝一尝,顿时引来儿子略带不满的埋怨。 不多一会儿管家来报院中已经准备好了燃放烟花,小家伙听见后坐不住了挣扎着要下地近前去看,卫老侯爷哄不住他,只得将他交与奶妈,吩咐仔细照看,然后就见内厅的一众幼童也已掀开帘子一拥而出。 钟鼎玉食金玉满堂众多子孙饶欢膝下,那是漫天烟花中卫老侯爷唯一的感想。 宴会散后卫老侯爷按惯例去大夫人屋里歇息。每逢初一十五去正妻房里歇息是景朝大户人家的规矩,虽没有律法明文规定,但这样的传统源远流长一般不会轻易违背。 不过,卫老侯爷听着面前老妻的唠叨抱怨,面上虽没有什么,心里的厌烦感却越来越盛。女人,除了华美的衣物精美的首饰东家长西家短她们还能关心什么? “不就是两匹软云罗,用就用了,你还要为这种小事闹得家宅不宁不成?” “老爷,你知道她拿软云罗做什么?给小七裁亵衣!那是松江府只供进上的软云罗,除非宫中赏赐,民间根本就不许私卖,就算在宫中也只有少数品级较高的妃嫔才能享用。这御赐的四匹软云罗,我原打算开春了给他们哥儿几个裁几件春衫,她竟然拿去给小七裁亵衣!” “好了,慧娘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衍儿现在在宫里当差,不比其他地方,若衣物太过简陋,不是让宫里那些人瞧不起吗?” “老爷就是偏心,小七是你的儿子,其他人就不是你的儿子吗?小七犯什么错都是情有可原的,老爷都会帮他料理干净的。那么泽儿呢,泯儿呢,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新年刚过他们就得回去戍边?边疆苦寒危险,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老爷你就这么狠心?” 卫老侯爷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不要生气。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们卫家是靠军功起家,几代以来每代继位的侯爷都是有军功在身,才能传百年而不倒。要是子孙们个个按女人们的想法在锦衣绫罗暖玉温香中养大,这偌大家业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今上虽然年纪尚轻,但是这俨然气势不容小觑,如今命陈大将军戍边练兵,恐怕早就是有用兵的打算。泽儿,泯儿现在苦是苦点,不过能在陈大将军帐下效力,日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泽儿若连这么点苦都受不住,他百年之后怎能放心把这家业交给他? 还有什么叫他偏心,这几个孩子他在对他们前途的安排上虽然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但是自认还是为他们做了最适合他们的考量。 “够了。”不想再听下去,卫老侯爷掀帘而出,不再理会后面还有诸多话要抱怨的大夫人。 本来想去书房歇息,不过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独处一室未免太过凄凉,卫老侯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柳氏所居的院落。 柳氏见他进来,既是惊讶眼角又有掩不住的一抹淡淡惊喜。卫老侯爷恍然回到了多年前,繁花似锦中的少女明眸含情,也曾那样注视过他。那场变故却让她一夜长大恍若换了个人,后来若非有了衍儿,恐怕她早就青灯礼佛再也不肯看他一眼。无数岁月过去,除非事关衍儿,再也看不到她有感情外露的时候。而今夜,对于本不该来她这里却还是来了的他,柳氏却第一次有了淡然以外的表情。 “慧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相遇太晚,对不起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对不起后来让你处在这样的位置,对不起多年来让你受到委屈,对不起我有太多事要顾明明你是我最在意的人却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考虑。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却无法用言语诉说,卫老侯爷只是紧紧抱着她。黑漆漆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 “老爷。”她似乎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 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恨不相逢未娶时。要怪只能怪上天不给我们机会,若不是那场变故,你我也不会到当日那不堪的地步,也不会到如今相敬如宾的地步。我以为我应该恨你,回过头去才发现最终是你给了我希望。若不是后来有了衍儿,我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 “你以前可是叫我靖郎的” “老爷,你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我也不再是二八少女,这两个字我可说不出口。”柳慧娘对怀中男人近乎无赖的要求苦笑,半老徐娘学二八少女叫那两个字,她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 “呵”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笑意,哪怕只是苦笑,卫老侯爷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自古世事无两全。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还在他的身边,单这个事实,他就该感谢上苍,其他的,也就不苛求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老侯爷醒了。人老了睡眠时间就越来越短,通常天没亮就会醒来。今天依然没有朝会,醒了也没事做,随手摆弄着身边人的发丝。 没弄几下,柳氏也醒了。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体己话。 “老爷,咱们给衍儿成亲吧。当日大师虽然说过衍儿命中有劫,不宜早娶,要过了二十五这道坎才可娶妻。不过差那么几个月应该不打紧吧。” “怎么了?这么多年都等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着急了?等过了今年五月衍儿满二十六了再成亲也不迟,不过你现在开始留心人选也不妨。” 柳氏当年早产,卫衍出生时就如小猫一般大小,自幼体弱多病,九死一生。卫老侯爷和柳氏二人几乎是操碎了心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小命。好不容易他才勉强长到六岁,还是稍有不妥就会病上很久。 有一日他们去怀安寺为他祈福偶遇一远游来的大师,为他算了一卦并且指点他们送去谭家村学艺,才身体强健起来无灾无病到如今。 那位大师当日看过卦象后摇头叹息,说卫衍命中有劫,二十五是道大坎,将遇命中煞星,若能化险为夷顺利度过,以后则能有惊无险平安顺遂,若度不过,恐怕于性命有碍。然后又交代了他们要注意几点,不宜早娶就是其中之一,而在学艺小成后送入宫中当侍卫是其二。 所以卫衍虽然早就过了该成亲的年龄,卫老侯爷和柳氏也一直没有着急,甚至柳氏一直怕连累别人家的女孩,连亲事都没有定下。 去年卫衍伴驾围猎时同圣驾一同遇险失踪,消息传来后柳氏整日都是提心吊胆担心不已,直到再次传来消息说人已找到只是受了轻伤修养几日就不妨事才将心放回肚中。后来宫中大肆封赏连升数级现在又得了宣旨监刑的差事不日就要远行,原以为是否及泰来,直到昨日看到那箱子里的亵衣,多年前的惶恐不安全部再次涌现。 命中煞星,性命有碍。卫家不是普通人家,衍儿也不是像她当年那样是能让人随意欺凌的弱女子。这世上有多少人当得起前四个字,又有多少人有后一种能力。 亵衣,上好的手工,只能出自内廷的软云罗,俨然是在述说着某些让她害怕的东西。皇帝将衍儿常留宫中伴驾并不奇怪,赏赐各种东西并不奇怪,甚至连赏赐衣物也不奇怪,毕竟很多君王连饰有九纹章或者七纹章的龙袍都曾赏赐给宠臣让他们穿回家光宗耀祖,但是皇帝就算再宠爱一个臣子,也不会连亵衣都赏赐,这件只可能出自内廷的亵衣,似乎在隐隐暗示着太多她不敢想象的答案。 慧娘当时就很不安,看到儿子听说宫中来人传旨时的神情时更是不安,但是又不能明着问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种事,想都不能想,又怎么问,怎能问? 但是那是她的儿子,是她这么多年费了千辛万苦才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她自然要想方设法帮他。用相同的衣料去做几件亵衣只是掩饰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想来想去,无论她不安的事是否是自己的臆测,马上成亲倒是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让衍儿摆脱眼前处境的好办法。 宠爱的臣子新婚燕尔,若无轮值,皇帝就算再不通情理再离不开他,也不可能再长留臣子宿在宫中,否则,第二日御史大概就会上一道皇帝不肯体恤下臣的折子来督促皇帝修正帝德。而且就算是她想多了,衍儿也早就该成亲了,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妥。但是,柳氏没有想到卫老侯爷竟然会不同意。 “老爷,衍儿已经老大不小了,老爷像他这般年龄时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我这不也是想抱孙子了才开始着急嘛。”柳氏不死心,再次劝说。 “那还不是他那几个屋里人没用,这么多年在他屋里早该有一子半女到如今也没有动静你做母亲的早就应该去关心。成亲的事还是等过了五月再说,至于人选,你倒可以先和大夫人一起商量商量。其实人选也不着急,衍儿这次从幽州回来,陛下大概又会封赏升职。等过了五月咱们放出要给衍儿选妻的消息,恐怕想与咱们家结亲的人家更多了,到时候你们挑选的余地岂不是更大?而且到时候,甚至是陛下赐婚也有可能。” 柳氏并不知道,那位大师后来又和卫老侯爷私下谈过,所以卫老侯爷才在避免犯那些忌讳的事上比她要谨慎。那位大师后来对卫老侯爷说,小公子的命运与卫家息息相关。小公子荣,卫家荣,小公子辱,卫家辱。若小公子逃不过那一劫,卫家恐怕也会有大难。 卫老侯爷首先是卫家的家长,然后才是柳氏的丈夫,卫衍的父亲。很多时候他要把卫家放在第一位考虑,所以他不可能违背那位大师的意思提前让卫衍成亲,就算他隐隐感觉到了柳氏似乎在不安些什么,也隐隐感觉到了某些不妥的地方,也不想去冒这个险。离衍儿满二十六还有五个月都不到的时间,真的不急那几天,他在心里劝慰自己。 卫老侯爷也不知道,那位大师在送走他们后与他的师弟怀安寺的主持还有过一段对话。 “将刚诞生的帝星喻做煞星,师兄也不怕被人知道后按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怀安寺的主持对师兄敢在人前这么比喻那颗新生的帝星很有意见,若被有心人知道,就算以师兄的身份也是件麻烦事。 “对于那些注定要在他的光芒下黯淡消失的星辰,这颗星不是煞星又是什么?说实话帝星比天煞孤星还要不如,至少后者还是被迫的。”大师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比喻有什么不对。空旷的夜空中,紫微星垣方向,新星刚诞,群星已呈黯淡之势。而在北方的夜空中,另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正偏离自身的轨道,有向这片星域靠近的趋势。 “那么师兄可有几分把握?” “一分也没有。” “一分也没有师兄就对那位卫侯爷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怀安寺的主持对这个师兄实在是头痛兼愕然。他听师兄那么笃定地又是指点他们去学艺又是要他们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原以为师兄是有几分把握帮那位小公子化解那场劫难,到最后竟然是一分也没有完全是空口白话。 “紫微星垣,命定只允许存在一颗主星,其他的星辰,除非能成为他的辅星,否则在这片星域不可能存在。而新诞的这颗帝星如此强势,恐怕连辅星也会很快黯淡。那颗小星偏离自身轨道进入紫微星域的结果只有一种——毁灭。既然怎么样也是避不过,还不如提前让他们相见,或许倒会有转机出现。天命虽不可违,但是很多时候,天命是抵不过人心的。” “师兄果然是慈悲心肠。” “不过是假慈悲罢了。拿对一人的不慈悲来换取对天下人的慈悲算不得是真正的慈悲。”大师仰望星空低声叹息。 盛极而衰,这颗帝星如此强势实在是非皇朝之福,若有辅星能与他牵制一二倒不失为一件幸事,可惜众辅星呈黯淡之势,恐怕难以牵制。这颗偏离自身轨道的小星星是个变数,就算最后无法牵制,能分去他一段时间一点注意力也是好的,不过这颗小星星离开自身轨道,进入不属于他的星域,要想生存下来实在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最后的结局就算是他也难以看破。或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是荒郊埋骨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佛说,慈悲为怀。他现在这样做,实在算不得是真正的慈悲。若他真的慈悲为怀,就应该帮他们将这颗小星导回他原来的轨道,而不是加速他进入那个星域的进程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 大师边想边陷入了沮丧的情绪。 他并没有想到,若真是天命不可违,他这样做或许也是天命的指点呢,若真是天命不可违,避与不避又有什么区别,就像他刚才所说,既避不过,不如尽早面对,或许会有转机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人心 卫衍想他昨晚明明听到皇帝陛下亲口说醒了后可以让他回家,虽然当时他的脑袋并不是处于很清醒的状态,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幻听。那么,现在皇帝陛下又是在干嘛? 醒是醒了,至于让他回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根本是他的痴心妄想。今日不朝,皇帝陛下非常心安理得地赖床,赖床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拖着他一起赖床。 天刚亮的时候,卫衍就想悄悄爬起来,结果才刚坐起来披上衣服,不知道怎么就吵醒了皇帝陛下,皇帝睁眼看他一下,一边呢喃着“还早着呢”四个字一边很顺手地剥掉他穿到一半的衣服将他往被窝里面拖,然后整手整脚将他团团围住搂在怀里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睡觉。 卫衍想起他越紧张越无措越是拒绝时他侍奉的君王兴致就会越高昂的极端恶劣的性格,只能放松了身体随他的意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过了好一阵,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时到了辰时,早膳的时辰早就到了,皇帝陛下还是像八爪鱼一样霸住他不放,卫衍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高大总管进来催皇帝起身。好不容易盼到了高大总管进来的声音,让他大失所望的是,高大总管不是来催皇帝起身的,而是来问皇帝是不是要把早膳摆到寝殿内。 还眯着眼的人在他头顶低声说了个“准”字,一阵有序无声地忙乱后,两个人口也漱了脸也洗了,早膳也摆到了龙榻旁的高几上。 饱而思□□。这是早膳后皇帝陛下将手掌从亵衣下摆摸进去时卫衍脑中的第一反应。回忆起昨晚某些淫靡的片段,卫衍终于发现比起等到皇帝陛下厌了放他自由这个结局,他在龙榻上“精尽人亡”的可能性似乎比较高。 “还难受吗?”出乎他的意料,皇帝陛下伸出手来只是搂住他的腰肢,温暖的手掌捂在酸软的腰上,掌心的热量透过肌肤似乎能直达全身,脑袋被按在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年轻健康的身躯散发出来的浓郁味道,混合着衣服上的薰香味道和淡淡的汗味,让他一时有了仿佛温馨到快要窒息的错觉。 皇帝陛下此时语气温柔动作轻柔,仿佛昨夜将他全身骨头拆开来再拼装起来折腾怎么哀求都不肯罢手的是另外一个人。猫哭老鼠假慈悲。卫衍非常小心地腹诽,注意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不满的表情。这么被摸了片刻,他忍不住摆了摆头,虽然明知道皇帝是在假慈悲,这样的抚摸还是让他舒服得只想继续睡觉。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又迷糊了一阵,感觉头发被摆弄了一阵,接下来又是手指被摆弄了一阵,然后被皇帝陛下接下来的话吓醒了。 “手指甲长了,朕帮你剪一下。” 才露出一点边边的手指甲怎么也和“长”这个字联系不到一起吧,卫衍很想和皇帝好好讨论一下关于长短的定义,但是考虑到皇帝陛下如果无词可辩之下极有可能会当场恼羞成怒,答应他的回家之诺恐怕会更加遥遥无期,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子里去。皇帝想剪就剪吧,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和他过不去总不会故意要剪他手指头上的肉吧,卫衍很是认命地把右手伸了出去。 宫女很快送上了剪指甲的一应用具。金色的小剪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卫衍屏住呼吸看着细小的指甲屑往手下铺就的白巾上掉落。 很快卫衍就发现自己刚才的害怕绝对是多余的。皇帝拿着剪子的手很稳,表情也是很认真小心,没有一丝准备伤着他的打算。皇帝是帝王,他的胸襟自然应该如大海般广阔,以为他要借剪指甲来为难自己应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卫衍这样想着,继续注视着皇帝的动作,他先用剪子将多余的指甲都去除,然后用小锉刀磨平,最后是用特制的厚丝锻打光。卫衍不知道皇帝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不过说实话皇帝手上的功夫不比他家专门给他修理指甲的侍女手艺差。 “怎么样,朕的手艺还不坏吧?”景帝笑吟吟的举着卫衍打理好的手指炫耀,“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只有母后才享受过朕的手艺。” “臣惶恐。”虽然皇帝的手艺真的是很不错,但是让皇帝陛下亲自动手,而且还是与太后娘娘一般待遇怎么能不让卫衍觉得惶恐,听了这话就要起身行礼。 看到卫衍试图起身在床上行礼,景帝白了他一眼,单手制止了他乱动。 “躺着不许动,另一只手给朕。” “脚。” “陛下,那个脚就不用了吧,臣自己来。”卫衍将脚悄悄往边上缩,不肯拿出来。 “脚,不要让朕重复。” 景帝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很快如愿地握住了卫衍很不甘愿伸出来的脚掌,三下五除二马上就将它料理得干干净净。 “朕以前还给母后在上面描过花纹呢。”景帝摸着卫衍的脚掌低声说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消失。 他恍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乘太后午后小憩的时候制止了太后身边人的通报,偷偷溜进去,为自己的母后修理指甲,还描上了漂亮的花纹,为此事前他还找了二三十个内侍宫女来练习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时候,他们母子是彼此的唯一,而如今景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而如今,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大有深意,都脱不开权力的影子。那样的情景那样的心情可能永远不会再有重温的机会了吧。 “陛下。”卫衍本来就很不安,皇帝在他面前笑着笑着突然收敛了笑意陷入沉思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卫衍知道皇帝是在回忆,而且那些回忆肯定让他心情不愉快。对于这样的状况,最聪明的做法是屏住呼吸隐身暗处,等他自己走出来,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卫衍突然觉得皇帝此时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怜。他其实还是个不足弱冠的孩子,那种想法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脑子里面冒出来了,他一时心头不忍,出声打断了皇帝陛下的回忆。 “如果真的觉得惶恐不安,就换你来服侍朕。”事已至此,多想无异。不过,这个人景帝被卫衍从沉思中拉回,看了他一眼,莫明其妙又兴致高昂起来,将剪子递到了卫衍的手里。 “臣”卫衍捏着手里的小剪子,望着已经伸到眼皮底下的手掌,讷讷了半天才开口,“臣不会。” 皇帝哪里可怜?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会觉得皇帝可怜?总是被皇帝往死里折腾的他才比较可怜吧?总是被皇帝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要求为难的自己才是最可怜吧? 卫衍,卫家的七公子,虽是庶出,但私下甚得卫老侯爷宠爱,又兼自幼体弱,身边伺候的人一大堆,从小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学艺的那几年不必说自然是有人贴身跟着伺候,就算是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他的职责是拱卫皇帝安全,端茶送水洒扫庭户更衣沐浴之类事自然是一概不会做也根本是轮不到他来做,甚至连轮值夜宿的时候也是有小内侍伺候的,说起来卫七公子会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 前段时日,在皇帝陛下的命令逼迫谆谆教导之下,卫衍会做的事情已经多了不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瘫儿,但是替皇帝陛下打理指甲这种细致活显然他是真的不会做。 “不会就学,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景帝在他耳边说着很有道理的风凉话。 “臣不敢。”不会是一个原因,不敢也是一个原因。一个生手第一次就拿皇帝陛下的龙体练手,让卫衍觉得很有压力,怎么着都不敢动手。 “有什么损伤朕恕你无罪,不过你再敢抗旨不遵下去朕倒要追究你的罪了。”景帝有时候真的很无可奈何,本来是很有情趣的事情眼前这个笨蛋最后都能把它变成不得不遵从的命令,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陛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卫衍不敢再拒绝了,只得小心举起他的手掌,学他刚才的样子去剪才冒出一点头的指甲。皇帝陛下的手指修长有力,专人精心打理的指甲个个被磨成圆润的椭圆形,指甲表面则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卫衍小心地咽下一口唾沫,握住剪子的手指感觉有点僵硬。皇帝被精心照料的手指像绝世的瓷器一般漂亮,而他现在的行为就好像是一个莽夫抡着个大锤要将那瓷器生生砸碎。 抬起视线偷偷扫了一眼,发现皇帝陛下的表情很恬淡,半眯着眼斜躺在软枕上看着他动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温和,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为他近乎糟蹋的行为生气。 “陛下”好不容易弄完了一个手指头,对着摸上去感觉有点坑坑洼洼的指甲,卫衍悄悄抹了一把汗。生手和熟手真的不能比,如果皇帝还有理智的话就应该马上喝止他的行动,不要让他继续弄下去,随便找个宫女都会比他弄得好。 “不错,继续。”景帝依然半眯着眼,只是点了下头,首肯了卫衍的成果,示意他继续。 不错?这样还叫不错?如果没有对比的话卫衍也许真的会觉得自己弄得不错,但是皇帝陛下的手艺摆在这里做对比,不知名宫女的手艺也摆在这里做对比,他怎么也没办法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说出不错这两个字。 “陛下”以为皇帝陛下眯着眼没看清,卫衍再叫了一声,希望他能仔细瞧一瞧。 “以一个生手来说,既没有剪破朕的手指头,也没有折断朕的手指甲,除了毛糙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当然是不错了,继续吧。”景帝当然知道卫衍在想些什么,言不由衷地夸奖了他一番。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很低,不过对于卫衍这个笨蛋,他的要求也就这么多了。 卫衍只能继续,第二个手指头比上一个好,第三个没出什么差错到最后手脚通通打理一遍后,卫衍的技术勉强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这一通折腾直到日头高挂,景帝终于过足了瘾,大发善心放了卫衍出宫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名士 景帝是在入夜时分收到有关齐远恒的密报的。从昨夜下令到如今不过短短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暗卫辖下的缉查司就已经把齐远恒的生平事迹祖宗八代通通调查清楚呈上密折,对于这样的办事效率景帝还是深感满意的。勉励嘉奖了来人一番,挥手让他退下后才小心挑开密折封面上的火红印漆打开来细看。 齐远恒,年二十八,母在其襁褓之中即丧,年十六时父丧,未婚娶,现居京都安兴大街燕子桥头,家中仅书童一名老仆一人。祖籍江南,于先帝朝永嘉十四年随父离开江南游学各地,永嘉十六年寄居京郊谭家村,是年与卫衍相识,一同习文练武,朝夕相处,交情甚好。 隆盛五年卫衍入宫伴驾后不久,齐父偶染风寒不治而亡,齐远恒遂扶棺南下,将其父与其母合葬于江南老宅祖坟。守灵三年后齐远恒再次游学北上,于隆盛十一年到达京都,定居于如今的安兴大街燕子桥头。 其人素有才名,诸艺通晓,于安国定邦之策上亦有不少独到见解,常与人清谈国事,在江南士林和京都士林都颇有名气,人称崤山居士。然其生性不羁性情倨傲,不愿依附权贵而生,京中不少高门巨族闻其名后皆有下帖邀请其入幕,均被拒,现以卖画润笔为生。其擅山水泼墨,双手狂草,上门求画求字者络绎不绝,生活倒不至于拮据。 这份密报共有三十多页,包括了齐远恒和齐家的各个方面,景帝大致翻阅了一遍才重新翻到感兴趣的地方细细阅读。 “交情甚好?”看到这个词时景帝冷笑了一声,用无人可以听清的声音反问。 真的是交情甚好吗?照他看来未必,若真是交情甚好,就不会是一个口口声声“卫大人”,另一个却是用“齐兄”来称呼了。齐远恒的这声声“卫大人”怎么听都有些讽刺的味道,也只有卫衍这个笨蛋感觉不到,或者是感觉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 景帝此时对某个不在跟前的笨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想到他,牙根就有点发痒。连自幼相识自以为交情甚好的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还有什么人不会欺负他?卫衍那个笨蛋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识人不清,误交匪友,到现在还没被人卖掉倒真要谢天谢地了。 不过,齐远恒,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朕的人可不会容你再随意欺负。景帝那样想着,合上了密折,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那样想着的皇帝陛下显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某个事实:说起欺负卫衍来,他要论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的。 第二日是正月十七,新年后首开朝会。按理来说每月的十五十六都应该有朝会,不过因在正月里,这朝会的日子就推迟了一日。今日的朝会上群臣讨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春汛,另一个则是春闱。 景朝境内共有三条大河数百条支流,北有一条,南有两条,每到汛期,这几条灌溉了无数良田养育着黎民百姓的生命之河总要肆虐几次。景朝的河工是年年修月月修日日修,不过成效不是很显著,或大或小的绝堤每年都要冲毁数千万良田。 春有春汛,春天一到,冰原解冻,上游支流河水迅速增多,千支万流汇集起来造成下游河水暴涨,绝堤就时有发生。夏则有夏汛,夏汛一般都是由于各地雨水充沛大量降雨引发的。秋汛也是如此。大概只有冬天没有汛期的烦恼,但是到了冬天河水干涸无法灌溉也是一个困扰农民的大问题。 春汛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钱,二是治理的方法。河工年年修年年都要花上大笔的钱,然而到了汛期河水一冲千里大堤就化为虚无,属于银子打水漂还听不见声响的那种活。 关于春汛是工部首先发的难,工部尚书先是出列向景帝禀报了春汛前各处河堤的修整情况,然后开始指责户部批给他的治理费用太少,今年户部批给他的河工治理费用只有他上报的一半,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钱没到位造成很多活干不下去。 工部发难,户部自然接招。户部尚书肖越马上出列解释为什么要砍掉工部那么多治理河工的费用,反正是这里也是不合理那里也是有问题,最后开始哭穷。 肖越是景帝的亲信,景帝既然把掌管一国钱粮的大权交给了他当然是信任他的,也明白他的难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经过数十年的修养生息,国库还是挺充裕的,但是自景帝亲政以来已经接连办了好几场大典,再加上天公不作美,这个冬天是几十年少见的酷寒,放粮免赋等等措施免不了会影响今年的国库收入,户部目前于钱粮上虽然还算不上捉襟见肘,但是治国与治家同理,总要有个长期的打算,不能吃了这顿不管下顿是不是。 基于这样的原因,肖越自上任以来就致力于节流开源,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能少花钱的地方就一定要少花钱,不要说工部,朝廷上哪个部门今年的预算呈文没有被户部大幅度削减,就连内务府的好几处用项都被驳回过,更遑论其他衙门。今日工部的发难可以算是近一年来朝廷各个衙门对肖越这个新任户部尚书带领下的新户部衙门处处卡钱行为的一次总爆发。 景帝端坐殿上聆听殿下群臣辩驳。肖越作为他的钱粮大管家脑中自然有一整盘棋,哪里该用钱哪里不该用他心中都有一本帐,对后来加入的其他各部询问的反击也依然很犀利,而且他还有最后一张免死金牌——穷。这样的辩驳永远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可能分出真正的胜负,后来众人吵累了,从各部的预算回到河工,对治河到底该堵还是该疏又是一番争论。 景帝幼时就坐在这里听他们这样吵,快十多年了,有些人每年的说辞竟然也不知道变一下。听他们吵得实在是太厉害也知道吵不出什么结局,便向旁边站着的司礼内侍打了个手势。 清脆的玉笏声响,终于让已经越吵越兴奋的众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被他们变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场所是朝会的所在地——太和殿,而他们年轻的帝王正端坐殿上观看他们的精彩表演,神情肃穆表情高深莫测。 只要还有点脑子的人马上都反应过来,齐齐跪拜。 “臣等失仪。” 景帝对俯首的众人抬手示意。 “众卿平身吧。春汛迫在眉睫,河工不容有误,然户部挪不出银子也是属实。工部上道折子说一下情况,朕看看内务府还有哪些款项可以挪用。” “陛下圣明。” “陛下仁厚体恤黎民实乃百姓之福。” 对于景帝的旨意,殿下众臣自然是一番感激涕零歌功颂德,至于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则要留待日后细细考查。春汛的事是个大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景帝要是此时有一点偏向工部斥责户部的痕迹,肖越以后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很难坐安稳。不过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是长远之计,再没有想出好的方法之前,也只能先这么凑合。 “这事到此为止。众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吗?” 景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就站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礼部尚书谢正德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二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他要奏的事情是有关春闱的准备情况。 景朝的取士制度沿袭前朝,分为乡试c会试c殿试。 乡试是由各州府举行的地方考试,考试地点在各州府所在地。每三年一次,凡本州官学学员均可应考,分别于八月九日c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考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因考期是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因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会试于乡试的第二年举行,分别在二月初九c十二c十五日举行,考试也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 至于殿试是在会试当年的三月十五由皇帝亲自主持在太和殿上进行。 春闱诸事早已妥当,主试官也是早早就定下,谢尚书的禀告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景帝听听就是,依然在考虑他昨夜想到的问题。 下朝后,景帝让人将柳太傅请到了昭仁殿。 “太傅,您说我朝的取士制度是否存在很大的缺陷?”等柳太傅入座后,景帝将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全盘拖出。 “陛下为何这般说?”朝廷上有很多事都存在缺陷,先帝没来得及做的,太后做不到的很多事都等着年轻的皇帝去完成,不过皇帝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发现了问题让柳泽生不能不感到欣慰,也算不枉他多年来的教导。 “太傅听说过齐远恒吗?” “臣自然听说过。崤山居士,江南名士。” “那么其父齐翰呢?” “一代大儒。” “齐翰齐远恒父子都颇负盛名,却为何始终没有为朝廷效力?就算齐远恒是由于为人倨傲不愿入仕吧,那么其父齐翰呢,传说其人温和端正,忧国忧民,却为何始终游学各地不愿出仕?”虽然景帝对齐远恒没有一点好印象,但这不影响他去仔细思考齐远恒这样享有盛誉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 “那么陛下以为呢?”柳泽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出身寒族吗?” 景朝的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塾。官学是景朝的正统教育机构,其学员分三种,世族官僚子弟可直接入学,富家子弟可出资入学,至于出不起入学费用的寒族子弟必须通过官学的入学考试。官学的学员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也只有他们才能参加乡试。至于私塾,是民间自办的教育机构,其学员不能参加乡试。 官学规模有限,给寒族子弟留下的学员名额就极其有限,这样的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寒族子弟踏上出仕之路。寒族子弟入仕机会太少,以至于很多有才学的寒族子弟为了生计或者为了有一番作为而选择高门巨族倚靠,这是食客清客传统的由来。 “那么陛下决定怎么做呢?” “朕要好好想一想。” 这件事情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动一下就会牵扯到无数豪门高族的利益,就算景帝是君王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朝廷设了个叫民议司的衙门大概算是此事的弥补,等景帝最终下令扩大官学规模则是他真正君临天下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风流 景帝忙于政事的时候,卫衍正在宴客。正月十六,卫家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闹了一整日,明面上没有挑明不过暗地里有一点为卫衍饯行的味道。到了正月十七那晚,几个知交密友在玉澜阁摆了一席真正为他饯行。 玉澜阁是京都最出名的倚红偎翠之地,座下美人云集,个个是花容月貌,软玉温香,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是京都世家公子巨商富贾文人雅士聚会宴客的一个首选去处。 今日这个场子做东的是镇北将军府的九公子孟飞,陪客有瑞安伯府的五公子郑永泰,兵部林侍郎家的小公子林睿,齐远恒齐大居士也忝陪末座。 齐远恒齐大居士就不去说了,单单是前面那几个人,除了家中世代交好自幼相识年龄相仿这些外,性格爱好为人处事上简直是有天壤之别,孟九公子生性大大咧咧c豪爽不羁c好美酒佳酿,郑五公子常被老父斥责为“不学无术c附庸风雅”依然不知悔改大冬天里还要摇着个纸扇装优雅,林小公子平生只爱美人除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宏愿外再无大志,至于我们的卫七公子,嗜武厌文,木讷老实,于某些方面神经粗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且遇事不到火烧眉毛不得不决断的时候很有些得过且过的逃避心态。 这几个性格爱好迥异的人,能聚到一起成为密友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旁人觉得奇怪,卫老侯爷倒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每每对卫衍失望的时候就把那句话挂在嘴边:“整日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宿花眠柳的败家子。” 卫老侯爷在抱怨的时候也不想想,这几位个个都是家中没有继承家业压力的幼子,又兼宠着他们的人有一堆,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也是长辈惯出来的,没有把他们宠成仗着父兄权势在外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恶少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而且这几位,就身份而言的确当得起“纨绔子弟”这几个字,不过好歹能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至于齐远恒齐大居士为什么也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只能说是一个意外了,追根究底的话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也就是隆盛十一年。 当时齐远恒重返京都,与卫衍在聚仙居小聚时碰巧遇上了他们几个,一顿饭还没吃完其他三人已经对齐大居士推崇备至了。用孟九公子的话来说:“与齐兄一起喝酒只两个字——痛快”。孟九公子最恨喝酒的时候唧唧歪歪行酒令的时候输了还要耍赖说了半天废话酒还是没喝下一口的人,齐远恒酒量好酒品更是上佳,在酒桌上豪爽的作风很对他的胃口。在择友上向来遵循“酒品如人品”准则的孟九公子,当下就有了齐远恒这个朋友很值得结交的结论。 卫衍本来就与齐远恒交情甚好,至于郑五公子和林小公子,一向很相信孟飞的看人眼光,自然也没有异议。如此一来,这几个人每次要聚一聚的时候,总是不忘派人去请上齐远恒,而齐大居士亦不以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伍为耻,从来不摆名士的架子,每请必到,也经常会找些很是风流的名目还上一席,如此一来二往,几趟下来,交情就突飞猛进了。 玉澜阁中有二十四个布置精巧极具特色的大厢房很是出名,分别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今日孟飞定的那间名叫“春分”。开席的时候,作为东道的孟飞首先祝词敬酒:“今日略备薄酒给卫七饯行,正好这间房名字叫‘春分’,那么我就祝卫七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月赏尽幽州花’吧。” 若是在四年前,齐远恒也许会有兴趣提醒孟九公子此“春风”非彼“春分”,或者对他剽窃前人佳作之举表示鄙夷,但是有了四年的不堪回首之教训作为前车之鉴,他早就把孟九归入“朽木不可雕”的行列,没心情去废那个口舌,只是同众人一道举杯。 这几个人聚一起,喝酒当然是头一件大事。今日孟飞备下了十几坛“七日醉”,开席前就说好了,今晚除了卫衍可以随意外,大家是不醉不归。“七日醉”是青州名酒,性温然后劲十足,有一醉醉七日之说,故得名。年前孟飞老爹的老下属从青州来京述职,知道这位九公子嗜酒,特地带了三十坛十年陈的“七日醉”来孝敬。 这礼物甚得孟九公子的欢心,不过却让孟母很是罗唆了几句,说到最后甚至连孟父——镇北大将军都有了诸多不是,孟飞为了能让耳根清静,不敢再在家里喝酒,以送人为名直接让人将酒搬到了玉澜阁存着,新年宴客时喝掉了一些,这次把所有的存货都取出来了。 冬日里喝“七日醉”温着喝口感更佳。将“七日醉”倒在银壶里面用小火温着,至表面散发丝丝热气时饮用最为上,再加有红袖添“酒”,伴以丝竹悦耳之声,酒不醉人人自醉,真的是神仙都不换的生活。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夸口要不醉不归的几位都已有了酒意。卫衍明日就要远行,而且一大早还要入宫去辞行,倒不敢多喝,稍微喝了几杯暖暖身体后就换了茶水,倚在软枕上,看酒意上来的几个人闹做一团。 孟飞拉着齐远恒不肯放手,一直在嚷嚷着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要好好较量一番谁的酒量才是天下第一。齐远恒和他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夺回了袖子,开始用近乎哄小朋友的口吻与他对答。郑五公子据说刚才突然诗兴大发,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写他的传世名作,至于林小公子,自然是在逮着美人献殷勤。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感觉了,卫衍闭上眼睛,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有那种纯粹放松的感觉,没有阴谋诡计勾心斗角黑暗阴晦,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显形。 歇了一会儿便意上来,卫衍起身去如厕。完事后没有急着进去,倚在柱后抬头赏月。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亮也是极好的。 “卫大人没喝几杯怎么也醉了?这么冷的天就穿了这么一点不进去在外面抬头望天做什么?” 卫衍正抬头赏月的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齐远恒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然后一件大氅递了过来。 “齐兄是不是还在生气?”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月色或者还有那点酒精刺激了卫衍的脑袋,他突然醍醐灌顶般开窍了。他第一次觉得奇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开始称呼他为“卫大人”,明明在幼时如此交好,几年不见却疏远到这般地步,用那种口吻称呼他为“卫大人”,现在想来,这个称呼很有些负气的味道,似乎齐远恒在用这个称呼发泄对他的不满,想来想去唯一对不起他的只有一件事,“对不起,齐兄。当年我不是有意要隐瞒。” “我没生气。”对于卫衍跳跃似的问话和道歉齐远恒有点招架不住,赶忙矢口否认。相交数年不识对方的身份直到对方要入宫侍驾的时候才发现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小小少年是一介贵公子可以归结为自己年少无知,并非是对方有意隐瞒。日后重逢发现对方有了一班可交心的密友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不知被排到哪里去的时候顿时涌上了莫名的惆怅刻意要用称呼将彼此的距离拉开,但每次碰到了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好吧,扪心自问,齐远恒承认他有点生气,就一点点。 “可是齐兄从来没问过我啊?”卫衍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委屈,谁一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会介绍自家的祖宗八代。不过后来熟识后没说是他的一点私心,在齐远恒之前也曾碰到过很处得来的小朋友,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的态度就大变,或恭谨或疏远,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化才从来没提起过。 “我说了我没生气。” “可是你以前不是那么叫我的。” “你现在不也叫我齐兄嘛?” “那我还是叫你远恒哥哥好了。” “不,你还是叫我齐兄吧。”远恒哥哥?你以为自己几岁,还用叠音?齐远恒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也不叫你小衍了,卫七这个称呼就很不错。” “可是这样称呼显不出我们交情不一样”卫衍有些迟疑。远恒哥哥和小衍这两个称呼是属于他们彼此幼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而齐兄和卫七这样的称呼则流于普通了。 “交情好不好心里明白就好,不用放在嘴里说。还有什么叫我们交情不一样,小心被孟九听到了找你拼命。”有些话彼此挑开来说明芥蒂就全消了。齐远恒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还很孩子气,竟然为那点小事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也对。朋友贵在交心,称呼只是小事。”卫衍想通了,不再拘泥于细节问题。抬头望去,齐远恒也正望着他,彼此相视一笑,前事揭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在此时,空旷的月色中突然传来了若隐若现的琴音。 “美人月下抚琴。”齐远恒做了个手势,挑眉询问卫衍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月下访美人。 “这么冷的天,美人月下抚琴也不怕冻坏手指头?”可惜,某人既无想象力又无浪漫情怀,问出来的问题虽然很是实际但在此时此刻却实在是大煞风景。齐远恒听了这话,说他不是,不说他更不是,暗暗胸闷了半天,到最后只能是打落牙齿合血吞,咽下了自己误交挚友的苦果,自动忽略他的问题,拖了他的手就往前行。 玉澜阁占地颇广,不过这两人对此处俱是熟门熟路,很快穿亭跨院,来到了琴音发出的水榭外。 卫衍对音律一窍不通,不过看齐远恒到了近处却情怯只敢站在廊下吹冷风赏琴音不敢上前搭讪的作态就知道眼前这位月下弹琴的美人琴艺必是不差。毕竟齐大居士一向挑剔,能让齐大居士说一声好已是非常不容易,而让齐大居士自惭形秽不敢上前唐突佳人简直就是天下红雨千年难见一回了。 廊下四面通风,北风呼啸,齐大居士不肯挪窝,卫衍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与他一起吹冷风。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终了,齐大居士又是整衣又是理发,终是鼓足了劲头上前搭讪。 “奴家红玉,见过齐公子,卫公子。”佳人听了齐大居士的自我介绍后隔着水榭对他们遥遥福了一福,在那巧笑嫣然中,卫衍隐约感觉到了春天到来的讯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美人 俗话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况且齐大居士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再兼口齿伶俐出口成章,只是稍微闲聊了几句,红玉姑娘就出言邀请他们到水榭中一聚。 佳人开口他们二人自然不忍心拂其意,再说他们本来就是来月下访美人的,就算佳人不开口,也少不得要寻些由头巴上去,此时见那红玉姑娘相邀,都省了他们找借口的力气,当下满口应下,穿过湖中的九曲长桥到达了佳人所在的水榭中。 这水榭本是四面邻水,因是冬天的缘故,三面都封了起来,只留了一边没有封严实,而且四下里都笼着炭火,甚是暖和,卫衍刚才担心美人会不会冻坏手指头实在是杞人忧天不足为虑。 入了水榭宾客入座后侍女奉上了茶,红玉姑娘则开始弹另一首曲子请他们细品。 卫衍对于音律实在是所知有限,除了几支极其出名的曲子如《梅花三弄》c如《平沙落雁》c如《春江花月夜》,因听得次数实在太多,所以记得个大概外,其他比较少闻的,听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了避免出丑,更是为了避免齐大居士的额角再次抽搐,卫衍很有自知之明地专心喝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 幸好这里的茶水还算不错,否则听着这两人那些什么“抹c挑c勾”,那些何时“进复c退复”的冷僻用语,就算齐大居士的额角没事,他自己的额角倒要抽搐了。 说说笑笑之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很快月上柳梢头,齐大居士佳人在前毫无去意,卫衍却不得不告辞了。 卫衍明日就要远行,齐远恒也不留他,只是起身送了他一段路,最后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到了幽州后做你该做的事,千万不要吃饱了撑的去管不该管的闲事,此次犯事的俱是你家皇帝的亲族,你家皇帝自己都不怜惜犯不着你去多事。” “逆王案”的首犯幽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而此次卫衍要去幽州监斩的诸人或多或少都与今上有些血缘关系。齐远恒敏感地意识到这趟幽州之行对卫衍来说有些福祸难倚。谋逆是为君者的大忌,任何人牵扯在其中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偏偏以卫衍的性格脾气,真的到了某些时候,发生些不该发生的事情的几率是很高很高的。 齐远恒打心底不认为卫衍适合宣旨监刑这份差事,也不知道他家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宣旨监刑,又不是去踏青郊游,当纸上被划去的姓名变成血淋淋的脑袋自头上滚落的时候,卫衍是否禁得起这般刺激。 但是拒不承上恩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这差事也不能不接,现在只希望卫衍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齐兄放心,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的。” 先是皇帝陛下,再是齐远恒,个个交代他不要去做不该做的事,难道笃定了他一定会去多事吗?卫衍苦笑了一下,复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愣了一下。 辞别了齐远恒后卫衍又去与孟九等人话别,少不得被狠狠灌了三大杯才安然脱身。“七日醉”口感温和但是后劲十足,卫衍先前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又被灌了几杯,等出了玉澜阁的大门,被冷风一吹,禁不住酒意上涌,步履略有些不稳,随身伺候的人见他这副模样,自然不敢再让他骑马,当下又折腾一番备了软轿,才小心扶他入内。 卫衍酒品极好,就算是喝醉了也是不吵不闹,只会安安静静地睡觉。况且他此时只是微熏,离大醉还很远,脑袋很是清醒,只不过手脚略有些发软无法使力。这种状况骑马确实不太妥当,所以他对随侍众人的安排并没有多大意见,入轿后觉得有些疲累,便开始闭眼休息。 玉澜阁与卫府隔着四五条街,这段路俱是先前众人走惯的,也就是月前卫衍突然被皇帝陛下宠信起来常在宫中留宿才没空来这里游玩,如此这般,该怎么回去众人都是熟门熟路,当然用不着卫衍操什么心。 京城的大街修得极是平整,再加上八人大轿用得都是有经验的轿夫,卫衍在阵阵微微的摇晃中意识开始模糊,走了一段路,轿子似乎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晃动,他就这样在晃动中沉沉入眠。 景帝知道卫衍今夜去玉澜阁的时候只是稍微有点不悦。 那时候追花逐蝶寻花问柳用银子捧些欢场优伶名伎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京城倚红偎翠之地颇多,玉澜阁则是此中佼佼者。有权有势者将此作为茶楼酒肆之外的另一个消遣之处,富贾商贩将此作为生意商谈的首选之地,士林名士将此种行为赞作“风流”而非“下流”,就算是贫苦无依的穷寒人家,也少不得存着攒了银两发家致富后要去玉澜阁一掷千金遍亲芳泽的念头。 此等风气之下,要求卫衍从此修身养性不再踏入烟花之地显然是一个非常不现实的要求,若卫衍真的这样做了,如此异像恐怕很快会成为京城流言蜚语的源头。故此,景帝虽不满卫衍出入玉澜阁,倒也没下令不准他去,何况他也清楚,卫衍就算再愚笨,成了他的人后,去那里最多也就喝喝花酒,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召人伺候。 本来他是如此地笃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笃定却在慢慢崩坏。 今日宴客的赴宴的俱是玉澜阁的常客,所谓的常客,当然不可能每次去都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在玉澜阁中熟识的姑娘肯定不在少数。清醒的时候应该是不敢荒唐,但是到了酒酣情浓之时,兼有一班狐朋狗友在旁起哄,熟识的女子又在身旁含情脉脉小心伺候,那种情况下,会发生点什么都不用多想就能明了。 景帝一夜不见他就有点想念,知道今夜有人给他饯行,偏偏又怕阻了他的兴头,给人的命令是等他出来了才悄悄将他接入宫中,到了此时就算越等心情越差,也只能干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终于等来了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卫衍带着满身酒味满身脂粉味睡得正熟。景帝忍着不快剥了他的衣服将他身上的味道洗得干干净净。期间卫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人来,懵懂着望了望他就闭眼继续酣眠。 卫衍在他面前始终是拘谨的,除了被□□逼得无处可逃时才会有片刻的失态,平常时候永远都是战战兢兢的拘谨模样,像现在这般乖巧这般毫不设防地躺在他的面前倒是第一次,再加上景帝早就仔细查看过他身上并无不妥的地方,刚才累积的那些怒气也就渐渐消散了。 “和个醉鬼一般见识,朕好像也变笨了呢。”景帝轻轻笑着,将卫衍亵衣的带子拉到腋下系好,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准备躺下来歇息,突然,听到他嘟囔了四个字。 卫衍做了一个梦。梦中好像是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的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被窗外的知了吵得头晕脑涨,趴在书房的案上昏昏欲睡。 书房里面除了远恒哥哥坐在他的身边翻书外,没有其他人。齐伯父那天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因为天气炎热,负责照顾他起居整天在他耳边啰里啰唆这个也不准做那个也不准做的长随们也不知道躲到哪里逍遥去了,所以卫衍偷懒得很安心嚣张。 反正他不会的功课有远恒哥哥教,他字写不完有远恒哥哥帮着抄,他挨训的时候有远恒哥哥陪着他一起被训。只要有远恒哥哥在,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一切都会妥当顺遂的。 那个夏日似乎特别特别热,他没睡多久就出了一身汗。正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有人帮他脱了衣服,给他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最后对他又搂又抱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书房里没有别的人,照顾他的自然是远恒哥哥。远恒哥哥那日不知为何没有束发,散乱的发丝擦过脸颊带来痒痒的感觉,他忍不住叫出声来:“远恒哥哥。” 被摇醒的时候卫衍还是有些糊涂,“七日醉”的后劲上来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明明那些话他都知道,却不明白那些话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而眼前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的人为何要这样生气。 “远恒哥哥?你的远恒哥哥也会像朕这样抱着你吗?还是说他早就这样抱过你了?” 也许,他的没有反应让对方更是生气,等卫衍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的衣襟已经被撕开了。 材质上乘的锦缎撕开的声音清脆响亮,卫衍在裂帛声中回过神,反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让他继续往下拉。抓住衣襟的手却忍不住在哆嗦,不是害怕,而是出于愤怒,愤怒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陛下自己失德,难道以为天底下的人个个如他一般有此恶癖吗?他与远恒哥哥之间明明只是纯粹的兄弟之情,皇帝陛下怎可随意侮蔑?皇帝陛下又是凭什么这般质问羞辱他? 卫衍无声的愤怒沉默的反抗让景帝的火气更大。从开始到现在,卫衍并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卫衍的反抗向来是节制的,是很有分寸的,那种反抗,与其说是反抗,对于景帝而言,完全可以视作半推半就的情趣。平时只要威逼一下就会乖乖屈服的人,偏偏在手脚发软完全处于劣势的时候拼命反抗起来,景帝心头的怒意越来越盛,手底下也渐渐失了轻重。 远恒哥哥,叫得这么亲热,还敢骗朕说只是自幼相识交情甚好,那么现在呢,因为你的远恒哥哥所以不愿意被朕抱吗?妒火焚烧的男人是没有理智的。景帝带着那样的愤怒撕开卫衍的亵衣将他的双手绑在床头,然后从后面压制着他撕开了他的亵裤。本来后背位因为卫衍的不习惯,他绝少采用,但是压制拼命挣扎不肯听话的对手,后背位却比较容易使力。就算如此,等到将他剥得干干净净绑起来任他享用,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等到尘埃落定,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俯卧在身前,脸深深埋在软枕中看不到表情,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握着的拳头都表明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看着这一幕,景帝刚才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开始重新归位,抓住他的拳头示意他松开手掌,然后俯下身,沿着卫衍的脊背一路吻上去,最后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低声命令: “认错,求朕。”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真的把他怎么样,只要他肯认个错服个软再好好地用身体哄哄他,这事就算过去。 景帝自觉非常宽宏大量,可惜身下的人偏偏拒不肯承恩。 “敢问陛下臣何罪之有?”卫衍反问道。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皇帝竟然要他认错,那么他倒要好好问问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听了这话,景帝不怒反笑。酒后的反应大概才是最真实的反应,所以卫衍敢反抗,敢反驳。可惜,就算知道他现在是半醉着,他也不打算轻饶他。单单是“远恒哥哥”这四个字,就值得他大动干戈和他好好算帐。 景帝松开卫衍的手,将他翻了个身,半跪在他腿间,平静地宣布:“朕会让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朕保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较量 伴随着这话,高大的身体慢慢压下,动作并不急迫,却带着势在必得的俨然之意,皇帝陛下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也在昭示着接下来的惩罚必定会惨烈无比。 卫衍坚持自己没错,不愿示弱,瞪着眼睛不肯闭上,直直盯着皇帝陛下的眼睛,或许是酒后壮人胆,嘴巴里面更是冒出了他清醒时绝对不敢说出来的话:“陛下不是说等厌了就会放了臣吗?到底什么时候陛下会对臣厌倦?到底要怎么样陛下才会对臣厌倦?” 记得皇帝陛下曾经说过只要他厌倦了就会放了他,那么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厌倦?还有他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对他的身体如此执着以至于在盛怒的时候都不是下令将他拖出去杖责而是打算在这榻上身体力行地责罚他? 卫衍极有自知之明,他的容貌他的品学他的性格甚至是他的身体绝对没有好到让皇帝如此爱不释手,那么皇帝陛下如此执着于这俱身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知道了那个原因,是不是就有了从这不堪的牢笼脱逃的希望? “很好,很好,卿总是会给朕带来惊喜。”景帝怒到了极点倒是平静了下来,对于身下的这俱身体如此放不开手的原因他也想过,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答案,不过这不妨碍他运用言语这项利器来报复卫衍刚才的挑衅,“到了该厌倦的时候朕自然会厌倦的,卿放心,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卿哭着求朕临幸朕也提不起那个兴致。” “陛下这么说臣就放心了。”卫衍心里想他从来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明明知道那些话会让他今夜更加凄惨,还是不住地从嘴巴里面冒出来。 “朕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也会逞口舌之利。”对于这些火上浇油的言语景帝自然不会客气,“你知道吗?每次朕看着你那口是心非的模样,朕的兴致就特别高昂。” “臣没有口是心非。”卫衍不解,他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过?他明明一直心口如一地抗拒着此事怎么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他就成了口是心非的小人? “还说没有‘口是心非’?”景帝笑着反问。 卫衍看到皇帝陛下嘴角促狭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慢慢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事情变成了一场较量。 “乖,不要忍着”景帝心里暗暗骂着卫衍这个自讨苦吃的笨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哄骗的口吻。 本来应该是他不让卫衍舒服,威逼着他哀求他认错才能放过他,但是现在情况完全倒了个,卫衍在自虐,而他这个刚才明明扬言要好好惩罚他的人却在哄骗他不要这样做。 那种感觉非常不爽,景帝对自己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还能用那种近乎诱哄的语气表示十二万分的敬佩,不过,他相信卫衍再敢继续执拗下去他隐藏的怒气很快会全面爆发。 “臣没有错。”卫衍喃喃轻语,手掌死死攥紧,用掌心里面传来的刺痛让自己的脑袋保持一丝清明,不肯就此陷入欲望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他为了少吃些苦头曾经在这榻上屈服过一次又一次,他为了追逐身体的快乐曾在皇帝陛下的面前无数次低头哀求,但唯有这一次不行。若他低头屈服就是承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责,若他任身体沉湎于欲望就是证实了他就是皇帝陛下口中那个“口是心非”的小人。 “卫衍。”当景帝掰开他的手指看到布满红印的掌心终于还是爆发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明日出发去幽州?再继续这样不听话,不要提什么幽州,朕直接让你躺上十天半月。” “幽州?”卫衍茫然地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似乎有汗滴滑进了他的眼角,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依稀还是可以看到皇帝陛下震怒的神情,“臣没有错。” 看着那双决绝闭上的眼睛景帝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要他下得了手,他的确可以如自己宣称的那般让他躺上十天半月,一次真正惨烈的教训绝对可以让他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问题是他连卫衍自己折腾自己都觉得心里很不爽,哪会真的下得了狠手让他吃尽苦头。 所以这话,也就是威胁威胁他罢了。而卫衍那决绝的态度任他处置的模样摆明了是不怕他的威胁,一时半会儿倒真的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好了。 “算了,朕不和酒醉的笨蛋计较。”好不容易,景帝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再继续和他折腾下去,这天都要亮了,“朕不要你认错了,你也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臣没有错。”卫衍睁开眼,一字一句地重复。 “好,你没有错。”卫衍湿漉漉的眼睛中依然是执拗和坚定,不过景帝既然已经给了自己卫衍是醉鬼他不和他计较的台阶自然不愿再为此生气,顺着他的话头哄他。 “臣没有口是心非。” “好,你没有。” “臣” 下面的话被堵住了没能说出来,再后来,就是些呢喃之语,很快消散在夜色里,终不可闻。 如此这番终又是折腾了半晌才歇下,不过景帝在朦朦胧胧之中隐约觉得身边的人睡得极不安稳。 卫衍向来睡得很沉,特别是被他折腾得狠了后一沾枕就会睡死过去,并且睡相老实,睡下的时候若是抱在怀里醒来时肯定依然会乖乖待在他的怀里,从不会翻来覆去地闹腾人。但是今夜他一开始是嫌热,抱着睡了一会儿就挣开了他的怀抱要一个人睡。一个人睡也就罢了,没过多久就开始不停地翻身,脑袋也移来挪去似乎放哪里都觉得不舒服。 景帝在他不停翻身的时候就醒了,探了下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安下心来,然后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动静,看他像只耗子般悉悉索索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自己的窝好笑之余估摸着他可能是喝多了要起夜,便伸手推醒了他。 等他醒来后才发现了不妥。卫衍先是懵懵懂懂坐起身来半天没有动静肯定是刚醒来还摸不着头脑,后来跌跌撞撞地踩着他的手向外爬大概是还没有清醒,但是这一头往榻下栽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景帝见他跌下去,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拖住了他,唤人进来伺候他解手。等伺候的人进来掌灯后,景帝细看之下不由得着急起来。 高庸是在四更刚过的时候被小内侍叫醒的。作为自幼照顾皇帝长大的老奴,皇帝体恤他辛苦,再加上他也带出了几个伶俐的徒弟,他已颇有些时候不在皇帝的寝殿值夜了,不过若皇帝那里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他们多半还是要叫他去处理的。这个时候来叫醒他,显然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匆匆穿戴的时候听来叫他的小内侍说了个大概的情形,到了寝殿外面内侍宫女们值宿的外殿,他的二徒弟福祥又上来细说了一番原委。 “刚才陛下起夜,不知发现卫大人哪里不妥,突然要宣太医,卫大人拦着不让宣。陛下正在那里发脾气呢,师傅您快去劝劝。” “伤着了?”皇帝不喜欢旁人碰触卫大人,事前事后都不许人经手,不过这盥洗的一应用具都是心腹内侍们准备收拾的,只要留个心眼自然可以估摸出来皇帝有没有把人伤着。 “看样子是不曾。”福祥摇了摇头,昨夜虽然一直隐隐听到哭声,但并不凄厉,想来只是陛下例行的作弄,事后收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再说若昨夜真的伤到哪里,以皇帝当前这副紧张的劲头,不可能拖到现在才要宣太医。 高庸进了内殿就听到皇帝陛下的训斥声,夹杂着一两句沙哑的辩驳声。 “你这个不懂变通的笨蛋。昨夜朕在气头上,要你认错你乖乖地认个错不就完了,和朕拧着干有你好果子吃吗?好好好,朕知道你委屈。有什么委屈不会等朕气消了再慢慢和朕说吗?现在好了,弄成这样,还不赶快让太医给你瞧瞧” “臣没事。” “都这样了还叫没事,要怎样才叫有事?” “臣真的没事。” “先让老奴瞧瞧,陛下再决定要不要宣太医吧。”高庸对于皇帝这些小孩子赌气似的话暗暗失笑,若卫大人太懂变通,皇帝恐怕未必会这么喜爱吧。 “高庸你来得正好,快替朕瞧瞧要不要紧?”景帝看到高庸出现在眼前,赶忙唤他上前。 卫衍听到有人上前的声音忍不住将脸往里侧。 昨夜太过丢脸,虽然在这榻上被逼到流泪是常有的事,但那些源于快感的液体与昨夜因委屈而流的液体毕竟是两回事,昨夜到了最后他根本是控制不住自己,多日来受到的委屈在那时候全部决堤,甚至连小时候被猫抓被狗追不知哪辈子的伤心都冒了出来,到最后哭得不辨东西,甚至连皇帝陛下在他耳边不停地说“都是朕不好”这样的幻觉都出现了。 尽情发泄的后果就是醒来后眼睛肿得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皇帝陛下发现了竟然大惊小怪要召太医,干脆写份诏书诏告天下岂不是能更快闹得人尽皆知? 卫衍是这样想,不过景帝才不管他觉不觉得丢脸,对他明明不舒服还不让太医来诊视的行为早就一肚子火气,见他侧了脸不肯给高庸看,当下也不多话,硬捏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转了过来。 “不碍事,冷敷一下再睡一觉就会好的。”高庸一看卫衍的情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摇头,想来陛下这次是真把人欺负惨了,这一位才会是如今这番狼狈模样,“天还早,陛下再歇会儿,就让老奴来伺候。” “不用了,你下去吧,让人赶紧准备东西。” 本来兵荒马乱的寝殿因为这句话重新有序起来。 冰冷的湿巾盖在眼上,被体温捂热,撤下,又重新换了一条盖上。室内很安静,只有小内侍偶尔绞动布巾的水声响起。祥和安静的气氛让卫衍渐渐有了睡意。 “卫衍,睡着了吗?”过了很久很久,卫衍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传来,很远又似乎很近,“卫衍,只要你以后乖一点,朕不会亏待你的。” 被窝里,刚刚摆弄过湿巾的手掌还带有彻骨的寒意,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卫衍本想抽出手来的,但是皇帝陛下后面的那句话却让他迟疑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已经十指交缠被紧紧握牢。 “当然,还有你们卫家。”景帝说这话时语气中是说不出来的从容镇定,似乎笃定了卫衍不会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随意 不管怎样波折重重,卫衍终于还是在正月十八那日踏上了去幽州的行程。对于这个结果,有些人喜有些人忧还有些人忧喜各半,当然更多的人是不痛不痒毫无感觉,单单是因人而异。 皇后谢氏本以为那人走了,皇帝陛下必不会再像月前那般继续冷落后宫,当夜就命人小心打探皇帝陛下准备去哪宫歇息,等消息来了后,她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 “陛下没有翻任何一名妃子的牌子依然独宿寝宫。”来报的内侍小心翼翼禀报这个他从彤史司打探来的消息,偷偷瞄了一眼皇后阴晴不定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悄声退后跪在暗处,生怕一个不小心皇后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皇后听了这个消息本该喜的,自从那人上了龙榻后,逾月以来,皇帝陛下除了按例宿过她的坤宁宫外,不曾宠幸过任何一名妃子。这从好的方面可以说皇帝陛下就算再荒唐依然对她保持了几分敬重,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总是让人极端地不甘心。她想了又想,终还是让人摆驾乾清宫。 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与皇帝所居的乾清宫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这高高的宫墙是后宫与外廷的天堑,除了皇后之外后宫的妃嫔没有旨意就算想来乾清宫请安亦是不可能。 据说在前朝的时候这乾清宫也应算是后宫的一部分,但是景朝开国后,高祖为避免子孙后代耽于美色荒废政事重蹈前朝覆辙,特意将这乾清宫从后宫分了出去,又留下一堆祖制避免子孙后代夜夜笙歌无心朝政,后宫妃嫔不准留宿乾清宫的规矩就是从那时候而来,当然皇后依然不在此例。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祖宗家法摆在那里,历代继位的君主还是能找到办法规避这些规矩,强势者直接修改起居注房事存档,懦弱者也能暗渡陈仓,妃嫔不准留宿还有未受封的宫女,身为王者就算再不济却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委屈自己。 这一代的景帝自然也是个不肯委屈自己的主,况且他的母后皇朝最有权力的女子当今太后也从来不愿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方面受委屈,只要他没有荒废政事,对于他在这方面的荒唐行事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他实在太过胡闹的时候才会隐讳提点几句。 鉴于此,年轻的皇帝陛下胡闹的次数绝对不在少数,皇后风闻也不是一次两次,皇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次她总是绷紧了一根弦不肯稍有放松。也许,她那发自内心的危机感,仅仅是身为女子的第六感在作祟。 皇后的风辇进入乾清宫的时候那里果然还是灯火通明,出乎她意料的是,皇帝陛下真的是在忙于政事。 “臣妾听闻陛下最近忙于政事,特地准备了些宵夜,望陛下在操劳国事的时候也要当心龙体。”皇后请安后,接过宫女手中的冰花杏仁燕窝羹,亲手捧上前去。 “皇后有心了。”景帝离开堆满奏折的案牍,拉着皇后在旁边休息的榻上落座,着实温言安抚了几句,恍若多日前在昭仁殿的不快根本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过他虽然态度温柔语气可亲,最后依然无视皇后眼底的渴望,以夜深露重为由打发高庸送她回宫。 这一夜,景帝起居注上的“独宿寝宫”没有掺杂一点水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晚上,连太后都被惊动了。这偌大的宫廷数万人的心思只围绕着一个人转动,这个人的一点点异动都会引发四方关注。帝王无私事,事关皇帝的时候哪怕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国事,更何况是皇帝的房事。 夜夜笙歌荒废朝政固然不行,勤于政事冷落后宫亦要让人担心。某种意义上而言,皇帝是这世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这世上最没有权力随心所欲的人。 “陛下是身体不适吗?”太后自然知道前段时日皇帝的“勤于政事冷落后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但如今人都不在跟前,皇帝却依然独宿寝宫,由不得她不担心。皇帝正值那方面需求最旺盛的年纪,如此清心寡欲让她只能联想到是不是身体不适。 “母后不要担心,朕只是为几件政事烦心一时提不起兴致。”景帝为政事烦心是事实,对房事提不起兴致也是事实,不过这两个事实之间并无因果关系,但是他硬要将这两个事实凑成因果论,鉴于无人是他肚中的蛔虫,当然也就没有人敢反驳说不是。 “陛下是在为恩科的事烦心?” “是。世族反对朕心中有数,朕没有想到的是连寒族出身的官员也会反对。”前面说过景帝虽然对齐远恒本人非常看不惯,但是这不影响他思考齐远恒此类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思考了两日后他在朝会上下旨以后会试加一场面向寒族的恩科,没有想到此令一出就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陛下的恩科却将他们的辛苦全部抹煞,难怪他们心里会不平衡。这恩科历朝都有,不过本朝只在高祖的时候起用过。那时多年征战,朝廷人才凋零,又兼高祖要安抚前朝旧臣才会举办,后来政通人和百事顺畅后就弃之不用了。群臣反对自然是有反对的缘由,陛下也不要操之过急,若有空不妨去听听民间的声音。” “母后?”景帝听到民间这两个字,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元宵节私自出宫的事情被太后发现了,太后此时提起是不是要找他秋后算帐。不过仔细观察太后的神色,又不像。 “虽说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陛下九五之尊的身份不该以身涉险,但陛下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光凭暗卫的密折汇报,自己对民间诸事一无所知的话,难免会闹‘何不食糜’的笑话。哀家以前不准陛下私自出宫是因为陛下那时候还年幼难免会偏听偏信。现如今陛下已经长大,诸事有了自己的主张,偶尔出宫去了解一下民心民情也是很有必要的,不过万事必须将自身的安全作为第一考量。” “朕明白了。”景帝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无论他们母子间的芥蒂到了何种程度,他的母后是他帝王之路上的第一位老师,也始终是最重要的一位老师。 如此这般又过了四五日,景帝接到了卫衍的请安折子,暗卫的密折也紧接着送了上来。 卫衍的请安折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先是躬请圣安,然后交代了一下他们已经行到何处,最后自然是躬请他在操心政事的时候不忘保重龙体。景帝怀疑这样的请安折子有一个固定的格式,除了中间那段空白自填外,其他的部分都是一模一样。这种请安折子他向来是随意翻翻就扔到一边,这次难得很有兴致地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至于暗卫的密折就有趣得多了,比如说卫衍如何在船舱里面躲了两日才敢出来见人,比如说卫衍一天吃几顿饭,比如说卫衍何时歇息何时起床等等此类琐事不一而足。 高庸进来送茶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他的主子嘴角的笑意,悄声把茶盏放到他的手边又退了出去。主子心情变好,身边伺候的人也就松了一口气。 有了太后的支持,景帝的出宫游玩顺便考察民情就方便了不少,虽然沈莫沈大统领依然沉着他的黑底脸,这个不许那个不准列了一大堆规矩,景帝当着沈大统领的面当然一一答应,不过一转身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这日没有朝会,景帝在午前就带了人出宫,身边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外没有闲杂人等,在京城各处晃了晃了解一下民生民情后决定找个地方用午膳。京城最好的酒楼当数醉仙居,不过这几日会试将近,京城里面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州府的考生,茶楼酒肆皆是济济满堂,那大冬天里满场乱扑腾的折扇晃得皇帝陛下头晕,便舍了这些热闹的地方一门心思要找个安静的所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街头晃荡了半天直晃荡到饥肠辘辘的一行人终于在某个巷子的深处找到了一家安静的茶馆。这家茶馆隐在巷子深处,门面不大,里面占地倒不小,布置也还典雅有趣,竟然生生用人工之力在里面布置出了一个江南园林的格局,除了大堂雅间外,院中的廊下亭台中也隐隐安排着座位。 茶馆虽不卖酒菜好歹卖些点心,景帝看里面也不算嘈杂便不再挑剔率先入内。可惜他们来得不巧,院中的座位与雅间均已客满,只剩楼上的大堂还有些座位。 楼上比楼下要安静许多,靠窗的地方更是没几个人,除了楼上的茶要比楼下贵十文外,天气尚冷也是原因之一。落座后,景帝要了一壶“雨前清明”,又要了几碟各色点心。待茶点上来,左右试过后,他尝了尝,“雨前清明”倒是真的“雨前清明”,可惜是去年的,不过这里的点心做得还不错,不比宫中的御厨手艺逊色,等卫衍回来后不妨带他过来尝尝。 楼上虽说安静,到底还是茶馆,比不得他身边这几桌个个说话悄声细语,唯恐惊动了主座上的皇帝陛下,渐渐地各处的声音便传进了景帝的耳中。眼看着随侍身边的左右脸色越来越白,景帝倒是笑了起来。 这茶馆很是有趣,不过若是有了非议朝政的罪名,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得下去? 右方一桌几位书生正在讨论景帝前几日提出的恩科一事。 “说是说得好听,由地方上举荐有贤能之人参加恩科,谁贤能谁不贤能还不是当官的说了算,到最后恐怕又是人情开道银子铺路。”书生甲忿然。 “兄台此言甚是。那些贪官连会考都有空子钻能发考试财,碰上这样的机会还不是大捞一把。”书生乙附和。 “一开始大概不会这么糟,不过长此以往肯定避免不了。况且这恩科对于辛辛苦苦考上了官学的生员不公啊。”书生丙感慨。 “那位果然还是太嫩”书生丁做了总结。 听着这席话,再细细辨别,这茶馆中的茶客口中个个离不开国事朝政,今日陪着景帝出行的众人大冬天里面冒热汗,不在皇帝这桌的还敢用衣袖偷偷擦擦,在皇帝这桌的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自处。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又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妄谈国事非议朝政?而且还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批评皇帝陛下的举措?难道就不怕皇帝陛下勃然大怒之下血流成河? 随侍众人战战兢兢,不知情的茶客依然在那里洋洋洒洒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那个被批得一无是处的人倒是老神在在悠然品茶。 齐远恒从雅间出来就看到了那几桌人,旁边众人的难看脸色与中间那人的悠然自得如此明显的对比第一时间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底暗呼一声“麻烦”,召来跑堂吩咐了几句,整了整衣裳走上前去。 这家茶馆其实开了已有一段时日,一开始其主人只是想弄个地方方便至交好友聚会,故找了个巷子深处的清静之地,却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渐渐地此处稍有了点名气,成了京都文人雅士聚集的一个所在。前段时日因为里面翻新,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歇业,却不料年后才开张数日就迎来了眼前的“煞星”。 齐远恒一边走一边心头苦笑,觉得茶馆的主人该去庙里烧香拜佛才行,不过想去烧香拜佛也要过了眼前的这一关。齐远恒不是傻子,那日初见就明了这位“黄公子”必是身份尊贵,虽换了衣衫隐了身份,但那气势那神情以及虽然尽力掩饰但是言语间总是命令口吻的习惯却不是能轻易改去,况且能让卫衍在整个灯会上始终用身体挡着人流护着安全的会是什么人不用多说他就明白了。 那日一时兴起,与他针锋相对了几句,在灯会上猜灯谜的时候也是就当不晓得他的身份没有让他几分,原以为不会有再见的时候,没想到才短短数日又能碰头,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么麻烦的身份,以及细听了几句众人在议论的话题,齐远恒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若不是他与茶馆的主人有几分交情,若不是这个地方待着比较逍遥适意,若不是怕眼前的这位主一怒之下后果堪忧,他真的不想去趟这番浑水。 亲爱的读者们,下面有一章节操作失误出现问题,因为v章不能删除,请注意标题提示跳过该章节不要购买,非常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一(n_n)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