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 《巫夷人家》正文 1.001 伢崽公敌 第一卷阿苏家的伢崽 001伢崽公敌 山里的早春清冷,风打在木楼顶上,发出噗噗噗的声响,雾气也被山风卷入山寨,粘粘湿湿的,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毛毛雨,浸湿了整个寨子。 巫夷人家的孩子壮实,并不畏惧这样的春寒天气,一大群毛孩子赤着脚卷着裤腿举着树枝满寨子的大喊大叫,玩着“夷家人战凶兽”的游戏,一个个脏的跟泥猴儿似的。 ──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当真是很要不得很要不得的事情啊! 六岁半的小人儿背着背筐站在路旁,看着风风火火从身边冲过去的泥猴群,非常的无语。 随安想不通,自己是正常死亡,虽然是病死,但本来就是不治之症,以他病症的严重程度能够拖到27岁已经算是奇迹,鬼差没有犯一丁点错误,按理说一点也不符合穿越的条件,可他,怎么就穿了呢?死后的情形随安记忆全无,他投胎后跟正常小孩一般无二,三岁以前稀里糊涂,三岁以后皮猴儿一只,气的阿妈常常挥拳头揍人……可是,六岁生日那天,前尘往事滚滚而来,小皮猴一夕醒来,灵智洞开。 是孟婆偷工减料?还是自己与众不同运气太好? 随安比较倾向于前者,一个打小就被病疼折磨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运气太好”的。 上一世的随安,父亲是个白手起家的成功商人,他本该属于大名鼎鼎的“二代”成员,奈何时运不济,出生的头两年老爹刚刚下海,天天踩着三轮车起早摸黑的练摊,家里日子很是清苦,等到五六岁生意上路了,花心老爹又闹起了家庭纠纷,家里整日里大吵小吵不断,后来老爹长期不归家,他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刚跟着老妈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十岁那年又被诊断出白血病,老妈照顾他两年,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濒于崩溃,终于把他送回到亲爹身边。那时候他爸刚刚再婚,继母不久后生下一个弟弟,有了底气的继母开始看他碍眼,打那以后,随安的日子主要是在医院和住宿学校之间度过的,在27岁病逝之前,随安也曾经“健康”过几年,在老爸公司里领了一个闲差,时常出门走走,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成年,一个人单住…… 对于前世种种,随安不觉得有啥委屈的。爸妈另组炉灶各有家庭,他虽然不像弟弟妹妹那般受宠,但至少在物质上谁也没有亏待他,他的医疗费接近天文数字,老头子从来都没有皱过眉头,节日生日也都有礼物,父母偶尔还会到他的病房中小坐,问问冷暖……其他孩子或者认为当爹妈的不够上心,但随安长居医院,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双亲能够做到这一步,他很知足。 离去的时候,随安知道父母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病的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所有人都满心疲惫。所以,随安也走的非常安心,病疼折磨了他17年,也折磨了父母17年,那一刻,他们都解脱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他记起这一切呢?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安安生生地当一个无知顽童,该泥猴的时候泥猴,该哭闹的时候哭闹,该挨揍的时候挨揍呢? …… 随安走到寨子边缘,一边在山间寻找着药草,一边闷闷地回忆着前世并责问苍天。 早春时节,草色青青,能够入口的野菜大都没有冒头,运气好的话能够找到一些药草,不过寨子里的药草都被挖得差不多了,真要挖药的话还是要走出寨子,到更远的地方去。 看看背筐里孤伶伶的几棵寒辛子,又看看不远处两人高的木栅栏,那是寨子与山林的分界线,随安眨眨眼睛,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他还太小,寨子外面太危险,不能拿自家的小命开玩笑,还是多挖些蚯蚓回家喂鸡比较实在…… 这一世,随安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山叫朗阿山,人是巫夷人,以前世积累的知识看,巫夷很象是个少数民族,女子短衫短裙长绑腿,男人半长罩衫配窄腿裤,非常的干练精神,令他想起前世小说里面描写的苗疆。 最初的六年,随安顽童一个,有吃有喝健康快乐,还有阿爸阿妈阿哥阿朵宠着疼着,生活的浑浑噩噩却无忧无虑。六岁那天,灵识奇迹般的打开之后,通过有意识地观察,他发现这里的男人耕猎女子纺织,没有官吏没有劣绅,几乎称得上一方净土,只是,生活也着实辛苦了一些──朗阿山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毒虫、凶兽、还有无处不在的瘴气,远非前世的穷山恶水可比,阿爸阿哥早出晚归全年无休,不是种田就是打猎,阿妈阿朵在家里喂鸡喂猪,一得闲就做针线,农忙的时候还要下田帮忙……一年忙到头,一家人也只得个温饱,可想而知,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会是个什么光景。这还不是他们一家的情形,整个寨子家家如此,几家稍好一些的,也不过是多养了两头猪多住了几间房。 为此随安很是动过一些脑筋,比如发展养殖提高生产率啥的,但是,他很快明白了,至少对他来说,某点上的那些穿越文是非常非常不靠谱的。 因为疾病,随安的求学生涯大多是在病房里面度过的,勉强混了个高中毕业。但是,没上大学不等于没有知识,也正是因为疾病,他有太多的时间静下心读书,他读过很多书,哲学、宗教、艺术、历史、甚至四书五经,都有涉猎,谈不上深入,但知识面无疑是非常宽的,在浮燥的前世算得上一个异类。但他毕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读的书籍也以文史方面居多,到了如今才发现,他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穿越客也就一个理论超人,五谷不分不事农桑,玻璃的配方搞不清楚,□□怎么来的一头雾水,不要说蒸汽机,连精密度高一点的螺丝钉他都打造不出来,就算是厨艺,也是个会吃不会做的…… 当初要是不跳着看那些穿越强文就好了! 随安沮丧了几天,很快接受现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脚踏实地的分担一些家务比较实际。 打那以后,挖药捉虫打猪草就成了随安每天的例行功课──幸好他去世前网上开始流行种田文,他很是读了几篇,知道用虫子喂鸡鸡长的快。不过现在有了切身体会他才知道,古人,甚至是被古人瞧不起的蛮夷,其实也是懂这些个道理的,无奈一家人就那么几双手,人人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跑去捉虫子?所以,他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他家的下蛋母鸡也确实要比别家勤快一点,只如今天气还冷,虫子不好找,蚯蚓就成了给鸡加餐的最佳选择。 山里的夜色来得早,不过下午四点钟光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随安辛苦了两个半时,打了大半筐猪草采了几颗草药又挖了小半罐蚯蚓,他年纪小,能有如此收获已经非常不错,当下背了背篓,摇摇晃晃地往寨子里去。 寨子里的阿妈阿朵喜欢聚在一起做针线,家长里短的,图个热闹。看看该做晚饭了,这时候也纷纷起身往家里赶,半道上召呼自家伢仔(注一)回家,山里人嗓门大,整个山寨都是女人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夹杂在一阵阵狗叫声中,沉静了大半天的寨子就像是睡醒了一样,突然间闹腾起来。 山里的孩子从四五岁开始就要帮着做家事,泥猴们听了阿妈的召奂,一个个冲到水塘边洗干净手脚,套上鞋子,急匆匆往家里跑。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瞄到随安,立时改变方向冲过来把他围在当中,又是呲牙又是裂嘴冲他做起怪脸,当中的猴子王抢先开口,用唱山歌的调子高吼一声“阿苏家的伢仔是朵朵呀”,其他几只立即接口“是朵朵”,同时还往地上狠狠一跺脚,紧跟着呼啦一声,几个小崽子四散奔逃…… 随安站在路当中,眨巴眨巴眼睛目送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出所料,邻家楼里很快传出一声责问:“朗阿蛮,你又欺负南仔了?”然后,女人声音猛然提高八度,竟是不竭气地一嗓子吼了起来:“要死了啊朗阿蛮你个死崽崽弄个不晓事早上才换的衣服就让你糊了一身泥你看人家阿苏家的伢崽……”随即传来巴掌拍打在屁股上的声音。 随安眼睛一眯,咧开嘴,笑了。 诸位,明白了吧,“阿苏家的伢崽”,就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而来的随安。这一世,他生在巫夷人家,大名叫作阿苏南,阿苏是姓,南是名。至于“阿朵”,那是巫夷人对未婚女子的称呼,有“姐姐”“姑娘”的意思,而“朵朵”,翻译成汉语就是“妹妹”。随安两世都是男人,自是不想被人称作“朵朵”的,奈何谁让装在这个孩童壳子里的灵魂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呢,让他跟寨子里的那些小花骨朵们一起满地打滚满山乱跑?……饶了他吧! 随安,哦,不,现在该叫阿苏南了,听见邻家小崽的哭喊声,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感叹:唉,“伢崽典范”不好当啊,这些个阿妈们哪,“阿苏家的伢崽”不离口,生生把他抬举成了整个寨子的“伢崽公敌”,这,到底是爱他呢,还是太爱他? 阿苏南走到自家木楼前,刚要踏上木楼梯,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十一岁的阿朵从楼梯上轻快而下,短裙飞起像朵花,笑眯眯地跳到小人面前,揉揉他的小脑袋,弄歪了头上的黑头巾。 “我们家南南才不是朵朵,我们家南南以后要做大巫的弟子,走,我们不理那帮小崽,陪阿朵打水去。” 阿苏南立即放下背筐,跑到木楼下面取出扁担,山里潮气重,巫夷人家的木楼都是离地四五尺,楼上住人,楼下用来饲养家禽放置工具。阿苏南从楼下拿了扁担,阿朵也取了水桶,姐弟二人抬着空桶往水井走去。 朗阿山不缺水,寨子里有很清浅的小溪和水塘,但是家家户户的食用水都是取自水井。公共水井在寨子中央的晒场上,四周围着栏杆,还有一条大黄狗看守,若是没有阿朵,身为小孩子的阿苏南是没有办法靠近的。 阿朵其实也不是阿苏南的亲姐姐。阿朵的父母两年前意外去世,阿苏南的阿妈看她一个孤女可怜,又看她打小跟自家的大儿子一块儿长大,很有些情分,就把她接到家里,所以她实际上是童养媳来着,是阿苏南未来的嫂子。巫夷人不讲究男女大防,阿苏南的阿爸阿妈也都是非常朴实的山里人,从来没有亏待过阿朵,阿朵也是打心眼儿里把阿苏家当作了自己家,也把阿苏南当作了自家的亲弟弟。 阿朵从井里拎起水,两个人抬了水桶上路,阿苏南走前面,阿朵怕他受不住,悄悄把水桶移到自己面前。回到家刚把水倒进水缸,阿妈就端了一个粗陶碗过来。 “南仔,快来,趁热把药蛊喝了。” 阿苏南看着阿妈手里的药碗,小脸顿时皱作一团,大有抬腿逃跑的架式──对于随安来说,这一世什么都好,尤其要感谢朗玛神给了他一具还算康健的身体,他的新生几乎毫无瑕疵,若是……若是没有药蛊的话。 天底下最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每天都要面对一碗用毒虫炼熬的药蛊,还不得不仰脖子喝下! 是的,不管随安多么的不情愿,不管随安心里面多么的恐惧多么的恶心,他不得不喝,因为这里是巫夷,是毒虫遍地瘴气弥漫的穷山恶水,这里的人家家家养蛊人人食毒,无它,只因为这是生存之必须──如果不是打小在药水中泡大,如果不是每天一碗药蛊,他走不出寨外十里、活不到明年春天…… 这,大概就是随安最最怨恨孟老婆子的地方了:你说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公职人员,不一直干得好好的吗?没事你当奸商做啥?本来他喝了六年的药蛊早就习惯了,偏偏孟婆汤不过关,害他记忆恢复,现在一看到这碗辛臭与异香并存黑乎乎又黏又稠的酱色浓汤他就想吐! 旁边的阿妈和阿朵都是训练有素,阿朵按住他的双肩,阿妈捏着他的小鼻子强行灌下药蛊,阿朵立即送上一小勺蜂蜜,还笑盈盈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晚上我要告诉阿爸南南今天最乖了,自己喝了药盅。” 阿妈更是指着小人儿缩作一团的五官哈哈大笑,没有一点亲妈的样子……阿苏南正在和一阵阵的反胃做斗争,无暇理会家里的两个无良女人。 ======= 注一:伢仔即小男孩。仔读zai音,同“崽”,又作伢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002 南仔进学 002南仔进学 正是春耕时节,阿爸阿哥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然黑尽,擦一把脸喝一盅茶,闻着火塘上浓浓的肉汤味儿,阿爸一声令下:开饭。 巫夷人家生活简单,家家住木楼升火塘。所谓火塘,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半米多高的方形池子,可大可小,池子里放柴火,终年不熄,火塘边砌水瓮,温着热水,火塘上挂锅子,煲着热汤。巫夷人的食谱也很简单,火塘边烤肉烤饼,锅子里煮菜汤,天天如此。所幸这是一个半耕半猎的民族,大块的烤肉不是每天都有,汤锅里面的小肉块却是终年不断,前世随安读野史,知道古代就算是活在“盛世”,多数人家也仅仅是勉强能够填饱肚子,“初一十五打牙祭”已经是家境不错的小商家才有的生活水准,对于能够投生到一个天天都有肉沫味儿的地方,即便杂粮饼的口感不太好,他也深感庆幸了。 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上吃晚饭是一天当中最温暖的时候。木楼外面黑漆漆一片,夜来风紧,山风呜咽而过,单是听着都觉得寒意浸人;木楼里面却是塘火熊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阿爸用刀子割下烤肉,分到每个人盘中,旁边的阿朵为阿哥盛上一碗汤,阿妈强行把苦菜叶放进幼子碗中,每个人的脸庞都被塘火映得红彤彤的,满足的笑意几乎盈出脸面……这么简单却快乐着的时刻,在前世随安的记忆中却不多见。 今天晚上,阿妈逼着幼子把苦菜叶吞下肚,看向家里的当家汉子。 “他阿爸,南娃明天就要进学了,家里攒了八个鸡蛋,我给先生送去?” “送,要送。下个月就是赶山会,要给南仔买些纸墨,还有笔和砚台,都要买。” “阿妈,我找到一窝野蜂,过几个月收了蜂蜜,换钱给南仔买纸墨。” 十二岁的阿苏措放下汤碗插嘴,阿朵却不甚同意:“蜂蜜留着给南南,我去年的裙子还可以穿,省下钱给南南买纸墨。” “你长高了,去年的裙子穿不了了。” “裙子可以加长,不用新做,不信你问阿妈……” “阿爸,纸墨很贵吗?卖了大红袍还不够?”听家人讨论他的笔墨问题,阿苏南歪着脑袋问阿爸,大红袍是他家木楼下的一只大公鸡,很是威武,还是他给取的名儿。 所有人都给逗笑了,阿爸笑着给他解释:“大红袍七八斤重,卖不到20文钱,纸很贵,100张只有薄薄一叠子,却要五百文。” 阿苏南愣住了,不只他,连阿朵都忘了嘴边的饼子,傻傻地看着阿爸:“弄个贵!” 只有阿哥略略知晓一点物价:“上次亚阿叔不是讲说只要80文?” 阿爸呵呵一笑:“亚罗讲的是芭茅纸,太糙了,不能用来写字。” 阿妈感叹:“给读书人用的,都是贵重物事啊……” 全家人都沉默了,阿苏南恨恨咬下一口杂粮饼,他在山寨里长到六岁半,至今没出过寨子,不清楚这里的物价,此前猜到纸会很贵,但没想到会贵到这种程度──二十只大公鸡都换不了一叠纸,要晓得他们朗阿寨一家人一年也喂不了十只鸡! 阿苏南是乖乖仔,跟大人呆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平日听大家闲谈,知晓寨子里的男孩子到了七岁就要进学,不用交纳束脩,但要自备纸墨,买不起就用沙盘替代。所以每个寨子都有先生,先生还兼任医师,夷家人家家养蛊都具备一点医学常识,不过只能应对常见的外伤风寒一类,大一点的病症还是要找先生。据说先生是大巫派下来的,他的生活费也由大巫负责,寨子里只提供木楼给他居住就行了,不过山里人实诚,崩管有没有小孩子读书,大家都会送些鸡蛋瓜果过去,东西不多,胜在心意。 据阿苏南所知,这里的学校不是全日制,只上半天学,不留作业,农忙时还会放假。毕竟不是现代,巫夷又没有科举,对于读书自然不如汉民族执着,多数人只求识文断句,像他阿爸,从七岁到九岁读了三年,十岁起跟着家人耕田打猎,到了十二岁上就算是熟手半劳力了,每天不是下田就是进山,从来不摸书本,勉强识得一箩筐大字已经非常的让人吃惊。 不过,会读会的孩子也是有出路的,先生会把有天赋的孩子推荐上去,百年间寨子里也有好几个孩子走出山寨,听闻是去了月街,成了“大巫的弟子”──阿苏南过了很久才闹明白,所谓“月街”,不是街,夷家人把城市叫作“街子”,意指“很多条街聚在一起”的意思,所以,“月街”就是“月城”,位于大巫所在的圣山脚下,是巫夷的政治文化中心。 “巫”夷“巫”夷,巫夷这个地方,自然是有“巫”存在的。不过巫者离朗阿寨的乡亲们太过遥远,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远不如去往月街实在,而“成为大巫的弟子”,就此成了山里人至高的荣誉和梦想。大家都不笨,又都读过两年书,对于哪些孩子会读书心里有数,像阿苏南,小小年纪就坐的住,人又聪明有灵性,这才六岁半就被先生收入学馆,整个寨子都说这伢崽必定是个有出息的,说不定将来还会去往月街,所以阿爸阿妈才会急着要给他置办文房用具,若不然山里人家做啥去碰那些个清贵物事,跟其他孩子一样,用树枝在沙盘里面胡乱划划,一个子儿都不用花的。 吃罢晚饭,阿朵收拾碗盘,阿妈用带肉的大骨头和着蕃薯山芋还有菜叶煮了一大锅狗粮,又在火塘边调了一盆热水,要阿苏南脱衣服洗澡,别说明天第一天进学,一定要给先生留下个好印象,就算是平常日子,夷家人也都尽量把自个儿收拾的干净整洁,只因这里是巫夷是朗阿,不打理干净就会生病。 阿苏南不反对洗澡,但他反对“被洗澡”,尤其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所以,打从阿妈搬木盆开始他就像只小狗一样围着阿妈脚边呦呦叫,一个劲儿地嚷着“阿妈阿妈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企图劝说阿妈相信他的能力,可惜劝说无效,阿妈三两下把人剥光了扔盆里,引得每天都要坐旁边看热闹的阿爸阿哥哈哈大笑。 阿苏南哭丧着脸被阿妈用麻瓜布从脖子搓到脚丫子,再用布巾擦干,好不容易可以穿衣服了,旁边的阿哥突然出手,一把将人扛到肩上…… 可怜的阿苏南就这般光溜溜的被阿哥扛回房间扔到床上,山里不缺木头,棉被却是要花钱的,于是他打小就跟阿哥钻一个被窝。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阿苏南本来对阿妈阿哥存了一肚子怨气,结果脑袋一沾枕头就万事不知,呼呼入睡睡成一只小猪崽。 ---- 第二天一大早,阿苏南被阿朵摇醒,昏头昏脑地穿衣洗脸吃饭,开门的时候给冷风一吹,这才记起今天是他第一天进学的日子,难怪穿的弄个齐整,连小皮靴都上脚了…… 对于上学阿苏南还是比较期待的,巫夷人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文字,这也是他的母语。阿苏南对于前世今生的心态非常微妙,一方面,他知道前世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那是他用27年走过的短暂一生;另一方面,他前世的记忆不是与生俱来,他生于斯长于斯,更有视他有若珍宝的父母兄姐,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虽然不长,但它们鲜活、真实、并且快乐,所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随安和阿苏南并不是同一个人,他用阿苏南的心去感受生活,又用随安的理智去认知这个世界……或许,是他太贪心,前世的记忆不能遗忘,今生的快乐又不愿意放弃?因了这个缘故,别的穿越者或者会出现认同感归属感优越感方面的问题,这于他却都不成问题,他自认不是穿越者,对他来说,前世只是记忆,今生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他打心眼里希望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跟家人一起。 想起今天要上学,阿苏南立时高兴了,在原地蹦了两蹦,抱着沙盘一路小跑奔到学馆,发现小儿郎们都到了,不过皮小子们都没有呆在木楼里面,一个个正一本正经地在晒场上站桩呢。 每一个村寨都有祭台,祭台前面都有晒场,一般来说,这也是寨子的中心位置,是寨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朗阿寨给先生建的木楼就在晒场旁边,学馆设在先生家里,这会子大家站桩的位置就在学馆前面的晒场上。 阿苏南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如今还是初春时节,天亮的晚,光线不好,读书写字费眼睛,反正男孩子们也到了习武的年纪,索性让大家先蹲马步。夷家男子都会打猎,先生也是个会猎射的,他现在为孩子们打打基础,真正的看家本领还是要各家长辈自己调~教。 想通了这一层,阿苏南马上放下沙盘站到猴儿群后边,双腿半蹲,双拳握紧,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扎起马步。 先生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苏南,小小的一个人却把马步扎的有模有样,咬着嘴唇,应该是在竭力忍耐……这小人儿,生在弄个闭塞的山寨,连寨门都没有出去过,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似天生带着一种书卷气,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子从容沉静,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先生三十出头,自然是个有见识的,看见阿苏南目光闪了闪,并没有多余表示,不多时晨钟响起,这才叫猴儿们上楼,早读的时间到了。 阿苏南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悄悄吐出一口气,别的孩子扎两刻钟的马步都很轻松,只阿爸说他身子骨还没长好,一定要等他满了七岁才教他习武,他刚刚站了一刻钟,比别人少了一半时间,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春寒料峭的早晨,又是七八岁年纪,师娘生怕小孩子给冻出毛病,熬了一大锅骨头菜叶汤,一人一碗,教室里喝的呼呼声不断。 蹲完马步喝过热汤,早读就该开始了。 讲室设在先生家的二楼尽头,很是宽敞,当中还有一个火塘,取暖、采光、煲热汤,一举数得。讲室里总共有六张长条桌,摆放在火塘两边,每边各有三张。一张桌子坐五个人,朗阿寨人口不多,大多数人家又只送男童进学,学馆里面统共也只有十几个学童,连前面两排都坐不满,这会子光线仍然不好,先生也不要孩子们读书认字,只让大家一起背诵以前教的功课,自己则把苏阿南领到后排火塘边上,单独教他。 早在半年前记忆恢复后阿苏南就缠着阿哥教他认字(阿爸的学生时代太过久远,阿苏南强烈怀疑他全部还给先生了),阿哥刚离开学馆两年,教材又讲的是日常生活琐事,诸如“春分过后阿爸种地,秋日来临阿妈缝衣”之类,易懂易记,被弟弟一逼倒是记起来一大半。阿苏南是成人心智,学起来很快,不过他看阿哥每天都很劳累,不忍心天天逼着阿哥教他认字,半年下来一本启蒙读物只学了一半。 先生看了他的进度,又教了他半页书十六个生字,其后宣布早读结束。皮猴子们争先恐后冲下楼,喊叫声几乎要把木楼掀翻,一刻钟后才被先生叫上来,正式授课开始…… 余下的时间,阿苏南跟着其他人一起听先生讲学,又把学过的半本书背了一遍,生字也在沙盘里写了好几遍,小孩子的记忆力不是盖的,转眼就记牢了。唯一的缺憾,沙盘毕竟是个替代品,他还是希望能够拥有真正的纸和笔,可一想到阿爸给他算的账,心里面就愁到肚肠打结──光一小叠纸就要五百文钱,把笔墨纸砚都置办齐了,至少要一贯钱吧?一贯钱,就是整整十个银角子,对于任何一个朗阿家庭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他知道阿妈已经攒了很久的钱,不知道还差多少?说不定还要找人借钱……全家人都在为他读书节衣缩食,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一直等到下学回家,阿苏南都是心事重重,他觉得自己快魔障了,满脑袋想的都是咋个弄钱咋个弄钱咋个弄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003 笔墨纸砚 003 笔墨纸砚 阿苏南开始了他小小读书郎的求学生涯。 他学的很快,先生也刻意加快了进度,别人每天四个生词,他学十六个,天天不间断。阿苏南是小孩身体成人心智,前世生了十七年的病,大都只能躺在病床上看书,早已经习惯了把读书当作娱乐,如今又拥有小孩子一等一的记忆力,学起来非常轻松。如此过了半个月,赶山会的日子快到了,他仍然没有想出挣钱的法子,倒是薄薄的一本启蒙小册子被他读完了,先生这天又拿出一本书交给他,说是以后就学这一本了,让他抄写后送还。 这本书他翻开就放不下,连蒙带猜一天就给读完了,书里讲述的是巫夷人的早期历史,完全可以当作故事书来看,还是非常精彩的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书——与宁阳的血战,三大祖巫的降临,祝巫的岷起,三千年的颠簸流离……真没想到,光是“史前时代”,巫夷就有整整三千年,还是比某点网文都要精彩的三千年! 书读完了,阿苏南却更加发愁,他知道先生是好意,纸墨不便宜,书肯定更贵,启蒙教材还好,几百年不变,一大家子总能找出一两本,阿苏南用的这本就是经过好几代人才传到他手上的,但其他书籍就不一样了,一般人家都不会有,价格肯定贵到让人心尖子发疼,自己抄写总归要便宜很多。 但是,这没纸没笔的…… 作为前世的富二代,阿苏南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钱财的重要性,愁眉苦脸地抱着沙盘往家里走,半道上撞见一帮小子正在欺负一个小朵朵。 小朵朵叫作朗阿依路,眼睛又大又亮,是寨子里公认的美人胚子,阿爸阿妈心疼女娃,特意送进学馆跟一帮伢崽一起读书,是学馆里唯三的朵朵之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君子只有八岁,别家的伢崽还好,无非是送几朵野花捉捉蝴蝶啥的,只有他家邻居朗阿蛮,他吸引小姑娘的方式非常奇特,经常带着两三个狗腿堵人回家,他也不干啥,当然他也干不了啥,就是跟人小姑娘说说话,只是他说话的方式也非常奇特,常常把小姑娘气到哭鼻子。 比如现在,阿苏南老远就听到“跑山郎”的调子:“依路朵朵被鹅追哦被鹅追,哎哟哟,哭断气罗……”还真别说,这小子读书不成,倒是挺有音乐天赋的。 需要说明一下,巫夷山上的动物都有经过变异,鹅也是与众不同,比前世家鹅大了一倍都不止,还不是白色,是黑不溜秋的铁灰色,一只只跟披了铁甲一样。尤其是刚被捉回来剪掉飞羽的成年公鹅,站起来比阿苏南都高,还跑的风快,嘴壳跟铁夹子有的比,不要说小朵朵,就是六七岁的小伢崽都经常给追的屁滚尿流哭天喊地的。 想来小依路最近确实有过被大灰鹅追咬的惨痛经历,这会子眼睛红红,紧咬着嘴唇瞪着朗阿蛮,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阿苏南是个怜香惜玉的,晃晃悠悠走过去。 “蛮仔,你阿妈说要给你提亲呢。” 朗阿蛮脸色大变,自尊心特别受损──他是挺天立地的夷家汉子,漂亮朵朵争着嫁,只有没人嫁的泥猴子才会找人提亲! “胡说,我才不要提亲,过两年我自个儿去赶山会,领个朵朵回家。” “哼,连寨门儿都没出过就想去赶山会,做梦啊你!” 依路小朵朵趁着朗阿蛮注意力转移悄悄溜出包围圈,回头骂完敌军即刻甩开小细腿飞奔回家。 朗阿蛮呆呆看着小朵朵飘起的裙裾,忘了追。 六岁半的阿苏南帮七岁半的小丫头解围成功,暗自一笑,回家去也。 …… 下午照例是打猪草挖蚯蚓,一边打草还一边想着养兔子的事情。 他前些日子缠着阿爸给他捉小兔子回家,说是养大了好换钱。阿爸讲野兔子满山都是,不值钱,但他想着兔子繁殖快,积少成多,再不值钱也是一笔收入不是,最重要的是,前世读小学的时候他在学校养过兔子,知道养兔子基本上就是无本买卖,只要投入足够多的时间就成。昨晚上阿哥跟他讲发现了一个兔子窝,这个季节差不多是野兔下第一窝崽的时候,不知道今晚上阿哥会不会带小兔子回家 阿苏南正在计划着发家大业,路上跑来几个小崽子,鬼鬼祟祟的,当头的泥猴子不是朗阿蛮又是谁──阿苏南记得中午堵依路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半天不到,已经变成一副刚从泥洞里钻出来的模样,不禁对邻家阿妈充满同情。 “南仔,我们要到寨子外面去,你敢不敢来?” 泥猴子梗着脖子,一脸挑衅,仿佛在说:不敢来的是朵朵! 阿苏南吓了一大跳,不是被泥猴子的眼神,是给他们要出寨子这件事吓的。别看这堵栅栏墙距寨子里的木楼区还有一段距离,但寨子里面养了几百只猎狗,全都把栅栏这边视作自家领地,巡视不辍,况且听闻栅栏以内的地方都有护寨巫阵保护,而山里的野兽也聪明的紧,知道凡有栅栏的地方就意味着危险,不会越界,故此栅栏里面还是很安全的。但是,一旦出了栅栏,那边就是野兽毒虫的天下,小孩子不满十岁是不准出去的,就算满了十岁,十四岁以前也是不可以单独离寨,实际上就算阿爸那样的成年男子,一般情况下没个同伴也是不会出寨子的。 眼前的这几只皮猴大的八岁半,小的还不到八岁……太危险了。 阿苏南急了:“不行,你们不能出去,蛮仔你偷跑出去你阿爸会打死你的……” “我阿爸才不会,我阿爸说了,等我成为巫夷第一勇士他请全寨子人喝酒!” 阿苏南本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适得其反,朗阿蛮刚一说完,其他几个孩子纷纷附和,还动手推搡他。 “南仔你是不是夷家汉子啊,弄个胆小!” “他才不是,他是他阿妈的乖乖崽,像个朵朵。” “就是,我都说了不要叫他,他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还不赶快躲到你阿妈的裙子后面去……” …… 几个小家伙不单单比阿苏南大了一两岁,还都有习武,人数又多,三两下就把他推下旁边的小泥塘,看他两条裤腿上都沾满泥浆终于变的跟自己一样了,心满意足,哄笑着朝着栅栏跑去。 阿苏南跟后面追了几步,一拍脑袋连忙掉转头往寨子里面跑,半道上一脚踏空,“哎哟”一声扑倒,膝盖正巧磕在一颗石子上,不用挽裤腿都知道,肯定是出血了…… 朗阿寨人数不多面积却是不小,不只有木楼,还包括大片山地,女人孩子春天要挖竹笋夏天要采蘑菇,一年四季除了隆冬都要打猪草,有勤快的还会开出一小块菜地……这些活计都必须在栅栏里面进行,有寨子里的数百条猎狗还有传说中的巫阵守护,男人们才会放心外出。所以栅栏墙离木楼区颇有些距离,等阿苏南一瘸一拐跑回去报信,已经是三刻钟以后的事情。 不一会儿,先生领着十几个半大小子还有上百条猎狗冲出寨子,满山遍野都是猎狗彪悍的身影,狗叫声震天样响,阿苏南站自家木楼上直看的心惊肉跳。 田里的男人们不久也得到消息,纷纷入林搜寻,又过了一阵,天色渐暗,山风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终于,赶在天色黑尽之前,先生他们回来了──谢天谢地,总算是一个不差,小崽子们全都被找回来了。这几个小子也实在是运气好,在外面疯跑了小半天,大人差点没急死,他们倒好,没遇到任何危险,被找到的时候正兴致勃勃地掏鸟蛋…… 当天晚上,寨子里打声骂声哭声喊声交织成一片,与此同时,好几个阿妈往阿苏家里送鸡蛋。 阿苏南抱着自家的小黑狗坐在塘屋角落,心里面苦笑不已,这下惨了,当真要变成伢崽公敌了。 ---- 朗阿蛮的阿爸是寨子里唯一的铁匠,打铁是一把好手,打儿子也毫不手软,这次也是真的被小崽子给吓到了,他活了三十岁,还从来没见到过弄个无法无天的小崽,秉着“再不打要上天”的理念,朗阿蛮在家里躺了两天才来上学,鼻青脸肿的,看见阿苏南的时候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 阿苏南这个时候却是顾不上他了,他家阿哥也受伤了,是在摘野蜂窝的时候被蜇伤的。伤的不算重,阿爸说喝了药躺两三天就会好,但那天下午阿哥被背回家的时候一张脸红肿到几乎找不到眼睛,打那以后,阿苏南就拒绝吃蜂蜜了。可是,只要他还想读书还要用到纸墨笔砚,阿爸阿哥必定还会去冒险,阿妈阿朵也势必更加节俭……必须要想出法子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而再过几天就是赶山会了,可他一点挣钱的门道都没有,毫无头绪,史上最笨最差劲的穿越者非他莫属。 中午下学回到家,看见阿妈拆了门板平放到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正在做衣服。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穿透雾气照进院子,阿妈的身影被阳光烤的暖融融的。 “南仔回来啦,火塘上有饼,你和阿哥阿朵先吃。” “阿妈不吃?” “阿妈做完再吃。” 巫夷人一天早晚两顿正餐,中午随便啃个饼打个尖,食物短缺的时候干脆跳过不吃,不过目前为止阿苏家还没惨到弄个地步。他自火塘上摸了饼,跑下楼跪到石凳上,一边啃饼一边看阿妈缝衣服。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在给自己做衣服,也不是新做,是把阿爸阿妈的两件旧衣服修修剪剪,裁掉破损的地方,拼成一件夹衣。 阿妈衣服缝好了,却对颜色不太满意,觉着太老气,眼睛在儿子和衣服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叹气。 “我们家南仔生的弄个精细,等阿妈给你染成宝蓝色,才配的上呢。” “我们家有宝蓝色的染料吗?” “说的啥话,宝蓝染浆又不是贵重物事,采了紫沅草配上原桑子自个儿做,家家都有的。” 阿苏南眼睛一亮,他是男孩子,从来不关心染布裁衣的事情,听阿妈这样一说即刻有了主意,三两下啃完饼,跑到楼下去找自家大黑鹅的麻烦。 阿朵听到楼下鹅飞狗跳,下楼一看,惊叫:“南南你做啥?它惹到你啦?” 阿苏南满头大汗:“它没惹我,惹到我的是它的毛……” 阿朵:“……” 大黑鹅:“……” 最后连身为伤兵的阿哥都出动了,两个人一起发力这才按住一只大黑鹅,阿苏南生生从鹅身上拔下来两根鹅毛,一路跑回楼上,翻出染浆,又找出家里仅存的两张黄纸──这纸不是写字用的丝帛纸,是芭茅纸,看上略比前世的草纸要坚硬光滑一些,估计染浆落在上面不会晕染散开。对了,阿苏南不确定这个时空有没有“草纸”,反正他没有见过,不过这里入厕后的清洁工作也不像前世古代弄个惨,巫夷有种植物叫作绛叶草,只长叶,不开花,叶子绛灰色还带着一缕草泥香,这东西很贱,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因其叶子很柔韧,春夏秋三季采来清洗晾干擦屁股正合用,不过绛叶草冬天会枯萎,如果没在秋日里备足量,冬天就比较麻烦了。 说回家里这两张黄纸,阿哥受伤那天先生送了药过来,包裹药物的就是这两张纸,虽说芭茅纸跟丝帛纸没的比,但也算是贵重物事,被阿妈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 先用一点点水稀释浓稠的蓝色染浆,又用剪子把鹅毛的毛管剪成笔尖状,蘸上染料,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阿苏南”三个字,黄色的芭茅纸上如愿显现出字迹,又提心掉胆地等到染料干透,再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字迹没有模糊…… 成功了! 哇,弄个容易就成功啦? 难道我当真是被朗玛神眷顾的伢崽?! 呜啦,这下好了,笔墨砚台都不用买了,纸也要省很多很多钱,虽然想不出挣钱的法子,却好歹给家里节省下一笔巨额开支! 阿哥阿朵很好奇地全程围观,这时候才算是明白过来,阿朵激动万分地冲到窗前又蹦又跳:“阿妈阿妈,南南好聪明,南南好聪明,不用买笔啦,墨也不用买啦……” 当天晚上,阿爸轻轻抚摸着阿苏南的“作品”,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宝物,好半晌才开口:“南仔,阿爸明天就上刀莱给你买纸去,这几日你就不要去打草了,专心抄书,赶山会前你能不能抄完?” 阿苏南翻了翻先生借给的书,只有薄薄二十多页,这几天不去打草的话,应该没问题,于是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阿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4.004 乌衣大寨 04 乌衣大镇 第二天,阿苏家的伢崽用染浆做墨拿鹅毛当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到阿苏家看稀奇的阿叔阿婶几乎踏破了他家楼梯,害阿苏南紧张了一整天,生怕染料不能持久,幸好,芭茅纸很给力,上面字迹一直都没有出现褪色的迹象。 又过几天,阿苏措的伤好了,赶山会的日子也要到了。 每年三月底的赶山会(注1)是巫夷最热闹的节日,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意义重大的回安庆典。 这时候春耕忙完,田里比较闲,山里的野兽忙着育崽也不能捕杀,于是夷家人抓紧时间谈情说爱──赶山会的永恒主题:阿哥看阿朵,阿朵挑情郎! 所以,赶山会的参于者多是年轻人,像阿爸这样的年长者,大都是带着快要成年的儿女出来观摩学习的。阿苏家情况不同,阿哥阿朵的感情很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相朵朵,不过,凑热闹之心人皆有之,有了意中人仍然热衷于凑热闹的年轻人可不只阿哥一个,更加出格的是,他们家还把不到七岁的阿苏南也给带上了──赶山会上自然也是有小伢崽的,但只限于本乡本土的孩子,像阿苏南这种走了好几天山路专程赶过来的,太稀罕了。 第一次走出朗阿寨的阿苏南终于发现原来巫夷的山弄个大,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巫夷山水之险恶──山道曲曲弯弯,是羊肠样的小径,穿行于遮天闭日的古木之中,沿途多有断崖绝壁绳桥索道……这个时空的索桥可没有铺木板一说,两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绳索搭在山间,绳上两个铁环,胆大的握着铁环滑过去,胆小的在腰间加上一根保险绳,运气好的时候一滑而过,运气不好的时候,铁环滑出一段停住,后半段则要靠着一双臂膀一把一把地攀沿过去,过索道的时候阿苏南被阿爸绑在背上,猛烈的山风吹的他一阵阵发晕,忽然想起张家界的玻璃桥神马滴,心底嘿嘿两声冷笑。 这些且不说它,最烦人的是人行山间,粘粘湿湿的白雾过午不散,白雾很疏淡不影响视力,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却恍若恶梦一般,挥之不去──这,就是巫夷山最有名的瘴雾了,如果不是自小服食药蛊,只需呆上两个时辰就会出现癔症。说到药蛊,阿爸可以暂停几天,阿苏南和阿哥却是不能间断,阿哥背了老大两竹筒药蛊出门,幸好每天都在减少,所以阿哥每天早晨都要灌他一碗,巴不得早早喝完。 寨子里出来的人多,有二十几个,弄个多的汉子聚在一起,一般的野兽都不会蠢到冲过来送死。一大群人走一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热闹,走一路闹一路,笑声不断,不时遇见其它寨子的赶路人,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不认识也打招呼,认识的更要打趣说小南仔弄个小也要去相看朵朵啊,阿苏家的阿爸你也不怕早了点……阿苏南老神在在,坐阿爸肩上作眺远状,惹的所有人开怀大笑。 白天赶路,晚上就寄住在路过的寨子里面。夷家人的寨子里都有露营营地,没有屋子,只简简单单搭了几个草棚,棚里有火塘,夜里寒气重,草棚里燃起塘火,火塘旁边挤满了前往赶山会的男男女女,睡觉的时候用毡子裹紧身体,倒不觉得寒冷。 每天都是一大早上路,天擦黑才进寨,如此走了四天,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终于抵达赶山会的会场。 这是一个有着两千多户人家过万居民的大寨子,叫作“乌衣寨”,得名于穿寨而过的乌衣河,是整个“后巫夷”数得出名的大寨之一(巫夷有前后巫夷之分,这个时候的阿苏南还不是十分明白)。其实大一点的寨子都有赶山会,只是远不如乌衣寨热闹,而后巫夷人更是认定此处的赶山会最是地道,年轻时候不过来一次,抱憾终身。 一群人赶了四天的路,风餐露宿,灰头灰脸,赶到目的地后第一件事就是跳进乌衣河,畅畅快快地洗去一身风尘。此地的海拔要比朗阿寨低,气候暖和,河水凉而不寒,河两岸开满野花,空气里飘散着野姜花的浓郁芳香,小小的阿苏南泡在水里跟阿哥打闹,凉凉的河水流过肌肤,竟然生出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乌衣河里洗浴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从兴奋中回复过来的阿苏南终于发现了问题,他指着耸立于河边的一个庞然大物问阿哥:“那是个啥物事?” 阿哥也答不上来,转头去看阿爸。 阿爸笑道:“那个啊,叫作水车,可以把河里的水送到旁边高地上。” “水车?” 阿苏南有点惊到了,这个东西是水车?长的完全不像啊。前世很多旅游景点都有水车,那东西他不陌生,不都是圆圆一个或者两个大轱辘,上面还绑了很多的竹筒吗?面前这个却是方头方脑,看起来就像是一台连着履带的木头机器……外观上就对不上啊。 “它是弄个把水送到高地上去的?” 好奇宝宝不懂就问,可惜阿爸也不晓得,阿爸以前来过乌衣寨,还不只一次,但每次都是在春天,没见过水车运转。 “做啥我们寨子没有?”阿苏南又问,有了它就不用背水了,去年夏天他背水背的好痛苦。 阿哥敲敲他脑门:“小笨蛋,水车是巫器,我们寨子又没有巫士,弄了水车也没用。” 阿苏南捂着脑门怒视阿哥,阿爸笑起来,牵起幼子的手:“走,南仔,我们去找客栈,今天不露营了,身上太脏,会被朵朵嫌弃的,是不?” 阿苏南还没到关心朵朵的年纪,走在路上一直在想:巫器?水车居然是巫器?……话说,巫士他有听说过,知道那是一群天之骄子,稀罕得很,但巫器,那又是个啥东西? ---- 阿苏南他们最终在一条僻静小街上找了一个大通铺住下,第二天,小朋友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他阿哥老早就跑出去看街景了,只阿爸坐在梓桐树下跟店主聊天,看见小崽跑出来,大手一伸一把抱住,拎到井台边打水洗脸。 洗完脸阿爸取出饼子,又问店家要了一大碗茶水,正要让小孩子吃早饭,旁边的店家阿婶连忙摆手:“哎哟,弄个小的伢崽哪能够天天啃饼子?来,来,过来吃软饼,和着汤水一起吃才不会停食。” 店家阿婶一边说一边把小孩子牵到廊下,廊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子边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两个小朋友,一男崽一女娃,都是七八岁年纪,正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小客人。 阿苏南被粗壮的店家阿婶拎到板凳上,看着桌子当中的一大盘软饼直咽口水。这种渗了野菜的饼子家里也有吃,算不得贵重,只是做起来比较费事,阿妈不爱做,在一连啃了四天的硬饼之后,非常具有吸引力,于是转过头去看阿爸,眼巴巴地等着阿爸点头。 桌子边的小朵朵很可爱,齐齐的留海下一双弯弯的细长眼睛,看他不动手,把盘子推到他面前:“我阿妈做的饼香香软软的,好吃的很,小阿哥你快吃啊。” 直到阿爸点了头,阿苏南才拿起一张饼,小声向朵朵道谢。 “不用谢呀,不是贵重物事,”小女娃开心了,眼睛眯成两道缝,语气里面一股子自豪,又自报姓名,“我叫米萝,你叫啥?” 阿苏南揉揉鼻子,思考起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一个黄毛小丫头的问题,旁边阿婶却乐呵呵地摸摸他的包头巾:“小伢崽不好意思啦?吃吧,多吃两张饼,长的弄个精细的伢崽可不好找,以后到乌衣寨来给阿婶做上门女婿好不好?” “说好了我长大了要娶米萝朵朵的……”旁边小崽不干了,放下手里汤碗,严正抗议。 躺着也中枪的阿苏南:尼玛,我才六岁! …… 吃完一顿热热闹闹的早饭,阿苏南牵着阿爸的衣角往街上走。 这个时代这个地界,乌衣寨无疑是繁华的,寨子里有两条象模象样的八尺大街,最热闹的那条叫作“叫鱼街”,整条街临河而建,街东头有一座七尺宽的木头桥,叫作“钓鱼桥”。 说起这座钓鱼桥,那可是鼎鼎大名,连六岁伢崽阿苏南都有听说过——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当乌衣寨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寨子的时候,桥上总有人钓鱼,曾经有人钓起来一种很奇怪的会叫的鱼,于是得了一个名儿叫作“钓鱼桥”,后来桥那边建起来一条街,人们想起那条会叫的鱼,于是就有了一条“叫鱼街”。 叫鱼街是“半边街”,街的一边商铺连着商铺,有食肆、布庄、首饰铺子、瓷器店漆器店,甚至还有一家专本售卖文具书籍的“文宝房”;街的另外一边则是乌衣河,大概是害怕小孩子掉进河里,沿河搭了一道两尺高的木栏杆,走的是巫夷式的粗犷简洁路线,天然又实用,正好给过往的行人歇脚用。不过这会子坐到栏杆上竭脚就不用想了,夷家人实诚可不笨,一年一度的赶山会,大好的商机本地人可不会放弃,一大早就有人沿着河边摆了一溜小摊,摊子连着摊子,吃的、用的、玩的……东西没有店里的好,却绝对是价廉实惠。 多出这么一溜路边摊子,八尺街面窄了一半,阿苏南站在桥上望过去,但见叫鱼街上人头攒动,阿朵们穿着鲜艳的百褶长裙,阿哥们披着长长的察瓦斗篷(注2),头上的竹笠色彩各异花样百出,在商贩间流连忘返……这副场景阿苏南还是第一次见到,黑漆漆的眼睛一时间瞪的又大又圆。 被阿爸牵着小手走入街市,一家一家的店铺看过来,他们没钱,大门面的商家进去看看就出来了,更多的时间给耗在了沿河的小摊子上面。这个时空或许也有非常精致的商品,但肯定不会出现在乌衣寨的路边摊上,阿爸看小孩子不吵不闹,更没有像其他伢崽样嚷嚷着乱要东西(他们旁边就有一个小伢崽正坐地上嚎淘大哭呢),只以为是自家孩子懂事,欣慰不已,却不知是东西入不了他家伢崽的眼。 临近中午的时候经过一家首饰铺,小孩子突然拽着阿爸进到店里,原来是看中了缀在窗前的一长串香囊,这家首饰铺主要售卖铜饰木饰,也卖些香囊之类的小玩件,香囊是巫夷人随身携带的物品,内里装的不是香料是药草,驱赶毒虫用。 阿爸只以为小孩子被花花绿绿的香包迷了眼,连拉几下没拉走,蹲下身哄孩子:“南仔乖,回家让阿朵给你做几个,比它们都要漂亮。” 小家伙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挣开阿爸的手,跑到柜上去了。 “阿叔,我有很漂亮的香囊,你看一下好不好?”阿苏南瞅着这人和颜悦色却很有些气度,像是老板,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攀上高高的柜台,递出手里的香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5.005 邂逅乌衣 005 邂逅乌衣 阿苏南好眼色,找上的正是店主,商家讲究和气生财,大都不会冷眼赶人,只赶山会期间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店里忙不过来,像阿苏南父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买主,店家也是不愿意把时间白白耗费在他们身上的。现在看这小伢崽跑来添乱,先自烦燥了几分,再看孩子手上的香包,土布扎染,色泽也不鲜艳,一看就是山里人自家缝的东西,笑着敷衍了一句“是很漂亮”。 “阿叔你们要买吗?很便宜的。” 买吧买吧,废布头做的,三文钱就卖给你……阿苏南满眼都是期盼,仰头看向店家,只觉得这人好高,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太矮。 店家干咳两声,指指窗前那一长串香囊。 “对不住啊伢崽,你看我们是卖香囊的,不是买香囊的。” “阿叔你看看好不好,我的香囊跟你们的都不一样,我的是新花样,做法也不一样,你们肯定都没有的……阿叔麻烦你看看好不好……” 阿苏南还不死心,踮着脚尖不住央求,店家恍若未闻,摆摆手,笑着走到旁边,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阿苏南看着老板的背影,放下手臂,落下脚尖,沮丧地垂下脑袋。 他记忆恢复后,看见阿朵绣的香包都是些大红大绿的鲜花飞鸟,跟前世随安的审美严重抵触,于是给画了几幅图样,又挑了相配的素静布头,让阿朵用刺绣加拼接的法子试试他的新花样。阿朵却会错了意,只以为他喜欢,冬日闲暇多,找出一堆碎布头全都给他做成了香包。阿朵的针线活一等一的好,做出来后他还真是很喜欢,出门前灵机一动,想着或许可以拿到赶山会上换些个小钱,专门带身上了,没想到店家只淡淡瞥了一眼,都不愿意细看。 第一次尝试挣钱就惨淡收场,说不失望是假的。 阿爸在旁边看着幼子,看他黑漆漆的一双眸子黯淡下去,心里面也不好受,走上前抱起儿子,蹭蹭他的小脸蛋:“香包南仔留着自家用,我们去买纸笔好不好,南仔好好念书,以后去月街做大巫的弟子。” 阿苏南在阿爸怀里垂着头,一个大男人(?)心里面竟是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小伢崽,把你的香囊给阿哥看看好不好?” 父子俩正要出店,旁边有人叫住他们。 阿苏南抬起头,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年纪,没披斗篷,窄腿裤配中长黑衣,腰间系着三指宽的银色腰带,标准的夷家打扮,乍一看,这人仿佛比同龄的巫夷少年要单薄些,再看时,却是剑眉星目,英气俊朗,透着一股子山里人中难得一见的大气。 嗯,从头到脚都是细纹布,领口袖口还绣着密密的暗花,小破孩儿这是……来头不小? 正宗小破孩儿阿苏南窝在阿爸怀里酸溜溜地品评着面前的翩翩少年郎,也不着声,默默递出香囊。 少年看他可爱,接香囊的时候抬起手,轻轻拂了拂他的脸颊,小家伙的眉头一下子拧起,少年给他逗的眉头一挑,眼底笑意四溢。 “疏影横斜,月下山寨,巫夷秋色……不错,不错,素淡雅致,意境隽永,很漂亮……小伢崽,卖给阿哥好不?” 阿苏南立时忘了眼前这人的调戏行径,他有点被惊到了:疏影横斜?……这个世界也有林逋林君复?……好吧,这个“疏影”什么的是他自己翻译的,把巫夷文翻译成上辈子的汉语,做不得数。 少年看他闷不吭声,一双眼睛却瞪的老大,眼睛里面光影流动,灵气十足,忍不住刮刮他的小鼻头,笑着逗他:“小伢崽不想跟阿哥讲话吗?告诉阿哥你的名字,讲了名字阿哥多付钱喔。” 阿苏南眨眨眼睛,还是不说话──他不喜欢被陌生人当作小朋友,尤其不喜欢被个小破孩儿当作小朋友,说白了,他这是红果果的忌妒了。 少年看他打定主意不开口,笑意更浓:“小伢崽你的香囊要卖多少银钱?五个一百文好不好,正好一个银角子,这下子不会哭鼻子了吧?” “我才没有哭鼻子!” 二十七岁的随安肯定不会弄个幼稚,但他不仅是随安,他更是阿苏南,只有六岁半,标准小正太一枚,所以,他的眼睛立时瞪圆,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地表达出强烈抗议。 少年笑了,阿爸却是涨红了脸,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自家做的东西,不值钱,小哥你要喜欢给个十文二十文就成……” “阿叔,我说它们值这个价,放心,我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少年爽快地掏钱付账,真的是一个银角子,是阿苏南听过却从来没见过的传说中的银角子,连一旁的店家都看直了眼,连忙上前招揽生意,少年却摆摆手,走出店门。 阿苏南父子随着少年走到店外,阿苏南突然出声。 “阿哥你叫啥个名字?” “哟,总算开口啦,我叫伊落,小伢崽,你的名子呢?”少年看着他水水嫩嫩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阿苏南满脸黑线,他个大男人居然被个小破孩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叔叔忍了婶婶都不能忍,刚刚张开的嘴唇又一次死死抿住,坚决不再说话:我就是不要告诉你,哼哼,就是不要讲! 阿爸看儿子闹脾气,连忙道:“他叫阿苏南,小南仔。” “原来是南仔,南仔以后长大了去到月街,一定要记得去找阿哥哦。” 阿苏南继续木着脸扮葫芦。 少年见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不禁莞尔,又一次拍拍他的小脸,一笑之后迈步上街,汇入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阿苏南细心旁观,看见街边一个黑塔样的高壮男子立即跟了上去,悄悄撇撇嘴,又轻轻踢踢小腿,阿爸顺着他的意思把人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往不远处的“文宝房”走去…… 这个时候的阿苏南想:这个人真是讨厌,动手动脚的,以后去到月街,会不会真的遇见他? ---- 一年一度的赶山会是少男少女们的浪漫盛会,水边看人,山歌问名,篝火定情,神庙祈福,四个流程下来,乌衣寨每年的赶山会上,总有数百对阿哥阿朵找到意中人。但是,非常不幸的,阿苏南不是少男,他还是只小正太,对于小正太来说,除了白天看一个人多,赶山会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令人丧气啊。 做啥弄个说? 因为小孩子爱睡觉嘛!这些活动大多是在夜间举行,等到篝火燃起来彩裙舞起来的时候,他们早睡成小猪啦! 所以,阿苏南唯一有机会凑热闹的,就是“问名会”了,它的举行时间是在晚饭过后的黄昏时分(再晚就看不清楚模样啦),别看阿苏南还是一个小破孩儿,对于去看漂亮妹子还是颇有些意动的──夷家人的“问名会”是赛歌会来着,夷家阿朵成群结队挤在叫鱼街的栏杆边上,夷家少年一堆堆扎在河对岸,隔了一条十来米宽的乌衣河唱山歌。 当然罗,偶尔也会有几个不守规矩的不良份子,弄了木伐子不要命地跑到河中心参战──做啥叫作“不要命”?问出了心仪朵朵的名字还好,夷家汉子还是很宽厚的,对于夷家朵朵的心上人还是会网开一面的,不过,倘若是不幸没有问出来……嘿嘿,就等着被小子们弄到河里喝乌衣水去吧! 阿苏南既想看美女又想听赛歌,更想见识见识雄孔雀开屏出风头的样子,哦,巫夷山上没有孔雀只有金雀子,应该叫作看金雀子出风头的样子。所以,午睡过后他就开始闹腾,跟在阿爸身后团团转,磨着阿爸要去参加问名会,只可惜阿爸一点都不能理解他那颗燥动的夷家汉子的心,嚼着芫香球一阵阵闷笑。阿哥生怕多出一只小尾巴,连着劲儿地跟阿爸说赛歌的时候人太多,一不小心没照顾过来让南仔掉进河里就麻烦了…… 最后,阿苏南只能眼巴巴地瞧着阿哥打扮的跟只金雀子一样奔出门,出门前还扇扇金翅膀得意洋洋地跟弟弟挺挺胸……可怜的阿苏南愈发地悲愤了,气鼓鼓地看向阿爸。 阿爸给幼崽逗的差点没笑破肚皮,问他:“阿哥是去看朵朵,你去看什么?” “我也看朵朵。” “那里没你朵朵,那里都是你的大阿朵,她们的年岁比你阿朵都要大。” 小崽不服气:“我都长大了。” “是,是,我们家南仔长大了,可我们家南仔的朵朵还没有长大啊……”阿爸继续闷笑,眼角折子叠折子。 阿苏南急的跳脚:“阿爸,我们走了四天的路、四——天——的——路,连问名会都没有看到,我、我、我……我亏死啦!” 阿爸哈哈大笑,把个炸毛的小家伙抱到腿上:“南仔,你去了问名会,就要晚睡觉,睡晚了,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你起不来,就要错过去神庙……南仔不想去神庙跟朗玛神祈福吗?” 阿苏南眨巴眨巴眼睛,他把这茬给忘了,嗯,也不是忘了,是他压根不以为神庙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可是阿爸,不是都说跳过舞定了情的阿哥阿朵才要到神庙祈福吗?”祈福都是成双成对的,他家老哥又不找朵朵,一个人去祈福做啥?至于他自己,他还小呢。 “谁说只有他们才能去,我们也可以去给南仔祈福啊。你阿妈说了,我们家南仔弄个聪明,我们要去感谢朗玛神把南仔赐到我们家,还要请求神明守护南仔,今年一整年都平平安安的。” 这样啊…… 阿苏南继续眨巴眼睛,心一点一点的死掉,今天的问名会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成了,因为他太清楚朗玛神在夷家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朗玛神就是巫神,按照阿苏南的理解,他是自然之神,也是巫夷人供奉的唯一神祇,是传说中夷家人的守护之神,大寨子里都有专门的神庙供奉。按照传统,一家人一年只能向朗玛神祈求一件事,据说踏着第一缕晨光进入神庙的人才会得到赐福,阿苏南没想到今年家里的祈福对象会是自己,大概是去年他生的那场病把阿爸阿妈给吓坏了吧。 其实就算去了问名会他明早也起得来,但是阿爸肯定不会相信,呜呜呜,太悲催了,做啥他还是个小孩身嘛……别了,赛歌会,别了,花儿一样的夷家朵朵,咱们八年以后再相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6.006 便宜兄弟 006 便宜兄弟 太过失望,天没黑阿苏南就赌气钻进被窝,睡不着没关系,正好琢磨琢磨即将开始的发家大计,第一桶金今天挣到手了,整整一百文、一个银角子呢! 以前看网络小说,一个个都好似富可敌国,男主女主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然后一开口就是几十万两什么的,当时随安就觉着不靠谱,几十万两,那就是几万斤重,那是准备要用几十辆牛车去拉银子吗?……现在嘛,哼哼,就算是跟一百文铜钱相当的银角子,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到,对他来讲,都是好大一笔巨款。 这一百文,到底该弄个花呢? …… 阿苏南脑子里的发家草案刚刚起了个头,正对床铺的窗户上很诡异地现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圆脑袋,三月底的夜里不算冷,窗户大开着,两双眼睛冏冏对在一起。 半晌,小圆脑袋上的眼睛眨巴眨巴:“你都不去问名会吗?” “阿爸不让我去。” “我晓得,所以才来帮你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苏南默默地看着小圆脑袋。 小圆脑袋咳嗽两声:“只要你保证不跟我抢米萝朵朵,我就帮你。” 看阿苏南没反应,有点急了:“喂,你答不答应啊?” “哼,夷家汉子才不会可怜巴巴地请求别人让朵朵。” 咱们夷家汉子都是用刀子说话滴……哼哼! 小圆脑袋一张脸胀成猪肝色,低声怒吼(做啥要“低声”,怕被发现呗):“我才没有可怜巴巴地求你,我帮了你,我们就是好兄弟,好汉子才不抢兄弟的朵朵!” 哟,还懂曲线救国……孺子貌似不简单呢。 阿苏南开始对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圆脑袋刮目相看了。然后,他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面爬出来,一副免为其难的样子:“好吧,就让你帮我一次,我就不跟你抢米萝朵朵啦。” 切,不到七岁的黄毛丫头,有啥好抢滴。 …… 一刻钟后,阿苏南在他刚刚结交的盟友兼好兄弟小圆脑袋的帮助下,潜逃出客栈,如愿来到问名会现场。这会子天刚黑,沿着乌衣河燃起一只只火把,此刻的乌衣河畔,火把多过天上的星星,问名会在星光与火把的辉映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 小圆脑袋名叫诺阿亚,诺阿是姓,亚是名,不过人人都叫他一声小黑仔,单看这家伙脸上的那层黑皮,就知道他这名字是弄个来的了。小黑仔是本地土著,对乌衣寨了如指掌,阿苏南在他的带领下跟只泥鳅样在人群中钻进钻出,一阵乱蹿过后,成功挤到钓鱼桥边。 钓鱼桥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乌蛛树,此刻完全成了小伢崽的领地,举头望去,几乎每根树枝上都挂着几个小娃娃,夜鸟宿林一般,只是这些夜鸟大只了一点,即便是用巫夷山的标准。 二人来得晚了,在树上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高处的枝杈坐好。 这会儿的钓鱼桥两岸跟白天完全不一样了,对岸街上的木栏杆边上全是阿朵,阿苏南粗略估算了一下,不长的一条街上足足站了一千多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穿着夷家人过节才穿的百褶长裙,高高盘起的发辫上戴着阿妈亲手插上的美丽花饰,商铺的店家们也很大方地在檐下挂起上百盏月牙风灯,正值妙龄的姑娘们在摇曳火光的映衬下,就像一朵朵绽放于夜风之中的彩铃花。 乌衣河的这边,阿哥们就更多了。人说情场如战场,这些小伙儿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组成一个个小分队,各自搜寻目标,一旦目标明确,就开始抢占有利地形,然后交头接耳,商量歌调歌词,再然后,扯开嗓子,战斗开始。 于是,这个时候的乌衣河畔,歌声此起彼伏,嘹亮悠长,而比歌声更加响亮的,是阿哥们的欢快叫喊声,比叫喊声更加动听的,是对岸阿朵们的清脆笑声,整条乌衣河仿佛都变年轻了,正在笑闹声中兴奋地滚动翻腾…… 阿苏南很快融入进这一片欢乐的海洋,瞪起一双黑眼睛看向河对岸,至于屁股下面的树枝正在晚风中颤微微的摇啊摇……哦,谁都晓得大乌蛛树柔韧结实,他弄个小只,掉不下去的。 一阵笑闹声过后,树旁的某个阿哥堆里又有一个胆大的亮开了嗓子,目标是对岸的一个绿衣黄裙的高挑阿朵。 “对岸的那个俏朵朵, 绿衣袄,黄裙飞, 头上一枝凌霄花, 喔哟哟,好似报春鸟它带着春天来了啊……” 这个是独唱,或者说是独吼。 “喔哟哟,好似报春鸟它带着春天来了啊!” 这个绝逼是群吼,完全听不出“歌”的韵味,整一个上战场杀敌的气势,听不懂的人还以为他们这是要打架呢——这一句,当然就是歌手的一帮兄弟们的帮腔啦。 好兄弟们帮吼完毕,勇敢歌手进入正题: “请教朵朵住在哪寨又哪湾, 家里可有百香酒, 院里有没有解酒花, 阿兄阿爸是谁家?” 夷家人有酿酒的习俗,女婿第一次上门招待的都是百香酒,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儿地问人家给不给他喝百香酒呢。不过,前面那些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所以自打他二度开口,周围立时静了三分,等到他唱完,四下里的喧闹声几乎全都听不见了,人人都在注视着对岸阿朵,等待她的回应。 对岸的阿朵打量着小伙儿,阿苏南觉着她足足看了半分钟,看够了,终于展颜一笑,张口唱答,阿朵的声音可比阿哥的嗓子漂亮多了,歌声清亮又婉转。 “我家门前有九湾, 湾湾溪水比蜜甜, 挑来酿成百香酒, 酒香飘出百里远。 阿哥你要问它在哪一湾……” 歌声嘎然而止,阿朵与身旁几个女伴对视一眼,然后一齐开口:“哎呀呀,你猜猜猜,你猜呀!” “哄”的一声,河两岸欢笑声与口哨声齐飞:没有问出阿朵的名字! 岂只是没有问出名字,连人家阿朵住的湾滩都没有问出来呢——巫夷有山有水,山上的聚居地叫作寨子,水边的,则被称作湾”或者“滩”。 不过,阿朵还是给他留了一点点希望,让他猜一猜,赶山会期间猜出来还是可以继续察看的喔。 …… 阿苏南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觉得这个问名会实在是大大的狡猾,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借着星光和风灯的光亮,对岸的朵朵每一个都身材窈窕貌美如花,大大刺激到阿哥们的雄性激素,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人人都是胆大无比,反倒是对岸那些面目模糊的阿朵们,十有八九都不会报出芳名,不过也大都没有把话回绝,看样子是准备继续考察。 喔喔喔,当男人真是很苦逼有木有,哪个时代哪个国界哪个星球都是这么苦逼喔! 不到七岁的小屁孩儿事不关己的快乐感叹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年长同类们一个个蹦出来又一个个败下阵,完全忘记了前世有个成语叫作“乐极生悲”,今生也有一句俗话叫作“最欢乐的歌声很可能引来会最凶狠的豺狼”。 在经过了六七个失败者之后,终于有一个墩墩实实的小阿哥问出了心仪朵朵的名字,虽然看起来这两人应该是旧识,但一点都不防碍听众们为他们欢呼,阿苏南也是得意忘形,“呜哇”一声,一下子站直身体,然后才惊觉身下的树枝摇晃的像风中的秋千,激灵灵一个冷颤,连忙趴下。 “这个阿朵最漂亮!”树丫上的小崽子们比正主还要激动,其中一个兴奋地大叫,其他人吩吩咐和。 只有一个不和协音:“才不是,那边那个穿红裙子的才最漂亮。” “那个不是你家阿朵吗?” “对,就是他家阿朵,都没有阿哥找她对歌,还敢说最漂亮……哼!” 不和协音怒了:“刚才是谁家阿哥找我家阿朵对歌来着?没见我家阿朵都没搭理他。” “你家阿朵要后悔到死!” “我家阿朵找的人比你家阿哥要好一百倍!” “我家阿哥最会打猎,去年冬天猎了一头熊,我们吃了一个月……” “吹牛!” “你才吹牛!” …… 两个伢崽肩并肩坐一块儿,估计是好兄弟来着,这会子好兄弟反目成仇,幼稚骂战很快升级成肉搏战,刚开始是相互推搡,其后便忘记了自家所处的地理位置,一个猛扑到另一个身上挥以老拳,幸而大乌蛛树皮糙肉厚,这点战斗力还入不了它老人家的眼。 但,不幸的是阿苏南他们来晚了坐在树枝尾梢,树枝还蛮高,属于最不稳定最不安全的地方,这两人一开打,他屁股下面的树枝立时跟着一通乱颤,吓的他连忙大叫:“喂,喂,快住手,你们快住手啊,树子要断啦……” 没人鸟他,其他小子开始起哄。 他们树上的动静不小,树旁的阿哥们暂时忘记了对岸的朵朵,一个个仰头关注起这一树的小崽子,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不阻止不说,还纷纷吹起口哨,给两个小崽加油打气,于是战火很快升级,两个人的战斗很快变成两只小分队的战斗。 阿苏南叫苦不迭,身下的树枝摇来晃去,跟坐海盗船的感觉差不多,但他可不觉得屁股下面的这根树枝跟海盗船一样结实,为了自家的小命着想,只好小心翼翼地往树的中部攀爬。 非常不幸的,小南仔的撤离行动刚刚开始,就听到“咔嚓”一声,紧跟着是一阵“吱吱呀呀”的乱响,树枝疯了似的上下左右晃荡,然后,阿苏南就觉着自个儿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再然后,“噗咚”,“噗咚”,数声连发,六七个伢崽跟下冬瓜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水……这当中,就包括非常苦逼的阿苏南小盆友。 “救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7.007 水边问名 007 水边问名 “救命啊……” 一入水阿苏南就慌神了,旱鸭子伤不起啊,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呼救,引得岸边的无良阿哥们哄然大笑——这块儿水浅,如果他不乱动站直身体就会发现,水面刚到他的腰线,淹不死的。 也是这些小子少不更事,水虽不深,但黑暗会加剧人的恐慌感,尤其是对于不会水的小孩子,慌乱中呛水入肺,或者是扑腾中被冲到河心,一样是会出人命的。 幸而就在阿苏南的惊惶失措中,“噗”的一声,一个柑柚大小的球形发光体升到半空,圆球发出明亮的桔色光亮,一时间,钓鱼桥四周亮如白昼。 “巫士!” “哇,是巫士!” 有人大叫,人群又一次兴奋了…… 像乌衣寨这种大寨子,寨子里自然是有巫士的,况且现在又是赶山会,必定会有巫士坐镇,这是很多人都知晓的事情。但是,要晓得巫夷虽然号称人人习巫家家养蛊,实际上大家都只懂一点皮毛,真正的巫士就算是在巫夷人当中也是凤毛麟角的,稀罕得很。况且人家巫士也是不喜欢被当作个稀罕物事天天遭人围观的,所以,知道有巫士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岸上的人们是何种反应,水中的阿苏南在黑暗退去之后总算是镇定了几分,然后便发现自家的双脚完全可以踩到实地上,这时候,岸上的阿哥们也终于良心发现,纷纷下水把落水的小屁孩们一个个拎上岸。 当中一人走向阿苏南,阿苏南不是本地伢崽,不知道水的深浅,刚才的胡乱扑腾又让他往河心滑出去好几尺,不幸变成了离河岸最远的那一个,现在他虽是踩在实地,但是水面几乎漫到他的胸部,以他的体力在流动的河水中站直了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行走了。 “伢崽不怕,阿哥带你上岸。”走过来的阿哥伸出手。 阿苏南奋勇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其后便拼尽小命地挣扎着往岸边而去。至于救他的阿哥是圆是扁……咳咳,抱歉,这会子他满脑子都是逃离河水,哪里会有闲功夫注意这个。不过,小伢崽很快就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力都迈不开步子,回头一看,拉着他的阿哥站在水中,纹丝不动。 阿哥忍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阿苏南下意识地仰起头,黑衣银带,这不是上午买他香包还吃他豆腐的讨厌阿哥嘛! “南……仔?” 阿苏南还在发愣,河岸上突然传过来一声惊呼。 小破孩立时还魂,湿漉漉一头扎进讨厌阿哥的怀里,大叫:“快走,快走,我阿哥来了,不要让他抓到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小伢崽!” 少年不为所动,所幸天上那颗圆球还算善解人意,很应景地消失了,四周重归黑暗。 “阿苏南,我叫阿苏南……快走,你快走哪……” 阿苏南都快急疯了,一个破名字在哪里问不可以,非要现在,再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这都啥时候了,有病啊你! …… 半刻钟后,阿苏南被伊落抱在怀中,快步走向客栈。 做啥是抱着? 你试一试,看你缩水成一个小屁孩,身上还裹着一件是你两个身长的斗蓬的时候,你还走不走得动! 刚才伊落把他捞上岸,小人儿整一只落汤鸡,模样儿狼狈不说,还一个劲儿地打喷嚏。伊落当机立断,把人给剥了个精光,擦干水滴,又逼着小朋友乖乖吞下药水,裹上他的斗蓬,这才往客栈而去。 小家伙害怕被阿哥抓包,从头到脚都非常配合,只是在被伊落抱起来的时候小小挣扎了一下,不过当他在地上试着走出两步,马上就变老实了:切,他还小,还不到七岁,被人抱着不是很正常吗? 走出没几步,阿苏南就觉着有个活物在胸口处一阵乱拱,好像是里面藏了一条泥鳅,受惊之下一把抱紧伊落脖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胸口处,然后,就看见一个毛耸耸的小脑袋自伊落前衣当中钻出来,跟他来了个眼对眼…… 伊落拍拍他的后背:“不怕,它叫墨宝。” 墨宝?……这东西叫墨……宝? 阿苏南绷起小脸,只嘴角悄悄抽了抽,打量起这只“墨宝”。 小小的一只,跟松鼠差不多大小,尾巴也特别像松鼠,蓬蓬松松的一大条,只是脸和身体完全对不上号,长着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子,通体漆黑,只脖子处一圈白毛,外加两个白色的大眼圈,一下子让阿苏南联想到了前世的小浣熊,只是色彩完全乱了套的感觉。 阿苏南脑子里亮光一闪:这家伙,该不会就是先生讲的香獴吗? 獴,是巫夷山特有的一种小动物,个头跟家猫差不多,非常凶猛,且身带剧毒,据说连最厉害的毒王蛇都不是它的对手。香獴更加不同,是传说中的獴中之王,个头比一般的獴还要小上一半,也不是常见的土黄色,浑身漆黑只脖子上一圈白毛,非常罕见,是巫蛊师随身宠物的首选,成年后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以此招告天下毒物:本大爷在此,尔等绕行! 不过,单看香獴的稀有程度也知道,要抓住一只还要把它驯养成宠物可不容易,拥有香獴的巫蛊师都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阿苏南看看“伪淙熊”脖子上的那圈白毛,又看看抱着他的伊落,坚决不相信这个讨厌的人会拥有弄个稀罕的宝贝。 “墨宝很喜欢你呢,给它打个招呼。”伊落看着小家伙生动的表情,眉眼弯弯,这伢崽总喜欢跟他较劲,真是个又别扭又可爱的小东西,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拢个好玩儿的小孩子呢。 很快阿苏南的全副心思就全都跑到墨宝身上了,这家伙正笔直地竖立在伊落臂弯处,跟他的脸面相距不到五指距离,尾巴高高竖起,整一个面瘫酷样…… 这是“喜欢他”的样子吗?…… 好吧,这只伪香獴还是蛮可爱的,毛耸耸胖乎乎,跟它打个招呼也不错。 “喂,你好墨宝,我是南仔……” 伊落忍笑忍的很辛苦,好不容易才稳住想要抖动的双肩,小孩子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看到墨宝抖抖耳朵摇摇尾巴,不再是僵硬的一小只,满心欢喜,眼睛晶晶亮,伸出小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墨宝的后背…… 呜喔,我做了啥事?我正在摸一只香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香獴耶! 整只小崽都亮了…… …… 整个回程,阿苏南的注意力都在墨宝身上,走到客栈前面还满心遗憾:弄个快就到了啊。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现在这副样子,弄个跟阿爸交待?肯定要挨打啊……好吧,挨打他不怕,但他都七岁了还要挨打,会笑死人的! 还是从后院悄悄钻进去吧,不过,好像也不行呢,这人个头太大钻不进狗洞……喂,不对,他钻进去做啥? 小朋友醒神,连忙道:“我到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进去。”非常的冷酷无情。 貌似完全不介意小伢崽过河折桥的行为,伊落举举手上的湿衣:“衣衫弄个办?全都湿透了,你穿湿衣进去吗?” 阿苏南眉头拧成麻花状,对啊,他把衣服给忘了,穿着湿衣钻狗洞?不行,肯定沾满泥,他会暴露的。 左顾右盼,终于瞄见客栈院墙边的那棵梓桐树,眼睛一亮:“要不我们从树上翻墙进去吧?伊落阿哥你肯定会爬树吧?” 咦,终于肯叫阿哥了……不对,做甚是“伊落阿哥”?不是该叫阿哥吗?至不济,也该是落阿哥吧?女子才用双名! 算了,终于叫阿哥了,伊落阿哥就伊落阿哥吧,听上去还不错,就不计较了,也算是全巫夷独一份吧? 不过,爬树?……我不但会爬树,我还会爬墙呢! 伊落眨眨眼睛,然后,非常无辜地看向小白眼儿狼:“就算人进去了,衣衫还是湿的呢,它们一时半会儿可干不了。” 阿苏南人小鬼大地叹口气,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那就先把它们晾到树上,明天早晨就干了。” 阿哥要等到半夜才回来,肯定注意不到他的衣服,明天早晨穿上身的时候早就干透了,嘿嘿,肯定不会被发现。幸好巫夷民风纯朴,就算衣衫在外面放上一晚上也不会丢掉……的吧? 不过…… “明天早上衣衫会自个儿飞进屋里子去吗?” 阿苏南:(⊙w⊙) 看着瞬间呆掉的小破孩,伊落畅快大笑。 “小南仔,再叫一声阿哥,阿哥就帮你把衣衫弄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8.008 意外收获 008 意外收获 “诺阿小黑,你做啥又跑出来啰,皮痒了是不?我再说一遍,今天你都不要想走出这个大门,老老实实回去劈柴!” 瞄一眼凶巴巴的店家阿婶,阿苏南正襟危坐,端起面前的药汤一气灌下,心中对他的好兄弟说一声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小黑仔你自求多福吧。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伊落送了阿苏南回家,还帮他弄干了衣裳,偷跑出去的事情原本是不会暴露的,奈何人算抵不过天算,第二天他竟是生病了,天快亮的时候发起低烧,任凭阿哥弄个摇晃都睁不开眼睛。 巫夷可没有“小病”一说,尤其是小孩子,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酿成大难,阿爸阿哥给他吓坏了,亏得店家阿叔懂点医道,说这是年纪幼小水土不服又受了乌衣河夜里的寒气所至,好在看孩子的情形已经服过药了,睡一两天就会好。 于是问题来了:头一天傍晚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却病到人事不知,而且阿苏南一个外乡伢崽,人生地不熟的,黑灯瞎火他是弄个染上“乌衣河夜里的寒气”的?还有,说他已经“服过药”了,是啥药,谁给他的?…… 店家阿叔把目光投向小黑仔,小伢仔坚决摇头:不干我事,不要问我,我啥都不晓得喔! 没多久有邻居家的伢崽过来串门儿,阿婶笑眯眯地问人家:“听说昨晚上有好多伢崽都落水里去了呢,肯定也有你吧?” 邻家崽如受大辱,指着黑仔大叫:“我才没有,不信你问小黑仔,跟他一起去的那个笨崽才掉下去了呢……” 笨崽?……笨、崽! 呜,不是我军太不经打,实在是敌军太狡猾! 所以,阿苏南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今天才起床,半中午才吃上早饭,吃了饭喝完药又被阿婶赶回床上。这会子他人不是很难受,就是全身上下没什么力气不愿意动弹,近似于某种比较严重的亚健康状态,换个地方不算大事,但阿爸却不得不推迟了回家的行程——巫夷山瘴雾缭绕,阿苏南年纪幼小身体也不强健,贸贸然上路,小病弄成大病就此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鉴于是自家孩子“诱拐外乡伢崽夜里出门导致伢崽落水生病回不了家”,店主给阿苏南一家子换了个小单间,还把这几天的店钱全给免了,至于罪魁祸首诺阿小黑,从前天开始被禁足,困在后院劈那堆貌似永远也劈不完的柴禾…… 不过,这小子也真的是非常皮实非常欠揍,店家阿婶前脚一走,小黑脑袋后脚又冒了出来。 阿苏南苦着脸放下药碗,这东西也忒难喝了,比他家药蛊好不了多少,早晓得听个山歌都会听出弄个严重的后果,他偷跑出去做啥嘛。 这个时候看鬼鬼祟祟的诺阿小黑只觉得分外的不对眼,凉凉的问:“柴劈完啦?” “不急呀,柴禾又不会跑路,可我们再不出门就要来不及啦。” “你又要跑出去?” “咦,不是说好的嘛?” “说好?……谁跟谁说好?……说好啥个事?” “喂,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神庙看比武的吗?” “你跟我?” “对啊,昨晚上我们就说好了的。” 阿苏南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昨天傍晚这小子溜进他房间嘀嘀咕咕好一阵,他当时倦的要命,也没留意他说了些啥,至于现在嘛…… “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昨晚哪里有说过,我弄个记不得啦?” 小黑脑袋愣住,大概是没料到这种事情都会有人赖皮。不过他人长的黑脑子却不笨,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大局观,愣过之后很爽落地摆摆手:“记不得就记不得,我们马上赶过去还来得及。” “我不要去。” “可是今天比试过后还有夺彩,不去就错过了。” “有夺彩我也不去。” “做啥不去?是比武,还有夺彩呢!” “比武就必须要去吗?” 谁定的规矩? “可是,比武很好看啊,今天比昨天还要好看,你家阿哥不是也要参加,说不准他还要夺彩呢……走,快走,喂,你快起来耶……” 大寨子都有神庙,而且赶山会期间神庙里还会有比武,不过真正的大比武是在月街圣山上的第一神庙进行,其它地方大抵都属于娱乐表演性质,当然也有引导少年人上进的意思,像乌衣寨,就特别规定参加者的年龄在十五岁以下(十五岁在巫夷就算是成年了)。阿苏南的阿哥阿苏措只有十二岁,武艺在寨子里的同龄人中也不算拔尖,再说他们来去匆匆,原本是没打算参加的,不成想阿苏南意外生病,时间一下子富裕起来,于是阿苏措凑热闹报了名,靠着一点点运气,昨天初赛过关,今天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参加复赛去了,阿爸也跟过去捧场。 尽管如此,阿苏南也不看好自家阿哥,他可是听说只有前十名才可以参加夺彩,阿哥才十二岁,他压根儿不觉得自家阿哥有挤进前十的实力。辛辛苦苦跑过去看阿哥输掉比赛吗?他又不想自虐。 再一次坚定不移地打击小黑仔:“我、不、去!” 小黑仔看怎么说都说不动阿苏南,终于蔫了,可怜巴巴地扶着床头看向小伙伴,小眼神实在是太可怜了,像极了家里那只讨食不得的小狗阿布。阿苏南看的心里一颤,总觉得欺付了小动物,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过铁石心肠。 住了几天,他也摸清了这家伙跟店家的关系,他是店家阿婶好姐妹的孩子,算是子侄。他家在一个很大的寨子里,据说比乌衣寨都要大,只阿爸阿妈都很忙,经常把他寄放在店家这里,阿苏南猜测没准儿是两个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有心要做儿女亲家,打小培养感情来着。而店主一家待这小子也确实是非常宽厚,宽厚到让他没有一丁点身为“外人”的自觉,这不,刚刚才挨过一顿教训,又琢磨起要跑出去闯祸了。 终归是个小孩子,阿爸阿妈又不在身边……阿苏南终于记起自己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对面这个可是实打实的小盆友,人才七岁,放前世刚上一年级。 床上的小人儿唉口气,拍拍小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黑仔啊,不是我不想去喔,可是,我要快些养好身子,养好了身子我们才能上路。你看我阿爸都已经着急了,你晓得田里好多活,耽误了农时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就没有饭吃。还有,我们带的药蛊也快没了……” bbb,阿苏南讲了一大通,却不知他这副人小鬼大老气横秋的小模样落在门外偷听的阿婶眼里,差点没给笑岔气。 小黑仔给他讲的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阿苏南这才终于进入正题:“弄个不见米萝朵朵?我不去,你可以跟她一块儿去嘛。” “她们编花环去了。” 小黑仔沮丧不已,花环编来是要送给比武胜出者的,只有小朵朵才会做这种事情,他跟过去做啥个嘛。再说他也不是完全不晓事,谁都晓得田里的农活耽误不得,只是他真的很不想很不想回去劈柴啊啊啊…… 闷了好一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去就不去,明天出去也一样,可是明天就没有比武了……不过榨油房也很好玩,要是正好有人榨油就更好了……对呀,你有没有见到过榨油籽?” “榨油房?啥个榨油房?”阿苏南的眼睛骤然亮了。 小米萝这时候背着一只小背篓兴冲冲地跑进屋:“南仔小阿哥,南仔小阿哥,你们明天就要上路了呢!” “明天?你弄个晓得?” “马帮的杜阿叔来了,说他们要去刀莱寨,阿爸说你们也要去刀莱,正好一起走呢……” 阿苏南一下子翻身下床:“黑仔,我们现在就去榨油房。” …… 单只一个榨油房,阿苏南就觉得这一趟乌衣之行值了。 偷跑去问名会导致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没去成神庙不说,还因此耽误了回程,预算的三日游变成了五日行。但是,因祸得福,他不但把乌衣寨走了一个遍,还钻进榨油房瞧了老半天,为了满足好兄弟的好奇心,小黑仔甚至还跟店家阿婶讨了一篮子油菜籽,让他亲眼目睹了从炒籽碾籽到蒸粉包饼直至最后打出菜油的全套流程——他没有在朗阿寨看见过油菜,更没有见到过菜油,就此被误导,以为巫夷只食动物油脂,现在才知这个世界也有植物油,是用野油菜榨出来的,只是远没普及,应该是巫夷人家食谱中没有炒菜,而且家家都打猎动物油脂足够吃的缘故。 原来不是没有,只是朗阿寨没有。而且,跟水车一样,这里的榨油机也是巫器,他现在算是明白做啥叫作巫器了——凡是以巫力作为动力的器物都叫巫器,鉴于只有巫士才能使用巫力,没有巫士的地方就注定用不上巫器。不过,这一点打击不到他,反正朗阿又不产油菜,只要知道上哪里可以买到菜油就足够了。 小伙伴们这一天玩的挺嗨,下午回家果真听说第二天就要离开,诺阿小黑“伤心”到几乎“吃不下饭”(诺阿小黑原话),要不是小孩子瞌睡来了天塌下来都挡不住,阿苏南几乎要怀疑这家伙要跟自己同床共枕抵足夜谈什么的。 第二天天没亮阿苏南一家就跟店家阿叔告别上路,听到店家阿婶说小黑和小米萝都还在睡觉,阿苏南都不知晓自己应该暗自庆兴呢,还是应该怅然若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9.009 乌衣归来 009 乌衣归来 又是一连数日的长途跋涉,终于返回朗阿。 刚刚得知要跟马帮一起上路的时候,阿苏南还很有些跃跃欲试,不说前世关于马帮的种种传说,就是这一世,马帮,在夷家少年的心中也是传奇的代名词——跨越千山万水,历经种种艰辛,去到未知的地方,见识未知的世界,还有一位等在远方的美丽姑娘……“诗和远方”,原本就是少男少女心中永恒的梦想,何况还可以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更何况,传说中的马帮之中总有一位巫士大人! 巫士,那可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如果说去往月街成为“大巫的弟子”,一直都是夷家人的向往,而成为一个巫士,则已经远远超越了“向往”的范畴——成为大巫的弟子不容易,但多多少少还有一丁点希望,但想要成为巫士,却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达成的,因为巫士,全部都是天生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阿苏南抱着“与传奇同行”的心思上路,很快就梦碎一地——哪来巫士,清一色的糙汉子,甚至连骡马都没有一匹,因为路上有索道,马匹过不去!最糟心的是,这帮人仗着年轻身体好,赶的非常紧,天还没亮就要上路,快黑了才肯歇息,只用三天时间就到达刀莱,比他们来的时候提早了差不多一整天。别说阿苏南,就连阿哥和阿爸都累的不轻,几个人在刀莱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当天下午,阿苏家的两个半男子汉终于回到自家木楼,阿爸在火塘边收拾东西,阿苏南则走进院里,无精打彩地紧挨着小狗阿布坐到地上,他在阿爸背上睡着了,到家才醒,这会子还没有缓过劲。 昨晚上累成狗的阿哥已经满血复活,正在往蕃果树上挂靶盘,两条大黑狗在他脚边蹦上蹦下──很显然,觉得这一趟值了的,并不只他一个。 阿苏南越看自家阿哥越觉得碍眼,终于出声:“阿哥,晒场上有靶盘。” (在自家后院玩飞刀玩射箭很不安全好不好。) 阿哥:“那边用的人多,自家有一个更方便。” 南仔:“喔……” (用的人太多?……以前也没见你经常去哪!) 阿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练,阿哥教你。” 南仔:“喔……” (你自个儿水平都不咋样,还想教我?) 阿哥:“然后大家就会晓得,阿苏家的两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好猎手!” 南仔:“喔……” (你确定你不是中二病发作?) …… 阿苏南抽抽嘴角,反驳的话一句都没能讲出口,年轻人还是要鼓励为主,有梦想是好事,万一实现了呢。 朗阿是个小寨子,没有神庙,但祭台却是必定有的,祭台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晒场,收获时节用来晾晒农作物,平常日子则是练武的好场地。因为地方够大,还挂了靶盘作了专门的箭台,用来练习射箭,闲暇时寨子里大大小小的男人男孩都喜欢过去玩上几盘,算是一项非常实用的娱乐活动。 不过他阿哥说的也没错,闲暇时晒场上玩闹的人太多,轮不到几次天就黑了,娱乐的成分大过练习。但是,又不是非要赶着人多的时候过去,以前也没见自家阿哥自个儿跑去训练,一趟赶山会回来,突然之间变勤奋了? 看阿哥一锤一锤往树上钉木头靶盘的专注样子,连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擦拭,阿苏南不说话了。那东西是神庙比武的奖品,前五十名人手一个(换言之,但凡进入到复赛的选手都有一份),按阿苏南的理解,那就一个“安慰奖”性质,但显然他家阿哥不是弄子想的。 靶盘大家都会做,不值几个钱,但这一个意义重大,乌衣寨神庙出品,全寨子独此一个,何况做工精细,设计也很巧妙,可以收缩伸展,收起来只有一只大盘子大小,足可以让他家阿哥宝贝样一路背回家,一回家就兴致勃勃地往蕃果树上挂。 钉好靶盘,阿苏措又开始做风灯台,说是“只要放上风灯,就算天黑了都可以练习”云云,阿苏南懒懒旁观,只有家里的两只傻狗上蹿下跳为阿苏措捧场…… 唉,或者人人都是有潜力的吧,虽然以阿苏南不太专业的眼光看,他家阿哥从头到脚都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主角光环,但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受到适当的刺激再给予适当的引导,没准儿他也可以迸发出超越自我的强大光芒?! 会不会我就是那个“适当的引导”? 阿苏南小盆友突然捂住腮帮子,这种酸掉牙的感觉是弄个一回事? …… 木楼中,阿妈小心翼翼地捧起个小竹坛,揭开坛盖,迷糊了:“他阿爸,这里面装的啥物事?” “南仔让买的,说是叫酱油,还有那边那个,叫菜油,是用野菜籽榨出来的,两个都是做菜用的。” “做菜用的?” 阿妈狐疑地看看阿爸,又看看罐内黑乎乎的液体,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咸的,没盐巴咸……” 阿爸连忙阻止:“你莫乱动,很贵的,一罐30文钱。” 阿妈吓了一大跳,看看当家汉子又看看手上的酱油坛子,皱起眉头。 “他阿爸,买弄个贵的物事做啥,你莫要老惯着南仔。” “这不是南仔自己挣的钱嘛,五个香包卖了一百文呢。”阿爸嚼着香芫,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阿妈却是给惊的合不拢嘴:“你说啥?……一百文?” 阿爸把卖香包的事情细细讲了,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银角子,阿妈阿朵对视一眼,两个女人同时起身,“咚咚咚”一前一后冲下楼,一路冲到阿苏南跟前。 看着面前发着“凶光“的两双闪亮眼睛,阿苏南只觉得一阵阵发寒。 喂、喂、喂,你们这个样子是弄个意思啊,得了奖盘的是阿哥不是我耶,莫要搞错喔?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掌心上一个白色的小物事: “阿妈,我牙齿掉个了……” …… 阿苏家最终也没能靠着香包发家致富。 阿妈阿朵想的挺简单,做香包用的是边角废料,所费不过一点绣花线,5个香包100文,50个不就一千文啦?一千文,十个银角子呢,发大财啦!阿苏南只好给两个没见识的女人普及市场经济:这次卖了高价是碰巧遇到喜欢它们的人,如果专门绣了拿出去卖,很可能一个都卖不掉。 这两天他算是想明白了,山里人喜欢大红大绿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成天呆在雾气沉沉的地方,自然想看些抢眼的颜色,而他弄的那些个阳春白雪,恐怕只在月街的某个小圈子里才有市场,从朗阿寨到月街有两个月的路程,跑弄个远只为卖几个香包?…… 他还是等着做兔子生意吧。 ---- 从赶山会回来,阿苏南成了学馆里面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在问他乌衣寨的事情,先生敲了好几下桌子才把这帮小崽子镇压下去。 先生对阿苏南也很感兴趣,先生感兴趣的是他的染料写字。初时他看阿苏南聪明好学,心里自是喜欢的,却也没有惊为天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想着教一两年看看后劲再说。直到小孩子自个儿鼓捣出了染料墨鹅毛笔,这才刮目相看——会读书的孩子很多,能创新的却是寥寥无几,像他自己,自负聪明,明知道夷家人穷,买不起纸买不起笔,读了弄个多年的书不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不对,应该是他从来就没有生出过要去“解决”的念头。 想不到小小的后巫夷寨子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出色人物……先生自此有了一种使命感。 总而言之,从赶山会回来,先生登门与阿爸阿妈一番详谈,此后阿爸阿妈看阿苏南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告诉他以后下午也要跟着先生念书,打猪草挖蚯蚓这些事情就不要再干了,态度非常坚定,不容反对。 晴天霹雳……当真是晴天霹雳啊! 他才刚刚央求阿爸帮他做了个笼子,三对小兔子才刚刚放进去……他的富家计划啊! 好说歹说,阿爸终于同意他下学后的时间自由支配,后来阿爸阿妈看他没有耽误功课,这才不再过问他养兔子的事情。 学馆里面,先生像是在测试他的潜力似的,识字以外又增加了历史算学,看他应付的蛮轻松,又开始教授诗歌……自此,阿苏南在课堂上的学习效率惊人,天天把他的特殊纸笔带到学馆,一得空就抄书做作业。一般小孩子初学写字,能够不歪不斜就很难得了,先生看他一个一个的字写的似模似样的,还以为他在课堂外花了多大功夫,暗自感叹朗玛神赐福,不只是让他遇到了一个天才,这个天才还小小年纪就懂得勤奋自律。 先生全然不知,他眼中的这个“天才”,如此用功如此努力,所图也不过是为了挪出时间来养兔子——阿苏南现在才晓得兔子也不是弄个好养的,倒不是小兔子娇贵,是兔子野惯了,压根不愿意被圈养,刚开始捉回来的几只都是不自由毋宁死,给他来了个血溅后院,后来阿哥捉回一只怀孕母兔,大概是母亲护崽的天性起了作用,他们家才算是成功养活了第一只兔子。 一门心思想要赚钱养家的毛孩子阿苏南不知道,寨子里面大感时间不够用的小朋友远不只他一个。自打他大大降低了纸墨的成本之后,但凡有能力的人家都给小孩子买回一叠芭茅纸,没能力的也想方设法几家人合买,总之,纸买回来了,染浆随便用,鹅毛随便拔,每天必须要写满一小页生字才准吃晚饭。以前还好,沙盘里面鬼画一番算完,现在字写纸上,家长们才发现小崽子们画出来的东西与鬼画符相当,一个个气的七窍生烟,一顿顿“青竹笋炒屁股肉”过后,以前的野马们纷纷被套上笼头关在家里看书写字…… 可想而知,这群野小子对始作俑者痛恨到何等程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0.010 月街兔丁 010 月街兔丁 而这个始作俑者,对于伢崽们的怨气毫无察觉,现如今最让他头痛的事情是:他家的兔子长的太慢、太慢啦! 他记得小时候养兔子,见风样长,一天一个样,两三个月就喂大了。现在养的野兔食量不小,个头却不见长,该不是品种不同,生长周期也就不一样吧? 好在巫夷山上的野兔很多,自家的是指望不上了,只得央求阿哥帮他打几只回家,阿哥也痛快,没两天就带了两只回来——有了此前卖香包的战绩,全家人都眼巴巴地等着看他如何用兔肉换钱呢。 阿苏南此前认真计较过,一只八斤重的大公鸡换二十文,一只同样重量的兔子只得七八文,如此不值钱,一是野兔太多,二来也是烹调不得法。巫夷人家饮食简单,肉类大都是抹点盐,挂火塘上烤着吃,或者用水煮,锅里放些香料菜叶……操作简单,营养丰富,却实在是太单一,天天吃,年年吃,再是美味都该腻味了,何况夷家人的饮食也实在是算不得美味。所以,阿苏南琢磨着把兔子做成兔丁,拿到集市上去卖,只要大家喜欢,价钱可以卖高一些。 上辈子的随安认识一位异国友人,那人大学毕业后到随安常去的医院做义工,那时候随安只十六七岁,他居住的二线城市尚且看不到西餐的影子,小伙子有一次异常痛苦地抱怨说只有五星级酒店才能吃到西餐,太贵了。随安大为惊讶,中餐又好吃又便宜,干嘛放着中餐不吃非要去吃西餐?有苏姓病友为他解惑:中餐好吃那是对你而言,对他来说,家乡的牛排面包才是百吃不厌,你要晓得在他老家,就算是极度热爱中餐的人,也不过一个星期进一次中餐馆…… 这件事教会随安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偏好(不单单是饮食),是跟他自小的生活习惯密不可分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没胆子像其他的穿越族一样,再世为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开餐馆,阿苏南首先想到的,是口味。幸而朗阿寒一带阴寒潮湿,居民们无辣不欢,山上的野辣椒比记忆中的朝天椒还要厉害,就算是煮菜汤都要放上一两棵,如此来说,前世那款辣子兔丁,应该会得到认同吧? …… “放点盐,不要放太多,好,拌匀……嗯,再倒一点酒进去……好了,放那儿搁一会儿……” “放水里煮,嗯,锅里放姜……阿妈,不要放香菜叶进去……” “兔子切成小块,还要小一半,对,就弄个大……锅里放点菜油,就是阿哥旁边那罐,不是黑色的,是青色的,对,就是那个……” “菜油烧烫,放兔子肉进去炒炒……不要太久,好了好了,兔肉铲出来,现在放花生米还有黄豆进去炒,再炒炒野辣椒,快快,阿哥快把锅端起了,油太烫会燃……” “把酱油倒在兔子上,阿妈你倒的太少了,再多倒一点,再多一点……放点糖,还有姜,哦,还有刚才炒的山椒花生黄豆,把锅里的菜油也倒进去……” “好了,阿爸阿妈你们尝尝,不好吃就不要叫我了哦……” 以上是阿苏家第一次制作香辣兔丁的全过程,阿苏南年纪小,家里人不准他碰火,操作由阿妈阿朵完成,他站在凳子上全程指导,一只野兔出锅,脑门儿上全都是汗。 看着阿爸阿妈把兔子肉送进嘴里,阿苏南心都提到噪子眼儿了,他前世好歹长在富裕人家,哪里下过厨房,好在生在美食之乡,耳濡目染,常识还是有一些的,这道兔丁全都是他凭着脑子里仅有的那点常识瞎蒙出来的,至于有没有蒙对,那就不得而知了。 朗玛神在上,千万不要搞砸了哈,要晓得为了这东西家里专门找蛮仔阿爸打了一口炒锅,那可是一大笔巨款,现在还欠着账呢! 阿爸阿妈也可恨,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看他急的不行,就是不告诉他好不好吃,还把勺子递给阿哥阿朵…… 还是阿朵最好,吃完后抱住他转了一个圈:“好吃好吃,好好吃,南南你是弄个想出来的?快说快说,弄个想出来的?……” …… 好好吃吗? 阿苏南还真不觉得。 他最后一个品尝,跟记忆中的没的比,他也不知是哪道工序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少了某种配料,做菜他本就不在行(好像他也没啥在行的),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不尽如人意,阿苏南还是热泪盈眶,无论如何,这道香辣兔丁是朗阿寨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美味,想他一个几乎没有踏进过厨房的人居然估捣出了这样一道菜,容易嘛他! 两只兔子被一抢而空,面对家人的追问,阿苏南只好搪噻说是他看了乌衣寨食廊里面做出来的菜,自个儿想出来的,家里人好糊弄,都理所当然地认定是自家小崽聪明,半点没见起疑。 阿苏南养的兔子是指望不上了,想着过几天就是刀莱寨赶集的日子,阿爸阿哥进林子打了好几只野兔,赶集当天阿妈阿朵起了个大早,把四只兔子做成兔丁,木桶里面先铺一层荷叶,把兔丁放进去,桶上再盖一张大荷叶,又往桶边串了十来个小木碗,然后阿朵背上木桶,阿哥扛起猎物,阿爸带着阿苏南,一起往刀莱寨而去。 “刀莱寨”是左近的第一大寨,有将近三百户人家,比朗阿寨大了三倍多,每月月初月中开集两次。从朗阿到刀莱没有危险的索道,只是路程也不短,要走上三四个钟点,多了阿朵脚程又慢了一些,他们半上午出发,下午才到。 平常赶集,阿爸阿哥都是直奔寨子里的营地休息,养足精神,第二天一大早去集市。今天情况不同,他们要卖兔子,猎物托给同寨子的阿叔照看,一家四口一头扎进了刀莱寨的“木楼区”。 “香辣兔丁,香辣兔丁,又香又好吃,不好吃不要钱咯……” 一行四人走在刀莱的石板路上,阿朵走一路叫一路,听的阿苏南脸上直发烫,这个广告词不用猜肯定是他的大作,上辈子随安在商品社会中浸泡了二十多年,再是不懂也知道新产品上市一定要做广告,于是就有了阿朵现在脆生生的一路叫卖。 这一招老是老,却是卓有成效,还真有人叫住阿朵,大家都没有听说过“香辣兔丁”,很是好奇。阿朵也机灵,一见有人询问立即停下步子认真解说,对方刚开始还觉有趣,等听到三文钱一碗,立即说了句“兔子肉也卖的弄个贵哦”,纷纷散开。 阿苏南见一连数人都是只问不买,越来越沉不住气,心里想着是不是把价位定的太高了──虽然是三文钱一碗,但一只5斤重的大肥兔也只得六七碗,况且酱油菜油都不便宜,原以为这个价位很合理的。 阿朵倒是没受打击,继续扯着嗓子脆生生叫了一路,又有人过来询问,阿朵甜甜地说了一大通,末了还用勺子盛了一块递到那人面前:“阿叔你尝尝,不喜欢不用买的。” 汉子迟疑了一下,先在衣服上擦擦指头,这才伸手接了,吃了之后一脸惊奇:“真的很好吃呢,味道跟我在月街吃的一模一样呢,你们是弄个做出来的?” 阿朵连忙道:“阿叔我没有骗你吧,很好吃的,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后巫夷就我们一家做得出来。三文钱一碗,买一碗回去给阿婶尝尝,我们可是从朗阿寨来的,明天就回去了,要到下次赶集才来……” 听阿朵这样一讲,男人再不犹豫,他们是本寨人,也不用阿朵的小木碗,唤了自家朵朵拿碗出来,花6文钱买了两碗,高高兴兴而去。 有一就有二,正是做晚饭的时间,女人们忙着做饭,男人们却三三两两聚在木楼外面聊天,看见邻家买了说好,立即就把阿朵给围住了,阿朵不停地递出“免费试品”,这个时候她无师自通地把广告词也改成了“月街兔丁,又辣又香”。月街有没有兔丁他们不晓得,但是月街的招牌确实好用,很快又卖出七八碗。人群散去,一行人继续朝着寨子深处走去…… 天黑前,四只兔子卖掉一大半,剩下的几碗卖给了营地里面竭息的赶集人,总共得钱84文。 “刀莱首战”大捷,阿苏家士气大振──如果单卖4只兔子,得钱不到30文,还不一定卖的出去,没想到做成兔丁收入翻了三倍,兔子皮还是自家的,虽说花了七八文配料费,也是非常合算的。 阿苏南却是大呼侥幸,幸好山里凉爽,兔子肉放桶里一天也没坏掉,这一点是他先前没有想到过的。 坐营地里吃晚饭的时候,阿苏南悄悄问阿朵做啥不在刚一开始就让人品尝,阿朵小声说最先的几个人不像是会花三文钱买兔子肉尝新的,给他们尝几块没关系,就怕他们不买又不好意思说是舍不得花钱,只说东西不好吃,别的人就不来了。而后面那个阿叔住大屋,细布衣服七八成新,应该有些闲钱,所以才给他第一个尝…… 阿苏南听的直眨眼睛,阿朵的经商头脑远在他之上啊,看样子以后就不用他大老远地跟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1.011 生意风波 011 生意风波 “月街兔丁”大获成功,一家人磨拳擦掌,半个月后,阿苏南没有去刀莱,阿朵的木桶里却装了六只兔子。阿苏南害怕卖不了弄个多,实在说刀莱也不大,三百户人家,不比朗阿富裕多少,就算多了赶集的外寨人,消费力也非常有限。阿朵却说无妨,这次她往兔丁里加了一半芹菜,仍然卖3文一碗,却多了一个杂粮做的小饼,这小饼也是经过改良的,烤前加了很少一点点油脂,烤好之后在菜油锅子里煎了煎,口感比一般的杂粮饼香脆,一碗兔丁一个饼,娃崽们保管喜欢。 这次阿朵成功地带回家140文钱,一家人算了一次账,如果每次都卖出六只兔子的话,扣除所有本钱,人工忽略不计,一个月纯收益百文左右,而且家里养着兔子,这生意不只夏秋,一年四季都做得,每年就此多出上千文闲钱,对于贫困的夷家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这一个春天,朗阿寨的阿苏家充满了欢声笑语,欢笑声中春天走入尾声。 …… 阿苏南把背篓放到木楼下面,瞄见阿哥正在后院练刀法,立即改变路线跑后院去了,男孩子嘛,就没有不喜欢舞刀弄枪的,走近了,才发现今天的情形不太对劲——阿哥正在往靶盘上扔飞刀,气沉力大,一刀一刀几乎不带空隙,五柄飞刀数息间飞出,“咚咚咚咚咚”,五声连发,一声更比一声凶狠,那气势,仿佛跟靶盘有仇似的,连大黑二黑都躲出老远。 “阿哥,弄个啦?” 阿苏措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甩开步子走到靶盘用力拔下短刀,这才转过身,嘴角弯了弯,努力做出个微笑的样子:“快上楼吧南仔,阿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甜菜汤。” “阿哥,弄个啦?”阿苏南不动,固执地看着阿哥。 阿苏措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双手搭在弟弟肩上,躬下身放低声音:“呆会子阿爸有事情要跟你讲,你跟阿哥保证,是汉子就不许落眼泪,晓得不?” 阿苏南的记忆中,阿哥从来没有这么慎重其事过,实际上阿哥也不过才十二岁,放前世还在上小学,怎么一下子变化弄个大,半天不见他好像突然间长大成人了? 阿苏南给弄的有点发懵,昏昏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阿苏措又叫住他。 “南仔记住不要落泪,有阿哥呢,阿哥一定会成为寨子里最好的猎手,让我们全家都过上好日子!”阿苏措神态坚定,眼睛里面有一股子阿苏南叫不上来的东西。 上了楼进到屋里,气氛更加不对,阿朵坐在火塘旁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红扑扑的,旁边放着装免丁的木桶,桶边露出荷叶的一个角。阿妈正忙着做饭,听见他叫阿妈只“嗯”了一声,都没有转头。 只有坐在门边编提兜的阿爸吐出嘴里的芫香球叫住他:“南仔,过来,到阿爸这里来。” “阿爸,阿妈,弄个啦?”阿苏南觉着心里面有点发慌。 “南仔啊,阿爸跟你讲个事,我们家的兔丁,以后都不做了。” 阿苏南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阿朵“哇”的一声哭起来:“都怪我,都怪我……” 原来今天刀莱寨赶集,跟往常一样,阿朵昨天带了六只兔子去卖,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早到一步,这人卖的也是“月街兔丁”,三文一碗,碗比他们家的大不说,味道还比他家的好吃一点点,阿朵一看不对连忙降价,就这样,也只卖出去一只半…… “都怪我,都怪我,那天她问我菜油弄个用,我说烧热了炒菜……都怪我……” 阿朵口中的“她”,来自同寨子的朗阿木家,就是漂亮朵朵朗阿依路的阿妈。 朗阿寨不到一百户人家,阿苏家卖兔肉赚了钱的事情大家都心里有数,山里人日子辛苦,想要学他们的法子挣点钱也是在所难免。不过这事儿放别人身上只能想想,大家都猜不透他家那个“月街兔丁”是怎个弄出来的,这种事也不好问,问了别人也不会讲。 只有依路阿妈不服气,她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巧手阿妈,烤的肉炖的汤都比别家技高一筹,刚开始听到月街兔丁她好奇地尝了一次,发现确实很好吃,之后天天琢磨,又用话套出了菜油的用法,兔丁这东西本来就不是高科技,她这一较上劲,再加上做饭原本就是她的强项,最后竟然给弄出来一个“加强版”,挽起袖子抢生意来了。 弄清楚是咋个一回事,阿苏南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他刚才见了家里人的反应,还以为阿朵遭遇到恶霸当街调戏强抢民女什么的,这会子被自个儿雷的不轻。 不就是竞争嘛,又没有暗箱操作,有啥可怕的。 “都怪我,要不是我给她讲……” 小小的阿苏南满含同情地拍拍快要变身成祥林嫂的阿朵:“不要难过啊,还有我呢,她弄她的,我们弄我们的,看我的……” 依路阿妈,放马过来吧! ---- 几日后的下午,阿苏南照例去到寨子边上,挑好一块地方,然后从背篓里拎出一个小竹罐,揭开罐盖,把罐子里的液体倾倒在地上,不一会儿,草地上钻出十数条蚯蚓,阿苏南连忙把它们捡起来扔进旁边的瓦罐中。 这个,也是阿苏南从穿越小说中学来的技巧,用洗衣粉水浇地,蚯蚓会自己跑出来。巫夷没有洗衣粉也没有肥皂,但是巫夷有一种叫作“紫角”的植物,开粉色的花,结紫色的豆子,用紫角的果子泡出来的水是天然的清洁液,效果抵不上肥皂,却比前世的皂角厉害很多。阿苏南害怕这东西有毒性(巫夷山上几乎就没有毫无毒性的东西),不敢多用,挖出来的蚯蚓都要先泡泡水才敢给鸡吃。正是因为这个秘密武器的存在,他才总是跑到寨子边上打草——让寨子里的小崽们学了去,地下的蚯蚓可就要遭殃了。 拣完蚯蚓开始打猪草,蹲下身没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吓了他一吓,连忙握紧弯刀四下张望,这里靠界栏太近,谁知道有没有饿昏了头的动物不顾死活跑进来?还好,不一会儿响动声变成了脚步声,阿苏南心下大定,不是野物就好。 过不久,一大丛芭茅草后面露出青色的竹篱大红的裙边,原来是个小朵朵,这个小朵朵他还很熟——朗阿依路。 小姑娘背着背篓怯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见他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又不声不响地走到近前,取下背篓,把大半篓的猪草尽数倒在他的背篓里面。 神马意思?他一个大男人要个小姑娘帮忙打猪草?他有这么不顶事吗?……喂,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阿苏南眉毛都竖了:“你做啥啦?我才不要你的猪草,拿回去,都拿回去!” 小朵朵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着了,连退几步,大眼睛里泛起泪花儿:“南仔你不要生我阿妈的气……” 阿苏南手下一缓,他自觉是个大肚的人,没想到还真是迁怒了啊。 对于依路阿妈抢生意这件事,实在说他并不是太意外,前世那般发达的商业社会,各种盗版山寨不也层出不穷,但是要说一点没生气也不可能,自己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挣钱法子,转眼间就被别人偷了去,任谁都不会开心。 所以,迁怒就迁怒吧,你阿妈抢了我生意,没理由我还要顾着你的感受。 于是笑容愈加挂不出来,脸色愈发的阴沉:“你说啥啦,我生你阿妈的气做啥,我不要你的猪草,你拿回去。”边说边拎起背篓,要把里面的草通通倒回去。 小朵朵“哇”的一声哭了:“你不要算了,我不要你还,你扔路上烂掉好啦!”说完话转身就跑,连背篓都不要了。 阿苏南看着小朵朵的背影,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在欺负小姑娘? 调转头看到地上的空背篓更加泄气,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丫头置的啥气,正准备深刻反思,旁边突然蹿出好几只小崽,转眼间把他围在当中。 “阿苏南,欺负小朵朵,你算哪家的汉子?” “他才不是夷家汉子,他就会欺负朵朵!” “阿苏南,除了欺负朵朵你还能做啥?!” …… 又是这几个混崽,阿苏南觉得今天当真是背透了。 阿苏南不知道,朗阿依路这件事只是一根导·火索,寨子里的小崽子们忍他很久了,他们胸中的熊熊怒火,早已经到了倾刻间即要燎原的地步,这会子所缺的,正好就是这个火引子。 这帮泥猴儿老早就看阿苏南不顺眼,旧仇新恨一桩桩一件件都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刚才看到小依路一路哭着跑开,一直希图揪住他小辫子的朗阿蛮等人即刻奔将过来,自觉终于找到了理直气壮出手教训乖乖仔阿苏南的大好机会,拖了人便走。 …… “阿苏南,你个死崽就呆在林子里面喂狼吧!”扔下这句狠话,朗阿蛮带着一帮狗腿逃之夭夭。 阿苏南拽下蒙面黑布巾,紧抿双唇,小胸脯气的一起一伏。 这帮小子绝对是有预谋的,连狗洞都挖好了! 刚才他们把他自界栏下面的狗洞拖出寨子,又跌跌撞撞走了一注香的功夫,最后把他独自扔在了暗无天日的山林里面。 要知朗阿山上的林子可不仅仅是前世的原始森林,里面毒虫凶兽瘴气应有尽有,就算是拥有成人与小孩两套心智的阿苏南,一个人呆林子里面也是凶险之极的事情。 阿苏南连忙深吸两口气,平息住毫无用处的怒火,又用黑布重新包好头发,四下张望。但见四周大树参天各种藤蔓缠绕,遮天闭日,别说辨认方向,连光线都非常的昏暗,连忙放出蛊虫追踪气味。刚才他急中生智,钻狗洞的时候各种磨蹭,把随身带的香包给弄破了,他们走了一路,香包里的药粉也是洒了一路,林子里气味繁杂,一般人自是分辨不出,蛊虫却是可以沿着药粉的引导返回寨子去──夷家人的虫蛊,并不是为害人而生,它们首先是生活中的好帮手,其次才是对敌利器。 阿苏南从小养在身上的是一种红色蛊虫,有点像七星瓢虫,看它非常利落的找准了路,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小孩子人小腿短,一注香的功夫入林不深,有蛊虫带路,估摸着过一会子就可以看见寨子的栅栏了。 心定之后弯腰拣起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揣到怀里,手上也握了一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蛊虫,向前走去。小崽子们扔了他的砍刀,石头虽说不顶事,但也好过赤手空拳的小鬼头一只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2.012 七子斗狼 012 七子斗狼 山林里光线昏暗,地面上布满落叶乱草,靴子踩上面响个不停,再加上时不时有虫子自草间快速爬过,爬行声渗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里面,饶是阿苏南拥有随安的记忆,仍是走了个毛骨悚然,身上鸡皮起了一层又层,心里面直把朗阿蛮骂了个狗血淋头,看他回去不把这帮小熊崽子整治到鬼哭狼嚎! 正愤愤然不能自已,突听前方有小孩子的惊叫声,他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掉头就跑,跑两步智力回归,连忙扑向旁边的大树,飞快地爬了上去——变成乖乖仔以前他也是皮猴一只,爬树的本事打小磨练,还是很过关的。 爬了不到三米,就见几个小子惊恐万状地奔逃过来,边跑边叫,阿苏南瞄了一眼,看到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四足动物,从形体上看像是一头狼…… 朗阿蛮,你个乌鸦嘴! “快、快上树,快上树啊……”阿苏南大叫,同时拼了小命地往高处爬,阿爸讲过强悍的野狼可以跳到两人多高,至少要爬到五米以上的高度才算安全。 他可以爬树,树下的几个小崽子可就没他幸运了,他们距狼太近,压根没时间爬树,狼又跑的快,几个呼吸间已经进入捕食范围,眼看着伢崽们就要变成狼口晚餐,树上的阿苏南顾不得准头,从怀里掏出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扔了过去。 几块石头落到地面,完全够不成威胁,好在狼性多疑,立即停下来冲阿苏南这边张望,估计是在评估他的危险性有多大。它这一停下阿苏南才发现这只狼虽然骨架子比前世的大形犬还要大上一圈,但它身上看不到肌肉,毛秃的利害,应该是头老狼。 也对,不是捕不到食的老狼,也不会跑到寨子边上弄个危险的地方来。 跑在老狼前面的总共六个小子,这会子全部丧失思考能力,三个发足狂奔,一个跌倒在地,另一个想要把跌倒的拉起来,还有一个貌似声线失控,跟汽车喇叭一样,逃一路响一路……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朗阿蛮,几人中他年纪不是最大,功夫却是最好,不然也当不上泥猴王,不过泥猴王遇到老狼也只有逃跑,这是本能反应。 能够当上泥猴王,肯定有他不一般的地方——阿苏南扔出石头之后,老狼暂时止步,别的伢崽还在疯跑,朗阿蛮却像是猛然惊醒,一个急刹停住脚,回转身大吼一声:“不要慌,抽砍刀!” 朗阿蛮边吼边从后腰上拔出一把亮闪闪的尺长短刀,不逃反进,冲到几个小子背后,双手牢牢握着刀柄,半蹲起身子紧盯住老狼。 光线不好,阿苏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抖,但是不得不说,朗阿蛮的这一举动把他给惊到了,尤其是那一声大吼,气势十足,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八岁小孩之口。 泥猴王自有他的号召力,朗阿蛮这声大吼立竿见影,所有孩子倾刻住足,叫的停了声,跌倒的爬起来,一个个有样学样,纷纷拔出砍刀回转身,一双双眼睛通红,转眼间由惊慌失措变成同仇敌忾,誓于老狼拼小命。 阿苏南趁机给他们打气,坐树上大叫:“不要怕,它是老狼、是老狼!”然后把最后一个石头扔了出去。 这一次阿苏南注意了准头,石头直奔老狼而去,就算他的力度有限,老狼也不可能呆站地上乖乖等着挨打,狼身往旁边偏了偏,躲过石头。 几个伢崽气势出来了,脑子显然不够清楚,看阿苏南扔了石头,三把砍刀也相继飞出,齐齐投向老狼。他们跟阿苏南不同,一个个都有习武,力气不小,距离又近,三把砍刀老狼躲开两把,最后一把打的它“噢”的一声闷叫。 就见好个铁匠儿子,趁着老狼挨打的当口,竟是生猛无比地猛扑而上,狠狠一刀砍向狼脖子。 老狼一闪避开,回身就是一扑,朗阿蛮扭腰给躲了开去——这小子身子骨硬郎,六岁不到就跟着他阿爸练武,练了两年,比同龄孩子敏捷有力得多。 老狼与朗阿蛮重新对视,旁边的几个小子也被朗阿蛮的勇猛之气激发出了斗志,全都止了抖,有砍刀的握砍刀,扔了砍刀的握石头,站在朗阿蛮身后,严阵以待。 阿苏南见了这阵势,一咬牙,悄悄滑到地上,往怀里填充火力,刚拣了两块石头,眼睛突地一亮…… 与此同时,朗阿蛮与老狼的战斗再次爆发。 老狼先是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往前一跃,又一次扑向朗阿蛮。朗阿蛮的战友们抢先发出攻击,两把砍刀狠狠击打在老狼身上。距离弄个近,就算是七八岁小孩子扔出去的砍刀也是具有攻击性的,老狼却生生受了两击,不管不顾直取目标。 这一次朗阿蛮也没躲,他举起砍刀,刀锋向外,迎着老狼而去,老狼前爪直扑朗阿蛮握着砍刀的手臂,狼嘴咬向朗阿蛮的脖子。 朗阿蛮再是生猛,也终究不过八岁,变位不及,眼看就要给咬个正着。 阿苏南大惊,顾不得爬树,手上石子齐齐砸向老狼,不过以他的力量,就算全部击中也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倒是朗阿蛮身后的三个孩子,刚才趁空捡起了砍刀,这时候一起从旁抢上,齐齐砍向老狼,就连来不及拾起武器的那两个,也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毕竟是夷家人的伢崽,祖祖辈辈打猎为生,骨子里面自有一股子彪悍劲儿! 老狼不笨,明白自己这一下固然可以咬断朗阿蛮的脖子,但它也要承受三记刀伤,显然它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砍刀的锋利度,狼身在半空中一偏,避开三把砍刀,前爪扑住朗阿蛮的右臂用力一带,朗阿蛮给它扑倒在地,连忙伸腿一踹,却给狼口咬了个正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但此时他手上的刀也落了下来,直取老狼双眼部位,老狼只好松口躲闪。 朗阿寨老铁匠的儿子当真是个天生的武人,竟是不顾腿上的伤口,刀锋一偏,重重砍在老狼的背上,入肉半寸,砍的老狼一声惨叫。就在这当口,另外两把砍刀也同时招呼到它身上,老狼给痛的一阵乱冲乱撞。 三个小子被撞翻在地,老狼有心要带伤再战,另外三个小孩已经握了砍刀出现在它面前,个个都似发了狂一般,拼了命地往它身上砍去…… 七崽一狼的战斗在两个呼吸间暂停,老狼退后几步,身上带了五六处伤痕,不足以致命,但血流不只,看着也是惊心。另外一边,七个伢崽除了阿苏南全都伤痕累累,一脸一身的撞伤摔伤咬伤,但人人手握武器杀气腾腾,一狼七子阴狠相对,小伢崽们的眼神充满了狠绝,绝对不比老狼良善。 老狼这一场以一敌七,但六个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有一个只能算编外,估计它做梦都想不到,堂堂一只食肉动物竟会应付的如此艰难,这算不算英雄白头,狼威不在? 大概是越想越气,突然间仰起脖子,长长一声狼嗷出口…… 阿苏南眼神一凛,这是要招唤同类?一只老狼就几乎要了他们的命,再来几只? 连忙大叫:“大家一起上啊,宰了它再上树,冲啊……” 六个伢崽反应过来,不宰掉这老狼大家都活不成,朗阿蛮一马当先,拖着伤腿冲了出去,几个跟班一涌而上,一时间,一个个小伢崽咬着牙切着齿,挥舞着砍刀,凶悍无比地扑向老狼。 老狼眼看这气势,竟是一个转身,跑了…… 虽然老狼的战斗力远超阿苏南上一世的恶狼,但也不要看轻这帮七八岁的小伢崽,放前世十来岁的小孩子都有可能给他们撂倒,现在杀红了眼,浑身上下一股子杀气,披伤带血风涌而上,老狼被吓到逃走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几个孩子看狼逃走也站住脚,论跑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狼的,哪怕这是头老狼。 哪知他们刚一停下,老狼也停了下来,就那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阴阴地看着他们。 几个小孩瞪着老狼,气到发昏——这头狼当真是头“老”狼,不战、不降、不逃,就这样跟他们耗上了,单等后援。有心上树吧,可,六人联手,他们还有一战之力,一旦有人爬树,立即变成各个击破的局面,就算他们年纪幼小,弄个简单的道理也是明白的。 双方呈现绞作状态,苏阿南再次出声:“拿石头砸它,砸死它……”边说边扔出一块石头。 双方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苏阿南又站在最后边,距前边六个还有数米之遥,自是打狼不着。 但他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引火烧身,狼是高智商动物,只用冷幽幽的眼睛瞅了他一下,即刻发起猛冲,狡猾的老狼快速奔出七八米后借着奔跑之势一跃而起,以极其优美的姿式自一干小崽头顶飞过,直取最后面的阿苏南。 老狼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孩子们全都一愣,当事人阿苏南吓的“啊”的一声,连忙向后疾退,手上石头全部招呼到老狼身上,慌张之下还一个屁股墩坐到地上,屁股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刚才那一仗老狼打的极为郁闷,一股闷气堵在心头,这时候也不管飞来的石子,从天而降,落在阿苏南前方不远处,再是一个短跃就可以把他扑倒在地,眼看着阿苏南命在旦夕,不料“砰”的一声巨响,老狼连同它降身的地面,轰然塌陷…… “哈哈哈哈,捉住了!捉住了!”阿苏南捂住屁股一跃而起,放声大笑。 刚才他拣石子的时候注意到这片地面有古怪,细看之下发现是个陷阱。这也不奇怪,栅栏内养狗,栅栏外设陷阱,本就是夷家人保护寨子的惯常作法,而作为夷家人的孩子,阿苏南打小就有学习识别陷阱,眼见他们拿这只老狼无可奈何,等老狼的同类来了大家都要没命,小家伙也是个果断的,不惜以身为饵,终于把这只老狼诱入陷阱。 几个小崽子明白过来,纷纷跑过来冲到陷阱边边,冲洞里狂扔石头,老狼被困在七八米深的陷阱底部,被雨点般的石头打的团团转,噢叫不只……小伤兵们见此情景,一时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拥抱在一起又是叫又是跳。 陷阱里的老狼急了,仰起脖子又是一声长啸,阿苏南连忙大叫:“快上树,狼群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3.013 死里逃生 013 死里逃生 众泥猴给他一提醒,一个个手忙脚乱往树上爬——虽然寨子就在不远处,但他们可没把握赶在狼群到来之前回到寨子。 上到树上,这帮狠劲十足的小崽子终于有时间清理伤口。几个人中朗阿蛮伤势最重,他的左腿肚子给扯下一块肉,血流不只,看旁边一个伢崽帮他上药包扎,阿苏南也摸了摸自家屁股,出了一点点血,不过不碍事,看样子只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给刺了一下,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刚才情势危急,跟狼拼命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静下来一个个才感到后怕,其实狼不会上树,只要不结群就不可怕,山林里面还有远比狼更加可怕的野兽,幸好这里离寨子很近,大型猛兽很少过来。 沉默片刻,一个伢崽低声嘟哝:“我们弄个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紧闭嘴巴不吭声。 阿苏南的火气腾的一下直冲脑门儿,要不是这帮小崽子,他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喂兔子的草还没有打呢! 当下也没心思安慰他们,冷着脸道:“我们现在只有等寨子里来人,朗玛神在上,让他们早一点发现我们不见了,不然要是来只会上树的……”他本来想说,要是来只会上树的豹子,我们都要重新投胎,可想想眼下的处境,这种话他还真不敢乱说,话说一半卡在了嘴边。 一半已经足以把几个小伤兵吓到脸色惨白,一个个骑在树枝间只觉得四周阴风阵阵,寒毛倒竖。 “朗玛神在上,可不可以送我们回家,阿妈说今天晚上做香菜面馍,我都好久没有吃过了……” “朗玛神在上,您要是送我们回家,我就把字写完……” “我也是,朗玛神您送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再也不跟弟弟打架了……” “还有我,我再不气阿妈了……” …… 耳畔响着一声声低低的祷告,声音稚嫩,却充满了信赖,虔诚异常。 阿苏南哭笑不得,按照他的理解,朗玛神就是巫神,主管着整个巫夷,是巫夷人供奉的唯一神明。他在心里面叹口气,朗玛神他老人家当真是欠了你们的,连你吃不吃香菜面馍他都要管,随即又反思起是不是把熊孩子吓的太狠了,毕竟只有七八岁年纪,小学生而已。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安慰他们,突听旁边树上一个伢崽大叫:“蛮仔,蛮仔,醒醒,你醒醒……喂,喂,快、快帮把手,我抓不住他啦……” 扭头一看,却见朗阿蛮的身体摇摇晃晃,正在缓缓滑向地面,不远处,树丛间窸窸窣窣,一群黑影快速靠近…… 是狼,真的是狼,整整五只,每一只都比陷阱里面的强壮。 跟朗阿蛮一起的还有三个伢崽,但树上不比平地,几个人累到满头大汗,终是止住了他下滑的势头,不过看他们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的架势,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阿苏南惊惧交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小破孩被五狼分食?那种场景单是想一想都毛骨悚然。可是树下五只狼,他们绝对不可以下去,下去了大家都喂狼…… 小伢崽这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几只狼却突然不动了,站在不远处逡巡不前。 难道是嫌我们肉太少太嫩太没有劲道?…… 来不及多想,就听一阵簌簌声由远及近,声音来的极快,片刻之间,林子里就好似平地起了一阵大风,以摧枯拉朽之势转眼撞到近前,阿苏南只觉得四处树枝发疯般摇晃,吓的赶紧抱住面前树枝,但是下一刻,树静风住,他却全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了。 来的不是风,是一只生物,一只看起来很像是巨蜥……呃,不对,更象是一种巨蜥和哥斯拉混血之后的畸形生物,身上黑蓝两色杂乱相间,背脊高高耸起,脊梁上一片片鳞片闪着寒光,两米的身长尾巴占去一大半,这让它的身材略显“苗条”,但四肢粗壮有力,头颅呈三角形,尖嘴足有一尺长,里面的牙齿象锯齿一样…… 朗玛神在上,这是个啥东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树蜥,可以一口咬断豺狼的树蜥?! 其他小崽也被突然出现的凶物给吓傻了,惊吓中一个没拉紧,但听“噗噗”一阵声响,朗阿蛮从树上滑落,落到树下的一堆枯叶当中,不及转眼,树蜥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就见它用尖嘴抵了抵面前的猎物,然后,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大嘴…… 小孩子们开始尖叫,阿苏南的声音混于其中,他在声嘶力竭地高喊:“不许咬他!滚开!马上给我滚开!” 树蜥可以爬树,树上的他们绝对不比树下的朗阿蛮安全,阿苏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事实上,这个时候他脑子乱作一团,大喊大叫,与其说是勇气,莫如说是恐慌。 意想不到的是,听到喊叫声树蜥抬起头,六只小崽,它却一眼锁死了阿苏南,然后,就见这个可怕的丑陋生物一步一步缓慢爬上树,竟是弃置嘴边的食物于不顾。 树蜥一路爬到阿苏南面前,停在一尺开外。阿苏南全身僵硬几近崩溃,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这只恐怖凶物迎面呼出的骚腥息气之中,但是紧跟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蓝色小眼睛,前一刻阿苏南还在头昏脑胀,但是下一刻,他却觉得对方正在跟自己讲话。 “哈,找到一个。” 找到一个啥? “小了点,不过味道肯定不错。” 我艹,你才味道不错,你们全家味道都不错! …… 不好,做啥他觉得对面那双小眼睛里面突然间充满了仇恨? 朗玛神在上,救命啊…… 阿苏南在心中高喊救命,讲出口的话却是恶狠狠的:“想要吃我?门儿都没有!” 树蜥突然撑起前肢,原本就凸起的背脊一下子拱的老高。而阿苏南,也象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不退反进,一把放开原本紧抱于怀的树枝,上身微屈,双眼死死盯着树蜥的眼睛,气势之盛,竟是隐隐压住了面前这头凶物。 树蜥的小眼中貌似闪过一丝意外,恰在此时,“吱”的一声,树林中仿佛有天籁响起,一阵奇异的香风伴着天籁一同降临,紧跟着四周枝叶又是一通狂摇,“劈劈叭叭”一连串脆响响过,大片大片的树枝在脆响声中断裂…… 阿苏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刚才的酷样瞬间蒸发,慌乱中整个身体扑向树枝,手足并用死死抱住。待到晃动稍止,放眼望去,那只树蜥早已经消失于山林深处,留在它身后的,只有一大片被压碎后滚落地上的断枝落叶。 造,它跑啦?真的跑啦?! 阿苏南目光在四周搜寻一圈,不禁喜出望外:树蜥不见了,那些狼也不见,一头都不见了,真的不见了……咦,做啥有狗在叫?……难道是幻听? 阿苏南只觉得整个脑子乱成了一个毛线球,这时候又突然瞄到面前还在摇晃的枝叶间多出来一个小黑球,正居高临下地瞧着他。附带说明一下,经过刚刚才过去的那阵大乱,阿苏南这会子正手脚并用象只树袋熊一样倒挂在树上,不过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姿式的独特性。 “獴……不对,香獴!是香獴!” 其他几个伢崽没有跟凶兽面对面,恢复的比阿苏南要快,很快猜出小黑球的身份,一片哗然。阿苏南还有点懵糟糟的,这个时候遇到獴,天晓得是福是祸。幸好这一只看上去非常的眼熟……哇,当真是天降奇兵啊,跟中六·合彩的机率差不多! 墨宝?……墨宝,真的是你吗? 阿苏南看着小獴,光张嘴,没出声,他脑子里的毛球还没解开,暂时忘记了自己口舌声带都很正常。 小家伙用后腿踩着树枝,面无表情地最后瞧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仿佛、貌似……非常鄙视的样子?然后,就见它在树枝上掉了一个个儿,用屁股对着阿苏南,尾巴翘的老高…… 你是弄个意思?喂,说清楚哪,你敢说我弱毙了?! 突然之间,阿苏南有种全世界都乱了套的感觉,做啥他觉得自己可以跟这只非人类用脑电波交流? …… 一孩一獴的诡异情形没能唯持多久,刚才隐隐听到的狗叫声不是幻觉,只是变故来的太突然,大家都没有留意。只片刻功夫,狗叫声已经近在耳畔,听声音还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大群,香獴也轻轻一跃,消失于枝叶之间。 阿苏南直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终于发现自个儿的姿式有点不得劲,正要翻身上树,却又发现脑子虽然清醒了,身上的力气却似被抽干,这时候别说翻身,单是抱紧树枝就必须用尽全力,心里想着摔下去会不会没命,连忙扭头往树下看去,却很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树下多出来一个人。 刚才他们都被香獴吸引了注意力,都没注意到这人是何时出现的,看身量这还是个少年郎,就见他半蹲在朗阿蛮身边,撕开裤腿正在检查伤口。这时候又有一人走过来,这人却是又高又壮,黑衣黑裤裹着厚厚的包头巾,黑塔一般。 “伊落阿哥!” 阿苏南脱口而出,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少年的样貌,但前有墨宝打头阵,后又出来一个黑大汉,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危急之中遇故人,淡定尽失。 少年听到叫声站起身,走到他的下面,眉眼弯弯:“跳下来。” 阿苏南不作声了。 少年伸出双臂:“南仔不怕,阿哥接住你。” 切,谁怕呀! 阿苏南那声“伊落阿哥”纯粹是出于激动,叫出来他就后悔了,这家伙惯会欺负他,跟他养的獴一个样。还让他跳下去,又不是小孩子,让他跳进一个男人怀里成何体统,他夷家汉子的脸面要往哪儿搁?造,男男授受不清你不明白吗…… 看他没有动静,树下的少年眉眼间笑意更浓:“小南仔,你的胆子弄个小呢……” 话声未落,一个“秤·砣”自树上砸了下来。 我砸、我砸、我砸不死你! 阿苏家的小伢崽才不会承认他就是没有力气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4.014 虫蛊之毒 014 虫蛊之毒 就在这两只磨磨叽叽的当口,又有几个年轻阿哥在一群猎狗的簇拥下踩着断枝走到近处。 这几个的出场可就惊悚了——他们是拖着狼过来的,一人手上拖一只。 明明狼比人凶狠多了,明明拴它们的绳索一点都不粗,恶狼却像是中了邪一样,不但没胆子发起攻击,还被细索死死拴住,一只只扭腰摆尾挣扎不止,还不停地用四肢死撑地面……明明是狼,却使出一系列懒皮狗的招式,仍旧不可避免地被强拖着前行。 树上几个小崽彻底昏了头,大叫着滑到地面,顾不得一身伤痛冲向恶狼,被阻止后也不知收声,站在旁边大呼小叫蹦高蹦低。 黑塔阿叔来到伊落面前,低声说了句“让它跑掉了,就差一点”,声音中满是遗憾。 阿苏南的注意力却在几头狼身上,因为他发现自己貌似能够读懂狼的心思,也不是所有的狼,只有领头那一只,也不是真的“读懂”,只是他觉着自己能够感受到它的情绪,或者还有一些简单的想法,比如,那头狼一直在呜呜的叫,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仅仅是非常简单的狼叫声,听在他的耳朵里面却是充满了愤怒,仿佛每一声都是咆啸,应该是在叫嚣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咬死你们把你们撕的粉碎”…… 难道是穿越大神看他过的太差劲,终于给他开了金手指?或者这一切,仅仅是他惊吓过度,出现了臆症? 过了好一阵,阿苏南才控制住自己的大脑,收起满脑子的奇思异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伊落抱在怀里,尽管全身无力,小朋友还是扭动起小蛮腰想要自个儿下地走。 伊落却收紧手臂:“不要乱动,你中毒了,尽量减少活动。” 阿苏南怔怔地看着伊落,他中毒了?啥时候的事情?他弄个不晓得? 正发着愣,眼角瞄到一丝残影,扭过头,立时与一双大大的黄褐色眼睛深情对视。 少年又出口教训香獴:“墨宝,不许欺负南仔。” 墨宝“叽”了一声:他这么逊,小爷还懒得欺负他呢! 阿苏南傻傻地张开嘴唇,露出漏风的门牙,彻底冏了。 —— 今天注定是非常混乱的一天。 老狼落入陷阱朗阿寨就得到了警讯,这种事情不稀罕,寨子里压根没人当回事儿,若是等他们按照惯例磨磨蹭蹭集结起人手再出寨察看,阿苏南他们早该化作树蜥和恶狼胃里的肉块了。 说起来也是几个小崽命不该绝,赶山会后伊落带着一队年轻人进入刀莱河朗阿山一带,营地正好就在附近,墨宝发现了树蜥的踪迹,这才引来伊落他们,救了这几条小命。原本伊落要把他们送回寨子,不想老天恰在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好,起雨瘴了。”有阿哥一声惊呼。 其他人不及细看,就听“扑咚”“扑咚”一连好几声响起,刚才还活蹦跳乱的小崽子们接二连三地倒地,人事不知,只有阿苏南一个人例外。 伊落只得道:“把人全部带回营地去,阿叔烦你给他们寨子送个信。” …… 一直等到回到营地,阿苏南才确信自己真的中了毒。 朗阿蛮几个中毒很正常,毕竟他们跟老狼实打实地干了一架,咬的、抓的、撞的、碰的……身上伤口不少,后来又被瘴毒趁虚而入,就此昏倒。但阿苏南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儿——他跌坐到地上的时候屁股被一株植物刺出了血,出血量极少,痛感持续的时间也很短暂,早给忘到九霄云外,不成想那株见鬼的植物叫爬地棘子,有毒,慢性。 巫夷山终年瘴雾缭绕,山中生物多有异变,不唯狼,连桃花都生的毛绒绒的,多多少少都带了些毒性。巫夷人祖祖辈辈生活于这片毒山恶水之间,恐怕基因也出现了某些异变,加之自小食毒养蛊,说他们是毒物的一个分支也不过份。所以,无论是狼毒还是酸甜苦辣各种棘子,对巫夷人来说都是毛毛雨,扛得住。 只几个伢崽年纪幼小自身毒素不够,一旦遭遇外毒入侵便会破坏掉体内毒蛊间的平衡,一个不小心即会危及生命。阿苏南还好,棘子毒性不重,喝碗药放点血把毒素排出来就好了,其他几个却是严重很多,尤其是朗阿蛮,狼毒蜥涎再加上最后的瘴毒,身上一下子涌进一大堆毒素,救治不及时的话,蛊虫出现异变反客为主控制住主人都有可能,那时候朗阿蛮就不是朗阿蛮了,他会变成令整个巫夷闻之色变的“蛊人”。 对于这个说法,阿苏南起初是不怎么相信的。巫夷人服食药蛊,可以理解为“以毒攻毒”,身上养的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很奇特的寄生虫,但是“蛊人”一说,他完全理解不能啊,这完全违背科学嘛,说不定就是狂犬病毒的一个变种。 直到亲眼看到伊落催动朗阿蛮身上的蛊虫食尽毒素,又强迫蛊虫自伤口处钻出来,他才终于傻掉——那只蛊虫蓝紫中透着亮红,妖艳无比,个头足有蚕豆弄个大! 伊落还说朗阿蛮因祸得福,蛊虫变作“血蛊”,马上就要进阶了…… 泥玛,弄个大一只虫子养在身体里面,而且还是一只软不拉叽的“菜青虫”,这也叫“福”?……最最尊贵的朗玛神啊,这种“福气”千万千万不要降临到我身上来啊! 其实伊落跟他解释的很清楚,大多数蛊虫都是瓢虫形态,但是,蛊虫依赖饲主身上的毒素为生,一旦吸收到足够的毒素蛊虫就会不断变身,直至蜕变成“蛹”,等到它从蛹里出来就是进阶成功了。 进阶什么的阿苏南自动跳过,他只听明白了菜青虫马上就要变成蛹了,而在变蛹之前它还会产卵,产很多很多的卵,所以,如果不及时把蛊虫弄到体外的话,那些卵都会留在饲主身上,饲主就会变成传说中的“蛊人”! 想想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堆满了虫卵……“不寒而栗”已经不足以形容阿苏南的感受。 忒忒忒恐怖了!忒忒忒恶心了! 巫夷当真是个非常非常不靠谱的地方,朗玛神在上,忘记科学吧! 阿苏南听的通体生寒,深深觉得缠着伊落非要看他为朗阿蛮驱毒的自己,特么是脑袋被大门夹了。当然,故意误导的某个无良小阿哥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过那是好些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只恐怖的血蛊还害的小朋友做了一晚上恶梦。 梦里,阿苏南养的蛊虫变形了,由长着翘膀的“瓢虫”变成了没有骨头的“菜青虫”,颜色也由红色变成了一道青一道紫一道红的怪异组合,然后,青紫红的虫子不停的长大不停的长大,一直长成脸盆形状,软不拉叽一大团,恶心极了,偏生背上还生出一张小丑脸,对着他嘎嘎直笑…… 阿苏南吓坏了,转身就逃,可他使足了劲,一双腿就是迈不开,那只恶心的大虫如影随形一直粘在身后,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阿苏南逃生无门,心头明白这是一个梦,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自梦中醒来,直至一阵很宜人的香气随风潜入,这才终于结束掉了这一场无望的逃亡。 皱皱小鼻头,奋力睁开眼睛,阿苏南看着陌生的屋梁经历了数秒钟的思维断层,这才想起昨晚上压根没有回家,这里是伊落他们的营地。小伢崽挣扎着自床上爬坐起来,抽抽鼻子,思绪很快被这一缕异香占领,太好闻了,太喜欢了,阿苏南努力搜寻着记忆,总觉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人儿陷入冥思苦想中,意识渐次模糊却不自知,揉揉眼睛,迷迷乎乎下床,梦游一般走出房间,寻着香味而去——这缕香气没来由地让他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一直深藏于记忆深处,让他整个身体都暖暖的,此时此刻,他迫切想要找到它的出处,找到那个既亲切又温暖的源头。 香味萦绕于鼻,恍若一根细细的丝线牵引着阿苏南,引着他赤足步下楼梯,走到屋外…… 天快亮的时候又下起了雨,雨不大,似雨又似雾,远处的山林近处的篱笆都被雨雾染的湿漉漉的,阿苏南一路穿行于薄雾样的丝雨之中,也不知避开路上的小水洼,赤足溅起水珠无数,仿佛雨雾中的一个小小巫童…… 寻着异香,阿苏南站到悬崖上。 说是悬崖,却不如小说中描写的那般夸张,准确的讲,这是一块“乙”字形山岩,最顶端的山岩如平台样伸展出去,然后向内弯曲成月牙儿状,空出一大块,此后再度延伸出去形成一个斜坡,斜坡很是陡峭,目测接近80度,一直伸到崖底。消失在烟雨迷濛处。 阿苏南的视线往崖下逡巡,香气的来源就在陡坡上,正是野花繁盛时节,绿草繁花长了满坡,他却于各色花草当中很快找准目标,那是一株隐匿于花草之间的青草,就是它,香味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立即攀住藤蔓,想要滑下山崖。 “危险,快停下!” 耳畔一声惊呼,听在阿苏南耳里却尤如一记醒神钟,脑子里好似有个爆竹瞬间炸开,神智顿时清明,双手下意识地松开粗藤,不幸山风带了一把藤子,藤子又扫到他腿上,阿苏南一个踉跄,整个人向着崖下陡坡跌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5.015 奇异香柚 015 奇异香柚 朗玛神哟…… 一时间阿苏南只觉得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连救命都忘叫了,幸而身体尚在半空,一条长鞭已经及时卷住他的腰身,把他的小身子重新扯回崖上,紧跟着落入一个单薄的怀抱。 阿苏南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不止,却没功夫理会自家的小心肝,第一时间指着崖下大叫:“快,快,那个草,就是那个草,是它把我引过来的……” 伊落一怔。 他忙到凌晨,想着马上就要晨修也没有进屋休息,只在火塘边凑合着眯了眯,晨修完毕出营地察看,没想到刚返回就撞到阿苏南开门下楼。小孩子不只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他,还对落在身上的雨丝毫无反应,让他即刻想到了巫术中的提线人偶,于是悄然尾随其后,想要看个究竟。 一路跟到崖边,待他看到小伢崽攀住藤蔓想要往下滑,再不敢耽搁,甩出绳鞭救人。本以为如此一来肯定是找不到背后之人了,没想到小人儿反应奇快,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一怔过后即刻抱着小家伙直扑崖下。 阿苏南想要捉拿的是一株“绿草”,外表再是平常不过,溪畔路边,随处可见。不料,就在阿苏南指着它大叫的那一刻,那家伙如同长了脚一般,鬼鬼祟祟地往旁边挪动两尺,同时摇身一变,变成了跟四周植物一模一样的开着小黄花的无名小草,若不是阿苏南一直紧盯着,就给它成功逃脱了。 这株邪恶的破草貌似智商还不低,眼见伊落扑过来,竟象是知道行踪暴露,释放出一股奇臭烟雾,试图借此“烟循”…… 烟雾中阿苏南一把捂住鼻子,没看到有黑影一闪而过,待到伊落弹指,烟散雾去,这才瞧见墨宝衔着一株枯草“站”在他们跟前,竖着个小身子冲着他炫耀。 伊落弯腰取走“枯草”,又摸摸墨宝的小脑袋,这才返身跳回崖上——超过四米的高度,他就那样双脚一蹬,轻轻松松地蹦了上去,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崽崽……阿苏南目瞪口呆。 好吧,实际上伊落有借助绳鞭,只他动作太快,阿苏南压根没有觉察。 寨子里家家都有习武,阿苏南刚恢复记忆的时候着实是激动了一阵子,只以为自己也可以当一回咸蛋超人了,可惜没两天就惨遭幻灭:夷家人是有练武,但没见有谁练成超人的,寨子里武技好的阿哥可以跳到两米半左右,破了前世的世界纪录,但离飞岩走壁貌似还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现在他才知晓,不是练不成,是自家的眼界太狭小啊! 而且,刚才伊落抱着他稳稳站立的地面,是一个接近80度笔直笔直的陡坡啊…… 阿苏南顿时燃起星星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伊落,大有要把人生吞入腹的架式。 伊落大感有趣,一边抱着他往回走,一边逗他。 “阿哥厉害不厉害?” 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不想跟阿哥一样厉害?” 点头,再次狠狠地点头。 “是不是想要跟阿哥习武?” 点头、点头、猛点头,少年怀里的小屁孩把个脑袋生生点成了啄木鸟。 “这样啊……”少年笑的很无辜,“不行呢,阿哥还没出师,不能收徒啊……” 阿苏南一张小脸迅速石化,瞪着伊落愤怒无比:擦,感情你在消遣小爷啊! 伊落大笑。 ---- 伊落抱着愤怒的小朋友返回营地,刚进门就有一群人围上来,阿苏南出门的时候他们当中好几人都有注意到,只是看到伊落跟上去才没多管,现在听到竟然是被一株“草”给骗走的,大觉有趣,纷纷围住小盆友看稀奇。 小朋友惨遭围观,都是十几岁的阿哥阿朵,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阿苏南一脸生无可恋地赖在伊落身上不肯下来——哼,他才不要当玩具! 伊落明显被取悦到了,摸摸他裸露在外的腿脚,一手的潮湿冰凉,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一个阿朵道:“曲英你去打一桶热水,他淋了雨瘴,要去去瘴邪。” 阿苏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正是雨瘴时节。 春末夏初,巫夷山上会一连下上一个多月的雨,雨可大可小,断断续续的,伴着雨滴一起飘落而下的,还有一种似雨又像雾的潮气,巫夷人称其为“雨瘴”。 雨瘴跟雨雾很不一样,平常的雨雾是没有颜色的,看在人眼里就是薄薄的一层雾气。雨瘴不同,它是一块一块的,东边是铁灰,西边可能是淡霭,南边又转为土黄,北边却有可能变成了深绛……不管怎么变,色彩都称不上赏心悦目,而且同一块雨瘴还有深浅之分,一般是由深入浅,越接近地面颜色越深,极有层次感。这些雨瘴被山风吹着四处飘转,看在人眼里就仿佛是可以移动的雾帘,极是扰人视线,还含有轻微的致幻作用,陷在其中要不了多久就会头晕脑胀,极是扰民。 雨瘴期间所有人都呆在寨子里面,必须要出寨的时候也一定要赶在不下雨的空当,快去快回,好在受雨瘴困扰的不只是人,雨瘴期间山里的野兽也大都会消停下来,勿需担心地里的庄稼。而像阿苏南这种缺牙小伢崽,不小心淋到雨瘴一定要泡泡药澡,按照巫夷人的说法,是把“瘴邪”泡掉。所以,没人喜欢雨瘴天,但是今天…… 好象可以用雨瘴做借口,赖在营地不走了呢! 阿苏南泡在木桶里,转动起小心思——他倒不是觉着这地方有多好,竹篱围起来的一栋大木屋而已,他纯粹是被伊落挑起了大侠梦。 侠客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种横刀立马的快意人生,谁人不向往? 虽说爱做梦的青葱岁月早已经消失在了前尘往事中,但,如今这个世界诡异非常,一切皆有可能,好不容易才撞一次大运,不抓住机会,难道要回家继续跟依路阿妈竞争卖兔丁吗? 就是不晓得他们还要在营地呆多久……不管了,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身入宝山却空手而归,那也太蠢了,哼哼,反正咱就一个小娃娃……不对,咱就一个小崽崽,大不了耍赖! …… 伊落走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伢崽一本正经端坐在浴桶里凝神细想,一副小大人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待到他拿起布巾要帮小大人擦头发,小孩儿才回神,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于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崽崽来说,想要自己擦干湿漉漉的长头发确实是个技术活儿。 伊落替他擦干头发,又取了衣物要给他穿上,这次小崽说啥也不干了,抓住桶边死不松手,伊落犟不过他,无奈妥协:“好吧,你自己来,想要知晓你抓住的是个啥物事,就赶快穿好衣服到塘屋来。” 等到阿苏南跑进塘屋,窗户下的条桌子边已经围集了一大堆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一张小桌子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还都无声无息的,如果忽略掉火塘里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偌大一个塘屋称得上清风鸦静。 小朋友试图往人堆里钻,旁边有阿哥干脆抱了他起来,下一刻即被伊落接过去放到桌子边,阿苏南踮起脚尖趴到桌沿边上,眼鼓鼓地盯着桌子中央。 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青瓷碗,碗中盛满清水,水中一朵小小的白莲花…… 阿苏南暗自称奇,这就是那株骗他跳崖的邪恶草吗?一会儿是草,一会儿是花,一会儿会跑,一会儿还冒烟,现在又变成了白莲花……难怪白莲花老是被人骂。 不过,它到底是个啥物种,难不成是变色龙养的外室? 迷惑中“白莲花”的变身又一次开始,花瓣耷拉到水面,颜色越来越淡,淡到与清水一般无二,直至融为一体。塘屋里光线并不太好,恍然看过去,哪里还分辨得出水和花?好在大家一直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没弄个好忽弄,就见这东西假冒清水过后慢慢移向碗边,然后挂到碗沿,试图爬到碗外…… 这、这、这……这到底是个啥妖物? 阿苏南把一双眼睛瞪成了两个汤团丸子,转过脸仰起头看向伊落。 伊落用手指沾了碗中清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方框,把瓷碗围在当中,就见那株怪草遛到碗外之后化作了与桌面同色的枯草,飞快地向外逃蹿,可惜,刚一接触到方框即被弹回碗中,重新化作一朵白莲,然后,情景再现…… 伊落这才开口:“此物唤作香柚草。不要被名字所骗,名为草,却是活物,还是个毒物,中毒过深会伤人心神。起初有人因其时常化作藤草,又喜欢用气味诱捕猎物,称其为’香诱草’,取’以香诱人’之意,天长日久,被人误作香柚,由此得名。香柚草神通很大,可以变化出各种形态,以花草最佳,它释放出的气味更是变幻莫测,稍不留意即会上当。” “阿落,这孬蛊是巫夷独有的吗?”看样子这东西确实是个稀罕物,伊落刚讲完马上就有一个竹杆样的瘦高阿哥提问。 “不是,听闻山外面很多,巫夷反倒是不多见。”伊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旁边曲英一把揪住阿苏南披到背上的黑亮长发,满脸的不可思议:“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东西,没想到还真给我见着了。不过也是怪了,书上讲香柚草的气味只对成年人有用,小娃崽心思单纯不受迷惑,你拢个小只做啥也会着道?” 阿苏南无言:大姐,看人是不能只看外表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6.016 艰难取舍 016 艰难取舍 自魔爪中解救出自家头发,阿苏南抬头问伊落:“香柚草会变形还会喷烟,不是比狼比豹子都要厉害?” “不能弄个讲喔小南仔。香柚草虽会变形,但不是妖物,它攻击的目标只是我们的脑子,这一点跟其他野物大不一样,但一旦被识破它却使不出别的招术,反倒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那它做啥要害我?” “这个啊……书上讲它只在生育季节释放出香味,而且这种香味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诱息’,闻起来千变万化,莫测的很,但其实诱息的气味都是一样的,只是它可以迷人心神,一旦中招即会误以为闻到了最喜欢的气味,就此上当。” 经伊落这样一解释,旁边几个阿哥齐齐看向阿苏南。 竹杆阿哥的眼神尤其怪异:“伢崽,听到没有,他这是想要跟你成亲呢,它不是在害你,它只是太喜欢你。” 众人大笑。 阿苏南直想抓狂——“想要成亲”?难不成这家伙把他当成了潜在配偶?跨越年龄,跨越体型,还跨越物种?! 幸好有伊落帮他解围:“沽索明你不要逗他,香柚雌雄同体,它放出诱息不是求偶而是为了产卵,通常它都是把卵产到别的野物身上,让别人帮它孵化。” 这下子阿苏南不抓狂了,他变毛骨耸然了,感情这孬蛊是把他当作孵卵器育儿机了?做啥巫夷的这些个虫子动不动就要产卵呢…… 这围解的,还莫如不要讲! 其实伊落心里面也有一堆疑问:香柚在巫夷并不多见,做甚会出现在朗阿山?而香柚为了成功孵卵,目标一直都是拥有巫力的巫物,主要是带毛的巫兽,巫士偶尔中招一般都属于误伤。但南仔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身上没有任何的巫力波动,这东西做啥要诱走他?况且诱息虽能惑人,但迷惑的时间大都非常短暂,做啥它可以长时间地控制小南仔? 把疑问埋在心里,伊落伸手拎起香柚,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孬蛊在他手里现出本体,浑身上下枯黄枯黄的,跟株枯草也无甚区别,只在根部多了三个小黑点,非常的不引人注目,据说那就是它的眼睛。 没了好戏看,人群散开,只阿苏南守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伊落把坏东西收入竹筒,满脸羡慕:“伊落阿哥,香柚草可以做药吗?它值钱不?” “我不晓得能不能入药,月茶阿朵可能会知道,她修巫蛊医。不过,它应该是比较值钱,因为它很少见,但凡少见的物事一般都会有人花高价收买。”然后,伊落把竹筒放到小孩子手上,蹲下|身,双眼跟小孩儿平视,“现在,小南仔想要把它卖掉吗?想卖多少钱?阿哥想买。” 阿苏南傻眼三秒,其后愣愣地嗫嚅开口:“它又不是我抓到的,是墨宝抓到的啊。” “没有小南仔,墨宝也抓它不到啊。” 阿苏南看看伊落,又看向手里的竹筒,眼神极是纠结复杂,纠结复杂到让伊落都觉得必定是自己看花了眼。片刻过后,小人儿毅然决然地把竹筒塞回到他手上,坚定地摇头:“不,它不是我的。” 如果没有伊落,他小命很可能都没了,还抓什么香柚? 是,他是非常缺钱,但,君子好财,取之有道,这种钱,不能要。 伊落笑了起来,打一见面,道不清缘由的,他就很喜欢这个小伢仔。后来,愈是了解就愈加喜欢,是那种打心眼儿里的喜欢,所以,他也是打心眼儿里地想要帮他,但帮他的法子不只一个。 站直身,收起竹筒,牵着小人儿往火塘走:“好吧,那就谢谢南仔了。为了感谢南仔帮阿哥抓到香柚,南仔可以提个要求,比如修习武技,阿哥虽然还没出师,但可以帮南仔找个好师傅……好啦,我们先吃早饭,南仔不要急,慢慢想,吃完早饭再告诉阿哥你想要个啥东西。” —— 营地的早饭也是围在火塘边吃的。 最初听到“营地”的时候,阿苏南还以为跟其他寨子一样,所谓“营地”,就是几个草棚子,到了才发现,伊落他们的营地建在孤崖之上,是一座大木屋,还用篱笆圈出来一个大院子。 不过营地大屋还是跟他见惯了的木楼很不一样。比一般的木楼要大,也比一般的木楼更加“粗犷”更加“原生态”,连边角都没修齐整,不少地方甚至还支棱着半枯的枝叶,显然是匆匆建成。不过,以阿苏南的非专业眼光看来,这栋屋子建的虽然粗糙,却非常的牢固。 进到内里,区别就更大了。普通木楼底层仅止五尺高,只见柱子没有外墙,完全架空,是用来放置农具和饲养家畜用的,实际用到的地方只有第二层。但营地这屋子却是实实在在多出来一个“底楼”,包括火塘在内的公共区域全都设在底楼,其中“塘屋”占去三分之二,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平米。 弄个大的屋子,自然少不了大大的火塘,塘里升了两堆火,塘边上的饼子个大量足,十五个人围坐塘边,每个人的汤碗里都埋着一块肉两个蛋。 夷家人都打猎,饭食里不缺油腥,阿苏南又比同龄伢崽文弱一些,他没要肉,蛋也只要了一个,就这一个蛋,还吃的食不知味,纠结万分。 真的很想当大侠啊……可是,家里很缺钱。 鱼、熊掌,钱、大侠,哪个更重要?……废话,当然是大侠啦!都当大侠了,还会缺钱吗?……可是,大侠不是一天炼成的,当大侠需要时间,在成为大侠之前的这段时间,家里弄个办?……何况学武是要看天赋的,到现在一提习武阿爸就说再等等再等等,可阿哥六岁就开始习武了,这是不是说他的天赋不高?练了半天说不定都只能练成一个“优秀猎人”?……不对,就算他不行,不是还有阿哥吗,从乌衣回来阿哥每天都好用功,阿哥成了高手家里也一样受益,不是吗? 可是,他还是舍不到钱啊…… 终于,半个饼子和着一碗热汤灌下肚,阿苏南放下碗,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瞧他那决然的小模样,好似要把嘴角的汤汁连带着沉痛的心情一起抹掉似的……然后,他看向伊落,眨巴眨巴眼睛:“伊落阿哥,你们还要在营地呆多久?” 伊落也眨巴眨巴眼睛:“不会少于两个月,很有可能会更长,要一直呆到秋祭天也说不定。小南仔,你这是想好啦?” 小孩子狠狠一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影流动,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伊落阿哥,我们家的香辣兔丁可好吃哪,你要不先买两只尝尝?” 话一出口,阿苏南顿时感觉所处空间一阵扭曲,阿朵阿哥的说笑声、碗勺相撞的叮铛声、甚至是无所不在的呼吸声,所有这些声音一下子通通消失了,仿佛它们“哧溜“一声全都被吸入进了异空间,火塘边一片寂静。 喂,喂,他家卖的是兔子,又不是核弹,做啥弄个大反应?就算“巫士大人”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真名士,但他们家又没有巫士,他们都是普通人,必须要吃饭啊! 明明有一个大商机摆在面前,难道非要让他眼睁睁地放弃?哼哼,反正我就一小朋友,小朋友最大的福利是什么?——童言无忌,面子什么的,有多远滚多远去吧! 于是,小朋友紧跟着又补充一句:“真的,伊落阿哥,我们家的兔丁又辣又香,很好吃的,一只才三十文,你买两只尝尝嘛,保管不会后悔的。” “对呢,对呢,我们都有吃过,很好吃呢……” 火塘边还坐着三只朗阿小崽,他们伤的比阿苏南重,刚起床不久,错过了香柚草的观摩机会,本来一个个都蔫蔫的没啥精神,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这会子听到兔丁全都满血复活,忙不迭地帮他作证,还反复强调说三文钱只能买到一小碗,很贵很贵的。 “扑哧”,几个阿朵忍俊不禁,笑出声。 伊落也给逗乐了,小家伙一身书卷气仿若与生俱来,现在却似模似样地给他念起生意经,依稀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踮起脚尖努力向店主兜售香包的小伢崽,大感违和的同时也颇有点不是滋味儿,真是个懂事的小家伙,懂事的……让人心疼。 终于,巫士大人手一挥:“买,两只弄个够吃,我们买十只!” 朗阿寨的小伙伴们一声欢呼,高兴坏了。 …… 阿苏南怎么也没想到,早饭时候才提到的香辣兔丁,到中午就摆到了火塘边,不过,阿苏家一文钱都没挣到。 除了兔子,桌子上还有凉拌鸡块和咸甜蒸糕,全部都是用“盆”装的,十几口子人吃了个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自家寨子出了弄个好吃的吃食,朗阿寨的几只小崽与有荣焉,接二连三地强调说这就是很有名的“月街兔丁”,阿苏南大感窘迫,若不是先生和伊落岔开话题,他都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7.017 初识巫药 017 初识巫药 这些吃食原本是阿苏南用来应对竞争的。美食又不是造火箭,只要知道大概程序,多试几次总会弄出来,而他脑子里装有无数美食,挑出几种符合夷家人口味的不是难事,正所谓“人无我有,先机在手”,只他万没料到,费尽心机弄出来的吃食,还没来得及背到集市上叫卖,却先端上了营地的饭桌。 原来昨天下午接到黑塔阿叔的口信,寨子里这才知晓几个小崽又一次跑出寨子还遇到了狼群和树蜥,若不是有一队巫士碰巧就在左近,都该被野物分食了。几家人差点没吓出个好歹,一番商量过后立即行动起来,有食材的出食材,有手艺的出手艺,熬夜做出这些个吃食,央着先生带上营地感谢巫士大人的救命之恩。 寨子里今天上来三个人,除开先生,还有主事阿叔和朗阿蛮的铁匠阿爸。三个人趁着半晌午雨停的间竭跟着黑塔阿叔上到营地,此来的目的,一是感谢巫士大人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不放心几只小崽,想要亲眼看看他们的境况,夷家人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大家都很担心。 吃过午饭,小崽们被留下问话,讲清楚前因后果,阿苏南看到蛮仔阿爸的手都在发抖,估算着朗阿蛮这次祸闯大了,回去后要有大苦头吃。而他不知晓的是,后来蛮仔阿爸又专门问了伊落,当得知儿子的蛊虫正在进阶,挺过这一关就是因祸得福,挺不过的话……伊落毋需讲明,蛮仔阿爸的手已经抖到抓不住斗笠——可怜的朗阿铁匠,他把“巫士大人”敬若神人,他若是多一句嘴问问阿苏南,就知道自家儿子“挺不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先生和主事阿叔没过多久就返回寨子去了,几只小崽却给留在了营地,蛮仔几个的伤情较重不宜移动,再者现在是雨瘴天,不幸染上瘴毒就要前功尽弃,于是铁匠阿叔也没走,留下来照看孩子。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几大罐药蛊,看着自家的那一罐,阿苏南欲哭无泪,这东西简直了,如影随形,上哪里都躲不开逃不掉! —— 除开有些想家想阿爸想阿妈,阿苏南觉得营地的生活堪称如意,当然若是没有药蛊的话那就更加完美了。 营地里有个月茶阿朵,其貌不扬,不多言不多语的,存在感很弱,下午伊落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两个人留守,月茶就是其中之一。 待到所有人离开后,阿苏南看到月茶阿朵抱着一个大包袱去到火塘边,包袱打开,小家伙的眼睛顿时亮了:乖乖,满满一大包“青草”,用脚都猜得到这些都是药草啊,多半还是在朗阿左近采挖到的! 月茶阿朵拿了药草到火塘边烘干,阿苏南很有眼色地跑过去帮助,乖乖崽惹人疼,阿朵一开心,就教了他一点点粗浅的制药知识,比如牛蔓子水份少必须要放到距火塘稍远的地方,还有这株五彩茉毒性重,需要单独烘制等等……然后,月茶就很惊异地发现,这小崽不得了,一点就通,二三十种草药讲一次就记住了,交待过的事项没有一样需要重复,显然是把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放到了心里。 难怪阿落对他偏爱有加,拢个乖巧聪明的小伢崽,一辈子都只能陷在后巫夷,可惜了。 月茶起了怜才爱才之心,刨制处理药材的时候也带着小孩子,有问必答,后来听说小伢仔已经识字,索性拿出一本药书借给他看。 这下子阿苏南算是掏到宝了。 厚厚一本药书,他抱着都吃力,随便翻开一页,上面的药草连听都没听说过,幸好配有画图……显然这是一本类似于《药典》的工具书,更显然阿苏家绝对负担不起,阿苏南就此起了抄书之心。全部抄下来没可能也用不着,先把有用的部分抄下来再说。于是央着阿朵把朗阿出产的常见草药找出来,先抄讲解,至于图形,他怕单靠上辈子学的那一丁点素描知识画虎不成反类犬,打算晚些时候再去央求伊落帮忙把图形画出来,讲解和图形都有了,以后就不怕“相见不相识”了——做啥又是伊落?因为跟他很熟、月茶阿朵又讲他很会画画嘛。 一个下午就在阿苏南的勤奋和狗腿当中匆匆而过。 吃过晚饭,他也没提洗碗,有蛮仔阿爸呢,杂事轮不到他一个六岁伢崽做,放下碗一溜烟就往楼上跑,“咚咚咚”的脚步声中透着一股子畅亮快活。 营地大屋的楼上全都是卧房,不过火塘上方留出来一个长条形口子,沿着这个“中空地带”修了一圈走廊,走廊内侧才是卧房。说是卧房,其实就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几个大通铺,简陋之极,靠走廊一侧直接竖了一排木头权作墙壁,阿哥们居住的房间还连个草帘子都没有拉,木头间的缝隙大到阿苏南侧着身子都可以钻进去。 不过阿苏南不住大通铺,他沾了伊落的光,住“豪华单间”——除开几个大通铺,楼梯边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单间,大间这会子是“重症病房”,被包括朗阿蛮在内的几个小伤号占据,小间则是伊落的房间,现在由他和伊落分享。 阿苏南心情贼好,一路跑进房间,一直跑到书桌前,踮起脚尖用线香点亮桌上的风灯,很麻溜地跪坐到椅子上,毛笔蘸上墨汁,开始抄写药书。他是一边抄写一边学习领悟,又用不惯毛笔和丝帛纸,速度很慢,月茶阿朵帮他找出来的药材有四十多种,到现在才抄到第七种,心里面有些着急,也就越发地怀念起家里的鹅毛笔和芭茅纸。 第八种药草叫作荷樟,是一种灌木,阿苏南抄完之后才发觉似曾相识,连忙去看药性,原来是一种提神醒脑的常见药物,讲解后面还附有一段小字,大意是讲民间多用芫香加荷樟制成芫香球,即把两种草药晒干后捣碎,再按七份芫香三份荷樟的比例搓制成球,日常嚼食用以提神解乏。不过芫香球中真正提神的药物是樟荷,芫香除了护齿之外并无其它药性,与樟荷混合后会生出一股淡淡的回甜味,所以加入芫香主要为了提升口感,而荷樟侵扰心神毒性较重,长期服食会损伤大脑,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益,正确的使用方法是九份半荷樟加入半份冰片制成冰荷,疲劳时嗅闻,不伤身且功效上佳。 阿苏南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阿爸,不,不只是阿爸,事实上他认识的每一个成年男人香囊中都常备芫香球,每天都要嚼食好几粒,以前他还以为是跟前世香烟或者口香糖类似的物事,没想到损害如此之大。至于冰荷,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原因不作它想,无非就是价格太高大家都用不起。 连忙去翻“冰片”,却是遍寻不着,有心要去问问月茶阿朵,无奈小孩子的身子不听使唤,下午他太兴奋没睡午觉,这会子只觉得头昏脑沉,大有倒头就睡的架式,完全不受意识控制。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饭过后阿苏南才找到月茶阿朵询问,却被当头淋下一大桶冰水——冰片,它不是一种药草,而是一种成品巫药。据月茶阿朵讲,冰片是一种很常见的激发剂,其本生药效不显,却可以激发出好些药材当中的药性,制作方法也不复杂,只是制作时除了几味常见药材还需要加入一点点冰晶,那东西是用雪貂油脂炼制而成,雪貂产自极峰雪原,不算珍贵,却也不是唾手可得,因为只有巫士才上得去。 得到答案,阿苏南怔怔地看着月茶阿朵,只觉得心里面堵的难受——雪原上的东西,还不叫珍贵?不对,原来巫夷的地盘上还有雪原、还有极峰?它们在哪里?…… 浑身上下升腾起一种索然无力的失落感,而失落之中还夹带着一阵阵憋屈,这是自他前世记忆苏醒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巫夷”,它不仅仅是一个词,它更是两个字,“巫”和“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天,一个落地,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 这一天,阿苏南仍然非常积极地为月茶跑腿,仍然帮着整理刨制各种药材,仍然问了无数的问题,但月茶心里面却有些不是滋味,她看的出小家伙情绪低落,显然是被冰片打击到了。其实冰片是一味很普通的巫药,她身上就有,拿出来很容易,但是,今天她可以给他,以后呢?南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夷家小伢崽,可能比其他孩子要聪明一些,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巫力,就注定了他要在寨子里普普通通地度过一辈子,她不想给小伢崽一个错觉,以为只要认识一两个巫士,生活就可以完全不同,就算是她自己,身为巫士,面对一个寨子的乡亲乡邻,她能够做的,其实也非常有限,时常都生出一种无力感,。 十七岁的阿扎月茶,出生于普通夷家,血脉足够浓厚得以激发巫力,非常幸运地成为百年间寨子里唯一的巫士,对于生活,她有自己的认知和坚持。 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就算没有巫力,阿苏南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夷家小伢崽”,这一次受到的打击虽然不轻,却也不至于希望尽失,小家伙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力——既然冰片是一种很常见的激发剂,肯定就是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他就不信,等他有了足够的财力,还弄不来一点点冰片?他又不想称霸巫夷,他想要的,无非是让家人生活的轻松一点容易一些,弄个微小的愿望,他就不信,真的实现不了! 阿苏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从打击中走出来,接受现实,都以为暂时无缘冰荷了,没想到转机就在墙角,转瞬即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8.018 长期订单 018 长期订单 伊落天黑之后才回到营地。这两天他们一直在追踪树蜥,树蜥是一种生活在沼泽潮湿地带的凶物,突然现身朗阿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生怕左近有湿地却让他们给疏漏了。结果,整个小队在山里一连转了两天,非但没有见到沼泽的影子,还连树蜥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一来,伊落几人愈发的不好了——以他们小队的实力,就算有雨瘴帮忙洗去痕迹,一只普通的树蜥也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 所以要么,这是一只巫蜥,要么,它有一个巫师主人,随便哪一个原因,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当然还可以更糟,即,它是一只拥有巫师主人的巫蜥,尤其是想到八年前的那桩案子,伊落更是忧心忡忡。 毕竟是些天之骄子,回到营地,一碗热汤灌下去,这两天瘀积于心的沮丧焦灼立时去了七八分,相互间开起玩笑,火塘边开始闹腾起来。 伊落向月茶问起小孩子的情况,月茶先是把小伢崽夸奖了一番,然后笑着说他明天有的忙,小家伙手上集了一大堆草药图形等着他帮忙画图呢,伊落这才惊觉:两天不见,家养的小崽已经成了别人家的跟班。 月茶又把冰荷的事情讲了讲,伊落听完后未置可否,谈笑几句后上了楼。 楼上,阿苏南正在一边与瞌睡奋战一边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紧跟着蹦到地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满脸的局促,下意识地挡住桌上摊开的纸:“伊落阿哥,你回来啦……” 伊落觉得这样子的小家伙碍眼之极,抬手就冲他脑门上来了一个爆栗,阿苏南一把捂住额头,拧起眉,怒目相向。 这下子伊落觉着眼也不碍了气也顺了,右手越过小家伙拿起桌上的丝帛纸,然后,他就有点被打击到了,发现就算是昧着良心,都没办法把夸奖的话讲出口。 阿苏南顿时脸上通红。前世他自然是写过毛笔字的,但也仅限于“写过”,而这一世的笔墨纸张都跟前世有所不同,纸质更柔,墨却更稠,书写的技巧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够掌握到的,何况他一心求快,质量嘛……不提也罢。 放下丝帛纸,伊落略一沉吟,然后变戏法般地凭空多出来一只鹅毛笔:“南仔,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阿苏南惊讶地半张开嘴,脱口道:“你哪里来的?” “是你们先生给我的,”又转身打开墙角的箱子,从里面抽出一个手工装订的本子,伊落把本子放到桌上,“还有这个,也是你抄的吧?” 阿苏南眼睛瞪圆了,不错,这个确实是阿苏南出品,是赶山会前阿爸让他抄的,做啥也到了伊落手上? 伊落点点他的小鼻头:“是乌衣神庙的神侍大人给我的。一份与众不同的祭礼,神侍大人很是欢喜呢,让我务必要找到抄书的人,还让我务必要把这个人带去神庙!” 这下子阿苏南整个人都不好了:难怪阿爸催着赶着非要让他在赶山会之前抄完,原来这是他们今年的祭礼啊,他真笨,居然都没有想到…… 伊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取过杯子喝了两口水,又顺手把杯子递到小家伙唇边:“南仔,告诉阿哥,你是弄个想到要用染浆代替墨水的?” “我看到阿妈染衣服,墨水要花钱,染浆不用。” “好聪明的南仔!” 阿苏南没作声,这会子他还在发木,有点被祭礼的事情吓到了。 对于神灵,前世随安十岁开始生病,受了无数的煎熬,自然是希望有神灵的,所以前世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站在门槛上”的。今生嘛,随安都变成了阿苏南,你说他是站在门槛上还是进到了门槛里? 而神侍,虽然跟巫士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两者毕竟不太一样——后者跟他们的关系不大,好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活的巫士”;神侍却是不同,神侍是神庙实际上的主人,而神庙跟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每一年他们都要献上祭礼,秋收过后的回安大典,更是由神庙主导的祭典,是夷家人最重大的节日,就算是生活在朗阿这样的闭塞地方,一生当中不去一次乌衣寨不进一次乌衣神庙都不能算作圆满。所以,阿苏南对神庙并不陌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跟神庙扯上关系,不说别的,单是阿爸阿妈问他到底是南仔还是随安,他就自觉有一万张嘴都讲不清楚。 做啥别人家都是儿子坑爹,到他这里就变了爹坑儿子?…… 脑子里想的太多,人就不甚灵光,加之睡意上脑,乖乖喝下茶水又乖乖回了话,整个人都由小机灵变成了小呆瓜。 伊落搞不明白小伢崽做啥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摸摸他的额头,一切正常啊,皱着眉把小家伙抱到膝上,问他:“南仔,弄个啦这是?” 阿苏南回神,连忙哭丧着脸补救:“伊落阿哥,我不要去神庙!” 伊落:“……” “我不要去神庙,不要当神庙的门徒,我不要离开阿爸阿妈!” 伊落顿时哭笑不得:“神侍大人就是想要见见你,谁让你去当门徒啦?” 咦…… 阿苏南转转眼珠子,不着声了。正好某只小黑球跳上书桌,团起身子想要睡觉,于是伸出手掌,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小黑球,小黑球今天却是老大的不乐意,一尾巴把他的手甩开。 伊落却看着他的小发旋若有所思,又道:“南仔,我们今年肯定要呆到回安庆典,要过了秋祭天才会离开。”拜那只树蜥所赐,他们的进度必然要拖后。 小朋友立时忘了小黑球,后背坐直,耳朵一下子竖的老高。 “每隔十天,所有队员都要回营地休整。” 咦、咦…… “我们都不太会做饭,所以……” 阿苏南终于忍不住了,扭着脖子看伊落,目光炯炯:“所以,休整的时候你们需要采买吃食?” “是,以前我们没有找到采买吃食的地方,只有自己胡乱弄,”虽然意料之中,但是看了小孩子的反应,伊落仍然觉得一言难尽,“小南仔,你很想挣钱么?” “嗯,有了钱就可以买一头牛,有了牛,阿爸和阿哥就不用弄个辛苦啦。” 伊落眼神沉了沉,片刻过后才开口:“南仔,阿哥下午去了你家,你阿爸阿妈还有你阿哥阿朵都有见到,他们都很好,还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在营地好好休养。你家的兔丁也很好吃,跟你说的一样,又香又辣,所以,我今天跟他们订了十只兔子两只鸡,还有40个蒸糕、40个烤糕,后天中午就可以吃到。而且,营地以后每旬都要去你家采买吃食,都是这个量,你看,你让阿哥买两只兔子,阿哥却买了弄个多,是不是很讲信用?” 阿苏南的小脸瞬间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伊落看他浓墨样的一双眼睛倏然间光采夺人,忍不住弯弯唇角,说不清楚原因,这个小伢崽总是让他很开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而阿苏南这边,心里面的算盘珠子已经拨的劈啪作响:10只兔子300文,两只鸡100文,40个蒸糕20文,40个烤糕40文,今天的这笔买卖他们家得钱460文。如果每十天460文,一个月就是1380文,一年就是……呃,不对,他们只呆到秋祭天,现在到秋祭天还有差不多六个月,就算六个月好啦,六个月的话…… 伊落看小破孩满脸都写着“钱钱钱”,终于被彻底打败了:“算出来了吗,多少钱?” “8280文,有八千二百八十文……哇!” 伊落被他感染到了,大笑出声:“八千二百八十文,真的很多呢,小南仔要弄个感谢阿哥?” “伊落阿哥是大买主,我给你折扣。” “折扣?” “嗯,我让你八十文,总共只收八千二百文,就是八十二个银角子!” 好大方的小伢崽喔…… 哭笑不得的伊落:“这样子的话,阿哥好像占了便宜呢?” “没有没有,我们是互利互惠……” “‘互利互惠’?”没听说过,不过意思很容易理解,“嗯,听上去很不错。那,南仔愿不愿意跟阿哥做成这笔买卖?” 阿苏南一把抱住伊落脖子,大叫一声:“愿意!” 八十二个银角子了都,好大一笔订单,说不定今年就可以买头牛回家,不,不,他可以说服伊落预付货款,家里很快就要多出一头牛啦! 只听伊落又道:“不过,阿哥也有一个条件呢……” 阿苏南:“……” “过了秋祭天南仔就跟阿哥一起回月街去,好不好?” 阿苏南貌似好一阵子才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慢慢松开双手。 然后,却见伊落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到他手里:“另外,阿哥还可以送给南仔一瓶冰片喔……” 看着瓷瓶,小人儿整个人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19.019 惊闻噩耗 019 惊闻噩耗 阿苏南又做梦了,梦里,他来到一个仙境样的地方,可惜,弄个美好的地方却有一只凶狠丑陋的树蜥一路追着他满世界跑,他不停地跑不停地逃,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躲起来,没多久又被树蜥发现,当满是尖牙的巨口咬下来的时候,他一声大叫,然后…… 然后他就醒了。 阿苏南浑身大汗地躺在床上,巨口咬下的瞬间过于清晰,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这里是营地是伊落的卧房,一场梦而已,完全用不着害怕。 不过床上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再看看窗外,丝丝缕缕的亮光透过木窗上的缝隙渗透进来,天色早已经大亮,伊落都不知道离开了有多久。 觉是睡不成了,阿苏南从床上坐起身,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忽而失笑,此时此刻,控制他身体的无疑是随安,如果他这副样子被人看到,只怕是要笑断人肚肠。 撇撇嘴跳下床,跑到窗前撑起窗板,天光瞬间涌入,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伊落。 朗阿是山地,气温偏低,就算是在初夏时节,晨昏时候也透着一股子寒意。营地又建在悬崖边上,山风猛烈,此时的伊落没有裹头巾,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看书,清清冷冷的晨光中,山风不断地拍打着他腰间的带子,又吹起他颊边的黑发,落叶在他的脚边不停的打着旋子……这个画面看在阿苏南眼里,仿若一幅图画,却有几分冷落萧索的意味。 仿佛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伊落抬头看向这边,弯唇一笑,清冷的画面骤然间染上了暖色,萧索之意尽去,整幅画都变的暖和起来……看着笑意盈然的少年,阿苏南心底一暖,心底依稀生出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可惜,如此美好的画面转眼给一群熊孩子破坏掉,他们风风火火地自大屋的另一边冲过来,看见伊落,一个个都变老实了,磨磨蹭蹭不敢上前,直至伊落冲他们温和地点了点头,几个小孩子才如蒙大赦,飞奔而来。 当中有伢崽眼尖,看到了二楼窗边的阿苏南,立即冲着他挥手大叫:“快,南仔,快下来,先生他们马上就要来啦,我们今天可以回家啦……” 对于小孩子来说,营地里啥都好,好吃好喝,还没人管头管脚,更不用去学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想家想的厉害,这一点连阿苏南都不能幸免,有时候他也挺难以置信的,明明随安老早都成年了不是。这次他算是真正弄明白了,他不只是随安,他更是阿苏南,一个六岁半的小伢崽,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阿苏南的部分要远远多过随安,只有当他必须要认真开动脑筋的时候,他才会“随安附身”……这种事情很难解释,幸好他也不用跟谁解释。 阿苏南被一帮熊孩子拖下楼,当中还包括朗阿蛮,这熊崽昏睡三天,昨天下午醒过来后即刻坐到火塘边跟他们一起吃晚饭,从他清醒到现在才一个晚上,看他那副活蹦乱跳又熊又皮的样子,哪里有一丁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 先生他们如期而至,还带来一顿丰盛大餐,只今天的雨瘴忒讨厌,午饭过后又下了起来,淅淅漓漓,迷雾层叠,一直等到下午过半雾气才散开,朗阿寨的小伢崽们终于踏上回家路。 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下崖回家的时候阿苏南才胆颤心惊地发现这条路到底有多惊险——确切的说,压根就没有“路”! 营地建在高崖之上,上下崖搭脚的却是一块块凸出来的石头,有一段甚至还是栈道,每隔三尺有一块窄窄的石条嵌入山岩,就像是在光秃秃的岩石上钉了一排石钉子,“石钉”下面瘴雾弥漫,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难怪伊落要让三个阿哥护送他们下崖。 听先生解释说营地建在高处一是因为视野开阔,另外也是为了防止凶兽袭营,伊落他们人数少,且小队中不可能人人都是武者,更不可能把所有好手都留在营地,所以选址的时候必须要未雨绸缪,阿苏南这才知道原来巫士只是一个统称,当中还有武者巫师蛊医等等区别。 幸好营地的地势虽然险要,距离寨子却是不远,两刻钟过后,山寨已然在望,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经过一处断崖。此处山崖向内凹入,无路可走,与下面的山林“断开”整整二三十米,只有几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绳索在山风中飘来荡去…… 眼看着朗阿蛮几个攀着绳子在“喔嗬嗬”的叫唤声中利落滑下,阿苏南也心痒痒地伸出小爪想要抓住绳子。一路上他都被竹竿阿哥沽索明背着,明显是受到了特别照顾,非常伤他那颗夷家汉子的心,现在虽然看着有点高,但他看几个同龄小崽滑的都挺轻松,而且腰上还套了保护索,危险性不是很大的样子,摸拳擦掌决心自个儿也要试试。 结果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绳索,沽索明已经不由分说把他拎到背上,先生还在旁边教导:“南仔啊,人各有短长,不要跟蛮仔他们争这些。” 阿苏南没有反驳,只一张小脸紧紧绷着,下到崖下跟竹竿他们道别的时候都没有松开,先生不禁莞尔,心道这小崽也是有脾气的,气性还不小。 其他几个小崽没心没肺的,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阿爸阿妈了,个个都像喝了迷瘴酒,兴奋的无以得加,言语间都是如何如何向小伙伴们夸耀这几天的奇遇──那些个拥有巫力的阿哥阿朵,还有那些个从来没有吃到过的美食,做梦一样呢,保管眼馋死一寨子的熊孩子,种种风光劲儿,光是想想都激动万分。 说到高兴处,几个小崽都有点疯魔了,完全忘记他们是私自跑出来的,而且还是绑架了阿苏南私自偷跑出来的,回去后还不知道是个啥境况呢。几个小家伙走一路闹一路,阿叔们也特别宽厚,由着他们闹腾,连蛮仔的爆脾气阿爸都没有阻止,只有阿苏南注意到他看向自家小崽的眼神特别的……悲伤? 一直等他们来到寨子边上,听见寨子里的钟声,三短一长,伢崽们这才齐齐安静下来。 正常情况寨子里一天至少要敲两次钟,早晚各一次。早上是说寨子外面没有异样,打算出寨的可以动身啦,下午天黑之前的钟声更加重要,钟声响起就意味着寨外干农活的汉子们全都必须返寨归家──天快黑了,再不回来就不安全啦。 除此之外,其它一些时候也会敲钟,比如祭祀大典婚丧嫁娶或者猛兽来袭等等,钟声各不相同,大家只听钟声就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比如现在,还没到“催归钟”的时间就敲钟,钟声又与往常不同,三短一长,这是有人新丧的敲法。 他们才出来四天,寨子里就死人了吗? 看伢崽们犹疑不定地停下步子,蛮仔阿爸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轻声道:“蛮仔,朗玛神昨天把老阿妈接走了。” 蛮仔没着声,旁边一小崽却恍然道:“原来是刀月家的老阿妈走啦。” 过了一会子阿苏南才想明白,“刀月家的老阿妈”,那不就是朗阿蛮的姥姥嘛。 蛮仔的姥姥过世啦?! 蛮仔阿爸看儿子整个人都懵掉,心痛地把小孩子搂入怀中,他不善言辞,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先生。 先生叹息一声,走到父子俩身边蹲下:“蛮仔不要难过,老阿妈活到四十六岁,她的时候到了,而且老阿妈是在得知你蛊虫进阶后才走的,是欢欢喜喜走的。寨子里面很久都没有弄个长寿的老人家了,都说是喜丧,连刀莱寨都带了信过来,说是等到送魂的时候,他们寨子也会有人过来为老阿妈唱灵歌,老阿妈走的安宁又尊贵,我们都要开开心心地送她回天家。” 阿苏南跟朗阿蛮一起木楞楞地看向先生。朗阿蛮发懵,是因为死者是他的至亲,那是他家的老阿妈、前几天还说过话的老阿妈,那个总是笑眯眯、经常塞给他吃食、每次挨打都跑过来救他的宠他疼他的老阿妈! 她过世了?她弄个可以过世呢?过世是个啥意思?弄个他一点都听不明白先生的话?…… 而阿苏南也跟着发懵,就有点让人看不明白了。夷家人寿命短,又家家打猎,哪怕是朗阿这种小寨子,一年里头也总要操办好几场丧事,所以别说是他,就算是普通的夷家孩子,六七岁也都明白死亡的含义了。可是,也正是因为明白,他才自觉更加的糊涂:刀月家的老阿妈?就是那个脸上堆满折子的老阿妈?她才只有四十六岁吗? 老阿妈不是阿苏南的外婆,他对老人家没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此刻困扰他的是老阿妈的年龄,他正在努力回想老阿妈的样子。 朗阿寨统共几十户人家,刀月家的老阿妈阿苏南自是认得的,以前他出门打猪草,天气晴好的时候,经常看到老人家坐在太阳底下做针线,脸上的折子深的恍若刻下了百年时光,听寨子里人人都尊她一声“老阿妈”,他还以为没有七十也该有六十九岁呢,没想到只有四十六岁! 等等,活到四十六岁就是“喜丧”? 这算哪门子的“喜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0.020 家中晚餐 020 家中晚餐 进到寨子,远远看到自家木楼,阿苏南都还有些神思恍忽,自打听到老阿妈过世的消息,他就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可又说不清楚到底啥个地方不对劲。 家里的猎狗耳朵好,远远听到他的脚步声一起冲过来,绕在他身边欢蹦乱跳,让他暂时无暇顾及心头的怪异感。 听见自家大狗小狗一个劲儿的叫,阿妈阿朵连忙跑出塘屋,看见阿苏南连声惊呼。 阿哥后来居上,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三两步奔到他跟前,一把把人举过头顶,咬牙切齿:“你个小伢崽弄个笨啊,亏你还晓得回家……”边说边把人抛向半空。 阿苏南给阿哥稳稳接住,远远看见阿爸站在楼梯上,奔力挣开阿哥魔爪,伸出双手乱舞:“阿爸救我,阿爸救我……” “救你?想都不要想,你个笨仔,笨到被人弄出寨子去,看我不收拾你!” 阿哥恶狠狠地把幼弟扛到肩上,甩开步子一路飞奔上楼,刚刚跑过来的阿妈只得掉转头,追在后边连声叫:“措仔你轻点你轻点,看把弟弟给伤个了……” 阿爸站在塘屋门前嚼着芫香,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儿子打闹。 阿苏南好不容易才从阿哥肩上抬起头,正好对上阿爸近在眼前的笑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风霜的脸,黝黑、粗糙、一条条沟壑已具雏形。 阿苏南顿时怔住──这是自家的阿爸吗?他有弄个老?不是说阿爸才三十一岁吗,弄个连头发都灰白了一半?看起来就像……就像…… 前世五十岁都没有弄个老! 心脏蓦的抽紧,胸腔中一阵阵酸胀,铺天盖地的惶恐感接踵而至。 “南南,做啥哭了?”阿朵心细,第一个发现不对劲。 阿妈一看,小家伙确实是哭了,一巴掌拍在长子背上:“叫你轻点,叫你轻点,你听到没有!” 阿哥吓了一跳,只觉得冤枉无比,他没有出重手啊。 阿爸连忙接过幼子抱回屋里,连声问:“南仔,哪里痛?跟阿爸讲,是不是哪里痛?” 落下眼泪是一刹那的情不自禁,连阿苏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听了阿朵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儿哭了。一个大男人在人前落泪,虽说是在自己家人面前,也怪难为情的,连忙用手背去擦……怪了,泪水越擦越多,越想它停越是停不住,心里酸胀的不行,泪珠成串儿地往下滴,跟不要钱似的,完全不听大脑指挥……好吧,它们本来就是不要钱! 阿苏南试了老久都止不住泪水,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抵抗,管他的,反正脸已经丢了,多哭一会儿少哭一会儿都是丢人,干脆痛痛快快哭一场…… 阿苏南不是没有哭过,以前犯了错,阿妈竹板刚一举起他就开始干嚎,但一家人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哭过,泪珠儿挂了满脸,却光落泪不出声,直让人心底泛起一阵阵的心酸。 一个个给他哭的手足无措,阿妈只好怒视“罪魁祸首”,差点没把阿哥给灭了,看阿哥被阿妈收拾到抱头鼠窜,阿苏南心头的胀痛感慢慢消退,终于破啼为笑。 全家人都愣愣地看着他,搞不明白这小崽是弄个的啦,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笑脸上还挂满泪珠串儿。 阿苏南很不好意思,把脸埋进阿爸怀里低声嘟哝了一句“阿爸阿妈我想你们了”。 一家人仍是搞不清楚状况,护崽的阿爸阿妈第一反应是崽被人欺负了,确实啊,那几个小狼崽子闹的太过头,害他家乖仔都差点回不来。 阿妈着急,伸手想要解开衣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阿苏南捂住衣襟抵死不从:“不碍事的,阿妈,早就治好了,不碍事的……” “唉,你个小犟仔哟……阿妈晓得你受欺负啦,阿妈一定帮你欺负回来!”阿妈给心疼坏了。 阿苏南在阿爸的衣襟上擦干眼泪,窝在阿爸怀里不肯抬头:“才没有人欺负到我。” 阿哥“呵呵”两声:“都被人弄到寨子外面去了,你个笨仔还敢说没有被欺负到!” 旁边阿朵大为不满,一巴掌拍他背上:“不许说南南,不是南南的错。” 然后她猛地跳起来,“糟了,糟了,我的肉……” 阿朵连忙往火塘边跑,一边跑还一边扯开嗓子叫:“快过来吃饭,先吃饭,吃饱了再问南南……” 杂粮饼烤野猪肉苦菜炖鸡汤,很丰盛的一顿晚餐,拜他莫名的悲情所赐,野猪肉烤老了,杂粮饼有点焦,就连苦菜都烂到了汤里……阿苏南却吃的分外香甜,看他连往日最不待见的苦菜都大口大口咽下去,阿妈看向阿爸,眼睛里面满是忧色。 阿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起来:“南南你晓得不,这个鸡汤就是用卖给巫士大人的公鸡炖的呢,他们吃鸡,我们喝汤,很合算吧?” “弄个不晓得,我拉的生意呢,以后他们每旬都会到我们家买吃食。”小崽继续大口吃肉,头都不抬。 全家人异口同声:“南仔你说啥?” “我跟他们谈了一个大买卖,以后每隔十天他们都到家里买一次吃食,每次都要花四百六十文钱,他们至少要呆六个月,统共有八千多文呢。” “咚”,阿妈手上的木勺子掉火塘里去了。 “噗”,火塘里冒起老大一股子黑烟。 …… 八千文哟,就是八十个银角子,按照真实购买力换算,差不多相当于前世三四万块钱,钱不算多,但这里没有电器没有奢侈品,更不用买车买房,弄个大一笔钱全部都花在生存必需品上面,就算是前世,也是可以维持老长一段时间了。 嘿嘿,阿妈该不会被吓坏了吧! 嘿嘿,我们家要成万元户了! 嘿嘿,寨子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哟! 就好象刚才那个哭包不是他自己,阿苏南心情愉快地冲着阿妈龇龇牙,转过头又跟阿爸算账,字面意思:“吃食里面兔子的利最高,有两倍,就算利最薄的凉拌鸡和蒸糕,也有三成,八千文进账肯定有四千的利。阿爸你上次不是说四十个银角子可以买到一头牛吗,我们家很快就要有牛了呢,你和阿哥就不用弄个辛苦啦!” 四千文的利,讲的是没有扣出人工的毛利,不过现在的人都不会把人工计入成本,阿苏南也就入乡随俗了……呃,他其实就是压根没有想起来。这个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伊落尽早付款,能够预付货款那就再好不过了,家里可以尽快买下一头牛,不用等到来年。 他已经被四十六岁的“高龄喜丧”吓破了胆,他等不起,阿爸他们更加等不起……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家人做的。 不就是去个月街吗,多大点事儿! 然后,小破孩也不管全家人的震惊,又从怀里扒拉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阿爸,你以后不要再嚼芫香了,巫士大人说了,芫香伤身。看,我现在都会做巫药了,这个就是我亲手做的冰荷,以后你就用这个吧,象这样,按一下这个地方盖子就打开了,闻一下,比芫香管用百倍……” 制作冰荷的冰片自然是来自伊落,他没拿那个小瓷瓶,只从中取用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制成六瓶冰荷,伊落逗他说五五对分,阿苏南心不大,只拿走一瓶。月茶阿朵讲成年之前尽量不要使用冰荷强行提神,所以家里用的上冰荷的只有阿爸一人,一瓶就足够他欢天喜地了。而且只要瓶子不漏气,一小瓶冰荷可以用上好几年,他就不信,几年时间,还不够他赚回买冰片买瓷瓶的钱。 …… “南仔,南仔,快下来!快下来!” 一家人正在围观神奇的冰荷,突听得木楼下面叫喊声响成一片,阿苏措把汤碗往火塘边重重一放,站起身就要出去收拾几只小崽子,却给阿爸叫住了。 “南仔,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要给刀月家的老阿妈守灵?”阿爸回头问幼子。 阿苏南茫茫然:“他们在路上有说到,没说我也要去啊。” 夷家人不分家孙外孙,朗阿蛮作为孙辈,必定是要守灵的。不过对于八岁的小孩子来说,所谓“守灵”,就是到灵前行个礼,还必须是在成年家人的看护下。而陪着一起守灵,即陪着一起行礼,这是好兄弟才会有的待遇,阿苏南这才知道,原来在自个儿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荣升成为“朗阿蛮的好兄弟”了。 阿爸摸摸自家糊涂小崽的脑袋:“赶快去吧,他们都在楼下等你。” 阿爸给予幼子鼓励的目光,旁边阿哥阿朵却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南仔明明被欺负的老惨,不让他们讨回来,还要陪着守灵,想一想都憋屈,可阿爸是一家之长,他们也没有办法。 就连阿妈的面色都阴沉沉的,可她也只能暗自叹口气,催着幼子下楼──楼下那些都是南仔的同龄孩子,就连不出寨门的朵朵都需要几个好姐妹,何况南仔还是个伢崽,没几个好兄弟好伙伴,以后他跟谁结伙打猎跟谁搭手种田?以前是他们疏忽了,只顾着为儿子骄傲,都没有留意到他独来独往,连个亲近的小伙伴都没有。 阿朵多少有些猜到阿爸阿妈的心思,等到阿苏南咚咚咚跑下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们家南南以后是要去月街的”。 阿爸一口喝干碗里的菜汤,放下碗,严肃地看着两个半大孩子:“就算去了月街,也不能一个好兄弟都没有!” 何况还不一定去得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1.021 勇救小贼 021 勇救小贼 “人有家呢魂有乡、魂有乡, 家在山岭中,魂乡在天上、在天上。 日日劳作苦,换来魂归乡、换来魂归乡……” 阿苏南坐在树上,听着随风传来的舒缓歌声,心里面叹出一口气。 这就是夷家人的送魂挽歌,又被称作“灵歌”。这首歌一改夷家山歌的欢快调子,低沉悠远,曲调中的凝重感,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听者的心口上。不过灵歌中悲怆的成分并不明显,却多出一种送别的意味,庄重中透着豁达,这大慨是因为夷家人并没有把死亡看作生命的终点,对于夷家人来说,死亡的,仅仅是肉`体,逝者的灵魂会被朗玛神接往天上,与神同享安乐,直至下一次重返俗世。 听着灵歌,想到不再闹腾仿佛一夕长大的朗阿蛮,阿苏南觉着信仰或者可以减轻痛苦,却不能抹掉失去亲人的情感伤痕,尤其是像朗阿蛮那样的内疚感──是的,这首灵歌,送的正是朗阿蛮的外婆,刀月家的老阿妈。 出于毒素蛊虫种种考虑,巫夷人素有停丧三日的习俗,不过雨瘴期间是个例外,据说瘴毒有可能引发尸变,所以这期间何时下葬看的是老天。这一次刀月家比较幸运,今年雨水少,除了刚开始下过几场大雨,后来都只是些小雨,间竭期还越来越长,这才是雨瘴第十天,除开一大早下的那场毛毛雨,到现在都没有再落下一滴雨。所以,满打满算,刀月家的老阿妈只在寨子里停了六天,换了往年,很可能大半个月都法子下葬,整个寨子都要跟着提心掉胆。 不过,对于朗阿寨来说,这却未必是件好事,大家都在说今年雨水太少,搞不好要天干。这也是阿苏南叹气的真正原因,朗阿刀莱这块儿雨瘴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下雨,所以瘴雾虽然讨厌,雨瘴天的雨水却对地里的庄稼至关重要,这要是雨水不够真的闹起旱灾,今年的收成可就岌岌可危了。 巫夷不缺土地,他们家的地就不老少,整整十六亩呢(注一),放前世地主了都。朗阿这块儿也不缺水,寨子里面有浅塘有水井,寨子外面还有一条刀莱河,水源来自山顶的融雪,终年不断。但是,朗阿寨是山寨,他家的十六亩地只有两亩在河边,其它都远离水源,去年风调雨顺尚且要背水浇田,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都用背篓一小罐一小罐的背,肩都背肿了,就这样,种出来的粮食也是不够吃,必须要打猎填补。今年若是遇上旱灾,光是想想每天背水背到气若游丝,阿苏南就觉得骨头都在发痛,何况就算是弄个辛苦,收成怎样、甚至是有没有收成都还是两说。 若是秋天严重欠收,就算家里挣来一笔钱,在严重干旱的大环境下,上哪里去买粮食?何况旱灾不只是让人类的食物出现短缺,山林里面的野物也要大量减员,粮食不够,又打不来猎物,家里养的兔子就成了储备粮,哪里还有富余做生意?……唉,他的牛啊,很可能就此没了。 一想到此,阿苏南胸口就堵的慌,说不出的沮丧。 谁能想到,仅仅在六天之前,一家人还在为八十个银角子欢欣鼓舞,做着种种算计,短短数天时间之后,面临的已经是生死攸关的口粮问题。其实想也知道,就算多出一头牛,也不可能逆转阿爸阿妈注定早逝的命运,何况很可能牛已经没了,有了钱,还是要尽量多买些粮食才保险……不对,就算有钱都不一定买得来食物,别人家又不是傻子,谁会卖口粮给你? 看样子不解决生产力低下的问题,大家就会一直穷下去,而大家都很穷,他就奔不了小康! 这个时候,阿苏南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古代重农轻商的逻辑所在——商品经济,是建立在整个社会的物资出现了极大富余的基础之上的,在绝大多数人都还在为温饱奋斗终身的时候,就算他弄出个龙肝凤胆,没人买得起也是白搭。 当然,这个世界不只有巫夷,据说山外还有个宁阳,据说那地界水美土肥、资源丰盛、人人都很富裕(?)……第一次,阿苏南后悔到心窝子发疼,你说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做啥就没有多走一点心呢,把玻璃的配方记下来该有多好?就算夷家人买不起,可以发展对外贸易嘛。 算了,想这些有啥个用,还是想想在哪里架水车吧……不对,还是想想弄个才能把水车架起来又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吧…… “呱,呱,呱,呱……” “救、救、救命哪……” 阿苏南正在树上天马行空地放飞自我,一阵鼓噪的鹅叫声夹杂着结结巴巴的呼救声传入耳畔,听的他直纳闷:这块儿偏僻到连羊肠小路都没一条,他过来是因为地势足够高,爬树上就可以看到寨子外面的刀莱河,听声音叫喊的是个比他还要小的小伢崽,这得有多淘才会跑这块儿招鹅惹猫? 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久即到近旁,听那阵式,黑鹅至少有五六只,还都跑的非常有战斗力。阿苏南赶忙往树下滑,在离地七八尺的地方找了个大枝桠坐直,囧囧望向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片刻过后,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娃进入视线,小屁娃冲着他这边一路狂奔,屁股后面缀了一串鹅,两大领四小。伢崽年纪小却很是灵活利索,不过应该是狂奔了好一阵子,速度下降的很明显。显然这货也是被逼到了末路,一路跑一路叫,还手忙脚乱地往身后抛洒东西,应该是些煮豆子煮花生之类的吃食。 几只半大小鹅很不争气,看见吃食马上停下来抢食,两只大黑鹅却是不依不饶,一路死追到底。 小家伙终是被追上了,领头的大黑鹅扇着翅膀凶狠地扑上去,只一下就把小孩子撞入旁边的小旱沟,这还不算,它又伸长脖子张开扁嘴要去夹人,小盆友大哭…… 树上的阿苏南很无良地笑出声,站到树桠上,扔出背上的背篓,准头不错,正好套住鹅脑袋,半篓青草落了它满头满身。 黑鹅被彻底激怒,气势汹汹地各种扑腾,奈何脑袋上套着个背篓威胁力为零。它家友军见此情形立即抛开小孩儿,迈开八字步愤怒地冲着阿苏南扑过来,“呱呱呱”地叫了一路,一面叫还一面狠命地拍打翅膀,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阿苏南才不怕它,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教训呆头鹅:“叫啥个叫,你还想吃了我?就凭你个连羽翅都没有的大笨鹅?” 确实是只笨鹅,完全听不明白,扇着翅膀一个劲儿地往树上冲,一连冲了两次都没成功,还不死心,又发起第三次冲锋。 阿苏南有点小失望,他总觉着墨宝似乎能够听懂自己的话,还以为穿越大神终于给他开了外挂,现在幻想让一只笨鹅给打破,恼羞成怒,眼见它又一次扑到半空,砍刀出手,一刀背拍到它脑袋上,这个……绝对是迁怒来着。 就算是家养鹅没敢用大力,黑鹅也杯具了,挨了一刀背,晕晕乎乎摔到地上,下面小黑娃刚从沟里爬起来,见此情形立即拖着根树枝跑过来捡便宜,一树枝扫在鹅屁股上,气恨恨叫嚣:“叫你咬我!叫你咬我!叫你咬我!……” 大黑鹅很光棍,见势不妙立即带着好不容易才甩开背篓的同伴并几个后辈逃之夭夭,留下一连串的“呱呱呱呱”…… 黑娃还想追击,被滑下树的阿苏南一把抓住:“嗨、嗨,穷寇莫追,你看你都把它们打败了,你也要给别人留一条活路啊。” 他捡起背篓,见小黑娃草屑泥水糊了一身,一张脸更是脏的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看,又嫌弃地牵着小家伙往水塘方向走:“你看你这个鬼样子,不想回去挨打就赶快洗干净。” 小黑娃却是挣脱出手,从围兜里抓出一把花生,他手小,一把也就四粒,想了想,又放回去两粒,把剩下两粒塞到阿苏南手里:“南阿哥,吃!”非常的郑重其事。 阿苏南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突然生出种很不妙的感觉。 这小子大名叫作朗阿贺,叫他黑娃也不是他生的黑,而是去年他阿爸打猎受了伤,干不了重活,打那以后他阿妈就忙成了陀螺,小家伙没人管,一年到头都乌黑乌黑就没有干净的时候。现在又不是收花生的时节,以他家的状况哪里会有花生? 阿苏南狐疑地看着小朋友:“你哪里来的花生?” “拿的。” “哪里拿的?” “那里。” 顺着手指看过去,阿苏南眨眨眼睛——那里,不正是祖屋的方向吗?花生该不会是从祖屋里偷出来的吧?当日陪朗阿蛮过去守灵,他记得供桌上就放着一篮子花生来着。 他就说这个地方弄个会有黑鹅,该不会是祖屋养的吧?赶情人是尽忠职守,出来追击小偷,而他见义勇为,救的却是一个小小蟊贼?! …… 偷劫是一种非常可耻的行径,阿苏南作为同寨小阿哥,自觉有责任帮助小朋友树立起正确的三观,于是,南·责任心爆棚·缺牙·小阿哥只得掉转头,牵着小朋友往祖屋而去,一面走还一面念叨。 有朗阿蛮“珠玉”在前,他实在是怕了朗阿寨的乡亲们,都不用想,直接告诉家长等待这小东西的必定是一顿打。大人打完就完了,小孩子不一样,小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又不知轻重,小黑娃很可能就此背上一个小贼的名头,遭遇各种冷热暴力,几年过后,弄不好又是一桩血案。 走出两步阿苏南一拍脑袋,供桌上的吃食都是留给祖屋阿叔的,算是守护逝者的报酬,自己这样领着小家伙过去道个歉就算完事,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代受害者做主,这样真的好吗?……扭头看看一脸懵猫的小家伙,叹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再给阿叔送几个蒸糕吧,如今家里也不缺这一口吃食。 今天刀月家出殡,阿爸阿妈都过去帮忙了,不过阿哥那个练武狂人肯定还在后院练刀,正好叫上阿哥一起……哼哼,他才不要承认,他就是不想独个儿过祖屋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2.022 祖屋受惊 022 祖屋受惊 祖屋,顾名思义,就是供奉祖先的地方。不过巫夷人的传统跟前世不太一样,祖屋跟宗祠的区别还是蛮大的,阿苏南觉得它的作用更近似于“停尸房”,寨子里但凡有人过世,尸体都会先在祖屋里放上几天,然后再抬去坟地……好吧,这个仅只是他作为一个小孩子的个人理解,正确与否,尚不可知。 祖屋建在寨子的边缘,老大的一座木楼,比寨子里最大的木楼都要大上一倍,里面却只住了一个瞎眼阿叔,听说曾经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猎手,不幸被黑熊伤了,瞎了一只眼还断了一条胳膊,不能干重活又没有家人,被寨子里安排过来看守祖屋,又因为不能出外打猎,养不起猎狗,只养了几只黑鹅看家。 除开旁边的一小块菜地,祖屋四周树木参天,整个地界都幽幽暗暗的。祖屋旁边有一条小河沟,河沟的另一边即是寨子的“界栏”,过了界栏,没多远就是朗阿寨的坟地,因了这个缘故,河沟旁放倒了两棵大树,以树为桥,界栏上也多了一道小门,只在出殡的时候打开。 这样一个地方,连风都好似带着死亡的气息,平常就足够阴森了,何况刀月家的老阿妈才在里面躺了六天,连寨子里最淘气的小伢崽都不会往这边跑,小黑娃一个四五岁的小崽崽却有勇气独个儿跑过来,花生的诱惑当真可怕! 阿苏南看着祖屋菜地外面的篱笆门,目光阴晴不定,实在想不明白小黑仔哪里来的胆子,而他今天运气着实不好,阿哥不在家,“不想独个儿过来”的他,别无选择,到最后也只能独个儿领着黑娃过来。 阿苏南站在篱笆前扯开嗓子一连叫了好几声,寄希望于祖屋阿叔听到声音自己走出来,可惜愿望落空,无人应答,只得打开篱笆门拖着小黑仔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黑仔一直在探头探脑,这时候抬起头,满脸的疑惑:“南阿哥,大鹅?” 阿苏南一下子站住脚。 对呢,那些大鹅呢?单论看家,黑鹅的警觉性不比猎狗差,做啥没有听到鹅叫声?该不会是阿叔出门去了,连鹅也一并带走了?这个好像有点讲不通呢…… 正自疑虑重重,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呜咽声自耳旁一掠而过,阿苏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去看小黑仔,黑仔却似完全不受影响,仍然在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 再次凝神,却唯有风声过耳,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阿苏南小脸一红,疑神疑鬼到连个小崽崽都不如,太丢人了。当即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其后抬头、挺胸、提腿,拖着小油瓶快速走过菜地,上到门廊。 祖屋跟普通的民居不同,它不是悬空的,四面都有原木砌成的木墙,跟伊落他们营地一个风格,只是底层的高度比较矮,只在六尺左右。除此之外,祖屋的大门前方还多出一道门廊,门廊前有几级台阶,整个木楼比营地看起来更加结实,也更加漂亮。 一大一小两只小崽来到祖屋大门前面。这是一道乌漆漆的双扇木门,门上的雕刻异常繁复,最下面是一些花草,中间刻着猛兽,上面还有几只飞禽,以阿苏南的高度正好跟一头怪兽的眼睛对上,幽暗中乍一看眼珠子似在转动,跟活的一样,吓的他一个哆嗦,刚刚才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蒸发。 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又有声音传过来,这一次听的很清晰,声音来自祖屋,是一种暗沉的沙沙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正自地面快速扫过…… 惊疑中阿苏南一把抓紧黑仔,耳畔却响起撕哑的问话声: “伢崽,过祖屋来做啥?” 声音来的太突然太出乎意料,阿苏南差点没蹦起来,扭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大树下面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黑衣黑裤黑头巾,几乎要跟黑黝黝的大树融为一体,黑色的包头巾下面还瞎了一只眼睛,瞎眼皱作一团,眼睛四周疤痕纵横,说不出的狰狞丑陋。 阿苏南原本就极紧张,又受到声音的惊吓,陡然间看到这张脸,只觉得膝盖一软,幸好他脑子还算清醒,马上认出这人正是祖屋阿叔,这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是毫无血色的小脸还是出卖了他,阿叔愣了愣,连忙背转身用仅存的左手去弄头巾,等到他回过身,包头巾已经把右边的半张脸连同瞎掉的右眼一同包裹住。 然后,阿叔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伢仔对不住,阿叔的样子没吓到你吧?” “没吓到,没吓到,阿叔不吓人,一点都不吓人,真的……”阿苏南无地自容,羞愧与惊骇交织在一起,说出来的话都有点颠三倒四了,又想起来意,连忙道,“阿叔,我们是过来找您的,小黑仔他……” “南仔,你们跑到这里来做啥?” 身后又一次传来声音,阿苏南简直都要跪了,今天这是弄个了嘛,一个个都来吓他! 回过头,欲哭无泪:“阿爸,你弄个也在这里?!” …… 阿爸弄个也在这里? 阿爸在这里很正常啊。刀月家的老阿妈今天出殡,别说刀月家和铁匠家都跟阿苏家的关系不错,就算只是为了摆出一个姿态,阿苏阿爸也必须过去帮忙。刚才下葬完毕,从小门返回的时候他老远就听到儿子的声音,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不过来看一下才怪。 阿苏阿爸也是个宠孩子的,看到小崽完好无事放下心,跟祖屋阿叔打过招呼站到一旁,笑眯眯地围观自家“小大人做正经事”。事情完毕他领着两个伢仔返回,半道上下起小雨,看小黑没戴斗笠又卷起裤腿下到河塘帮他去砍大荷叶。 直到此时,阿苏南才算是彻底恢复,他也说不清是哪回事,刚刚在祖屋的时候一直都很紧张,阿爸出现都没能缓解。这会子心境回复,索性也拉了小黑仔到塘边清洗,发现黑仔脖子上戴着的护身木锁很是精致,不觉多看了两眼。 阿爸回来,把荷叶扣在小黑崽头上,乐呵呵地为他解惑:“是他阿爸做的,你浸阿叔心思慎密,做木器可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只可惜木器是个力气活,受了伤就再也做不动了。 此后三个人没停歇一路来到刀月家才分开,阿爸上楼喝酒,两只小崽则乖乖站到底楼排队。 夷家人的丧事都很简单,出完殡,主家请帮忙的亲朋好友喝一碗热茶汤就算完事,只有死者很受敬重、家境又比较好的人家才会操办丧宴。而所谓丧宴,也极是简单,跟主家亲好的当家汉子们围坐到火塘边喝酒吃肉,阿妈们则聚在院子里一边喝茶汤一边聊天,至于小孩子们,一人一把干果就打发走了。 不过刀月家这次是喜丧,但凡有点余力的人家都会送份薄礼,几个鸡蛋一篮子山货什么的,据说是为了“沾沾喜气”。而刀月家和铁匠家也出于种种考较,咬着牙按照左近的最高规格大式操办了一场,除了酒肉,还增加了甜汤甜糕,小孩子都有份。 阿苏南他们来的晚,又正在下雨,小孩子们都被拘着不让跑到外面淋雨,这会子刀月家的木楼底下已经聚满了小伢崽小朵朵,迫不及待地排起了两条歪歪斜斜的长队,等候主家分发干果——丧宴不同于喜宴,小孩子是不上楼也不进院的,派发干果的地点就设在主家的底楼,一来底楼的高度对小孩子来说刚刚好,只要清理干净,就是绝佳的“儿童活动场所”;二来,这里面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身高超过了底楼,不论年纪大小,都不能进来讨吃食。 阿苏南不贪恋那一点点吃食,但为了不惹人注目,也只能规规矩矩地排到队伍后面,只他刚一站好就恨不得马上逃离——不足五尺高的空间里挤满了三头身四头身,外面看着挺喜感,一旦位于其中,呜……真的很要命啊! 太吵了! 吵死人了……不对,是死人都要被他们给吵醒了! 小小一个朗阿寨,身高不超过底层的娃崽满打满算也不到五十,只这次是喜丧,左近几个寨子来了不少人,大都带着孩子,有的还不只一个,于是,排队的娃崽一下子翻了倍。弄个多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每一个还都兴奋过头,刚回巢的几百只乌鸦都压不住他们的笑声叫声打闹声,阿苏南只觉得头昏脑胀,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 揉揉太阳穴,苦逼的小伢崽一面想着要是能够屏蔽噪音就好了,一面极力把注意力转向楼外晒场,以此来减轻心中的烦燥感。 刀月家就在晒场边上,从底楼望出去,正好看到一群阿哥在晒场上奔跑笑闹,他们在比试箭术来着,就算面临雨瘴的威胁也没停手,估计要的就是雨中开弓的酷劲儿,没见对面几座木楼上挤满了妙龄阿朵嘛。这群人年纪都在十四五岁,阿哥却俨然列于其中,难怪刚才找不到人,原来是跑这儿耍帅来了。 记忆中的阿哥武技在同龄人中算不得出色,中等偏上而已,没想到去了一趟乌衣寨就让他发了狠,两个月时间就有了跟“第一梯队”同场较力的资格,而阿哥下个月才满十三岁……果然人人都是有潜力的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3.023 夷家丧事 023 夷家丧事 因为距离太远,阿苏南看不清箭靶,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趣,于是半眯起眼睛看向晒场对面的木楼,果然在楼梯上找到了阿朵,旁边一个邻家大阿朵正跟她咬耳朵,阿朵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笑容中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妩媚…… 哇,阿朵马上就要女大十八变了呢! 原来在自己没有看到的地方,自家的阿哥阿朵马上就要长大了吗?! 小破孩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颇感老怀欣慰,然后一恍神,突然发现四周嘈杂不堪的噪音好似轻减了很多——仍旧很吵,但所有的吵闹好似都被人装进了一个大瓮缸里面,象是跟他隔着一层阻挡,不再影响心神,甚至还可以于一遍嘈杂之中捕捉到不远处几位阿妈家长里短的摆谈声。 年轻的阿妈们正坐在隔壁人家的楼梯上,一边避雨一边讲着闲话: 阿妈甲:“这场丧事怕是要把家底都给掏光了吧?” 阿妈乙:“不碍事,喜丧嘛,总归是要操办一场。再说铁匠家只拿了食材出来,阿苏家帮忙做甜糕,都没收银钱的了。” 阿妈丙:“这种事弄个好收钱嘛……” 阿妈乙:“可不能弄个讲,蛮仔不是把南伢都给绑出了寨子,换别家都该翻脸了。” 阿妈甲:“这个也是,蛮仔那胆子……你们说他一个小崽崽哪就弄个胆大呢?……还有阿苏家,做啥就没翻脸?” 阿妈丙:“明摆着的事情嘛,蛮仔蛊虫进阶了。你们有谁见过二十岁以前就进阶的?老一辈人中刀莱寨德夙家的那个老阿爸算是顶顶厉害了吧,不也是到了二十岁才进的阶。这一次大家都说蛮仔还弄个小,三十以前说不定还能再进一阶……三阶蛊虫呀,啧啧,想想都不得了!” 阿妈丁:“对哦,我们朗阿寨也算是出了个厉害人物,再过几年,打回来的猎物多了,大家的日子都要轻省一些……” 阿苏南听不下去了。 因为内心过于抗拒,他对蛊虫的事情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看样子从今往后必须要端正态度,既然生为夷家伢崽,就不能一味逃避,一定要养好蛊,至少不能被朗阿蛮那个熊崽子给比下去。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朗阿蛮,就看到朗阿蛮的几个亲卫一路吆喝着从后院跑进来,正主则端着竹筐紧随其后。 这几人刚一露面,等候多时的猴儿群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震天样响,阿苏南的“隐形大瓮”瞬间被击成碎渣,不对,是碎的连渣都不剩,脑袋给震的嗡嗡作响不说,还像是被人猛砸了一大棍,头是剧痛,身子也跟着一个踉跄,整一个摇摇欲坠。亏得旁边小黑仔见机,一把撑住了他,也亏得他个头小,竟然让一个幼童给撑住了。 好在这一切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两息之间阿苏南已经缓过劲,除了耳鸣一切正常。 “南阿哥……”小黑仔小小叫了一声。 阿苏南垂下头去看小伢崽,竟是从他不知世事的清澈眼睛中看到了关切,不禁摸摸他的小脑袋:“不碍事,要派发干果了,我们去排队……” 然后,一大一小两个崽崽一起茫然四顾……懵圈了。 咦,排队的人呢? 哪里还有人在排队,所有小孩子都一窝蜂挤到一块儿,正里三层外三层把朗阿蛮围在当中! 阿苏南目瞪口呆,用脚都猜得到,肯定是哪个捣蛋鬼带了头,小孩子从众心理严重,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在想这下麻烦了,也不晓得朗阿蛮能不能控制住局面,然后就看到一双手连同手中的竹筐出现在一众娃崽脑袋之上,紧随其后的是朗阿蛮那颗裹着厚厚包头巾的大头,然后,顶着竹筐的大脑袋对着面前的一众黑脑袋张开嘴,一声大吼:“都给我站好,再往前挤全都不要吃!” 说实话,场面颇有些喜感,可阿苏南一点都笑不出来,不只是笑不出来,有一刹那他差点喘不上气,觉着心脏都差点停摆。不唯他,所有人都是这个反应,所以,朗阿蛮的这一声大吼立竿见影,正奋力往前挤的小孩子们齐齐闭了嘴住了脚,片刻过后,大家都乖乖去排队,从头到尾所有人都不吱一声。 重新站到尾巴上的阿苏南下意识摸摸胸口,朗阿蛮那一声太剽悍太有威慑力了,吼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连他这个伪伢崽都给吓的一阵心悸——是的,确实是心悸,非常短暂,却不容错过。 难道这就是二阶蛊虫的威力?我们身上都有蛊虫,他的是二阶,我们只是一阶,所以就要受他压制?而且,不只是蛊虫,就连我们这些饲主都会受到影响?……太恐怖了,若是对上三阶蛊虫,又会怎样? 这边阿苏南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内心里五味杂陈,那边排队的小伢崽小朵朵们也渐渐缓过劲,嗡嗡声渐起,声音渐次变大,朗阿蛮的亲卫队们也在这一片嘈杂之中重新扯开嗓子:“大家都排好队……” …… 百八十个小孩子看着挺多,若是次序井然的话,速度还是挺快的,就算阿苏南排在末尾,一刻钟过后也轮到他了。他从筐里抓出一把干果,装的却是小黑仔的衣兜——所谓“一人一把”,是指小孩子自己从筐子里抓,能抓多少是多少,人大手大的自然抓的多,人小手小的肯定抓的少,习俗如此。于是,排他前面的小黑仔杯具了,狠狠伸手进竹筐,大张五指狠狠抓出一把,但是摊开手掌,手心里面只可怜巴巴地躺着两颗花生四粒豆子……那情形,当真是心酸到难与人言,到现在都还站在旁边发呆呢。 阿苏南想起此前他们见到祖屋阿叔的场景,小黑仔道歉道的挺顺溜,只从头到尾都眼巴巴地盯着蒸糕不错眼,场面非常之一言难尽。祖屋阿叔却更加出乎他的意料,看阿叔手足无措的样子,还以为四个蒸糕说啥也要分出一个给黑仔,没想到他只是嚅嗫着推辞了几句就照单全收,小朋友差点没哭出声…… 跑阴森森的祖屋偷花生却被一群黑鹅猛追,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幸存的花生却被收剿,就算是道了歉也没能落到半块蒸糕,现在,连干果都只抓到少少几粒……阿苏南觉得小崽崽的崽生已经足够艰难,还是应该留下一点希望。 阿苏南是最后一个,朗阿蛮一直坐在筐子后面的小凳子上(刚才他就是站到凳子上吼人的),原本已经起身收拾,看他把自己的份子给了小黑仔,眼光闪了闪,端起竹筐送到他面前:“再抓一把。” 阿苏南有些意外,自打他们返回寨子朗阿蛮就不再领着小伢崽四处打闹了,甚至连笑容都很少见到,每次看到他都是木着脸脚步匆匆,不是正在帮家里做事,就是正在帮家里做事的路上,大家都说这小崽终于是长大懂事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改变的弄个彻底。 多个朋友是好事,阿苏南道了谢再次伸手进竹筐,旁边几个伢崽却同时叫了起来: “做啥他就可以多拿!” 都知道呆会子还有甜汤和甜糕,抓了干果也没人离开,再说外面还下着雨,也没人敢往外面跑,除非是皮痒到想挨阿妈的巴掌。所以,阿苏南这多出来的一把可说是万众瞩目,朗阿寨的小孩子还好,这点威信都没有,朗阿蛮这个皮猴王也不用当了。何况小朋友们也是讲道理的,都晓得他前几天才把南仔给绑出寨子,别说是一把干果,就是赔上一整筐都不够。 只是他们都忘了,这里面还有很多邻寨的小崽子小娃子,这些家伙可不清楚蛮仔南仔的恩怨情仇,他们只晓得做人要公平,当然最主要还是对朗阿蛮刚才那一声大吼非常不爽——小小年纪就有资格出寨作客的,哪一个不是天赋出挑的,在自家寨子里也跟朗阿蛮一样,都是一呼百应的人物,没想到今天却让一个同龄伢崽给吼了,还被吼的弄个难受,心里面能服气才怪。 听到质疑声朗阿蛮怔了一下,看到出声的都是从刀莱过来的伢崽客人,于是道:“他是我兄弟。” 他本意是想要解释,只他那张木瓜脸坏了事,让人觉得非常缺乏诚意。 领头的刀莱崽满脸不信,指指旁边几个伢仔:“你的好兄弟不是他们吗?” 朗阿蛮还没出声,马仔们已经七嘴八舌叫开了: “南仔就是我们兄弟!” “我们一起打过狼的,你啥个都不晓得……” “我们朗阿寨的事情,你个刀莱仔做啥要管?” “干果是蛮仔家的,干你啥事?” …… 看朗阿蛮这边一窝蜂上阵,刀莱伢崽们不干了。他们的人也不少,来了十七个崽娃,十六个都是伢崽,个顶个的不省事,一看自家老大被围攻纷纷跳出来反击,当中有个椤头崽,张口就是“你们朗阿一个破寨子,我们过来是看得起你们”……- 哇噻,此言一出,不只朗阿崽娃被激怒了,就连原本抱着同样心思觉得主家处事不公的其他几个寨子的伢崽们也都不吭声了,全都默默站到旁边,两不相帮——刀莱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大了一点点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4.024 干果血案 024 干果血案 两寨伢崽间的冲突急转而下,连小朵朵们都挽起袖子下场,主题也由“凭啥他可以多抓一把”演变成了“我们朗阿的事情不要你们外人管”,两边各说各话互不相让,越吵越凶,吵声大到连几个阿妈都受到惊扰,探头进来看了看,见是小孩子吵闹又笑呵呵地走开了…… 最后,还是朗阿蛮这个当事人忍无可忍,又是一嗓子把双方都给吼停了。 这一次有了经验,大家回神都很快,刀莱领头的伢崽对着他露出挑衅的神情:“原来你们寨子里的伢崽都跟朵朵一样,只会耍嘴皮子。” 除了最后那一声吼,朗阿蛮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最近一阵子他时常焦燥,老是觉着有东西在身体里面乱蹿,只他终归是年纪小,没有告诉长辈,这会子狂燥加剧,一心想要赶快解决掉眼前的大麻烦以便抽身离开,于是把手中的竹筐往阿苏南手里一塞,走到刀莱仔面前,冷着脸问他:“你想要哪样?” “我们来比试一场,就你,和我!” “好。你要比试哪样?” “比武技。” “好。” 话音刚落,“哗”的一下,娃崽们潮水般退开,眨眼之间两人身周八尺成为真空地带,朗阿蛮双腿下蹲摆出一个防守姿式,他是主,人是客,理当如此。刀莱仔也没客气,右臂一晃,紧跟一个旋身,飞起右腿直取他面门…… 夷家孩子都是放养粗养摔打着养,但夷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八~九岁的年纪,哪怕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讲真,这两只的打斗真的没啥看头——刀莱仔出腿,朗阿蛮躲开,朗阿蛮用腿攻击对方下盘,刀莱仔跃起……两个伢崽你来我往很快过了五招,然后,就见朗阿蛮一拳击向对方面门,刀莱仔躲闪不及被击了一个正着,趁着他中拳分神的间歇,朗阿蛮又是一声大吼,一个扫堂腿把人踹飞出去…… 前后不过七招,比试结束。 但是,事情却没到此结束,刀莱仔的运气着实是不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他哪个方向不好去,偏要冲着阿苏南这边倒下来,阿苏南急慌慌后退却仍是慢了一步,正好给他撞在了手里的竹筐上面,竹筐和刀莱仔一起落下,筐子翻过来扣他头上,干果洒了满地,刀莱仔甩开筐子坐起身,但见鼻血长流,鼻子旁边还沾了一粒豆子…… “哈哈哈哈……” 朗阿娃崽们大笑,只乖乖仔阿苏南一脸懵圈,想这算不算一把干果引发的血案? 笑声之中,醒过神的阿苏南连忙蹲下身去捡干果,小黑仔还有几个小朵朵也都过来帮忙。 朗阿蛮上前两步,伸出右手想要拉起刀莱仔,却让刀莱仔一巴掌把手打开,然后,刀莱仔抹了一把脸,这下好了,满脸的血,模样着实是赫人……呃,应该是赫人中透着滑稽。 朗阿寨的小崽娃们又是一通爆笑。 刀莱小崽们却是笑不出来,一个个全都死盯着朗阿蛮,一场车轮大战迫在眉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出场的竟然是个小朵朵。 就见她气汹汹挤到朗阿蛮面前,咬着牙道:“你神气个啥,有了二阶蛊虫了不起啊?还不是一样要挨鞭子!” “挨鞭子?谁要挨鞭子?你啥个意思?”马上有人追问。 小朵朵傲骄地抬起下巴:“我阿爸讲了,他犯下大错,要受鞭刑!” 除了不知事的几个幼童,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阿苏南都惊的抬起头,手上还保持着拣豆子的动作。朗阿蛮更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小朵朵,像是完全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小姑娘被他盯的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地上的刀莱仔立即跳起来挡在她身前。 朗阿蛮这才开口:“鞭刑?” 朵朵小女王躲人身后胆儿又肥了,伸出半个脑袋,灵牙利齿的幸灾乐祸:“对,鞭刑,就是鞭刑!你欺负小伢崽,还把人绑出寨子,害他差点被狼吃掉,你还气死你家老阿妈,你就是个孬蛊烂崽,活该受鞭刑,活该被抽鞭子!” 竟然真的是鞭刑! 阿苏南又一次呆掉——他知道自己被绑出寨子的事情不会就此做罢,朗阿蛮几个肯定要受到惩罚,只因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要晓得对于小孩子来说界栏的外面就是死亡禁地,这种先例绝对不能开。但是,他也没想到惩罚会弄个重,竟然是鞭刑!那可是传说之中、仅仅征对奸邪之徒的重刑,而朗阿蛮才刚满八岁! 难怪这次的丧事要大办,蛮仔家里肯定是希望籍此向整个寨子求情吧?而处罚到现在都没有宣布,一来是老阿妈还未下葬,二来,是不是也表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 阿苏南脑子转的飞快,楼下面的朗阿小孩子们却没弄个多的想法,朗阿蛮的几个好兄弟最先开口反驳,其他孩子纷纷加入,双方人马再次吵作一团,很快又由吵架发展成推攘,外客敌不过主家,刀莱仔们被迫后退,更加的忿忿不平,混战一触即发…… 阿苏南这时候也顾不上鞭不鞭刑了,连忙护着一群三四岁的小萝莉小豆丁远离战火,然后才有功夫去看朗阿蛮,而这一看,就把他看了个魂飞天外——原本的焦点人物已经被挤到边上,就见他静静立于底楼一隅,脸上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大脑已经穿越到异空间,只留下一个空壳站立地上。 看起来好象是突然间傻掉了,但是,阿苏南却看的一阵阵心悸,这种心悸跟刚才听到朗阿蛮吼声的心悸很不相同,他也说不清缘由,就是带着一股子很不祥的意味。这会子他也没功夫梳理自己的感受,脑子里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必须要阻止他”的念头,念头刚起,整个人已经“腾”的站直身,冲了出去,炮弹出镗一般,速度快到惊人。 两人之间只隔着七八步距离,以阿苏南目前的高速度可说是转瞬即至,谁成想他刚刚迈出步子,就看到黑黑壮壮的小伢崽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在他眼皮子底子一头栽了下去。 “蛮仔!” 阿苏南一声大喊,伸出双手试图接住他,但是下一刻,他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目眩,紧跟着剧痛袭来,那感觉,就仿佛被人用一把细细的纲丝刺穿了头颅,直入脑髓,阿苏南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把抱住脑袋,整个人摔向地面,紧跟着蜷在地上不停翻滚,大张着嘴,却痛到发不出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很可能仅仅是片刻功夫,感知中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阿苏南这一天的最后记忆,停留在右手紧紧抓住一只细细的小胳膊,就象溺水濒死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死不松手。 “哇……” 被他死死抓在手里的小黑仔大声哭叫起来,几个年纪幼小的小朵朵也紧随其后,哭叫声中又有人倒下,最先是小黑仔,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眼看着身旁同伴接二连三的倒下,其他人懵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片刻过后,才有个机警的朵朵冲出底楼跑向晒场,一边跑,一边哭,还一边大叫:“蛮仔南仔他们都死啦,好多人都死啦,呜……呜……快来人啊……” 晒场之上,阿苏措听到叫声第一时间掉转头,小朵朵话没讲完他已经扔下手中弓箭,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只他刚一踏入底楼,整个人便向前扑倒,倾刻间痛到满地翻滚,片刻过后人事不知。 此后不久,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底楼,有人抱出大哭的儿女,有人试图叫醒昏倒的孩子,更有人大叫着自家崽娃的名字,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楼里楼外乱作一团,而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不时还有个小孩子突然倒地…… 一时之间,叫声喊声与哭声顿足声并起,场面混乱到不能再混乱,偏在此时,祖屋那边又有钟声响起。 “当当”、“当当”、“当当”…… 钟声一声紧似一声,火上浇油一般。 刀月家的底楼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很多人不知所措,更多人露出困惑慌乱的神情——两两相连,这是兽袭的示警钟,可是,这个时节弄个会有兽袭?再说不是还有护寨巫阵吗? 不待大家想清楚,钟声突然终止,一声凄厉的叫喊声穿透树林传入晒场: “兽袭!树蜥……”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祖屋阿叔的声音! 整个朗阿寨被彻底搅乱了。 汉子们再也顾不上娃崽,纷纷就近找出趁手的武器,阿妈们一手拉扯着孩子一手握起各式器物,就连七八岁的小伢崽小朵朵们都受到感染,纷纷停下哭喊,有样学样地举起弹弓握住砍刀,至不济,也要拣起一根木棍…… 所有人都集结到晒场之上,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所有人都注视着祖屋的方向,一脸凝重,也一脸决然——若是真的遇上能够破掉护寨大阵的凶兽,活不活得下来已经不由自己作主,但,那又如何,夷家人自有朗玛神护佑,若是押上所有拼尽全力,仍然逃不脱灭寨的命运,那就坦然接受神的旨意! 寨子里的猎狗也围聚过来,它们在人群外围奔跑逡巡,数百条狗集结到一起,却听不到半声狗叫声…… 而在这一片箭拔弩张之中,祖屋那边却是一片宁静,没有钟声、没有喊声、没有凶兽的叫声、更没有巫阵破掉的轰响声……所有想象中的声音都没有,好似连风都吹不过去,如同一方域外之地。 孩子们开始燥动,阿爸阿妈的脸色却愈加凝重,终于,一声响簧样的哨声划破天际,紧跟着传入耳畔的,是久候不至的兽嘶,以及,意料之外的兵戈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5.025 巫力觉醒 025 巫力觉醒 朗阿寨确实是一个得神眷顾的寨子,朗阿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寨子外面的山林里面,一队年轻人跟他们一样,也听到了兽袭的钟声。 这几天伊落小队一直在林子中搜寻树蜥的踪迹,随着搜寻的深入,每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起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疑惑不解,再到现在的慎重相待……无它,这头凶兽太狡猾了,狡猾到超乎想象,几次眼看着就要捕捉到手了,却一次次都给它机警逃脱,简直就是滑不溜手,有不输于人类的智慧。 这绝对不是一只寻常树蜥! 今天一大早他们又一次发现了树蜥的痕迹,一步步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几个人来到朗阿寨附近,钟声便在此时响起。 沽索明难以置信地转向伊落:“不会吧,那家伙会拢个蠢,当真逃到寨子里面去了?”这跟它此前的表现很不相符啊。 伊落没有用嘴作答,他身子一跃而起,手上长鞭挥出,缠住数丈开外的一根树枝,整个人借助鞭势荡了出去。曲英沽索明几人也不再多言,纷纷追了上去——一头可以悄无声息破掉巫阵的凶兽,若是没有主人相助,那就太可怕了,整个寨子都有可能被它夷为平地,而若是有人相助…… 果真如此的话,此人实力莫测,他们未必能够赢得这场战斗。但是,巫士的第一职责就是护卫巫夷,身为巫士,职责所在,不容退缩。 …… 整个寨子都在严阵以待,伊落他们甚至做出了最坏打算,这个时候,阿苏南在做啥? 阿苏南在做梦,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在水中沉浮漂转。 最开始,他的感觉是痛,针刺大脑痛入骨髓的痛。他本就不是个强壮孩子,那样的痛楚压根不是他可以承受可以抵御的,所以他即刻就昏倒了,可惜就算是陷入昏迷,痛苦也如影随形不曾稍减半分,直让他痛不欲生。 幸而就在他痛到快要崩溃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生出来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迅疾无比地把痛楚驱赶出他的身体,不唯如此,救他于苦难还不算,这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很快把触角伸到他体外不断向外拓展,发起了反击。 在阿苏南半梦半醒的意识当中,他觉得这股力量以自己为中心向外扩张,以某种“波”的形式不间断地向外辐射,形成了一个圆,所过之处,一切秽浊污邪之气无所遁形,倾刻间土崩瓦解化作烟尘——别问睡梦中的阿苏南做啥知道那是“污邪之气”,他就是知道,虽然那些东西形态各异,从小黑点到彩色丝团,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这股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即便是在“梦”中,阿苏南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驾驭它。但同时,他也非常竺定,这个力量正在以自己为中心横扫整个底楼,梦中的他虽然无法思考,却是本能地感觉到兴奋,莫名的兴奋。 “神秘波”扫荡完屋子又溢到屋外,直至覆盖住半个晒场…… 阿苏南所不知道的是,正是在那个关口,刚刚靠近晒场的树蜥突然之间掉头狂奔,就像是感知到了一个庞然大物的靠近。而后,它于寨子边上遭遇伊落等人的联手攻击,那家伙虚晃一枪掉头就跑,整个寨子安然无恙,逃过一劫。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清除掉所有的“坏东西”,“神秘波”才如潮水般退回,龟缩进阿苏南的身体,消失的干干净净,跟它的出现同样神秘。 然后,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袭上心头,再然后,阿苏南就发现自己浸泡到了“水”中,漂转沉浮,整个心神慢慢归于黑暗。 —— 伊落坐在阿苏南床头,先生站在他身边,两个人都在注视着沉睡中的小伢崽,先生是一脸遗憾,挂着两个黑眼圈的伊落反倒是满脸轻松。 “其他昏过去的娃崽都有喜讯,唯独南仔……”先生一声叹息。 伊落却是不甚在意:“不碍事,他平安就好。” 先生默然片刻,这才记起来意,从衣兜里掏出一件物事:“这是清扫祖屋时候发现的,大家都不知晓它是个啥物事,但肯定不是寨子里的,想着或许对大人有用,让我转交给大人。” 这是一块黑漆漆的木牌,椭圆形,鸡蛋大小,上面雕刻着一只紧抓树枝的凤隼,图案简洁,很有些童趣,雕工却是非常精美,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伊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块木牌,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巫咒。直至先生把木牌送到他面前,他才如梦方醒,接过手之后立刻翻过牌子去看另外一面,然后一把拽在手心,手上青筋爆起……过了好一阵,伊落方才回复平静,跟先生道了谢,收好木牌。 先生对伊落的失态状若无睹,正好阿苏阿妈和阿苏措敲门进来,母子俩给伊落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茶汤,这是一种加入了很多种食材的特制汤食,也是乡民们用来招待客人的一款美食。 阿苏阿妈看伊落接过碗喝过汤水又吃了一口汤里的面皮,这才局促忐忑的道:“伊落大人,我们家南仔让您费心了,您都守他一天一夜了,吃过茶汤就到隔壁歇息吧?” 伊落心不在焉地看看窗外,天色已然暗沉,不久即要入夜,果真是守了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 不过他却无意离开:“阿苏阿妈您不用跟我客气,在营地的时候我就跟南仔住一个屋子,今晚上我还是跟他歇一块儿吧,也好随时照看。” 阿苏阿妈不敢反对,又暗自欢喜巫士大人能够照看自家伢崽,当即不再作声,跟着先生和长子退出房间之后才对儿子道:“措仔,今晚你就歇在塘屋吧。” 阿苏措连忙应声,把房间留给弟弟和巫士大人,他一丁点意见都没有,还生怕是自家慢怠了大恩人呢。 先生却是笑道:“不用管措仔,他中午才醒,今晚上估计是睡不着觉了,反正过会子也要到学馆听巫士大人讲学,就让他歇在学馆吧。” 然后又伸出手掌重重拍在阿苏措肩上:“用不了多久我们措仔也是’巫士大人’了,就算是扔到林子里面过上一夜也不用我们担心!” 阿苏措嘿嘿傻笑,旁边阿妈更是笑的折子叠折子,眼睛都快笑没了,非常热情地挽留先生吃饭:“他阿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先生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喝碗热汤吧,吃过汤饭措仔跟您一起回学馆去。” 先生欣然应允:“那我就不客气了,阿苏家现在也是出了巫士的人家了,我也沾沾光,只希望我家小崽也跟措仔一样,有一天能够得神眷顾觉醒巫力。” …… 昨天下午寨子里一团糟,先是十数个小崽娃集体昏迷,紧跟着树蜥来袭,大家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不成想朗玛神看护,伊落他们及时赶到,不只是赶跑了树蜥,还救下了情况十分危急的小孩子。非但如此,这些个小崽娃还因祸得福,原来他们昏倒竟是因为巫力暴~动,幸好有巫士大人,全都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救治,十二个昏迷娃崽,除开阿苏南,全部成功觉醒巫力……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这简直就是神迹! 朗阿寨建寨两百余年,除开百多年前刀莱寨曾经有过一个巫士,左近两三百里地就没听说有哪个寨子出过巫士,就算是刀莱,巫士大人也是外来客,娶了刀莱女子为妻才会定居下来。但是现在,一下子出了十一个巫士,其中六个在朗阿……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 入夜,学馆里面,缅原曲英侃侃而谈:“大家都晓得巫力是朗玛神赐于我们夷家人的礼物,是只有我们夷家人才拥有的力量,它深藏于我们每个人的血脉当中,人人都有。但是,我们必须先要觉醒了巫力才能够使用巫力,而巫力的觉醒,是需要一些触发条件的,在所有的条件当中,最重要的当数血脉当中巫力的浓厚度,这个是与生俱来。若是生下来血脉中的巫力不够浓厚,再是聪明,再是厉害,也是没有办法觉醒巫力的,这就是巫士如此稀少的主要原因……” 学馆二楼的讲堂里面,火塘中火光跳动,四角还各亮着好几盏风灯,几乎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而屋子里面,非但是六张长凳上坐满了人,其它地方也是人挤人,凳子不够就自己带,没地方放就干脆站着,就连讲堂外面的走廊上都挤满了人,整一个水泄不通。 其实曲英的用词过于深奧,很多人都是半懂不懂,即便如此,所有听众都听的兴致昂扬,心中满满的自豪与兴奋——这可是只存在于传闻当中的巫士大人啊!他们讲的话,听不懂不是很正常吗! 想想马上就要拥有自己的“巫士大人”了,做梦一样啊! 曲英今天也是赶鸭子上架,翻遍左近三百里地估计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讲员,他们适逢其会,她不上谁上,谁叫她抽签抽输了呢?本来还想着只是跟觉醒了的小崽娃及其家长讲讲巫力常识,不会太困难,谁成想一下子来了大半个寨子。 曲英心里面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巫力觉醒的第一步,就是巫力暴~动,而巫力暴~动又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比如昨天下午的情况,就是蛮仔身上的巫力首先被激发出来,出现了巫力暴~动,而暴~动的巫力又刺激到其他人,引发连锁反应,一些血脉巫力较浓的小娃崽受到刺激也跟着出现了巫力暴~动,这才导致他们先后昏倒。” 其实巫力暴~动和巫力觉醒远非如此简单,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况且朗阿寨这次觉醒过程中出现了太多古怪事,曲英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她也讲不清楚。所幸听众都是些普通人,巫术世界离他们太遥远,没有人会去深究,他们真心关心的事情,也压根不在这里。 先生看出讲台上曲英的不自在,有意助她脱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朗玛神赐福,送了诸位大人到我们朗阿来,娃崽们才能够顺利觉醒!曲英大人,下一步要弄个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6.026 南仔醒来 026 南仔醒来 先生问出所有人心声:”曲英大人,下一步要弄个办?” 曲英暗自吁了一口气,道:“最靠近朗阿的大寨是乌衣寨,我们已经传讯到乌衣神庙,过一段时日神庙就会派人过来,给觉醒的伢崽和朵朵做测试,然后再根据测试结果决定娃崽们的去向。满了十岁的应该都会离开,大部分人会到乌衣的巫士学堂进学,如果特别幸运,也有可能直接去到月街。不过,无论他们去到哪里,都会有专门的巫士讲员教给他们本事,也有可能直接拜师……” 讲堂里出现“嗡嗡”声,人群开始交头接耳,每个人都很兴奋,但为了不在巫士大人面前失礼,每个人又都在竭力压制着兴奋。 “曲英大人,他们要去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寨子里的主事阿叔开口询问。 “去月街的时间不好讲,五年八年都有可能。去乌衣寨的话,一般是呆到十四或者十五岁,此后还要到前巫夷游学一到两年,学成之后……”曲英顿了顿,这才想起朗阿寨的情况太特殊,她从来都没听说过有哪个巫士是来自像朗阿这样的偏僻小寨子的,于是改口道,“学成之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了。” 人群的“嗡嗡”声一下子放大了数倍,如果说刚才仅只是水锅里冒起了气泡,这会子一锅水都快半开了——居然是乌衣寨,还要在那里呆到十五岁!那可是乌衣寨啊、一辈子去过两次都很欢喜的乌衣寨! 至于去往月街的可能性,已经被集体屏蔽掉了——乌衣寨已经足够好。 “曲英大人,我家朵朵刚满六岁,又会是弄个样子呢?”又有人提问,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各家情况不同,”曲英自己的情况没有可比性,幸好有个现成的月茶做参照,“象我们小队里有一位巫士阿朵,她出生在前巫夷的一个小寨子,八岁那年觉醒巫力,一直都在寨子里的学馆进学,每到夏天,她阿妈就会带她到山下的一个大湾滩住上两个月,那里有专门的巫士学堂给小娃崽启蒙,等到十岁才去的月街。” “曲英大人,我们寨子现在有巫士了,以后也会有水车吗?” “水车是巫器,需要巫士才能开启,只要寨子有巫士长住,就可以有水车。” “曲英大人,我家伢崽去了乌衣寨,家里要不要给他送粮送吃食?” “不用,巫士学馆包吃包住,也不用付学资。” “曲英大人……” …… 眼见巫士大人毫无架子,提问的人越来越多,“曲英大人”终于成功地把一堂巫力常识课生生开成了现场问答课,场面越来越火爆,仿佛单是叫上一声“曲英大人”,都足以让很多人深感荣耀…… 锅里的水彻底滚开了。 …… 从学馆出来,已经是繁星满天,平常这个时间连猎狗都该入睡了,但是今天,整个寨子却是毫无睡意,乡民们仨仨俩俩聚在一起往家走,兴奋的大笑声回荡在巷陌之间。 蛮仔阿爸和阿苏阿爸也各自提着风灯,一路交谈,缓缓而行。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的,其他几个“新进巫童”今晚上都宿在学馆,他们的儿子也在其中,两家住的又近,两个阿爸正好结伴回家。 蛮仔阿爸先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家小崽也有去乌衣寨讨生活的一天”,阿苏阿爸跟着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刚才曲英大人还说到了十二岁一般就不会觉醒巫力了,我家措仔下个月就满十三了,没想到也觉醒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自家的幸运,畅想起寨子的未来,好似富足的生活马上就要降临,随后又一道想到这是朗玛神的赐福,连忙诚心谢恩。 确实,别说他们一个月之前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活的巫士”,就是听曲英的意思,就算是在前巫夷,小一点的寨子百八十年出不了一个巫士也是常事,而他们朗阿,一下子就拥有了六个巫士,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幸运。 可惜,幻像总是一戳就破,快到家的时候阿苏阿爸不经意间一抬头,满天的繁星闯入眼帘,口舌间突然泛起淡淡的苦涩:富足的生活还只是一个幻像,而一桶一桶挑水浇地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阿苏阿爸心情沉重起来,一下子失了谈兴。 蛮仔阿爸也想起他家里还有一只沉睡的小崽,宽慰道:“你也别太焦心,南仔是有个有福的小伢,会好起来的。” 阿苏阿爸摇头:“南仔我不焦心,巫士大人讲了他只是受了巫力的影响,顶多睡上一两天,肯定会醒过来的。我焦心的是今年的雨水,雨瘴该是过去了,大旱是免不了了。” 蛮仔阿爸一怔,其后也叹出一口气,不过他是个心宽之人,道:“再苦一两年吧,等到雨满从乌衣寨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就有水车了。” 阿苏阿爸点头:“也是,至少我们还有个盼头,不像阿桠,早些年弄个厉害的人物,却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这一次朗阿寨有六个崽娃觉醒了巫力,其中两个是女娃,雨满即是其中之一。她也是这次年纪最大的觉醒者,已经十四岁了,而且订过亲,定了亲的小阿哥也是本寨人,后年就该出嫁了,这个时候,两位阿爸都没想过她有可能去了乌衣再不回来。 而他们讲的阿桠,即是阿苏南嘴里的祖屋阿叔,祖屋阿叔比两个阿爸都要年轻几岁,曾经是寨子里最厉害的猎人,却落到看守祖屋的境地,而现在眼看着整个寨子都有了盼头,他却于昨天示警过后失了踪迹,凶多吉少。 —— 朗阿寨阿苏家,阿苏南仍然陷在黑暗当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漂浮了多久,直至肚子饿到咕咕叫,方才万分不情愿地想着要离开“梦中的温泉”。 很神奇,离开的念头刚一出现,四周的温水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翻滚的浓雾,浓雾越滚越大,然后,这片庞大的雾气于混沌中炸开,化作无数光点,红的、绿的、黄的……五彩缤纷,杂乱,却异常美丽。 最后,这些光点悉数没入他的小小身体,却没有引发任何的不适,反倒让他从心底升腾出一股子暖意,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要不是又饥又渴,都舍不得醒来。 小伢崽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 “南南你醒啦……” 面前这人距离太近,阿苏南调整焦距,终于看清阿朵那张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脸。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所有人都很兴奋,所有人,阿妈、阿爸、阿哥、阿朵、先生……全都是非常兴奋的样子,连伊落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咦,伊落弄个也在这里? 阿苏南眨眨眼睛,张开嘴,露出门牙处的小小黑洞,轻轻吐出几个字:“阿妈,我饿。” …… 陷入昏迷的十二个孩子当中,阿苏南是最后苏醒的,最糟心的是,其他人都觉醒了巫力,就他没有。 巫力,是一种隐藏于夷家人血脉之中的神秘力量,人人都有,但它的觉醒需要好些个触发条件,重中之重:血脉当中的巫力必须要足够浓厚。其实大家对此都很清楚,每个夷家娃崽刚一出生就会测试巫力,很多家长不死心在孩子三岁那年还会再测一次。 而朗阿寨的原住民不知道的是,虽然理论上讲,六到十三岁的小孩子都有可能觉醒巫力,但巫力觉醒是一个肉♀身重塑的过程,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所以,绝大多数的成功觉醒都发生在九到十一岁之间,因此又有“黄金三年”的说法。偶尔也有八岁或者十二岁的幸运者成功觉醒,这基本就是极限了,再小,骨骼太弱承受不住,再大,身体已经进入高速发育期,觉醒的过程过于痛苦,同样支撑不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他年龄段的巫力觉醒往往以失败告终,成功的例子几乎没有,是每个家长的恶梦。 同理,巫力觉醒就意味着重塑身体,血脉中巫力越浓,重塑的程度也就越大,觉醒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长;反之亦同样成立,觉醒的时间越长,巫力也就越强,向来如此。 但是这一次,朗阿寨的幸运儿们却打破了好几项定论。 十一个觉醒者当中有九个的血脉巫力压根没有达到触发条件,按常理,他们是不可能受到感染并引发巫力暴~动的。剩下的两个是朗阿蛮和朗阿贺,就算这两个也仅只是勉强达标,但他们的身体状况却非常不理想,一旦巫力暴~动,等待他们的十之八~九是身死人亡——巫力觉醒,从来都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过程。 但现实却是,他们不但觉醒了,还全部都成功了。 此外,觉醒者的年龄也非常的出人意料,只有四个人处于“黄金三年”,其他七个都在最佳年龄段之外,最大的雨满已经十四岁,而最小那个,甚至还不到五岁。于是问题来了,这些个娃崽到底是如何经受住觉醒过程中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剧痛的? 答案更加让人抓狂,所有人一个口径: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小会子,后来都没有多痛啊! 听听,“都、没、有、多、痛……啊”! 而所有这些古怪当中,最最古怪的当数阿苏南。觉醒的第一阶段是巫力暴~动,它有极强的感染性,血脉浓度越高遭受感染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阿苏南在朗阿蛮巫力暴~动之初第一个昏倒,又最后一个苏醒,说明他不但是受到了“感染”,他所受到的“感染”还比其他人都要大,但所有的检测都表明,他压根就没有觉醒…… 如此种种,套用一句老话,“死人养了活蛊虫,当真是要把活人逼疯”! …… 曲英一边跟阿苏南普及关于巫力的基础知识,一边想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对着小孩子黑漆漆亮晶晶的明亮双眸,只觉得胸口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万分——她该如何向小伢崽讲明他吃了拢个大的苦头却没有觉醒的事实?年纪还拢个小,他能明白吗? 任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此明亮的一双眼眸在自己面前黯淡下来,所以,当伊落端着一碗蒸蛋走进来,曲英第一时间自动消失。 伊落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小黑娃朗阿贺。 小家伙很麻溜地跑到床前,抱着阿苏南的腿开开心心叫了一声“南阿哥”,然后,他就盯着蒸蛋挪不开眼睛了。 阿苏南很是无言,作为年纪最小的觉醒者,这家伙肯定是不会再有饿肚子的经历了,但他贪嘴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改不了了。看在小盆友一心要过来看望自己连午觉都不肯乖乖睡的份上,阿苏南喂了他两口蒸蛋,谁成想小吃货愣是趴在床沿边上睡着了,嘴里还含着一口蒸蛋。 阿苏南哭笑不得,好一通忙活才让小家伙顺利咽下蒸蛋,然后让伊落把人弄到床上——小盆友早已经今非昔比,从头到脚都洗的白白净净,整个人焕然一新,听说现在大家见面都要叫他一声“小贺仔”了……好吧,虽然“黑仔”已经成为过去时,这家伙离“白净”还是有一段距离,但至少里里外外都干净整洁,是一只漂漂亮亮的豆丁大宝。 安顿好“贺大宝”,伊落又出去取来一只干净勺子,阿苏南这才有机会提问:“伊落阿哥,我弄个时候才可以出门啊?” 他都醒来好一阵子了,到现在却连屋子都没有离开过,所有人都认定他身体虚弱,必须要卧床静养。 “不急,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出去。” “可是,我虽然没有觉醒,但也没有生病,做啥要养身体?” 伊落一愣:“你晓得你没有觉醒?曲英告诉你了?” 阿苏南用看傻瓜的小眼神看他:“这还用人告诉?我又不傻,都醒过来老半天了,我要是觉醒了,你们还会不给我道喜” 这小崽真是…… 伊落失笑,塞一勺蒸蛋进他嘴里:“真是个聪明小崽!” 阿苏南翻翻眼皮,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还“小崽”,当我是鸡崽鸭崽猪崽啊。 伊落又问:“难不难过?” 阿苏南愣了愣,坦然摇头。 确实是不难过。他生在朗阿长在朗阿,这里的人们,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去往月街成为“大巫的弟子”,而这个“大巫的弟子”,按照他的理解,等同于考上北大清华,虽然困难,至少还有一丁点实现的可能。至于成为巫士,跟变身成为王某聪差不多,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事情,大家提都不提。所以,从来都不曾肖想过,何来难过? 但是,难过没有,嫉妒却是有一点点……好吧,不只是一点点,连熊崽朗阿蛮都觉醒了,他弄个聪明弄个可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却白白跟着痛了一场……他还有前世的记忆呢,说好的穿越金手指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7.027 伊落答疑 027 伊落答疑 伊落瞄了瞄小脸上鼓起来的腮帮子,转移话题:“真的啥事都想不起来了?” 阿苏南继续摇头,又为自己的撒谎行径略略自责了一丁丁,决定还是小小透露一点点:“我只记得好像看到很多光,就像……就像……” 就像一场大爆炸,又像一个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火星子悉数落到身上,他却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伊落凝神想了想,“巫力之光”确实很像小光点,状态特别好的话,偶尔也可以看到。不过,据他所知,就算是四阶巫士,能够感知到的巫力之光也非常有限,小伢崽却说他看到了“很多”,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想了一会子想不出个所以然,很干脆地放到一边,摸摸面前的小脑袋:“没关系,记不起来也不碍事,不用费神去想。” 某个已经被摸头摸麻木了的人士偏偏脑袋:“觉醒了巫力是不是一定会成为巫士,我阿哥也可以吗?” “是,一旦觉醒了就是巫童,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都可以学会使用巫力,正式成为巫士。不过,巫力也分强弱,巫士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分,大多数巫士都是初阶,往上还有中阶和高阶,高阶就是大巫士,而想要拥有强大的巫力,都必需经过艰苦的努力。” “那……我阿哥的巫力强吗?” “不是很强,不过只要肯努力,也有进到三阶的可能。”伊落决定稍加夸张一点。 三阶是初阶的顶峰,这是最最乐观的预测了。 事实上,此次朗阿寨觉醒的人数虽多,巫力却都非常弱,朗阿蛮和小黑娃天赋稍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极有可能止步于二阶,还是在付出了极其艰苦的努力之后。至于其他人,最大的可能是终其一身都在一阶徘徊,说实话他们能够觉醒已经是奇迹,全凭朗玛神赐福。 阿苏南倒没多想,再弱的巫士也是巫士,也让普通人望尘莫及,又好奇的问:“三阶巫士可以做啥?可以飞吗?” 伊落笑起来:“哪有拢个厉害,巫士也是人,就连中阶巫士都没有办法飞起来。” “不是说有巫器吗?难道没有可以飞上天的巫器?” “是有飞行巫器,不过飞行巫器太过复杂,需要很多的巫力,至少要到六阶才能操控。” “这样啊……那,初阶巫士都能够做啥?” 初阶巫士都能够做啥? 一二三阶是初阶,四五六是中阶,所以四阶是一个分水岭,从四阶开始,巫士可以选择不同的修炼方向,巫器、战士、蛊医等等,甚至还分出了两大分枝:巫师和蛊师。 不过,百分之八十的巫士都止步于初阶,其中又有百分之八十止步于二阶。一旦升上三阶,大都会修习一门专业技能,为成为中高阶巫士的助手做准备,当然也是存了一点点幻想:万一升到四阶了呢? 至于一阶二阶的巫士,则是十足十的“生活民用型”,即便如此,他们跟普通人之间还是隔着一条天堑样的鸿沟,因为他们可以借助各种巫器事半功倍,比如,别人用一天才能走完的路,他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别人不敢斗的猛兽,他们分分钟搞定;别人引不来的河水,他们抬手即成……如此等等。 “所以,一阶巫士也可以做很多事。有些巫士喜欢种植,他们会到巫药园子里工作;若是喜欢蛊术,可以成为巫蛊医,既医人也医蛊;还有人喜欢动物,就可以去养巫兽;若是喜欢动脑子,还可以学习巫阵,虽然一阶巫士没办法设置巫阵,但他们可以维持检查巫阵…… “不过,很多一阶巫士会留在寨子里,一个寨子只要拥有了一个巫士就有了成为大寨子的可能,就像当年的刀莱,就是因为有巫士在那里定居才会不断拓展,成为左近有名的大寨。二阶的巫士嘛,很多都会离开寨子到外面去闯荡,比如加入几个特定的马帮,还有像乌衣那种大寨子,也会开出很高的薪资雇佣他们;三级巫士的选择更多……总之,只要成了巫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生活的很好。” 实际上,哪怕仅只是个一阶巫士,面临的选择也有很多,只是阿苏南如今才六岁,伊落担心他听不明白,讲的非常简单。即便如引,阿苏南也生出了一点点受伤的感觉,原来巫士弄个拉风啊……好吧,他也不是今天才认识伊落,只是打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跟伊落不在同一个世界,没有可比性,从来就没有生出过“比较之心”。而现在,阿哥、小黑娃……甚至连朗阿蛮都觉醒了,一昔之间,天上地下。 何况,仅只是拉风也就算了,巫士对家里的帮助还弄个大,以后阿爸他们都不用再往刀莱跑了,这得省多少力气啊,比他的香辣兔丁厉害多了…… 小孩子到这会子才算是真正倍感失落:“我也昏倒了,做啥就我一个人没有觉醒……” 太太太……太不公平了! 伊落原本觉着只要小人儿没病没灾就挺好,有没有巫力都不碍事,但看到小伢崽垂下头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心里面还是不得劲儿,奈何有些事情是天意是神的意志,非人力可以撼动。 还没想好安慰的话,就见阿苏措端了一个碗进来:“南仔,该喝药蛊啦。” 小家伙郁闷的小脸顿时间升级成生无可恋,伊落忍俊不禁,突然间有了主意,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讲,等事情成了之后再说,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等到小孩子喝完药蛊阿苏措离开,伊落眨眨眼睛,开口问:“想不想要跟阿哥一起飞上天?” 小破孩顿时忘了胸口的反胃,眼睛瞪圆:“伊落阿哥你是六阶巫士吗?” “咳咳咳咳”,伊大巫士陡然间一通狂咳,撕心裂肺一般…… —— —— 自打娃崽们意外觉醒,整个朗阿寨就被天上掉下来的杂粮饼给砸晕乎了,一连好几天,寨子里都跟过节一样,每个人都飘飘然,讲起话来都是志得意满,好似自家寨子马上就要变身成为第二个乌衣寨了——听说乌衣寨统共也才五个巫士,其中四个还呆在神庙,他们寨子一下子出了六个、六个啊! 这种全寨子一起醉酒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神庙来人。 神庙一行六人,第四天就到了,来的比预计要快,人数也比预计要多,可见对于此次“朗阿觉醒事件”极是上心。也是在这个时候,阿苏南才知道“前后巫夷”之说,而他们后巫夷,并没有独立的“巫士学馆”,几座神庙同时还肩负着培养巫士的责任,不过因为后巫夷的巫童实在是太过稀少,都是一个巫士带几个弟子的“师徒”模式。 神庙来人进驻学馆,紧跟着召见相关人等,别人都跑过去看热闹,只阿苏南巴不得远远避开。他受前世影响,对神明虽然心存敬畏,但对于神庙,尤其是神庙里的神侍,却一直都抱着戒备甚至是略微敌视的心态,而接下来神侍们的举动,似乎也正在印证他的猜忌——跑去学馆看热闹的乡亲们很快就都灰头灰脸地撤离了,听说来人当中有个女巫士,地位颇高的样子,性子却不好,得知十四岁的雨满阿朵从来都没有进过学大字都不识一个之后,当场就发了火…… 不幸的是,别人可以跑开,阿苏南却是不行。 大人物点名要见他,就算正式的检测结果显示他完全没有觉醒,一位被称作“栎侍者”的年轻神侍还是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了好几个与鹅毛笔染料墨相关的问题,还问他要不要去乌衣学馆进学,被一口回绝后也没生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脾气的笑了笑。阿苏南也搞不清楚这人的具体身份,只听说不是巫士,身份应该不会太高的样子。 …… 此次觉醒事件引发了一连串的连琐反应,这些个尊贵客人的到来仅只是开了一个头。 十一个崽娃觉醒,引来神庙贵客,直接后果就是寨子里所有的适龄朵朵全部进学。 没几天,专为觉醒者开设的“短期培训班”正式开班授课。“短训班”是阿苏南私下里叫的,正式名称叫做“巫童蒙学”,全日制,为期三个半月,秋收之前结束。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据说是因为这次觉醒的巫童太多,乌衣巫士学堂现有的两名讲员带不过来,在增派的讲员赶到之前,所有人暂时都留在朗阿寨,学一些巫学常识,同时也补补文化课。 至于被阿苏南暗戳戳叫作“灭绝师太”的女巫士,这巫婆竟然不是神庙的正式编制,纯粹是四处溜达正好赶上了,跑过来看热闹的。“短训班”的建议就是她提出来的,还自荐讲员,说“觉醒者的年龄差参不齐,又极度缺乏常识,年纪大的,到了乌衣寨跟不上课程太丢人,年纪太小的,任由他们逍遥自在弄不好还会酿出巫力事故,到时候丢的就是我的人(?),左右无事,索性先给他们上几天课吧”。 所以,现在的朗阿寨,不只是多了六位贵客,还多出了来自其他寨子的五个觉醒巫童,以及放心不下自家孩子的邻寨家长们。 与此同时,开天辟地头一遭,朗阿寨打开寨门迎进来一队马帮,大家这才晓得,原来月街有个巫力司,所有的巫士都归他们管,而他们对每个巫童都是有经济资助的:十七岁以前,每人每年可以领到五百斤粮食,杂粮细粮各半。不唯如此,甚至连他们的父母家人都有份,每家可以得到三百斤杂粮,年年都有。鉴于巫士学馆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两个银角子的零花钱拿,这八百斤粮食实际上都是给予巫童家庭的贴补,而马帮初次进寨,就是专门运送粮食过来的——可别提给银钱让他们直接购买粮食,左近几个寨子节省出来的那点余粮全都被伊落小队给买光光了。 其后,两位神侍跟着马帮返回乌衣寨,灭绝师太和包括栎侍者在内的三位神侍却留了下来。四位大神加上十一个新进巫童、以及刚刚进入暴发阶层的巫童家庭,直接导致了阿苏家的收入激增,并由此带动了一个小范围内的经济起飞——他家的小作坊对各种肉类禽蛋并时令果蔬的需求量骤增,以至于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贩售,月头月尾还有人背着野物山货专门从邻近寨子赶过来。就连两个小伢崽都因此受益,得到了替阿苏家养猪养兔兼放牛的差事——生意大增之后,家里的汤汤水水多到没办法处理,又不能给猎狗吃,阿苏阿爸干脆买回来两头猪仔。 除开猪仔,阿苏家如今还添了一头小牛,这个可不是阿苏南挣来的,是刀莱寨的德夙家主动送上门的。这次刀莱有一个伢崽一个朵朵觉醒,朵朵自然就是那个唯一在场的灵牙利齿小姑娘,原来她叫德夙妹芨,乃是大名鼎鼎的德夙家的娃子,刚巧她家的母牛去年产下一头小牛犊,她阿爸听说阿苏家有意要买牛,当即牵了过来,只收了十个银角子,说好等他们手头宽裕了再补余款。 寨子里买了牲口的可不只阿苏一家,朗阿蛮家里也多了一头驴子,他阿爸是铁器师傅,家里有许多笨重活计,时不时的还要出寨采买和送货,有驴子帮衬,轻省了许多。 又是驴子又是牛的,朗阿寨半月变脸,甚至连传说中的水车都快要有了——雨满阿爸当众夸下海口,说他家娃子必定会返回寨子嫁郎生子住上一辈子,于是由栎侍者牵头赊来一台水车,以应对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干旱…… 不到一个月,朗阿寨就隐隐有了要与刀莱抗衡的势头,变化大到连阿苏南都生出一种正在做梦的感觉。不过于他来说,这些个变化可不全都是好事,他弄个辛苦的赚钱,图的是啥?不就是想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让阿妈阿爸可以过的轻省一点吗?现在倒好,他们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天不亮又要起床为巫童巫士还有神侍大人们准备早餐,天天如此。 因了这个缘故,小家伙不开心,时时都板着脸,以前就不爱说笑,现在更是成了一枚木瓜正太。有碎嘴子在背后讲小话,说他是因为没有觉醒在闹小脾气,还说这小伢也是可怜,以前可是个人尖子,全寨子独一份的,现在却一下子跌落沟底,连阿浸家的小黑仔都把他给比了下去……此话一出,立即收获白眼一堆,被人呛白说你倒是说说看,现在寨子里有哪家人的日子过的比阿苏家还要肥润还要厚实?那个样子都叫“可怜”?那我也想可怜可怜!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在各种忙碌各种情绪当中,终于,马帮再次进寨,这一次他们带来的,是承载着全寨子共同期望的水车,而与马帮一同进寨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8.028 不速之客 028 不速之客 时隔半月,寨子里又一次敲响“迎客钟”,其时阿苏南正和阿朵在牛栏里面喂兔子。 他家现在”兔丁“猛增,尤其这阵子隔三岔五就有人拎着兔子上门,大的下锅,小的养起,一来二去,家里养的兔子已经有五十只之多,个顶个的能吃,再加上多出来两头猪仔,打草的活计越来越繁重,这才不得不雇请人帮忙。 而自打神庙来人,虽然伊落不曾过来,但他的那些个手下却是一得闲就往寨子里跑,每次过来必上他家——这帮阿哥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显然并不满足于十天才得一次的牙祭,而寨子里卖吃食的又仅只两家(还有一家是朗阿依路家),阿苏家以花样繁多胜出,他们也是别无选择。 于是,阿苏家俨然成了大人物们经常光顾的聚会场所,阿苏南连忙撺掇着阿爸扩充院子,反正到处都是空地,弄大一点,隔离家畜,正好弄一间“竹舍食馆”出来。 阿爸有听进去,不过最后的成品跟他的预期还是有很大出入——几个月后觉醒者就要离开,阿爸阿妈害怕他们走后寨子里不复今日的热闹,没有扩充后院,只是把院子整治了一番,移栽了一些当季花草,又在院子当中搭起一座四面敞亮的竹楼,放了些竹桌竹椅竹塌进去,勉勉强强有了“竹舍食馆”的雏形,目前他家的留堂食客仅止限于巫士和神侍,倒是够用。 至于家畜家禽,则在离家不远的下风处圈了一块地,打上木桩围起篱笆,又搭了两个简陋竹棚,就把鸡兔猪仔还有小牛犊子一股脑全部关了进去,鉴于全寨子仅此一牛,这个地方很快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作“阿苏家的牛栏”。 昨天听阿朵讲有两只母兔怀了崽,阿苏南今天专程过牛栏查看,听到钟声,阿朵背上背篓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跑,还连声催促幼弟,生怕去晚了看不到水车。 阿苏南很无奈:“阿朵,我们家离寨门弄个远,现在跑过去除了后脑勺啥都看不到。” “是个哟,”阿朵慢下脚步,不甘不愿地放下背篓,“再说水车又不会跑路。” 阿苏南再次说回主题:“我说阿朵,你到底要不要进学?” 这个才是他今天非要拉着阿朵一起过来的主要原因——看兔子是假,送阿朵进学馆才是真! 可阿朵却是一脸的不得劲:“南南啊,家里好忙……” “再忙也不碍事,可以雇人帮忙。” “哎呀,雇人是要花银钱的,再说我都弄个大年纪了,人家学馆不收的。” “谁说不收的,雨满阿朵就进学了。” “雨满阿朵以后是要当巫士大人的呢,我弄个能跟她比嘛!再说我脑子笨,万一学不好,很丢人呢。” 眼见阿朵推三阻四,阿苏南直想敲开她的木头脑袋看一看:“阿朵阿朵,你是不是真傻了啊,现在不进学,以后你大字都不识一个,你和阿哥……”后面的话太伤人,阿苏南只讲了半截。 阿朵一愣神,随即弯起眉眼,明明媚媚的笑了:“南南,我就说你今天做啥非要拉我过来,该不会是听到寨子里的小话了吧?傻南南,那种话才不要信,措阿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还有阿妈阿爸护着我呢。” “我没说阿哥是那样的人!但你想啊阿朵,以后阿哥成了巫士大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给你讲巫你听不懂,他给你讲他做的事情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他讲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懂。你呢,你又能给他讲些啥个事情,是讲做兔子呢,还是讲卖兔子呢,或者是讲养兔子呢?巫士大人会对这些个事情感兴趣吗?” 阿苏南是真急了。阿哥他们觉醒快有一个月了,现在每个觉醒者都成了香饽饽,连其貌不扬的雨满阿朵刚退了亲就有好几家抢着提亲(还真别说,穿上新衣收拾清爽的雨满阿朵,一点都不难看)。前几天刀莱寨也有人过来试探阿妈的口风,朗阿寨都晓得阿朵是阿苏家未来的长媳,很少有人会去做这种坏名声的事情,但外寨子的人不一样,他们可以假装不知情,只要能够跟巫士做上亲,谁还管名声。 阿朵听完阿苏南的问题,这一次是真的怔住了,过两个月她才满十三,见识很有限,这些事情完全超出她的脑容量。 看她又傻又白又甜的样子,阿苏南叹口气,满脸的老气横秋:“阿朵,进学吧,你放心,有我在呢,谁都不敢欺负你,就算是阿哥也不行。” 阿朵傻乎乎点头,片刻后回神,叫起来:“南南你昏头了吗,我才是阿朵,该是我护着你才对!” 然后冲天上一挥拳头,豪气漫天:“措阿哥要是敢欺负我,我揍他猪头!” …… 姐弟俩喂完兔子准备回家,刚出牛栏,就看到自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当中有人看到他们,于是,一堆人同时调转方向,齐齐向他们看过来,直看的两个人莫名其妙。 还不等阿苏南搞明白这是哪回事,就见人群当中蹿出一道黑影——当真是“黑”影,矮墩墩黑不拉叽,混身上下脏到只剩一口牙齿还能看出本色,十足十像个疯子! 偏这疯崽还速度奇快,挟裹着一股子一言难尽的味道冲着阿苏南飞扑而来,嘴里还发出一连串的怪叫声…… 阿苏南给吓懵了,呆了两秒钟,本能地调转身子往后便逃。 可惜他脚下不够利索,还没跑出三步即被疯崽扑倒,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一个非常欠揍的声音:“哟嗬嗬,南仔南仔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苏南连忙扭头,惊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面蹦了出来:“诺阿小黑,你弄个会在这里?!” “喂,南仔你这是啥个意思,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没错,这人正是阿苏南远在乌衣寨的便宜兄弟,那个原本应该呆在乌衣寨招猫惹狗的熊孩子——诺阿亚,诺阿小黑。 整件事情有点超乎朗阿乡亲们的想像。 朗阿山上一昔之间十一个崽娃觉醒巫力,可说是轰动一时,客栈本就是消息聚散之地,客栈阿叔自然是最先听到风声,不过相隔太远,口口相传又多有不实之词,大家都弄不清楚真实情状,直至马帮从朗阿寨返回,他才晓得阿苏家的长子也觉醒了。 这一次阿苏家也带了书信过来请客栈阿叔帮忙。阿苏家生意拓展太快,不但把自家的调料用光了,还把刀莱寨唯一一家杂货店里的存货也给买光了。实际上,刀莱那家杂货店是德夙家开的,不过与其说是“店”,还莫如说是“代购”的先驱,左近的寨子虽是自给自足,但总归是要置办一些寨子里面找不到的稀罕物事,比如针头线脑粗布细粮之类,这时候大家就会找上他家,他们把这些个需求汇集到一块儿,送信到乌衣寨让人代为采买,然后再雇请马帮运送,他家从其中赚点佣金和价差。 这样子一家代购店,一年只做两次生意,存货自然不多,也不可能单单为了几罐酱油就雇请马帮,所以阿苏家才会找上客栈阿叔,请他帮忙采买些油盐酱醋。客栈阿叔欣然应允,不但置齐了各种物事,还自掏腰包先行垫付了驮马费,请马帮一并捎过去。 客栈老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想过要避开小孩子,小黑仔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吵着闹着非要过朗阿来探望他的“好兄弟”,最后闹到被关进柴屋才算完。没想到,这小子消停了两日,在骗过了所有的大人之后,于马帮出发当天一大早钻进货物堆,顺利出逃。等到马帮发现,他们已经走了一整天,也没有多余的人手送他回去,只好一并带过来…… 听完前因后果,整个朗阿寨都惊呆了,很多人都在心里面暗戳戳的想:看啊,这才是大寨子的伢崽啊! 自个儿就从乌衣跑到朗阿来了,熊都熊的弄个有本事! 大家都深感服气,觉得开了一回眼界,只阿苏南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回乌衣去:“所以,你就这个样子偷跑出来,你有想过阿叔阿婶吗?他们还不急死?” “弄个会喔,米萝晓得哪,她会讲的。” 原来还有同伙! 弄个小只就会哄骗妹子,这算不算天赋异秉? “黑仔你可真是条汉子,自己跑路,却让个小朵朵帮你顶缸,你就不怕米萝朵朵被她阿爸打死?”阿苏南凉凉的问。 人黑仔却是一点都不脸红,非常淡定:“才不会,阿叔才不会打米萝,他都从来没有骂过米萝……” 阿苏南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说起来他还真的应该感谢朗玛神把这小子送了过来,困扰他多时的难题解决了,人力水车有望了。 阿苏南突然间有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29.029-031 入V三章合一 《029 天才助攻》 不提阿苏南和他家的坑爹小客人, 单说朗阿寨有一户人家,这段时日很得邻家青眼, 当然也不乏各种羡慕嫉妒,这便是住在寨子边上的小黑仔家。 这家的当家男人叫做朗阿浸, 只二十五岁年纪,夫妻俩带着个年幼儿子辛苦度日,原本也没啥出奇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只去年朗阿浸打猎出了岔子,人是救了回来,但残了一条腿, 还伤到腑脏干不动重活,比家里女人都多有不如,本来大家都对他家抱着同情心态,多多少少给些帮衬, 毕竟家家都有打猎, 谁都不晓得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只谁家都不宽裕, 寨子里等米下锅的也不只他一家,帮衬的着实有限。 正当好些人暗自思忖着朗阿浸活不长久这家子要散的时候,谁成想他家那个泥猴小崽竟然好命的觉醒了, 朗玛神在上,这是多大的福份啊! 确实, 儿子的觉醒给一家子带来了活路, 这一点朗阿浸比谁都清楚。 这一天, 跟往常一样,鸡才叫过头遍朗阿浸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摸着黑拖着残腿走出屋子,反手带上房门。 进到塘屋,捅开塘火,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禾,这才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洗脸。夜里凉,塘里的那点火星不足以维持一大瓮水的温度,不过夏日时节,略略有些寒意的凉水倒是正好,两把水上脸,整个人都清爽了。 洗过脸,塘里的火苗也蹿了起来,朗阿浸打来一盆清水烧上,又把儿子的小衣裤放到盆盖上烘烤。小家伙皮的很,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衣物,以往顾不过来只好由他去,现在日子好过了,衣裤天天换天天洗,只夜里潮气重,木架上晾了一晚上也只得八成干,还得再烘烘。 朗阿浸一边守着瓦盆上面的小衣小裤,一边琢磨着是不是卖点细粮再给儿子做身夹衣。夏天的衣服可以天天洗,转到秋天就不成了,再说儿子长高了,箱子里的夹衣就算是缝缝补补还能穿,到了乌衣寨也不晓得会不会惹人笑话。 上次马帮送来八百斤粮食,还完债,又给贺仔做了一身夏衣,还剩下四百斤,若是把细粮全数换成杂粮,家里的存粮能有六七百斤。只如今地里全靠孩子阿妈一个女人,又遇上天干,也不晓得水车给不给力,若是能够再添上两三百斤,接近千斤的粮食,足够他和贺仔阿妈敞开肚皮吃上一年饱饭了,勒勒裤腰再节省一点的话,倒是可以给儿子省出一套细布衣裤。 都怪他这身子残了打不来野味,单靠粮食,一天两三斤都不顶事。别个巫童家里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只他家,就算是精打细算,想要给孩子做一身寒衣都不成,这眼看着就要去乌衣寨了……嗯,不对,可不能弄个想,不能坏了心肠,要不是神明保佑让贺仔觉醒了,家里都该揭不开锅了…… 瓦盆开始往外面冒热气,朗阿浸连忙收回心思,取下小衣裤放到旁边的木架子上,又拖着腿从墙角的瓦缸里面舀出一碗磨碎的杂粮粉。正好水也滚了,先装满一罐放到旁边,再把杂粮粉倒入盆里,就着剩下的半盆滚水煮成满满一大锅糊糊,再加上昨晚剩下的几个杂粮饼,足够他和贺仔阿妈吃两顿了。就在一个月以前,这样的一餐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别说饼子,就算是糊糊,一家三口每人也只得一小碗,还要熬到天黑才有饭吃。 他这边弄好饭食,那边贺仔阿妈也打着哈欠进来,洗过脸坐到火塘边,接过自家男人递过来的大碗,往糊糊里面掰杂粮饼。掰到一半发现男人没有饼子,连忙道:“阿哥你也吃个饼子,现在家里不缺粮,饿不了灰仔。” 灰仔是他家仅存的猎狗,去年孩子阿爸出事,三只猎狗死了两只,只有灰仔带着满身的伤活了下来,猎狗是夷家人的家庭一员,是一家子,就算是伤了残了,也是两不相弃,总算现在都有饱饭吃了,灰仔也不用跟着他们一起饿肚子了。 朗阿浸却只是摇头:“不是为了灰仔,我想给贺仔做身夹衣。” 女人不作声了。 直到吃过饭,她才又小声开口:“阿哥你的身子要紧,还是要吃饼子,实在不行还有贺仔的银角子呢,家里好不容易才有了盼头,可不能再出事。” 女人讲完话匆匆出门挑水去了。每天一大早,她都要先挑两担水回家,然后马不停蹄地跟着娘家阿哥出寨,家里男人只剩下半条命,如今山上的庄稼只能靠她侍弄,够她忙活一整天的,晌午就在地里啃两个饼子。 朗阿浸自是留在家里,用粘着糊糊的瓦盆煮了一盆狗食,这回他倒是大方,往盆子里面掰了一个整饼。 灰仔吃食他洗碗,洗过碗,目送灰仔摇着尾巴去追女主人,朗阿浸这才挪下木楼,借着拂晓的天光给后院的菜地浇水除草。如今阿苏家收鸡蛋也收菜蔬果子,这菜地也是有进账的,钱虽不多,总归是好过没有,可不能疏忽了。 拾掇完菜地,天色已经敞亮,朗阿浸连忙上楼把儿子从床上叫起来,认认真真给他洗过小脸穿上干净衣服,这才送他过学馆去。其实这般年纪的娃崽都在寨子疯跑,是不需要大人看管的,只学馆已经管了三顿饭,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巫士大人帮自家看顾孩子,于是每天都跟着儿子去学馆帮上半天忙,照看儿子还有那个叫作筱环的同寨小朵朵,同时也做些打扫归整的活计。 在朗阿浸看来,别的巫童去学馆是学本事,只他的两名看护对象呆在学馆却是瞎玩儿,只有当曲英大人或者栎侍者过来说故事的时候,两个小家伙才会听上一耳朵。不过他也没觉得不该去,巫士大人都发了话,巫士大人没可能讲错,再说呆在学馆他也学到不少东西,连从前认过的字,都记起来一大半。 今天中午,照例是阿苏阿爸挑着木桶过来送饭,左边桶里装着肉丸山菇汤,右边分作三层,最上面是蒸糕,下面还有一盆红烧鸡块一盆凉拌夏笋,这些个吃食搁以前朗阿浸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若不是到学馆照看儿子,他都不晓得只为填饱肚皮的吃食还能做出弄个多的花样。 早上只喝了一碗糊糊,朗阿浸早就饿了,看见美食顿时感觉整副肠肚都化着了水,一个劲儿地往外面冒酸。连忙从怀里摸出饼子蹲到角落里细嚼慢啃,每一口都极是小心极是珍惜,仿佛咽下去的不是又硬又糙的杂粮饼,而是桌子上那些个白白胖胖的大蒸糕。 大半个饼子下肚,肚子里的酸水好歹给压了回去,朗阿浸这才有功夫想东想西,觉得明天早上还是要多吃半个饼子,不说孩子阿妈会念叨,他自己也害怕弄坏身子,可这样一来贺仔的银角子十有八·九是存不住了,心里面总归是不好受。这些日子他呆在学馆,听明白很多事理,知晓以后贺仔用到银钱的地方有很多,他可不能学雨满阿爸,又是置办家什又是买细布添新衣,还三不五时到阿苏家买吃食,把自家娃子的银钱都给糟塌了。 想到此朗阿蛮又去看饭桌上的儿子,看到小家伙吃的满嘴油,左手还死死拽着半个蒸糕,裂开嘴顿时心情大好:看看,他家崽崽就是厉害,跟满桌子的阿哥阿朵抢菜都半点不输人! 这时候门边上现出一道影子,却是阿苏家的小南仔进课室来了。朗阿浸有些惊奇,这小伢每天都背着背篓跟他阿爸一起送饭,不过他只给几个贵人送饭,吃过饭他家阿哥自会收拾碗盘挑回家去,虽是同在一个院子里面,却是难得看他过巫学这边来,也不晓得是为了啥个事? 不待朗阿浸想明白,他家小崽已经跳下凳子冲了过去,一迭声地叫着“南阿哥快来吃饭,南阿哥快来吃饭”,一边叫还一边把人往饭桌前拉…… 朗阿浸差点没一把捂住脸,正要出声阻止儿子胡闹,又看到一个小伢崽蹦进屋子,这人黑黑瘦瘦,完全不认识,朗阿浸一愣神,心说这该不会就是从乌衣寨偷跑过来的那个小客人吧? 诺阿来前天闹出的动静太大,朗阿浸如雷贯耳,一猜即中。见他蹦蹦跳跳连走路都没个正形,禁不住又为他阿爸阿妈发愁,以前他只以为蛮仔算是个不省心的,现在才晓得还有更加不省心的。 而这位不省心的正宗黑仔进到课室,脚下不停,一直蹿到朗阿浸面前才停住,眼睛晶晶亮:“阿叔阿叔,原来您家的伢崽也叫黑仔啊?” 看朗阿浸懵然点头,他眼珠子一转,蹲到旁边,又从朗阿浸脚边拿起竹筒,殷勤万分地递上去:“阿叔我也叫黑仔,阿叔您喝口水,他们讲说阿叔您会做木器呢?” 三句话三个方向,原本一头雾水的朗阿浸,神态先是惊讶,继而尴尬:“以前会,现在不成了……做不动了。”要晓得做木器也是个体力活,而他现在的身体……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就想做个小物事,阿叔呆会子我跟你一起回去哈,到了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030 人力水车》 朗阿浸家的后院有株半大的鹅掌栗,鹅掌样的树叶间一簇簇栗子成熟在即,小孩子见了必定要走不动路,只今天树下这三只皆是异类,两个对它是看都不带看一眼,剩下一个打着小呼噜睡的正酣。 “浸阿叔你看,真的可以,这里装个手柄就可以了。想用水的时候就摇柄,木环转起来,这几个装满水的桶子就会跟着木环往上跑,到这个地方桶一翻,水自己就倒出来啦……”小黑同学跪坐在地上,指着面前的图形,满脸认真地跟朗阿浸讲解。 朗阿浸坐他对面,两眼紧盯图形,脸上神色越来越郑重。起初他以为两个伢崽只是想做一个木器玩件,后来听他们讲是想帮阿苏家里做一个引水的器具,也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儿,没太当真,现在却是满满的震憾,只觉得眼前这黑头崽当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阿苏家现在要用到很多水,每天都要挑很多次,累人不说,还要花上很多时间,所以这两个伢崽就琢磨着要把附近小溪里的水流引到家里去。引水不困难,可以用竹管接,也可以直接挖沟,困难在于:小溪的地势比他家低,没可能水往高处流。然后,两个小孩子在昨天比赛滚木环的时候,突发奇想,想到可以在小溪旁边竖起一个大木环,上面挂桶,用手摇动木环就可以把水桶摇上来。 虽然阿苏措说他们是在意想天开(进了“短训班”的措阿哥最近词汇量大增),一遍遍告诫两只小崽只有巫器才可以引水,这两个却是不服气,尤其小黑仔,倔的很,非要说能不能引来水先要做了才知道,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小小的摇水器出来,堵住措阿哥的嘴。 刚开始朗阿浸还觉着好笑,用手摇水?臂膀摇断了都摇不满一缸,有那功夫还莫如一桶一桶地挑。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这可是他家小崽最最喜欢的“南阿哥”,天天都要挂嘴边念叨好几遍,何况听上去也不难,以他现在的力气都可以胜任,就当是哄小孩子玩吧。但是,等到两个孩子(主要是黑头仔)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图形,阿苏南又好似随意地略略改动了几处,朗阿浸就开始认真对待了,他倒是没想太远,就是觉着这器物挺有意思的。 寨子里百八十号男人,木器活计做得好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倒不是说木器难做,纯粹是夷家汉子不感兴趣——太费劲了,要算这个,还要算那个,太费脑子,他们宁可钻林子里打猎去。而朗阿浸,作为少数可以把木器活做好的男人,显然是比较喜欢用脑子的,尤其现在,重活干不了,脑子就愈加重要。 所以,在送走两个小客人之后,他又盯着地上的图形琢磨了一阵,越琢磨越是心动——真要把这个器物做出来,肯定要比两个小孩子讲的复杂很多,但他们的构想非常奇巧,朗阿浸觉着完全可行,没多久他就钻底楼挑捡木头去了。 接下去的整个下午,朗阿浸都在为“摇水器”忙活,越做越兴奋,越做越投入,连躺在栗树下睡大觉的儿子何时跑出去他都不知晓,一直等到祖屋那边敲响归家钟,方才如梦初醒,一拍脑袋站起身,急慌慌上楼做晚饭去了。 第二天,朗阿浸没去学馆,在门口叮嘱完儿子别淘气他就折返身去了后院,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忙又是大半天,连午饭都没有顾上吃,半下午的时候“迷你摇水器”终于大功告成。 看着几个小伢崽围着“摇水器”大呼小叫,不停地转动手柄把盆里的水“摇”进缸里,朗阿浸欣慰的同时总觉着若有所失,总觉着这物事不应该只是一个孩子的玩器,总觉着他还可以做的更好,总觉着…… 就在这个时候,阿苏南突然在旁边讲了一句“手摇太辛苦,换成脚踩就好了,大河里的水都可以踩上来”。 朗阿浸如醍醐灌顶,看向阿苏南,满脸都是震惊。 两天之后,巫夷第一架“脚踩水车”的模型出现在先生和主事阿叔的面前。 …… 继十一个崽娃成功觉醒之后,朗阿寨又一次开锅了。 上一次崽娃们巫力觉醒让所有人都极是兴奋,兴奋到近于癫狂,狂热,却也非常的不真实。一直等到狂热劲头过去,脑子回归正常,大家这才意识到除开少数几个幸运人家,巫力觉醒这件事,其实跟自个儿没多大关系,就算是多出来一台水车,那也是“赊”来的,以后是要还钱的。 而且,寨里的农田分布在刀莱河两边,且两边数量大致相等,一台水车并不足以覆盖所有田地,顾了左边,就顾不到右岸。如果非要两岸兼顾,比如把水车架在左边,再搭一道水桥送水过右岸,巫士大人讲了,那样子水车的效用要大打折扣,到最后就是两边都有水,两边的水都不够。所以,接近半数的山地仍然必须要依靠人力,仍然必须要靠他们一桶桶的挑、一罐罐的背,日子照旧。 为了这个事情,寨子里面激流暗涌,都想把水车装到自家这边。后来先生出面让大家置换田地,尽量让所有人家都受益,当然后果即是所有人家都只有一半田地受益。这个解决办法也不是人人都欢喜,至少出了巫童的那几家就不乐意:只有巫士才能开动水车,没有巫士就不可能有水车,没道理全寨子都沾了他们家娃崽的光,到最后自家人还要辛辛苦苦地背水浇地。只现在大家都顾忌着同寨子几辈人的情谊,事情一直拖着,还没有当面闹开。 而现在,朗阿浸捣鼓出来一架水车,只要用脚踩踏就可以把水送进沟渠,就算不如“真正的水车”好用,但是,这个普通人就能做,不需要用到巫力啊!一架不够,那就做两架啊! 眼看着老天一直不肯下雨,田里越来越干,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得到消息,整个寨子都坐不住了,各家各户的当家汉子们自发聚集到主事阿叔的塘屋里,更有人直接跑到朗阿浸家里询问,就连邻近几个寨子都派了人过来,可见消息传的有多快。 接下去,整个朗阿寨,不对,是朗阿寨,以及左近的五个寨子,整整六个寨子全都围绕着人力水车高速运转起来——所有的木器师傅铁器师傅汇集到朗阿,没日没夜地打造水车;其他人做不好木器活,就帮忙打下手;实在是连下手都打不好的,就去挖沟渠,就去准备木头……就连栎侍者他们,都来来回回围着刀莱河走了好几趟,帮着测量水深,帮着挑选安装地点,帮着规划引水沟渠经流的线路。 …… 看着这一场由自己引发的热闹,阿苏南颇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自豪……才怪! 他们家承包了巫童蒙学和几位贵人的一日三餐,此外还有伊落的大定单以及一些零星生意,忙的脚不沾地,水车的事情就没去掺和。 不过,不论再忙,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往“水车工坊”送一餐宵夜,免费哒! 阿苏南主动承担了送夜宵的工作,顺带把黑头仔诺阿亚也给提溜出来,别问他做啥非要把个小客人当作童工来使,没养过熊孩子的没有发言权。 今天他们从工坊出来,天色已然黑透,数十盏风灯在屋檐下发着忽明忽暗的亮光,算不上有多亮堂,却给黑黝黝的寨子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影,消减掉几分幽邃森然。 这个也是朗阿寨最近才出现的新鲜事物。即便是用前世的标准,在阿苏南看来朗阿寨的卫生状况也是很让人满意的:脏水不乱倒,脏物不乱抛,家禽家畜不入巷,门前的道路各家维护随时清扫……这些都是约定俗成打小养成的习惯,乡民们都很爱干净,乃至于整个村子还有两条简陋的排污沟,沟上面还盖着木头板子。这个,应该跟巫夷特定的生存环境有关——环境过于恶劣,又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再不注重卫生,很容易引发疫病,这是夷家人从无数的惨痛过往中得来的教训。 不过,朗阿寨作为一个小山寨,还是有许多差强人意的地方,比如,寨子里连盏路灯都没有,太阳一落坡,整个寨子乌黑乌黑的,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夏天还好,亲朋好友可以串个门子,其他时节,唯一的夜间娱乐活动大概就只剩下造人运动了。 这一状况在神庙贵客到来之后终于有所改变。 贵人们可不是日落而息,最先挂出风灯的是几位大人借住的木楼,阿苏家紧随其后——月上中天了食客们还在后院谈兴正浓,总不能赶人回去吧,挂两盏风灯方便客人进出。再后来,学馆、主事阿叔、几户巫童家、以及家境尚可的普通人家也相继跟风……到现在,全寨子约有三分之一的木楼檐下都挂着风灯,夜半时分灯里的木烛燃尽才会熄灭。 别小看这一盏盏风灯,它正在悄然改变着朗阿人的生活方式。这会子阿苏南刚走出工坊来到晒场上,就听到一片嘈杂的笑闹声——天虽然黑了,晒场上却仍旧热闹的很,阿叔阿婶们聚在风灯下谈天说地,旁边还有一群小崽子爬地上撅着屁股折腾蟋蟀,稍远一点,光亮幽暗不明的地方,那几对黏黏糊糊粘在一起的人影,肯定是秋收过后就要成亲的阿哥阿朵…… 有眼尖的看到阿苏南,开口叫他:“南仔送过夜食啦?脚踏车啥样啦?”主事阿叔发了话,闲杂人等没事都不要进去,如此一来,每一个有资格进出工坊的都成了消息传递者。 阿苏南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黑头仔已经开开心心地接过话:“就快造好啦,全阿叔你们家桂仔呢?”一边说着话一边拐了弯,目标是旁边的伢崽军团。 阿苏南连忙揪住人往巷子里面拽,警告他:“小二黑你今天还敢乱跑,我就让我阿爸关你小黑屋!” “我又没乱跑……唉,谁是小二黑?都说了我是老大黑……” “老大黑?……你还黑老大呢!” “咦,这个好耶,以后我就叫黑老大了。” …… 众人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小伢崽拉拉扯扯消失在巷道里,有阿妈一脸慈爱地发出感慨:“大寨子的伢崽就是不一样哈,皮是皮了点,可人家脑瓜子也好使啊,脚踏车都想的出来……” 阿苏南一口老血哽在喉里,明明是他弄出来的,功劳却便宜了这小子……好吧,他本来也不想要功劳……好吧好吧,这个功劳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就一抄袭客,但是,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熊孩子啊! 《031 诺阿千南》 两只小崽一路斗着嘴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 “都讲过老多次了,主事阿叔会处罚他们,用不着你们帮我报仇……” “哼哼,主事阿叔是主事阿叔,我是我,连我兄弟都敢动,当我跟你一样,绵绵软软很好欺负吗?” “谁绵绵软软很好欺负了?小二黑你跟我讲清楚……” “喂说好了是黑老大,才不是小二黑!” “黑老大是吧……行,黑老大你给我听清楚,不准再去招惹朗阿蛮。” “喂喂喂,南仔你脑袋瓜子做啥就不开窍呢,我招惹他做啥,我明明就是在帮你出头嘛!” 阿苏南简直要给他气昏,讲到口干舌燥,这熊崽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诺阿亚过来只半天就跟本土伢崽们打成一片,又依仗着他“乌衣贵客”的身份和各种花式作死的天赋,很快填补了朗阿蛮留下的空白,成为泥猴们的新晋首领。第二天,他就获知朗阿蛮欺负自家好兄弟的事情,然后,这小崽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并人生奋斗的方向,一心一意要替自家的好兄弟讨还公道,上次要不是阿苏南及时赶到,头破血流了都。 而阿苏南之所以讲“不用你们帮我报仇”,多出一个“们”字,是因为其中还包括他的亲亲阿哥阿苏措——他也是在小黑仔过来之后才知晓,原来阿哥曾经跟寨子里的两位阿哥立下战书,要一对一单挑,只因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他们的亲弟弟都是当初拖自己出寨的从犯之一! 被弟弟拖出寨子,却要去找人阿哥的麻烦?这是哪家哪户的神逻辑?……。 原谅阿苏南,他实在是理解不能。好在决战还没开始阿哥就觉醒了,跟普通人对战有欺负弱小之嫌,就此失去了参战资格。不曾想阿哥消停了,又冒出来一个小二黑,阿苏南觉得自己简直是操碎了心——你说你个丁丁大的小破孩儿掺合进来做啥,还嫌乱子不够大吗? 一想到此,阿苏南就后悔的要死,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帮着这小子躲开马帮,就该把他交出去让马帮把他押回乌衣去,这简直就是本年度最愚蠢的糟心事,没有之一。后悔无门,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又不能撂挑子,只能耐着性子苦口婆心: “蛮仔他们犯了错,自会有寨子来处罚,用不着……” “寨子才不会管,他马上就是巫士了,不归寨子管。” “你也晓得他马上就是巫士了,那你还敢去惹事?当你比巫士还要厉害吗?”阿苏南自觉都给他气成了一个球,随便一拍就要蹦上天的那种。 人黑仔却是哼哼唧唧不以为然:“做啥不敢?别说他现在还只是个巫童,就算成了巫士我也照样揍他!” 阿苏南瞅瞅他瘦猴一样的五短身形,给气乐了:“’照、样、揍、他’?你拿啥去揍他?拿你的嘴吗?” “我才不会咬人,朵朵才咬人,我是巫夷汉子!说了你也不懂,等我揍他一顿你就……”黑猴挺起胸膛,很有气慨的样子,话讲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 阿苏南抬眼一看,这才发现不远处,昏黄黯淡的风灯光亮中,一个黑衣黑裤黑斗笠的瘦个子阿叔正站在自家木楼前面,他还在想这人怕是赶了老远的路,都这会子了还戴着斗笠,旁边黑头仔已经一声欢呼冲了过去:“阿妈阿妈,你弄个来啦?!” 阿苏南小朋友尴尬极了,连忙道:“小黑小黑你认错人啦……” 诺阿亚抱住来人大腿,回过头,两只眼睛都快笑没了:“她是我阿妈呀,弄个会认错!” 陌生的阿叔也一把抱起小朋友,笑着道:“他没认错,” 然后转向儿子,“连巫士都敢揍,阿妈再不来,怕是你要上了天。” 竟然是女人的声音!竟然真的个是女人! 哇,原来古代真的有女扮男装! 哎不对,这里是巫夷,原来巫夷古代……不对不对,巫夷有现代吗?……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到底在想个啥…… 某只小崽简直要风中凌乱了。 —— 诺阿亚的阿妈叫作诺阿千南,是个巫士,阿苏南后来私下里问了伊落,得知她竟然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六阶巫士,而且还是一个主修武道的女巫士。如今的阿苏南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开口就敢问“你是六阶巫士吗”,他现在知道六阶巫士非常非常的了不起,跟“大巫士”仅仅一步之遥,而全巫夷的大巫士加在一块儿,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想来也是,没有两刷子,她一个女人家能够独个儿长途爬涉还全须全尾来到朗阿寨吗?不过实在说黑仔阿妈长的……其实也不丑,就是黑了点,反正阿苏南现在知道黑头仔的那身黑皮是弄个来的了。 只是到了诺阿千南这地位,长成啥样、甚至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连伊落都要诚心实意地尊她一声“千南少君”——“大人”是普通人对于巫士的尊称,而在巫士之间,四阶以下没啥讲究,跟普通人无甚差别,一旦到了四阶,成为中阶巫士,则会被尊称为“少君”;到了七阶成为大巫士,即是“君长”或者“长君”;再往上,还有“君驾”,那就是只存于传说之中的祝巫的尊称了。 所以,黑头仔说要揍朗阿蛮,搞不好还真不是吹牛……巫二代什么的,最讨厌了。 诺阿千南不远千里而来自然是为了自家的宝贝儿子,刚到朗阿,来不及休整就在栎侍者的陪同下匆匆上门拜访。 不唯诺阿千南,听闻黑头仔的阿爸也正在赶往朗阿的路上,就因为幼子无法无天的行径,听说他已经辞掉现有职事,自请成为乌衣巫士学堂的新增讲员,准备全天候盯人——一个前途大好的四阶巫士,却甘愿来到偏远落后的后巫夷支教,教授一批天赋平平的巫童,可见也是被熊儿子逼到走投无路了。 听到黑头仔的阿爸叫作依束镜,他家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儿叫作依束明卉,阿苏南这才知道诺阿亚随母姓,大大吃了一惊。要晓得巫夷也跟前世一样,多多少少都有点重男轻女,习俗上孩子都随父姓,年轻阿朵自打成了亲有了孩子,即刻变成“xx阿妈”,等到儿女成人,她也就成了“xx家的老阿妈”,连闺名都少有人记得。没想到巫士的世界却是如此不同,女巫士不但可以保留自己的名字,还可以把姓氏传下去,看伊落他们稀松平常的反应,应该还不是个例。 诺阿千南给阿苏家三姐弟都带了礼物,阿朵得到一顶竹笠,外表不起眼,却是一件半巫器,据说有一定的防御能力;送给阿苏措的则是一把铭刻着巫纹的手|弩,准巫士兴奋的连话都讲不利索了,私下里跟弟弟炫耀说这把巫弩虽然只有初阶,但弓|弩手的巫力若是足够强,完全可以释放出二阶威力。 巫器半巫器什么的,于阿苏家来说通通都是“神器”,用银钱来衡量都是一种亵渎,不过巫士间的往来也不是他们普通人可以置喙的,除了道谢也不晓得该作何反应。倒是等到诺阿千南拿出送给阿苏南的礼物,阿苏一家子全都被吓到了——这是一套文房用具,丝帛纸、云竹笔、还有青玉墨瓶和黛石墨盒,再是不识货,也晓得跟摆放在乌衣寨店子里的不是一个档次…… 神明在上,这得值多少银角子啊?该不会都赶一头牛了吧! 礼物太贵重,吓的阿爸阿妈连连摆手不敢接,可巫士大人送出手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连推几次推不掉,害怕惹巫士大人不快,这才战战兢兢收下。 旁边栎侍者一直等到这边事了,这才提起此行的目的,原来他是想让阿苏南到乌衣学馆进学,学资由神庙承担,且跟巫童一样,每年都有银钱资助……阿苏南把事情想简单了,他以为自己不同意就完了,可他忘了自己才六岁,神侍大人完全可以绕开他直接跟家长商谈。 阿爸阿妈很是意外,长子肯定是要去乌衣寨的,但南仔也去?伢崽还弄个小…… 栎侍者有备而来,马上提议说阿苏家可以举家迁往乌衣,神庙会为他们提供一栋木楼并六亩良田,十年以内都不需要纳缴租金……此话一出,阿苏南便知大势已定,乌衣可不是朗阿,木楼不能随便建造,田地更是需要花钱购买,就算是租,听说租金也是不便宜。 果然,阿爸一听就动心了。 栎侍者再接再励,又说这一次同时搬去的还有好几家,都是出了巫童的人家,去了乌衣寨相互间也有个照应……至此,搬家的事情尘埃落定。 旁边的诺阿小黑高兴坏了,摇着小兄弟的肩膀一个劲儿傻乐,反倒是当事人阿苏南,内心里五味杂陈。 这段时日他读了阿哥的“巫普”教材,涨了不少知识,知道像乌衣这种大寨子,不只是生活要相对轻松一些,它的整个生存环境都要优于朗阿。简单讲,就是一个地方发展的时间愈长,人气就愈旺,它的瘴邪之气也就愈是稀薄,于居住者的身体也就愈加有宜。弄明白这一点,对于离开朗阿,也就不是太抵触了,毕竟阿爸阿妈的身体最要紧。 何况阿哥才十三岁,让他小小年纪就远离家人独个儿讨生活,终归是不大妥当。反正阿苏南这会子也是想通了(主要是不想通也不成),去乌衣就去乌衣吧,进神庙就进神庙吧,虽说巫夷没有科举,但既然设有各种学馆,还有什么巫力司,想必还是有公职人员的,多读几年书,说不定还可以混个公务员当当,作为一个文科生,知足吧你! 至于有没可能东窗事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看一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0.032-033 《032 遭遇绑架》 山寨的夏日夜晚, 风声呜咽,凉意十足。 这一个夜晚, 也不知是不是被诺阿千南和栎侍者搅动了心绪,阿苏南睡的很不安稳。 夜半时分, 他抓住被角翻了一个身,大概是觉着有些冷,又把两只胳膊缩回被里。然后,莫名其妙的,一个激灵忽然醒了,紧跟着就听到有人在屋外讲话, 是阿爸阿妈的声音。 声音太小,侧起耳朵也只能隐隐听到“神庙”“南仔”几个字,之后就是两个人打开房门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黑天黑地的,他们这是要去哪里?……阿苏南急了, 翻身下床, 追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熟睡中的诺阿亚也突然坐起, 他揉揉眼睛,梦游一样下床,走出房间。 只有床上的阿苏措, 睡的象一头无忧无虑的快乐猪。 …… 阿苏南走下楼梯,除了风灯光亮下的一小块地方, 四周全都陷落于黑暗之中, 哪里还有阿爸阿妈的影子? 他有心想要推算阿爸阿妈离开的方向, 可脑子仿佛生了锈,运转严重不畅,正当他非常费劲地跟脑子较着劲,身后又响起脚步声,却是黑头仔跟了下来。黑头仔貌似比他还要迷糊,两只小崽一起迷迷登登地站在楼前,一个对着黑暗发呆,另一个不停地揉眼睛。 这时候,巷子深处响起脚步声,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黑衣黑裤黑头巾,瘸着左腿,躬着后背,黑黑的头巾蒙住半张脸。 阿苏南还在想这人做啥看起来很眼熟,黑头仔已经冲着来入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叫:“阿妈阿妈你弄个来啦。” 这一幕怪怪的,阿苏南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不幸脑子不甚灵光,只能遵从本心开口道:“小黑小黑你认错人了……”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正在背台词的怪异感觉。 背台词的可不只他一个,就见诺阿亚抱住来人大腿,回过头,呆滞着一张脸:“她是我阿妈呀,弄个会认错。” 黑头巾笑笑:“他没认错。连巫士都敢揍,阿妈再不来,怕是你要上了天。” 这人语调中带着点戏谑调侃的意味,只嗓音暗哑干裂,十成十是个男人,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少年,一个还处于变嗓期的少年。 讲完话,他抬起头看向阿苏南,夜色浓稠,这人又半张脸都隐在头巾下更加看不真切,只他露在头巾外面的那只眼睛,却非常奇异的带着一丝亮光,明亮,却也寒意十足。 阿苏南给他看了个透心凉,觉着好似有把尖刀直插心口,一个寒战之后困住脑子的迷雾倏然四散,灵台陡然清明。然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掉转身子拔腿就往家里逃,边逃边叫“救命”,可惜紧跟着身体往前一扑,就此失去了知觉。 诺阿亚愣愣地看着他倒下,然后,他也顺着这人的大腿缓缓倒地。 黑衣少年却看向旁边铁匠家的木楼,哼了一声:“下来吧,这可是你自个儿撞上来的。” 正在窗口偷窥的朗阿蛮马上发现手脚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好似都变成了提线木偶,站起身,僵手僵脚地出屋、下楼、打开院门,一直走到少年面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却没有一分一毫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接下去,黑衣少年左臂抄起诺阿亚,右胳膊夹上阿苏南,背后还跟着一个木偶般的朗阿蛮,消失在黑夜里。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苏南被颠醒过来。 起始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身体却处于腾云驾雾般的高速运行当中,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正趴在一辆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而车轮下面却布满了数不清的石头和洼荡,只是…… 太他娘的颠了!传说中的拖拉机都没有弄个颠! 最要命的是,他还是以匍匐前倾的姿式被“绑”在车上的,双腿下面的“座驾”却比钢铁都要坚硬,每颠一下就刮擦一下,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简直要命。 这姿式太痛苦了,阿苏南发出一声呜咽,试图挪动身体,结果又是一次剧烈的起伏震荡,小伢崽被颠了个七昏八素,半天缓不过劲。大脑倒是因此清醒了,记起自家门口那个奇怪恐怖的黑头巾少年,还有少年眼中的一线冷光。 他这是……被绑架了? 顶着刀刮一样的冷风阿苏南睁开眼睛,悄悄环顾左右,发现四周黑黝黝,只有一星幽光在前方不远处跟他们同步移动,看起来就像一星鬼火,而借着幽光,隐隐绰绰可以瞄到身旁一闪而过的树影…… 果然是被绑架了! 这下子连大腿上火燎一般的痛楚都不算一回事儿了,而他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却不幸又一次陷入混乱:做啥会有人想要绑架他?家里明明没有钱的……好吧,可能有人以为阿苏家挣了钱,但他敢对朗玛神发誓,家里挣的那点钱全都花在了牛犊子身上!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明显是在林子里面,能够找到法子安然回家吗?……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事情,阿苏南突然觉得手臂一紧,心里一惊,随即恍然:难怪总觉得背上死沉死沉的,原来是背着一个人,而胸口下边也是暖烘烘的,该不会还有一个人吧? “嘘,不要动。”背上的人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是朗阿蛮的声音。 背后是朗阿蛮,前面这个又是谁?难道是……诺阿亚? 阿苏南简直都要抓狂了,明明他是个乖乖崽啊,做啥总是跟这些熊孩子搅在一起,还要遭弄个多的罪啊啊啊! 就像是在回应“遭罪”两个字,身下的混账座骑猛地一个飞跃,“拖拉机”立时变身成为“云宵飞车”,不,比云宵飞车还要糟糕,在一片“噼噼啪啪”的声响中,阿苏南只觉得天旋地转同时还被无数枝叶劈头盖脸一顿痛殴,抽的他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嗷嗷直叫,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伏低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混乱中前面的“鬼火”突然转身,座骑收势不住一下子撞到他跟前,他一伸胳膊抓住“座骑”的长嘴把它整一只给拎了起来,三只小崽遭受池鱼之灾,一阵天翻地覆之后全数摔落地上,痛的呲牙咧嘴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鬼火”少年却是完全没有理会他们,只把手中的长嘴生物往地上重重一拍,然后一脚踩它尾巴上,森然道:“你要是再敢弄断一根树枝,毁掉一片树叶,信不信我就砍了你的爪子拔了你的皮,不要以为离了你我就把他们弄不回去!” 这混账东西把阿苏南几个整治得死去活来,面对发了狠话的少年却立时认怂,趴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而借着少年斗笠上的奇异光源,阿苏南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座骑的尊容,三个小家伙吓的一起失声,像三只小动物一样挤作一堆,哆哆嗦嗦不自禁地打起抖来…… 额滴个朗玛神哟,原来他们一直都骑在树蜥背上! —— 阿苏南他们是夜半时分被绑出寨子的,此后一直都由树蜥托着赶路,等到三个人最后踏上实地,已经是第二天黄昏。其间绝大多数时间阿苏南都是在昏睡,只被痛醒冻醒饿醒若干次。 而最后这一次,阿苏南是被凉水给呛醒的。 这一天半夜的旅程着实是艰苦,阿苏南身子本就不壮,再加上没吃没喝,到达时整个人都几近虚脱了,若不是被水呛到都不知还要昏睡多久。 “把他头抬高一点……喂,你会不会啊,不会我来。” 阿苏南一边咳一边听着耳边的叫喊声,稍后,后脑勺上多出两只小爪子,死命用力要把他的脑袋往上托,若不是实在使不出力气,他都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看清楚了,这个是脑袋,下面还连着个脖子,这是想把他脑袋从脖子上面折下来吗? 幸而后背上还有一只手,帮着把他的上身抬高了一些,总算是不是太难受了。 随后,一个湿漉漉的物事抵到唇边,阿苏南下意识张开嘴,一股甘冽的清水流进双唇,他嗓子早就干到冒烟,这会子凉水入口,只觉得传说中的甘露也不过如此了。 阿苏南大口大口地咽着水,恨不得把整个竹筒都吸进肚里,旁边有人却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嚷嚷起来:“喂,喂,你慢点慢点啊,水都给你喝光了……”后来貌似急眼了,把竹筒从他嘴边移了开去。 阿苏南一怒睁眼,对面的小黑脑袋立马怂了,可怜巴巴地眨巴眨巴眼睛,又一脸委屈地把水筒放回到他嘴边,嘟哝着解释:“只有一筒水,我们都只喝了两口……” 抱着阿苏南的人打断他:“我不渴,我那份都给他。” 阿苏南用足了十成十的意志力,才在一连咽下三口清水之后,费劲地偏开脑袋,哑着嗓子说:“我喝够了,你们喝吧。” 黑头仔刚才全副心思都在竹筒上面,到得此时方才醒神,大惊小怪跳起来:“哇,南仔你醒啦!哇哇,你不晓得你一直睡一直睡,我刚刚都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吗?” 阿苏南哭笑不得,小盆友你的反射弧还可以再长一点吗?还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弄个实诚啊! 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完一筒清水,阿苏南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坐起身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屋子,除了泥地就是四壁,没有窗,也看不到门,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道二指宽的缝隙。外面尚且不甚明亮,屋子里就更加昏暗,好在他们的眼睛都适应了黑暗,借着一点点光亮也能够看清楚四周情形。 诺阿小黑坐他边上,说不出的沮丧:“我们在地下,这里啥都没有,啥都看不到。”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这间屋子不是“在地下”,而是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地下部份墙面是灰泥,地上部份的墙壁则是木条,那道二指宽的缝隙正好就位于地上地下的分界线处。 小黑同学沮丧了半分钟,其后满血复活,跳起身奔到墙边用双手攀住木条,双脚踩在墙上的洼洞里,冲着缝隙外面张望,还信心满满的说:“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来放哨,你们睡觉吧。” 阿苏南和朗阿蛮都没搭理他,两个人跟上去学着他的姿式攀好,一起冲着外面张望。 缝隙与地表持平,透过缝隙,视线所及是一大片坑洼不平乱糟糟长着野草的开阔地,除了正在草丛里面蹦跶的几只虫子,一个活物都看不到。得亏他们年纪还小,几个人都没有泄气,一直趴在墙上东张西望,诺阿小黑还自得其乐地点评起草地里的小虫子,如此过了一阵子,期盼中的响动声终于出现了。 声响来自草地的另外一端,一群人正由远处走过来。这群人人数不算多,距离尚远也看不清样貌,只看到一个个都很消瘦,有几个还瘸着腿,最奇特的是,这些人竟然全都半裸着身体,好似只在关健部位做了一点点遮掩——之所以说是“好似”,是因为眼睛所见太过惊悚,三个伢崽都不敢确定,有心要等到走近一点再确认吧,可人群压根没往他们这边来,没多久就拐弯走掉了。 阿苏南目瞪口呆,要晓得朗阿寨也是个穷寨子,寨子里最穷的几户人家,一年到头饱饭都吃不上几顿。但再是贫寒,总归也有一身衣服,就算补丁缀着补丁,也没见有谁裸|奔的。 他们该不会是到了野人部落吧?话说,巫夷有野人吗?…… 片刻过后。 诺阿亚:“他们都不说话。” 阿苏南:“还没有穿衣服。” 朗阿蛮:“他们的背篓很沉。” …… 三只小崽滑到地上,背靠泥墙排排坐。 过了一会儿,诺阿亚弱弱的问:“你们说他们会不是是奴隶?” 朗阿蛮果断摇头:“我们夷家没有奴隶,宁阳才有奴隶。” 诺阿亚没被说服:“有的,我小时候阿朵骂我,说我再不听话就让坏人抓我去做奴隶。” 阿苏南:“……” 朗阿蛮断然道:“风凌少君讲说没有!” 风凌少君就是灭绝师太,少君都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巫二代却不买账:“我阿妈也是少君!” 朗阿蛮:“你阿妈又没讲说有奴隶。” 阿苏南:“……” 没过多久,三个小孩子就顾不上奴隶不奴隶了,无它,一直都没人给他们送吃食。事实上,一直都没有人靠近过他们的小屋,就算那个装满水的竹筒,都不知是何人何时放进来的,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地上了。 《033 野人部落》 阿苏南又一次于睡梦中猛然惊醒,又一次听到有人在屋里讲话,不过这一次,他听的非常清晰。 “……就是这三个伢崽。” “下午就带回来了,做甚不告诉我?” “木阿哥你就是心善,他带回来的人,做甚要帮他管?再说了,我们拢个晓得他把人扔下就不管了……咦,木阿哥你看这伢崽是不是已经觉醒了?” “应该是。” “他这是发的哪样癫,弄个巫童回来做甚?” “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勿要多言。阿丑你把水筒放下,不要吵醒他们……” …… 两个声音都很年轻,一个平和却少了生气,另一个激愤,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而这两个人的脚步都是极轻,不像是有意为之,倒像是没有穿鞋。 没多久耳畔响起快速攀爬的窸窣声及木板关合的吱吖声,光感消失,四周重归黑暗,脚步声也随之出现在头顶上面。 阿苏南连忙竖起耳朵,一路追随着这两人的脚步,然后,他非常震憾地发现自己貌似又进化出了新技能——不只是他的耳朵能够一路追随着脚步声跑出老远,甚至、大概……依稀仿佛……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像! 更加直观的说,他觉得自己正在观看一个全息视频,视频的主角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的那个几近全|裸,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短裙”,高的那个稍好一点,上身穿了一件无袖小褂,下身则是一条长及膝盖的“裙裤”。高个子手上还举着一支火把,两个人穿过一小片房舍,月光不甚明亮,这些屋舍的情形看不太真切,只大致可以看出全都是歪歪斜斜破破烂烂的样子。 二人一路沉默,直至来到房舍的边缘,面前出现一片草地…… 看到两个人在草地前面站住脚,阿苏南突然回神,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弄个会这样?该不会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吧?朗玛神在上,会不会是他得了失心疯?! 而随着他心绪上的波动,眼前的画面也出现扭曲。 其实这个“视频”虽然是全息的,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质量一直都很差劲,人,只是两道晃动着的影子,房子,也只能看出大致轮廓,还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虚影和黑点,所幸连蒙连猜,好歹还能够“看”个明白。但是现在,画面上的影像扭曲成了一道道“波浪线”,就像早期电视的接收天线出了问题,有种随时都会“断片”的感觉。 幸好这时候举着火把的高个子“人影”打破沉默,开口道:“你回去吧,明早记得带他们去吃饭,莫要欺负他们,更莫要以为不关你事,出了差错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是,木阿哥,我省得的,肯定不会误事,更不会让你难做。” 矮个子短裙男连忙点头哈腰表忠心,高个子没再说话,迈步进入草地。 经此一打岔,阿苏南也忘了害怕,忙不迭地追着高个子一路走过草地进入树林,没多久树木消失,眼前出现一个池塘。视频的影像质量这时候也很神奇地得到大幅提升,画面不只是稳定下来,还清晰了很多,他甚至能够“看”到池塘中长满荷叶,“看”到池塘对面的树木丛中,耸立着一个尖尖的屋顶…… 阿苏南正看的满心惊奇,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阵心悸,他也搞不清楚状况,出于怂包本能,当机立断,掉头就跑。 这时候池塘上突然起风了……不对,不是“风”,是一种象疾风一样的神秘力量,不要问他是弄个知道的,他就是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股力量正以骇人听闻的速度横扫池塘,饶是他溜的快,后背上也遭受一记重撞,躺泥地上的阿苏南一声痛叫,抽抽小身子,伸伸胳膊腿,直挺挺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他刚刚才“看到”的那个尖尖的白色屋顶下面,有人也猛地睁开眼睛,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凝思片刻,起身来到窗前,默然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对窗边架子上的“小鸟标本”吩咐道:“去,叫伊落来见我。” 随着话声,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小鸟竟然“活”了过来,就见它扑腾扑腾翅膀,从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 翌日清晨,阿苏南是被一阵叫骂声吵醒的,还不等他睁开眼睛,就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紧跟着一巴掌落在后脑勺上:“都站好,再不起来我就把你们通通拔拉进茅坑,都给我吃屎去。” 这人下手挺重的,阿苏南带着火气睁开眼睛,然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陡然瞪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忘了身在何地,甚至忘了脑袋内外的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人,讲不出一个字。 不唯他,其他两个也是一般表情,全都仰着头微张着嘴,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 这会子小屋的顶棚上大敞着一个口子,从上面垂下来一根绳子,跟绳子一同进来的,还有倾泻而下的满屋天光,虽然光线仍是不甚明亮,却足以让他们看清这人的样貌。 就见这人很瘦很矮小,现有的光线尚不足以分辩他的肤色,不过实在说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他的肤色,只因为……这个人的相貌实在是太惊悚了——他左边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足有鸽蛋大小,因了这个包块,眼睛和鼻子都被挤到旁边,左眼看起来比右眼小了一半,鼻子偏向右侧,整张脸都给带歪了……这样的相貌,就连阿苏南都自觉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这人被他们看出了火气,一脚踹向阿苏南,怒骂:“看啥看,叫你们都站好,都聋了吗!” 阿苏南给踹的一个踉跄,被朗阿蛮一把扶住才没摔倒。 “哈,还挺仗义的嘛,都是一个寨子的好兄弟?”这人半躬下腰与他们视线持平,咧开歪嘴笑了笑,脸上满满都是恶意。 然后,他又突然换了调子,用一种不急不徐和风细语般的语气问:“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觉着很恶心?” 他的目光自三个小孩子脸上一一滑过,阿苏南觉得这人的眼神、甚至是这个人的整张脸都带着一股子阴毒,不自禁地打了个轻颤,悄悄往后缩了缩。没成想毒蛇一样的视线就此钉死在他身上,就见这人阴阴一笑,突然出手,想要把他给拽过去。 朗阿蛮反应奇快,一把把人拉开,诺阿亚随即抢上,两人肩并肩把阿苏南挡在身后。两个小崽都不讲话,一个木着脸毫无表情,一个怒目圆睁毫不退让,与丑人沉默对峙。 丑人被激怒了,挥起拳头想要揍人,但拳行一半突然收手,站直身,抽抽歪嘴,又拽拽腰上的破布,然后抓住旁边的绳子,阴阳怪气的道:“长的好看就是好啊,连个伢崽都有人护。行,看你们能护他到几时,过几日有没有命都是难说,再是漂亮也得做蛊食……哎哟哟,有人要心疼死了哟!” 他边说边拽住绳子飞快地蹿上顶棚,然后,伸了脖子看回屋里:“想要吃饭就都给我爬上来。” …… 这天以前,阿苏南一直都以为六岁那天一夕长大肯定是他这辈子最最难忘的经历,到了这一日,他才记起自己还不满七岁,说一辈子真的是太早——这一天,惊悚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丑人”的出现,仅只是个开头。 从地窖上来,他们看到近处是几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全都只有一层,全都直接建在地面,乱糟糟挤作一团;而放眼望出去,四周一趟全,全都是密密实实的树林,全然看不到他们习以为常的跌宕起伏,跟朗阿寨和乌衣寨都大不一样。 不过对于七八岁的小孩子,这些个“大不一样”给他们的感觉也仅只限于“有点奇怪”,连阿苏南都只在心里“喔”了一声,暗道他们已经离开山地进入到平原地带,饿了一天一夜,他的心思也全都在早饭上面。 但是,等他们来到吃饭的地方,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却又让他们全都忘了吃饭,无它,只因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些残缺不全的身影,十四五个年轻人,就没看到一个健全的! 而这些人的残疾,有的在手,有的在腿,有的在身,有的在脑,各不相同,当中有几个堪称奇形怪状,甚至还有人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蛇皮……好不容易看到一两个比较“正常”的,却又极度消瘦好似前世图片上的非洲饥民,随时都有可能倒地身亡的样子,而且这些人还全都非常年轻,貌似就没见到有谁过了二十。 没多一会儿,他们终于看到了唯一的一个年长者,但这个人,偏偏阿苏南和朗阿蛮都认识,正是兽袭当天失去踪迹的祖屋阿叔。祖屋阿叔已经彻底野人化了,跟其他人一样,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阿苏南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祖屋阿叔跟一个独臂少年合力把个大木桶拎出屋,看到他们阿叔腋下的拐杖一滑,整个人跟着一个踉跄,连带着另外一边的少年也失了平衡,木桶摔到地上。幸而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快,抢救及时,桶里的稠粥只洒出来很少一点,饶是如此,丑人也跟个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冲过去一脚踹翻少年。 朗阿蛮和诺阿亚同时拽紧拳头,阿苏南连忙出手,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他们,幸而丑人踹了少年几脚就收了腿,没有继续殴打。 独臂少年在丑人的咒骂声中默默爬起身,跟阿叔一道把粥桶放到房门旁边的木墩子上,其他人拿着木碗自动排好队,丑人骂骂咧咧地为众人分粥。 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一脸麻木,仿佛一个个都是失去了感知能力的木头人,反倒是十足恶霸相的丑人看起来稍稍正常一点…… 早餐是饭菜粥,还算浓稠,不过轮到阿苏南他们的时候只剩下粘桶底的小半碗,丑人往桶里加了一碗水,冷笑着骂他们是灾星,一来就害粥桶打翻,现在就剩这一点点,一人一小碗,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正当小朋友们绝望地以为今天又要饿上一整天的时候,却见满院子“病患”包括丑人在内全都站直身,冲着院门口恭敬行礼,口称“阿木大人晨安”,阿苏南抬眼一看,就见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高个子,削瘦身材,无袖短褂,及膝裙裤…… 阿苏南身上的汗毛顿时间竖立起来:最最敬爱的朗玛神哟,做啥这个人弄个眼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1.034 两个伊落 034 两个伊落 少年跪在地上, 虽然他把脊梁挺的笔直,但在巨大的黑色神像面前, 他的身形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少年正在竭力为自己辩解。 “……原本我是想要得到长君的许可再动手,但长君您一直闭关不出, 眼见着朗阿寨的巫士越聚越多,神庙又与他家里讲妥要搬去乌衣寨长住,我怕再不动手就没了机会,这才自做主张。而且离开前我再次试探过,确定他的情状很奇怪,跟长君您的描述非常相象, 上一次香柚找上的也是他,这样的伢崽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第二个……” 少年一句句认真解释,但听他解释的人,却并不在此间。 这是一个眉眼阴厉的中年男子, 他坐在位于顶层的居室里, 一面听着来自地底神殿的声音,一面注视着面前的腥红瓢虫, 若是旁边有一位见识过人的高阶巫士,就知晓这只一动不动停在半空的瓢虫很不一般,它有一个充满宿命意味的名字, 叫做“命蛊”。 “命蛊”,又称“同命蛊”, 至少要有两只, 因为单只一只没法子“同命”。两蛊虫一为主一为奴, 主蛊可以控制奴蛊,而主蛊的主人也可以通过奴蛊来控制奴蛊主人,关键时刻,甚至可以通过奴蛊自爆来杀死其主人。所以,简单来讲,奴蛊可以被看作是一只装在饲主身上随时都可以引爆的炸~弹,因了这个缘故,一直以来“命蛊”都是巫夷七大禁蛊之一。 除了炸人,奴蛊还拥有非常了不起的记忆能力,它可以把一段时间所经历过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记下来。它就像是一只光盘,可以刻录下所见所闻,主蛊的能力越强,奴蛊的“光盘”容量也就越大,记录下来的内容也就越多。 而中年男子这会子,就接通了奴蛊的魂识,正在查看少年此前数天的经历,不过他也没耐心一一细看,只查阅了一些重点内容,待到少年辩解完毕,这才开口:“其他两个呢,做甚把他们也带回来?” “弟子想,抓一个是抓,抓两个也是抓,再说那个小伢崽的资质不错,长君您应当用的着。另外一个是巫童,朗阿寨不久前的巫力暴|动就是由他引发的。不过我抓他是不得已,他当时正好醒了,很可能看到了整个过程,安全起见我把他也一起带了回来……” “安全起见,你就不应当擅自出手。” 中年男子冷冷插言,少年不敢做声,大厅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好半天,半空中才响起一声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声,笑声中少年的上身向前一倾,虽然他马上就稳住了身形,嘴角却有细细的血丝渗出。 …… —— 阿苏南默默跟在“阿木大人”的身后,走在地下甬道之中,整一个心无旁骛。此前不久,他才刚刚经历完一番令他惊骇难当的心路历程。 虽然最后被撞昏了,但昨晚上的“视频”他可是记的很清楚,而他不清楚的是,到底那一切都是他睡迷糊了做的梦呢、还是真真切切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从内心里说,他隐隐觉得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更不可能是他凭空臆造出来的。 问题在于,逻辑上讲不通啊——他明明就没有觉醒嘛! 何况就算是觉醒了,阿哥的书上可没讲说有哪个巫童一觉睡醒就身怀异能的,他们也仅止是血脉苏醒,从此可以利用巫力淬炼身体,然后才有可能变成超人……不是吗? 而就在今天一大早,一觉醒来,本应该只存在于幻像当中的人物却一步一步走到面前,你让他如何不惊骇? 然后,他很快又意识到,旁边那个恶霸样的丑鬼,很可能就是昨晚上那个被唤作“阿丑”的矮个子,之所以没有发现,一来是这人相貌太过奇特,导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声音;二来,也是因为这个人的语调变化太大,跟昨晚上的小心翼翼讨好谄媚判若两人。 想明白这一点,阿苏南非但没有半分豁然开朗的惊喜感觉,反倒觉着梦与现实的界线愈加模糊,颇有点庄生梦蝶的疑神疑鬼,加之浑身乏力脑袋又隐隐作痛,整个人都有点浑浑噩噩犯迷糊。 不过那种状态也没能维持多久。 “阿木大人”是专程过来接引他们的,他和两个小伙伴先是被带到旁边吃了一点饭食,又到河边洗刷了一番,其间诺阿小黑记起阿丑那句“再漂亮也得做蛊食”,小声嘀咕说是不是洗白白要下锅,“阿木大人”站旁边一言不发,状若未闻。 洗漱完毕,他们穿过一小片农田,看到田里的杂草跟庄稼一般高,阿苏南立时想起昨晚上的那片“草地”,原来草地,也不是草地…… 出了农田又弯进旁边树林,走了半刻钟,画风突变,无处不在的参天巨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地,当中有一个异常漂亮的池塘。池塘比足球场大上一圈,占了这片开阔地的三分之二,但见满塘碧叶之中点缀着一只只粉荷,鱼戏荷底,鸟憩荷上,好不悠然。而荷塘的另一面,在各色繁花的簇拥之下,伫立着一座纯白色的三层小楼…… 简直就是童话中的场景啊! 绕过池塘,到了近处才发现整座小楼都是用白色的石头打造,外墙光滑,纤尘不染,阳光又似给它披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像极了一座放大了的玉雕,极是精美,不知为何却让人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敬畏感。 那一刻,阿苏南突然之间就镇定了:不管怎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曾经“到”过这里,而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也一起骗! 他们还没资格从正门进入白楼,阿木领着三人进到附近的一个小木屋,又从小木屋里的阶梯下到地下,一口气下了上百级的石阶,又穿过一段幽暗的走廊,一行四人最后停在了一道石门前面。 阿木再次交待规矩:“记住我方才讲的话,莫要乱跑,莫要大叫,也莫要问东问西,一路上都要跟紧我,记住了吗?” 看见三只小崽老实点头,阿木这才打开大门,呈现于眼前的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大厅”,面积至少有三百平米,高度也在九米以上,至于大厅的风格,阿苏南脑子里瞬间蹦出一个词:简约的奢华——拱形的穹顶,石头的四壁,色彩单一,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墙上还镶嵌着一圈“发光的带子”,质材不明,有点像水晶,正在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给整个空间都晕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意味…… 如此高大上的一个房间,给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土包子们的第一感觉,却既不是奢华,也不是空旷,而是敬畏。 只因偌大的房间里面虽然没有桌椅没有摆设,除了四壁一无所有,但就在正对房门的那面墙上,嵌刻着一尊巨大的朗玛神神像——浅色的壁上浮现出一尊站立的朗玛神,纯黑色,不带一丝杂质,神的肩头还立着展翅的鹰隼,脚边低伏着怒吼的猛兽,背景是大树的枝叶…… 整个雕像高达八米,栩栩如生,足足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堪称雄伟,让人一进门就感受到强列的压迫感,不自禁地压低声音、放缓脚步。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尊黑色巨像的前面,正跪着一个人,一俟看清这人的背影,几个伢崽只觉得双脚发软,顿时生出种掉头逃跑的冲动。 阿木好似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一手推着阿苏南一手抓住诺阿来,强行把几人带到大厅中央,逼着他们向神像行礼。 行礼完毕,自觉得到了神的庇护,几个小家伙终于缓过一口气,然后,他们就听到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起来吧伊落,没有下次。” 声音来自头顶,极是威严。 诺阿亚脑袋一阵乱转,愣是没有找到开口讲话的人,至于朗阿蛮和阿苏南,这两崽已经一脸懵圈地给钉在了地上。 伊落?伊落在哪里?然后…… 朗阿蛮:不对不对,他不是! 阿苏南: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没药可救了,连幻听都出来了…… 而地上的“伊落”却利落起身,躬腰行礼:“多谢长君。” 阿木也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见过长君。” 三崽:长君?…… 三崽:???????? 三崽:哇,长、君! 一旦回过神,阿苏南他们就再也顾不上“伊落”了,一番张望之后脑袋最后高高仰起,视线落到半空,紧跟着又揉揉眼睛,一个个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迷了眼——就在顶棚的下方、隼鹰飞翅的旁边,多出来一个人,这人一袭黑衣,正于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是踩在一块窄条形状、看起来很像是一级石阶的白色石板上面的,而他、还有他脚下的那块白色石板,是完全、彻底、无依、无凭……悬浮在……半、空、之、中、滴! 这个出场太震撼了,阿苏南立时忘了“伊落”,忘了“幻听”,实事上,几个小孩子全都忘了动,忘了说话,甚至是忘了呼吸,彻底傻掉了。 再然后,就在他们的震撼注视当中,“长君大人”向下迈出一步,他脚下的虚空之中立时浮现出一级白色的石阶,任由他稳稳踏于其上。与此同时,一俟他的脚步离开,先前那级石阶的周围立即显现出一小片水波一样的波纹,而石阶,则在“水波”之中扭曲,变形,很快消失于“水底”、彻底看不见了…… 如此这般,就见这人一步一级浮梯,一步一级浮梯,一连迈出六步,闲庭信步一般,最后停在离地四米的半空之中。而他这一路行来,就好似脚下有一道隐形的石梯,只有当他的脚踩落于其上,石阶才会浮现出来、显于人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2.035 长君大人 035 长君大人 “快向长君行礼。” 几个小孩子看呆了, 阿木一连催促两声,一个个才如梦方醒, 慌慌忙忙低下头,几乎要把身子折成虾米, 齐齐开口: “见过大人。”“见过长君大人。” 这人目光停留在朗阿蛮身上,片刻后才开口:“你最近才觉醒?” “是,长君大人。”朗阿蛮反应不算慢,已经回复正常,只是事发突然,情急之下自个儿发明了一个“长君大人”的称喟。 这声不伦不类的“长君大人”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然后才转向其他两个:“他巫力暴|动的时候你们都有受到感染,昏了过去?” 诺阿亚:“他没有,我昏了。” 阿苏南:“只有我昏了,他没有。” 两个人一起开口, 刚讲完就意识到坏菜了, 慌乱间抬起头面面相觑,有心想要补救吧, 却被阿木厉声喝住:“不准说慌!” 正主却似没有动怒,看向诺阿亚:“你叫什么名字?” “阿苏南。”诺阿亚强自镇定。 这人又转向阿苏南:“你呢?” “朗阿全。”阿苏南面不改色。 对巫士大人说谎,后果太严重了, 尤其还是一个高阶巫士。但他不幸遇到了诺阿小黑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蠢蛊,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谎, 到了现在, 他也无计可施, 只能将错就错,先把眼前这关过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半空中的巫士又转向朗阿蛮:“他们有没有说谎?” 朗阿蛮毫不犹豫:“开始有。” 长君大人:“谁昏倒了谁没有?” 朗阿蛮:“全仔没有昏倒,南仔昏倒了。” 巫士看着他,苛严的嘴角略略挑了挑,说了句“你倒是聪明”,其后就对他们失了兴致,看向“伊落”。 “当初昏倒却没能觉醒的伢崽确实叫作阿苏南,”“伊落二号”恭敬开口,他看了一眼阿苏南,又道,“带他们离开的时候我用了幻心术,他很快就脱困了,照理说他的血脉当是不差,长君,做甚他受到感染却没能觉醒?” “这个问题留待你自己去找答案。” “是,长君。” “这几个伢崽很有意思,传言说后巫夷的小崽娃都很老实,我差点当了真,”半空中的高阶巫士嘴角弯了弯,本意可能是想要笑一下,但他大概是很少笑,这个笑容看人眼里就颇有点……瘆人。 好吧,没人看到他的笑容,就算是看到了估计也不敢生出其他想法,就听他接着往下吩咐:“今晚之前要让他们回到最佳状态。” “是,长君。”阿木和伊落二号齐声回答。 再然后就没了声音,低垂着脑袋的小孩子意识到“长君大人”很可能已经离开,偷偷抬起头,果然,半空中已经没了那人的踪影,当真是来时无踪、去时无影,跟他的出场一样拉风。 而一旦从高阶大巫士的强大威压下解脱出来,诺阿亚马上回复成脱缰野马,用胳膊捅捅旁边的阿苏南,悄声道:“喂,我们刚刚看到了一个长君大人呢……活的、会说话的长君大人呢……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毕竟是小孩子,黑头仔兴奋过头,看两位“大人”没有阻止的意思,一步一步“悄悄”滑到刚刚大巫士站立过的下方溜达了一圈,又转回两个同伴身边,惊异的道:“下面真的没有楼梯呢,啥个都没有……哇,长君大人真的会飞!” 天地良心,他已经极力压低声音了,觉着自己规矩的不能再规矩,可阿苏南和朗阿蛮却是理都不理他,各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两位少年无声旁观,阿木面无表情,“伊落二号”这时候却是一声轻笑,慢悠悠晃到他面前,慢慢抬起手……一巴掌甩他脸上。 “胆敢对长君说谎,你到底有多欠揍?” “你敢打我?!”小盆友怒了,冲上去就要拼命,朗阿蛮阿苏南慌忙出手,一左一右把这头愤怒的小狮子……呃,小猴子……死死拽住。 看伊落二号吊着眼睛看自己,诺阿亚气到讲不出话。 生怕他再次挨揍,阿苏南连忙道:“对不住大人,小黑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性子急,请您不要跟他计较,刚刚长君大人还说要让我们回复到最佳状态的。” 伊落二号很是稀奇地转向他:“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糟了,情急之下一时失言…… “不敢,”阿苏南连忙放开诺阿亚,低眉顺眼,非常恭顺,“刚才确实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了长君大人,大人您教训的是。” 看他姿态放的这般低,伊落二号眨眨眼睛,很酷、很吊、也很冷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笑容:“‘不知天高地厚’,看你年纪比他们都要小,反倒是比他们都会讲话……哈哈,知晓做甚你们一开口就被发现是在说谎吗?” 他略略停了停,笑容当中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意味:“因为,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紧张,说谎话的人,脑子会转的更快,心动会加快,身上的血脉流动也会加快,连气息都会变的混乱……明白了吗?” 看着面前瞬间变了颜色的三张小脸,这人满意了,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突然之间抬手又是一巴掌丢到诺阿亚脸上,说了声“这一下是替你阿爸教训你”,看小孩子气到快要发疯,这才心满意足往外走,边走还边对阿木道:“三只猴子交给你了,他们身上都没有暗伤,吃饱喝足一天时间足够活蹦乱跳了。” 厅里三只小崽看着他趾高气扬的背影,恨的牙痒痒,却不知这人刚一出门,整张脸都灰败萎顿下去。 —— 神殿里面,阿木一脸肃然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小伢崽,看了好一阵子,直看的连诺阿亚都规规矩矩垂下头,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和颜悦色的开口道:“真不知你们是拢个想的,居然敢对长君说谎,知不知你们能够来到这里、能够见到长君,这是多大的恩典?” 三只小崽同时抬头,满脸都是问号。 “长君医术之高明,全巫夷罕有。还记得你们见到的那些个阿哥,很奇怪他们做甚都有残缺对吧?你们也应该知晓我们巫夷山险水恶还有瘴邪,很多娃崽一出生就会被神接走,早上的那些阿哥,他们原本都是注定要被接走的,有幸遇到长君,有幸喝了长君配的药,种了长君赐的蛊,得到长君的救治,这才安安生生活到现在。是长君救了他们一命,明白吗? “而且,长君不只是医术高明,他还可以让血脉不够浓厚的崽娃觉醒巫力,要晓得整个巫夷只有长君一个人有这本事。何况,即便是觉醒了,很多巫童的资质也是极差,一辈子都只能陷在一阶,但是,若是有幸求到长君出手调养,却可以提升资质最终升上四阶,成为中阶巫士。” 他的目光落在朗阿蛮脸上:“想想看,若是得到长君出手,你就可以改善资质,以后也可以成为中阶巫士,成为受人尊敬的少君,你不愿意么?” 朗阿蛮傻愣愣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巴,忘记合上。 阿木又把视线转向诺阿亚和阿苏南:“长君拢个了不起,换了别个伢崽,见到他还不知有多高兴多感恩,你们呢,却要说谎话欺骗他,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骗过长君吗?” 诺阿亚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傻掉了,他整个人都错乱了,就见他胀红了脸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辩解:“我、我……我没想要骗人,我讲的都是真的,阿木大人,我真的没想要骗长君,就是、就是……南仔的身子不壮实,老是有人欺负他,我怕你们、你们也……也会欺、欺负他……” 讲到这里,他才像是终于理解到了这次说谎的严重后果,眼睛里噙满泪花,难过到大张着嘴,急促地呼着气,却讲不出一个字。 阿苏南看他难过成这样,心里面也是一阵阵发酸,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伸出右手,紧紧握住诺阿小黑的手——他有好兄弟了!一辈子的好兄弟! 眼泪终于从诺阿亚的眼睛中夺眶而出,他用手背一把又一把地擦着眼睛,好一会子,才又抽泣着开口:“呜……对不住,南仔,都怪我,都怪我,我害得我们都不能觉醒了……呜呜……我们都当不成巫士了……对不住……呜呜呜……” 片刻过后,他又不死心地转向阿木,一面抽泣,一面哀求:“求求您了阿木大人……求您跟长君大人讲讲,我们真的不是烂崽,我们不是孬蛊,请他帮帮南仔还有、还有帮帮我,我、我……我真的好想要觉醒,阿妈讲说我的血脉够了,但是、但是……身子骨不、不好,说我要是赶上巫力暴|动……呜……就会……会死掉,所以我才不、不能呆在月街,可是,可是,我……我好想要当巫士!” 看他伤心到不能自已的样子,自以为铁石心肠的阿苏南小朋友心里面也是一阵一阵的酸涩难当,他用力握住小伙伴的手,开口安慰他:“小黑不要难过,我们不是孬蛊不是坏仔,长君大人知晓的,他是长君大人,他啥都知晓的,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诺阿小黑用一双婆娑泪眼望向他,像是没有听明白,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阿苏南只得老气横秋地叹出一口气,用衣袖帮他擦眼泪:“放心吧,长君大人都讲了要让我们回复到最佳状态,那就是肯定要帮我们看病了……嗯,不是看病,是帮我们觉醒。” 此言一出,诺阿亚还不是很相信,但阿木那张木脸上却终于起了些微变化,他的眼睛略微眯了一下,第一次认真审视起眼前这个细瓷样的的精致小伢崽。 而小伢崽此时的所有心思都在小伙伴身上,看着正在迅速走出伤心地的黑头仔,还有慢慢舒展开眉眼的朗阿蛮,恍然间觉得自己顿悟了——难怪啊……他就说堂堂一位长君大人,面对他们这几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做啥要选择弄个拉风的出场方式? 非常中二,却也非常有效,不是吗! 有些事情,避无可避,竖立起坚定的信念,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而目前这境况,于他们来说,当真也只剩下……但求一线生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3.036 命悬一线 036 命悬一线 伊落坐在树上, 手里握着从朗阿寨找回来的木牌子,眼睛凝望着远方天际最后一抹亮色, 安静地等待着夜的降临。 墨宝却似不想让他获得安宁,在旁边的树枝上蹦来蹦去, 很是闹腾。伊落转向它,皱着眉头抬起左臂,小家伙即刻蹦他臂上,竖起尾巴歪着脑袋看他。 伊落点点它的小鼻头:“晚上阿哥他们去救南仔,你不许乱跑,你是战士, 战士都要听指挥,知不知?” 墨宝“吱”了一声,用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指头。 伊落没好气地看它:“你吱个啥,又不是老鼠, 做甚要学老鼠叫。” 小家伙即刻放开他的手指, 转个身,用屁股对着主人。 伊落给它气乐了:“你还发脾气了你?当我不想去救人吗, 我比你还要担心小南仔……” 话没讲完,身旁的树枝上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墨宝哧溜一下钻进他的衣襟。 伊落有些意外:“阿哥, 你拢个来了?” 他试图悄悄收起牌子,却被来人快手给拿了过去。 这是一个非常得神宠爱的男人, 长腿高个子, 一张脸棱角分明, 像是神明用雕刀一刀一刀精心雕刻出来的,即使是在夜色之中,整个人也宛若自带光芒,让人过目难忘。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木牌,很爱惜地看了一小会子,这才把它还给伊落,又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是不是没吃晚饭?” “谁讲的?我吃了晚饭!”伊落矢口否认,心里面却在大骂沽索明你个马屁精,又去打小报告。 “那就是没有好好吃,不许去找阿明麻烦,他也是担心你,”男人笑了,神情间带着对年幼亲人特有的宽容和关爱,接着他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弟弟,“我们都很担心你,阿落!” “我跟你们在一起,有甚可担心的……”伊落脱口而出,对上自家阿哥忧心忡忡的眼神,下面的话却是有些讲不出来,嗫嚅着道,“阿哥你不用担心,我长大了。” “是啊,确实是长大了,都八年了……”伊堤移开视线,望向远处夜空,默然不语。 伊落是他阿叔的儿子,但伊家人向来亲近,跟亲弟弟也没差。八年前,他二十四岁,已经一路顺风升上六阶,正是一个天之骄子最张扬最明亮的时光,然而,一切年少轻狂都终止于一夕之间——那一天,有人告诉他说伊落,他的小弟弟,所有人都非常宝贝的小阿落,被人从家里偷走了……他骄纵不羁的青春岁月,终结于此,就象最为华美的乐章,嘎然而止。 兄弟俩都陷入到八年前那段黑暗的日子,伊落把额头顶到伊堤肩上,轻声道:“阿凛在他手上过了八年,我都无法想象他是拢个活下来的……” 伊堤用力揽住弟弟尚且单薄的肩膀:“阿落,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把阿凛救出来,绝对不会再让那只疯蛊跑掉,相信阿哥!” “我信你,阿哥!”伊落坐直身体,坚定地点头。 远方的天际线上,亮色彻底消失,黑夜宣布降临。 兄弟俩跳下树,伊堤最后一次交代弟弟:“今晚上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不论发生何种意外,都要相信阿哥,不许擅自行动,明白吗?” 伊落乖乖点头,看伊堤转身,又一把抓住他。 伊堤会错意:“放心吧阿落,我一定会把阿凛安全带回来。” 伊落却摇头:“我不担心阿凛,他既然能够活到现在,必定是有自保的手段。我担心的是那几个小伢崽,他们还拢个小……阿哥,请您务必保护好他们,就算让那个疯子逃掉也没关系。” 看弟弟慎而重之的神情,伊堤很有些意外:“听阿明说当中有个小伢崽很得你喜爱,我还当他言过其实,原来是我想差了。他叫甚来着,阿苏……” “阿苏南!阿哥,他叫阿苏南!” …… 而此时的阿苏南,显然是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前来相救的。且不说世人眼中他们值不值得救、不说有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们仨跑来与一个大巫士正面对敌,单说这一路爬山又涉水,以树蜥的逆天速度都走了一天一夜,其间貌似还曾翻越雪山……弄个遥远又隐秘的地方,就算有人想救,他都不以为短时间内找的过来。 所以,这会子他正坐在地上,对着窗外的荷塘一角,发呆——是的,他们终于有资格进入白楼了,不过这个“资格”,他宁可不要。 今天小崽们的小日子过的很是快活,顶着烈日上树逮鸟,下塘捞虾,吃饱喝足玩够,没人骂没人吼,脱缰野马一般的快畅舒络,是每个小孩子的梦想生活……好吧,是另两个的梦想生活,他只是找了个有浓荫的清凉地方睡了一下午。 直至黄昏来临吃过晚饭,他们才被阿木带去洗澡,其后进到这个房间做血脉测试。 而一想到刚才的测试,诺阿小黑就觉得自己的好兄弟好奇怪好奇怪:“南仔,你做啥要跳起来呢,血脉测试又不痛?” 听他又一次提到血脉测试,阿苏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黑着脸再次澄清:“我不是怕痛,我就是不喜欢!” 每个夷家孩子一出生就要做测试,对此阿苏南肯定是毫无记忆,不过就在不久以前,他还经历了第二次,很不幸,于他而言,人生的第二次测试与其说是“测试’,莫如说是“惊吓”,整个过程就是一次灾难,以至于他觉得灭绝师太对他的不喜,很大程度上就是源自于他在测试时的糟糕表现。 说实话刚开始他还是蛮期待的。前世看小说,不论是西幻魔法还是东方修仙,魔力测试灵根测试都是重头戏,而他先入为主,还以为跟书上一样,血脉测试的道具要么是一块宝石,要么是一个器物,总归是个死物。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忘了巫夷除了巫,还有蛊——巫血测试确实是要用到道具,不过,既不是石头,更不是木头,它压根就不是个死物,它是……巫、蛊,活的! 当看到一只长相怪异的黑灰色蛾子把嘴上长长尖针刺入前面伢崽耳后血管的时候,阿苏南当场就昏菜了…… “阿木大人的测血蛊好漂亮,是绿色的,还带黄边,我还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弄个好看的血蝴蝶呢!”诺阿小黑还沉浸在刚才的测试当中不能自拔,语气中满满都是赞叹。 阿苏南的小脸却彻底黑成锅底——说的好像你经常看到血蛾子似的! 身子肥腻腻,翅膀是摆设,尖脑袋上还长了一根伸缩针管……弄个丑的一只蛾子,也好意思叫蝴蝶! 一想到不久前那样一只丑恶的怪异生物曾经把它脑门儿上的“针管”刺进自己的身体吸血,阿苏南就浑身鸡皮疙瘩……上一次也是这样,他竭尽全力伪装镇定,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却在“长针”刺入血管的那一刻彻底破功——当时他整个人都不自禁地抖动起来,止都止不住,完全不受大脑支配,跟其他孩子的兴高采烈形成强烈反差。 至于这一次…… 阿苏南一点都不想要回忆刚才的情形。 旁边朗阿蛮看着阿苏南的黑脸,也是大大的不解:“南仔,做啥你不喜欢血蝴蝶呢?刚刚阿木大人的血蝴蝶好像很怕你呢,会不会是它晓得你不喜欢它?” 阿苏南简直都要崩溃了,你们一个个做啥都揪着那只倒霉蛾子不放啊,明明有个天大的危机就在眼前,我们很可能马上就要被当作实验材料了,你们晓不晓得啊! 深吸一口气,小学生开口:“蛮仔,阿木大人讲你的血脉必须要二次暴发,你都不害怕吗?” 朗阿蛮:“不怕。” 阿苏南:“但是,很痛呢……” 朗阿蛮:“不怕,只要能提升血脉,我啥都不怕。” 诺阿小黑插嘴:“就是,我也不怕,只要能觉醒巫力,我死都不怕!” 听到“死都不怕”几个字从一个七岁小娃娃的嘴里讲出来,阿苏南扯扯嘴角,感觉怪怪的。不过好歹他的目的是达到了,这两只很快畅想起成为大巫士之后的幸福生活,比如骑着树蜥回家吓死寨子里的宿敌之类……好有想法。 好吧,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运,你们开心就好。 …… 阿木进到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小伢崽兴奋地讲着话,阿苏南皱着小眉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只,满腹心事的样子……可能连阿木自己都没有意识他,他看向这个安静小伢崽的眼光当中多了几分审视和忌惮。 “阿木大人,要开始了吗?”自来熟的诺阿亚迎上前。 阿木手上抱着一个木箱,木箱上还托着一个小木盆,盆里种着“青草”。他走到窗前,先把“青草”放到窗台上,然后打开木箱,有条不紊地把箱子中的物事一件件取出来,放到窗台上“青草”的旁边,一一摆好。 他一边摆放还一边耐心地回答诺阿亚的问题。 “这个不是普通的草,它叫银边草,开的花极小,串成一串,看起来就好像草叶上长了一条银边。不过它要七年才开一次花,花期又极短,识得的人极少……” “银边草吸食瘴邪,吐出的却是沉霖之气,巫力就藏身于沉霖之中……” “这个小臭球叫作薄荷香球,别看它不好闻,点燃之后却可以激发银边草的生长,让它吸食更多的邪瘴,吐出更多的沉霖。这个香炉就是用来燃烤薄荷香球的……” “对,你讲的很对,我们需要大量的巫力才能让蛮仔二次暴发,所以才需要银边草还要有足够多的薄荷香球……” 最后,阿木又从木箱里抱出一个黑色的小瓷坛,阿苏南大脑发出预警,收紧胳膊。 瓷盖打开,果然,满满一坛子蠕动的蛊虫。 “这些蛊虫都是特别拣选出来的,它们跟银边草一样,都可以吸食瘴邪,所以又被称作食瘴巫蛊……”阿木如是解说。 片刻过后,特制的木碳在香炉中点燃,十多粒小小的薄荷香球铺在木碳之上,袅袅白烟升起……说来也是奇事,臭臭的小球给碳火一烤,竟是散发出了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称不上“香”,但绝对不臭。 阿苏南抽抽小鼻头,觉得确实有一点象薄荷,但同时又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这味道好象也不全是薄荷。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误导了,这味儿与其说是象薄荷,还莫若说是象樟荷,就是药书上讲可以侵扰心神、他强烈怀疑可以破坏中枢神经的樟荷! 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奈何无力回天,只好自我安慰说是药三分毒,就算是前世的毒品,用对了地方,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书上讲的也不一定正确,说不定这个长君真的有办法让他们都觉醒呢? 这时候他们三个已经按照阿木的吩咐倚墙坐到地上,而“长君大人”也终于现身,他在两个伢崽的炽热目光中径直走到窗前,把手伸进蛊坛,这下子别说阿苏南,就连两个熊孩子都齐齐打了一个哆嗦——夷家孩子确实是不怕虫子,但是,不包括把手指伸进蛊虫堆里面! 在蛊坛里面停留片刻,长君大人轻轻松松地抽出手,然后,就见他的手指在银边草上略一停顿,一滴鲜血自指尖滚落而下,隐入草间转瞬之间消失不见了。 阿木极是好心地站旁边为他们解说:“长君在用自己的指尖血喂食银边草和食瘴蛊虫。瘴邪依伴沉霖而生,二者同时存在于天地之间,为了促使巫力暴发,长君待会子要引来大量沉霖,瘴邪也会趁机涌入,所以特意为你们准备了食瘴的巫草和巫蛊,它们在饮过长君血液之后,能力会迅速提升。” 阿苏南禁不住在心里喝了一声彩,这个阿木也是个不出世的人才啊,一番谥美之辞竟让他讲的毫无谄媚造作之态,这也算作真本事了。 然后,他听到旁边两个小伢崽同时惊呼,抬眼一看,却是窗台上的银边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了,就见数支细细的草梗破土而出,越长越高,而随着它的快速拔高,一朵朵细小的银色花朵出现在梗上,几乎只是一个眨眼,草梗已经长到一尺来高,梗上缀满小花,一串一串嵌在草叶之间……场景非常之魔幻,恍眼一看,当真象是草叶长出了银边。 阿苏南还在为银边草的开花场景所震憾,突听得身旁“噗噗”两声,扭头一看,却是两个同伴一前一后歪倒于地,双目紧闭,呼吸平缓,竟是就此……睡熟了?! 糟糕! 心里面一声惊呼,阿苏南僵硬地转回头,正好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阿苏南只觉得面前的漆黑双眸变成了两个高速转动着的黑色旋涡,一下子把他拖入到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听到长君的声音:“小伢崽,他们都睡了,你做甚还不肯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4.037 生死边缘 037 生死边缘 长君:“小伢崽, 他们都睡了,你做甚还不肯睡?” 阿苏南竭力撑着眼皮, 他也不知自己做啥要坚持,明明毫无意义。 长君:“小娃崽都要听话, 时间到了就该睡觉。” 阿苏南只觉得上眼皮重若千均,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撑开一道窄窄的细缝。 长君:“睡吧,现在是睡觉时间,闭上眼睛,快睡觉,醒过来又是一天……” 不含感情的单调声音与催眠曲相去甚远, 阿苏南却终是抵挡不住,缓缓闭上眼睛。然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给包裹在了一层柔软的气泡当中,非常暖和, 也非常舒服惬意, 就好似躺在云端……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一切, 安然入睡了:这样也好,再也不用纠结了。 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 似乎有个东西死也不肯认输,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固执大叫: 醒过来, 阿苏南, 不准睡!醒过来, 阿苏南,你不能逃避!阿苏南,不要当个可耻的逃兵!阿苏南,你是个儒夫! 我不是儒夫!阿苏南忍无可忍大声反驳。 你就是!你害怕了,你想要一睡了之! 我不是!他是大巫士,我对付不了他,我能有啥法子? 没法子就逃跑吗?是了,你一直都是这样,逃跑是你的一惯风格,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你胡说,上辈子是不治之症…… 不错,那是不治之症,但是,你敢说你尽全力了吗?你敢说你坚持到了最后吗?你敢说最后不是你自己放弃了吗? 我再坚持又能拖多久?我能改变什么?到最后还不是一死!没有人希望我再拖下去,你明白吗!我一死,所有人都解脱了,我的坚持毫无意义…… 那么这辈子呢?这辈子有多少人正在等着你回去!你有想过你的阿妈阿爸吗?还有你身边的这两个小伢崽,你以为面对阿丑面对大巫士,他们就不害怕吗?可他们一直都在勇敢地保护你!而你呢,你选择了逃避…… 儒夫,我以、你、为、耻! “以你为耻”四个字,就像一记重锤,重重砸在阿苏南的心上、砸在他的头上、砸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 就好似有一颗炸|弹在他的心中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血肉之中炸开,刹那间脑浆迸裂,血肉横飞。但是,他却奇迹般地毫发无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反倒是经此一炸,原本包裹住他的那层气泡被炸的碎裂四散,舒服的感觉没了,但与此同时,无形的束缚也没了,各种感观恢复,整个人彻底清明过来。 然后,他听到阿木离开的脚步声,其后是大巫士走到近前,席地坐到他面前。 大巫士:“告诉我,你叫甚名字?” 阿苏南没作声,一来是他拿不准该做何反应,二来,是他发现自己正在蠢蠢欲动,似乎有股冲动突破了所有的屏障自心底进入到嘴里,正在试图撬开他的双唇。 大巫士继续:“不要对抗,我不是你的敌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苏南咬紧牙关,但开口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他自觉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甚至不受控制地喘息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心念一转,阿苏南心一横,索性依照电影里的催眠场景小声回答:“阿苏南。” 大巫士:“很好,这样子很好,不要试图对抗我,记住我是你的盟友。现在告诉我,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对么?” 阿苏南张开嘴,惊恐地发现说出来的话跟他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对。” 大巫士:“很好。阿苏南,告诉我你的另一个名字。” 阿苏南听到自己回答:“随安。” 大巫士:“很好,随安。告诉我,你是如何变作阿苏南的?” 这一次阿苏南只是张张嘴,没能出声,不是他控制住了自己,而是他没法子出声,心里面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很好,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大巫士:“是用了秘法么?” 阿苏南:“……” 大巫士的声音严厉了很多:“随安,告诉我你用的秘法,不要对抗。你现在是整个巫夷的敌人,只有我,才有能力帮到你。告诉我随安,你用了何种秘法才能够夺魂重生。” 阿苏南:“……” 然后,他的领口被人一把揪住,紧跟着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耳边响起大巫士的冷笑声:“不愧为大阵法师,差点被你给骗了!” 阿苏南承受不住来自大巫士的强大威亚,再也伪装不下去,艰难地睁开眼睛,就见“君长大人”已经站到地上,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正视大巫士的五官,此人正值盛年,不丑,甚至还有些英俊,如果他的脸色不是这般难看的话。不过这人给他的感觉却着实是不好,整个人都很阴戾,眼睛很黑很深,不是“深隧睿智”的深,而是“阴冷幽深”的深。 大巫士拎住他的前襟单手把人举到跟前,森然道:“随安,你以为你还是一个大阵法师吗?不要忘了,这里是巫夷,是我们巫士的天下!纵然你有千般手段,到了这里,也只有任我宰割!你把秘法讲出来,我们皆大欢喜,你不讲,我自然有手段让你开口,到那时,就没有这般轻松自在了……” 说话间,也不知他使出了何种妖法,阿苏南只觉得一股大力迎面扑来,那感觉,就象是有人当头冲他兜来一床大被子……不对,应该是整整一卡车的泥沙冲他倾泻而下,试图把他葬于沙底! 小朋友一下子急眼了,他双手抱住大巫士的手臂,小身子往前一扑,但觉有个东西自脑子里急射而出,直扑大巫士,然后……然后,小家伙就觉着脖子上一松,身子一下子跌落地上,实实在在坐了一个屁股墩,整个人晕晕乎乎,彻底昏菜了! 可惜他没看见,就在刚刚落地的那一刹那,不可一世的大巫士竟是平地一个踉跄,其后便是一脸骇然地瞪视着阿苏南。待到惊骇过去,他怒气冲冲想要再度出手,一道闪电却于此时自天空一划而过,大巫士陡然间扭转头看向窗外,紧跟着一声怒喝,整个人猛然暴起,如飞箭离弦般射出窗口。 大巫士就此消失了,阿苏南却还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子,他才自晕乎之中缓过劲,这才发现浑身骨头都在痛,脑袋尤甚,好吧,说痛好象不太准确,更象是运动过量之后的酸痛乏力还有低血糖,就连衣衫都莫名其妙地被冷汗润透,给夜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小盆友索性倒在地板上,而这时候的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楼里楼外照的透亮,紧跟着炸雷从天而降,整个小楼都在电击雷劈之下瑟瑟发抖,而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密密实实,炸雷紧随其后,一声更比一声狂暴,电闪雷鸣之中,小楼摇摇欲坠。 阿苏南因为“低血糖”而变的迟钝的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地震了,若是雷电都能撼动白楼,这楼都不知垮塌多少回了,紧跟着他就瞄到窗台上的那个香炉,那东西正在一面冒烟一面抖动,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可能。 他直觉有古怪,揉揉眼睛,果然,那东西“抖”着“抖”着,就抖到窗台边沿去了,不但像是长了脚,还像是长了眼睛,看那架式,是想要趁机蹦跶到窗台外面去…… 咦,有古怪……抓住它,不能让它给跑了! 小朋友一下子来了劲,这时候不论是“地震”还是身上的酸痛通通都顾不上了,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奔过去,踮起脚尖把个小香炉自窗台边沿给捉了回来。 看香炉里面的十数枚薄荷香球已经被烧的透红,阿苏南找不到趁手的物事,索性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团成一团死命压下去,燃烧的薄荷香球被潮湿的衣物一压,很快冒出一股黑烟,他又连忙扯出衣服,抱起小炉干净利落地倒扣在地上。 小香炉功亏一溃,大概是脑筋不太好使,刚才还是一副要被震下窗台的模样,这会子竟然在摇晃着的小楼里纹丝不动,磐石一般。 阿苏南搞定小香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立马又兴冲冲地跑向窗户,试图爬到窗户上去看热闹。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已经回复正常,确定外面的雷电不是雷电,地震也没有发生,加之刚刚大巫士跑出去了,所以,他推测很可能是“仙人”在打架,这等稀罕事,一辈子能遇上几回! 可惜,窗台太高,墙面太光滑,又没有搭脚的物事,还不等他蹬着小短腿爬上窗户,身后又响起惨叫声。回头一看,却是诺阿亚在地上翻滚痛嚎,他旁边的朗阿蛮也是咬紧牙关,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水,显然也是痛到了极处,只因他是一个巫童,承受疼痛的能力更加强悍,这才没有打滚嚎叫。 糟了,巫力暴|动诱发成功了! 这下弄个是好? 阿苏南愣了片刻,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神赐灵感,亦或是前世看的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赶忙跑回二人身边,一屁股坐到地上,盘好双腿,五心向天……好吧,这动作于小短腿来说太高难了,他也就只是摆了一个谱,开始吸气吐纳,吸食沉霖——别问他是弄个做到的,甚至都不要问他啥是“吐纳”,啥是沉霖,他只不过是把小说当作范本摆了一个样子,他也弄不清到底是弄个回事,反正,姿式刚一摆好,想着要吐纳,想着要吸食巫力,主要还是他一本心思想着要生出力量,想着要帮两个小伙伴驱赶瘴邪,然后,就像上一次梦中那样,他就很神奇地……做到了! 阿苏南很快进入到一种看似半梦半醒实则耳聪目明的玄妙状态,觉着盘腿太辛苦,干脆把整个身体都倒在地上,很没形象的匍匐于地,趴到了地上。 …… 屋子外面,电闪雷鸣还在继续,那是两个大巫士之间的战斗;而屋子里面,惨叫声消失,但是较量却刚刚开始,这里默默进行着的,也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无声战事。 诺阿亚的状态没过多久即稳定下来,陷入深睡,从他时红时青时紫数种颜色交替变换的脸上,可以判断他身上暴|动的巫力已经得到基本控制,此刻他全身的血肉正在承受着巫力的改造,已然安全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余下的,就看他自个儿的天赋和造化了。 而阿苏南,他觉着自己已经变身成为一件“稀罕物事”了,只因他此刻的状况连他自己都觉着非常的怪异——虽然闭着眼,仿佛对外界不闻不问,实则他不但能够听到“雷声”,还能够看到“闪电”,就好像又一次回到了“视频状态”,区别在于昨天夜里的“偷窥”是一种无意识行为,而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非常清醒,可惜他现在无暇它故,每一分心力都要用到朗阿蛮身上。 现在朗阿蛮的状况才叫作危险异常,一直徘徊于死亡边缘。 巫力觉醒的大敌之一——散布于外界和已经被吸入诺阿亚朗阿蛮体内的瘴邪之气——已经被阿苏南悉数消灭了,而涌入二人体内的过量巫力,也被他无意间给吸走了,对于诺阿亚,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只要不再有瘴邪和过量的巫力蜂涌而入,他就可以平稳地度过觉醒期。 但是,朗阿蛮两个月前才刚刚经历过一次巫力暴|动,整个身体都是在打碎之后重新塑立的,屹今没能完全恢复。毫不夸张的说,他名为巫童,身体状况实际上比诺阿亚都要脆弱很多,而现在,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平衡又一次遭受重击被再次打碎……找死也莫过如此了。 所以,阿苏南必须要深入到他的血脉当中,不仅要不停地吸走剩余巫力,还要使用巫力修补他的身体,这可是个细致活,比消除瘴邪困难了百倍千倍都不只。打个比方,赶走瘴邪,就好比给重症病房消毒和用抗生素杀死体内病菌,只要有足够的药品和设备,一个护士足以胜任;而修补朗阿蛮的身体,那就好比精细的脑外科手术,要在不伤害病人大脑的前提下把脑子里的病变取走,然后严丝合缝地缝合伤口,这个,就只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脑外科医生才能够做到了。 而朗阿蛮现在需要做的“手术”,又何止一个脑外科! 对此阿苏南是一无所知的,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这会子阿苏南正疲于奔命,觉得自己化身成了消防员,正在朗阿蛮体内四处扑火,刚刚才把心脏处的“漏洞”补好,大脑里面又已经火势熊熊,好不容易把脑部大火扑灭,肾脏这边又快要给烧穿了…… 这时候的阿苏南,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庆幸——亏得上辈子他久病成医,对人体的各种脏器了解颇多,更亏得在他的强烈意念之下,那股来路不明的力量“借”出了一部分供他驱使,否则真的就要直面熊孩子的死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5.038 意外终结 038 意外终结 小楼内, 阿苏南趴在地上看似睡着了,而小楼之外, 两位大巫士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今夜无月,乌云正在朝着不远处的朗阿山南麓汇集, 夜空中找不到半颗星星,天幕一片漆黑。 不过于巫士来说,这样的黑夜却是无损于视力,伊堤提鞭站在半空,肩头立着黑隼,眼神也如鹰隼般锐利, 整个人如出鞘利刃,挺拔凛冽,尤若一尊手握生杀大权的半神。 再看他的对手,同样是立于半空, 却全然没有他的气势——一条鞭痕自下巴拉过左胸, 所过之处焦黑一片,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点烤肉的味道。不过终归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巫士, 都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光失败就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气势虽有不足, 身上却是找不到半分失意者的萧索狼狈。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很平静的道:“前阵子听说出了个战神伊堤, 我还当小小年纪即被封神是托了你们伊家门楣的福, 今日一战才知也不全是盛名之下, 败在你们手上我无话可说,技不如人罢了。” “苦邬长君,今日之势您也见了,我们既然找来这里,就断不会任您离去,还请您审时度势,放弃无谓抵抗,跟我们回去吧。”讲话的不是伊堤,而是站在地上作一身男子打扮的诺阿千南,她姿态颇为恭顺,但她恭顺的对象仅只是“大巫士”,而非苦邬敖本人,言辞那是十成十的强硬。 苦邬敖充耳未闻,他的眼里只有伊堤,此时露出一个颇有些古怪的笑意:“伊堤你要杀我不难,不过,想要救出你的宝贝弟弟只怕就是难以如愿了,给他种了命蛊也敢玩花样,看来是活的不奈了。就是不知,他自己不想要活了,你这个做阿哥的,舍不舍得?” 伊堤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惊愕继而愤怒的神色,看他一张冷面终于有了裂痕,苦邬敖的脸上多出几分快意:“伊落天赋惊人,身体的改造亦很成功,不足十六就突破五阶,当年你也不过如此了吧?就不知,用我这条老命,换你弟弟一条小命,斩落你伊家一个天才,算不算亏?” 这番话讲完,近处的伊堤尚无过激反应,距离战场颇远的一片林子当中,藏身于树上的伊落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旁边缅原曲英早有准备,手中白光一闪,一条长绳眨眼间把他裹成一个大茧子;另外一边的沽索明也是出手迅疾,用一条布带严严实实封住了他的嘴,两人一左一右制住伊落,他们这边的骚动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而在小楼那边,坐于屋顶观战的少年也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番话,他整张脸波澜不惊,仿佛种了命蛊的那个人与他毫不相干。 旁边阿木扭过头:“是你把他们引来的?当真是不想要活了?” 少年却是没有看他,挑起嘴角,嘲弄一笑:“说的好像树蜥出逃跟你毫无干系似的。” 阿木转回头,淡然道:“拢个会跟我有关系,我一个二阶巫士也动得了树蜥?” 少年懒的理他,闭紧嘴,一脸的冷淡疏离。 外面的战况这时候却是急转而下,苦邬敖一番话讲完,面带嘲意地注视着伊堤,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用手上的筹码进行谈判,殊不知,他竟是突然启动全速疾退,却是不战而逃,想要逃回小楼! 伊堤对战经验丰富,苦邬敖刚一动他即出手,手上长鞭亮光自起,威力所及足有数十丈之遥,挟裹着风雷之势击向苦邬敖身后,意图斩断他的逃亡之路。 但是,鞭子落到一半却意外遭遇阻挡,两强相撞,半空中陡然间爆发出一大片刺目之极的白光,震耳的轰鸣声中伊堤手上的长鞭竟是再也落不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苦邬敖自鞭下逃身。 与此同时,小楼四周的气流疯狂激荡,眨眼间变作一个气旋,好似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在争先恐后地涌入小楼,又仿佛它们正在被小楼疯狂吸食一般;再然后,白楼一阵扭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支离破碎,紧跟着与先前那片倏然而起的白光一同消失。 天地重归黑暗,仿佛刚刚还屹立于塘边的白楼只是海市蜃楼里的一个幻影,而大巫士苦邬敖,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小楼一起消失了…… 屋顶上的两个年轻人自是看不到这些,他们只感到身下小楼一阵蠕动,简直就跟活过来了一样,以他们身为巫士的速度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大巫士就已经冲到跟前。两个人都以为自家这条贱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却不料苦邬敖压根没看他们一眼,直奔三个小伢崽所在的“病房”而去。 两人就看到大巫士射向窗口,快若流星,但是下一刻,堂堂一位大巫士竟是一下子给撞了出来,就好似窗口突然间多出来一个隐身的防护罩,把一头撞上去的苦邬敖给弹了出来。与此同时,一道闪电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击到苦邬敖头顶,只一下,就把他给重重劈落到地上。 就见他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其后就彻底不动了,看样子不死也是重伤。 这番变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从苦邬敖回逃到他被“闪电”击中劈落地上,也就一个眨眼之间的事情,若非两个少年都是巫士,断不能看清整个过程。 然后,就在他们的瞠目结舌之中,身下的蠕动消失,小楼重新出现于湖边,而一道身影,也现身于小楼之上的半空之中,紧跟着,数个地方同时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 “是大巫!” “大巫来了!” “见过大巫!” “见过大巫!” …… 两个年轻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 “大巫”,“大巫士”,一字之差,意义却是完全不同。 大巫士,是巫士的品阶,代表一个巫士的实力;而大巫,是身份,代表的是整个巫夷的最高统领。 大巫士可以有很多个,而大巫,全巫夷只此一人! 此时此刻,巫夷的现任大巫坞重山正站在三个熟睡小伢的病床前,若有所思。 片刻过后,有人疾步而入,却是乌衣神庙的栎侍者。 栎侍者一脸兴奋地看向大巫:“阿爸,您真的来了!” 坞重山笑道:“当年他自我手下逃走,父神给了我弥补过失的机会,岂能不来。” 栎侍者连忙道:“阿爸,当年那是意外,不是您的过失。” 坞重山笑笑,未置可否。 栎侍者又道:“阿爸您和阿妈都还好吗?” “我们都很好,你阿妈还说要过乌衣来看你。” 栎侍者苦恼地皱起眉头。 坞重山笑问:“拢个啦?不想我们过来?” “不是阿爸。乌衣的条件太差,阿妈见了又要念叨,”栎侍者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向小孩子,担心的问,“他们都没有危险了吗?” 坞重山颔首:“应当是没有了。” 栎侍者叹息:“就是害怕亚仔遇上巫力暴~动,千南阿朵才把他送到乌衣来,没想到还是让他给遇上了。” “这就叫作人算不如天算吧,好在是欢喜收场。”坞重山迈步走向屋外。 栎侍者连忙跟上。 走廊上空无一人,坞重山一边走一边问:“你也认识那个……是叫作朗阿寨吧?你也认识那个朗阿寨的小伢崽?” 栎侍者:“嗯,他叫阿苏南,虽然没能觉醒,却是异常聪明。” 坞重山:“应当不仅仅是聪明。” 栎侍者探询地看向父亲:“阿爸您……” “现在还言之过早,稍稍留意一些就是了,”坞重山不经意地摆摆手,其后话风一转,“听闻他还是千南儿子的好兄弟?” 栎侍者笑道:“对,很招人喜欢的一个小伢崽,阿落想要把他带回月街,我想要把他带去乌衣。” 坞重山来了兴趣:“喔?你们谁赢了?” 栎侍者:“肯定是我!他的家在后巫夷,他还拢个小,离不开家人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坞重山的临时公事处,听到里面伊堤正在跟一位掌文士讲话,栎侍者犹疑着站住脚,道:“阿爸您去忙,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坞重山停住推门的手,转头看向儿子,突然道,“阿栎,你在后巫夷做的很好,我和你阿妈,都以你为荣!” …… 这段对话,阿苏南自然是无缘听到的,他甚至完全都想不到,小小一个绑架事件,竟然会惊动到大巫。 好吧,这样讲太不要脸了,惊动大巫的,不是他们被绑架,而是绑架他们的人,以及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至于他们三只小崽,好像、貌似、很可能……只是当了一次诱饵……吧?! 这一次,三个昏睡的伢崽当中,阿苏南又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比朗阿蛮都要晚上两个钟点。不过,上次醒来他一头雾水,这一次却是发现自己确实是得了金手指,只这枚金手指来路不明,用途不明,最主要是祸福未知……还是藏着捏着比较好。 不过这一次醒来后他的感觉比上次要糟,大概是用力过度吧,巫蛊医说他必须要休息几日方才可以赶路。至于朗阿蛮,那货虽说醒的比他早,情况却是很糟,近几日别说下床,就是连动都不能动一下,跟只木乃伊也差不太多。 于是,三个人当中只是诺阿亚可以四处乱跑。直到这时阿苏南才知道,原来黑头仔是个如假包换十成十的前巫夷小伢崽,刚一出生即被发现他的血脉浓度达到中阶,不幸身体身件却很不理想,一旦感染巫力暴|动即会陷入到巨大的危险当中,听伊落的意思,几乎是救无可救必死无疑,这才被家人寄养到乌衣寨,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更没想到这家伙好命地遇上了自己,顺利觉醒了……说不准这就是天意吧? 所以,目前为止阿苏南还没能走出房门,不知道外面已经彻底变样了,荷塘旁边的空地上搭起了很多帐篷,而他,却非常幸运地住进小楼,又一次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伊落享受到了特殊待遇。 “南仔,该睡觉了。”简易的木桌前,伊落正在奋笔疾书,他没有回头,却象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墨宝你也不许再闹,让南仔好好睡觉。” 他身后的木板床上,一伢崽一獴崽玩的正开心。阿苏南身体躺平,墨宝竖立在他脚边,左蹦蹦,右跳跳,然后,猛地跳上他的小腿往脑袋方向猛冲,阿苏南早有防备,及时出手拦截,自然是没有一次成功,小毛球一会儿自他的手上跃过,一会儿又从臂下钻过,有一次阿苏南几乎都要抓住它了,但见它的小身子一扭,轻轻松松自小朋友的指间滑脱…… 一对“好兄弟”玩的不亦乐乎,听到“家长”的命令,阿苏南冲着墨宝挑挑眉瞪瞪眼扮了个鬼脸,然后翻过身拉上薄被,墨宝也快速蜷到他枕边,两个都乖的不得了,一副马上就要睡觉的乖宝宝模样。只是在伊落看不到的地方,阿苏南伸出手指去戳墨宝的脑门,这次换墨宝伸出小爪子去抱小朋友的手指了,一抱一个准…… 伊落抿抿唇,小家伙不懂,墨宝虽聪明可也不是人,两个都不知道作为契约主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通过墨宝的眼睛去查看四周。不过他也没打算阻止,好不容易才养的亲近了,可不想再看到小人儿木着脸变回从前那个小大人模样。 跟小南仔相处的愈多,愈是发现小家伙的非比寻常处,最显眼的一点:他不喜欢跟小孩子玩,却跟墨宝玩的很开心,两个在一起完全看不到交流上的障碍。而墨宝,不折不扣是一只巫獴,就算他和墨宝之间有巫契,当初刚刚养它的时候也是费了老大的劲。 换个人都该生出一堆疑心了,伊落却是很诡异地只感到自豪——看吧,他相中的伢崽就是拢个聪明,拢个非凡! 更加诡异的是,他自己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反应诡异,反而一心想着要把这株好苗挖出来,移栽到自家院子里去。 床上的阿苏南可不认为有谁能够强行移栽自己的,他醒过来一整天了,身体仍然没有大好,精力不济,跟墨宝玩了没多久瞌睡虫来袭,视线不受控制地变模糊,闭上双眼正要入睡,却于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脚步声。 进来的是诺阿千南,她先是看了眼阿苏南,见他睡着了才开口:“阿落,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拢个快?” “这边的事情不归我们刑司管,留下来也帮不上帮。阿凛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带过来的巫蛊医都不敢动他身上的命蛊,他现在还不能离开苦邬敖太远。” 伊落沉默片刻,道:“我……可以去见他一面吗?” “过一阵子吧,等他身上的命蛊取出来之后。现在主蛊那边断了联系,他必须要保持心境平和,以免刺激到命蛊。” 伊落垂下头。 “不要难过,阿凛他已经安全了,得父神垂怜,这是最好的结果,以前我们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诺阿千南摸摸他的头,安慰道。顿了顿,又道,“阿落,阿朵这边还要拜托你一件事,黑仔还要烦你帮我看着点,这混崽……肯定要给你添很多麻烦。” 伊落抬起头:“千南阿朵你说的甚个话,黑仔皮了点,但也是讲道理的。不过他已经觉醒了,不用跟你一起回月街吗?” “死活不去,非说要跟南仔一起,还说他们共了患难也要一起同富贵……我不是个好阿妈,让他受了拢个大的罪,这次就随了他的意吧。”诺阿千南苦笑。 伊落连忙道:“千南阿朵你切莫太过自责,当时也是事发突然,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个疯子的线索,谁都没想到只一天他就动了手,好在最后他们都平安无事。” 感情还真是当了一次诱饵啊! 床上的阿苏南一下子睡意全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6.039 追问真相 039 追问真相 阿苏南自认作为一个受害者, 有权知道真相,于是黑仔阿妈前脚一走, 后脚他就爬起来坐到床上,炯炯地盯着伊落看。 当然, 在追寻真相的过程当中还是需要讲求一点方式方法。 “伊落阿哥,做啥大巫都要亲自过来?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遗迹吗?” 他今天虽然没能出门,但黑头仔带过来很多消息,知晓他们所在的这座小楼,属于一个失落文明的遗迹。 简单来讲,就是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 巫夷出现过一次分裂,一位大巫士带领他的族人和追随者总共十多万人进入后巫夷腹地,脱离月街独立建寨。其后数百年,偶尔会有游历巫士带回他们的消息, 据说是找到了一处水草肥美之地, 扎根生息,其中最大的寨子很是繁华富庶, 比起前巫夷的那几个大寨都是不差,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前后巫夷”之分。但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找到过那个“富庶的寨子”, 到如今几千年过去了,那个寨子也就成了传说之中的“失落遗迹”。 巫夷有上万年历史, 理论上讲, 这样的遗迹当是不少, 可这次却让一位六阶少君差一点牺牲掉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还惊动到大巫,想来必不简单。 伊落想了想,觉得没啥不可说的秘密,很干脆地实言相告:“遗迹固然重要,但是更加重要的是那位出走的大巫士,他很可能还带走了一位祖巫遗留下来的圣物。” 阿苏南倒吸一口凉气。 祖巫是啥个概念? 夷家人的实力由低往高,分别为普通人、低阶巫士、中阶巫士(少君)、大巫士(长君君长)、以及祝巫(君驾)和祖巫,祖巫无疑是站在最顶端的最强者。 但是,祖巫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他的实力,更在于一个祖巫可以创造出一个巫系。 后者不太好解释,用阿苏南那颗接受过科技文明洗礼的脑袋来理解,就是祖巫之下的巫士再是厉害,厉害的也仅只是他们的个人实力,而祖巫,他可以“制造”出自己的巫系血脉,不是生理上的血脉后代,而是巫血上的一脉相承。听上去有点像吸血鬼干的事,不过二者肯定是不一样的,至于弄个不一样法,阿哥的教科书上没讲,阿苏南不知道。 阿苏南知道的是,从古至今,巫夷历史上只出现过三位祖巫,都是出现于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那是巫夷文明的初生时代,可以说现今的所有巫者,都是这三位祖巫的巫血传人。 “找到了吗,就是那个祖巫的圣物?”阿苏南连忙问。 伊落点点他的小鼻头:“那有拢个好找,估计这地方要被掘地三尺了。” 阿苏南突发奇想:“会不会就是这座小楼?” 一看就不是巫夷风格,而且,周遭都是原始风貌,它却不知道在此形单影只孤伶伶耸立了多少年。 伊落失笑:“这座小楼确实是一件很厉害的巫器,但却不可能是祖巫遗留下来的圣物。’圣物’之所以被称作’圣物’,就是因为后世没可能仿制出来。” 阿苏南“喔”了一声,脑子里突然蹦出那只蠢蠢的小香炉,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讲出来,事涉祖巫,他还是不要瞎说八道比较好。 “所以,那个坏巫士找到了这处遗迹,你们才要找到他……” 伊落哭笑不得,连忙打断他:“不是这样子的,你全都弄反了,那个坏巫士干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刑司一直都在追捕他……” 随着伊落的讲述,阿苏南明白了,原来大巫士苦邬敖是个逃犯,刑司一直追而不得,直至上次树蜥袭寨,在祖屋里面发现了一样物事,这才确定此人就在朗阿左近。于是,刑司出动了十数名干员以各种身份进入朗阿,但是,这些人在努力了一个多月之后仍然一无所获,幸而就在那个时候,大巫士的“手下”——也就是那个“假伊落”——故意绑架了他们,以此来给刑司带路,这才找来这里,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那个“失落的遗迹”。 “原来这个楼可以隐形啊,难怪一直都找不到苦邬敖那个大坏蛋!”阿苏南发出小大人感叹,紧跟着又皱起眉头,“可是,从我们被抓到这里,再到大巫赶过来,只有一天一夜时间,大巫不是都在月街吗,他是弄个过的来?” 伊落给他逗笑了:“其一,大巫当时很可能不在月街;其二,就算是在月街,一天一夜也足够了。不要忘了,他是大巫,是我们巫夷最最厉害的巫士。” 这倒也是,他们都是会飞的…… 伊落又道:“不过,大巫亲自过来,并不完全是因为发现了这处遗迹,他和苦邬敖八年之前曾有一战,苦邬敖重伤逃脱。” 原来是宿敌啊…… 阿苏南瞪大眼睛准备听故事,伊落却用几根指头捏住他的腮帮子,还往两边拉了拉:“小南仔,现在是睡觉时间,故事明天再讲,小娃崽不睡觉长不高,晓得不?” 可恶啊…… —— 第二天,阿苏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简单洗漱完毕,刚拿起一个饼子,就见诺阿亚一蹦三跳跑进门,满脑门儿的汗水,肯定又在外面晃荡了一个早上。 诺阿亚小朋友:“南仔南仔你还痛不痛?” 阿苏南:“……” 诺阿亚:“南仔我跟你讲啊,原来灭绝师太是刑司的……” 吓的阿苏南一下子把饼子塞他嘴里:“是风凌少君!以后都不许乱讲,听到没有!” 夭寿啰,他只不过是嘟哝了两次,就被熊崽子听了去! 诺阿亚呜呜点头,顺带还把饼子咬掉一口,一边嚼饼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瓦莫乱嚼,夭莫别个人。” 阿苏南翻了个白眼,很嫌弃地放弃饼子,重新拿起一个:“你打哪里听来的?” 诺阿小黑:“我早上看到她了啊,灭……” 看阿苏南瞪眼,连忙改口:“风凌少君一大早就过来了。” 阿苏南问:“风凌少君是你阿妈的手下?”所以她出现在朗阿寨也不是偶然? 诺阿亚却是拿着饼子茫茫然:“我阿妈也在刑司吗?” 阿苏南简直想要敲他一碗底,你阿妈是刑司高官,你个糊涂崽明明是个官二代,却连自家阿妈是干啥的都不清楚! 突然想起这官二代兼巫二代刚刚才跟自己一起经历了一次绑架当了一次诱饵,心里面一下子舒坦很多。 黑头仔跑过来自然不是为了绝灭师太,他是赶过来特邀小伙伴跟自己一起出去探险的——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试图过到曾经关押过他们的“棚户区”故地重游,却一直都在受阻,好奇心由此点燃,打定主意要越过封锁线。 正好,阿苏南也想去找一找祖屋阿叔,他现在已经知晓,跟他此前的猜想一样,那个”阿木“从头到尾都是在忽悠他们,那些个身有残缺的阿哥压根不是被大巫士“救活”的,而是被他以各种方式偷来的拐来的,是他失败试验的活见证,就连那只见了鬼的巫蜥,都是他的试验品。 他这会子身体基本上好了,没事可做之下,正好过去问问情况,就当是在玩“拼图探案”好了。不过,他可没打算出演黑头仔编排的剧本,藏在林子里等没人了再从田里爬过去什么的,单是想一想都要满头黑线。 没多久,小正太阿苏南清清爽爽大大方方走下楼,绕过池塘,直端端往农田而去。 诺阿小黑跟他后面不住跳脚:“不行啊南仔你听我说,他们不准我们过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啊……” 然后,两个人就看到一个年轻阿哥穿过农田正往这边走来,诺阿小黑迅速跳到树后藏起来,阿苏南却是站住脚,极有礼貌地用右掌压住左胸,躬身行礼,然后跟年轻阿哥交错而过。 年轻阿哥微笑着回了一礼,经过大树的时候,顺手把某只黑头仔自树后提溜了出来。 诺阿小黑:凭啥个,我没有,我不是,我不干…… 阿苏南简直都要大笑出声。 年轻阿哥捉住黑头仔又回转身:“小伢崽你这是要去往那边院子吗?” 阿苏南点头。 年轻阿哥:“你来晚一步,他们今天一大早就全部离开了,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阿苏南连忙问:“阿哥您知晓他们都去哪里了?” 年轻阿哥:“应该是带回前巫夷治病去了。” 阿苏南想起祖屋阿叔:“治好了还会返回寨子吗?” 阿哥摇头:“这个……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好吧,治好了病,估计阿叔也不会想要再回到朗阿寨,毕竟连饭都吃不饱…… 探案游戏玩不下去了,阿苏南只好返回白楼,蔫蔫地度过了一个炎热下午,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朗阿,被抓来后又连着下雨,天气一直都很凉爽,他都忘了夏天该是啥个样子了。 一直等到太阳落坡见到伊落,这才算是来了精神。幸好这人还记得昨晚的承诺,也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就随口忽悠,于是阿苏南终于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大巫士苦邬敖的事情要从七十余年以前说起。 那一年,苦邬敖东窗事发,刑问司发现他在私底下为血脉不够浓厚的娃崽激发巫力,一番详查下来确认他的试验已经进行了十数年之久,仅是有实证的受害者就多达十七人。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巫夷上层,因为巫力觉醒的过程当中有许多不确定性,凶险异常,私自激发一直都是禁区,更不要说是给巫血不够的娃崽激发巫力了,那个简直就形同虐杀。谁都想不到竟是有人这等大胆,不但做了,还一做十多年,且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最后,苦邬敖被流放问罪谷,问罪谷那地方向来都是只见人进不见人出,基本上就等同于被判了死刑,至不济也是一个终身监|禁。 谁也想不到,这人在问罪谷呆了十来年,不但没死,反倒成功进阶成了大巫士,就此逃脱。不过他也知晓巫夷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出谷后立即逃到巫夷的死敌宁阳那边,一呆几十年,直至“凤街事变”过后,人们才发现这人藏匿于凤街的乌沉木矿底,继续做他的觉醒试验。 说起“凤街事变”,就不得不说说乌沉木。 乌沉木跟地球上的阴沉木很像,都是植物死后深埋于地底,在经过一系列物理炭化之后形成的化石。区别在于,阴沉木的功效只是传说,而乌沉木的功效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佩带乌沉木可以醒脑,这于巫士无关紧要,因为巫士只淬炼肉|身,不修神魂,但对于修炼魂力的宁阳人来说,却有大用途,这就为凤街埋下了祸根。 凤街,位于巫夷与宁阳交界的边缘地带,是巫夷发展最早的地区,一直以来,巫夷都有两大上古城池,一是月街,另一个,即是凤街。巫夷与宁阳虽是世仇,但是让夷家人败走巫夷的那一场战事发生于万年以前,血迹早已浅淡,仇恨也渐渐消散,何况巫夷和宁阳环境差别极大,谁都没可能在对方的地盘上长期生存,所以,两边虽有磨擦,总体上还算是相安无事,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八十多年前,在凤街发现了乌沉木矿之后,事情就慢慢变了。 刚开始是凤街的商户把乌沉木偷偷贩往宁阳,没能引起巫夷上层的足够重视,因为乌沉木走私屡禁不止,一直都存在。后来走私的规模越来越大终于引发宁阳方面的关注,等到他们弄清楚乌沉木矿就在凤街,一切都晚了——将近六十年前,宁阳有备而来,突然开战,巫夷猝不及防,凤街失守,之后长达四十二年的时间,宁阳人一直把凤街牢牢握在手中,巫夷发起的数次收复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直至十五年前,巫夷又一次发动了收复大战,这一次终于成功了,代价是三位大巫士,其中一人即是伊落的曾祖。战后清理的时候在矿底发现了苦邬敖的痕迹,直至此时,人们才知道他不但从问罪谷逃了出来,还逃到了宁阳那边,而宁阳人能够成功攻占凤街,跟他有莫大干系。 此事过后,刑问司进入问罪谷仔细勘查,发现谷内藏有一位祝巫的墓地,推测当年苦邬敖很可能是无意当中进入墓禁,机缘巧合之下进阶大巫士,这才成功出逃。 “可是,宁阳人都不是不能在巫夷生存吗?”阿苏南非常非常不解。 巫夷有瘴邪呢,夷家人在此生存了上万年还必须天天都喝药蛊呢! 伊落:“凤街跟巫夷其他湾寨都不一样,那里靠近宁阳,又发展了上万年,瘴邪比其他地方要轻很多,服食药物之后他们也可以住上个月。其实比起瘴邪,宁阳人更加忌惮的是巫夷没有魂力,没有魂力,就算是宁阳的大阵法师过来,也跟普通人一般无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大……阵法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7.040 陈年往事 040 陈年往事 大阵法师? 那是个啥物事?能吃么?……阿哥的课本上可是完全没有提到。 最最要紧的是, 坏巫士提到了,听他那个意思, 还认定自己就是个大阵法师,还有那啥“夺魂重生”…… 阿苏南的耳朵立时竖的老高老高。 “宁阳的大阵法师, 等同于我们巫夷的大巫士……” 伊落一番解说,阿苏南总算是闹明白了。 原来宁阳和巫夷完全不是一个力量体系。巫夷,用的是巫力,用巫力淬炼身体,肉|身提升之后反过来又可以掌控更多巫力。而宁阳,他们没有巫力, 他们只有魂力,所以宁阳人修的是魂识,魂识等级越高,掌控的魂力也就越高。 至于魂力到底是个啥物事, 目前来说, 阿苏南的理解是,跟巫力一样, 它是一种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力,但是,它又跟巫力不同, 是一种只能通过魂识来操控的力量,所以温养魂识的乌沉木对他们来说才会那等重要。 修炼魂识的宁阳人不叫魂师, 而是被称作阵法师, 这是因为宁阳的魂力有点子奇怪, 它必须通过阵法来发挥作用,而大阵法师,跟巫夷的大巫士一样,是宁阳最高一等的阵法师。 闹明白这一点,阿苏南觉着自己的汗马上就要下来了,听来听去,他做啥越听越觉得不妙呢?坏巫士对他的怀疑好象也不是空隙来风的说…… 这种问题最好莫要深究,赶快插言:“既然我们巫夷没有魂力,他们的大阵法师过来也没有用啊,做啥可以攻占凤街呢?” “这个,就要问苦邬敖了……” 苦邬敖那厮,跟几个大阵法师合作,不声不响地在凤街布下大阵,借助魂器和巫器,生生把个凤街改造成了可以使用魂力的地域,巫力在此反倒要受到诸多限制。当初他们突然夺城,凤街连一个大巫士都没有,守得住才是怪事,而一旦失守,凤街城内随时都有十个左右的大阵法师坐阵。攻城向来就比守城困难,而且巫夷这边的大巫士不仅要面对人数上占有优势的强敌,巫力上还要受到压制,正因为如此,收复之战才会打的那般惨烈。 小朋友真真是气坏了,小胸脯给气的一起一伏:“坏蛋!大坏蛋!” 伊落连忙拍起小朋友的后背:“对,他是大坏蛋,所以他不能死,刑司和巫力司都等着提审他呢。” 阿苏南连忙又问:“那些个强盗呢?别让他们给跑掉了!” “拢个跑的掉!十五年前的最后一战,我们这边也是做足了准备,虽然我们有三位大巫士陨落,但是,当时在凤街的所有大阵法师全军覆灭,整整九个大阵法师,一个不剩,全都死了。这下子宁阳人该是知道了,凤街,是我们巫夷的凤街,他们可以得势于一时,绝对不可能长长久久地占领,想要奴役我们夷家人,那就得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 小家伙双眸闪闪亮,握紧小拳头,又问:“那后来呢?后来又啥个样了?” …… 后来呢? 后来,收复宁阳之后,大家才知道苦邬敖在整个“凤街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原本以为他会继续留在宁阳,万万没有料到,七年之后,他现身月街,绑走了两个小伢崽。他算计的很好,原本可以安然脱身的,却不料当中一个小伢崽的蛊虫及时示警,他很快即被找到,并且遭受重创。 但是,他却在两位大巫士的夹击之下又一次成功逃脱,刑问司一路追踪到刀莱朗阿一带,再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此人凭空消失了…… 故事听到这里,阿苏南忽然想起一事:“伊落阿哥,你们到我们朗阿来就是为了找他吗?” 伊落摇头:“不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他虽然是在朗阿消失的,但不可能一直都留在朗阿,我们过来是另有差事。” “这样啊……那个坏巫士很厉害吗,两个大巫士都没有抓住他?” “那倒不是,当时跟他对战的两个大巫士,一个身上有伤,出手的主要是大巫。但是他手上有人质,大巫刚开始生怕杀了他就再也找不到我……喔,那两个被绑走的小伢崽,没敢下重手,没料到苦邬敖身上还带着很厉害的巫器,这才会失手。” 阿苏南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道:“他绑走了两个小伢崽,有一个就是伊落阿哥吧?” 伊落敲敲他脑门:“你个精明崽,啥个都瞒不住你!” 阿苏南摸着脑袋嘿嘿笑,继续发问:“另外一个呢?是不是抓我们过来的那个坏阿哥?” 伊落收起笑容,郑重道:“南仔,他不是坏阿哥,他叫雾渥凛,这次能够抓住苦邬敖,他出力最大。他和那个木阿哥先是制造机会让树蜥出逃,然后,他借着追捕树蜥的名义离开遗迹,发现我在朗阿之后,又趁混乱把信物留在了祖屋。他不敢和我相见,后来还抓走你们,这些都是不得已,因为他身上被种了命蛊,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南仔,答应阿哥,不要忌恨他,好不好?” 阿苏南愣愣地点头,他不晓得背后还有弄个多的波折。 伊道看他这般懂事,想到小孩子这些天受的苦,心痛了,把小人儿抱到膝上,又道:“而且,这个凛阿哥还是伊落阿哥的生死好兄弟,就是他代替了伊落阿哥,在苦邬敖手下遭受了整整八年的折磨……” 伊落手上多出来一面木牌:“这就是那个信物,是树蜥袭寨那天在你们寨子的祖屋里面发现的,正是它让我们确定苦邬敖就在左近,刑司这才布下天罗地网,抓住了苦邬敖。” 这是一面椭圆形的木头牌子,它的正式名称叫作身份名牌,其主人便是伊落。而这面木牌的背后,还有一段不算复杂却颇让人感怀的陈年往事。 八年前,七岁的伊落遭遇绑架,跟他一同被绑架的还有他的小伙伴雾渥凛。嫌犯很快即被查实,正是大巫士苦邬敖,此人有前科是个惯犯,专挑巫血接近觉醒却未完全达标的小崽娃下手,只因他幼时际遇多舛,成年后一直痴迷于巫力觉醒研究,据说早年曾立下大志愿要让全巫夷的孩子都能觉醒巫力。 而他挑伊落下手的原因也极是荒谬:伊家人成功觉醒巫力的比例非常高,他觉得要么,是伊家人的血脉与众不同,要么,就是伊家掌握了某种很特别的觉醒秘法,绑走伊落,即是为了找寻答案。 这里必须要提一下伊落的家族背景,伊家人丁不旺,觉醒子弟的数量并不算多,只是数代之间,必然会诞生一位大巫士,而大巫士超长的寿命又保证了伊家的巫士没有出现断层,这在整个巫夷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苦邬敖老早就盯上了伊家,只是一直都不敢动手,而八年之前,他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凤街事变中,除了殒落的伊家大巫士,伊家还失去了一位半只脚已经踏入高阶的六阶巫士,他即是伊落的阿爸。时隔七年,伊家的希望之星伊堤还非常年轻,仅只是个六阶巫士,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小毛崽,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两招。 只是后续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短短两天,他的藏身处即被翻出,而巫夷第一人、大巫坞重山竟然亲自出了手! 苦邬敖遭受重创,用了伊落作为人质这才成功逃脱,只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他以为的伊落,实际上是雾渥凛,伊家护卫长的儿子。 伊落的名牌一直都在雾渥凛身上,这次故物重逢,想也知道苦邬敖必在左右,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一干事情,直至三个小伢崽遭遇绑架,刑司一路追踪过来,活捉了苦邬敖。 弄明白大致经过,阿苏南对刑问司的做法倒是没有太多想法,毕竟机会难得,换他也不见得有多高尚。何况诺阿千南作为刑问司的高官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跟他一起做了诱饵,他一个小民百姓还有啥好抱怨的。 他想不通的是:“做啥他会弄错呢,绑架之前都没有见到过你吗?” 伊落耐心回答:“肯定是没有见过。我们家在月街有个很大很漂亮的园子,他进不来的,也不敢偷着进来,不要忘了他是个逃犯,逃犯都害怕暴露行踪。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他找了一群小娃崽在我家院子外面放风筝,我和阿凛看着眼馋就偷偷跑了出去,他知道伊家只有我一个小伢崽,所以两个伢崽当中必定有一个是我。阿凛比我大也比我聪明,猜到他想绑架的是我就坚持说自己就是伊落,碰巧阿凛身上还带着我的名牌,他就信了。” 阿苏南奇道:“不是说说谎的人血流的更快吗?” 伊落苦笑:“血流的更快,不只是说谎的人,很多人在心境大起大落的时候,心跳血速都会出现异动,单凭血流心动很难确定是否在说谎。苦邬敖沉溺巫术心态偏执,不屑人情世故,一旦有了先入之见,很难更改,所以后来我被强行觉醒差点死掉,阿凛大哭着央求他,说真正的伊落是我求他放过我,他也认定阿凛是为了救我在说谎,不肯相信……” 讲到此伊落一脸疲色地闭上嘴,陷落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当中。 阿苏南呆呆地仰头看着他,难怪一直都觉着伊落有点单薄,总觉得还没有寨子里的同龄阿哥强壮,都不像有十五岁的样子,原来当中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人体实验什么的,真真是可恶之极,苦邬敖就该下地狱! 阿苏南突然间对苦邬敖生出一股浓烈的恨意,就算当初被他抓在手里都没有这般痛恨过他。 “可是这个牌子,做啥会在那个……凛阿哥的身上呢?”阿苏南收回心思,摇摇伊落的肩膀,打破沉默。 伊落默然片刻才又开口:“我们伊家每个人都有一个名牌,都是家里长辈送的。这一个是我阿爸亲手做的,我还在阿妈肚子里他就开始做,我出生的前半个月才做好,他把牌子交给我阿妈,说若是没能回来就让我阿妈交给我……结果,他当真没能回来,所以这个牌子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你凛阿哥打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阿哥逗我说真正的好兄弟,要把自己最宝贝的物事送给对方当作信物才算数,我信了,就把牌子给了阿凛,只没想到……却害他担了我的名,受了整整八年的折磨,到现在身上都还带着同命蛊……” 看到伊落满身疲惫的样子,阿苏南的那颗心只觉得一抽一抽的很难受,他一把抱住伊落的手臂,嘴里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傻乎乎地用力抱紧他的胳膊。 伊落给他的稚气举动逗笑了,心头暖意上涌,把手上的木牌递给他。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黑漆木牌,其中一面竖排刻着“伊落”两个字,另外一面,则雕刻着一只鸟,小眼睛竖着,鸟头上还耸着一簇呆毛,很是喜感的样子,跟前世那只愤怒的小鸟颇有些神似。 突然间阿苏南更加心酸:弄个好的阿爸,可伊落阿哥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又在弄个小的年纪惨遭毒手,他阿爸的在天之灵该有多难过…… 不喜欢心里的这种感受,更加不想看到伊落难过,阿苏南转开话题:“伊落阿哥,这就是凤隼吗?”凤隼在巫夷可是大名鼎鼎,就连朗阿寨的小孩子都知道。 伊落点头:“对,它就是小凤隼。” 阿苏南正想问做啥凤隼会出现在伊落的名牌上,就听外面一阵喧哗,紧跟着“砰”的一声诺阿小黑踢开门冲进来,嘴里面急慌慌的直嚷嚷:“快,快,南仔快出来看大鸟,好大的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8.041 凤官驾到 041 凤官驾到 果真是只大鸟, 好大的鸟! 阿苏南和诺阿亚合力拖着伊落爬上小楼的楼顶天台,就见暮色之中, 一个小小的黑点盘旋于苍莽树林之上,时而急升, 时而俯冲,自个儿玩儿的挺高兴。片刻过后,就见它又是一个俯冲自高空疾速降下,直扑小楼而来,小黑点速度极快,不及眨眼, 已经出现在几人面前…… 我的个朗玛神哟,这到底是个啥怪物哟! 阿苏南转身就想逃,却给伊落一把抓住:“你刚刚不是还问到它吗,跑啥个跑?” 阿苏南呆呆望着又一次急速拉升的大鸟, 难以置信:“它……它……它就是凤隼?” 当真是说凤隼、凤隼到! 可是, 凤隼长的有弄个凶恶吗? 阿苏南傻眼了,旁边伊落却是坚定的点头:“对, 它的大名叫作凤羽雕。” 诺阿小黑蹦起来:“凤羽雕?……哇,我知道,我知道, 阿妈说它是鸟中之王!” 看诺阿小黑兴高采烈的样子,阿苏小南为自己的胆小小小羞愧了一下, 面子上终于镇定下来, 不过私底下却是在不住声的腹诽:倘若凤凰泉下有知, 必定会被它气死! 明明是岩鹰充了气的体型,却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顶了一簇呆毛,就想冒充凤凰的脑袋!个头倒是不小,翘膀打开肯定都有五六米长,通身羽毛也是五彩缤纷,却找不到凤凰的半分优雅…… 哇,不好,它又冲过来啦,看它那双铁爪儿,把个小娃崽撕成碎片肯定都不带眨眼的! 是个夷家人就知道,外表越是光鲜的活物毒性越大,阿苏南下意识地又往伊落身后钻,只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猛冲过来的怪鸟──那啥凤羽雕背上还站着两个“骑士”,飞到近前才看清是曲英沽索明两个,大鸟尚未落地两个人就一跃而下,就跟正在被恶鬼猛追一般,一沾地就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怪鸟没搭理他们,直端端飞过来,像只直升机一样停在他们面前,小小叫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明显是未尽全力的“小叫”,阿苏南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鸟是在问伊落要酬劳,伊落却没作声,只是摇摇头摊开双手,用姿体语言表明此事跟他不相干。 怪鸟又叫了一声,这声高了几度,明显是带了怒气,阿苏南的眉头皱的更深,前面的伊落仍旧在摇头。 再然后,怪鸟就炸毛了,失控般地猛然飞离小楼开始在半空中扑腾打滚,风头之强劲,差点没把阿苏南刮到地上。 怪鸟折腾了片刻,其后一声嘶鸣,直冲高空,重新化着薄暮中的一个小黑点…… 阿苏南却一把捂住耳朵蹲到地上——夭寿啊,太难听了,简直就是声化武器,他前后两辈子都没有听到过弄个难听的鸟叫声! 还不等阿苏南从怪鸟恐怖的叫声中恢复过来,那东西又回来了,但见昏暗中一个黑点急速放大,只一个转眼,已经俯冲至小楼上方,直扑伊落而来,完全就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式! 阿苏南微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前所未有过的震憾,有心想要跑路,却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远远赶不上怪鸟的速度,幸好这货冲到白楼上空数米处猛地一个急刹车,下坠之势嘎然而止,就好似被人按了暂停键,像只鹰形战斗机一样定格在了几个人的脑袋顶上。 阿苏南还没能从震惊中回神,就见大鸟脖子一伸,屁股一甩,阿苏南只觉得有个物事从天而降。 伊落身手敏捷兼之经验丰富,一看不对立时一跃四五米,随手还带开了身边的小伢崽,他自是毫毛无损,不幸跳开之后才发现手上只牵了一个小黑仔…… 阿苏南面无表情地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又摸摸头上的包头巾,湿湿腻腻黏黏乎乎,还冒着热气……恶心无比。 “哇”的一声,小伢崽放声大哭。 —— 阿苏南小朋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愤怒了。 明明他弄个辛苦地想要过上好日子,明明他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大家…… 凭啥大家都觉醒了,就他没有! 凭啥要给一帮熊崽子绑出寨子,凭啥他就要做诱饵,凭啥做了诱饵他都不能生气! 凭啥谁都可以欺负他,凭啥连一只破鸟都可以欺负他…… 凭啥他就该挨鸟屎! 这td到底是个啥世道! 他不服,他就是不服! 去td男儿有泪不轻掸,去他td男儿流血不流泪…… 他还是个小娃娃,不对,他还是个小崽崽,凭啥他就不可以哭,他就是要哭,就是要大哭,看谁敢来管他,谁管他他哭给谁看! …… 一刻钟后,阿苏南端坐在浴桶里,顶着两只红肿眼睛板着一张僵尸脸,任凭伊落侍候自己洗头洗澡。 伊落自知铸成大错,自动消音。 只有一旁的黑头仔一直都在念叨,这家伙也是好心,试图安慰自己这个娇气包好兄弟来着:不就是一坨鸟粪吗,又不痛,有啥了不起的。他以前也挨过,你看他就没有哭,当然他挨的没有弄个大坨,但那不是因为那些鸟都没有凤羽雕大只、没有凤羽雕威风嘛,拉的屎都不能比…… 这糟心孩子,弄个想就弄个说,实诚的不得了。 眼看着阿苏南一张小脸越拉越长,头上的低气压都快要引爆了,伊落赶忙找个理由把小崽子诓出去,回转身搜肠刮肚地想要逗小朋友开心:“南仔你生辰是在回安庆典的哪一天?伊落阿哥送你一部药典作生辰礼物好不好?” 他记得上次在山顶营地的时候小伢崽还挺喜欢那本书的,辛辛苦苦抄写了好几天,还让他帮忙画图来着。 看小朋友不作声继续扮闷嘴葫芦,伊落又道:“南仔是不想要药典吗?那我们换一个吧……唉,换啥个好呢?……要不这样,阿哥把小凤隼送给你作生辰礼物,你要不要?” 伊落原本没指望僵尸复活得到回复,谁知阿苏南嘴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要”,顿了顿,又蹦出一句:“生辰要等太久,我现在就要,我要吃烤凤隼,今天晚上就要吃!” 伊落严肃思考了一会,道:“那可不成呢小南仔,你要是烤了它,它阿爸阿妈会找我们拼命的。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回朗阿寨了,本来我们可以坐小凤隼回去,你烤了它,我们就只有一步一步走回去了,要走很久呢。” “骗人,它根本都不听你的话!” 凤羽雕又叫凤隼,前者是学名,后者是小名,这家伙虽然自幼在伊家长大,但还真不是他伊家之物,别说是他,就算是换了他阿哥伊堤,十句话里面能听五句就不错了。所以送作“生辰礼物”什么的,忽悠小孩子罢了,讲这话的时候伊落还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只没想到小伢崽拢个敏锐,竟是一下子就给戳穿了。 伊落假笑两声,解释道:“呵呵,今天有点特殊,它今天上了曲英和阿明的骗,被他们骗着上天飞了一趟,都没有得到好处,它发现上当这才会乱发脾气,平常它……好吧,平常它也是有点皮,但不会这个样子……南仔你不要生气了,你看小凤隼跟你一般大,还不到七岁,还是个小伢崽呢。” “还不到七岁?”这个太出乎意料了,故事里都说凤隼可以活上好几百岁呢。阿苏南暂时忘记生气,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它要多久才能长大?” “跟你差不多,还要过上好些年呢。” “那它长大了会有多大?” “有多大?……哈,你再看看……” 伊落变出个哨子吹了一下,听不到哨声,但是片刻过后,一只彩色大鸟扑腾扑腾飞进窗户,在房间里左瞅瞅右啄啄东蹦蹦西跳跳,看啥都很好奇的样子…… 阿苏南望着它发呆,凤凰的脑袋岩鹰的身子七彩的长尾羽,明明是刚才那只恐怖怪鸟,除开尾巴,身子却只比鸽子大一圈,身上还挂满水珠,象是刚刚玩水归来。 难道,那东西缩水了? “妖怪?” “不是妖,这是凤羽雕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它们生来就可以幻化体形,现在你看到的才是它的真正原型,刚才的样子是它幻化出来的。” “幻化出来的?……那,明阿哥和曲英阿朵做啥都没有掉下来?” “这就是它神奇的地方。要知它的祖先可是弥上祖巫的座骑,虽是幻形,但幻形之后的身体也是真实的,不是幻象。不过它若是受了伤,或者饿着肚子体力不支,就没有办法保持幻形了。” 妖怪,千真万确一只妖怪啊! “你才妖怪!你个笨妖怪!”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阿苏南给骂的一愣,随即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声音确实是来自不远处的小凤隼——这会子它也不跳也不蹦了,站窗台上支棱着翅膀,一双小眼睛盯着阿苏南,冷冰冰杀气腾腾的样子。 看它这副凶样,阿苏南不怂反怒,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你个施害者凭啥弄个凶! “你倒是不笨,你就是坏,跟妖怪一样坏!” 巫夷的传说中妖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巫兽,变成人之后专干坏事,基本上都是反角,显然小凤隼是不屑与之为伍的。 只它终归是只鸟,远没阿苏南这般灵牙利齿,干脆扑腾着翅膀冲着阿苏南飞过来,准备直接武力辗压。只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墨宝不知打哪里冲了进来,一进来就跟凤隼干上了架,一鸟一兽满屋子扑腾。 伊落见惯不惊,眼看着屋子里鸟羽与兽毛齐飞,却慢悠悠地继续给阿苏南洗澡,同时也继续巫普:“小凤隼飞的很快,从月街到朗阿走路要走两个月,它一天就过来了。而且它很聪明的,还会游水,等它成年后个子会长大一点,不过也长不到岩鹰的一半大……” 小凤隼跟墨宝的战斗来的突然,去的也匆匆,没多久两只休战,墨宝把自个儿倒挂在天花板上,密切关注着凤隼的一举一动,人凤隼却是完全不鸟他,飞到桌上自顾自地啄起篮子里的野葡萄。 墨宝看了一会子象是忍无可忍,又一次冲下来抢食(天晓得它明明是吃肉的),凤鹰跳起来啄它,墨宝也不含糊,一蹿老高,张嘴就咬,战斗又一次打响。 等到伊落把阿苏南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这两只方才又一次休战。凤隼飞过来立在桶沿,鸟喙梳了梳超长的尾羽,然后顶着一簇呆毛偏着脑袋盯着阿苏南看,很是乖巧的模样,倒是跟伊落名牌上的那一只有点象。 阿苏南这会子气消了一半,已经可以跟它讲道理了,无声责问这混鸟“做啥你要欺负我”,小凤隼掉开脑袋,回他一句“谁让你不跑”,说完还心虚地缩缩身子。 阿苏南:…… 小凤隼又转回脑袋:“我可以带你飞一次啊……” 哈,这样子就完了? 阿苏南气的牙痒痒,转回头问伊落:“它有名字吗?” “谁?你说小凤隼?……没有,取了好几个它都不喜欢,后来就干脆叫它小凤隼了。” 阿苏南露出大大一个笑脸,冲着凤隼道:“要不就叫凤官儿吧?” 小凤隼一下子站直身子,囧囧望着他。 阿苏南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是凤羽雕,当然要姓凤。官儿,就是专门管人的,你看大巫是官,千南少君也是官,还有伊堤长君,也是官……凤官儿,多威风的一个名字啊!” 伊落哭笑不得,小凤隼却是把个脑袋点成了啄木鸟,从此,巫夷多了一只“凤官儿”,阿苏南和凤官儿的恩怨史……呃不,是阿苏南和凤官儿的传说,自此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39.042 水车落地 042 水车落地 这次醒来之后, 阿苏南发现自己可以和墨宝通过大脑直接勾通了。 其实自从上次遇到树蜥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感觉,不过远没有现在这样明晰, 尤其是回家之后发现寨子里的鸡鹅全都不鸟他,很是自我怀疑了一段时间。但是这一次, 一醒过来他就发现自己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墨宝传递过来的意思,墨宝也可以准确地接收到他的意图,终于确定一切都不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而小凤隼比墨宝还要更进一步——墨宝只能传递意图,凤隼却可以把意图转换成语句,清楚地传进他的脑子里面,简直就是用脑电波在直接对话, 想一想,凤官儿都快七岁了,墨宝还不到三岁,不提种族, 单说年龄, 两个的智商发展就不在同一水准,这个也就容易理解了。不过这种传递也是有限制的, 必须要一对一形式,比如小凤隼若是冲着别人叫,他就只能猜出它的大致意图。 今天凤官儿得了一个非常威风(?)的名字, 极其满意,主动向阿苏南示好, 表示可以带着他飞上一大圈, 却给伊落非常冷酷非常无情地否决掉了——天太晚了, 小伢崽大病初愈,大晚上的闹的太过兴奋不利于睡眠。 于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新出炉的“神鸟凤官儿”才带着它的伢崽小伙伴飞上天空,目标:朗阿寨! …… 今天于朗阿寨的乡亲们来说是个大日子,巫夷的第一架人力水车几经改进终于成形,今天要在寨子外面的刀莱河边安装运行。 朗阿寨今天是男女老少倾巢而出,连刚出生的小娃崽都没有漏下,一个不少全都一大早齐齐赶到河边,正当龄的阿朵们甚至还穿上了节日盛装,等待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的到来。其实不唯朗阿寨,左近五十里地每一个寨子都有乡民赶过来,大家都想要亲眼见证巫夷首架脚踏水车的诞生。 所以,阿苏南他们自以为时间还早,赶过来之后才看到刀莱河边人山人海,整一个人声鼎沸,兼之凤官儿降落的地点比较远,阿苏南花了一些个时间才在人群当中找到阿爸阿妈。 阿苏阿爸和阿苏阿妈原本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前些天一觉醒来不见了自家小崽,然后才有巫士大人上门告知他们说有事情需要自家小崽帮忙,却又不肯告知他们到底是为了啥个事……他们又不是傻子,哪能不起疑心的。现在看到自家小崽健健康康全须全尾地跑过来,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开,两个人同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笑容。 “阿哥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有些话他也不能讲,阿苏南绝口不提这几天的经历,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阿哥,连忙开口询问。 阿爸眼里露出由衷的欢喜,一把抱起自家的小崽崽:“你阿哥已经是个巫士大人了呢,他可是我们朗阿寨的第一个巫士大人!他在那边,走,阿爸带你过去……” 作为寨子里的第一个巫士,阿苏措今天的任务充满了荣耀——踩下第一脚水车! 所以,远远看到弟弟他们过来,他也仅只是冲着家人挥了挥手,仍旧坚守岗位严阵以待,哪怕他肚子里也有一堆问题想要问。 阿苏南暗自撇撇嘴,心想水车都还在岸上离踩水还早着呢,看来巫士大人跟其他小孩子也没两样……转头又去看放在河岸边的成品水车,这一看不打紧,竟是把他给看愣了,一时间感慨万千。 水车这时候已经被抬过来,正披了一身霞光耸立于刀莱河边,阿苏南坐在阿爸肩头越过人群远远看了一眼,立时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古代劳动人员”的智慧,因为这个成品水车跟他提供的草图差好多——他画出来的,无非是前世随处可见的景观水车,实在说再高深一点的他也弄不出来。而摆在他面前的这一台,却是一大一小两个木轮,大的直径足有十七八米,小的也在十米左右,光这高度,就让他感觉自己有点渺小,更遑论大小水轮之间貌似还有一条木头履带…… 好吧,这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传说中的龙车,更加适合山区地形,不过他也没有见识过实物,不敢断言。 水车给予他的惊异还没有淡去,一转头,又听到不远处主事阿叔正在跟几个邻寨阿叔谈论说可以在前面风口处再装一架水车,风往这边吹的时候借助风力踩水车会更加省力,旁边几人一致道好,又有人说也不必等到要浇田的时间才车水,平日里可以把水先踩上来,就在旁边那个凹荡处挖上一个水塘,正好用来储水…… 听听,连风车和水库……好吧,现在只能叫作储水池……都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 听到这些话,阿苏南心底那点诡秘的自豪感烟消云散,但不可否认,心里面着实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一次他弄出来的,不仅仅是一台水车,更是松开绑锁放飞了想像力放飞了创造力……当真是天大一个好消息啊! 想他一个大学都没有上过的文科生被逼着造水车,容易嘛他! 而这一天带给阿苏南震憾的,不仅仅是一个“脚踏水车”。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主事阿叔举臂一声喊,旁观者立时四散,二三十个精壮汉子聚到水车旁边,水车安装正式开始。 第一次,阿苏南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普通夷家人的战斗力——即便是挑了一个相对容易的安装地点,河堤跟水面的距离仍然在八米以上,而水车的个头巨大,兼之刀莱河的落差大,水流湍急,在不借助任何机械辅助的情况下,安装难度可想而知。 刚开始阿苏南还以为巫士们会帮忙,毕竟现在朗阿山上的巫士都是论堆卖的,他在河边就看到了好几张熟面孔,闲着也是闲着,装个水车而已,于他们来说还不是分分钟搞定。哪晓得伊落说他们是过来围观的,这些个巫士还真就是过来“围观”的,半点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而寨子里也没有半点要让他们动手的意思。 于是,阿苏南有幸目睹了平日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墩实汉子们如何搬运巨大的水车,如何跳进湍急的水流,如何攀住绳索在河壁上飞来荡去……看的出来他们此前进行了周密计划甚至很可能还经过演练,几十个男人配合严密,虽然安装过程中有好几次都惹的所有人大声惊呼,但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仅仅用了三刻钟,巨大的水轮就给牢牢固定在了河堤边上。 岸上一片欢腾,又过一刻钟,一个古古怪怪的大家伙稳稳竖立在刀莱河边,与斜对面那台“真正的水车”遥相辉映。 随着两百年朗阿寨的第一位巫士阿苏措踩下第一脚踏板,水车成功运转起来,当第一筒水落入水道,欢呼声响彻整座朗阿山,阿哥们争先恐后往河边挤想要去踩水车,生怕轮不上,阿朵们则拥在一起大声为他们助威,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叫,好些人都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更有年长的老阿妈虔诚地爬行到引水渠边,想要喝上一口刀莱水…… 更多的人接二连三地匍匐于地,流着泪含着笑亲吻大地:感谢上苍!感谢朗玛神! 一位大嗓门的阿叔大概是无处宣泄胸中的澎湃之情,冲着头顶的朝阳四面的群山举起双臂,大吼一声“朗阿山上来了水啰”,马上就有人往下接,“脚踏水车送入田喔”,吼声很神奇地有了一点点山歌的味道,咐和声四起,大家一起开口:“送入田喔送入田”,这一回,干脆变成了“凤冠花开节节高”的调子…… 接下去,一个好嗓子的年轻阿妈放开歌喉,引吭高歌:“朗阿山上来了水哟,脚踏水车送入田。” 所有人笑着跟调:“送入田!送入田!” 年轻阿妈又唱:“年年都有好收成哟,家家户户仓房满。” “仓房满!仓房满!”众人再次跟着一起吼。 再然后,就变成了男女老少大合唱: “朗阿山上来了水哟,脚踏水车送入田。年年都有好收成哟,家家户户仓房满,仓房满!仓房满!……嗬嗬嗨!” “节节高”歌调的特点就是反反复复的咏唱,一次更比一次快,于是,同样的调子同样的歌词,被他们反反复复“吼”了三遍,一遍更比一遍快,一遍更比一遍激昂,到最后感觉嗓子都被调子带着在“跑”,一口气赶下来,好似气都要缓不过来,却宁死都要一边跺脚一边吼……管他嗓子好不好,管他会不会跑调,所有人都加入进来,随着最后一个“嗨”字收音,全寨子老老少少相顾大笑。 震耳的笑声当中,阿苏南双手捂住脸:尼玛,尬唱什么的,今天算是亲历了一回,太不好意思啦! 不过话说,吼的好开心,而且寨子里的阿爸阿妈们都好有才,现编现唱,还朗朗上口,夷家山歌就是这个样子来的吧?……妥妥的民间艺术家啊这是! …… 这一年的夏天,朗阿山上,刀莱河边,一共竖起了六架人力水车,其中两架在朗阿寨,而在此之前,巫力水车也已经安装完毕并成功送水。与此同时,迫于乌衣神庙栎神侍的强硬高压,朗阿寨的乡邻们相互间置换了田产,不能说完全公平,至少做到了各家都有受益。 这一年的夏天,也果真如老人们所言,整个后巫夷都雨水稀少,干旱如瘴雾一样在山间漫延,最糟糕的地区产量只及往年的三成。所幸朗阿寨不在此列,他们的损失非常小,只减少了半成,而今年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额外收入,这点损失还担得起,人人都说若不是脚踏水车来的稍迟了一点,说不定打出来的粮食不减反增。 多亏了巫士大人!多亏了脚踏水车! 此后半年,脚踏水车由朗阿寨刀莱寨迅速往外扩散,在后巫夷遍地开花。 待到来年三月,朗阿人又一次踏上前往乌衣寨的山间小道,所过之处,每个寨子都增添了一道唤作“朗阿水车”的风景。落脚的寨子更是挪出木楼,备下好酒好菜,殷勤款待朗阿贵客……从朗阿到乌衣,朗阿人再也不用一路都睡营地了。 ……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朗阿寨,地里的庄稼成熟在即,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在为秋收紧张备战,而阿苏南和他的家人们,也正在满心期待着秋祭天的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40.043 雏鸟试飞 043 雏鸟试飞 在众多乡邻眼里, 阿苏家今年特别得神看顾——长子阿苏措巫力觉醒,成了了不得的巫士;幼子弄出笔墨在先兔丁在后, 又得到那些个巫士大人的喜爱,帮家里挣下大钱;因了这一双出众的儿子, 一家人都要迁往人人向往的乌衣寨去讨生活;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一样都是天干,偏他家的收成看起来都比别个家要好很多……桩桩件件列下来,寨子里的邻居们连忌妒之心都生不出来了。 不过大家最最关注的,还是最后这一条,毕竟跟自家也是息息相关不是。而这, 正是小小阿苏南送给乡亲们的最后一个礼物。 阿苏家有农田十六亩,听上去不少,且不用交租不用交税,按理说足够一家子衣食无忧了, 但现实却是, 每一年的收成都不够吃,必须要靠打猎填补。原因嘛, 地力薄是一方面,耕种方式又是一方面——春天粗粗翻过地撒下种子,偶尔上点肥浇点水除除草, 只等着秋天收割,如此这般能够种出多少粮食?倒不说朗阿人懒惰, 而是地太多, 农家肥又不够, 种不过来。 按照阿苏南的想法,既然种不过来那就少种几亩不行吗?认真种,精细种,不是更好? 可是山里人不会这样想,他们觉着收成已经这样少,再少种几亩岂不是更加不够? 为这事阿苏南没少跟阿爸理论,一直讲不通,不成想最后还是老天帮了忙——朗阿寨现在有一台巫力水车并两架人力水车,巫力水车跟前世的抽水机差不多,非常给力,三台水车加一块儿,引入的水量到了正常年份应该是缺口不大,只今年天干,用水量大增,家家户户仍然要背水浇地。换以前,阿苏家肯定是十六亩地一亩都不能放弃,但现今毕竟不同于往日,家里日子好过了很多,阿爸阿妈终于点头,决心试一试幼子的提议。 于是,阿苏家根据田地的肥力和距离水源的远近,把家里的十六亩地划分成了四亩上田、五亩中田、以及七亩下田,一家子集中精力打理上田,尽力兼顾中田,下田则完全扔给朗玛神,天生天养去了。 阿苏家之所以敢做这种所有乡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年幼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吃苦,最重要的是,家里如今的底子也让他们有胆子放手一试,想着就算是少收五六百斤粮食也是不碍事。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惊喜不已,看田里庄稼的那个长势,九亩地的产出弄不好比以往十六亩都要多……闹的阿爸走路都在笑,阿妈更是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美梦,悄悄跟孩子阿爸说弄不好自家南仔当真是贵人转世! 许多人家都把阿苏家的做法看在眼里,其实阿苏南讲的话很多人都觉着在理,但赌注太大谁家都不敢赌,因为输不起。如今有了现成的例子,好些个人家都动了心思,尤其是出了巫士的那几家,更是暗戳戳地决定明年也要试上一试…… 就在这一派忙忙碌碌当中,回安庆典终于到了。 —— 回安庆典,是巫夷最神圣最隆重的一个节日,也是一个宗教意味颇为浓厚的节日。 整个回安庆典历时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三天五天,而是整整一个月,跨越整个收获季,要到回安日之后才会结束。 不同的地区,收获的时节会有所不同,所以回安庆典的开始之日也是各不相同。在朗阿刀莱这一带,每年的九月中旬,总会有几个月色清朗的明月夜,是以每年年初的时候,神庙即会用占卜的方式挑出九月中的某个日子作为本年度回安庆典的开始之日。 回安庆典起始的第一个清晨,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聚到祖屋对神祭拜,感谢朗玛神在过去的一年当中保佑夷家人,并且邀请朗玛神到夷家的山寨来做客。接下去的十几二十天,是秋收的大日子,乡民们白天忙着收获一年的辛苦劳作,夜里则要举行简短的祭拜仪式,祈求整个秋收时节无风无雨、无病无灾。 待到收割完毕,夷家人即会开启祭坛正式迎接朗玛神,这一天,就是著名的“秋祭天”。 秋祭天可说是整个回安庆典的“转折点”。秋祭天之前,人人都忙到两脚朝天;秋祭天过后,新粮入仓,该是欢笑庆丰收了。 所以,秋祭天之后紧接着就是一连数日的欢宴,感谢朗玛神赐予夷家人好收成,这期间年轻人会成群结队地进山,阿哥围猎,阿朵拣秋,天天都有收获,是一年当中最为欢喜的日子。 待到下一个明月夜,夷家人又会隆重无比地送走他们的至尊神,不过这一天不叫送神日,因为这里的人们相信朗玛神只是身体回到他在天上的宫殿,而他的灵魂还有他的巫力都会一直留连于巫夷的山山水水,他会一直关注一直守护他的子民……所以这一天,被称作“回安日”,也是回安庆典的最后一天。 是以整个回安庆典虽然历时一个月,真正热闹的却仅只限于“秋祭天”之后的十来天,虽不若赶山会热闹,却自有一种欢庆丰收的喜庆氛围,全寨子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对歌欢舞……当然烤肉也非常好吃。 不过今年的那些个欢喜都是别人的,阿苏一家子正在焦头烂额地收拾归整,只因回安日一过,他们就要搬家。 秋粮好办,还没入仓就直接送进了别个家的院子——带着这些个粮食搬家着实是不方便,正好巫力司每年都要发放粮食给巫士家人,他们直接把粮食给寨子里的巫士人家,到了乌衣寨再去神庙领取新粮,两边都省了运送。 家里的大物件也都有了交待。四亩上田和五亩中田交给了阿爸的几个好兄弟,当然是没有地租一说,也亏得如今有了水车,他们自觉种的过来全都一口应下。下田就由它去,谁种都可以,没人种就由它荒着。小牛和猎狗全部带走,其余家禽则一只不剩全都下锅变成了吃食,能换银钱就换银钱,换不成银钱就进自家肚子。而木楼连带吃食生意,却是交给了跟阿妈很亲厚的一个好姐妹,正好她家阿朵快要出嫁了,打算让女婿搬来朗阿,也不用另起木楼。 田地还好说,朗阿的地不值钱,没可能卖掉,白给人种总比任其荒芜要好。但阿苏南没想到阿爸弄个大方,赚钱的吃食生意也是说送人就送人,就连阿妈,虽然满脸都是肉痛,从头到尾却都没有出声反对。 阿苏阿爸谆谆教诲家里几个小辈:“物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田地和木楼我们都带不走,留给别人还可以留下一个念想,以后四邻八舍提起我们阿苏家,都会竖起大姆指说一声有情义。你们也要学着待人处事,遇上好事的时候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家……” 阿妈笑着拆台:“也不知夜里长吁短叹直呼舍不得的是谁家阿爸?” 阿爸连忙正色,维护自己作为一家之长的无上尊严:“别听你们阿妈讲瞎话,田地有些是你们阿公留下的,有些是阿爸自己开的,这栋木楼也是我跟你们阿妈一手一脚盖起来的,阿爸又不是铁石心肠,哪能说舍就舍。” 阿朵插嘴:“可是吃食生意呢?那些个吃食方子传出去好可惜。” 阿爸嘿嘿一笑:“吃食方子到了谁家都不可能轻易传出去。再说我们以后是在乌衣寨开食坊,不碍事的。” 阿苏南:“可是,若是你们以后要回到寨子里住呢?” “傻崽喔,”阿妈把幼子笼进怀里,揉揉他的小脑袋,“阿爸阿妈要跟你们去乌衣寨住上十年,看我们都多大岁数了,十年后还能做的动?你们兄弟俩以后也不会指望这些个吃食田地谋生计,留着也是无用。只是我和你们阿爸都舍不得这栋木楼,舍不得我们的寨子,这才没有直接送人……唉,我们都是在这里长大的了,想着好难受……” 感情阿妈他们还都以为活到四十岁就到头了啊?! 阿苏南连忙拍起阿妈肩头,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错误观念:“阿妈,十年以后你和阿爸都还年轻呢,你们肯定都可以下地的,一定要相信我。不过木楼舍了就舍了,我们很快就要有新家了,以后我和阿哥还会给你们盖一座老大老大的木楼,舍得舍得,要舍才有得嘛!” 一屋子人都被他一本正经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 …… 木楼和田地都有了着落,可除开木楼田地,家里的各种家拾也是不少,阿爸阿妈没一样舍得送人,若不是家里只有一头牛,还是一头小牛,拉不动太多物事,估计整个家拾一样不少全都得搬走。 小牛犊子已经有了名字,就叫阿牛,不用说了,肯定又是阿苏南的手笔。 刚开始阿爸阿妈因为阿牛很是发了一阵愁,去乌衣寨的路上有索道,人可以滑过去,猎狗聪明估计也过的去,但是让一头从来都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牛去过索道?你要让它弄个过去? 有心把它卖掉吧,可左近几个寨子统共也就那几户人家拿得出银钱,出价低到让人无法忍受……幸好后来听说所有的巫士巫童都要一起上路,而且阿苏措他们的新任讲员,也即是诺阿亚的阿爸依速少君,也会一路同行,两个人这才不发愁了,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大概是觉着巫士大人无所不能吧。 忙忙碌碌中,秋祭天到了。 秋祭天,是山里人最为欢喜的日子,因为这一天的到来,标志着秋收的结束,也标志着一年辛苦的结束。从这一天开始,夷家人才算是真正放下田里的农事,安安生生等待过冬,期待来年春天的到来。 不过很多夷家人所不知道的是,秋祭天,也是一年当中巫力最为浓厚的日子,而阿苏南,他就非常幸运地降生于这一天。 秋祭天这天一大早,托小寿星的福,全家人都吃了寿辰才能吃到的鸡蛋面皮甜汤,然后,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今天是伊落和他的小队呆在朗阿的最后一天,已经预订好吃食,要过来耗上大半天;今天,也是阿苏家吃食买卖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们家的食馆就要易主了。 如今食馆这边早已经不需要阿苏南操心,他肚子里的那点存货早就被掏干净了,而且现在家里也不缺人手,除开阿爸阿妈阿朵,还有专门过来学手艺的,也就是阿妈好姐妹的那一家子,一个个干劲儿大着呢。 不过小朋友今天也是不得闲,他整个上午都要呆在晒场,专心排演祭天礼,他在里面扮演十三月童当中的九月童,半点都不能出差错呢。 正午将至,排演完毕,阿苏南往家走,其他人却是在往晒场上汇聚,只因日正当午的那一刻,晒场将变成处罚所场,处罚对像,正是朗阿蛮和他的熊崽伙伴们。 其实对他们的处罚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出来了。朗阿蛮是巫童,不归寨子管,寨子只处罚了其他几个伢崽,全都是鞭刑,一人一鞭。 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挨上一鞭子没啥了不起的,痛上两三天就完了,但是,鞭刑在巫夷是重刑,鞭子是特制的,一鞭子下去说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就算是最强壮的男人,也没听说有谁挺过五鞭子的——五鞭就可以抽死人,而这几个伢崽,最大的也不过九岁,这一鞭子下去,不在床上趴上一个月都别想下床,会不会留下隐疾还要另说! 所以,处罚一出来,哪怕主事阿叔一再强调说行刑者会掌控好力道,绝对不会留下暗伤,也是把家长们吓坏了。就连阿苏南,都是先找先生,后找主事阿叔,最后还找到栎侍者,表示坚决不同意,他宁肯让几个熊孩子为他家做工,以工代刑,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挨上这一鞭子——他可不认为自己的神经弄个坚韧,即便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小孩子在自己面前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也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后来,栎侍者和依束镜私下里跟朗阿蛮还有铁匠夫妇谈了一次,具体讲了些啥无从得知,但处罚却是改了:其他伢崽全都以工代刑,帮阿苏家背水浇田并收割,要做上整整十五天工,且不得偷懒,才可以免除鞭刑。而朗阿蛮,却必须要承受两鞭子鞭刑,一鞭是为他自己的过错,另外一鞭,则是为其他小伢崽代为受罚。 做啥就他一个人要挨鞭子? 依束镜对“巫童蒙学”的全体学员是这样解释的:“因为他是巫士,是巫士,就必须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是巫士,一旦犯错,也必然要承受比别人更加严苛的责罚!” 不错,朗阿蛮如今已经是巫士了,在他第二次被阿苏南从死神手里抢夺回来之后,血脉潜质提升至三阶,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伊落跟阿苏南讲,说专门挑在秋祭天的正午时刻执行鞭刑,也是用心良苦,因为这一天的这一刻,巫力最是浓厚,巫士的血肉之力也是最为强悍,鞭子抽他身上,疼痛不会减少,但伤害会比普通人轻很多,肯定不会留下内伤,他受得住。 这下子阿苏南是真的没辙了。 而原本作为受害者,按照惯例他是必须在场的,但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处,他拉下脸找伊落又蹦又跳地闹了一回,伊落只好去找栎侍者和依束镜,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七岁以上的伢崽都必须参加,但特许他例外,理由是他身上有伤,不宜过度惊吓。 不用亲眼目击血淋淋的那一刻,阿苏南逃过一劫,却也不觉着又多轻松,或者巫夷的生存环境不容许把男孩子养的太过柔软,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粗暴简单的教养方式。无计可施之下,决定吃了午饭就赶紧睡觉,最好一觉睡到晚饭时间,今晚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 整个下午于忙碌暄闹之中一晃而过,待到月上树梢,随着祖屋那边三声钟鸣,秋祭天正式开始。 今夜,天空蓝的如同一整块深蓝色的宝石,月亮升到半空,玉盘样镶嵌于蓝宝石当中,洒下丝丝缕缕的银色光亮。 月光之下,晒场之上,十三个伢崽尤如十三个精灵,在全寨人的热切注视下,穿着月白衣衫,戴上各种面具,踩着鼓点一路跳上祭台,跳过一圈“迎送巫舞”之后在祭台前面一字排开,跪坐于台上──这十三个孩子代表着一年当中的十三个月份,他们饰演的是十三月童,也是神祗的十三仆从。 鼓点变的激烈,四个身着黑袍的长者走上祭台,一直走到祭台中央的大鼎前面,第一人往其中放入火碳,第二人投以五谷,第三人洒入药粉,第四人点燃火种……等到鼎中火碳点燃,四位老者走向祭台边沿,分别在四个边角处站定。 牛角吹响,芦笛来贺,乐声中,黑衣黑裤的先生登上祭台,但见先生头戴银色怪兽面具,手执三尺重剑,围着大鼎迈出舞步,舞步大开大合,阳刚十足,这,便是巫夷著名的“祭天巫舞”。 鼓点越发的激越,舞步也愈加疾速,阿苏南跪坐于祭台边沿缓缓阖上双眼,脑子里却清晰地勾画出身后先生正在急速移动着的脚步,看似宁乱的舞步踩着诡异的“巫卦位”,无论脚步如何移动,手中剑尖直指天空,那是接引朗玛神赐福也是接引天地巫力的“剑引”……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但这一刻的阿苏南,却犹如得到神明指点,无师自通。 祭台上面,随着舞步的加快,剑气大盛,鼎里火光渐强,剑尖不停转动,突然之间,重剑划出一道弧弦,剑尖指向祭鼎,“砰”的一声,鼎中火光跃向天空,足有十数尺之高,鼓点和乐声都在这一刹那嘎然终止。 这一刻,风静水止,仿佛连时间都要停滞。 而下一刻,整个晒场却瞬间变作欢乐的海洋。 “恭喜,朗玛神请到了!” “恭喜,恭喜,朗玛神请到了呢!” …… 祭台下,夷家人万分高兴,相互间实心实意地道着喜讯;晒场上,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点燃,很快就有烤肉的香味散入夜空──朗玛神请到了,意味着今年的秋收非常完美,夷家人将会有足够的食物度过严冬,一切都会平安顺利,期待来年花开果熟…… 欢笑声中,阿苏南突然想起了去年此时。 阿苏南出生于七年前的秋祭天,去年此时,他坐在祭台下面,就在鼎火爆起的那一刻,他仿佛被人一掌击醒,前尘往事滚滚而来,回忆来的如此汹涌,以至于年幼的身体无法承受,他在那一刻陷入昏迷。 两天之后醒来,一切都已经改变,如果不是前世的一切都象是一场梦,如果不是今生的六年真实到无从怀疑,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穿越了,侵占了这具小小的身体……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这一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进学、养兔、斗狼、血蛊、绑架、还有墨宝和凤官儿……这一切,诡异到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过,而且,他还认识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他做梦都不曾想过会认识的人…… 阿苏南看着祭台下方的伊落,面具后面的小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 伊落冲小孩子伸出手,阿苏南忙不迭地退下面具交还给先生,跳下祭台,冲着伊落奔过去。 “伊落阿哥,你说过要送我一份意想不到的寿礼!” “嘘,”伊落用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牵着小人儿往寨子外面走,“很快你就知晓了!” …… 不久之后,朗阿寨外的山林里面,有一只凤隼展开它七彩的翅膀,一飞冲天。 原来寿礼就是乘坐凤官儿观光吗? 小人儿有点小失望,凤官儿这架不太好控制的私人飞机,他已经来来回回坐过好几趟了。 这时候,坐他身后的伊落拿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瓶子,递给他:“这里面,装的是阿苏家的药蛊,一天一粒小药丸,这里可是有整整一年份的哟……” “啊……”阿苏南一下子惊叫出声,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凤官儿偏过脑袋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干脆飞的更高。 两人一隼先是在朗阿山的上空盘旋两圈,其后飞向山脊雪线——他们想要回到小楼遗迹再看一眼,马上就要离开了,都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故地重游。 今夜满天清辉,一只大雕翱翔于长空,月下是一马平川的广阔坝子,受困于重重高山之间,当中有水流盘曲,更有树木葱郁,月光下如同一条条宝石链子嵌在无边无际的苍莽森林之间,宛若画卷中的一处福地洞天。 阿苏南看着身下这片辽阔壮丽的山水画卷,忽然记起书上讲说弥上祖巫第一次乘凤隼来到月街上空,看着月下山水,他讲出的那段话。 不禁低低咏诵出声:“群山之中有这等风清月明之处,当是神衹怜惜,让我族在此扎根抽苗,生生不息……” 刹那间但觉一片豪情:这是他的故乡,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必将会再次回来,到那时,一切都将不再一样! 《巫夷人家》第一卷 “阿苏家的伢崽” 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41.044 月街少年 044 月街少年 人说“巫夷风物, 具在九寨十八湾”,这话的意思, 当然不是说巫夷只有九个寨子十八个湾滩,而是指这些个地方, 是巫夷最为繁盛兴茂之处。 初听这话的时候,阿苏南还是乌衣学馆的一名小小学童,当时颇为不解:明明巫夷有月街有凤街啊,街,即街子,意指很多条街在一起, 等同于城池。所以,巫夷明明是有城市的,凤街历经战火暂且不论,但月街的地位堪比首都, 做啥也没能上榜? 直到十岁那年第一次踏上月街地界, 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月街里面确实是有很多条街,但是, 整个月街是由“两山一湾二寨”组成的,跟他脑子里固有的城市概念有很大出入……所以,月街不是没有上榜, 而是月街的一湾二寨全在榜上。 一湾,是圣河湾;二寨, 指风营寨和麻石寨。由名字即可推知, 圣河湾在水边, 风营寨和麻石寨在山上,而这个“山”,即月街地界上的北圣山和南圣山。实际上,这三个湾寨有点像个等腰三角形,相距颇近,圣河湾位于北圣山和南圣山之间的河谷底部,两个寨子都在圣山的半山腰,只一个在北山,一个在南山,隔着一个圣河湾遥遥相望。 至于做啥两寨一湾会统称月街,这就涉及到神话传说了。 故老相传,万年以前巫夷的首位祖巫弥上祖巫初临圣山,在某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乘凤隼翱翔于夜空,看着脚下山川,感叹说:“群山之中有这等风清月明之处,当是神衹怜惜,让我族在此扎根抽苗,生生不息……”很多很多年以后,街市初成,大家想起这段话,都觉着风街听着不太得劲儿,于是就有了月街。 月街也确如弥上祖巫所言,堪称宝地——与死敌宁阳隔着数座高险雄峻的大山,又有瘴气阻断,即便敌人千辛万苦地进来,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而由圣山再往下,过圣河湾,一路往西,却是一块极大的平坝,东西长达720里,南北宽度也在350至600里之间,算下来足足有345万平方里。这个“里”,是巫夷的长度单位,具体到底有多长,原谅阿苏南一个文科生,他懒得计算,只知道大致介于前世的市里和公里之间,估计一里差不多有08公里左右。 那么,这个坝子到底有多大?直观来讲,就是安徽江苏加一块儿,还要再搭上一个海南岛。 弄个广大的一个坝子,坝上河流纵横,沟渠密布,兼之气候温和,物产也较丰盛,是整个巫夷最为繁华的地方。因它东起月街、西至西河湾,又被称作月西坝子,住着将近一千万人口。 对于拥有地球记忆的阿苏南,刚开始对这个一千万极不适应,后来专门查阅了古书,发现还真别小看了一千万,巫夷人用了整整六千年才走到这里——巫夷历史的最初两三千年,是在连绵不断的天灾疫病兽乱之中度过的,最惨的时候人口一度跌至五位数,前后诞生了三位祖巫才一次又一次地苦熬过来,不至灭族。 在此之后,巫夷人口一直都在增长,只增长的速度极度缓慢,一来是生育率太低,二来,则是死亡率居高不下,这个情状一直持续到现在,未有大变。 所幸再是缓慢,到如今巫夷也是拥有了上万年历史,早在四千年前,月西坝子就住满了,人类缓慢西移。最开始是八百里浅山,很快发现浅山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那里还有一块坝子,即现今的垅关坝子(西头是垅南寨,东头是木关河滩)。垅关坝子比月西坝子还要大上一半左右,东西860里,南北580,约有50万平方里,却只住着六百万人口,没法子,这个坝子虽然广大,但因其地势较高,四周一圈丘陵,当中还有好几个堪称禁区的大湖泊,出产有限,养不了太多人。 两个坝子再加上其间的浅山地带,就构成了现今的前巫夷,130万平方里的广袤大地上只住着区区1870万人,却占到整个巫夷人口的89——是的,拥有万年历史的巫夷,面积比云贵川加一块儿都要大,人口却仅只这一点点,可怜巴巴的两千一百万! —— 说回月街,风营寨和麻石寨是月街的两个大寨,两寨虽然位于不同的两座山上,但它们之间最近处不超过五里,有索道相连。 月街的索道,自然不同于后巫夷那种架在两山之间的简陋铁索,它跟阿苏南前世记忆中的索道揽车颇为相似,几条小儿手臂粗细的铁索下方悬挂着数个厢车,人坐厢车中,既快捷又安全。不同的是,这个厢车是没有玻璃的,甚至都不是全封闭,下半段是藤条,上半段彻底敞开,恐高者慎入。 这里的索道起始处也是拥有一大块平整的地面,供乘客上下厢车用,这个地方,如假包换,也叫作“站台”。 此时的站台上,正站着一群候车的阿朵,俱都是二八年华,如今枝头才见绿色,就早早地穿起了薄裙,裙裾飞扬,尤若早春里一枝枝半开的花骨朵,青春袭人,盛开在即。 竹衣站在人群当中,极有耐心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亲和细致,极是周到,面上没有半分的不耐和疲惫,好似连续几晚都熬到凌晨才能入睡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她。 这些个阿朵都是竹衣老家的亲友邻居,赶了老远的路特意过月街来参加赶山会,希望籍此遇到一个好夫君。她作为此间的“主人”,自然是要尽一些地主之谊,所以这些天一下学她就陪着四处游玩,偏功课繁重,不得已只好削减睡眠,当真是要累死个人。 索道的站台也是一处极佳的观景台,从这里望出去,下方的圣河湾尽收眼底。阿朵们指着远处那一片小匣子一般的木楼群叽叽喳喳,试图辨认出哪一座是“香裙阁”,哪一座又是“妆粉斋”……当中有阿朵突然抬头,紧跟着大叫一声,接下去又赶紧捂住嘴,不错眼地看着铁索上方——此时厢车尚在半道,但在铁索之上却多出两道人影,就见他们踩着铁索一路飞奔,如履平地一般。 这两人速度极快,阿朵觉着自己刚刚才叫完,人已经跑到近处,“噗噗”两声跳下索道,却是两个半大小阿哥。 守索道的老阿公见惯不惊,看着两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了一句“竹无节长不高,崽不淘长不大”聊以自|慰。而一帮年轻的阿朵却是集体亮了眼,相互间嘀嘀咕咕,更有人拉住竹衣悄声问:“他们都是巫士吗?” 这两人是从麻石寨那边过来的,谁都晓得“月街巫士学馆”就在麻石寨,再者说,除了巫士,谁个还会有胆子从铁索上飞跑过来啊! 竹衣一肚子腹诽,面上却依然是好脾气:“嗯,他们该是巫士学馆的。” 一群阿朵立时满脸羡慕地看向她:“竹衣你们经常见到巫士吗?” 竹衣默默抚额:“见到的时间也不多,这两人有兄弟在我们学馆才会时常过来……” 想拢个啊你们,醒醒吧,头顶上天光还敞亮着呢! …… 不说阿什竹衣这边,却说阿苏南,今天是旬休日不开课,他估摸着诺阿亚跟小黑仔上午肯定过来,也没敢出去。 果然,刚刚把需要清洗的衣服交给杂役,一高一矮两个黑头仔就奔进了院子,矮的那个越过高的那位快速奔至近前,一把抱住他,连声道:“南阿哥,南阿哥,今天阿婶是不是要做凉面?” 这一位自然就是当年的小黑仔,朗阿贺。他比阿苏南小了两三岁,这些年吃穿不愁,兼之又是个贪嘴好吃的,长的敦敦实实,作为一个巫士他的力气还贼大,被他这一抱,阿苏南差一点没呲牙咧嘴。 亏得诺阿亚就在旁边,眼急手快一把将人拎开:“小黑仔你个吃货,除了吃食,你那脑瓜子里面就不能再装点别的物事吗?”吃货一词为阿苏南首创,如今已经风行月街。 小黑仔却是很不服气,反驳道:“我脑瓜子里面还有吃食方子,好多好多,不信你问我阿爸!” “吃食方子就不是吃食啦?” “当然不是,方子又不能吃。”小吃货答的斩钉截铁。 阿苏南懒的搭理这俩蠢货,进屋去拿背包——拜这二位所赐,他在学馆这边的名声是如雷贯耳,无论师长还是同窗,任谁都晓得他有一个巫士阿哥一个巫士弟弟还有两个巫士好兄弟,想低调都没可能。不过,高调也有高调的好处,“月街学馆”是巫夷普通人的最高学馆,学馆里面一水的真假精英,作为一个来自小地方的后巫夷伢崽,这几年他呆学馆里却没遇上半件不平事,人缘反倒是一等一的好,混的如鱼得水,他身后的这个“巫士兄弟会”可说是居功至伟。 没多久,阿苏南、诺阿亚还有朗阿贺,两半大小子加一个大龄伢崽,就骑着一辆两轮车上路了,沿途收获各色眼光无数。 说起这个“两轮车”,从外观到功用,都跟阿苏南前世的自行车一模一样,不用说了,必定又是他的手笔。其实刚开始他还担心找不到橡胶,谁成想巫夷是个神奇的地方,橡胶确实没有,但等到家中置办起了牛车之后他即发现:好家伙,这里有种粗藤卷成一个圆圈就成了天然的轮胎,又结实,又有弹性,还韧性十足,比橡胶更要耐用。 所以,他身下的这辆两轮车整个车身都是十成十的藤木结构,感谢巫夷稀奇古怪的植物世界,连链条都是木制! 两轮车是四年之前才出现的新奇物事,原因当然是此前阿苏南住在乌衣寨,完全用不着,没有需求也就没有动过它的脑筋。等他来到月街,不想步行三刻钟到圣河湾,再花三刻钟从圣河湾步行到麻石寨,又不愿意掏十个铜板还要花老长时间等候索道厢车,这才想起还有一种名为“自行车”的交通工具。 可以想见,这个两轮车一经面世立即风行整个月街,到现在已经在前巫夷的两个平坝地区普及,阿苏南为此大赚了一笔,当然这个也要归功于这一区域内老早就有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没错,就是水泥路,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可把阿苏南给稀罕坏了。 他一直以为巫夷就是前世的老少边穷,生产力也就比黑非洲高上一点点,哪晓得前巫夷,尤其是前巫夷的平坝地区,其发展水平给了他很多惊吓,比如水泥,已经在前巫夷使用了数千年之久,只是因为后巫夷人口稀少,聚居地又过于分散,加之“巫夷水泥”的原料是前巫夷境内一座火山的火山灰,运送成本太高,这才没能普及。 阿苏南后来想起前世古罗马帝国早在公元以前就开始大量使用水泥了,于是释然。不过,两轮车带来的风潮,也就到此为止了,要知一旦出了平坝,这物事就不太合用了,除了在寨子里的石板路上显摆一下,都没可能骑到寨子外面去。 要说两轮车已经出现了三四年,月街学馆现在不说人手一辆,至少也是三人当中必有一辆,阿苏南他们骑车出行完全不应当引人注目才对。所以,真正令人侧目的,是这几人的骑行方式——一辆车三个人,诺阿亚骑车,阿苏南岔开双腿坐后座,而小黑仔朗阿贺,鉴于这车没有前杠,他就干脆坐到了车笼头上,三个半大小阿哥就以这种杂耍一般的姿式,一路叮叮铛铛冲出风营寨,冲下圣河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巫夷人家》正文 42.045 时间简史 045 时间简史 月街有两山一湾二寨。两山即圣山, 山上人家大都务农为生,不过圣山上的土地全部都归神庙所有, 这些人家全都是神庙的佃农,二三十户聚一起组成一个小农庄, 两山之上有好些个这样的小农庄小寨子,略过不提。 单说这一湾二寨,全都有着极其悠久的历史。位于北圣山的风营寨建寨于万年以前,是首位祖巫的驻地,此地时有大风,因之而得名。 现今的风营寨上有人口一万二千, 除了有着近千名学员及师长的“月街学馆”,还是整个巫夷的政务中心,大巫馆邸和月街神庙(即第一神庙)都在北圣山,寨上超过半数的人家都是政府工作人员及其家属。不过巫夷没有“政府”一说, 大巫是最高统领, 神庙也是政事机构之一,兼管很多具体政务, 所以这些人实际上都是为大巫和神庙工作。 而麻石寨,情况就要特殊一点了,它的人口不足一万, 比风营寨还要少上一点,但它却是整个巫夷武力值最高的地方, 不仅是因为山上有培养巫夷未来的巫士之星的“月街巫士学馆”, 更因为很多中阶巫士都在此定居并开设工坊, 高阶巫士更是都在山上建有大宅。所以,虽说麻石寨上也有很多普通人,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依附巫士为生,说麻石寨是个巫士寨,名副其实,一点都不过。 月街的两个寨子各有其特色,但要说到热闹繁华,却是远远及不上河谷里的圣河湾——南圣山上有南圣河,北圣山上有北圣河,两条圣河在此相遇,又与横贯整个前巫夷的大邬木叶河在此交汇。三江汇合之处,自来便是物质集散之地,更别说万年以来,巫夷人开拓出了大大小小十数条运河,最大一条即是逦行江,其终点便是圣河湾。 是以圣河湾上河道纵横,很有些北地水乡的韵味,自古以来即是繁华兴盛之处。目前湾上常年住着九万余户人家三十余万人口,加之赶山会在即,又有四五万人从各处风涌而至,但见得每一条大街之上都是马车奔忙,街道两边人流如织,整一个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暄闹不已。 两轮车不能进入马车道,只能跟行人抢道,这方面黑头小阿哥诺阿亚堪称行家,弄个拥挤的地方,他愣是没下车,凭着超人的车技以及大小两只黑头仔的大嗓门(车笼头上挂着的那个小铃铛已经没多大多用处了),在人流之中钻进穿出,一路飘忽着安然前行。 三人一车在街上穿行了约莫一刻半钟,诺阿亚右脚点地,停在一家木器店门前。 车还没停稳,朗阿贺就稳稳当当地从车笼头上跳下地,兴冲冲奔到店门边,冲里面大叫:“阿妈,阿妈,我先过南阿哥家里去了,今天中午有凉面吃!” 车上的诺阿亚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 阿苏南不禁莞尔,听这理直气壮的,这是把他家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呢。不过他也不觉得有啥不妥,反正这些年他也是把这小子当作亲弟弟来养的。 阿苏南原本没打算下车,不用想都晓得今天的生意必定大好,他就不进去添乱了。不成想耳朵太好使,立即就听到店子里面贺仔阿妈冲着自家儿子大叫:“不准跑不准跑,贺仔你给我回来,你阿爸有物事要交给你南阿哥……” 阿苏南一愣,随及想起自己托浸阿叔做的寿辰礼盒,连忙下车,抬步即往店里去。 要说朗阿贺他阿妈做啥会出现在圣河湾的这家店子里,这就当真叫做“说来话长”了。 …… 话说七年半以前,阿苏一家由朗阿寨搬往乌衣寨,乌衣神庙在兑现承诺时释放出了极大的善意,提供的六亩免租农田全都是一等一的良田,居住的木楼虽不在“叫鱼街”那等繁华街段,却也位于两条巷子的交汇处,家门口就有一口公共水井,是个做生意的便利地方,阿苏家至此在乌衣寨安家落户。 实际上,神庙并没有给予阿苏一家特别照顾,那次觉醒的巫童有十一个之多,凡是十二岁以下的都得到了同等承诺,不过真正搬来的只有五家,其他人家出于种种顾忌,主要还是山里人见识不够舍不得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那点家业,又生怕到了乌衣寨人生地不熟生计艰难,思虑再三给放弃了。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雨满阿爸就特别特别想要搬家,可惜被栎侍者温温火火一句“雨满过十二岁了”给拒绝了。雨满阿爸大概也是想搬家想疯了,可能也是让女娃觉醒给冲昏了脑袋,觉着栎侍者不是巫士没啥个了不起的,竟然还敢还嘴说“阿苏措也过十二了”,那天碰巧灭绝师太就在旁边,当即就冷着脸说了声“他家南仔才七岁”,一下子就把他的乌衣梦给彻底灭绝了,大半个朗阿寨都觉着大快人心,很是解气。 五家人搬来乌衣,两家人自觉除了种田啥都不会,选择住到神庙的农庄上,图个便利。住乌衣寨里的有阿苏家和朗阿浸家,还有刀莱寨的德夙家,这三家人都不是盯着几亩农田过活的,阿苏家就不用说了,会做很多好吃的新奇吃食,而德夙家原本就是刀莱的富户,在乌衣寨有亲有友,搬来后开了一家山货店。 不过,三家当中最是出人意料的,当数朗阿浸家。 朗阿浸身有残缺,做不动重活,家里只有贺仔阿妈一个人下田,原本大家都替他家捏了一把汗,谁成想刚一安顿下来朗阿浸就进了乌衣寨的木器工坊,而且他进去还不是当学徒,一进去就是匠师,不用干重活,每天就是动动嘴皮子,第一个月,就拿回家六个银角子! 而且吧,他还不是一整天都呆工坊里,工坊应许他吃过午饭才上工,每天上午他都到“乌衣学馆”听讲,跟阿苏南还做了一整年的同窗,直把旁观者看了个目瞪口呆,就连阿苏家最不喜欢读书的巧月阿朵,学习态度都因此端正了许多,不再是一看到自家小弟拿出课本就顺着墙根儿悄摸摸地溜走。 这些个人家当中,过的最好的当然还是阿苏家,谁叫他家有个做弊器呢。刚开始他们也只是想着开个食坊卖点吃食贴补家用,不过等到阿苏南确定自家的吃食很受欢迎、而乌衣寨的购买力又足够大之后,策略就完全变了:他家把零售改成了批发,虽说利要薄上一两成,却省下很多心思,阿苏南觉得很值。 对于那些个没可能“批发”的吃食,阿苏南更是说服阿爸阿妈,直接卖掉方子完事——吃食又不是造火箭,没几个月肯定被山寨,弄不好比他家做出来的都要好吃,依路阿妈就是那颗在前的“珠玉”,他们家与其被动接受,还莫如主动换钱。 此后,阿苏家用卖方子的银钱置办了四亩地,又盘下一家小客栈。阿苏南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巫夷这地界,真正要想过的好,还是要跟巫蛊沾上边,四亩农田一个店栈,算是给阿妈阿爸的一个保障,真正的好日子,从土里刨不出来。于是,等到来年赶山会,朗阿寨的乡亲们猛然发现这才过了一个冬天,阿苏家已经在乌衣寨买了地置了业,连铺子都有了,妥妥的富户啊! 而“新进富户”阿苏家,也没有忘记朗阿寨的穷乡亲们,这个也是因势利导,说起来刚刚迁入乌衣寨的三户人家都遇到了一个共同的难题:神庙给的六亩地种不过来。 来之前他们都觉着这点地不算回事,在朗阿谁家不是十亩二十亩的?来到乌衣之后才发现,两处的种地方式完全不一样,这边种地的那个精细,都赶绣花了——乌衣这边地肥坡缓天气好,翻地除草施肥浇水,样样不落,时不时的还要除一下虫,除了一季主粮还可以再种上一季豆子,完全不是他们熟知的粗犷种田法,一个壮年汉子照顾四五亩就顶天了,偏他们都有赚钱的营生,谁家都没办法投入足够的劳力。 阿苏南提议说干脆租出去,但山里人实诚,接受不来这等事,总觉得是占了神庙的便宜,完全不做考虑。不过,租出去不行,雇人倒是可以接受,德夙阿爸为此还专门跑了一趟神庙,得到许可之后大家这才安下心。于是,赶山会过后,乌衣寨就多了几个来自朗阿的年轻阿哥,主家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秋天收割过后每个人还可以背上一大口袋粮食回家,人人都道这是沾了寨子里巫士的大福气,欢喜得很。 所以,现在的朗阿人过来参加赶山会,再也不用满寨子去找便宜的客栈了,阿苏家有现成的呢,好吃好喝好款待,不收店钱不说,走的时候还会包上一斤粗盐半斤细糖……乡亲们自觉占了便宜都不太好意思,人人都会背点山货猎物过来,在山里人的心目当中,这些都是不用花钱的物事,还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不过今年的赶山会,他们就看不到阿苏家的几口子人了,只因去年回安庆典过后他们一家子全都去了月街,要住到赶山会过后才会回来,原因嘛,还得从阿苏家的两兄弟说起。 阿苏家举家搬往乌衣寨之后,阿苏措入读由乌衣神庙代管的巫士学堂(人数太少,都没办法叫作学馆),阿苏南也进入乌衣学馆读书。 “乌衣学馆”跟仅作启蒙的朗阿学馆肯定不一样,光先生就有六位,还分了文史、算学和杂学三门功课。阿苏南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杂学了,种植、医药、工器、绘图、地理……都会讲到一点,虽然仅只是一点皮毛,但确实是无所不包,当得起这个“杂”字。所以算起来,三门功课当中杂学是最为繁重的一科,而阿苏南也没有再当“神童”,他老老实实学了三年,全优结业——他本来就比别人小了三岁,乌衣寨的生活环境也令他满意,完全没必要逼着自己往前蹿,用力过猛当心长不高。 “乌衣学馆”学成之后一般有三条出路:一是进入各种工坊商肆;二是成为某位医者大匠师、甚至是巫者的助手,从打杂做起;三是升入更高一等的学馆继续深造。最后一条路,也是最困难的一条路,但是出来之后至不济,都可以去到学馆当个先生,算是进入了巫夷的公务员体系。而阿苏南,得到的就是最后这条出路,去的还是全巫夷最好的月街学馆,可说是所有学员当中最为幸运的一个,二三十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不过所有人对此都不吃惊,毕竟这伢崽打小就不一般,六岁时候弄出来的鹅毛笔染浆墨早已经风靡全巫夷,听说就连脚踏水车都跟他有点牵涉,不只是神庙,大巫那里弄不好都听过一耳朵,成为“大巫的弟子”,那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真正让人大吃一惊的,是阿苏措。 阿苏措居然也要去月街,去的还是全巫夷最好的巫士学馆——“月街巫士学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