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故国梦》正文 故事背景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寂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词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数百余年前,天下为皇甫氏一统。然则武皇帝崩逝世后,政治混乱,国力衰落,皇族内部派系林立争斗不休。最终,皇甫氏其中一支胜出,继任皇位,执掌国家大权。皇甫氏其余一支被迫远遁,逃避追杀,因被钟羌高皇帝所救,从此归顺,在大溱朝中居于高位,成为大溱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皇甫氏另一支因不服当政之人,盛怒之下,去其“皇甫”姓氏中的皇字,自称甫氏,归隐山林田园间。 五十年后,江山巨变。皇甫氏一垂髫小儿即位,却被掌握着军政大权的大臣所杀,皇甫氏终失天下,在新皇帝对皇甫氏近乎灭族的屠杀下,部分皇甫氏族人归顺新皇帝,越朝新皇帝为显示仁慈,将归顺之人封为王侯,却无任何实权,且时时被监视。 五十年来,江山风云变幻,江山再次易主。钟羌族在推行汉化后国势突飞猛进,攻入越朝国度,越朝险些灭国,越朝东逃,最终溱越两国东西并立于世。 彻底丧失政权的皇甫氏不甘心失败,五十年来卧薪尝胆运筹帷幄,归顺在越朝下的皇甫氏与归隐山林田园的甫氏戮力齐心,最终推动越朝内皇子造反,国内大乱,溱朝趁势灭掉越国,一统天下。而潜伏于大溱国内的皇甫氏与甫氏人马,再次联手翻云覆雨,终将皇甫氏捧上皇帝宝座。 三千里江山如画,大溱后裔一样不甘心政权旁落,集结势力与皇甫氏展开争夺,群雄逐鹿,江山晦暗,风云变色,天下生灵涂炭,归顺大溱的皇甫氏一族眼见惨绝人寰的一幕幕,有感于皇甫氏夺权过程中手段毒辣卑鄙,无所不用其极,也深知皇甫氏气数已尽,最终帮助大溱后裔明君登上皇位。 三姓人氏争夺江山,英雄人物辈出,也有不知多少人无辜丧命。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可当江山已然离自己远去注定为他人所有,是否还要如此执着,非要倾其所有将其夺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章 聚会 大溱永平三年,此时正是暮春三月时节,到处一派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象。 这日午时,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骑在一头白色的高头大马上,独自奔驰在高阙城的翊善街,道两旁的店铺栉次鳞比,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少年生怕撞到行人,轻轻拍了下胯下白马,那马甚有灵性,竟立时慢了下来,眼见前面人烟更是稠密,只得翻身下来,牵马步行。 那少年来到一座茶楼前,见楼上挂着一个黑底金字的招牌“大夫居”,便把白马系在门前马桩上,早有店伙计抢出来,迎着少年进茶楼中。那少年一壁走,一壁想着,这茶楼的名字倒甚是素雅,可偏生是黑底金字,又俗气得紧。 谁知一进茶楼,更是被里头的装饰唬了一跳,地上铺着深至脚踝的金黄毡毯,毯上绣着天上的日月星辰、地上的河流湖泊,花纹无不繁复至极,却活灵活现,墙上挂着一面面铜盘,四周摆放着色泽艳丽的花瓶,上面最多的图案竟是一只只蓝色的眼睛,那少年知道这是大食人传说的女神美杜莎的眼睛,可以驱邪避灾,为人带来幸运。 店伙计引着少年来到一处靠窗的雅间,推门进去,里面早已有两个少年等候在内,见他进去,一人马上站起来相迎,另一人却仍是大大咧咧地坐在远处,把手中的草莓往嘴里一扔,无奈地道:“阿恪,你可真是个大忙人,这般难请!” 那少年名唤皇甫恪,父亲皇甫琛是皇帝宇文瓒亲封的一品侯爵,曾率领大溱国最精锐的北府兵驻守大溱北境,更是皇帝长妹浈阳长公主之驸马。 皇甫恪听呼延昭如此调侃他,也只好无奈地笑笑,尹贺弗白了呼延昭一眼,对皇甫恪道:“别理他,先坐吧。” 尹贺弗是大司空尹彦恭之子,母亲是皇帝次妹湖陵公主,算起来,两人还是姨表亲。呼延昭虽跟两人没有亲戚关系,可也是岐阳侯唯一的儿子,皇甫恪与他二人从小相识,说话做事从无顾忌,自然不会计较他言语上的调侃。 皇甫恪依言在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旁坐下,四下打量着,见这屋子很是阔朗,屋顶吊着几盏六角琉璃花鸟玉纹宫灯,墙上不知是哪位画师绘制的山川社稷图,倒是颇见功力。呼延昭见他一直在四处看,对皇甫恪说道:“别看了,知道你喜欢这些,贺弗特特选了这间。” 皇甫恪一笑,这时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方盘,上面蒙着纱罩,皇甫恪扫了一眼那人,看他穿着,倒似乎是茶博士。那人放下方盘,打开看时,却是四碟小巧糕点,裁松饼、紫苏糕、虎眼糖与姜梅丝儿,那人冲三人微微一揖,道:“三位爷要吃什么茶?” 呼延昭道:“他们俩我是不管的,我只喝马茶。” 尹贺弗轻笑:“我俩要壶雨前龙井即可。” 茶博士依言退下,呼延昭拈起一块紫苏糕送入口中,说道:“好香甜!说起来,这汉人的吃食确实精致,比咱们钟羌人的强多了,也难怪你俩喜欢汉人的东西。” 俩人但笑不语,呼延昭又道:“阿恪,这三年你父亲赋闲在家,对你的管教倒是越发严了,以前你虽也要念书,可到底能时时见到,如今见你一面比见翙儿更难哪!” 皇甫恪眉头皱了起来,尹贺弗则直接斥道:“阿昭,还是这个老毛病不改,咱们虽与陛下一同长大,可到底尊卑有别,你怎能在背后直呼陛下的名讳?” 呼延昭吐了吐舌头,“我老是忘掉,是兄弟的话,就千万别出卖我,别传到陛下耳中去才好。” 尹贺弗调侃道:“你可是陛下亲封的岐阳侯,封邑两个县,眼下是咱们兄弟里头最有钱的,今日这顿还是你请的呢,我们哪敢去陛下面前告你的刁状?” 皇甫恪接着道:“说起来,还没为昭儿好好贺一贺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只是国孝还在,我们不能饮酒,只能吃吃茶了。” 呼延昭哼了一声,“你们成心寒碜我不是,什么陛下亲封,不过是承袭了我爹的爵位罢了,说好今日只是咱们兄弟一起聚聚,谁也不许再提这个。” 尹贺弗说道:“阿昭,我听说陛下还要封你个官职,你怎么都不问问是什么,就辞了呢?” 呼延昭又拿起一块虎眼糖扔进口中,边嚼边说:“你可别坑我了,我可不想为了那个劳什子官职,天天早出晚归,还要处理没完没了的公文,小爷才不遭这罪呢,哪像那个伏夔,陛下封了他个兵部侍郎,他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哪有我们这么逍遥。” 正说着,那茶博士又端着个方盘走了进来,打开方盘,放下两个茶壶和三个茶盅,给三人满了茶,方退了出去。 呼延昭吃了一肚子甜东西,正想找东西解解渴,见茶来了,二话不说,拿起茶盅就一口闷了下去,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这马茶做的倒是道地。” 尹贺弗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这家茶楼新开没多久,老板是大食人和汉人的混种,是以这茶楼既卖汉人的酒水,也卖钟羌大石的吃食,味道不错,生意一直不错。” 皇甫恪心下恍然,难怪这茶楼的装潢如此不伦不类,竟原来是这个缘故。 正想着,就听窗外一阵轰然大笑,跟着是又是一阵如雷掌声,还夹杂着声声叫好,呼延昭最是个喜欢瞧热闹的,立时起身打开了窗户看个究竟。 原来茶楼对面的街上摆了一个桌子,桌子上摆着一面小羯鼓,桌子后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弱汉子,身上一件蓝布长袍已洗的隐隐泛白,瞧模样是个说话人,就见他左手上的两片梨花木片碰了几下,右手中的竹棒在鼓上一串声地敲,说道: “方才在下说到皇甫元帅率人从地道撤出后,黑骑军自以为胜利,就大摇大摆地占据了整个营寨,殊不知,皇甫元帅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呢。就听‘砰’一声,火箭炮腾空而起,漫天银花飞舞,一支支火箭像飞蝗一样扑天扑地地射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2章 偶遇 正自说得口沫横飞,就听隔壁窗子里一个娇嫩的声音斥道:“我在这里听你罗唣半个时辰了,不外是吹嘘那个皇甫元帅如何如何厉害,若真是这般,那又怎么会失算瑕丘谷,以致连累左贤王惨死?” 说话声中,一物破空而出,正好砸在说话人的羯鼓上,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锭五两的银锞子,那人手劲看来不小,竟将羯鼓砸出了个不小的洞。 “好了,闭嘴歇歇吧,”那人继续道,“别再聒噪了,也让人清静清静。” 说话人张口结舌地看着鼓上的银子,不知如何是好,虽说那人砸烂了自己的鼓,却也给了自己往常一个月都挣不到的钱,怔了半晌,只好收起银子,对着半空行了个礼道:“谢看官赏。” 呼延昭平素虽是大大咧咧,却最是维护兄弟,听到那人羞辱皇甫琛,立时剑眉倒竖,就要冲出屋子找那人的晦气,却被皇甫恪牢牢扯住,尹贺弗也气道:“阿恪,你拦着阿昭做什么,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皇甫恪紧紧拉住呼延昭,劝道:“你俩若还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出去惹祸,兄弟谢谢你们了。” 两人见他如此这般,也只好作罢,呼延昭气呼呼地坐了回去,拿起茶壶灌了自己满口的茶。 尹贺弗起身关上了窗,返身对皇甫恪道:“阿恪,三年前,若不是你父亲,大溱的江山只怕已是一片混乱,他的功劳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想即使陛下也不会忘记,你莫理无知者的闲言闲语。” 呼延昭也气呼呼地道:“谁说不是呢,就因为左贤王惨死,皇甫元帅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三年来一直赋闲在家,倒是白白便宜了那个连且昌。” 整个大溱都知晓,三年前,先皇文帝宇文瓒被仇敌之后须卜斯刺杀身亡,众人依据文帝留下的遗诏尊其幼子宇文翙为帝,长子宇文昉不服,纠集他的舅舅单钦若率领十五万狐奴军举兵造反,甚至还引了二十五万东越精锐黑骑军入侵大溱,整个大溱处于风雨飘摇之秋,正是皇甫恪的父亲皇甫琛率领驻守上谷的十万北府军,竟然硬是把叛乱平定了下去,战场上斩杀宇文昉,活捉单钦若,黑骑军被逼退兵。 可也就是在最后一站中,皇甫琛没有料到叛变投敌的左贤王之子萧士蘅竟然率领五万兵马直扑宇文翙的大营驻地,为了保卫宇文翙,左贤王萧摩柯与自己的儿子兵戎相见,最终壮烈牺牲。皇甫琛心伤左贤王之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顾宇文翙极力慰留,终是挂印而去。 皇甫恪并不作声,他知道因为左贤王去世,朝廷上以右贤王为尊,这三年来以连且昌为首的钟羌贵族势力越来越大,他们结党成派,联手阻止宇文翙对汉族官员的任命,就连伏夔,也不过是宰相之子,又在平叛过程中立下大功,他们这才无话可说,可还是难免私下议论纷纷。 尹贺弗也愤懑难平:“可不是,连且昌在平叛宇文昉时寸功未立,仅仅是不再支持宇文坊,就好像自己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一般居功自傲,多少人以他马首是瞻,全不记得当日是谁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这般太平景象。” 皇甫恪依然默然无语,他自然明白尹贺弗为何如此气愤,他的父亲尹彦恭素来与连且昌不对付,他父亲原本以为可以借宇文昉叛乱一事扳倒连且昌,却万万没料到左贤王战死,皇甫琛也引咎而辞,整个朝廷上只有宰相伏湛还勉强能与连且昌抗衡,只是大溱终究是钟羌人建立的政权,虽然先皇文帝一直推行汉化,可毕竟朝政还是钟羌贵族把持,他是汉人官员,终究无法与钟羌贵族相提并论。 呼延昭语气中满含嘲讽:“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家连且昌岂是吃苦受累之辈,自然要要等着所有人把事情做好了,他来享福呗。” 三人都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茶,突然,尹贺弗又道:“我又想起一事来,昨日我听父亲说,三年前,陛下跟竟陵姐姐曾与连且昌约定,只要连且昌不支持宇文昉,等他事败后,陛下会纳连且昌的女儿为妃。” “你是说那个连君章?”呼延昭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见尹贺弗点头,更是瞠目结舌,“连君章骄横跋扈,当日宇文昉娶她时就百般不情愿,陛下疯了吧,怎么会答应娶这样的女子啊?” “是啊,”尹贺弗也附和道:“先帝当日就想把连君章许给陛下,是竟陵姐姐想尽法子才给回绝了的,可是如今陛下要这样做,竟陵姐姐怎得也不劝劝。那个连君章,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气的,世家子弟谁愿娶她为妻。宇文昉娶她时,多少人额手称庆,说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皇甫恪笑着摇摇头,“我想陛下也是无可奈何才会用这个法子吧,毕竟当日陛下登基,连且昌一派就不情不愿。宇文昉叛乱后,东越的黑骑军就乘虚而入,陛下能多争一个支持者都是好的,连且昌在朝中势力不小,要争取他,除了这个法子还能用什么呢?” 尹贺弗和呼延昭闻言也都叹气,情知皇甫恪说的也是实情,只好各自端起茶盅饮茶,忽然,呼延昭啪的一声放下茶盅,倒是唬了两人一跳,尹贺弗抱怨道:“阿昭,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呢?” 呼延昭急道:“我是想起一事,当日与伏夔阿恪一道去黑骑军做说客时,曾说过,陛下要与东越公主联姻,那这事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尹贺弗一听呼延昭提到这个,立刻精神倍长,“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听父亲说了,等到国孝一除,就要派使者去商谈此事了。而且陛下会遵守当日的承诺,迎东越公主为咱们大溱皇后。” “是吗,太好了!那个连且昌说不准还做梦自己的女儿能当皇后呢,这下子可吃瘪了。我一想到这个就高兴,来,喝一个!”呼延昭兴奋得手舞足蹈,拿起茶盅一饮而尽。 三人吃吃聊聊,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皇甫恪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多谢两位相请,但是时辰已不早了,我必须要回家了,否则父亲又该教训我了。” 尹贺弗转头看了下窗外天色,道:“也该散了。” 呼延昭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了,只是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你。” 三人一起走出雅间,此时隔壁房间房门拉开,茶博士走了出来,呼延昭见状,上前一把拉住茶博士,问道:“这屋子里的客人可还在?” 茶博士吃了一惊,但还是恭敬回答:“在,这客人在这坐了有一下午了,小少爷识得这位客人?” 呼延昭冷笑一声,故意大声道:“我呼延昭怎配识得这般才高志大之人,口气这般托大,连皇甫元帅也不放在眼中。” 皇甫恪怕他不管不顾就冲进去跟那人算账,忙扯住他,说道:“好兄弟,咱们快走吧,别在这耽搁了。”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他走了。 三人在茶楼前拱手分别,皇甫恪牵着白狮子,走在依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身边奔过一群孩子,瞧模样像是下学堂归家,口中唱着今日先生讲过的书: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皇甫恪微笑着,想起自己年幼时,夫子给自己启蒙时也是念的这几句。这时又有几个孩子从他身边冲过,口中也在唱着歌谣: “遥看饶乐河,杨柳意婆娑。我是虏家子,不懂汉儿歌。” 皇甫恪听着这歌声,愣怔在原地,仿佛醉了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3章 对弈 已是未时一刻,正是高阙城最是热闹非凡之时,各家店里都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处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说起来,高阙城是个少说也有近五百年历史的城市,五十多年前高皇帝赶走东越皇帝进入高阙时,尽管已经在长都住了有十余年,还是被高阙的宏伟壮阔所震惊,横竖相交六十四条大街,两百多个坊市,面积足足有长都两倍那么大。 其实,不光是大溱东越把都城定在高阙,甚至在东越之前,皇甫氏坐皇庭时,高阙就已是都城了,那时整个国家还不似今天这般被弱洛河一分为二,国土有如今大溱和东越两个国家加起来这般大。 皇甫恪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差不多七十年前,他爷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整个天下还是他们皇甫家的,可是却被当时的宰相林有道,也是后来的东越开国皇帝夺取了皇位,整个皇甫家族几乎被林有道诛杀殆尽,幸存的人因为意见不一致,竟硬生生地分裂成了两支,爷爷所在的这支选择了投奔大溱高皇帝,剩余的人就臣服了林有道。 可惜的是,林有道虽然夺取了皇位,却迟迟没能平定整个朝政,还不到五年,就被大溱高皇帝夺占了厌次河以北的国土,又过了十年,竟然被撵去了弱洛河之西,靠着这道天险,东越才能苟延残喘了五十年,皇甫恪胸中满是嘲讽之意,鼻中也止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自然不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而是从小听母亲和其他人谈论时,林林总总得到的信息拼凑出来的。 他明白父亲不愿意他知晓皇甫氏过往的历史,他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得知皇甫氏曾是一国之君时,跑去问父亲是否是真的,父亲非但没回答他,反而罚他跪了三个时辰,饿了两顿饭,那时他不过五岁,为此,母亲还跟父亲狠狠怄了一场气。自此,他怕惹父母生气,便不再主动问这些,旁人说他听着便是,从不多嘴插一句话。 他更清楚最初分裂的两支皇甫氏一直彼此厌恶,老死不相往来。二十多年前,另一支皇甫氏的女儿被东越皇帝封为湖州公主,奉旨到大溱和亲。按理说,他也算是父亲的堂妹,可是父亲却从未过问,甚至都不及母亲对她关怀备至,时常入宫跟她攀谈家常,还时时请旨,让她到自家归省,但是父亲几乎次次都避而不见,只有母亲一人接待,他晓得父亲从心底不喜欢这个堂妹,也不喜欢自己跟她亲近。 可是今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隔壁雅间那人对父亲的一番嘲讽,终于勾起了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也激起了藏在内心多年来的委屈,他走得甚是急切,身畔白狮子似乎能明了他的心思,不住在他右臂上蹭来蹭去,宛若安慰他一般。 皇甫恪轻轻地拍了拍白狮子的头,眼看着前方的路上人流稀少了些,正欲上马,就听旁边店里爆发出如雷的呼声:“好,好啊!” 皇甫恪从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心中抑郁难纾,忍不住冲店内望了一眼,见是个棋社,门上硕大的“烂柯社”三字,细细瞧来,竟是用黑白棋子在墙上镶嵌而成。 皇甫恪自小得父亲指点,在棋艺上也算是小有成绩,平日也颇喜欢这黑白之道,只是从来不在陌生人前显露,可是见到这门上的“烂柯”二字,不由想起了当日的王质,不过去石室山砍柴,在山中见到两个小童子对弈,就在旁边观棋,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小童子提醒他该回家时,他去拿自己的斧子,却惊讶地发现木头斧柄已完全腐烂了。而等到下山回到家中,竟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烂柯,这棋社老板倒当真取了个好名字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令人感慨。 皇甫恪来到店内,见众人围着一张青石桌,两人坐在两旁的青石凳上对弈,仔细看来,棋盘竟是雕刻在青石桌上,上面布满了晶莹剔透的黑白子,粗粗算来,双方各已下了近百子,却仍是难分难解。 对弈的双方是两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几岁的模样,一胖一瘦,胖子执黑子,瘦子执白子皇甫恪凝神观看两人的棋路,就知两人棋艺都颇高,只是水平相当,短时间内只怕难分输赢。 瘦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众人齐声叫好,连皇甫恪也是心内默默称赞,围观众人中有人笑道:“老李,今儿我看你跟老马这棋局又要下到天黑了吧?” 皇甫恪听那人的语气,似乎两人还甚是熟悉,常到这间棋社来下棋,不由一笑。 那瘦子听这句戏言,当下爽朗一笑:“棋逢对手,就算与老马下个通宵,我也情愿,你说是也不是,老马?” 那胖子看样子不善言辞,听那瘦子如此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 又下了大概一刻钟,两人落子越来越慢,局势已陷入胶着状态,现场不乏弈棋好手,却也想不出什么妙招。皇甫恪见这个情势,心下估摸短时间内只怕分不出高下来。 突然,围观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嘲讽的声音:“就这点能耐也在人前显摆,是欺天下无人吗?”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立在当地,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颀长,却是一脸不屑,似乎极为看不上两人。 皇甫恪今日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言语,不由轻轻皱起眉头,心中甚是不悦。 没想到,那年轻人转头望着皇甫恪,嗤笑道:“怎么,这位小兄弟对在下的话似乎颇为不屑吗?” 皇甫恪倒没想到自己这么细小的动作竟被他发现,更想不明白的是,围观人群中有那么多人对他方才的言语表示不满,更有人直接出声辱骂,可他通通不理睬,却对着自己冷嘲热讽。 虽然自小皇甫恪谨慎持重,可到底是个少年,今日接连两次被人冷言冷语,还牵拖到自己父亲,也不由怒火上窜,冷冷一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冲皇甫恪一拱手,“不敢,井沄一棋客。” 皇甫恪见他有礼,心下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见他不愿意说出姓名,也不相强,拱手还礼。 那年轻人分开众人,走至棋桌前,右手拈起一枚白色棋子,下在了“平位”七三路上,“这样的棋局,也能纠缠这许久。好了,十步之内必见分晓。” 下棋的两人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见他落子,方才反应过来,那胖子并未开口,那瘦子淡淡道:“兄台既也是棋客,难道不知观棋不语真君子吗?” 旁人也跟着起哄:“是啊,这位公子如此不懂规矩,还敢自称棋客?” 年轻人撇撇嘴,也不理睬众人的指责,下完棋子后索性挤出人群,找了个矮凳坐下来,百无聊赖地四处瞧着。 众人见他这般作态,也懒得理他,回头对两人道:“老马,老李,你们继续下吧,莫理那个疯子。” 两人对视一眼,瘦子看一眼棋盘,说道:“老马,既然有人替我下了一子,你继续吧。” 那胖子点头,拈起一枚黑棋下了一子,那瘦子思索良久,又跟了一子。 这枚白子一落,众人皆是“咦”的一声,皇甫恪也是大为震惊,原本平分秋色的棋局竟然明显分了高下,在场人中自有个中好手,眼见再过三四步,白子必赢无疑了。 那瘦子放下手中棋子,来到年轻人面前,深深一揖,“先生大才,再下方才无礼了。” 年轻人把脸一扬,并不理睬,那瘦子也不以为杵,对那胖子道:“老马,有如此高人在,还轮得到咱哥俩来现眼吗?” 那胖子道:“不错,走吧。” 两人相视而笑,两人携手走出棋社,扬长而去。 皇甫恪对对两人顿生好感,胜自欢欣败亦喜,技不如人,大大方方认了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4章 神棋 棋社众人面面相觑,终不是人人都有两人的涵养,有两个人走到年轻人面前,道:“杜仲先、雷霆州请先生赐教。” 年轻人瞥了两人一眼,一指皇甫恪,“要较量也可以,你们俩加上他,一起上吧。” 众人一同看向皇甫恪,大是奇怪,接着就有人私下议论。 皇甫恪也甚是不解,不知自己何处开罪了他,竟让他与自己杠上了,“莫非兄台识得在下?” “不识,”年轻人一派云清风淡,轻声细语道,“可我瞧着你一表人才,就像跟你较量较量。” 众人又齐齐看向皇甫恪,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是神清骨秀,形貌昳丽,气宇轩昂,尤其是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仿佛能望到人的心里去,倒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皇甫恪啼笑皆非,又不知对方的真实意图,只好拱手道:“兄台取笑了。” “我可没这个闲心跟你玩笑,”年轻人嘴角一撇,见皇甫恪还是一脸疑虑,轻蔑道,“怎么,是不敢与我较量,还是怕我耍诈?” 皇甫恪被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申请激起了心底的不满,傲然一笑,“兄台肯赐教,小弟求之不得。” “好,够爽快。” 皇甫恪正要往棋桌旁坐,却见年轻人举目四望,抬脚向棋社东边走去。 皇甫恪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只好跟在他身后,众人也尾随而去。 烂柯棋社长宽各约三十步,里面用一排菊花分成东西两处,西边设了十几张棋桌,供棋客下棋。东边放了几张案几,棋客下棋累了,可在此地点上一杯茶茗,稍事歇息。 年轻人来到一张案几前,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振臂向案几划去。 皇甫恪眼明手快,伸臂挡格,手臂相交,两人都是后退一步,不由对视一眼。 皇甫恪道:“不知兄台意欲何为?” 年轻人冷冷道:“自然是要化副棋盘出来。” 皇甫恪奇道:“那边多的是棋桌,还需另划?” 年轻人傲然道:“我下棋有个习惯,就是从来用别人用过的棋盘。” 众人更是诧异,许多人下棋经年,从未见过如此骄傲之人,连别人用过的棋盘都不屑使用,既如此,又为何来棋社这种公共下棋之地呢? 正争执不下,有人越众而出,拱手道:“在下是烂柯棋社的老板,方才听小厮说公子要在我这茶几上刻一副棋盘?” “不是一副棋盘,”年轻人微一拱手,“是三张茶几,每张上都要刻一副棋盘,我要跟它三人同时下棋。” 众人登时大哗,有不少人破口大骂,杜仲先和雷霆州两人脸上露出愠怒之色,相较之下,皇甫恪反倒平静下来,一直在暗暗猜测那年轻人的真实意图。 老板也是颇为吃惊,上下打量着他,似乎也在疑惑他到底想做什么。年轻人冷笑一声,探手入怀,取出一锭金子,扔在几上,“这些钱够你买下你三张案几了吧?” 老板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见他的做派,情知遇上了高人,当下捡起金子,拱手道:“公子请便。” 年轻人二话不说,捏着玉簪往石桌上划去,只听嗤嗤声响中,石屑横飞,桌上立时出现一条直直的线,他的手劲不小,就这么随手一划,石桌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皇甫恪心头一惊,这玉簪与那石桌比起来甚是柔软,可是竟能将线条划得如此笔直深湛,可见他功夫之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张横平竖直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就已刻好,年轻人冲三人一拱手,“三位请。” 杜仲先和雷霆州一脸气愤难平,恨恨地瞪着他,倒是皇甫恪不以为意,道:“那就请兄台手下留情了。” 谯令则微微一笑:“好说,就饶你三子吧。” “如此,便多谢了。” 年轻人瞟了一眼还在愣着的杜雷两人,漠然道:“两位还下不下,我可是有言在先,要你三人一起上,如若单是你二人,恕我不奉陪。” 两人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气冲冲地各在一张案几前坐下,刚坐定,就听年轻人道:“杜仲先,我饶你十子,雷霆州,我饶你八子。” “不必。” “我会全力以赴,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你们随意便是,”年轻人不以为意地道,跟着对三人说,“请先选棋子吧。” 杜仲先和雷霆州都选了黑子,只有皇甫恪选了白子,按照围棋惯例,尊长者方执黑子,平辈中有时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客气,也会主动执白子,可如今杜雷二人如此做,摆明是跟这年轻人撕破脸了。 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说:“三位先请吧。” 三人又是一惊,按照惯例,围棋下子白先黑后,可是他竟全然不顾及这些规则,更是主动让了三人先手,似乎以一敌三也成竹在胸。 三人在四四路上各下两子,那年轻人却并未在另外两处的四四路上下子,反而站起身背对三人道:“麻烦杜兄在‘平位’六四路下一子、雷兄在‘去位’九三路下,那位小兄弟在‘平位’七三路下一子,这三子要在二十步、三十五步、五十七步用,等用到这步棋时,这三盘棋就见分晓了。” 在场众人无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皇甫恪心头巨震,他自小下棋,自然也知道年轻人是要跟他们下盲棋。可是素来能下盲棋的人多是擅下象棋,他从未见过围棋还能有人会盲棋,他更曾听过这样一句“神仙才能下完一盘完整盲棋“的话,可今天,这年轻人不仅要下盲棋,还要以一敌三,他此时已知自己遇上了高人,遂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请先生指教。” 再看杜雷二人,脸上的愤懑之色已消,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渐渐地,也变得越来越凝重,最终说了句:“多谢赐教。” 那年轻人并未理睬三人的话语,还是背对三人,口中说出自己的落子方位,初始三盘棋下的颇快,到得第十六七子时,杜仲先“啊”了一声,众人都是懂棋的,看这局势,情知他大约不出五步便即输了。 众人此时已确信那年轻人是少见的围棋神手,看着几人的棋局,无不啧啧称奇。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打听年轻人的来历,但是却无人知晓,只有人依稀见过他曾在烂柯社出现过数次,不过都是在观看旁人的棋局,却从未出手过,不想不鸣则已,今日一鸣惊人。 又走了十几步,雷霆州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先生大才,小子佩服。” 众人又是一番赞叹,目光不由停留在皇甫恪的棋局上,见两人已下了四十步,皇甫恪落子愈来愈慢,可年轻人虽是下盲棋,却神清气闲,仿佛他才是坐在棋盘旁边的那个。 两人又走了十几步,所有人都知皇甫恪败局已定,纷纷劝说他不必再坚持,皇甫恪并不理会,仍是冥思苦想,只是两人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等到年轻人说出第四十六步时,皇甫恪无奈地摇了摇头,落下了最后一子。 年轻人转过身来,对皇甫恪笑了笑,抬脚向社外走去,皇甫恪突然高声道:“在下皇甫恪,不敢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皇甫恪原本没指望他会回答,没想到年轻人居然回头上下打量了皇甫恪一番,问道:“小兄弟,请问那位大破黑骑军的皇甫元帅是阁下何人?” 皇甫恪虽有些诧异,还是答道:“那是家父。” “原来是将门之后,”那年轻人转身离开,边走边抬高声量道:“井沄棋客谯令则,奉饶天下棋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5章 二娘 皇甫恪纵马驰过平康坊坊门时,暗暗吁了口气,坊门总算还未关闭。 此时正值黄昏,斜挂西边天际的夕阳,脉脉余晖,化作薄薄的金色光芒,淡淡地铺洒在广袤大地上。正是晚饭时分,坊内各家商铺陆续下板关张,飘飘袅袅的炊烟散向天空,许多乡民肩挑背负,出城归家。 平康坊是高阙城南部的一个坊,靠近崇业门,是高阙城二百多个坊市中较小的一个,坊里住的多是小生意人,此时坊内街道上已无多少行人,皇甫恪一路顺着青石板路纵马奔驰,来到一处宅门前,跃下马来,上前轻轻拍打木门。 片刻后,就听门后一个女人声音道:“小少爷来了!”说着,打开了门。 皇甫恪对着开门的人笑道:“云婆婆,我娘亲已来了吧?” 那云婆婆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见了皇甫恪,一脸慈祥的笑容,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缰绳,道:“长公主早就来了半日了,正等着你回来好一道用晚膳呢。” 皇甫恪闻言,忙忙走进,越过大门的庑舍,穿过中门,沿着南亭,一路来到了中堂。这宅子是间典型的四合舍,算是平康坊中最常见的房舍了。 一进中堂,就见浈阳长公主坐在上首,皇甫恪忙整了整衣衫,冲着浈阳长公主一揖,道:“见过母亲”,又对着下首相陪的女子一揖,道:“见过二娘”。 那被皇甫恪称为二娘的女子站起身来,笑靥如花,拉着皇甫恪的手道:“恪儿来了,这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些呢。” 浈阳长公主对皇甫恪嗔道:“怎么在外面待了这许久才回来,我跟你二娘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好用晚膳。” 那女子又道:“恪儿每日不是念书就是习武,难得出门见见朋友,就算回来晚了些也是应该的,长公主不必对他太过苛责了。好了,饭菜已布好了,长公主跟恪儿随我一道用膳吧。” 三人一起走出中堂,浈阳公主在前,那女子跟皇甫恪尾随在后,一路来到北堂。 北堂摆下了三张案几,每张几上放着七八盏碟子,全部用小碗盖着,浈阳长公主一见便对那女子道:“荀妹妹,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月例就那几两银子,自己还不够用呢,可每次我跟恪儿来,你就这么破费,这怎么能行呢。” 那女子不以为意地笑道:“长公主这是说哪里话,长公主哪次来不是给女荀带这个那个的,东西一大堆,足够女荀好几个月的花用。女荀难得见长公主跟恪儿一次,既来了,还不许女荀表表自己的心意吗?” 浈阳长公主走到那女子面前,拉起她的手,诚心诚意地道:“荀妹妹,我提过很多次了,让你搬到元帅府与我和恪儿作伴,你就是不肯,莫不是还嫌我当初那般对你?” 那女子立即跪下,惶恐道:“女荀从不敢埋怨长公主,若不是长公主大人有大量,女荀此时只怕还在沿街讨饭呢。” 皇甫恪望着地上跪着的二娘,一身淡黄色的曲裾深衣,领口和袖口上滚着乳白色的茶花花纹,一头秀发束成高耸的峨髻,髻上裹着一条素色山谷巾,清秀的脸庞,瘦削的腰身,几乎与他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她时没有两样。 那一年,皇甫恪只有四岁,有一日,一个女子,拿着一枚残缺的碧玉佩,找上了他家。皇甫恪至今还记得父亲看见那支断佩时的神色,先是满眼的不敢置信,随后脸色一片煞白。 那个女子叫阴女荀,十八岁,一身荆衣布服,一张清俊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大眼睛,因为太过瘦削,更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 后来皇甫恪才知道,阴女荀与父亲竟是有婚约的,那还是爷爷年轻时,一次在一个叫弘化的小镇发生意外,险些丧命,幸亏阴女荀父亲拼死救助,才得以活命。爷爷为报答阴家救命之恩,遂与阴家定下了这桩亲事,当时爷爷取出一枚随身的碧玉佩,一折为二,作为日后相认的表记。 后来父亲长大,爷爷还专门派人去寻过阴家,却不料弘化几年前闹过一场大瘟疫,镇上的居民十死其八,幸存的人也早就逃命去了。而阴家,据镇上的人说,全部死于那场瘟疫,无一人幸存。爷爷虽然难过,却毫无办法,只得罢了,却不想就在父亲跟母亲成亲后六年,当初阴家的女儿出现在皇甫家的堂上。 当时爷爷还健在,对这桩亲事,本着人无信不立的态度,极力赞成父亲娶阴女荀,即使父亲已成亲六年,儿子也四岁,也极为抗拒这桩婚事。 可是最终父亲终归没能拗过爷爷,阴女荀还是进了皇甫家的门。过门那日,母亲赌气带着自己回了皇宫,后来听人说父亲那晚也是喝得酩酊大醉,竟在花园里的假山山洞中睡着了,害的整个府里的家丁丫鬟灯笼火把闹了半宿。 第二日,阴女荀就不顾爷爷的劝阻,坚持搬出去住,父亲就在平康坊找了这处宅子,又买了几个人过去伺候,每月定时拨出些钱来送去,自己从不踏进那个宅子一步。 那年自己同母亲在皇宫里住了足足半年有余,父亲几乎每隔几日就进宫一趟,向母亲赔罪,想接母亲回家,可是母亲却不领情,最初时连父亲的面都不见,后来在先帝的一再劝说下,才勉强见他一见,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才把母亲劝回了家。 母亲回家一年后,父亲就被派去驻守上谷,母亲一人在家甚是孤独,纵然父亲时常写信回来,纵然有自己为伴,可还是寂寞难耐,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这个侧室。 或许是见父亲从不去探望她,而她也从不来皇甫府上罗唣,母亲的气比起一年前父亲被逼娶她时消了不少,有一日竟然破天荒携了自己去了她的宅子,就是那一次,彻底改变了母亲对她的态度。 皇甫恪迄今还记得,当日母亲跟自己上门后,阴女荀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样子。而母亲在这宅子里逛了一趟,惊讶地发现,宅子的土地上,种满了菜蔬,白菜、茄子、芹菜、萝卜……地里还有鸡鸭在啄食,宛然一处农家的田庄,整个宅子里伺候的人竟只有两个。 母亲当下就将管家喊来问了个明白,原来父亲去驻守上谷后,终日忙于军中的事务,竟忘记了派人去送钱,下人们唯恐母亲生气,连提都不敢提,是以阴女荀只得辞去几个伺候的人,自己在院里养鸡鸭种菜,靠着自己的绣工不错,卖了绣品换钱勉强度日。 母亲虽然气父亲有这样一段过去,却是个极其讲道理的人,看见阴女荀的窘状,心下自责不已,也暗暗佩服她的骨气,纵使再怎么困顿艰难,也不愿到不待见自己的地方求援,当下急忙拨了半年的钱粮给她,又做主买了几个人来伺候,还特特交待管家,只要宅子里钱粮缺了,就要立时报给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6章 泼皮 打那以后,母亲就时常携皇甫恪来宅子里来探望她,起首阴女荀毕恭毕敬,母亲坐着时,她只敢站在一旁随侍,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彼此熟悉了,她才不再似最初时那般拘谨,也敢在母亲面前多说几句话了,有时候母亲跟她聊的久了,晚上就索性带着皇甫恪在这宅子里住上一晚,次日再回家。 渐渐地,母亲竟有些喜欢这个阴女荀了,知分寸,懂进退,自己绝口不提进皇甫家的事,更难得的是,她打心底里疼爱皇甫恪。母亲是钟羌女子,不擅刺绣女红,皇甫恪随身携带的玉佩、折扇与长剑上的饰物,甚至是白狮子鞍上的坐垫,都是阴女荀亲自做的,极其精致美观,连皇甫恪的贴身衣裳,阴女荀也要每月一针一线缝制一两件,着人送去皇甫府上。 自打皇甫恪得知阴女荀懂武艺,阴家刀法更是一绝,就整日缠着她教他,而她既没有拒绝,更没有藏私,把一身武艺倾囊传授给他,时常与他切磋,教他临阵对敌的窍门,讲述江湖上的故事,这些是皇甫恪从小就不曾经历过的,自然是兴致盎然,百听不厌。 起先,皇甫恪唤她做阴姑姑,跟随她学艺后,又唤她做师父,后来母亲要他改口唤二娘,而阴女荀无论如何不同意,说自己不配做公主儿子的母亲,还是母亲假意要翻脸,她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终于有一日,母亲主动提出要阴女荀搬回元帅府同自己作伴,本以为她会欢欢喜喜地答应,却没料到她竟是一口回绝,说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回元帅府会给长公主带来不少麻烦,情愿一人住在这宅子里,母亲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相强,只好随她去了,后来每次母亲提到这个话题,都被她想法子岔开。这次母亲又提起来,却不想她居然给母亲跪下了。 母亲见她如此,急忙将她扶起来,埋怨道:“早跟你说了,在我面前不要行此大礼,你若真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正说话间,就见云婆婆急匆匆奔进来,“姑娘……” 这也是阴女荀的嘱咐,家里所有的人都只许喊她姑娘,不许喊夫人,即使她已经跟皇甫琛成亲。 云婆婆见浈阳长公主和皇甫恪在场,讪讪地闭上了嘴,却掩饰不了眉眼间的着急,只能低下头退在一旁。 浈阳长公主问道:“什么事?” 阴女荀冲云婆婆递了个眼色,道:“没事,下人们一丁点小事就会急得不得了,长公主不必理会,我们还是先用晚膳吧。” 云婆婆见状,刚要退出北堂,浈阳长公主道:“你给我站着,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婆婆左右为难,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阴女荀刚要劝阻,被浈阳长公主抬手阻止了。 浈阳长公主一抬出公主的派头,阴女荀就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退在一旁,只是不停地冲云婆婆使眼色。 云婆婆嗫嚅道:“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快说!” 许是浈阳长公主从未在这里发过火,众人不由都唬了一跳,云婆婆被浈阳长公主的气势一慑,不由自主地道:“是,是那群讨债的人又,又来了。” 浈阳长公主率领众人赶至宅门口时,一帮泼皮正在门口大声叫骂: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个宅子里的人都他妈臭不要脸,欠了别人这么多钱,整天就知道躲着不见人!” “别学缩头乌龟,有种出来还钱!” “滚出来,还钱!” “还钱,快还钱!” …… 一行人来到宅门前,立时掩住了口鼻,原来这帮泼皮见宅子里的人一直闭门不纳,居然提了一桶粪水浇在了门上,这才惹得云婆婆大惊失色,顾不得浈阳长公主和皇甫恪在场,闯进去报信。 这帮泼皮想是从没见过见宅里一下涌出这么多人,楞了片时,又开始破口大骂。 浈阳长公主立在宅门前,门上奇臭无比,她竟仿若没有闻见,脸色铁青,冷冷地环视了一圈,目光所至,不少人为她气势所震慑,居然不由自主地闭了嘴,只有少数几人不知好歹,还在扯着破锣般的嗓子胡乱叫喊。 浈阳长公主对身边侍卫道:“这几个人嚷得我头痛,让他们都给我闭嘴。” 侍卫得命上前,抓住几个叫嚷的泼皮,右手一拧,抬腿扫去,几个人应声倒地,侍卫们右脚踏上去,大声道:“长公主命你们闭嘴,没听到吗?” 浈阳长公主每次来此地,都是轻车简从,从不张扬,阴女荀也约束下人,从不与外人来往,就连浈阳长公主的真实身份,只有贴身伺候的几个人才知晓,对其余人只说是阴女荀的远方堂姐,是以侍卫一提公主,众人都“啊”了一声,泼皮也瞠目结舌,好似听到了这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事,可倒是都乖乖闭了嘴。 浈阳长公主对管家道:“去问问,他们中谁是挑头的人,把他带到宅子里来,我要亲自问话,还有去把平康坊坊长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 中堂里,浈阳长公主正襟危坐在上首,阴女荀与皇甫恪下首相陪,堂下跪着一个男子,三十三岁,中等个头,白白胖胖,唇上两撇老鼠须,瞧模样倒像个做小买卖的,不似个泼皮。 浈阳长公主沉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小的钱,钱四,见,见过公,公主,公主殿下。”钱四大约未想到此事居然惊动了当朝公主,跪在地上身子一直打颤,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刚听你等一直在喊着什么欠债还钱,怎得这宅子里有人欠你的钱没还吗?”浈阳长公主冷冷道,钱四早就吓得浑身冷汗,两股颤抖,口中一直“我我我”个不停,却生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话来。 浈阳长公主皱了皱眉头,转头问云婆婆道:“到底怎么回事?” 云婆婆忙跪下道“回公主,这钱四一直在这平康坊的赌场酒肆放高利贷,这宅子里原有个下人叫安平,半年前在赌场借了钱四的十两银子,利滚利生生成了一百两。他还不起,就卷铺盖逃了。谁想钱四寻不到安平,竟闹到了这宅子里来。阴姑娘知晓后,也还了他的十两本金,他却还是隔几日来闹一次,非要姑娘把那九十两的利钱也还予他。” 浈阳长公主问道:“此事没禀报坊长吗,他怎得不管?” 云婆婆愤愤地说:“起先钱四来闹时,坊长还派人来把钱四赶走,可后来就不管不问了。阴姑娘怕把事闹大,也从不许我等报给公主。” 正说着,侍卫来报:“长公主,平康坊坊长来了,在堂外等候召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7章 窥伺 浈阳长公主冷着脸,盯着堂下跪着的平康坊坊长,良久,拿起几上的茶盅,缓缓抿了一口。 坊长跪在地上,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钱四常常闹上这家宅子的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开始也派人来做做样子,可时日一长,他就没耐心去管这个闲事了。况且钱四在坊内放高利贷,逢年过节也要打点下他,所以平素对钱四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闹不出大事,他也从不过问,可这次也不知钱四哪根筋不对,竟惹上了当朝长公主。 想到这里,他更是害怕,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也不敢拭一下。 终于浈阳长公主放下茶盅,冷眼瞧了下已经跪了半晌的坊长,问道:“你就是平康坊的坊长?” 坊长听浈阳公主声音清冷,似乎不带任何情绪,不由心下一宽,恭恭敬敬道:“是,小的就是坊长。” “你既是坊长,应知在我大溱,放高利贷是违反律法的,当送官法办,”浈阳公主声音愈来愈冷,几乎能结成冰,“你若不知道钱四也就罢了,怎的有人都报到你这里了,你还是不管?” 坊长颤颤兢兢,头磕在地上如同捣蒜,不敢辩解,只是不停地求饶。 “我不是大溱的官员,也不为难你,”浈阳长公主看到坊长的做派,内心竟泛起一丝恶心,“如今我就把这个钱四交予你,你看着办吧。只一条,如若再让我听见他在外放贷,是不依的。” 坊长万没想到浈阳长公主这般容易便放过了自己,忙磕头道谢,就要退下,就听浈阳长公主冷冷说道:“你那么忙走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坊长忙退回来,跪下磕头,“小的不敢,恭请公主训诫。” “你去派人把钱四弄脏的宅门给我收拾干净,若有一丝脏污,当知会如何。” “是,是,小的遵命。” 子时已过,皇甫恪还是了无睡意,在榻上辗转反侧,就在今晚,母亲打发掉钱四和坊长后,再次跟二娘提出了搬回元帅府的事情,这次二娘倒没有再拒绝,只是犹疑片刻后就答允了。 皇甫恪明白,今日母亲亮出了浈阳长公主的身份,明日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平康坊,这宅子就再无安生日子可过,来拜访攀关系的人会踏破门槛,而母亲再来探访也会极为不便,其实二娘也清楚这些道理,所以暂时同意了搬回元帅府。 想起母亲今天处置钱四和坊长,皇甫恪不由又笑了,依着母亲从前那种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性子,见到仗势欺人之事,即使不宰了这钱四,也必命人将他打至残废,再也无法害人,而这坊长,摆明就是为虎作伥,母亲也必会想法子整治他,让他再也当不了官。 可如今,母亲的性子真的敛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嫁给父亲,受父亲谨慎内敛的性子影响,更或许是如今父亲因三年前的过错引咎而辞,赋闲在家,母亲不愿更不便再惹出是非来,引得朝野议论纷纷。所以只逼迫坊长将那钱四送官法办就作罢,对那坊长却网开一面,没有再追究。 想到这里,皇甫恪突然疑云满腹,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过于巧合,似乎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却没什么证据,又过了许久,他还是难以入睡,于是下榻,披上长袍,来到窗边,顺手推开窗户。 今日是三月十七,窗外一轮圆月如晶莹玉盘搬悬挂在苍穹中,清亮的月华自遥远的天际畅然泄下,夜凉如水,徐徐清风拂过,拂过了园子里开的娇艳欲滴的曼陀罗花,粉紫嫩黄的花瓣迎风而落,四周静谧清幽,氤氲着一股朦胧神秘的气息。 突然,一物夹带着风声迎面扑来,皇甫恪偏头让过,那物“啪”的一声打在墙上,滚落在地上,他凝神望去,见一个黑影迅捷无比地从墙头跃了下去,他不想惊动母亲和二娘,于是顺手从墙上抽出弯刀,扒着窗户,翻上屋顶,几个起落,已窜至墙头,一跃而下。 浈阳长公主与皇甫恪住的是这所四合舍里最好的北屋,离院墙甚近,皇甫恪翻出墙头后,就来到了宅子外面。 皇甫恪拉起长袍的一角往腰里一塞,贴着墙壁缓缓地前行,那人的脚程好快,皇甫恪刚翻下墙头,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皇甫恪沿着墙壁走了一会,并没发现那人的踪迹,虽然心有不甘,也无办法,只得先回去再说。 正要翻上墙头,忽然,对面破空声中,又飞来一物,皇甫恪微一侧身,那物“啪”地打在他身侧的墙上,这次他看的清楚,原来那物是块小石子,那人就在对面不远处的树上,藏在枝丫间,见他盯着自己,又纵身向前跃去。 皇甫恪这次却没动,看情形,此人是想引自己出来,才一次次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迹,可是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是想把他引开,好方便对宅子里的人动手,如若是这样,他到底想对谁下手,母亲还是二娘? 想到这,皇甫恪不再理会那人,翻身跃上了墙头,准备回去,却听对面树上那人说话了:“怎么要走了,怕我是在使调虎离山计吗?你放心,我对这宅子里的人没有兴趣。” 皇甫恪浑身一凛,这声音清脆娇嫩,分明是白日里那个嘲讽父亲的人,遽然转身,瞪着对面那人,那人又轻轻一笑:“怎么,没胆子随我来么,那便算了。” 皇甫恪听他的语音中满含讥讽和不屑,又想到白日里他说的话,不由怒火上窜,想去看看此人到底想做什么,可又担心宅子里的众人,正自左右为难,肩膀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竟然是二娘。 皇甫恪刚要开口,阴女荀道:“我都知道了,你若想去就去吧,宅子里有我,只是务必小心在意。” 皇甫恪“嗯”了一声,又道:“如此有劳二娘了。”跟着又跃下墙头跟了上去。 皇甫恪一路追随,虽然天上月光很是明亮,却也只是照得地上的路影影绰绰,浑看不清前面疾奔的人的身形,只是能辨清他身着白衣,个头不高,看似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 两人一口气奔出了三四里路,这一路奔驰,皇甫恪已隐隐觉得,对方的轻功提纵术不在自己之下,他无法追上那人,那人也甩不开自己。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前面那人拐进了一片林子,林子里落叶枯枝遍地皆是,一脚踏上,沙沙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转瞬间便穿过了林子,来到了林子那边的一大片草地上。 来到此地,前面那人遽然刹住了脚步,背对着皇甫恪站在当地。皇甫恪四下打量,发现这里是平康坊一个有名的“鬼市子”,周围地势平坦,开阔旷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8章 交手 “鬼市子”算是大溱最近十几年新兴起的一种特殊早市,每日约五更灯交易,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等,天一亮,摊贩和顾客几作鸟兽散。因为“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传说中“鬼”出没的时间,更因为其交易的物品来历多有问题,交易时不免有些鬼鬼祟祟,间杂坑蒙拐骗的鬼花样,所以这种早市被称为“鬼市子”。 皇甫恪缓缓走近那人,见他一身白衣,体态婀娜,身形苗条,瞧着倒似是个女子,只是脸上遮着面幕,看不真切,心下不由纳罕,拱手行礼:“敢问阁下夤夜引我到此来,有何见教?” 那人并不作答,皇甫恪正欲再问,陡然眼前一道劲风刮过,皇甫恪腰间使力,后退了一丈,这才看清,原来是那人挥出了一条长约一丈的碧玉色软鞭,手法奇快,那人见她躲过了这一鞭,手腕反转,软鞭竟倒转回来,皇甫恪侧头撤步,让过了一鞭。这两下迅疾无比,若不是皇甫恪身手敏捷,必定受伤。 皇甫恪心下怒极,自己与她无怨无仇,她居然出手就欲伤人,不由喝道:“姑娘为何随便打人?” 那人似乎没料到对方辨出自己是个女子,不由得楞了一下,皇甫恪见状,左手用力抓住鞭梢,右手抽出弯刀,一招“拨云见日”,刀鞭相交,弯刀竟被弹了回来,心下大惊,那人说道:“我这鞭子是天雪蚕丝织就,等闲的兵刃休想砍断它。” 说话声中,玉色软鞭又飞了过来,许是那人见到皇甫恪取出了兵刃,是以也使出了全力,鞭子竟直取皇甫恪的“膻中穴”,皇甫恪一个“铁板桥”,上身直直向后弯倒,鞭子坎坎自他脸上掠过。皇甫恪虽身在半空,右手弯刀挥出,软鞭当即被荡开。 皇甫恪右足一点,向旁跃开一丈,不想鞭子竟如影随形,也跟了过来,他挥刀挡格,鞭子竟缠在了刀上,他并不慌乱,借着软鞭的拉扯之力跃上半空,翻身下来时右脚牢牢踏在鞭上。 那人见软鞭被皇甫恪踏住,使力回夺,软鞭只晃了晃,就不再动弹。她情知皇甫恪的气力在她之上,若与对方蛮夺,自己必输无疑,心念电转间,右手猛地一甩,碧玉鞭的鞭柄脱手飞出,宛若一条矫龙灵蛇,向皇甫恪飞来,竟欲缠住他的双腿,跟着合身扑出,双掌击向皇甫恪。 皇甫恪万料不到她在危机中竟出如此险招,情急之下无暇细想,只得撒腿撤辫,一招“分叶拂花”,弯刀把软鞭挑向那人,伸出左掌,迎向那人。那人眼见鞭子扑向自己,并不慌乱,左手随便一抄,鞭子就拿在手中,此时皇甫恪已扑至眼前,双掌相交,两人均是一震,随即分开。 皇甫恪心里一惊,他万想不到一个姑娘居然有如此武功,竟不似在自己之下,更奇怪的是,她为何一定要与自己过不去,他虽是世家子弟,却自问从未招惹过什么姑娘,更别说是懂武功的姑娘。 眼见对方的软鞭又迎头而来,鞭长刀短,既然在兵刃上不占优势,那就要想法子消除对手的长处,皇甫恪当机立断,转头向林子里奔去。 皇甫恪刚进林子,就见那人的软鞭在棵树上缠住,一借力,宛若一只大鸟飞了过来,月光下衣衫飞舞,恍若仙子凌空而降。她身子还未着地,就呼的一鞭径直击向皇甫恪的胸前。 皇甫恪迅速闪身,让过一鞭,跟着飞扑而出,,跃上了旁边一棵大树,那人在地上,鞭子凌空上击,皇甫恪抓住鞭头,劲透手臂,使力一扯,那人被这股力一带,居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一掌击出,在树枝上一接力,翻身跃上另一棵树枝,高高蹲在皇甫恪头上。那树枝甚是纤细,上上下下摇晃不止,可是那人也随着树枝摇动,就似定在树上一般。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出手,过了片时,就听那人夸道:“皇甫公子好身手。” 皇甫恪微微一笑:“姑娘谬赞,姑娘倒真是好武艺。” 话音方落,就见那人双脚卷住树枝,一个倒栽葱扑向皇甫恪,左手握拳,右手成掌,挥向他面门。皇甫恪见他弃了软鞭,也随手把弯刀一插,双手迎向她,两人瞬间换过四五招,心底都是暗暗佩服。 忽然,那人脚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那人直直坠下树来,眼看要砸在皇甫恪身上,皇甫恪急忙向旁一让,就在这一瞬,那人已顺手掠过软鞭,挥向皇甫恪,软鞭倒转而回,击向他的背心。 皇甫恪见鞭子冲向自己,树上距离太近,无多少腾挪退避之处,虽乱不慌,拔出弯刀,一招“横扫千军”,脚下一蹬,身子凌空飞起,弯刀扫向软鞭,跟着翻身抱住树干,一招“刘海砍樵”,树枝从中断开,那人措手不及,身子直坠而下。 皇甫恪急追而下,却见那人身在半空,软鞭随手一挥,搭住树干,借力一拉,站上树枝。 皇甫恪合身扑出,弯刀在空中虚砍一招,防止对手趁机对他下手。没想到的是,那人并不理会,反而让开一步,好令他站稳在树上。 皇甫恪见她容让,倒也不再乘势而上,月光下,那人凌空而立,衣袂飘飘,手握玉鞭,道:“皇甫公子,你我就好好较量一番吧。” 皇甫恪道:“姑娘既有此雅兴,在下奉陪便是。” 两人一起跃下树来,林子里狭隘局促,腾挪不便,皇甫恪刚要奔出,那人道:“不必了。” 话音方落,就见她玉鞭挥舞而出,皇甫恪举刀挡格,发觉软鞭被她对折而握,生生短了一半,虽少了几分灵动,却多了不少硬气。 两人这一交手,情势与方才又有所不同,软鞭短了一半,两人几乎近身搏斗,皇甫恪展开阴女荀所授的阴家刀法,大开大合,招式中既有刚猛,又带阴柔,时而迅疾如闪电惊雷,时而沉稳如山岳。那人的鞭法虽少了方才的纵横灵动,然其刚猛凌厉,似能与皇甫恪的弯刀不相上下,不过顷刻之间,两人翻翻滚滚竟拆了几十招,还是无法分出高下。 忽然,那人向皇甫恪疾挥几招,趁他躲闪之际,反身跃出数步,冷笑道:“皇甫公子何需如此防我,竟还招来了帮手。” 皇甫恪大惑不解,回头望去,见阴女荀带了几名侍卫,远远奔来,想是她到底放心不下,带人来寻自己。 那人道:“既如此,我先告辞啦,咱们今日胜负未分,有机会再战吧。”说完,长鞭挥出,搭住树干,飞身而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皇甫恪怔怔站着,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沉思,良久,唇边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9章 拜访 “你是说,那姑娘竟把软鞭折成两截当刀使,跟你过招?”阴女荀讶异地问道。 “嗯,没错,她当时使的招式是这样的,”皇甫恪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边说边比划两人的对招,问道:“二娘,你可知她的来历?” 阴女荀沉吟良久,仍是不太敢确定:“看她的招式,倒像是大溱南边灵轵双杰的武功,遮莫这姑娘跟两位前辈有什么关系?” “灵轵双杰?” “没错,在大溱南边,有一个灵轵湖,湖上住着两位老人,听说是一对夫妻,武功极高,只是他们很少走出来,江湖上没几个人识得,我也只是听过两人的名声,从未见过他们。” 皇甫恪见阴女荀如此说,心知也无法问出更多,只得罢了,只是难免有些失望,心中闷闷的。 “二娘,自打那日从平康坊回来,我就一直在宫里当差,也没来给您请安,您在这沁岚庄住的可还舒心?” 自那日阴女荀随浈阳长公主回皇甫府,就被安置在府中西南角上的一个叫沁岚庄的小院子里,听说浈阳长公主想安排个离他们夫妇近些大些的宅院给她,可她怎么不肯答应,自己开口要了这沁泉斋,长公主力劝无用,也只得随她了。 皇甫恪听下人说,这几日,她每日晨起都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行礼,可是父亲不愿意见她,只说自己忙,不便见她,日后免了这礼即可。倒是母亲,常常留她说话,要她不管缺了什么都要说,下人们若有不好了也要直言才是。 其实,皇甫恪心里明白,母亲把二娘带回府里,父亲是不乐意的,可又不好直接驳母亲的回,只好装作不知道,从不过问二娘在府中的一切。甚至自己听母亲身边的执事大丫头说,父亲告诉母亲,十几年前,他就曾对二娘说过,只要她想再嫁,父亲会认她当妹妹,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可是二娘却一直不肯松口。 想到这里,皇甫恪不由浅浅叹了口气,如此看来,二娘这辈子只怕要独守空房一辈子了。 阴女荀笑笑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得动不动就叹气?”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笑了:“怎么,在二娘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二娘,”皇甫恪吞吞吐吐地道,“您就没想过去找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吗?” 阴女荀神色顿时黯然下来,不过片刻,又假意板着脸对皇甫恪道:“怎么,恪儿是不愿二娘住在你家么?” 皇甫恪立刻语无伦次地解释:“二娘,恪儿没那个意思,二娘在这府上住这多少年恪儿都会高兴的,我真没这个意思,您千万别多心……” “好了,逗你呢,“阴女荀扑哧一笑,跟着却沉吟道:“不过总是住在这府中也不是很方便,等寻到合适的宅子,我就搬出去。” 皇甫恪还未答话,门口传来浈阳长公主的声音:“住的好好的,为何一定要搬出去?” 阴女荀立时站起万福见礼,让她至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 浈阳长公主看着毕恭毕敬的阴女荀,温言道:“荀妹妹想搬出去,可是这府上有什么让你不满意之处?” 阴女荀忙道:“不敢,长公主为女荀想得甚是周到,女荀事事都满意……” “既事事满意,那就住着吧,不要再提搬出去的事了。”浈阳长公主截住阴女荀的话头道,看她又欲想解释,马上道:“就这样定了。” 阴女荀见浈阳长公主又端出公主的派头来,只好闭口不言。 这时,浈阳长公主身边的大丫头鸣翠走进来,对着屋内三人行礼道:“禀长公主,竟陵公主到了,婢子将公主让至花厅了。” 浈阳公主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跟着又对皇甫恪道:“跟我一起去见见你竟陵姐姐吧。” 浈阳长公主与皇甫恪走进花厅时,见竟陵公主站在一盆垂丝海棠前出神。这盆海棠还是十几年前,皇甫贵妃送来的,如今生的极是硕大,枝丰叶茂,挤挤挨挨的花朵嫣红粉嫩,宛若女子脸上的胭脂,苍翠如滴的绿叶间,簇簇珊瑚红的果实,累垂可爱。 “这海棠今年开的甚好,这缕缕的香气更是清雅得紧。”竟陵公主轻轻地自言自语,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身对浈阳长公主见礼:“懿儿见过姑母。”见皇甫恪欲对自己行礼,忙一个健步,托住了他:“咱们表姐弟,用不着这些。” 浈阳长公主对竟陵公主道:“竟陵,这不早不晚的,怎得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竟陵公主笑道:“许久不见姑母姑丈表弟,懿儿很是想念,恰巧今日无事,就过来瞧瞧。”说完,看向皇甫恪,又笑了:“这些日子不见恪儿,又长高了好些呢。” “他前些日子倒是在宫中当差,竟陵没见到他?” “我这一个月都在敖山寺诵经吃斋,直到昨日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恪儿也十七岁了,姑父姑母可有想过给他结门亲事?” 一说到结亲,皇甫恪满脸的不情愿,“公主,我才十七岁,还不着急结亲呢。” “你怎么跟弗儿,昭儿一般,一听见结亲就百般不情愿,”竟陵公主见皇甫恪一脸别扭的样子,满面笑容,“我倒是听说伏丞相有意替他的儿子张罗结亲的事呢。” “伏大哥长我们三人两岁,自然该忙着些了,比不得我们年纪还小,不需着急。” “都十七了,小什么小,”浈阳长公主拦住皇甫恪的话,接着又对竟陵公主道:“只是这孩子的父亲如今无职无权,不过一介白丁,此时结亲,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呢。”见竟陵公主欲答话,立时笑了笑道,“竟陵你瞧,如今姑母也糊涂了,先帝虽说仙逝两年半了,可到底国孝还未除,这个时候咱们却在说这些,怕是有些不妥吧。” 竟陵公主立时道:“姑母教训的是,是侄女无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0章 升官 三人一时都没再言语,花厅也陷入了沉默,竟陵公主端起手边的茶盅,见茶汤清亮明澈,青翠碧绿,稍稍一嗅,只觉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遂啜饮了一口,醇厚的甘甜从口中一路滑进了肺腑,熨帖得紧。 “姑母这老君眉倒是地道得很。” “这不过是前儿陛下赏赐的,寻思着你姑丈爱喝,就留下了一些,如今正好拿来借花献佛,”浈阳长公主嘴一撇,算是扯了个笑容,“这要是自家的茶,都难喝的紧,可不敢拿出来招待你,你姑丈的茶可比不上右贤王府里的茶,他家的茶据说连宫里的都比不上呢。” 竟陵公主见浈阳长公主说话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知她这三年来满腹怨念,若不是姑丈劝着,依着以前的脾气,只怕早就发作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只是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已是大大的收敛了。 想到这,竟陵公主心底倒有了些计较,对浈阳长公主道:“姑丈呢,怎的没看见他?” “这三年,你姑丈在家,不是读书就是练武,从不见外人。”浈阳长公主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若是竟陵有什么事,姑母转告便是。” 皇甫恪见母亲给了竟陵公主一个软钉子碰,怕她脸上挂不住,忙转换话头:“公主,敖山寺上布衣蔬食,您每年都要去一次,一去就是一个月,也够辛苦的。” 竟陵公主眼里竟似有了盈盈泪光,声音中也隐约含了丝丝哽咽:“母亲走时,我就曾发下誓言,每年都要去敖山寺去给恪儿祈福,求菩萨保佑他,我既已立誓,就不能欺骗菩萨。” 皇甫恪看着竟陵公主吞声忍泪,也是止不住的心酸,三年前萧士蘅反叛被捕,在狱中自戕后,竟陵公主大病了一场,太医连准备后事的话都说出来了,宇文翙都快急疯了,天天衣不解带地在榻边照顾她,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算有了起色。听尹贺弗对他说,竟陵公主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弟弟还未长大成人,她还不能撒手西归,她放心不下。 三年来,宇文翙无数次劝说她,希望能替她物色个合适人家,可她都婉拒了,或许她已下定决心终身不嫁了。想到这,皇甫恪心里隐隐作痛。 浈阳长公主听了这话,也是默默了许久,干涩道:“贵妃去世时,你也不过才十二岁,这十年来你身兼母职,真是难为你了。” 竟陵公主见浈阳长公主如此说,立时站起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浈阳长公主登时站起来,惊讶地望着她。皇甫恪忙俯下身去搀她起来,却被她拒绝,只见她牢牢地盯着浈阳长公主,言辞恳切地道:“懿儿有要紧事,须面见姑丈,还请姑母到时能在旁敲敲边鼓,助助懿儿。” “姑丈当真不肯心疼侄子侄女?”竟陵公主言辞恳挚地对皇甫琛问道。 归来堂中,皇甫琛高坐上首,竟陵公主面西而坐,浈阳长公主面东而坐,皇甫恪在下首相陪。堂上置着一只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轻袅的烟气从镂空的炉盖中缥缈而出,氤氲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堂内。 过了半晌,皇甫琛道:“非是我不肯助陛下,实在是若非我的过错,左贤王不会惨死,也无颜面对众臣,陛下的厚爱,臣受之有愧。” 竟陵公主蹙眉道:“姑丈把自的书房取名‘归来堂’,侄女知晓是取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难不成姑丈真要学那五柳先生,宁可归隐山林,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陶元亮是个遁世高人,又是个铮铮铁汉,我区区俗世凡人怎敢与他相提并论?” 浈阳长公主听不懂两人一来一往的言语,只是在旁干着急,见竟陵公主一脸为难和焦急的神色,不由地劝道:“琛哥,如今陛下要委派你官职,怕你不允,还先让懿儿来与你商议,足可见其诚心十足,为何你就是不肯答允呢?” 皇甫琛侧头对浈阳长公主温柔一笑,温言道:“阿茵,这三年来,你对我的做法虽不赞同,却也从不出言反对,难为你了。” 浈阳长公主脸上微微一红,诚挚地道:“琛哥,我知你一直为左贤王的惨死耿耿于怀自责不已,可你毕竟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左贤王因为你的过失而殉国,你也不是有意要害他,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 皇甫琛眼中稍许湿润了些,他了然妻子这三年来怕惹他伤心,心底的这些话从来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哪怕她并不认同自己的做法,可到底还是不肯说句反对的话。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劝自己把阴女荀接回府中居住,如今借着地痞流氓闹事,终于把她接回了家,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对自己过去的事已毫无芥蒂,也是盼着自己能高兴些。 想到这,他心底一甜,对浈阳长公主轻柔地道:“我都晓得。” 浈阳长公主眼窝中一热,竟然有些呜咽,遂不再说话,只是频频点头,可是脸颊却有些微微发烫,只得轻轻低下了头,忙忙端起几上的茶盅,急切地饮下茶汤,不想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皇甫琛看浈阳长公主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为何,居然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次秋猎,当时他也就是如同恪儿这般大,担任先帝的郎将一职,不似别的郎将,少年心性,听不得先帝一句“全部去狩猎吧,不必守着我”的话,全都骑马追逐猎物去了。只有他恪尽职守,亦步亦趋地随在先帝身后,这才碰巧救下了因马受惊险些受伤的浈阳长公主。那日的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衫子,劲装结束,头上挽了个坠马髻,髻上簪了一朵水绿的菊花,一张脸俏生生地,全然没有丝毫慌乱和害怕,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让他颇为意外。倒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一张白玉般的脸颊红了又红,也是如今日这般一副小儿女的害羞神态。 皇甫琛瞧着浈阳长公主的神情,胸膛中不禁软了又软,对竟陵公主道:“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竟陵公主闻言,知皇甫琛已然松动,心下大喜:“我来时翙儿跟我交了底,姑丈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上谷驻守,着实辛苦了,又不能与姑母长相厮守,不如就留在高阙吧。北府军还是归姑丈节制,另外大司马一职自胡毋庸病逝后一直由伏丞相暂代,可伏丞相也是诸事倥偬,不暇多顾,姑丈熟稔兵事,翙儿就盼着姑丈能多费些心思,来担担这个职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1章 和亲 大溱永平三年四月,朝中传出消息,宇文翙不日内将下旨任命皇甫琛为大司马,掌管大溱兵政要务,管理国家军赋,一时间皇甫琛炙手可热,府上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北府军元帅镇国侯皇甫琛,志虑忠纯,抱瑜握瑾,破酋兹,挡东越,灭狐奴,运筹帷幄,屡建奇勋,实为国之肱骨也。朕感其才,明其志,特擢为大司马,提调大溱境内一切军政要务。钦此。” “阿恪,你看如何?” 皇甫恪合上诏令,起身来到宇文翙身前,恭恭敬敬伏身下拜,“臣替父亲母亲谢陛下隆恩。” 宇文翙笑道:“阿恪,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坐下吧。” 伏夔也对皇甫恪道:“恪儿,方才陛下也说了,这里是召陵阁,不是承乾殿,你不必这般拘谨。” 说起来,高阙的布局与长都类似,北面是皇城,名为宣光城,一般是皇帝处理政事接见大臣的地方,宣光城北面是宫城,是皇帝和后妃生活起居之地。 宣光城中几十殿阁中,尤以承乾和兴庆两殿为尊,乘乾殿是皇帝逢单日上朝之地,而兴庆殿则是皇帝批阅奏折和接见大臣之所,而召陵阁则只是书房,还是溱文帝在世时所设,平素里处理政事累了,便来此勾留,满阁的书籍任意取用,书香四溢,倒真是个歇息的好去处。 今日,本不是皇甫恪当值的日子,却被宇文翙一旨令召进宣光城召陵阁,来到阁里才发现不光宇文翙在此,伏夔也在这儿,皇甫恪刚给宇文翙见礼毕,宇文翙就把一份诏令递给了他。 宇文翙对皇甫恪道:“皇甫元帅在平叛中居首功,可是却因为左贤王殉国白白赋闲三年,当真是委屈了,所以这次朕亲笔写了这诏令,希望能弥补一二。” 皇甫恪方才翻看诏令时便已发觉,上面是宇文翙的亲笔所书。实按照惯例,皇帝下的旨意均由御史府的御史大夫所拟,只有皇帝觉得至关重要之事才会亲自手书诏书,如今宇文翙亲自题写皇甫琛的任命诏令,实在是给足了皇甫琛还有整个皇甫家面子。 皇甫恪怔怔盯着手边的那块五彩提花织锦,卷轴是用上好的白玉所制,摸上去柔滑温润,流淌着淡淡的光华,却宛若支支利剑,刺痛了皇甫恪的眼睛。 自从皇甫琛要被擢升为大司马的消息传出后,府门口的门槛都要被来拜访的客人踏平了,相识的,不相识的,攀关系的,套交情的,求帮忙的,起首父亲还耐着性子接待一番,可以后的来客只多不少,不止父亲就连初始欢喜不已的母亲也开始不烦起来,索性关门不纳,无论生客熟客都一律吃了闭门羹。 想起这三年来,门庭冷落几可罗雀,无人理会,而一旦得势就如此炙手可热,虽说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可如此情形还是难免让皇甫恪愀然不乐。 “怎么,阿恪对朕的安排不满意吗?”宇文翙沉声问道,口气中隐隐含了一丝不满。 皇甫恪闻言一惊,见宇文翙已沉下脸来,这才发觉自己一脸的不痛快竟在他面前流露出来,忙在席上伏下请罪:“臣不敢,陛下对家父的眷顾,臣铭记五内,臣进宫前,臣的父母还一再叮嘱臣务必要好生感谢陛下的隆恩。” 宇文翙脸色稍霁,皇甫恪这才放下心来,偷眼打量宇文翙,虽然只是穿着一袭月白色蛟龙出海纹样的袍子,头戴远游冠,一副家常的打扮,可是整个人不怒自威,皇帝气势和架势比起三年前倒是足得多了。 “陛下有所不知,恪儿确实是对陛下的安排不太满意,”伏夔在一旁刁钻捉狭地笑,皇甫恪大急,刚要辩解,就听他又道:“他是怨陛下没给他封个官职。” “我,不,臣没有。” 皇甫恪心急如焚,正要解释,宇文翙倒是笑了:“伯卿,你这般打趣,可要把阿恪急坏了。” 皇甫恪不好意思地笑了,又听宇文翙称呼伏夔为伯卿,这才想起,上个月伏夔方满二十岁,告庙行冠礼,取字伯卿,笑道:“伯卿兄取笑了。” 经伏夔这一插科打诨,气氛立时轻松了不少,宇文翙似乎也被感染了,一本正经地对皇甫恪道:“阿恪,你想让朕封你个什么官职?” 皇甫恪无奈道:“陛下也在拿臣玩笑。” “阿恪,你的才学朕最清楚,”宇文翙突然收敛了打趣地神气,郑重其辞道:“只是你的年纪太小,你的父亲又方才擢升,实在不便在此时再给你官职。” 皇甫恪诚心诚意地道:“陛下说的是,臣年少无知,再者父亲是军侯,又被陛下晋升为朝中二品大员,整个大溱,也只有高祖朝中曾有此例,难免有人不服,此时臣实在不宜做官,还请陛下千万不要封臣什么官职。” 宇文翙深深叹了口气,道:“阿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好好地读书习武,等你和贺弗阿昭成年后,朕还要倚仗你们匡扶朝纲呢。” 皇甫恪与伏夔不敢再接言,两人均知宇文翙话里的意思,如今虽说他已亲政三年,可是自左贤王萧摩柯殉国,皇甫琛辞官,伏湛一人之力难撑大局,连且昌一人把持朝政也不是一日了,其实这次皇甫琛被封为大司马,连且昌一派就曾试图阻拦过,但是伏湛拼尽全力保举,再加上皇甫琛的功劳几乎国人皆知,又是浈阳长公主之夫,这才成事,连封个官员都如此艰难,也难怪令宇文翙抑郁难平。 宇文翙见二人不再答话,遂道:“朕召你二人进宫,是有一事要托付你二人。” 两人一听,登时正襟危坐,等待宇文翙下令,却只听他道:“你二人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2章 迎亲 两人起身离席,来到宇文翙紫檀书几前,见他从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纹笔架上取下一支填漆竹管云龙纹笔,在粉彩文竹贴梅水盂里润润笔,又从白芙蓉浅浮雕鱼龙纹镇纸下取出一张棉连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大字:“五品迎亲使”。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伏夔才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官职是封给谁的?” 宇文翙道:“你俩还记得三年前你们去石庭硅那里做水客,我许给东越的一桩亲事吗?” 两人恍然大悟,那日的事历历在目,后来狐奴军大败,宇文昉在乱军中被格杀,单钦若满门被灭,单淑太妃被打入去锦冷宫,东越也命黑骑军撤军,半年后东越来了使者,声称愿与大溱结下秦晋之好,只待大溱国孝一除,便可去迎亲。如今看来,宇文翙是想把这个差事交到两人手中。 果然,宇文翙对两人道:“这次朕打算派你二人一道去东越迎公主入大溱,待国孝一除,就可大婚了。” 两人一起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臣恭喜陛下。” “你二人准备一下,月底启程去东越吧,旨意不日御史府就会下达了。” 两人一起道:“臣尊旨。” 宇文翙见两人一脸懵然不解的样子,倒是笑了:“你二人有何疑惑之处,不妨直说。” 两人对视一眼,伏夔问道:“臣只是不解,这迎亲似乎应是礼部之事,为何陛下要臣跟恪儿越俎代庖?” 宇文翙点头道:“按理,这确是礼部所管辖之事,只是当日是你们三人亲自去替朕许下这件事,由你二人前去迎亲,更能彰显我大溱的诚意,当然,礼部那边我有会指派人一同前去的。好了,你二人坐下吧。” 两人重新坐回席上,皇甫恪随手拿起案上的樱桃,放入口中,见宇文翙正在饮茶,面色沉静如水,丝毫米有将要成婚做新郎的喜悦,不自禁地想起那日竟陵公主在他府上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你与贺弗昭儿还能拒绝,可是翙儿却连这份权利也没有了,纵然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受着,这就是他的命。” 想到这,皇甫恪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幼时三人一起玩耍时,曾偷偷探讨过日后娶妻的事情。当时自己跟贺弗是如何说的,已全然记不清了,可是他还是记得宇文翙说过,日后一定要娶个蕙质兰心温柔体贴的女子,最好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样才好。 可是如今且不说东越那边会选个什么样的女子过来,就单单那个连君章,也是让人极是头痛,避之唯恐不及。可就是这样的女子,还是自己兄长之妻,为了政权的稳定,也只能硬着头皮娶了。皇甫恪想到此处,心里一酸,眼泪居然险些夺眶而出。 “阿恪,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一直看你心神不宁?” 皇甫恪抬头望向宇文翙,见他满面温和的笑容,犹如还是年幼时一旦自己不痛快了,他就会想尽法子替自己出头,自己的手不小心被蔷薇花的刺扎伤时,他竟然把御花园里的蔷薇花砍得乱七八糟,宁愿挨罚也不肯认错,心下又是一痛,听他这么问,一下子忘记了伏夔还在,难受地说:“三哥,我是在担心,不知东越那边会给你选一位什么样的公主。” 话才说完,皇甫恪就看见对面坐着的伏夔一脸善意的微笑,方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伏下身子,请罪道:“陛下恕罪,是臣一时无状了。” “阿恪,朕说过,这里并不是承乾殿,你不必如此拘束。”宇文翙并未生气,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伯卿,你觉得东越那边会择谁来联姻?” “现任东越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只是年纪太小,此次必不会派她来联姻。倒是那高祖皇帝留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小了陛下两岁,还未婚配,说不准这次会是她。” 宇文翙寻思了片时,轻轻摇了摇头,“未必。” 伏夔道:“陛下何出此言?” 宇文翙冷笑道:“你说的那位公主既已到及笄之年,纵然未婚配,只怕也已许了人家。此次只怕还是要效仿当年我母后嫁来大溱之例,寻个亲王的女儿,封个公主,拿来搪塞。” 皇甫恪心内一寒,他晓得宇文翙的话是真的,其实想想当年溱文帝向东越提出联姻时,东越高祖皇帝还在世,明明他的大女儿还未婚配,却硬是不肯让她来联姻,连正宗皇家宗室的女儿也不愿意给,最终把皇甫家的女儿封成了公主,送来了大溱。 说起来,宇文翙的母亲皇甫贵妃也是亲王之妹,哥哥皇甫闳被封为燕王。二十年前,大溱文皇帝与东越提出联姻,整个东越上上下下都不同意,可是又不方便开罪大溱,最终东越高皇帝把皇甫贵妃收为义女,封为迎阳公主,将其嫁来大溱。 皇甫恪自幼虽与宇文翙交好,却对皇甫贵妃很疏远,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认为东越的皇甫氏认贼作父,匍匐在夺了自己政权的仇人脚下为奴。而东越的皇甫氏则瞧不起大溱的这一支,觉得是投降了鞑子,甚是无耻,好歹东越还是汉人建立的国家。其实,东越朝野上下也是这般想法,虽然在大溱手下失了一半国土,仍是觉得自己方是正统,也是这个原因,等闲的公主都不愿意来和亲。 正想着,忽然听伏夔笑道:“陛下,前几日臣旬休,就在高阙城中瞎逛,竟然在翊善街看见有人挂出了一块招牌,说什么‘奉饶天下棋先’,许多人嫌他狂妄,前去挑战,偏偏都赢他不过。” 皇甫恪听他如此说,知他是有意转换话题,避开方才尴尬的谈话,宇文翙极好围棋,果然一听之下,立时问道:“果有此事吗,此人姓甚名谁?” 伏夔摇头道:“臣不知,只知是井沄的一棋客。” “原来伯卿兄也见到了,”皇甫恪听了伏夔的话,又想到了那日在烂柯棋社与他对弈的情形来,“他的棋艺确实是高。” “奥,莫非阿恪也见过此人?” 皇甫恪微微一倾身,回道:“回陛下,臣不但见过他,还跟他交手过。” 宇文翙好奇地问道:“是吗,那输赢如何?” 皇甫恪惭愧地说道:“臣惭愧,棋艺远不如他。” “当真?”宇文翙的棋艺略高于皇甫恪,听他如此说,好胜心油然而生,“他的棋艺好的很吗?” 皇甫恪细细地同二人讲起几日前两人对弈,宇文翙与伏夔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听到一人对三人的盲棋时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末了,宇文翙问道:“阿恪既与他交过手,可知他的姓名?” “回陛下,他似乎叫谯令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3章 炫耀 大溱永平三年八月初一,大溱皇帝宇文翙派遣礼部侍郎唐知古、兵部侍郎扶夔与镇国侯大司马之子皇甫恪率三十人使团,出使东越。 天色已晚,苍穹上繁星璨璨犹如漫天明珠,在远阔的天际上,一钩浅浅的弯月,月色极是明亮,从墨黑的天边一直流淌倾斜到人间来。清风徐徐,夜凉如水。 偌大的叠川苑中,处处皆是高悬的灯盏,灯烛辉煌,灼灼耀眼,与夜空中的满穹璀璨明亮的群星一时交相辉映,给整个叠川苑里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光华,加上笙歌四起,令人分辨不清天上人间。 叠川苑是东越一座皇家园林,坐落在东越皇城的东南面,是东越高皇帝所建,历经近几十年的扩建,已不逊色于皇城,且地处僻静幽深,夏天尤为清凉舒适,每到盛夏,皇帝就会到此地来避暑,同时也处理军政要务,是以叠川苑也被东越人称为夏苑。 莫何园是叠川苑中大大小小一百多园子中特别大的一个,亭台楼榭、湖泊池沼遍布其中,奇花异草俯拾皆是,胜景数不胜数。 葭萌湖是莫何园中最大的一个湖泊,湖中遍植白莲,此时正是莲花盛开时节,湖面上的白色花盏开得挤挤挨挨,宛若一只只羊脂玉碗浮在水上,一阵微风拂过,满湖碧叶上下翻飞,婷婷如翠盖。湖中燃着一盏盏荷灯,灯中放置着香料,被徐徐清风一送,灼灼香气氤氲了整个湖面。 湖中有个临水的亭子名唤“婆娑堂”,阁子是用白松石修甃而成,阑槛雕镂玲珑有致,阁内雕梁画栋,甚是气派。 婆娑堂内,东越皇帝林汝适高高坐在上首,唐知古、伏夔与皇甫恪皆坐在下首,还有大鸿胪外加燕王皇甫闳作陪,阁内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连绵不绝,身着五彩文锦织衣的舞姬载歌载舞,婀娜多姿的身姿,直教人目眩神迷,无法挪开眼。 一曲罢了,大鸿胪举杯对着三人道:“三位从大溱远道而来,我大越无甚好酒招待,还请饮下这杯梨酥白。” 三人齐声道谢,梨酥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酒,呈梨花白色,入口香甜绵软,隐隐有梨子的甘甜可口,后劲虽大却不霸道,五脏六腑内皆熨帖得很,这酒在大溱几乎只闻其名,连皇帝都难道觅得,在东越,却大大方方拿出来招待使臣。 皇甫恪扫了眼面前高几上的几道菜,醋赤蟹、鲥鱼羹、拨霞供、蜜渍豆腐、生丝江瑶等等,无不精致绝伦,却每道菜堪堪动了几筷子,再看看其他人,无不如此,此时酒菜也撤换了七八巡,众人皆是酒足饭饱,三人更是连连谦让,无奈大鸿胪一直吩咐上菜。 不一时,一排内侍走上前来,把席上众菜撤下,又有一队内侍端着掐丝珐琅莲花纹食盒走过来,打开食盒,端出一个个白玉玛瑙缠丝盘,放在高几上。 皇甫恪定睛看去,见盘中似乎不是食物,竟是用金银丝线扎成的假山,假山形态各异,或巍峨挺立,或雄险奇骏,或层峦叠嶂,竟无不精巧细致,惟妙惟肖。正惊诧时,细细一看,才发现在假山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点,有樱桃饆饠,佛波罗蜜,松子穰,茯苓糕,等等,有些甚至连他也辨认不出,就听大鸿胪对三人道:“此为我大越特有之插食,大溱只怕还难寻,三位快尝尝。” 三人再次道谢,伏夔与皇甫恪相视而笑,两人心下明白,招待使臣自然需要尽心,可似乎不必如此大阵仗,今日这一出,摆明是东越皇帝在向三人炫耀自己国力强盛,好让三人回大溱能大肆宣扬,在大溱扬威。 有了这样的认知,面点撤下上果盘之时,软子石榴、凤尾橘、丘雪膪藕、造阳凤菱、蜜汁樱桃,应有尽有,皇甫恪心下已是了然,后来端上鹧鸪斑茶盏时,更是心若明镜。 大鸿胪对三人道:“这是我大越国的茶,三位贵客请尝尝吧,如今大溱国还是多用煮茶,而我大越则实行点茶了。” 皇甫恪仔细瞧着茶盏,见里面的茶色泽果然于平素自己饮的茶有所不同,茶汤上泛着一层乳白色的泡沫,俗称“茶乳花”,又听大鸿胪不可一世的话语,不由哂然一笑,就听身畔伏夔吟道:“雪浪浅,露花圆,捧瓯春笋寒。绛纱笼下跃金鞍,归时人倚栏。”端起茶盏瞧了瞧,又吟道,“碾深罗细,琼蕊暖生烟,一种风流气味,如甘露,不染尘凡。纤纤捧,冰瓷莹玉,金缕鹧鸪斑。” 大鸿胪闻言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一个兵部侍郎也有如此文采,倒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是上首东越皇帝林汝适笑了:“如果朕未记错,这位伏侍郎就是当日去黑骑军营,游说石将军退兵的那位吧?” 伏夔躬身道:“是,正是在下。” 林汝适举杯道:“好,文武双全,果真英雄出少年。” “谢陛下谬赞,伏某愧不敢当,”伏夔举杯一饮而尽,又问道:“我自来到大越,一直未见到石将军,还怪想他的,不知他可还好?” 林汝适淡然道:“他自从大溱撤军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太好,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朕瞧着雒邑也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就把他派往南边了,那边气候宜人,山清水秀,是个修养生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石庭珪因为黑旗军败于北府军,损兵折将,到底还是被贬斥了,他原本就是高祖的心腹,不为现任皇帝所喜,如今这样,怕是再难以回归政权中心了。 皇甫恪更是明白,其实林汝适这么做,不止是为了惩戒石庭珪,更是在向大溱做姿态,表明想与大溱交好,毕竟当初尽管是林汝适派他出征长都,可到底是石庭珪自动请缨,处置了他,也可与当年的事划清些界限。 皇甫恪又想到,三年前,宇文昉被杀,单钦若被捕后,石庭珪不日就退兵回了东越,没过三个月,林汝适就派使者来大溱,口口声声说被单钦若那老贼欺骗,以为大溱境内动乱,才被油蒙了心,派军来助平叛。宇文翙知他一派胡言不过是想再修两国旧好,心里虽恨得要死,可是刚登上皇位,根基不稳,更无法出兵报仇,只得许了他们的言语。而且使者还询问当日宇文翙许下的婚事可还作数,宇文翙倒是从没想过要在这件事上反悔,当即一口应允,只是要等三年国孝满后才能前去迎亲,东越自然不能不答应。 果然,林汝适道:“石将军性子太过急躁,三年前听信单钦若那老贼的片面之词,就跑来跟朕请缨助大溱平叛,却险些被那老贼利用,毁了两国几十年的太平,如此性情,待在雒邑只怕还要闯祸,还是到山水灵秀之地才能修身养性。” 伏夔笑道:“陛下想得甚是周到,石将军自会对陛下感激涕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故国梦》正文 第14章 襄国 伏夔看了一眼燕王皇甫闳,见阁内的歌舞已暂时止歇,忙站起身来,来到堂上,对林汝适躬身行礼道:“在下有一事,恳求陛下答允。” 林汝适道:“贵使有话但说便是,不必行此大礼。” 伏夔言辞恳切地道:“此次与我大溱联姻的襄国公主乃是燕王的亲生女儿,我国陛下在使团出发前曾殷殷嘱咐,要我来到大越,无论如何要替他拜访一次燕王,不知陛下可准许?” 林汝适不以为意地笑了:“朕当是什么大事,准了。” 皇甫恪暗暗冷笑,别国使臣拜会大臣本就是忌讳的事,伏夔也是怕皇甫闳将来落人话柄才公然在林汝适面前提出,如今东越皇帝嘴上答应的虽然漂亮,可保不齐还是会暗中派人监视。 想到这,皇甫恪突然想起自己是按宇文翽的命令,改名换姓隐藏身份进入使团的,宇文翽私下召见自己时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要自己在东越多听多看,可要听什么看什么他却没明说,搞得自己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 伏夔立时笑容满面,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皇甫闳却马上站起身来,对林汝适道:“陛下,臣子不能私下见别国使臣,这万万不可。” “别说襄国公主是你的亲生女儿,就连大溱皇帝的母亲也是你的妹妹,按理,他还要唤你舅舅呢,外甥派人到舅舅家走访有何不可,”林汝适见皇甫闳又要反对,拦住他的话头道,“朕方才已应下伏侍郎了,你总不能让朕食言而肥吧。” 皇甫闳只好应允,可面上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气,林汝适不由好笑道:“燕王不必如此担忧,是朕当着众人的面答允的,日后就算有谏官弹劾,自有朕替你顶着,你怕什么。” 皇甫恪望着这位自己还要称作叔父的人,虽相貌与父亲有几分相似,到底不比父亲气宇轩昂,竟是有些萎缩,两鬓也生了华发,想必虽然在东越封了王爷,可到底在自己家族的仇人手下讨生活也不是件易事。 一阵苍茫雄壮铿锵有力的乐声骤然响起,片刻后,“咚咚咚”的鼓声也响彻婆娑堂,与先前的一派莺歌燕舞全然不同,浑厚深沉的胡笳声中混杂着圆润典雅的萧声,不一时嘹亮清越的笛声响起,虽然乐器种类繁多,去并不繁杂狼藉,反而极是新鲜,令人耳目一新。 伏夔与皇甫恪虽不是乐理方面的行家,倒也是听过颇多曲子,看过不少歌舞,两人都猜测,这样的曲子配上的或许是《秦王破阵舞》这类军乐舞,不成想伴随着乐曲走上来的并非劲装结束的舞伎,而是一群身姿健美的白马,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伏夔与皇甫恪皆是惊愕不已,两人能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不知这群马上堂上来要闹什么名堂,都是聚精会神地瞧着。 高大的白马迈着优雅整齐的步伐,随着悠扬起伏的乐曲翩翩起舞,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步伐时而稳健有力,时而飘渺奔腾,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众人不时发一阵阵喝彩声,气氛一时被推向了。 伏夔和皇甫恪也是大出意料,平日了瞧惯了人跳舞,却不想今日竟然见到了群马齐齐跳舞,这倒是从小到大前所未见之罕事,难免目不转睛地盯着,兴致盎然。 倏地,音乐陡变,就见高头大马也变换步伐,围成一圈慢慢踱步而前,笛子声瞬间拔高,就见白马一起仰天长嘶,人立而起,过了半晌,乐曲也缓了下来,居然见直立着的白马挪动后腿随着音乐走动,众人更是惊呼不已。 蓦地,乐曲声又是一变,调子轻快夷愉,马群变换成上场伊始的队形,紧接着,马儿四散而开,每匹马向着一张案几小步奔跑而去。 案几后的人无不大惊失色,有人居然忽地起身欲退避躲闪,倒是伏夔与皇甫恪岿然不动,双目紧紧顶着奔到自己面前的白马,全身紧绷着,如若有什么不对,立即制服眼前的白马。 白马来到案几前,随着欢快的乐声踏着整齐的舞步,过了少时,胡笳萧声渐次低了下去,鼓点也慢慢停了,就只笛子还在高亢地响着,突然,马群摇着尾巴,齐齐半跪下来,脑袋伸向案几,伸嘴衔住酒杯,送至客人手边,所有人大为诧异,伏夔与皇甫恪见状,双手接过酒杯,不管马儿懂不懂,回了一礼:“多谢。” 不少人已然惊呆,见两人的做派,才反应过来,忙接过酒杯称谢。 马群敬过诸人后,在悠扬的笛声中,慢慢踱着舞步退后,又变换成上场时的队伍,笛声渐渐低了下来,马儿的舞步也越踏越慢,终于笛声停了下来,马儿也止住了步伐,全部跪了下来,头深深俯在地上,竟似给众人行礼一般。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音乐结束半晌竟无人有半点反应,堂上陷入一片寂静中,似乎连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分明。又过了片时,伏夔与皇甫恪一起用力拍着手,仿佛一锅滚烫的油锅中洒下了一滴滴清水,掌声开始稀稀落落地在堂上响起,渐渐地,掌声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响,经久不息,还夹杂着众人震天价的喝彩声。 群马渐次退了下去,却见一个少女头挽双环望仙髻,鬓发如瀑,鬓边斜插真一支金岷点珠梅花簪,碧玉璎珞垂下来,叮咚作响,身上一条天水碧石榴裙,肩上批一条同色印花帔帛,迎着马群盈盈走了上来。 少女跪下向林汝适和皇甫闳依次行礼,起身抬头后,伏夔与皇甫恪皆是眼前一亮,个子高挑,肩窄如削,腰细如束,肌肤细腻如白瓷,淡扫峨眉,一双眼睛宛若镶嵌着的两丸黑宝石,晶莹剔透,举止文雅娴静,神态柔美和顺,倒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襄国,你这马舞曲编得着实不错,深得朕心,”林汝适满面慈祥,只是脸上的笑意似乎并未渗见眼中,“这是大溱来的迎亲使唐知古唐侍郎、伏夔伏侍郎、梅慎微梅侍郎,你见过三位吧。” 襄国公主对着三人敛衽万福,三人急忙站起回礼,口中连连道:“不敢。” 伏夔与皇甫恪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都是又惊又喜,皇甫恪更是高兴,虽然不知这位公主性情如何,可是八分容貌加上十分才情已是难得一见,想来这样的女子性子绝不会像单君章那般嚣张跋扈,宇文翙会喜欢她也说不定,他心里快活,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