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穹剑》 第一章 昌黎夜雨 马蹄踢踏踢踏落在伏黎山的山路上,灵动而又轻快。山路间落叶铺成了一张半黄半绿的密网,延伸向山路的尽头。夏天的伏黎山生机盎然,可闻鸟鸣、可嗅花香,绿叶苍翠,仿若穿在山身上的衣服,夏风和煦,阳光洒落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剪影。 余云驾着马,哼着小曲行在路上,心情比路边林中鸣叫的鸟儿更加轻快。 过了这个弯,再行上三四里路,便离山的出口不远,天色尚早,赶到昌黎城还来得及寻间店铺洗漱更衣。心中这般想着,马蹄也仿佛更加迅捷,走了没多远,却听到前方弯后有人声,不似在闲聊攀谈,倒像是驳斥怒骂。 余云送胯拉缰,走过弯头,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山道前方寥寥落落站着十余个穿布衣人士,手里拿着或剑或刀,神色张狂。他们对面是一辆马车,车身浅褐,取榆木做轴轮,梨木做厢,门前挂两条流苏,想来是哪位大家闺秀的座子。四周散散围了七个着牛皮藤甲的侍卫,神色张皇,手中刀剑也在颤抖却不曾退却分毫。 余云一眼望去便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暗自骂一声倒霉,夹着马往前踱去。 “此地发生何事,各位大侠聚集在此,为何拿着刀刀剑剑拦住了我的去路?”余云行至车后,笑着朝前方喊道。 紧张的气氛暂时被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人打破,对面的匪人也不禁感到好笑,一个较为瘦弱的汉子笑着喝到:“大侠我拦路在此只是为了一口饱饭、一份盘缠,我们也不与小兄弟为难,小兄弟可否把马留下,打救我兄弟几人?我等即刻放行,绝无阻拦。” 余云笑道:“阁下面红身壮,气润神发,可不大像缺口饱饭之人。” 余云剑交左手,翻身下马,却将剑留在马鞍上,轻声询问身旁守卫马车的侍卫道:“可是遇了山贼?”守卫一抹额头上的汗珠,道:“是。护小姐入城,却不想遇了贼人。” 他还欲张口说些什么,余云已牵着马踏前一步,道:“不过么,要我这马也不是不行,便由你们中最强之人来取我的马吧,这马我便送给他了。”此时余云已牵马越过马车,来到两方阵中空地。 匪贼人群中隐隐作动,当先一人怒笑道:“装神弄鬼。”说罢便大步走了过来,手一伸,就要拉过缰绳。 余云手搭上剑柄,迅速拔剑出鞘,当着匪头伸过来的手臂狠狠划下,山匪反应还算快,但哪比得上早已算计的剑快,手上霎时涌出鲜血。山匪痛呼一声转身欲走,余云剑交右手朝前踏上一步,使尽了力气刺出,剑刺到山匪股间,那人惨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流出。 余云还待再补一剑,却见对面匪人同伙已冲了过来,暗道可惜,匆忙翻身上马回到马车前,扬剑高喊:“莫要硬拼,护着马车才可户主周全。” 情势随着余云用不成器内力、以有心算无心的那一剑急转而下,双方还没反应过那变化便已倒下一人,余云的手在颤抖,汗早已打湿了衣裳,有些兴奋,有些惶恐。但纵使自己的小计谋发生了成效,对方人数仍旧占有优势,可己方人员精良,对方不过是乌合之众,若只取守势而不攻,对方没有马,就没有办法冲阵,胜负之势也就未定。 侍卫们在马车前围城一个扇形,彼此呼应,山匪在外连着冲了三次,刀剑相接,折了两人却只伤了侍卫一人。双方都杀红了眼,眼看就要进入白刃混战,匪贼中当前一人忽然尖声叫道:“我们可以死,但一定要留下伤了大哥的那个人的命。” 匪贼振刀高呼,情势变幻,原本四处寻找空隙冷释暗箭的,忽然都朝着余云涌来。余云心中叫苦不迭,守卫们有心帮忙,却难起作用。 后方来时山路隐隐又传来马蹄声,余云矮身躲过一刀,忽然咬牙下定了决心,从马尾处狼狈翻身下马,手中剑在马屁股上狠狠插上一剑,带着几处刀伤的马长嘶一声,朝前狂奔而去,一时打乱了匪徒的阵型,却也只能为余云争取到几息的时间。 身后就是马车,身边的侍卫大哥一心只护主和自保,没人愿意在他前面为他挡刀。匪徒的刀剑朝着他的脸上抹来,余云一发狠,咬牙反而走出一步距离,将剑往前一挥,使出尚不醇熟的探云剑法,一改先前的风格,只取攻势而放弃了守势,从刁钻的角度插入了敌人剑网的空隙。 “不要!”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余云眼里却只有眼前的敌人,当头的两名敌人被他不要命的剑法摄退一步,但剑势还未及用老,几根银针扎入了他的腰间,大腿挨了一刀,他踉跄退后一步,前倾跪倒在地躲过当头一刀,却被一脚踢得朝后翻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却说身后拐角余云来处,冲出一位驾马的中年男人,他刚出拐角就看到少年余云舍生取义的那一剑,急忙运起轻功,弃马而来。但再快的轻功也不及救下余云,好在余云那一跪争取到了时间。 中年男子落在余云身侧,一手持刀格住三名侍卫的武器卸下,一面徒手探入匪贼刀山剑阵中,上下翻飞,每一下都点在一名匪徒的手腕经脉要穴上,匪徒却不能伤他分毫。只消几合,双方十余人都被他卸了武器,此等武功令人生畏,也难起抵抗之心。 山贼惊诧,起身就要逃走,被男子一下一个点了穴,动弹不得。 侍卫一行齐齐抱拳道:“多谢大侠相救。”中年男人看见土匪身上落下的绳索与暗器,心下已明白了大半,问道:“可是遇到了山贼?”侍卫道:“大侠,正是。”男子道:“我不是大侠,这位小兄弟才是。看装束他与你们不是一路人,但刚刚那一剑的气魄,我也不得不为之叹服啊。”男子扶起余云,查看他的伤势,好在刀伤都入肉不深,虽然血流的有些多,却不会大伤经脉,唯有这毒不知是何来路,他也不精此道,对此唯有束手而无策。 男子把昏迷的余云平放在地上,点了几处穴脉,朝着马车喝道:“马车内是哪位小姐,端的是好生娇贵!救命恩人在侧,也不能出来看一眼吗?” 马车帘子被拉起,先是看见鲜红的裙裾,接着一张苍白而清丽的小脸露了出来,后面有位老妇人轻轻拉她的手,冲她摇头,女子也只是轻轻摇头回应。 睫毛微微颤抖,少女极其艰难地下得车来,朝男子方向躬身行礼缓缓道:“小女子苏叶琼,在此多谢两位大侠救命之恩,若无二位大侠搭救,只怕此刻我的安危难测。我并不是不愿下来与恩人相见,只是我自幼体寒多病,实在是见不得”说及此处,本已苍白的脸就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望之死寒冬里枝头的梅花,风一吹便要凋零。 男子叹了口气,道:“无妨,想来是我错怪了你,此处血腥甚重,姑娘你还是上车歇息吧。我非大侠,只不过恰巧路过罢了。这位小兄弟身上中了暗箭,请问各位可携带有药?若没有,我只能带小兄弟入城去治了。可惜我不知道此毒烈性如何,不知能否” 车厢内传来小姐急促的低呼:“有的。”厢内一阵低语争执后,那位老妇人面容愁苦下车来。走到男子身边道:“老奴恰巧略通微薄医术,就让我来替这位小兄弟看看罢。” 男子点头侧身让开,侍卫道:“还未请教大侠名号?” 男子道:“名号没有,姓向名飞。”侍卫道:“在下王旻,阁下就是雪花刀向飞吗?” 向飞道:“那不过是江湖上传的外号罢了。”言毕不再答话,只是看着为余云诊脉的老妇人。 老妇人从车上拿下些草药,往余云刀伤与毒伤处敷上,又取了些粉末放在余云嘴边,灌水喂他喝下,道:“这个少年人受的伤不重,毛贼的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服了这个药只消几天就自己好了,只是这肉伤恐怕得恢复好一阵。”说罢又急急忙忙回到车前,拉起帘子窜了进去。 向飞牵回自己的马,刚要道别,但心下却对这队人不太放心,尤其是老妪的态度更是令他难以将余云交托给这些人。便从苏叶琼处讨要了一些草药,扶着昏迷的余云上了马,从背后搂着他让他不至于落下马去。 向飞对众人道:“我还有要事要办,便先走一步,贼人我已全都点了穴,一天之内莫想走得动一步路,拿起一把刀。便由你们送交官府,我带着小兄弟,大家就此别过。”挥动马缰,朝前行去。 经过马车时帘子拉起,脸色苍白的苏叶琼,又最后看了二人一眼,目送两人一马的背影远远离开,消失在山路拐角处。地上还残留着血的痕迹,但她忽然也没这么在意了。 入了夜,昌黎城外官道空气变得沉闷,渐渐下起了小雨,赶路的人已经很少,偶尔遇见一个,也是低着头沉默行走,希望能遇着一个避雨的好去处。马蹄踏在泥泞的路上,溅起的水花和雨一起洒落在地上。向飞拿出一件蓑衣,只披在余云的身上。 昏昏沉沉,余云只感觉脑海中空空如也,仿佛处在大海中央的一艘小船上,颠簸得紧,身体处处疼得厉害,却偏偏喊不出声,好像嗓子被堵上棉花。余云很疼,特别的大腿处的刀伤,让他很想疯狂地大叫,到了出口最终只化作了唇边的一丝轻哼。 马稍微慢了些许,这缕剧痛中的慰藉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慢慢张开沉愈千斤的眼皮,茫然朝四周望了望,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力量支撑着他,道:“这是哪?”声音有点嘶哑,但也让向飞安心不少,道:“昌黎城外。你若是赶着进城就和我说,我还来得及把你送进去。” 余云摇了摇头,向飞道:“你救的那车人平安无事,毛贼也被擒住了,你不必担心。”余云点了点头,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现在却没有力气去想了,问道:“我们去哪?” 向飞道:“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个非见不可的人。” 余云看向四周,道:“是谁?” 向飞语气带着一丝骄傲,带着一丝憧憬,和带着一丝仰慕,道:“当今天下,剑道中最强的人。 “剑神李书鸿。” 余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间就清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长剑游龙 昌黎城渐渐被甩在身后,并不高大的城墙在大地那头撑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在夜色中难以看清。雨过天明,天空繁星点点,明月高悬,月光披在两人一马身上向北行去。 地面积水映月,周围敞亮了些,余云也看清了马上那人的长相,身材甚为魁梧,方脸阔鼻,皮肤稍黑,明明还是壮年,鬓角却飞上两抹白霜,染出了沧桑之色,脸部线条若刀削斧凿,刻出了三分坚毅。 “向飞大哥,你要去见剑神李书鸿做什么?”余云取出水囊,喝了口水,笑道,“莫非你与他有仇,要今日了解不成。那我可万不可陪你去,天下人都知道,能与李书鸿一战的唯有太清派的掌门人,可我分明记得那人姓叶,可不姓向。” 向飞与余云三两语已混得熟络,也不在意余云的调笑,道:“我并不是与剑神前辈有仇,只是五年前我们相识时,我曾帮过前辈一个小忙,前辈送了我一把刀,也许给我一个承诺,今日卯时,在桂花镇外的牛角山上,他给了我一次与他交手的机会。” 余云道:“为什么与他交手,与剑神打架有什么好处么?”向飞哈哈大笑,道:“那当然是天大的好处。江湖中多少人苦修多年,只为能有朝一日与剑神一战,若有人能迫得剑神拔剑,那也足够扬名立万了。我也同样希望逼得前辈拔剑,但不是为了扬名,我只是需要知道自己的量。” “量?” “对,人有肚量,武者也有武量。”向飞望向夜空,道,“我习武多年,不曾一刻敢放下,只因我心中还有未竟的念想。我不远万里走西荒,入天北雪山,既为修行,也为寻一刀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给我寻到,苦练两年已初有小成,今日就要借前辈之手,看看自己如今的武量究竟有多深。” 余云听得心驰神往,想不到相貌平平无奇的大叔也曾有过如此壮举,道:“刀谱叫什么名字?” 向飞道:“夺命刀法。乃是当初一代大侠岳正辉所创,可惜他最后沉溺仇恨,为了替父母复仇,十二年前,用夺命刀法杀了仇人满门,自己也在复仇之后自绝而亡,可悲可叹。” 余云道:“若有仇,便去寻有仇之人,与人父母妻儿无关。只因一人之过,就灭人满门,这种人武功再高,又如何当得起'侠'之一字?” 向飞沉默少许,有些黯然道:“个中原委我了解不多,当时我妻刚生完孩子不久,我留在出云城陪着妻儿,此间事我也是听路过的江湖人说的。不过我年少时曾有幸见过岳先生,当时他已是长威镖局第一等的镖师,靠着夺命刀,他曾以一己之力败尽三十余绿林毛贼而毫发未损,从此名扬江湖。但他见了我们这些小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曾勉励我奋进,说我终有一日能超过当时的他。所以我心下一直无法认同,岳先生是会滥杀无辜之人。” 余云听罢,也不愿多询问些什么,道:“向大哥说十二年前得了一子,那你孩子应与我差不多大。” 向飞道:“你说得不错,我儿子单名一个憧字,如今也是总角之身,看起来比你小上一些。” 余云道:“我成庆十年生,虚龄已经十四岁了。” 向飞道:“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你昨日搭救的人,有一位小姑娘,姓苏名叶琼,可惜你竟没能见她一面。”余云将苏叶琼名字在心中默默念上两遍,心下微微感叹,昨日那般危险境地却连所护之人都没能见到。 两人便在马上边谈笑边继续朝前,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深蓝,一些星星隐去了身影,只留下一些还在安静缀在天空。月亮已是极淡,天空若深海倒悬,四周能看到近处的土丘和远处的树影。 向飞忽然提鞭指向前方,道:“那便是牛角山了。” 余云看向远处,朦胧间一个牛角般的影子立在平地之上,若非天色亮了些,是决计看不见的。 他有点困倦,纵使腿上的酸疼麻痒也阻不住困意如潮水袭来,但每当合上眼睛,想到待会能见到传说中的大人物,心神就再也静不下去。两人不再说话,一人半阖着眼睛,沉沉欲睡,一人执着马鞭,不时指引马前进的方向。 路不算长,但为了照顾余云的伤势,比赶路时要慢了许多,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时,马才赶到牛角山前,山林中有鸟儿鸣叫腾飞,温暖慵懒的晨曦洒下。 只见山前有一简易搭盖的草庐,草庐旁早有一人负手而立,似是等候多时。日头上升,成庆二十三年夏末的这一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射下,照在了那名背手的人身上,那人穿一身淡素的长衣,戴着一顶草帽,余云的手有些发抖,嗓子干涩,有点眩晕,那种强烈的紧张感觉,便是一人独扛十余山贼、生死垂危时也不曾有过。 只因站在他前面的这个人,是当今武林最高的那座山峰。 向飞翻身下马,冲着那人躬身抱拳道:“在下向飞,来赴与前辈之约。”李书鸿转身走了过来,步伐矫健,带着老态的红润脸庞挂着笑意,扶起向飞,道:“我非你长辈,你也非我门下弟子,更何况你曾有恩于我,何必行此礼。”向飞有些紧张,恭谨道:“前辈说笑了,且不论当初我只是顺手之劳帮了前辈,谈不上恩,就算只论前辈于江湖武林的地位和对景朝的功绩,也当得起任何人一拜。” 李书鸿道:“那老朽不惭,就受下你这一拜了。”向飞起身,拉过马缰道:“这位余小兄弟是我昨日在道上所遇,为救人而被山贼所伤,我不安心将小英雄交托别处,就带着一同前来,还望前辈见谅。” 李书鸿抬手摘下了草帽,将帽子戴在余云头上,露出半黑半白的鬓角,和盘在头上的发髻,他看着余云笑道:“无妨,天下英雄出少年,有余小兄这样的人,江湖正气才能得以弘扬。”余云遭这一夸,只觉脸烧心跳,糯糯低头想不出要说的话,只得讷讷道:“不敢当,不敢当。”却没想到武林巨擘,是如此平易近人,直似在梦幻中一般。 待抬头,向飞已与李书鸿往另一边走去,向飞解开了他的包裹,取出一把身长约两尺的长背刀,刀身一面刻着一朵余云未曾见过的花。李书鸿也已取出一柄不足三尺长的木剑。 向飞长吸了口气,道:“得蒙剑神前辈指教是晚辈之荣,刀剑无眼,若前辈伤了晚辈,晚辈也决计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与怪罪。” 李书鸿执剑于手,道:“若你逼得我必须伤你才能结束比试,那你的心愿就可了解。”话里透着一种凌然的自信,向飞深以为意,他很清楚,若能逼得李书鸿不得不出手伤了自己,那天下之大恐怕也无几人是他敌手了。成名已久的剑神,代表的是一种高度,而这种高度,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否企及,能否在武功再上一个台阶之后,远远地眺望一眼,那个山巅的身影。 向飞将胸中杂念呼出,手卷刀柄,沉腰侧步,整个人仿若和天地融为了一体,与树木同呼吸,携草木共静立。两人未动,一股气势却压倒出来,压得余云呼吸困难。余云目不转睛,面前这两人是他所见过最强的两个人,比他的掌门师父还要强,但更令他激动的,是他有幸参观了这一场比试,一场有天下第一人的比试。 风起,吹起落叶翻飞,向飞不再静立,向前踏出一步,奔跑起来,刀裹挟风和落叶,带着磅礴无比的气势朝着李书鸿胸口挥出。李书鸿神色不变,侧移一步,躲开了这一刀,反手木剑点在刀背上,使刀上未尽的气力泄去大半。 向飞欺身再进一步,还是直取胸口,这刀威力稍弱,但速度更快,李书鸿木剑挡住,向飞从侧面掠过,到了李书鸿身后,转身挥刀,刀势比刚才更上了一层。 双方来往了十余招,李书鸿只守不攻,向飞只攻不守,一刀快过一刀,一刀强过一刀,身法、步法也随着刀势越来越快,在连绵不断的攻势下,夺命刀法的优势被完全发挥了出来。 前十余刀时,李书鸿尚能安然用微小的步法移动配合木剑拆格抵挡,但十余刀后,舍命刀法的强势让李书鸿也不得不专心筑起剑势守卫,但李书鸿忽然一改守势,主动出击,以攻代守,每每都比向飞快上一分,剑尖点在他的刀背,却又触之即走,剑法之飘逸洒脱如蜻蜓掠水、游龙经天。 又斗了四十余招,向飞完全无法抓住李书鸿剑势的破绽,他的快刀,却每每都在快要触到李书鸿的瞬间或被闪避,或被格断,他与李书鸿的差距,太大!向飞红了眼睛,忽然跃起朝前挥出一刀,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刀。 余云在旁边看的呆了,这跃起的一挥将所有斡旋的余地全部放弃了,倘若之前的夺命刀法只是放弃了守势,却留着变招的余地,那这一刀,将这种余地完完全全地放弃了。这一招压缩了对方的格挡角度,却把自身的空门完全展现在对方眼前,倘若对方速度比之自己只快上那么一筹,那么便可安然将剑刺进向飞要害而从容躲过这一刀。夺命刀夺命刀,欲夺命,必先忘生。 向飞的内力毫无保留地使将出来,烈风吹拂,将原本李书鸿赠与的草帽也吹翻在地,余云无暇顾及,直愣愣看着场中,这场比试快要到了尾声了。 李书鸿面对气势踏入巅峰的夺命刀法,反而不再试图躲避和以快打快,将内力灌入木剑,硬抗住向飞挥来的这一剑。剑势未破,李书鸿倒退了两步,向飞再度踏前,扭身借助腰力,刀的速度再度拔高,朝李书鸿挥出,这是夺命第二刀,李书鸿再次挡住,却倒退了四步。 向飞再度前跃,将刀高举头顶,用尽全力向下压去,这一刀蕴含的气势、内力和能借的势都达到了顶点,李书鸿陷入刀势正中央,这次却无论如何逃不开了。 刀剑相撞,迸出剧烈的撞击声,狂风大作,旁边一棵小树,竟被风吹得折了。 余云在马上只觉得像铜钟罩头,被人在外面狠狠敲了一下,只觉得胸闷气短,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过去,马儿嘶鸣两声,口里吐着白沫倒在地上,余云被摔了个仰面朝天。不及照顾自己伤势,余云支起身子,朝那两人看去。 李书鸿的木剑横在身前,却已断了一半,向飞还保持着双手持刀前劈的姿势,嘴角有鲜血流出,落在地上,滴答作响。向飞身子一软,李书鸿将他扶住,坐在地上,运功为他疗伤。余云站起来,拖着只跛脚踉踉跄跄走到二人身边坐下,心中还未从刚才最后一刀中回过神来。 向飞止不住地咳出鲜血,缓缓抬头,道:“多谢前辈不惜涉险也要让晚辈见识到极限,原本,最后那几刀是不可能出现的。” 余云奇道:“向大哥何出此言?” 向飞勉强笑了笑,道:“最后那几刀是疯魔的刀法,威力绝伦,但从来不可能有人完全放弃防守而只有进攻,因为那样的人与人斗武是不可能不死的。事实上夺命刀法的主人岳正辉也没使出来过,他只是将这种想法写在了刀谱上,没想到今天居然叫我用出来了。” 余云笑道:“剑神前辈说若向大哥能逼得他伤你,你就可以实现你的心愿了。”向飞笑道:“做不得数的,最后根本不是我逼的前辈伤我,而是逼得自己伤的自己。哪怕前辈故意引我使出最强的三刀,也故意陷入我的刀势之中,我却连剑神前辈一半的功力都没能逼出来。” 李书鸿将手放在向飞背后,运行真气助其推宫过穴,向飞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腥甜鲜血喷出,沉郁之气也消了大半,李书鸿笑道:“我也没能料到向小兄最后的那三刀,竟有如此威力,连我的剑都被折了去。” 向飞心里郁郁,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前辈也莫要安慰在下了,若是生死之斗,我在前辈剑下走不出三招。” 李书鸿宽慰道:“向小兄也莫要自弃,放眼天下,你已有足够的实力自傲了。而且那夺命刀法也确实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若是实力相近的生死之斗,可在死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听得这话,向飞心情稍微好了些许,李书鸿又道:“既然你我二人有缘,老朽就再多言两句,沉溺过往会限制你未来的成就,刀法是可以舍生的,但人心却是不能舍生。 “当初老朽初次见你之时,就知晓你心怀着仇恨,被困在过往难以走出。所以我赠了你一柄刀,那刀也是我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叫含笑刀,刀面刻着含笑花。我赠这把刀给你,本意不是让你寻仇,只是望你能超脱苦海,莫被枷锁囚禁一生,没想到你心智如此坚决,还恰好被你寻到了当初镖师岳正辉复仇所用的夺命刀法。只能说是天意难测,天意难测。” 向飞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已不见了苦闷,道:“我知晓前辈之意,只是恐怕,我再难回头了。”他拄着刀站了起来,道:“感激前辈今日指点,若日后有所差使,在下定不推诿,只是今天,恐怕要先告辞了。” 李书鸿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要回门派去。你的路我也不好多劝,但今天见到了余小英雄,老朽结个善缘,便将刚才我所使的游龙剑法剑谱送给你罢。”李书鸿在庐内包袱中取出一本秘籍,交到余云手上,余云大声道:“谢前辈。” 再抬头时,便见李书鸿的背影先一步朝着路的另一头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余云手中还拿着秘籍,怔怔矗立。 向飞将手上鲜血抹掉,拍拍衣服,对余云道:“走吧。” “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有女刁蛮 景国分九州,分别是中州、清州、兀州、通州、盈州、泊州、云州、临州、瀚州,帝都坐中州以望八方。九州中以瀚州、兀州最大,瀚州于东南,兀州于东北,又以通州、云州为最小,分别在中州的西、东。 景国有九位亲王,三家公爵,民间称之为“九王三公”。亲王为帝之叔伯、兄弟、子侄,分别为绥王、恭王、协王、宇王、易王、焘王、齐王、成王、明王,亲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三公为唐国公李天翊、越国公宋溪、卫国公韦厚德,皆为世袭罔替公爵。其中唐国公为开国封爵,先祖李随景共开国太祖皇帝陈秋道南征北讨,打下江山,获封开国四公爵,也作为开国二十四功臣,画像被收入凌云阁中。 昌黎城位于云州东偏北部,隶属恭王陈励领地。云州多奇峻险峰、繁树茂林,只昌黎城周围叫得出名字的便有伏黎山、东黎山、牛角山、灵璧山、玉山,花草鸟木种类之繁多,仅次于南边的瀚州。 余云和向飞自牛角山离去,因余云与向飞都需养伤,便商量一起返回昌黎城,可怜向飞骑的那匹马,死是未死,从地上好不容易拉起来,如犯癫痫病般浑身筛了两下,朝前奔去,竟撞树上晕了过去。向飞纵使力大如牛,也不可能在伤势未愈之时拖着一匹马走,最后两人走到附近乡亭,又买了两匹马一同上路。 两人取苍山官道,绕至昌黎北门进城,道路左侧是苍山茂林,右侧是一片田野坦途,随处可见不知名的野花。余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道:“向大哥,为何我们不坐马车,却还要骑马咧?” 向飞在一旁悠闲骑着马,道:“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无论山路水路、直路弯路,总有匹马陪着我,起了这么多年马,反而觉得马车颠簸了。”余云道:“不觉马颠簸,却嫌马车颠簸,向大哥你可真是个奇人。”向飞道:“骑多了马,觉得马通人性,有时你带它认了路,下次再走时,你就可以睡在马背上,醒来却发现还在路上走着,没有迷失方向。” 余云笑道:“马通人性,可我却天生克马,这次出行坐了两匹马,一匹被我插刀用来自救了,另一匹,居然自己撞树上了。”说着摸了摸坐着的马背,道:“马兄啊马兄,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可好。”马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向飞哈哈大笑,道:“它被你吓着了。”余云摸了摸鼻子,尴尬不已。 两人又行了一个余时辰,终于看清昌黎城的城墙,余云伸了个懒腰,道:“终于要到了,我屁股都坐疼了。”也难怪他有此言,少年人身体稚嫩,这两日几乎未离开过马背,纵使习过武,身体比旁人稍微强壮一点,也是遭受不住的。 又走了约两刻钟,二人终于到了北门前,门口有几个士兵在检查来往通文,也有人在负责收税。景国开国之后,鼓励人口往来和流通,不携带大宗物件与非商人入城是不需缴税的,但前几年却又出了新条文,要征收“马税”,即往来者骑马的,在过关之时都要过一遍税才可放行,余云心道晚生了几年,吃了一亏。 余云刚要接受过门检查,取盘缠之时,北门内却骚乱起来,一队革甲精良的持枪长队,在一头戴银盔之人引领下朝北门径直而来,步履整齐,气势汹汹。余云心想不好,无论对方来是公事是私事,想必也不是给自己的好事,只愿不会耽误到自己进城,腿上的伤痛了一天,现在还麻痒得很,不由叹了口气:“唉。” “唉,他们居然来的这么快。”前方一眉目清秀白衣少年郎簇着眉头,眼珠骨碌一转,忽然朝余云望去,脸上露出得意笑容。余云刚注意到那少年人,身着白色缎衣,穿一件青银两色游鲤箭袖,头发用的蓝色锦云缎带发髻束着,一身行装并不多么雍容,却自然有华贵的气质。 那人便径直朝余云本来,速度远快于常人,只一眼就能看出必定常练轻功,只是姿势却有些矫揉扭捏。守门士兵看有人冲门,执着长枪刚要阻拦,哪比得上少年人的速度,只一矮身便冲了过去,愣神的功夫,那人已到了余云马的旁边,对着余云一笑,道:“借你马一用。” 说罢便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挥动,那马却不认他,嘶鸣一声,前蹄高高跃起,那少年惊呼一声,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余云连忙将他接住,却觉得入手处腰身说不出的润滑细腻,同时一股淡淡幽香沁入鼻子。 身后那队士兵刚刚赶到,领头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喊道:“放肆!不准对小少爷无礼!”守门士兵刚要阻拦,看到那男子腰间别的金牌,慌乱中各自后退一步,让出道来,单膝下跪行礼。 那少年脸色忽然变红,挣开身子,突然一巴掌打在余云脸上,响声清脆。余云有些疑惑,更有些愤怒,道:“我刚救了你,你为何平白打我?”少年道:“你欺辱了我,我不该打你吗?” 余云道:“我何时曾欺负过你?我与你才见过一面。”少年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余云刚只觉得这人生得精致,这一脸红竟看出了几分娇憨可爱来,惊慌之情由内心而生,想着自己不会是哪里出毛病了,对少年的愤懑也轻了许多,也暗暗心想果然尘世间美貌便是第一等的不公平,这人打我一巴掌,我却恨他不起来。 少年没察觉余云心里变化,怒道:“那你上街随便摸一个女孩子的腰试试,瞧瞧她们会不会打你。” 余云还要反驳,只是声音却低了下去:“可你又不是女孩子。” 少年还欲呵斥,那边银盔小将走了过来,对着他道:“少爷,老爷请您回府,老爷对属下说,‘莫要由着那孩子的性子任他胡闹了,把他带回来罢’。请少爷跟卑职回府,卑职好跟老爷交差。” 少年跺了跺脚,终究是朝城门内走去。银衣小将请示如何处理余云二人,少年只顿了顿足,道:“放了他们。”一行人再不停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便消失在城门内的人流之中。 余云抚了抚脸,摇头苦笑道:“我便知我骑马准没好事,一匹不知所踪,一匹撞在树上,这一匹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少爷,还赏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耳光。” 向飞看着少年人离去的方向,道:“这可不是个小少爷,而是位小姑娘。你占了别人便宜,只挨一巴掌,也不算太亏。”用带着隐约莫名笑意的眼神看着余云,余云回想方才的旖旎一瞬,脸有点发烫。 向飞将笑意收敛了起来,道:“不过这姑娘家室背景非同小可,不仅左右侍从甲胄不凡,居然还可以让军队见了她下跪行礼,在昌黎城中横行无忌,希望之后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余云道:“是了,我见那银袍武士腰间别个金牌,大家看了都非常惧怕的样子。”向飞思索一阵,却想不出更多玄机,只知道那人非富即贵,道:“我们还是快些进城,好好养伤。” 好不容易进得城来,城门旁的气氛有些寥落,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客只互相交谈了几句,就匆匆离去,再往里行去几百米,穿过两条街巷,到了河边市坊,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叫卖的、支棚摆摊的、抬轿子的、闲散的人若鱼虾过河,络绎不绝。 过了座桥,终于瞧着家药铺,取了些活血化瘀的草药和药酒,又照着老妇人给的方子取了几味药,将钱付给旁边帮忙抓药的小学徒,出门沿河岸向西,寻了处僻静客栈,落马投宿。 向飞将药草捣好,让余云自己敷在伤处,自己也脱下衣衫,露出极其壮硕的胸背,可沿着右胸之上一片紫红淤青。向飞往身上涂抹药酒,问道:“小兄弟我与你也算相识几日,却忘了问你来昌黎所要办的是什么事?”余云敷药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势,疼的龇牙咧嘴,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师父差遣我去给一位师叔送信。” 向飞奇道:“山道险恶,你师父怎舍得让小兄弟你独自一人往返两城之间送信?小兄弟又师出何门?” 余云用纱布将伤口处缠上,道:“我是西边太和山太和派的弟子,也不是我师父让我来的,只是我听到师父谈到这件事,就说:‘让我去吧。’师父原本宠爱我,不舍得我走这险山恶水,思考了一阵,又叹口气道:‘也罢,少年人总需要去见见世面,瞧瞧高山,蹚蹚河流,才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你所学吹云功虽然未臻大成,但上山也五年有余,不与人逞凶斗恶,自保有余。让你去寻他一遭,他想必也不会为难于你,这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我听见心中欣喜,因为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师父他老人家便将书信与盘缠交给我,帮我收拾行李下山来。” 向飞听罢只觉心胸微荡,似激起了许久之前也曾有过的少年意气,道:“你师父的话真是绝妙,想必是太和派掌门薛梦阳高人了。” 余云道:“师父让我在外面莫要多提起他的名号,我本不以为意,以为出了太和山周围地界就没人知晓本派,却不想大哥能随口说出我师父名字。” 向飞道:“切莫妄自菲薄,太和派虽说如今不比往昔,不如数十年前般香火鼎盛,但如今世上除了李书鸿的轻尘派、叶予的太清派,也没几人的名头能压过太和派。只是太和派喜静安宁,派内弟子好修身养性,轻易不踏入江湖争斗,所以名声不如一些别派凶厉,但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 余云道:“大哥教训得是,想来这也是师父让我走出山门的原因之一。不过大哥还是说错了一点,我要送信之处并非昌黎,而是昌黎还要往东边去的穷烟山,我师叔一直隐居在那。” 向飞将衣服穿上,沉吟片刻,道:“昌黎已是大陆极东,再往东去是一片汪洋大海,名曰云海。往云海一路上只有极少一两座小城,与一些镇子,穷烟山我听人提起过,在荒无人烟的极深之处,你师叔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余云摇头道:“师叔这人性格乖僻,行事只随自己的意愿,不愿受缚于人情世故、规则道义,但行走江湖又不得不受制于人。于是师叔他一心练武,只求有一日世间再无他打不过之敌手,便可逍遥自在。也是因此,师叔的武功极高,两年前,师叔嫌太和派内太过吵闹,又在武道境界突破的紧要关头,就在派内留了张字条,说‘往穷烟山练功,莫扰。’便只身离开了门派,之后也只有掌门师父去找过他一次,我也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向飞思索片刻,笑道:“虽然行事乖张,心志却非常坚定,所思所量都是为了争为人上,武功想必极高。” 余云道:“向大哥看人的功夫实属一流。派外人或许不清楚,但派内弟子大都是知晓的,师父很多年前就已经坦言,师叔的武功早已在他之上了,当是太和派的第一人。” 向飞心下一惊,薛梦阳的实力他清楚,是一派掌门,也是成名许久的大宗师,江湖能胜他的人不多,但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太和派内就有一个,那位师叔又经过两年潜心修行,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 向飞下意识问道:“你师叔叫什么名字?”余云道:“叫柳闲。” 向飞想着与李书鸿一战之约已过,暂时也没俗事缠身,看着余云道:“余小兄弟,大哥有一个不情之请。”余云笑道:“向大哥可是要与我一同去寻我师叔?” 向飞赞叹一声余云的思维敏捷,道:“正是。不瞒余小兄,我也想拜会一下这位前辈高人。习武之人便是与别人、与自己做斗争,犹如徒手爬山,或许我终不能上到山巅,但也希望能与山上之人见上一面。”余云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还不知如何开口劳烦大哥,却让大哥先提出来了。我此时有伤在身,若再遇上昨天那等事,能否拔剑除恶还是后话,只怕我小命也难保了。” 向飞也笑道:“你师父所言也不差,你的武功自保绰绰有余,但他却没有想到,你会令自己深陷险境也要保护别人。”余云道:“我也想过逃走,但念头只一冒出,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太过卑鄙无耻,胸中有气直冲发冠,怎么说也只能铤而走险一回,也许是我有些笨吧。” 向飞哈哈大笑,道:“如果这是笨,那我希望全天下之人都是笨人,也希望笨兄弟不会嫌弃我这个大哥,能与你做一世的朋友。” 余云道:“这是什么话,大哥说是一辈子的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朋友。”说着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右手一带一挥,又牵扯到腰间的伤口,疼的龇牙皱眉。两人相视,又不禁笑了起来。 窗外,鸟鸣枝头,蛙嚷池田,明月相伴,洒落光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烟山流云(上) 余云生在村中,离着太和山不远,村众人多以耕种、纺织、狩猎为生,收获的东西留下自己需要的,大都定期往隔壁镇上售卖。余云时常会央求父亲带他去镇上,镇上比村子里大上许多,也热闹许多,人来人往。 村中最富有的精通酿酒的王家的老大王庄,腰间总是会缠一贯钱,走起路来哐当哐当的响,见着人还会将头扬起、黝黑的胸膛挺起、步子迈大,铜钱就摇得更响了,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此人虽然喜爱显摆,平时待人还算不错,东家西家也总会去他家讨两碗酒喝,他也总是笑眯眯地拿出酒来。 但当王庄进镇子里,铜钱便收起来了,为人也恭谨了许多。爹告诉余云,镇上如王庄这样有钱的人数不胜数,余云便经常想去镇里看看,哪怕只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余云也觉得非常新鲜。 现在到了昌黎城,也是余云第一次入城,第一次见着城门口有守卫,见到沿着河流铺开的店铺、客栈、摊子,街上的行人穿着他到了太和派才能见识的名贵布料织造的衣服,有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屋檐上雕着栩栩如生的不知名神兽,还有些人出门不走路不骑马,要用轿子抬,这对他而言就更新奇了。 向飞说他加入了太和派,只要好好练功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看到更多有趣的事儿的心,每晚都在几近半夜才回客栈歇息。 在昌黎内边养伤边游玩了两天,却再也没见过那天城门口的任性姑娘,此时余云想见她倒不是出于怨恨,只是想知道她为何要女扮男装。但想了想女子可能的身世,又断了这个念头,也许今生都难得再相见了。怀着一丝遗憾和几分兴奋与不舍,在第三天清晨的曙光照进这座城之前,余云就和向飞一起从东门离开了。 再次骑马上路,沿着久未修整长满杂草的道路向东行去,不疾不徐行得半日,路上来往行人已是极少,终于到了乌山镇,这也是前进路上最后一个村镇,往北便是横亘东西的栖云山,越过栖云山,就是群山拦路,再无人烟。 二人在此购置行装干粮,匆匆上路,在深夜降临前披星戴月翻过了栖云山,在山脚旁寻了一处干爽通风的空地,周围撒上硫磺,支起帐子,睡了过去。 待天明,收拾好行囊,在余云连绵的哈欠声中,继续沿着北边行去。清晨时刻,山林间的雾气多到了看不清眼前的程度,只能依稀看到一些山的轮廓,连太阳也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挂在天上,勉强可以依靠来辨认方向。 明明是夏天,露水打湿了长衫,竟有说不出的刺骨寒意。余云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双臂,道:“师叔怎么会找到这么个地方苦修,没有一个人,只有花草树木,难道都不用说话的么。” 向飞抬头看了看天,将手中简易标注了山的方位的地图展开,对余云道:“古之有大才者,或有惊艳绝伦之天赋,或有超凡脱俗之意志。后者说的便是你的师叔,能想人之不敢想,为人之不可为。若叫我在这诡寂地方待上两三个月,我定是要疯的。” 余云心想,自己一天不说话就憋得慌,只能与虫鸟对话,与日月作陪,只消三两天自己就会遭受不住了。 向飞指着前路道:“穷烟山就在前方,我们就快要到了。”彼时太阳升到中天,雾气逐渐散去,吹来的风中带着些许燥热,树林中不时传来声响,也不知多少野兽藏身其中。 在淡薄的雾气中向前行去,对面却突然现出二人一马三个身影,余云心中惊讶,这等山高水远,怎么可能会有别人。待走得近些,才看清楚来者都不是他认识之人,左边一人牵着马,戴顶草帽,蒙着黑面巾,着一身黑色紧衣,包裹着的身躯粗武有力,背后背一把阔刃剑,剑身长逾三尺三寸,柄长九寸,绝非一般人所能使用,龙行虎步,顾盼间神采奕奕,也一时辨别不出他的年纪。 与他并行的人相貌寻常,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眼小眉粗,唇薄笔挺,阳刚不足而清秀有余,可那双小眼睛却似乎有魔力,黑色的眼瞳平和中似带着盈盈笑意,让人忍不住的生出亲近之心。穿着窄袖帛衣,其上纹有淡金燕子穿云图,踏着双黑缎面料的方头靴,上纹如意锦云。 向飞回首看余云错愕茫然神情,便知道来人不是柳闲,心中微微紧张,明白这两人到这里绝非巧合,一来若要游山玩水,又怎会跑到云州深山之中?即便兴致大发来到这里,此间山数不胜数,遍布栖云山北一片土地,又怎会这么凑巧在穷烟山脚能相遇?更何况,那黑衣人的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不及多想,四人便要迎面碰见,那青年停下脚步,转头向着余云问道:“两位朋友是来此游玩的吗?” 余云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仅有的一丝忌惮被他按在心里,道:“在下不是来游玩的,是来寻人的,公子是来游山玩水,那我们也真是有缘能够遇见,过了栖云山,我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见过了。” 向飞似乎看到黑衣人手想要抬起拔剑,却被旁边华服青年摇头制止。 那眼睛好看的年轻人道:“不瞒贤弟说,我也是来找人的。”余云道:“敢问公子找的可是柳闲师叔?”那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不错,我的确是来寻柳闲居士的,我来此是为了问他一个问题。” 余云疑惑道:“问一个问题?” 年轻人道:“一个天大的难题。” 余云道:“那师叔回答出来了没有?” 年轻人苦笑一声,揉了揉鼻子,道:“我也不知居士是否有答案,但他把我赶出来了。” 余云见状安慰道:“公子莫要沮丧,我师叔他人一向如此,心肠是不坏的,只是偶尔行事太过自我了些。你问的是什么问题,说与我听,我待会见了师叔求求他,他肯定会给你解答的。” 年轻人摇头道:“多谢贤弟好意,不过不必了。这个问题,无论他现在有没有答案,此后我都会再问他一次,那一次他便不得不答了。” 余云听年轻人说话如听和尚打机锋,不知所云又似有深意。那年轻人已重新上路,与他擦肩时对他笑了一下,道:“我还有事,不便多留。希望与小兄弟日后还有再见的一天。” 余云应了一声,那两人却已慢慢走远,消失在缥缈的浅雾中,身边向飞突然道:“快走。” 回头一看,向飞脸颊已落满汗珠,微微喘气,黝黑的面庞紧绷,仿佛面临生死大敌一般,余云讶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向飞摇头道:“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个黑衣人的实力有多强。” 余云道:“那黑衣人武功很高么?可他没有动过啊。” 向飞沉着脸,不发一言,催着自己和余云的马向前,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直觉,刚刚余云分明认得出黑衣人是位高手,只是故作不知,但这种直觉没有任何支撑,只好压到心底。两人只片刻就到了地图所指穷烟山脚下。 绕山半圈,发现一处人为开辟的道路,树木都被砍倒,露出其后一条上山的小道,台阶是被人草草削成的方状石头。两人拾阶而上,俱是习武之人,很快上来百余层,台阶在这里便断了,跃上上方石台,有一处平坦空地,往里看,峭壁旁圈着块地种些花草,空地的石岩地板,被人乱七八糟划出一道道痕迹,有些是字,也有些是看不懂的符号。有一座木屋建在石台边缘,还有简陋的桌凳,有一人坐在旁边,正好回头与二人眼神对上。 向飞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脑海中还在思考如何报上自己的名字,眼前白影一晃,前一刻那人还在悬崖边打坐,下一秒已经欺到身前,一把抓住余云的肩膀,又惊又喜道:“小云儿,你怎么怎么到这来了?” 说着两只手掐住余云的脸,揉搓成宽圆胖扁各种形状,余云也不敢反抗,讪讪道:“师叔,弟子是奉师父之命寻你的。” 柳闲边捏边叹气道:“人还是这么可爱,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可爱。”余云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想打眼前这人的想法,眼珠一转,道:“师叔你真是越来越快了。” 柳闲脸色一变,撤开了双手,正色道:“你可以说我剑快、身法快、步法快、心念快,却不可以说我人快。”余云得以脱身,心中一笑,暗道:“无论师叔这些年武功如何高强,始终受不了这句小话的刺激。” 向飞这时才回过神来,思绪极为复杂。柳闲一招还未发,只刚刚展露的惊人轻功修为,若自己对上,只需轻飘飘的一剑便可结果了自己,因为自己的身与眼根本不可能跟上对方的速度,而一个身法迅捷若斯的人,剑法又怎可能差到哪去。 向飞心中拿他与李书鸿比较,虽然都不是自己能触及的境界,但还是执着认为剑神必然要更高上一筹,那自己原先还觉得能从李书鸿手中走出三招,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向飞的心坠入冰窟,心中惊讶与绝望情绪升起,四肢百骸仿若被冻结僵住。 余云察觉向飞神色不对,向着柳闲介绍道:“这是一路护送弟子来这的向飞大哥,若不是他,我恐怕在半路就被山匪掳走了。” 柳闲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语气淡淡道:“那老家伙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余云早已对师叔这态度见怪不怪,道:“是让弟子来送一封信的,师父只让我快些找到师叔,那信我还没看过。” 柳闲走到桌前坐下,取出自制的木壶木杯,倒了早晨取的露水,道:“信我不看了,你给我念念。” 余云从怀里将信取出,撕开封皮展开信纸,朗朗道:“柳闲吾弟,见信如晤。一别多日,余甚是”柳闲断喝道:“打住打住打住,我可不想听老家伙的废言废语,你拣些重要的说给我听便行。” 余云“哦”了一声,将信从头至尾看完,嘻嘻笑道:“师父想要师叔回山,说三年一次的摘花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门内需要人在会上坐镇,还说师叔你惊才绝艳,若是不回去,这次大会太和派的威严怕是要拿去喂豺狼了。” 柳闲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找我从没好事。”说罢执杯饮水,余云知道他是在思考,道:“方才我在来时路上看到两人,似乎也是来寻师叔的,那些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儿,我听不太懂,师叔能否告诉弟子,那些是什么人?来找师叔做什么的?” 柳闲看了余云一眼,只道:“那两人身份非同小可,我不愿告诉你他们的身份,是怕有天会害了你。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与这件事有关。”余云觉察到柳闲语气里的那份淡漠、冰冷,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刚刚还旺盛的好奇心瞬间就熄灭。师叔或许生性随意,许多小事上漫不经心、荒诞不羁,但面对大事却尺步绳趋、粗中有细,若他说是天大的事,那必然是天大的事了,恐怕自己还没有掺和进去的资本。 柳闲将杯子放下,看着余云的眼睛,道:“江湖恐怕不会太平许久了,你当下没有名望尚还好些,有一天闯出名堂了,要对无缘无故亲近你的人保持警惕。” 余云心想:“那少年与师叔的话都似说了仿佛没说,可他们也分明不是存心耍我好玩。”只得点头,认真道:“弟子谨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烟山流云(下) 薛梦阳曾说过他收入门弟子,不看天资,只看心性,不论武功高深,只论相见眼缘。自执掌太和派后,薛梦阳统共只收了三名弟子。 大弟子都泉现已四十有余,他原本是名侍卫,替达官贵族看门护院,其妻子与人通奸遭他发现,他把刀架在妻子与情夫脖子上沉默了一刻钟有余,终于还是撤下手中利器。随后也辞去了职务,来到太和山前长伏于地,被回山的薛梦阳发现,问其为何跪在山门前,都泉道只求一栖身之所,能供我求知问道,终了此身。薛梦阳又亲身询问前因后果,便带了都泉上山,成为第一个掌门弟子,也是唯一主动寻上山门的弟子。 二弟子连花是三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也被认为是天分最高的弟子,年近二十,较余云早两年入门,为薛梦阳外出游历所遇。为人清冷,不爱说话,所习的是门派上乘武学流云诀,已臻小成境界,在门派低辈弟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三弟子余云最小,五年前在太和山旁村子处与薛梦阳初次相见,被掌门看中带回山门。那时候的余云还是个虎头虎脑的黄发小儿,如今已是明眸皓齿的少年郎了。 掌门三个弟子中,尽管每次都泉也会毕恭毕敬向他问好,柳闲对这个中年男人也只有几分同情,终究是生不出几分好感。连花刚入门每隔不久都要找柳闲请教武功的修习法门,柳闲一开始也乐得指点,随着连花武功越来越高,询问的困惑越来越高深,次数也越来越少。 柳闲曾经跟余云讲起,他不太喜欢连花,只因为小姑娘“味道”不太对。余云问“味道”是指什么,难道是花粉香料吗,柳闲道并不是气味,而是一种类似你师父所说的“眼缘”一般的直觉。 三弟子中柳闲最喜欢余云,自打见余云第一面来便恨不得每天都把那张稚嫩的小脸揉上几遍,余云一开始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也只得逆来顺受。 柳闲曾说余云最可爱的一点便是容貌动作似小孩,但考虑事情却十分细致,活脱脱一个小大人,而柳闲对余云最大的不满也是困惑便是无法得知他的身世,掌门下了封口令,余云不得说,掌门自己肯定也不会开口,自己去探寻也难有路走,这种求得不得镜花水月般的感受使得在柳闲眼里,余云又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柳闲喝口水,想起方才两人,心中怒火升腾,终究是无法朝余云发出,平心静神朝余云问道:“这次老家伙摘花会打算让谁上场比试?” 余云道:“月余前掌门召集有资格参加大会的弟子回山,摆擂台设了个考验,能从使三成功力的孔长老手中走出三十招的,才有资格代表门派摘花。” 柳闲看着杯中露水清澈,若有所思道:“孔才惜长老虽然资质不行,但入太和派也四十年有余了,一向为门派上下敬重,由他出三成功力考验你们,也算合情合理。但摘花会参赛者年纪不得超过双十之数,你们少年时多是在强身健体,为练武打好底子,不少人才刚开始学习武功,这挑战也着实算得上严苛了。” 余云叹道:“确也如此,孔长老恐怕连两成功力都不到,掌中还未使劲,许多人就已败下阵来,真正能闯过考验的,唯有申从宁师兄与连花师姐二人而已。” 柳闲回头看余云一眼,道:“连花功力比两年前有长进些否?”余云点头道:“进步如神速,申师兄靠着流云步法勉强回避才将将撑过三十招,但师姐她与使了三成功力的孔长老打了个平手。” 柳闲听闻有些讶异,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那个小姑娘初入门时就不喜说话交流,也不学乐器,不作诗画,从不游山玩水也无回家探亲,脸上笑容比盛开的昙花还少见,有人戏称,连花的笑与余云的哭为太和派两大奇景,轻易不可能看到。连花的眼神总是坚毅而又冷漠,一门心思只扑在武功上面,派内弟子有人为之感染也想勤奋练功,但短则几日长则数月,人们都坚持不下去,唯有连花还在乾明阁中日复一日钻研参悟,敬佩逐渐转变成畏惧,再变成仰望,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如此刻苦将生命燃烧在练武道路上者,又怎可能不成为高手呢。连花早已将太和派内大部分弟子甩开了,柳闲甚至觉得,与三成功力的孔才惜战平,或许连花还未尽全力。 柳闲向余云问道:“小云儿你呢,虽然你武功想来并不比连花高,但也不会太差才是。” 余云神色尴尬,道:“弟子我连吹云功都练得还不纯熟,自量不可能达到要求,自然是没有上的。” 柳闲皱眉,手将杯口捏紧,不满道:“怎么还练的吹云功,羲和神功呢?流云诀呢?镇派无上太和剑呢?老家伙一个也没有教给你吗?” 余云被问得更觉尴尬,挠了挠后脑,轻声道:“师叔你也知道,羲和神功弟子是练不了的,而无上太和诀唯有派内弟子有突出功绩,或入派每十年方有一次机会入乾明阁参悟,若无领悟则在下个十年前再无机会一览。弟子入派还未满十年,也没有什么功绩,自然还没有机会去参悟。至于流云诀,师父说等这次摘花比武大会结束,就传授于弟子了。” 柳闲微愣,随即语气中透着薄怒道:“我倒是忘了,羲和神功是极阳的法门,你是学不了的。但门派的臭规矩竟还没改,神功秘籍,能者得之,本身能学会无上太和诀的人就没几个,还要加些条条框框,难怪这些年太和派一代不如一代,这个责任要挂你师父脑袋上。” 余云心知师叔说的是气话,也不敢反驳,在一旁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柳闲看余云模样,生气之余又有些好笑,正午最烈的太阳忽被白云掩在身后,醉人草木香味弥漫山台,柳闲忽觉脑袋一热,道:“老顽固不愿教你,那便我来教。柳某平生最见不得规矩束人手脚,武林中讲究门派正统,我看只是为了藏私。今日我将流云诀传你,你且看好了。” 柳闲说罢不顾向飞在身旁,执剑走到空地中,舞了起来,余云还未及出言提醒,已直看的痴了。青葱绿草上,柳闲不似在施展剑法,更像是在与看不见的佳人共舞一曲,闲庭信步混不似夺命伤人的武功,身形时而舒展如鹤,时而跃进如狡兔,时而腰弯似烈弓。身法、剑法、步法浑然一体,进退间如云般不可捉摸、变化多端,柳闲舞毕,余云才迤迤然回过神来。回想方才柳闲的剑招,脑海中却空空荡荡,只有柳闲恍为天人的身姿。 柳闲行至余云旁,道:“流云诀囊括了心法、步法、身法、剑法,但招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流云诀最紧要处在其想传达之‘意’。” 余云问道:“若不重招,我该学些什么?‘意’又为何物?” 柳闲道:“招乃入意的途径,意境是山峰绝顶,招式为上山之路。若将流云诀这等绝世功法只当成剑法掌法来练,可是大大的浪费了。师叔方才为你演示的就是流云诀最浅层之意,其意为‘变’。变似流云,姿态万千,聚若江河散若星辰,动如飞马静如山岳,这一层是要教你武无常势,云无常形。” 余云将眉皱起,双手攒住,思考师叔所说话语,其中之道十中得一二,问道:“那更深层之意又为何?” 柳闲笑着抚抚余云的头发,眯起的眼中似有灿烂星辰,道:“我目前领悟的流云诀第二层意,是潇洒自在意。”余云皱眉苦思,这潇洒自在四个字看似人人识得,但师叔所说的绝不只是留于表面,其中深意十中一二也不存了,遂无奈摊手,道:“弟子完全听不明白。但师叔意思是这流云之意还有第三层?” 柳闲点头道:“我坐山两年,才逐渐明晰这潇洒自在意,这是流云诀之意,也是我之意。我还能感受到其上还有第三重境界,只是那等玄妙,我若能窥得门槛已是无上造化了。”复对余云道:“你并非要如我一般参悟流云诀,但你刻苦学习,融汇其中理念,对你日后练武大有裨益。你不必担心老家伙责罚与你,我去与他说道说道便是。” 余云不知该作何言,激动之下脸挣得红润,拜倒在地道:“是,师叔。”向飞也站起一躬道:“多谢前辈指点,向某当终生铭记。”没有秘籍,仅凭着方才柳闲演示的几招是不可能学会流云诀的,但柳闲谈及领悟的武道之意也没避着他,向飞知道这种领悟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柳闲的漫不经心也就显得更加珍重。 柳闲微微点头以作回应,回屋中将厚厚一沓黄皮书籍交给余云,要他好生练习,切不可怠慢,又将行囊简单打包,道:“走吧,回门派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落草豪杰(上) 居住两年两年的穷烟山,柳闲从中收拾出一袋书卷、一袋干粮、一袋熏肉,三人一并上了路。 与来时的谨慎不同,有柳闲在无需担心认不得路,三人快马加鞭,于傍晚越过栖云山,回到了小镇。下马时,余云的两股之间在这几日的奔波中已经疼到麻木,几乎没有了知觉,以致走路姿势似老妪般,腿并不直,步履蹒跚。向飞和柳闲为了照顾余云,留在小镇两日,柳闲每天早晨就不知踪影,夜半方才回来。 三人再次上路,途径昌黎城,向飞与二人别过,余云唏嘘不已。向飞是他离开师门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虽然相差了不止二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历过生死相救、一路扶持,余云对性格直爽的向飞心中有几分敬慕之意、感激之情,而向飞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为了正义不顾性命的孩子。 城门外,向飞再次朝柳闲行了一礼,对余云道:“余小兄弟,一路风沙长,恕大哥我不能远送,道别的话也不消多说,天地会变,你我兄弟友情却不会变。后会有期,他日江湖再见。” 夏日阳光洒落余云眼睛,一股酸楚的气息从胸口溢出,沿着喉鼻,爬上大脑。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说喜不喜、似悲非悲的情绪将他整个人浸没,有些怅然、无奈,也有些祝福、期盼,视野中向飞的背影朦胧了起来。 风吹树动,莺声婉转,但鸟儿到了冬天也要迁徙,地上花草芊芊,绿木成荫,到了冬天也会枯萎消亡,直到来年冰雪消融的春天,还在一样的地方重新生长。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约定好一般。但未曾约定的离别之后,两个人却还要多久才能相见?余云还在痴痴地胡思乱想,向飞身影已消失在道路那头。 柳闲轻抚余云发冠,宽慰道:“等你学有所成,到时下山来,自可去寻你大哥。” 余云眼睛微红,抬头看着柳闲道:“我该去何处寻大哥呢?” 柳闲道:“去江湖。” 余云心中生出一丝火光,抬手一抹鼻子,将心中难过挥去,由柳闲拉着手,一老一少进了城去。柳闲在城中买了些物事,也不作停留,租了辆马车,很快就从西门驶出,路过西门时余云想起那女扮男装的不知谁家的刁蛮小姐,心中有些遗憾两人竟未再见过。 余云坐着马车,终究比骑马要舒服许多,坐在一层软皮铺垫的席座上,取出流云诀静静研读。若是没遇上柳闲,他只会当这是一部上乘的武功绝学,但听了师叔一番话语,再去看流云诀中的招式,好是极好的,只是心中有如隔靴搔痒般不痛快。 流云意,余云忽然想到,连花师姐也学过流云诀,她又是否领悟到了这一层境界?以连花师姐天赋之高、努力之至,实力之强让同辈弟子望尘莫及,其上还有诸多长老,薛梦阳掌门,再之上还有门派第一高手柳闲师叔,柳闲之上,至少还有北剑李书鸿、南刀叶予,武道之长,犹若登天之高。 余云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师叔说招式是踏足意境的道路,必定有其道理,想不走路就到达山顶,无疑是痴人说梦。余云凝神修习流云诀,默默走上看得见尽头,却不知道终点有多远的道路。 流云剑法形态变化多端,却并不算特别艰深晦涩,余云已知晓全因剑法只为引人入意境,招式中极尽洒脱肆意,举手投足间经脉运转极快,也极乱。 心法篇开篇总纲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讲求人们常说抱守归一的路子,坚持本心,守着心中道念,才可真正学会这门功法。但闲云意第一层意境便是求变,心随万物任意化形,与这说法又大相径庭,余云只看了一句便头疼了起来。 总纲之后的第一篇,以柳闲所说的第一层意展开,讲述修行要领,一眼看去也能明白几分。再往后看,余云只能读的通句子,却看不到法门。余云心中苦闷,神功秘籍就在眼前,却连入门之路都如此艰难。抛开心法,拿起步法身法篇来看,终于有所收获。 入门步身法并不算难,取“天际从龙自来去”的轻盈缥缈融入步法,快则来去如风,似那天柳闲只一瞬就到眼前,动则如天光云影不可捉摸。余云边看,内力贯入双腿,沿着经脉运行一周,激得一阵麻痒,直欲下车使闲云步法走上一番。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间中夹杂着一个婉转好听的声音,在赶马高喝,“驾驾驾!”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余云心中想,当日山道对敌昏倒前也曾听到过这样拍马而来的声音,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向飞大哥了。 余云还兀自出神,马蹄声嘈杂,那声音越来越近,可能是因为劳累嗓音有些嘶哑,透出极大的欣喜喊道:“师父!师父!” 师父?该不会是我那坐在车盖顶上神神道道的师叔吧?余云被自己逗乐了,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一骑绝尘而来,在他马车旁勒马站定,白色的马眉心点了一抹红,似女子打扮的朱砂,马鞍上坐着一个余云已能看出女扮男装的清秀人儿,余云登时呆住了。 坐在车顶的柳闲看着她,漠然道:“我可不是你师父,不得乱说。” 对面赶来一队人马,为首者银盔银甲,腰间别着块金牌,面容沉稳而刚毅,是一个堂堂正正男子汉模样,还是当时城门那位小将。他看清车上柳闲,挥手制止了部下的前进。 余云看着众人大汗涔涔,马在无力哀嘶,有些同情他们,如此热的天,还要披着铁甲追人,可怜了人,也可怜了马。 那银盔小将下马上前,朝着柳闲一拜,道:“不知柳闲居士在此,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余云心下惊讶一向喜静的柳闲竟与此人相识,暗自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柳闲被人打扰了练功有些恼火,脸上写满了不耐道:“无妨,请诸位自行了事,我不便奉陪。” 小将松了口气,理了理头上被汗水打湿的乱发,道:“无意打扰居士,此趟我家将军让我接小姐回府,才叨扰了居士行路,我们这就让过。”回身一挥手,骑兵队分两边,让出中间一条空路来,然后对那女扮男装的姑娘道:“小姐,别再外面玩了,老爷这趟是真的动怒了。” 语气不同以往的温和迁就,掺杂了一股冰冷的强硬,似背水一战的士兵不愿再退一步。女子低着头,牙齿咬住下唇,将缰绳握得更紧,忽然抬头往着柳闲,言辞恳切,道:“柳老,再帮小女子一次可好?” 柳闲双眼闭着,不为所动。女子声音楚楚,道:“我会回家,但我更愿与居士同行,而不是像犯人一般被押解回去。居士可愿帮小女子这一个小忙?哪怕承羽婷赠居士那两幅薄画的面子。” 柳闲睁开眼,思忖一番,道:“既然秦小姐出于信任柳某开了口,我也不好不承这份情,烦请问陈校尉,可否由柳某越俎代庖护送贵家小姐去夙阳,不知你家老爷可会责怪于我?” 小将看柳闲张口,便知不好,一面是接回小姐的死令,一面是老爷一心招揽的座上贵宾。他不知柳闲实力深浅,但想来比之自己定如云泥,天差地别,语气中的谦让给的面子不是自己的,而是老爷和小姐的。此时他的心若热锅上的蚂蚁,进退维谷、前后两难。 空气沉寂,气温更热,小将本就不白的脸此时像发亮的木炭一般,汗水沿着头盔滴落地面,良久后问道:“不知居士何时能送小姐到夙阳城?” 柳闲道:“最多不过三天时间。” 小将叹了口气,朝柳闲深深鞠躬,道:“相信居士不会言而无信,在下也不愿再多为难小姐,我先行告辞,回城向老爷禀报,还请居士务必三日之内送小姐回府。” 言罢不再停留,带着麾下一并离去,就如上次在城门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旦做了决定,犹如出弓之箭,不再回头,不同的是这次留下了一个人。 女子轻笑拉起帷帘,跃上马车,猛然与一个人撞了个照面,额头险些碰在一起。 “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落草豪杰(中) 女子拧着秀眉,好看的眼珠儿瞪着余云,声音透着寒意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这姑娘哪来这么多的火气,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女子想起坐在车顶的柳闲,有气也不敢发,脸红得像柴火烧着的铜炉。她呼了口气,神色平静下来,道:“你下来。”说罢让开了身子。 余云侧头看她,不解道:“你这人好奇怪,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现在我好端端坐着,又要我下车,敢问姑娘在下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呢?” 女子愠怒至极,也不管男女有别,上来扯他衣服,尖声喝到:“你给我下去!”余云知她是女子之后,不敢和她多过接触,一避一让,马车内空间本来就极为狭窄,无奈只得跳下车来。 那女子愠道:“你去骑马,还有,不要再来打扰我!”拉起帷布,不再出声。 余云心中郁闷,当日终归只是一场误会,也不可能知道会有人女扮男装,还偏偏落在他身前。他还没为被打一巴掌的事情生气,那姑娘倒是先发起火来。世间最难懂的,便是这女人心了,相较之下,闲云诀都算是有迹可循,如此一想,武功秘籍也并不算难学。 余云长叹口气,摸着旁边白马的鬃毛,道:“好马儿好马儿,你是如此乖巧,却怎么跟了这么蛮不讲理的主人。”那马也不抗拒,低着脖子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车内传出一声“哼”。 翻身上马,车顶的柳闲师叔也闭眼打坐,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抬了座神仙菩萨。余云摇摇头,心想师叔也是个怪人,大热的天有车不坐要坐车顶。 朝着前路继续前行,余云驾马跟在马车旁,官道笔直通畅,也不必多费心思驾驭,余云一只手在怀里取出方才从车上被赶下时带的流云步法,又忽然想起秘籍大都还在车上,也不知会不会被那姑娘看了去,可自己这时候实在没那脸皮再去找她要书了。 夙阳城是云州第一大雄城,在云州西部,设有夙阳府,下辖九座县城。太和派便在夙阳城正北两百余里,全力奔马不需半日就可到达。原本师叔侄两人是打算直接往西北走,渡过瀚阳江再一路西行抵达太和山,现在要变道去夙阳,须先取道西行,路程也差不太远。 此处距离夙阳已不远,最慢明日晚霞升起前也可到达,柳闲说三日是留了充足的余地,哪怕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他提着小姑娘全力施展轻功半日也可到达。 黄昏时分,一行三人已经快到了瀚阳江边的吴湾城,城临着瀚阳江水,渡过瀚阳江,再走不久,夙阳便遥遥在望了。 看了一下午步法的余云眼睛有些涩痛,旁边马车内传来了一道平静的声音:“今日在吴湾城里歇息吧,明天下午进夙阳。” 余云转头一看,柳闲已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顶下来,站在了他身边,余云询问道:“师叔,你和这位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柳闲想了想道:“只能算有过一面之缘,她央求我教她些武功,还说最好是轻功,最初我是不肯的,觉得这小女娃子心术不太正,担心她拿了轻功也不去做好事。” 余云恍然道:“然后人家用了两幅字画,便将师叔给收买了?” 柳闲怒道:“你情我愿的交易,这怎么能叫收买?”随后又道:“我不过不全的闲云步法传给了她罢了,只有闲云步低级的几分招式,加上些武学理念,以此还了这小姑娘的情。” 余云不由笑了起来,这件事看似寻常,放在师叔身上,却是大大的不寻常。柳闲为人,心中想做什么便直截了当去做,不喜拘束也厌恶反悔,开口难有回头箭,当初说要离开师门修行,留了张字条便再也没人能看到他的身影,这次却被两幅书画改变自己的心意。 余云偷偷看了柳闲一眼,也知晓师叔不会真的生气。说来也怪,一个当世无几的大高手,一个初出茅庐的青葱少年,在一起聊天时却不似跨越了几十年的差距,谈笑自若。这种感觉如三月春风,吹的余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三人入城时夜幕初降,寻了间客栈,订了三间上好客房。那少女自下车后除了向柳闲问了声好,便再不发一言,知道了门牌径自走进自己房间,将门从里面关上。 余云觉得少女有些过于无礼,柳闲却不在意,不过柳闲也从来不需要别人对他特别恭敬。 进了房间,余云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身心都有些疲劳,取出闲云诀再看了两眼,困意如潮水袭来,上床正准备灭了灯歇息,眼前光影一晃,一条人影直直出现在自己床前,余云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有此轻功者,自然只有柳闲,余云笑道:“师叔,你这是半夜专程来吓弟子么?我胆子小,可差点被你吓昏过去。” 柳闲道:“隔壁那位小姑娘今晚有诡异,恐怕是想逃跑,但又不太像。” 余云回想起与少女的两次相遇,道:“她跑了也不止一趟两趟了,真跑了也寻常得很,凭师叔武功之高,想带回她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师叔如此笃定,难道去姑娘家窗口偷看了吗?” 柳闲笑道:“我不用偷窥,也能知道她心中有算计。” 余云好奇道:“这是何解?” 柳闲道:“她今夜没换衣服。” 余云心道:“那这姑娘着实太过邋遢了。”却还是一头雾水,拜服道:“师叔居然连这都清楚,不过这有很大干系么?” 柳闲道:“男人可以忍受一天不洗澡不换衣服,女人却是绝对不可能的,尤其是奔波了一天的女人。秦姑娘离家出走时没带衣物,说明身上不缺银两,但她进城之后却没有找衣铺买衣,定是不愿绕路多花时间。我猜她此时在等我们休息,才好动手。” 余云心中似懂非懂,师叔说的笃定,但他与女子接触不多,论对女子的了解,二人的差距也许比武功的差距还大。余云实难理解其中的头头道道,只得依着师叔的吩咐,将灯熄了,悄悄等候。 等了大半个时辰,到城中四下都没了声音,灯火全熄之时,隔壁门“吱呀”一声,轻轻地被推开了。余云登时困意全无,心中对柳闲唯有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女子出门拐来,在余云和柳闲的房间门口停了片刻,才下楼去。 柳闲冷漠道:“你随我跟着她,我倒要看看秦小姐锦囊里藏的是什么伎俩。” 两人从二层楼的窗户翻下,学习了流云诀轻功的余云没有借柳闲帮助,只觉身轻如薄羽,落地无声。 余云忽然道:“一天没与她怎么说话,我倒忘了问,这小姐名字叫什么?” 柳闲皱眉道:“我若没记错,名唤作羽婷,夙阳府秦府尹的女儿。” 秦羽婷从客栈走出,拐入街角,两人无声无息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落草豪杰(下) 景国共设有四府,分别为东边云州夙阳府,西边盈州离阳府,北边兀州的呈阳府和南边瀚州的裕阳府,府尹为府中最高长官,官居正三品,其位高于侍郎,低于尚书。 一府之内的所有事务,府尹遇小事可独决,不必上报帝都。这权力看似不大,用起来却不小,何为大事何为小事,也由人说了算,裁定权依旧掌握在官员手里。 为此,府中常驻御史台,额设御史中丞,官正四品,主要便是为了监察府尹,限制府尹政事权力。同时四府府尹都没有兵权,府衙、御史台、府尹在府中地界内相互掣肘、互相平衡,避免权力的膨胀带来过大的危害。 而这个平衡却在成庆年被打破了。 成庆帝陈元礼在位二十三年,前十年可谓是励精图治,将其父皇所留下的前朝阴霾一扫而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承平盛世。但在位十年之后却开始沉迷玩乐无法自拔,景国也有盛极直转而下,由山巅直跌落谷底。 短短十三年间犯下许多错事,也埋下了诸多隐患,其一是怠慢朝政、宠信奸臣,因喜爱皇后张蕴,竟封了张蕴之父张常溪为公爵,赐越国公。群臣不歇进谏七日,却由此触怒了陈元礼,再封张常溪为尚书省左仆射,揽丞相职。满朝惶恐,世袭开国唐国公李天翊顶着垂老色衰的瘦弱身躯,冒死在皇宫外长跪一天一夜,几乎猝死,才迫得成庆帝收回了成命。 自此之后,陈元礼钟情于乐曲舞蹈、游山玩水,还特地在宫廷内设下桃园,以培育选拔更多的宫廷乐师。 其二是放纵权利。四府之中有三府的府尹由亲王兼任,其中北方呈阳府尹为宇王陈伯江,西边离阳府尹为明王陈叔广,南侧裕阳府尹为协王陈喜。亲王“食禄而不治事”与“府尹不掌兵”的原则被彻彻底底地打破,兵政大权尽握一手,御史台纵使敢怒也不敢言,被完全架空。 三方府尹、三位亲王便是三位藩王,默默在背后壮大自己的力量,如积蓄力量的乌云,夹着中部的中州帝都。景国的天变得黑暗,任谁都知道,天下大乱恐怕只是迟早的事。 而从太平盛世变成人人自危,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只用了十三年的时间。 秦羽婷是府尹的女儿,她爹就只会是四府府尹之中,唯一一个并非生在帝王家的夙阳府府尹,秦心明。 身处恭王属地,在这飘摇乱世还能位居府尹,从恭王的嘴边将这块肉吃下去,还占着这个位置不走。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的背后又有多大的能量,柳闲懂得不多,而余云则是一点也不懂。他甚至没有去想过府尹这个正三品官在现在意味着什么。 少年涉世不深,心性烂漫,只知道小姑娘的父亲是位大官,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他才踏出江湖数日,已见过柳闲、李书鸿等绝顶高手。李书鸿何许人?江湖几十年来公认的第一人,无人是其敌手,说他一句武林至尊亦无不可。 相较之下,府尹这种庙堂之上的官职,却不太能入少年郎的眼了。 秦羽婷借着夜色掩盖,在小巷间快速穿行,身上还是那身女扮男装的缎衣,已被风沙染上了颜色。看不出府尹家的千金,居然对这等小城里的道路都如此熟悉。 二人尾随着秦羽婷,绕到偏僻处一间宅子前,秦羽婷拿起大门上的门环,轻叩两下,再叩三下,门便开了一道小缝,秦羽婷走了进去。 余云与柳闲翻上隔壁房檐,余云道:“师叔,我们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像个做贼的,直接带她回去,想必她也没机会再逃跑了。” 柳闲摇头笑道:“这位秦小姐怕是在马车里算计了我们半天,若是不看看她准备做些什么,也太辱没秦小姐心意了。” 余云心中叹口气,秦小姐就算天大的聪明,也终究不可能斗得过师叔,当实力完全不成正比的时候,再多的权谋也起不了作用。反倒有些同情起秦羽婷了。 过了不久,秦羽婷换了身红色衣裙,头发盘起用簪子别住,化了女妆从门口走了出去,黑夜之中看不太清相貌。有仆人躬身送到门口,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听到秦羽婷道:“不用。”那仆人不再争论,返回院中牵出一匹马,秦羽婷上马,继续朝城中深处赶去。 柳闲笑道:“这里在夙阳府辖地,恐怕有驻军,她莫非是要去寻这里的军队校尉?” 余云没有回答,只是想寻常士兵来三五十个不可能是柳闲的对手,即使来上千八百,只要不是暗算,以柳闲的轻功,想走也不可能有人拦得下来。 秦羽婷身影渐渐行远,柳闲一手搭着余云肩膀,将内力借他几分。余云顿觉心神一松,整个人仿佛不带重量,飘了起来,柳闲道:“走。” 再拐进一条小路,秦羽婷放慢了步子,对面走来三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是三个醉汉,袒露外面的胸和脸烧得火红。秦羽婷皱了皱眉,侧马避让。 三个壮汉边高声聊天边走近,初时还未察觉,待看到路口立马一位黑发红裙的女子,还以为是夜里撞鬼了,再揉眼仔细一看,这哪是鬼,分明是一个娇嫩柔弱的少女佳人,眼珠子看得直了。 秦羽婷骑着马来回踱了两步,见三个登徒子分明没有让路的意思,怒斥道:“看什么看啊!快滚开啊!” 当前一位醉汉勉强站直身子,装作正经道:“姑娘你你怎可出口伤人。我兄弟三人不过嗝不过是觉得姑娘大半夜了走夜路太不安全,想询问姑娘罢了。” 旁边一披着褐衣的往旁边走了一步,歪着头,脸色不善道:“我们三兄弟乃‘吴湾三豪杰’,是这里的大侠,谁不认识我们?平日哪个对我们不恭敬有加,想与你结识不行吗?啊?” 余云心神不稳,剑已握在手中,他想起了那日伏黎山道上,未曾谋面的坐在马车中的姑娘,向飞大哥好像说过,名字是叫苏叶琼。无论是敌是友,余云都不愿因实力弱就要遭受欺负,更不愿看一个弱女子受欺负。 秦羽婷怒意横生,冷冷道:“你们再这样,我就叫我爹爹把你们全都杀了,管你什么吴湾大侠、无德大侠。” 放肆的笑意传遍夜空,当首一人笑得弯下了腰,好不容易直起来,问道:“又来一个这样说的,你且说说你是哪家女娃娃?若说是哪位文林郎家的子弟,我还信你三分,你可莫说是校尉家的小姐。” 秦羽婷冷道:“我爹是夙阳府尹,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那几个好色贼笑声更大,划破了小城午夜的安宁,有一人笑得扶住了墙才支撑着不至于倒下,更有一人笑得趴在了地上。 站着的那人笑着道:“有人敢假冒府尹家的千金,兄弟们,我们该怎么做?” “自然是拿下,交给官差。” 秦羽婷才发现大事不好,这些人与她以往遇过的不同,对掌权者全无敬畏之心。也可能是这些人根本不够身份认识她周围圈子里的人。 秦羽婷转身欲走,马还没跑两步,被身后匪人一把抓住蹄子,蹶子一撩,踢到那人胸口,却还是被拽倒在地。 不远房檐之上传来一声暴喝:“住手!”愤怒充斥着余云的脑袋,想也不想,使出闲云步法便从上跃下,柳闲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他也记不得了。 众人一惊,没想到还有人出现,秦羽婷最先反应过来,踩着马的身体,运起不成器的内力,试图以轻功翻墙而走。但旁边的恶人虽然武功不高,比之秦羽婷还是好上太多,一手伸去,后发而至,抓住她的脚腕,将她扯了下来,摔在地上。 剩下两人不知余云路数,虽然看着是个少年,那二人也不敢松懈,一齐上来拦住余云。余云使出刚学得皮毛流云诀对敌,拆了几招只擦了两个恶汉皮毛,却不至于重伤。 这是初学流云诀的困境,心法最为高明,步法身法最为实用,剑法却最次。用以对敌,飘逸灵动有余,勇猛强悍却大为不足。这两人明明武功尚不如习武多年的自己,更是喝醉了酒,身上没有兵器,余云却无法有效地用流云剑法击伤他们。 又斗了几招,对面两人酒醒了些,反而稳住了阵脚,后面一人在犹豫是要加入战斗,还是带着少女先撤。余云心中烦躁之意上涌,戾气横生,低吼一声,忽然招式一变,不再用流云剑法,以游龙剑法配合流云步法攻上。 这一变招却有奇效,闲云步法的灵动搭上游龙剑法的迅捷凶狠,越斗越狠,余云的剑随着身法也越来越快,一时压制得对方无法还手,身上现出一道道伤口。 余云瞧见两人配合的一缕空当,左手一拉一带击在左边这人的胸口,右手剑背狠狠敲在右边这人手背,震退他一步后一脚踢在那人膝盖,两人哀嚎一声登时倒地,再不能站起。 柳闲在后方房顶阴影处看得心惊,喃喃道:“这小子哪学来这么狠的剑法,又哪来的这么狠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生杀之权 后面那人回过神来,一咬牙,还想弯腰抓秦羽婷起来,眼角瞥见一抹白光,余云的剑已经划破空气,架在了他的脖颈旁,贴着皮肤,能感受到剑上的森森寒意。 冷汗簌簌而下。就像余云在见到柳闲前,也没见过那么快的剑,“豪杰”们也没见过这么快的步法身法。 那醉汉酒意全无,颤颤巍巍举起双手,道:“少侠饶饶命。” 余云押着他靠墙跪在地上,道:“你的命不是我给的,也不会由我带走,但你们既然做了恶,就要准备承担代价。”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余云看这三人已无力反抗,回头看秦羽婷,只见女子衣衫有些凌乱,化着淡妆,脸色显得苍白,像冬天飞舞的寒雪。但穿着女装的秦羽婷美艳得惊人,少女灵亮的眼神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坐在地上的秦羽婷站起来,咬牙对余云道:“把剑给我。”余云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剑交到她手中,秦羽婷拿过剑,就朝着跪在地上那人刺了过去,余云连忙伸手拍在剑身,将剑打落在地。 秦羽婷转过头,瞪着余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为什么要阻我?” 余云解释道:“这恶人是可恨,但也罪不至死啊。” 秦羽婷气极反笑道:“好,好。确实罪不至死,那他轻薄于我,我断他们一人一只手,不算过分吧?” 说着又要将剑捡起,余云道:“这样不好,犯了罪,将他们押送到官府处置就可以了,该如何处罚不是我们能定夺的。” 秦羽婷心中将余云骂了一千八百多遍,寒声道:“官府?你以为官府能有什么作为,只是一群会阿谀奉承、欺软怕硬的乡里恶霸而已。” 余云以为她只是在气头上,安慰道:“我知你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但也不要把气撒在官府头上。放心吧,你遭受的屈辱一定帮你讨要回来。” “你懂些什么?”秦羽婷冷静了下来,冷笑嘲讽道,“这里距离城南官署不过几百米距离,这些下流痞子敢在这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你以为他们与你口中‘官府’的人会没有关系么?” 余云心下计较,知道秦羽婷说的不是气话,自己也确实不懂这方面的道理,拿捏不准府尹之女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道:“若你说的是真,你再报给你爹爹听不就好了,你爹不是府尹大人么,他想必会主持公道的。” 秦羽婷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带着嘲弄的笑意,道:“你若认为官代表公道,那我便给你公道。” 余云道:“那是最好。官府酉时退衙,现在去也没人接待,我们把他们先押回去吧。”秦羽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怜两人腿被余云踢折了,还要余云帮着扶才能站起来,三人走在前面,一瘸一拐,刚拐出个街角,迎面走来一个穿青色排袍常服的人和一个穿黑色长袍的人,身后跟了一队衙役在旁。 秦羽婷笑道:“巧了,你要的公道自己走过来了。” 余云认不得这几人,虚心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秦羽婷道:“穿常服的是本地县令,另一个是散骑常侍。不过常侍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又怎么会走在一起?” 对面县令见人拦路,先是不满,急匆匆走过来。等到看清前面三人,忽地勃然大怒,开口骂了声“你们”,话还没散去,看到秦羽婷的脸,又生生地憋了回去,脸色瞬间变青。 一瞬之间脸色三变,就像高手出招连使三招,变招间毫无滞涩,这为官的修炼可见一斑。 那县令冷汗落下,讷讷道:“秦小姐,这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余云对庙堂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也知道县令大大小小是个五品官,府尹是三品官,但府尹的女儿是没有职位的,他为什么对秦羽婷如此恭敬? 秦羽婷抬起头,道:“我路过这里游玩罢了,怎么,何大人不欢迎我么?“顿了顿又道:”却没想到一上街就遇到流氓挑衅,真是好不晦气!” 县令惊讶抬头,道:“就是这三个匪人找小姐的麻烦?” 秦羽婷点点头,县令立马抬起枯树皮一般老皱的手,愤怒道:“大胆刁民,你们可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事!” 那三个流氓神色委顿还想辩解,被县令喝止,左右衙役将他们带走押住。县令讨好问道:“小姐想怎么处置这三人。” 秦羽婷默默看了一眼余云,道:“我可没有处置犯人的权利,全听县令大人发落就是。” 县令道:“侵犯、调戏女子者,轻则斩去双手,重则严刑杀头,我看便杀了,以儆效尤。” 余云在一旁听得心惊,没想到这三人罪责如此之重,也没想到秦羽婷居然真的有权利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只需要一句话。 秦羽婷沉默片刻,道:“罢了,他们也没碰到我,算姑娘我好心,发他们去流放充军吧。” 县令点头应是,称明日一早便去办。旁边的常侍这时走上来,眼神带着敌意看向秦羽婷,也看向余云。 常侍忽然道:“这就是秦心明府尹家的千金么?” 秦羽婷答是,常侍用张大如铜铃般的眼睛看着秦羽婷,道:“替我向府尹大人问声好,同时也替我转告大人一句话,树之所以能秀于林间,长得高大,皆因为没有生错枝芽,叫人砍去。” 秦羽婷道:“记住了,这句话是出自常侍大人之口么,还是别人需要转告我爹的?” 常侍阴笑道:“自然是我说的。”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火药味,秦羽婷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敌意,肯定不是私人的恩怨,自己与父亲都应该没与这人有什么交往。但如果这人是替他背后的主子说的话,那也未免 秦羽婷道:“我会传到的。若无事,小女子就不打扰二位大人叙旧了,先告退一步。” 县令忙道:“风寒露重,小姐还是保重身体来的要紧,他日代我向世子殿下问好。” 与诸人辞别,余云带着秦羽婷回到客栈,一路上秦羽婷如路边石头一般沉默,不肯说话。 客栈门口,柳闲直挺挺站在那里,面带笑意,看着两人道:“回来啦。”又看向秦羽婷道:“秦小姐,你还要逃么?” 秦羽婷笑了,露出皓白牙齿,道:“那当然了。”说着向楼上走去,从内把门关上,再没有了声音。 余云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多,但件件不是他能理解,县令的恭敬还算有迹可循,那与县令并肩行走的散骑常侍明显对秦羽婷和她的府尹父亲有莫大敌意,那位世子殿下又是谁?把今晚发生的事与柳闲一讲,柳闲无法推断太多,让余云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余云一想觉得确也如此,他们不过是中途护送一段秦羽婷罢了,明天将她送到夙阳城,则百事皆休。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凑巧参与到事件之中而已。 他这样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古人曾经说过,历史就像一条长河,那人就是其中形形色色数之不尽的鱼儿。鱼群中皇帝是非常强壮的那只,却不一定是最绚烂多彩的那只。 有的鱼儿不甘于被裹挟前行,发出一两声怒吼,凭着才能从河流中跃出,虽然只有一瞬,却足够让人记住。他们是历史上的大伟人、大恶人、大宗师、大奸臣,刻入竹简,写入书中,口口流传。 彼时的余云还认为他只是诸多不平凡的鱼儿中的一条,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他的愿望是学武有成,锄强扶弱。秦羽婷也不会意识到,她的一举一动,会对余云的思想造成什么样的熏染。 哪怕知道了这一点,她也不会看到,她无意中摇晃了一下鱼尾,会对历史这条河流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历史是如此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归来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余云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意起床。洗漱过后出门,刚好看到也一起走出门口的柳闲。 秦羽婷只比他们起得更早,不再是女扮男装的模样,穿着那身大红的长裙,头发梳理干净绾起,用玉搔头别上。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坐在台前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见过了秦羽婷秀气美丽的脸,开门时,余云还是着实被惊艳了一番。 “走吧。”秦羽婷翻了翻白眼,先说出口,余云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趟路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三人吃了早点再次上路,路上秦羽婷反而放松了许多,或许是不再想着怎么逃跑,还跟余云说自己回去之后还会再次想办法逃出来,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抓住她了。 余云一开始只以为少女逃家只是一时兴起,毕竟谁小时候都有与父母争吵、想要离开家中束缚的时候,余云也曾有过,所以对这种心情很能理解。但现在看来,这个聪明漂亮的少女对离开家的渴望和决心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余云问道:“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么?” 秦羽婷“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旁,不愿回答。 余云落了个灰头土脸,也不好意思再问,柳闲在一旁摆出几十年如一日云淡风轻的神色,从不轻易开口,问他问题也只是一两句话带过,如果他认为你的问题没有价值,甚至都不会理会。 渡过瀚阳江,行了一两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夙阳府地界,夙阳是大陆东部第一大城,光城墙就不知比昌黎高了几倍,远远就能看到。 面向瀚阳江的东门外早有一队人马等候,为首的还是一位银盔将军,但余云发现,盔甲还是模样一样的盔甲,人却不是那个人了,来迎秦羽婷的并非余云有过两面之缘,却还不知道名字的“陈校尉”。 将秦羽婷交给那一队骑兵,看着天色还早,余云和柳闲就不在此停留,继续朝太和山去了。秦羽婷的兴致低落,与她道别时也像是没听到,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反而那位将军认出了柳闲,与柳闲聊了几句。 从夙阳到太和山快马加鞭只需几个时辰,余云心急着想回门派,柳闲却不乐意,因为在路上马走得不快的时候,是可以进行缓慢的练功的,虽然不如平时那么高效,但终归还是有一些效果。 柳闲劝余云也这样保持修习的习惯,日积月累才能成为人上之人,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余云心中向往,嘴上答应,心里却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因为这实在太过寂寞。 看着柳闲闭目的身影,余云想到了也是如此日复一日沉默练功的连花师姐。或许,他们是同一类人,是永远难以被别人理解的高手,是一心扑在武功道路上的疯子,但也正是这样的疯子,才配得上如此超绝的实力。 想起连花师姐,余云便跟柳闲说起连花和门派的近况。自两年前柳闲走后,连花不时闭关修炼,每次出门只是找掌门和长老讨论武学要点,或是切磋武功,偶尔会和余云聊聊天,跟他说些修炼的心得要领。 连花武功也愈发高强,低辈弟子之中已经没有能和她交手的人,哪怕最强的申从云也远不是连花的对手。但余云也能感觉到连花师姐这两年心事更重,以前会称呼他为弟弟,偶尔还会跟他开两句玩笑话,这两年这样的聊天已经几乎没有,想询问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难过,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连花摸摸他的头,说:“没关系的。” 柳闲沉默着听完,叹口气道:“我虽然不喜欢她的想法,但是不得不承认连花这孩子天赋极高,心性坚韧更非常人能及,哪怕是你,数年之内也不太可能在武功上超越她。” 余云听过笑笑便抛在脑后,很久之前柳闲就这样说过,说余云天赋不在连花之下,看着柳闲认真的脸,他也曾经有过期待。但这许多年过去,他与连花之间的距离也从未缩短,也就当柳闲说的只是调侃他的玩笑话。 余云笑道:“掌门也说过,太和派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当属连花师姐和柳闲师叔,他还夸赞说,也唯有此二人有希望能成为绝世高手。” 柳闲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褒奖,忽然道:“你连花师姐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余云深以为然。许多不相识的人,只会羡慕如连花师姐、柳闲师叔这样的人取得的成就,却不会关注他们背后的付出。外人只会仰慕,偶尔痛恨自己的不用功,久而久之,习惯这种堕落,偶尔热血上头拼搏两下,也只是海滩上的咸鱼翻个面,挣扎而已。还有些人会去嫉妒,嫉妒这世上的不公平,嫉妒这种强大的存在,却从不考虑自身的原因。 但高手高手,这两个字的背后又怎能用努力一言以蔽之,他们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也唯有他们自己知道。看似洒脱,对外物浑不在意的柳闲,又是经历过怎样的刻苦,才到达今天这般高度。 柳闲停下练功,又问了些门派内发生的事,余云也一一回答,如掌门这两年身体也无大碍,门派新收了些弟子,有些都是很有天分的,却少有连花师姐这样天纵奇才。 两人一问一答,已离太和山越来越近。 太和派占有三座山,其中太和山为派内弟子修行练功居住之所,旁边有座玉和山,是安置一些前来想要学武,却不想成为派内弟子之人,也被称为外门弟子,但两边往往互不相认。 玉和山上有太和派内高辈弟子或执事长老轮驻,也会有人给外门弟子讲解经书、武功,但玉和山上传授的都是江湖流传的一些散修法门,不会涉及门派核心的功法。相应的,玉和山弟子也要缴纳财物,一般一季上交一次,称为季例。 太和山后还有座逝山,只建有一座宗庙,里面放了太和派过往无数祖先的灵牌供奉,山上一面光滑石壁有历代掌门以武力刻下的一些话语与感悟,被门派视作无上的瑰宝,有一内门长老专门看守,往往是责令内门弟子偶尔去宗庙做清理之事务,石壁唯有长老以上者才能参阅。 太和派隐于云州山林之间,唯有一条路可以到达。 一日后,余云望着熟悉的山间景色,心中有充斥着喜悦,笑道:“终于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囚笼 秦羽婷被护送着回到府中,看着白墙青瓦、鳞次栉比的府邸,心中微微有些茫然。 墙边栽着许多她喜欢的夏蜡梅,这种花很平凡,也很脆弱,受不了热,也耐不住寒,哪怕夏天的风吹过也能让它枯萎。栽培的土地不可一日不浇水,见不得烈日,也因此,父亲亲自叫人修了个可以移动的棚子,每当骄阳似火时就移过来遮住。 其实秦羽婷并不是真正喜欢这花,它实在太娇弱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香消花谢,就像风中的烛火一吹就灭。只是因为小时候,秦心明有次教训秦羽婷,让她心里郁闷,第二天父亲带她去花园赏花的时候笑着问她喜欢哪一支,她心中不快,抬起手指着看起来最普通最弱小可怜的夏蜡梅。 秦心明什么也没说,第二天院子里就多出了几株夏蜡梅,柔弱地绽放在角落。那时候秦心明还年轻,还不是府尹,只是瀚州防御使手下一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推官,那时家里的院子也远没有这么大。 搬家时,这些夏蜡梅也被搬了过来,这边的环境远不如瀚州好养活,但秦心明还是固执地要求仆从日日小心呵护。其实秦羽婷明白,父亲早已知道当日她说喜欢这种花只是耍小性子,但还是无声无息地全盘接纳了它。 如今秦羽婷在许多年的陪伴中,也真的有些喜欢上了这种,又娇又弱的花,打心眼里觉得黄色的花蕊和粉白的花瓣很是可爱好看,偶尔也会自己来为它浇水。 其实这一切,本来都挺好的,如果不是父亲一定要执意将她嫁给世子的话。 一个时辰前,她刚回到府内,就有侍卫把守住四周的门墙,防止她再逃跑。秦羽婷心生怒气,想去找父亲理论,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她提着裙摆,快步穿过河亭、花园、书院,来到秦心明经常办公事的内府前,将门一把推开,秦心明从桌案的卷宗堆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才忽然发现,父亲已经如此苍老了。 白发如霜落满发梢,褶皱如断河峡谷刻在脸庞,脸色有些病态的蜡黄,背也被稍稍压垮了。这才几年,当年意气风发、严厉又仁慈的父亲怎么会老得这么快? 秦心明咳嗽两声,挥挥手道:“我今天虽然告了病假,但还有诸多事物没有处理,你先去寻你娘亲,我待会自会找你。” 像石头压在胸口,如鲠在喉,秦羽婷很想质问,哪怕没有道理,父亲也只会不咸不淡的责怪自己两句。但她忽然说不出来了,只是静静的退到门槛,道:“是,父亲不要太操劳了,要注意身体才好。” 秦心明抬起头看着她,注视了良久,笑着点点头,道:“知晓了,下去吧,替我将门掩上,这几日吹不得风。” 秦羽婷悄悄退了出来。 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长大了,回望庭院里风景如画,池塘中睡莲也已经开花,这种只在白天开的莲花分外好看,与日共艳,与月同眠。秦羽婷回想起自己的十几年的岁月,有一半开心,一半难过。 她很怀念当初在这间院子里的时光,那时的父亲偶尔也会愁眉苦脸,却不会这么苍老无力。那时的自己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也不会被谁真正的责怪。 此刻她只想抛弃这间被美好回忆笼罩的院子,只想逃离这看似美好的囚笼,想带着一株夏蜡梅,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可是这一切,原本都是极好的。 秦羽婷默默走到墙角蹲下,回忆往事,一股化不开的愁绪涌上心头,她怔怔落下泪来,泪水一点点滴在夏蜡梅的花瓣上。泪越流越多,再也抑制不住,她把头深深埋在膝间,像一直鸵鸟把头掩埋进沙丘里,口中一直悲戚嘶哑着重复三个字:“为什么” 余云没想到,会有人在山下等候他们,更没有想到,这个人是连花。 连花眉如柳叶,面若白玉,穿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恬淡站在山下道旁,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轻轻躬身道:“恭迎师叔。” 柳闲急忙上前将她扶起,道:“不必如此,当时本就是我擅自离去,如今只是出趟远门回来罢了。” 余云喜道:“师姐,你不用去做早课吗?” 连花摇摇头道:“师父说我不用再去听早课,吹云功、惊飞掌之类的低层武学,我已通晓了,就是再听,也不会有太大长进。” 余云道:“师父在做些什么,我们本来飞鸽传书,是想提前通知他老人家一声,没想到师姐也知道了。” 连花道:“师父在给弟子们讲解落叶掌法的要点,不便下山,才派我下来接师弟和师叔。” 太和山旁道路上偶尔有车马经过,大都是外门的弟子,赶来学习,有些人还要在邻近的城里谋求生计。也有些内门的弟子出入,大都是处理帮派内的杂物。有许多人没见过柳闲,因为柳闲本来就不经常露面,见过余云的人多,但认得连花的人更多,内门弟子出入之时也往往朝着这边行礼,才继续赶路。 三人拾阶而上,柳闲走在前面,连花与余云说些最近修炼的心得,讲到吹云功的使用要领。这些低级功法没有哪个高人会去刻意练习,留下的笔记也不多,想必都是连花自己摸索出来,余云心中感动,也不好提自己学了流云诀的事。 聊得一阵,余云的心思转到路边的花簇和天上的白云,此一去几百里,遇到了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他不曾遇到过的,虽然觉得新奇,但心中还是认为太和山更加自在。 走到山腰,已有许多弟子在建造的白砖平台上打坐吐纳,不动如山间绿树,这景色余云看了五年,早已习惯,此时却倍感亲切。 再往上走,就是掌门论道的崇清观,山巅是前朝修葺的太和宫,也是太和山绝顶最大的道宫,雄伟奇绝,已有数百年历史,屹立不倒,有诗赞曰“紫金筑城云上立,万丈山峦足下栖”。只是这曾经的辉煌在如今太和派的没落下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却依然是每个太和派门人心中的支柱。 与连花一道进了崇清观,讲学还未结束,连花告辞二人,静静走进去在后首坐下,听掌门讲道。柳闲带着余云绕到过崇清观,往后方行去。 余云不解道:“师叔,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柳闲回望余云一笑,道:“带你去找孔才惜孔长老,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在他手下闯过三十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比试(上) 余云笑道:“师叔您老人家就不要再用这些话骗我开心了,我不会上当的。” 柳闲伸手在他头上一敲,疼得余云龇牙咧嘴,道:“你当老道我就这么有时间,功也不练成天就知道等着看你笑话么?” 其实柳闲也并不经常作弄他,但余云就是觉得柳闲不怀好意,对柳闲不寻常的一举一动都忌若狼蛇,事后想想,只能归结于柳闲的样貌,望之实不似君子,难免让人不信任。 穿过长廊,到了乘龙观前,有一处开阔敞亮的地方,称为云台。云台上有年轻弟子两人一组在比练招式,旁边不时有人指点记录,也有三两老者共坐,想必是讨论武学心得互相映证。 余云柳闲路过时,有两人使外家拳法与唐刀比试,唐刀还未开锋,打在人身上也只会痛而不会大伤。两人武功都不低,斗得是险象环生,内力震得周围落叶激起又落下,发出轰鸣响声,有不少人停下手中动作,朝那边看去。 使唐刀的企图拉开距离,以刀气伤人而不为拳掌所伤,使外家拳的青年也知道若让那人脱离自己拳势范围,定再难破其刀法。当下一咬牙一狠心,冒着被击中的危险欺近使刀青年,滑如泥鳅贴着使刀者,手背在千钧一发间击在刀柄,使刀者气息不稳,眼睁睁看着拳头临身,也只能咬牙将刀斩下作最后一搏。 “停!”原本在一旁研讨的三两老者中的一位起身,插入战局,抢在两人刀拳及身前扼住两人手腕,向前一扯,生生逼停了两人,道:“这一场,是雷明胜了。” 两个青年人喘着气,脸色通红,方才于他们而言也是拼尽了全力,都没想到最后会拼到这样一个地步。使拳少年一拱手道:“马师弟,承让。” 另一青年面上有些不甘,但也利落回应道:“多谢雷师兄指点。” 那老者沉着脸批评道:“刀剑无眼,分寸在人心,以后比试不必这么逞凶,刚才那一下若挨了结实,你们这三天都不要想下床了。” 两人应是,互相握手致歉,各自散去休息。旁人也将目光转向别处,这种事在云台稀松平常,大家早已习惯了。渐渐有些人发现了柳闲和余云,略感惊讶,又转头继续投身比试。 柳闲携余云向方才出招制服二人的老者走去,那老者也看到了他们,笑道:“柳闲,你可终于回来了。”笑意如爬山虎般迅速弥散在老人的脸上,嘴咧得越来越大,旋即按捺不住喜悦,长笑两声道:“我太和派此次摘花比武有望了。” 柳闲点头,那种云淡风轻的脸色此刻却格外让人信任,道:“我回来了,太和派必将重回武林众派之巅。” 老人那连胡子也花白的脸上飞上两抹红润,就像日落时分的晚霞悄然浮现,道:“三年前你不愿意出手,说刚败于叶予,不想在大会上丢人现眼,如今豪气干云,可是有信心了?” 柳闲摇头笑道:“我依旧敌不过李书鸿和叶予,可能这辈子都难以追上,但我也不会再惧怕他们了。” 老人将柳闲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道:“你已参悟得流云意第二层了。”两人对视一眼,执手朝天大笑两声。 余云在一旁看得动容。门派内柳闲愿意如此恭敬对待的人不多,掌门薛梦阳也不在其中,但孔才惜长老一定是其中之一。 孔才惜长老自进入门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天赋并不如何出众,但年轻时每日都刻苦练功,年长后知道自己武功有限,转而去乾明阁研究历代前辈天才们留下的笔记心得,将其整理为各个功法的大纲要领,编了修炼总籍,为新人修习武功开出一条道路,让新一辈子弟学习武功能借鉴前人经验,而不是合眼摸象,全靠自己。 孔长老慨叹道:“当初我看着你入门,那时我便知晓,这个孩子日后定是人中之龙。看你习武日进千里时我也欣喜,当你告诉我要以李书鸿为目标时我又担心你会受打击,不知怎么劝导。看你如今破除心魔,我这身老骨头也着实为你高兴。” 说着说着,眼睛泛红,柳闲看着不忍,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回门派来寻长老是希望请求长老出手,与我师侄过上几招,探一探他的深浅。” 说罢侧过身,孔才惜看着余云,点头道:“掌门的弟子余云,便是你要与我过招么?” 余云的手紧张得微微颤抖,想起方才柳闲的豪气,又为这股气魄感染,觉得怎么也不能叫柳闲看低,沉稳道:“弟子余云,望请长老赐教。” 孔才惜肃然道:“之前选拔时你未敢上场,叫很多人看不起,但今天看来你也并非鼠胆之徒,希望你不要堕了你师父的名声。” 这句话夹带三分胁迫,如乌云压顶,让余云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依然挺直了腰,神情坚毅,看着前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弟子尽力而为。” 孔才惜点点头,从旁边观看的弟子手中借来一把木剑,递给余云,道:“我使两成实力,你看可好?” 余云将原本背着的剑取下,接过木剑,入手有些沉,不似普通木头制成,深褐色的剑身散发出极淡的木头气味。余云将剑拿好,抬头道:“如选拔时那般三成功力即可。” 孔才惜取下身后背着的齐眉棍,从身前自上向下划了道弧线,棍前端稳稳斜指地面,左掌虚提,看向余云道:“你可好好想清楚,一个多月前你还练的是吹云功,内力实在太弱。我不知这一阵你是否有学习别的功法,但内力的修炼需要积累,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哪怕我用两成实力对你,也不会有人因此看不起你,不需太过勉强自己。” 孔才惜阅人无数,自然知道余云的回答,但他就是要激起余云的斗志。如果只是普通弟子向他讨教,他不会给予如此压力,但余云不同,他是掌门钦定的弟子,代表了掌门的脸面。他不一定是天赋最好的,但一定要是最百折不挠的。 余云看着孔才惜飘起的白色胡须,和不动如山的身姿,身子微微紧绷,右脚探前,双手握剑,像一张紧绷的弓弦,呼出一口气,淡淡道:“谢长老好意,但不必了。” 风吹过平台,人缓缓向这边聚集,人们围成一个大圈,给双方留下了充足的空间,云台之上鸦雀无声。 孔才惜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平和,左手缓缓向前一伸,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比试(下) 棍法讲究力透棍梢、稳中带狠,孔才惜几十年的深厚积累绝非寻常,用在变招不如刀、花哨不如剑的棍术上,将其沉稳的特性充分发挥了出来。 人们往往认为在小范围的打斗中,长棍不如其他兵器来的灵活,但余云不这样想,因为他见识过孔才惜使棍接连挑落击败数名弟子的情景。孔才惜凭借对棍法如此多年的浸淫,早已做到长短相用、左右互易,对劈、点、撩、扫、架等多种棍法动作轻车熟路,交错使用行云流水,全无凝涩。 孔才惜会只使用三成的功力,却不会只使用三成的经验。 余云感受到孔才惜人棍合一的气势,有些紧张,握着剑的手指微微松开,复握紧。孔才惜握棍不动,分明是想等他先出招,余云心中微恼,但他不能再等下去,时间越久对方气息越到巅峰,而自己只会越来越羸弱,胜负之算更低。 围观诸人有些惊讶,孔才惜居长老之位,这样对待一个低辈弟子实在是太过欺负人。 余云提着剑冲了出去,心想吹云功和探云剑法这类门派低级武功是不可能用的,不说这些功法原本就粗浅,单是孔才惜对低级武功使用路数的了如指掌,一眼就可以看穿招式后续变化,断不可能让他走到第二招。 脚下踩着流云步法,掠到孔才惜右侧,棍子便从左边直挺挺扫来,剑与棍一触即退,余云在孔才惜身侧游走,闪躲着齐眉棍的还击。 流云剑法的招式实在太过绵软,剑招总是被轻易格开,只能缠斗而不能强攻。反观孔才惜的棍如流水泄地无孔不入,朴实无华的一击飞来,后续却跟着数之不尽的棍法变化,纵使流云身法奥妙无穷,余云习得时日太短,身上也结结实实被扫了几下。 余云身上痛,心中更难受,孔才惜看似随意的几下挥舞,就将余云从可能的剑势范围内逼了出来,却卷入长棍棍势之中,摆脱不得。 太和派内的低辈弟子早已总结过,要想在孔才惜手下走三十招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硬撼,这种方法只专属于连花一人。一种是游斗,申从宁当日便是靠着过人轻功身法,在孔才惜的手下迂回了三十招,棍法虽长虽勇,却不及刀剑快与利。可惜这招门槛虽低,也只有申从宁一人成功。 孔才惜以深厚内力起家,以守御之势见长,棍阵范围圈在落脚点四周,范围之内,不动则浑然天成,几乎找不到破绽,而其进攻手法却比之防守要弱上太多。 当日选拔之时,孔才惜会撤开守势主动寻求进攻,因此才会给人破绽可寻。可今日却站着不动,迫得余云先出手,这本身就太不公平,哪怕武功相当,也没听说过谁能破开孔长老的棍圈。 余云勉强又拆两招,棍从一刁钻角度打来,余云避之不及,腰上吃痛又挨了一棍,却获得了一丝的喘息之机。 柳闲在旁叹口气道:“你可以使游龙剑法。” 余云刹时不再犹豫,咬牙强忍着身上的暗伤,以左手硬接孔才惜一棍为代价,再次冲到孔才惜身前,他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能迫得孔才惜没有余力分心在攻击上,他的下场就是落败。 余云高高跃起,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使出夺命三刀的向飞,想到了小巷里让他第一次使出游龙剑法的三个流氓。 游龙剑法迅猛出手,不再是愈拼愈勇,随着剑招的使用,自身的速度、敏捷与气势一步步提升,最终达到顶峰,余云这一剑出手便是顶峰,九道剑影霎时凭空而现。 一剑出手,沉褐木剑分袭孔才惜身前九大穴位,其中九道剑气中四假五真。孔才惜面色凝重,回退间没有理会那四道用以惑敌的剑影,长棍舞成一张网,拦下了剩下五剑中的四剑,还有最后一剑如燕子破窗般穿透了他的棍网。 孔才惜飞身后退,余云瞪红着眼,全力施展流云步法,木剑如附骨之疽贴着孔才惜的衣裳。 眼看再退就会撞到人群,孔才惜大喝一声,使招“晏子提壶”,矮身提棍想格开这一剑,终究还是被这又快又狠一剑破去肩上衣衫,露出肩膀淡淡血痕。 孔才惜下意识一棍反击,却不知此时余云已没有力气再战,眼前一晕,长棍砸向胸口,孔才惜想要收住势子,但他与余云实在相距太近,已来不及。余云受此一棍,眼前一黑,四肢再无力气,身子犹如一块石子朝后飞出,倒在地上。 他模糊中想起了那日在伏黎山上,也曾有一个人大喊,那是向飞。今日这次也有一个人在旁失态大叫,说的却是:“小云儿!” 余云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夜半,窗外清风鸣蝉明月,屋内绵被软枕微香,余云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回忆起今日的打斗,脑海中还未回过神来。 他本来不该就这样晕过去的,哪怕挨了孔长老那么多下棍子,但也都没有伤及筋骨,只能算有些疼,唯一能算得上重伤的只有他为求先机左手硬抗孔长老的那一棍。当时热血掩盖没有察觉,现在他的左手清晰地感受着骨头微微裂开带来的疼痛,沿着手臂肩膀刺入脑海,敷再多的药也难以缓解。 余云咳嗽两声,嗓子里犹如火烧,用还能动的右手缓缓拉开胸前衣襟,艰难地撑起身子,往下一看。 胸口往下到腹部纵横交错着数道青紫黑色脉络,潜藏在皮肤之下,随着心脏跳动。 余云仰头叹了口气,不用再费力掀开裤管,他也知道那里是一样的难看。这是他身上的秘密,清楚的只有余云自己和薛梦阳掌门,柳闲或许知道一些,也肯定不了解太多。 这是一条捆缚住他武功修为与天赋的锁链,让他有手有脚,却如残疾一般难以动弹。 那些脉络是潜藏种植在他身体里的冰寒之气,这股寒气附着在他的十二经脉及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冲脉之上,盘踞已久,难以消除。对平时生活无太大影响,只是却几乎断了他的练功之路。 经脉中的寒气平时不会被发觉,唯有使用内力的时候才会显现与内力对抗。所以余云既不能练阳极的功法,如羲和神功,会与体内的寒气相冲,反噬自身。也难以练阴极的功法,因为功法会与体内寒气相辅相成,使之日渐壮大,余云不知道最终会有什么后果,不敢也不愿去尝试。 余云自练功来只能学些中正平和的武功,修炼时气息不能太盈太冲,也不能让内力消耗过多过快,否则寒气发作,如坠冰窟,那种感觉十分的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每发作一次寒气便壮大一分。 薛梦阳也说不清这股寒气的来处,余云曾问是否与五年前那事有关,薛梦阳只是摇头不语。 余云平日练功比试,能收一分是一分,却不想今日在孔长老跟前忘了理智,使了全力。也全是因为寒气反冲,刚好胸口又中了孔才惜那一棍,交加之下,抗不住昏了过去。 腹部忽然钻心的疼痛起来,像是肠子在被绞索拧紧,余云身子弓成虾米,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却强忍着让自己不叫出声,只是喉咙里嗬嗬作响,十分吓人。 窗外明月依旧,屋内多了个受苦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暗杀 余云右手攒着床头那把剑的剑柄,这已是他每日睡前发呆的习惯动作,现在用来转移注意力,让身上的疼痛不再这么难以忍受。 剑的名字叫春望,是薛梦阳送给他的,剑柄刻着些线条简单的花草,柄与剑身俱细长,更像是戏曲中表演使用的细剑。剑刃透着寒气,锐利无当。 师父传弟子兵器是太和派的一贯传统,余云还记得那年春天薛梦阳将这把请人专门打造的剑亲自交到他手中的时候,神情肃穆地说些“希望尔能好好习武、除暴安良、守卫公道”一类的话,然后给剑取名叫春望。在这种有仪式感的事情上,薛梦阳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带着些老夫子的一本正经和守旧。 那确实是一个十分严谨的好师父。 后来余云想在剑柄末端系上流苏,也被薛梦阳阻止了,批评他道:“剑是伤人的兵器,骚客文人挂流苏是想看着好看,但他们从来也不会使剑,习武之人佩这种东西做甚?” 余云在心中朝师父做了个鬼脸,他那时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剑伤人,只是觉得挂上流苏,舞剑的时候会更显得优雅些。 因此余云知道薛梦阳和柳闲师出同门的时候才会如此惊讶,这两个人就像是太极的阴阳两面,薛梦阳沉稳,柳闲轻佻,薛梦阳道貌俨然,柳闲玩世不羁。二人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相似的迹象,却居然是同一个师父手下教出来的。 余云想着太和山上的轶事,心驰神松,总算勉勉强强挨过了那一阵痛,额头上满是汗珠,低头一看,床被都快被他扯烂了。这一趟几乎要了余云的半条命,他苦笑一声,头脑还有些昏沉,四肢也没多少力气,顾不上汗透衣衫,直欲沉沉睡去。 一道枯枝断裂的声音传入余云的耳朵,但又有脚步踩在落叶的沙沙声。余云有些疑惑,难道是师叔半夜来看自己了?可不说师叔不需要如此鬼鬼祟祟,以柳闲的轻功,是绝对不可能让余云发现的。 脚步声时起时落,停在门口处,余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呼吸,屋里除了小窗边有些许月光渗入,一片黑暗,余云使劲往门口看,却看不太分明。 就在余云以为是自己受伤过重导致的幻觉时,门外有人轻叩两声,又没了声息,过了许久,忽然“吱呀”一声,被悄悄推开一道缝隙。 余云惊出一身冷汗,好在早有准备,将被子拉高卷起,看似有人躺在里面。屏住一口气,取过床头剑抱在怀中,就地一滚,滚到床底。这一滚匆忙间压到左臂伤口,疼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那人或是为了不惊扰到屋内的人,将门推开一条能过人的缝用了许久,才轻轻走进屋内,应是特地穿的棉鞋,走在屋内悄无声息。 这明显是有备而来。余云身在暗处,见此人对自己图谋不轨,暗自思忖最近也没有招惹到哪路好汉,太和山更不是等闲人能够无声无息上来的。 若是门派之人,回想自己往日也无怨,今日也无仇,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要做这种事。 那人渐渐走近床前,余云在床下看到了他的脚,一双肥硕厚大的棉鞋上是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裤脚,沾有一些泥土。余云发现那人的脚竟然在止不住的颤抖,令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了许多。 那人在床前站定,余云将头稍微探出去一点,往上看去,是一身黑衣,这黑衣人用一只手掩着口鼻,是不想自己的呼吸声被听到,却不知道他的心跳声在这夜深人静的四下就如太和山上每日清晨都会敲响的洪钟。 余云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觉得这小贼就像一个在他面前表演的丑角,滑稽的动作跟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是场下唯一入戏的观众。 伴着一声尖利到扭曲变形的叫声,匕首的寒光划破了沉寂的空气,狠狠扎在空空如也的薄被里,匕刃扎穿了床板,没刺到一个人,黑衣人似乎愣住了。 余云拖着疲惫的身躯,运起内力,侧身一脚踢在来人膝盖上,那人惨嚎一声倒地。余云从床底滚出来,还未起身先一脚踢飞那人手中的匕首,右手握着春望剑抵住那人眉心。 黑衣人挥动双手还想挣扎,余云右手微一使劲,剑尖刺破了皮肤,那人眉心渗出血来,再也不敢动。 余云沉醉于速战速决的战斗方式,钟情一击致命不留余地,直到完全掌控局势。所以他需要的是快,人快,剑更快,这一点上他追求的甚至比柳闲犹有过之。 因此游龙剑法在他手里才能发挥出如此骇人的威力,李书鸿也不会想到,以疾见长的游龙剑法与不重招式本身的流云诀被一个少年人融会,会让他使出今日云台之上那般惊天一剑。 余云弯下腰,右手迅速用仅剩的力气在黑衣人身上连点数下,封住四肢身躯,确定他除了头再不能动弹,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将剑移至这人脖子上,嘶哑的声音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答话,嘴里只有呜咽声音。 余云等得不耐,用重伤的左手摘下那人的口罩,惊讶道:“马师兄?” 那人正是今日云台之上,与雷明比试落败的马姓弟子,名叫马忠庆,他年纪比余云长上不少,刀上功夫不俗,靠一套唐刀刀法可在太和派低辈弟子中排进前三十,平日做事老实本分,待人温和如玉。 “为什么?”余云怔住,忽然朝着马忠庆大声喝道:“为什么是你!你是来做什么的?” 马忠庆看着余云狰狞的脸,听着余云如老破风箱拉出的嗓音,忽然落起了泪,泪水盈眶而出,越溢越多,像是决堤的大河,余云这辈子都没见人这么哭过,哭得这么绝望。 马忠庆动弹不得,嘴里喃喃说些什么话,带着哭腔,根本听不清楚。 余云心里焦急,不好的预兆涌上心头,俯身将剑压得贴住马忠庆脖子处的皮肉,微微陷了进去,对着他急道:“你说清楚一些,我不害你。” 马忠庆只是摇头,泪水、口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糊在他整个脸上,嘴里一直重复说些什么,出口只有“呜呜”的声音,像是一个疯子。 余云见状趴下,将耳朵靠近马忠庆的嘴巴,终于能勉强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他嘴里一直念叨四个字:“我不想死。”声音里有股绝望的哀嚎。 余云松了口气,站起来,心想:“马师兄虽想害我性命,若是我反抗中杀了他也罢了,但毕竟没真正伤到我,现在又受制于我,最妥帖的做法还是交给师父长老们,叫他们去询问背后的隐情。”刚要出口劝慰,忽见马忠庆嘴里溢出一丝血丝,血丝越来越多,转瞬即如枯泉乍涌,口中鲜血泊泊涌出。 余云看着他挣扎摆动的头颅,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呆得愣住,手中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马忠庆忽然不再挣扎,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扭过头,眼睛看着余云的脸。 那是种怎样的眼神?像是到了最绝望的境地,悔恨与痛苦反而化为了平静,就像一滩没有起伏的死水,没有一点生机。对尘世的眷恋像是一个溺水的人,逐渐被死水淹没,再看不到一丝痕迹,眸子里泛着灰色的微光。 余云见过这种眼神。 马忠庆静静地看着他,嘴里鲜血还在溢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随着血水翻涌而出,就像来自大海深处的魔鬼,在余云的耳边喃喃低语。 这次余云却听清楚了,马忠庆只说了五个字:“我不想杀人。” 声音渐渐微弱,转眼就再也没了声息,马忠庆歪着头躺在地上,血在地板上散开。 余云怔怔站着,两眼中透着深深的恐惧,他想起了一个人,也是这样死在他的面前,那个人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躲好,千万别出来。” 余云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仿佛看到那个男人佝偻的背影,下意识地喃喃道:“爹。” 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求助 余云拄着剑,踉踉跄跄走进屋旁的小树林,内心还残留着余悸,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偶尔风吹过叶子的“呜呜”声。他走过一棵树旁,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扶着树呕了出来。 困意早已烟消云散,眼窝有些酸涩,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没完,不停地喘着气,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让他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横死路边。 但他没办法再安然待在那个屋子里,这一晚上经历之诡异实在超出他的想象,余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将今晚发生的事梳理一番,却发现越理越乱,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太无逻辑。 谁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派马师兄来杀他?背后的因果他看不见,只能看见浮在脸前的马忠庆,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马忠庆不会是真正想杀自己的凶手,且不论实在太过拙劣的手法,以及丝毫没有杀手的自觉,走起路来脚都打颤,心也打颤,太胆小慌张,太犹豫不决,太不够专业。单是他最后的那一句“我不想杀人”,余云也根本不想也不愿去怀疑他。 杀手需要的杀心,马忠庆一点都没有,而且,哪怕是在他知道杀不死自己就毙命当场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能下定决心。 余云心中叹了口气,想起方才颤抖的人现在变作了一具尸体,已不再对马忠庆怀着仇意,这个已故的师兄也只是被胁迫着前行而已。 料定这次针对他的看似滑稽可笑的暗杀背后还有他人指使,余云只得万分警惕,现在自己虚弱无比,刚才屋内的吼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杀手。 而且,既然马师兄都会来杀自己,太和派内又有几人可以信任?柳闲师叔和掌门师父住处离得又太远,半路会不会有人截杀?生死的危机压在余云心头,让他有些难以辨别方向,举目眺望太和山峦,早晨还觉得秀丽的风光现在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就像一个人独自走在黑暗的荒野里,四周潜伏着豺狼与猎豹,找不到一条出路,他变成了猎物。 原来自己也是这么怕死的,余云惨然一笑。 他忽然难得的,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一般尽力克制自己去回忆往事,因为那只会让他痛苦,却不会有什么帮助。 尽管余云都还记得。 一丝烛火燃起在他心灵无垠的旷野中,余云忽然想起来,还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他手脚又生出些许气力,微笑着站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路并不难走,只是原先余云如惊弓之鸟,咫尺也是天涯,心中无路,眼前亦如天渊。 余云小心翼翼靠近了那间小屋子,伸手在上面敲了两下,沙哑的声音透着些喜悦,道:“师姐,你休息了吗?”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过后,门被轻轻从里边拉开了,连花的脸上透着些倦意,头发也不顾形象地散落在额前,看着余云道:“还没休息,有什么事么?” 说罢朝屋里走去,余云看着连花疲惫的背影,心中有些温暖,有些感动。在他映象里师姐从来与“淑女”二字似乎毫无缘分,尽管生得容貌美丽,也像个糙汉不会打点自己,出门从来也不化妆,一头扑在武功秘籍之中。平时话也不多,不会与人交流,只有别人问她关于武功的问题的时候,她才能流利完整地说完一段话。 抛去了武功的师姐,在众人的眼中是个对于生活很无趣很木讷的人,或许也正是因此,才会心底里觉得师姐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人。 走进屋里,原本用来吃饭的餐桌上摆满了册子,另一旁的书案上也零零散散放着十几本薄书,都打开着,连花蹙着眉毛,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灯光下一边翻着书卷,偶尔停下来用笔在稿纸上快速写些什么。余云在一旁看着,也没打扰她。 “哦,不好意思,我在看些前辈的习武要诀,和对流云诀第二层的见解。”连花从书中抬起头来,惊呼一声,懊恼道:“才刚把你接进来,转眼就忘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余云道:“应该是我叨扰了才是。” 连花有些羞愧,但现在的她确实没太多力气去表达心情,她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刚和武功书籍奋战一夜的她感觉脑袋晕得快要炸掉。连花将手中的笔放下,看着余云道:“我从别的弟子处听说了,你今天是受了伤的,好像是对阵对阵孔才惜长老的时候。” 余云点头道:“不错,我本来是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但出了些意外。” 连花强打起精神,道:“出了什么意外?” 余云低声道:“有人暗杀我。” 余云希望将声音压低些显得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以免被误会,却不想连花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激烈得多。连花迅若飞燕从旁边架子上取下属于她的剑,站在余云身前,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是谁要杀你?那人还在派内吗?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余云看着师姐紧张又凶狠的眼神,心中温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受伤,那人已经死在我屋子里了,是派内的马忠庆师兄。” 连花缓缓松开手,揉了揉浓厚的黑眼圈,皱眉道:“马忠庆,是那个使刀的么,记不太清了。他为什么要害你?” 余云道:“他只是来行刺的,却不是幕后真正的凶手。我担心待在那边会有危险,才会半夜来寻师姐帮忙。” 连花思考了片刻,道:“我能保你安危,但当务之急是去找师父,他老人家一定能发现些什么。”看了看用剑半撑着身子的余云,道:“还走得动路吗?” 余云点点头,笑道:“腿没大碍,只是被长老几棍子敲得有些疼。” “你能与孔长老交手,也算是他对你的认可,当初的毛头小孩子终于有些长大了。”连花淡淡一笑,笑容又很快消失,扯过余云袖子,抓住他手腕,运起轻功带着余云朝山上而去。 昏暗的天光下,树木在两边迅速向后退去,余云看着眼前连花的背影,压抑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这个有些瘦弱的身影让他感到安心。 余云忽然生出一股念头,他突然很想很想,像连花师姐一样强。 两人在沉默中一路向山上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疑云 掌门居住在山林之间一间独立的小楼里,楼内一层对门客堂处挂着三清的画像,绕过一面墙,隔间就是掌门和他的妻子的卧室。二楼是一处小阁间,收藏有一些名家书画,掌门带他们参观过,整洁简易,像一个文人的房间。 薛梦阳被敲门声唤醒,匆匆换了身衣服走出门来,第一眼就看见他两名徒弟清瘦的身影,并肩站在偶尔漏下月光之下,余云神色憔悴,手上的剑刃有未干的血迹。 薛梦阳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云将事情经过,连同自己对还有幕后黑手的猜想一一道出,薛梦阳由惊讶渐渐转为愤怒,浓眉皱起,脸色铁青,如金刚怒目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回到屋内,安抚下被惊醒不知情况的妻子,薛梦阳披上外袍出门,沉吟片刻,对余云和连花道:“你们站在这儿等为师片刻。” 薛梦阳转身脚步轻快朝着山林更深处走去,不消半刻,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哪怕是夜里忽然被叫醒,柳闲也依旧保持着他的潇洒气派,永远一席白色鹤氅,瘦削的脸庞,云淡风轻的模样,头发理得顺直,走起路来飘飘带风。 余云也曾腹诽过,这个别人都以为似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本质也只是一个闷骚的老头罢了。 这个闷骚而又待他情真意切的长者走过来,他不像薛梦阳那般愤怒,只是看着余云道:“你放心,我刚回师门就出了这等恣睢奸恶之事,竟然敢在太和山上加害我门派的弟子。无论躲在门派内外作恶的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柳闲轻功最高,由他携着余云,四人一同来到了余云的屋子,马忠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血液有些干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且难闻的血腥气味和烧焦气味混合的味道。余云看到马忠庆兀自凸起无法闭上的眼珠,内心黯然悲戚。 薛梦阳上去在马忠庆眉眼拨弄两下,扯开他的衣物,发现肚皮发黑,已经干瘪了进去。 柳闲皱着眉头,叹道:“好狠毒的毒药,想必来暗杀小云儿时就将毒药放在了口中,眼见失败后吞下。烧肺融胃,再无半点可以活着的道理。” 薛梦阳道:“不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死药,根本没有与之对应的解药。一旦入了口,就是神仙来也救不起他。” 众人思考一阵,实在无果,所谓事发必有端,一件事情就像一条绳索,总会由一个端头引出。可这个起因实在令人费解,不仅余云想不到,即便是薛梦阳也不得其解。 江湖众多豪门大派中,平素最低调的便是太和派,偏安一隅,潜于山野之中,所教的弟子也大都专心修行,而不是入世争斗,这幕暗杀源于门派之争的可能性不大。 也不大可能是常见的嫉贤妒能,掌门弟子在别派或许象征着荣耀,毕竟师父便是一派之首,哪怕是狐狸,伴在老虎身边时也是洋洋得意,可谓风光无限。但太和派上下都知道,掌门薛梦阳收徒只看心情,大弟子都泉天赋之低令人咂舌,都要赶上一众长老的年纪,门派内众多高级武功都不得要领。 余云更不必说,大小辈的弟子都知道,余云练的是太和派入门功法吹云功,内力极差无比,给他把钝剑杀一头不会动的牛恐怕都得费不少劲。习得流云诀、游龙剑法是最近去寻柳闲东游的路上所为,今天方才第一次在派内使出手。 若说出于嫉妒,凶手总不会早晨才嫉妒起余云,马上安排好马忠庆夜里来暗杀,还能备置好毒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行动,但谁会在之前就想杀死余云呢?门派上下无论往来与否,也从没听说过谁讨厌这个爱笑的可爱小师弟,师兄弟都会带着善意地调笑他,说些类似“小师弟我有生之年好想看你哭一次”的俏皮话,也不曾有谁真正去厌憎过他。 动机的猜想陷入了一个死结,一定有些线索是他们都看不到的,缺少了这些便拼凑不完整。 再说人,马忠庆这名弟子会来行凶本身就很奇怪。 马忠庆十七岁上得山来,潜心练武修道,偶尔回家一趟。虽然派内交往不多,但待人也甚是平和,与人比试胜不骄败不挫,也是许多人心里仰慕的师兄。与余云更无过节,两人见面本就不多,来往也只是互相致意问好。 这件事到了此处,就像寻找一道看似没有源头的河水,前方被重重迷雾阻拦,哪怕努力地跨进去,也只会徒然迷失方向。 思索间月色变淡隐去,天色渐渐变亮,四人齐齐叹了口气,薛梦阳道:“此事先不对外张扬,你们几人也不要将这事宣传出去。我去找长老们将这里封锁起来,云儿,这几天你先到我楼内休息吧。” 余云应是,心中困意翻涌起来。 或许是少年天性,余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阵如大海惊涛一般的困意渗透身体每一个细胞,他很想躺在地上,就这么睡过去。 薛梦阳和柳闲看出余云和连花困倦神色,薛梦阳道:“柳闲师弟,你替我送他们回屋,这里我来打点即可。” 柳闲点点头,将连花和余云护送到居所,扶着余云在床上躺下,又折身回到了那小屋旁,却见薛梦阳还站在在那儿,在夜色中望着小屋发呆。 柳闲走到他身边站定,淡淡道:“老家伙你一定有些话没说,小孩子看不出来,我却是足够了解你的。” 薛梦阳身影顿了顿,缓缓抬手,指向前边一个方向。这一指看似毫无意义,但在太和山住了许多年的柳闲却认得。 那是中州的方向。 柳闲呆了呆,心中也没多少恐惧,只是有些疑惑,对着薛梦阳道:“你怀疑他们?那些朝廷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梦阳不语。 柳闲心中微恼,也不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你确定是他们吗?” “不确定。”薛梦阳摇摇头,像是不愿意回答柳闲的问题,转身离去,道:“我去找些人来,你就在此处别让人进去。” 柳闲虽然练武,但他其实是一个远离江湖的人,只一个人默默地练功。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没与人交流过,对于江湖消息的灵通,他就是拍马赶上三辈子也难比得过身为一派掌门的薛梦阳,薛梦阳能看到很多他看不到的事情。 柳闲转头望着远处天空,心中有些迷茫,究竟是什么事,让薛梦阳连他都不愿意告诉呢?柳闲想不到,只能恼火地呸了一声,对着薛梦阳离去的方向忿忿道:“老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不可说的意境 余云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应该是薛梦阳找医师来过,左手伤处被绢布、木板缠住,用绳子绑了起来,冰冰凉凉的,也不知道是敷了些什么药。不过疼痛消了很多,应该用不了几天就好了。 将衣袖挽起,又看了看胸口,松了口气,那淡淡的青黑纹路已经消失了,心中暗暗祈祷柳闲和师父他们在他昏迷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一点。 窗外簌簌下起了雨,屋子里非常安静,唯有雨滴落在草木树叶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格外悦耳。余云听着这声音,心中只觉得安宁,闭上眼睛,那雨滴好似落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不知听了多久,余云的心神愈加祥和,灵台清明,没有半点困意,翻身下床,拿着屋内角落的一把油纸伞,走出了房间。路过薛梦阳的卧室,脚步顿了顿,余云嘴角扬起,无声地笑了。 想起这个脸黑心热的老头子总是板着的脸,想起这几年来师父无声无息的关照与爱护,想起他平时不苟言笑、在徒弟危难时刻也会无比的紧张,余云内心只有感激与尊敬。 哪怕被派内的弟子刺杀,哪怕知道门派内还有别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余云也对太和派没有一丝敌意和疏远,大抵都是因为这个常常口是心非的刻板师父。 也不知道昨天师父找到了些许线索没有,想起这次事件,余云反而没多少担心。他心中十分相信,师父是绝对可以发现蛛丝马迹的,也绝对可以护他周全。 余云走出门,将伞撑开,走进了雨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在雨天出来闲逛,可能是单纯的没有事情可做,也可能是觉得这雨实在太可爱,也可能只源于对某个人的想念。 他有些想念向飞大哥了。 与那个粗犷的江湖汉子结识,来自伏黎山上的搭救,那晚余云也是这样,受伤之后醒来,夜空中飘零些小雨,然后就听到向飞豪爽的声音。却不知道向飞此时去了哪里,过的可还好? 这般出神地想着,余云走过山林,绕过画阁,走到某处不知谁栽种花圃前,那里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静立在雨中,却没有撑伞。 余云怔了怔,走过去,将伞遮在连花头顶,笑道:“师姐,你怎么在这淋雨?” 连花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的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师弟,你觉得淋雨舒服么?” 余云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想是不是练功练太多会把脑子给练坏掉,连花也好柳闲也好,难得不在修行,却总是会说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余云将伞挪开一些,有雨滴落在他的肩和脑袋上,打了个冷颤又将伞移回来,笑笑道:“不算舒服吧,怪冷的,师姐是有什么心事吗?切莫淋雨将身子淋坏了。” 连花摇头道:“是柳师叔叫我来淋雨的。” 果然是那个神神道道的老头子,师姐你可千万别给他教坏了,那个人说的话平常人都是听不懂的,余云心中对柳闲毫无敬意地想到。 连花长长叹了口气,想要将心中的困惑不解抒发出来,轻轻道:“小师弟你听说过流云诀吗?” 何止是听说,我使得还有模有样的,余云骄傲地在心里想,缓缓道:“我就在练这套功法,是柳师叔不久前传授于我的。” 连花道:“那很好,你应该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了。既然是柳师叔教你的,他也与你提过流云三重境吧?” 余云挠挠头道:“听过的,尽管没太听懂,但也知道师叔目前大约已领悟了第二层境界,师姐想必也领悟第一层了吧。” “第一层千变随心意,第二层潇洒自在意,第三层流云意。”连花像余云解释道,“这个‘悟’字说得太好,境界不像武功,不讲求循序渐进,而就是在于一个‘悟’字。悟得通,一步登天,悟不通,故步终生。” 余云不解道:“悟不出来难道便只能止步不前吗?” “若悟不通,你就是穷尽终生的力气,哪怕你无时无刻绞尽脑汁去往前走,也不可能再进哪怕一步。”连花叹气道,“我领会第一层意境已好几年了,到了现在,第二层意境连一点进展都没有,一寸也没能踏出。” 余云见她模样,也知连花武功修炼到了瓶颈,而连师姐这样的人物都说出这种话,那这天堑真可谓寸步难行。也难怪柳闲两年前不辞而别,也要窝在一个毫无人烟的山里埋头苦修。 他虽然不能理解这些疯子们的内心,却也明白连花绝不是故作姿态,有心安慰开解,却不知从何下手。 余云想了片刻,一手指天道:“那悟的又是什么东西,是这雨吗?” 连花摇头道:“不全是。”歪着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侧脸看着余云道:“我问师叔,第二层意境是什么,潇洒自在意如何练成。他只回答我说练不成,让我来多感受些云雪风雨,如果哪天我能看透这世间万物,我也就明白了潇洒自在的真谛。” 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果然是闷骚的师叔才能说得出来的,余云想了想,只能摇头道:“听不懂。” 连花苦笑道:“我也听不懂,但师叔既然走在了我前面,他所知道的一定比我要多得多,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要将意境表达给我,却不可能做到。” 余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还有什么东西是说不出来的吗?” 连花道:“说不出来的,你懂便是懂,不懂别人也不可能教你明白,就像我也很难跟你说千变随心意是种什么样的事物。柳师叔能在迷雾之中唯我指出一条路来,我已经感激不尽。” 余云内心困惑到了极点,心态却变得坦然起来,当你在一座能看见最高处的山前,你会升起勇气去征服它。若一座山你穷极目光,也看不见尽头,只会感慨差距太大,甚至怀疑山上是否真的有人存在。 他至少能听懂一点点,是因为他已是走在山路上的人,但他也明白,连花和柳闲早已爬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余云笑道:“师姐也无须气恼,只要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武学上的事,如果师姐都做不到,那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连花回望着他,报以一笑,道:“师叔这样的天才人物,也要几十年的修为才能悟通,像我这样驽钝之人,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呢。” 余云哈哈一笑道:“师姐太过自谦了。” 雨越下越大,余云撑着伞遮住自己与师姐的身体,他心中明白,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善意,若师姐愿意,护体内功一施,倾盆暴雨也不可能沾她的身。 两人别过,连花坚持不让,看着师姐身影消失在雨中,余云也撑着伞回师父的小楼。哪怕用了轻功跑回来,鞋子还是不免沾了些泥水,余云将鞋擦干净,上了床靠墙坐下,听着窗外的风雨声。 他心中念叨着意境的事,回想着师姐的话语,始终不得其解,渐渐地,在风雨声中靠墙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逝壁(一) 余云是被师父师娘聊天的声音惊醒的,揉了揉眼睛,肩膀和腰部有些酸疼,他竟然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 一同用过早膳,师父说他身上伤还未好,让他去柳闲屋子中继续修养。叮嘱说不要在山内乱走,以免遭遇不测,毕竟暗中可能还有人在注意着他。 有修炼流云诀臻至化境的柳闲,哪怕剑神李书鸿亲来,想取余云命也并非易事。 柳闲刚回山门,也没有讲堂的任务,坐在自己所占的小楼顶上打坐练功。看见余云来有些不悦,只叫他在屋内休息,不要打扰到他修行。 余云见师叔不管他,也乐得清闲,打算在房子里安静地钻研流云诀和游龙剑法。救羽婷时跟三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后还没有太多觉察,与孔才惜一战后他才发现,流云步法配游龙剑法实在厉害得吓人。 孔长老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能在他三成功力下走出三十招的,门派低辈弟子中唯有申从云和连花,而他没从孔长老手下撑过三十招,却伤了孔长老。 余云看着自己右手的掌纹,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相信,那一剑居然是在自己手上使出来的。 那是何等漂亮的一剑,动若雷霆,将游龙剑的快发挥到极致,分袭身前九处要穴,哪怕是以防守见长的孔才惜也没能全部防下。 余云闭上眼睛,默默回想那一剑的感受。 这边余云还只为这一剑感到意外的同时,门派另一头却闹翻了天。那一日云台之上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看到了余云与孔长老对招的过程,就算没看到的人,也知道孔长老肩上的伤是真真切切的。 才过一天不到,余云在比武中击伤孔长老的传言就如风过山岗,传到了太和山每一个角落,初听闻时,有人震惊,有人疑惑,有人难过,但更多的是叹服。 大家都认为余云之前是隐藏了实力,因为之前打过交道,这个小师弟表现出来的功力实在弱得可以忽视,用吹云功、探云剑也就能刺刺不会动的木桩。如果不是隐藏了实力,怎么可能有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既能学会流云诀,又能使出那么可怕的剑招呢? 对,流云诀,这在之前是从来没见余云用过的。 这套绝学在门派内传授需要的贡献不高,但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却绝对不低。对于一般弟子而言,学流云诀一年方可入门,三年得小成,十年踏入意境门槛,然后穷极一生卡在第一层意境大成的界限,却窥探不到第二层的边缘。 这套武功灵动有余,杀伤力不足,为门派内弟子不喜,弟子们更钟情于学习羲和神功这样的武功,羲和掌出,神火四起,威风八面。 但基于对门派第一高手柳闲强大的仰慕,学习流云诀的弟子也不少,他们普遍认同,小师弟的流云步法虽不娴熟,但练到这等能拿来对敌的地步,少说也苦修了半年了。 寻回柳闲师叔的人是余云,说不定路上柳闲还传授给余云修炼的秘诀要领,才能让他功力更上一层楼。 而余云最后出手的剑法……弟子们看不懂、看不透,却听见了柳闲提醒余云的那一句话,“为何不用游龙剑法”。什么是游龙剑法?这绝对不是门派内的武功,于是人们纷纷笃定认为那是柳闲师叔自创的,威力绝大无比的一套剑法,且只传给了小师弟。 在猜疑中弟子们对余云的态度也渐渐变化,有些不甘、不满,也有嫉妒,认为余云仗着掌门弟子的身份,学到了许多他们不能学的高深武功,得到了前辈高人亲身指导。 而这种情绪在一件事情后迅速攀上了顶峰,那就是孔才惜向掌门请愿,认为余云已具备资格,希望摘花大会额外舔一名额,让余云也能替派上场。 太和派上下哗然。不满、嫉妒和仇视在低派弟子心中急速蔓延,余云是得薛梦阳和柳闲指点武功才如此之高的说法甚嚣尘上,更有甚者认为孔才惜长老与余云的一战是一种作秀,孔长老故意伤给余云,再顺势请求掌门。 负面情绪在集体中的传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人们会失去理智,放弃思考,只是随波逐流地进行批判。弟子们很愤怒,认为倘若自己是掌门弟子,也可以做得和余云一样好,甚至犹有过之。 私下认为掌门和长老待人不公,认为门派内黑幕重重,有些人还怀抱理智,与他人分析小师弟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堪,门派也并没有对余云有特别的优待,但这种声音也被声讨、猜忌和鄙弃的浪潮所淹没,渐渐也就不再有人提起。 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人们也并不总是中立,他们永远都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 一时之间,低辈弟子们似乎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人是余云。这种状况下,余云被暗杀的事本就没几人知道,现在更是无人谈起。 薛梦阳对孔才惜的请愿置若罔闻,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讲课的时间不动如山,神态沉稳,看不出端倪。 而这一切,在柳闲屋中翻看秘籍的余云并不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功力、剑法的进步而欣喜,为伤到了孔才惜长老感到骄傲、惊讶和一丝丝的愧疚,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是如何的出众。 柳闲也并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认为余云的天赋不输连花,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余云的实力在以往受到了严重的限制。余云能在这么短时间学会流云诀,在他看来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惜余云并不相信他。 余云结合着自己两次实战的感悟,再看起流云诀和游龙剑法时感悟更多,招式之间的转折变化也看得更明白。用心之间,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天色沉黄,晚霞旖旎,美不胜收。 薛梦阳自竹木交织处戴着霞光走来,没什么表情,对着余云说道:“你那件事现在有了些眉目,我们在马忠庆住所的角落箱子里发现了些竹简与日记,现在有长老在逐一翻查,寻找蛛丝马迹。” 余云笑道:“多谢师父。” 薛梦阳“恩”了一声,看着余云,淡淡道:“这件恶事也归咎于为师审徒不严,收徒不查,我与长老们商定,给予你些补偿,不知你想要些什么?” 余云想了想,笑着道:“我想去看看逝壁,不知这个请求师父能否应允?” 薛梦阳沉思片刻,依旧“恩”了一声,拉起余云的手,转身朝外行去,道:“走,回去吃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逝壁(二) 逝山之上有一方石壁,光滑如镜,称为逝壁。上面刻着太和派历代掌门留下的字迹,有人说在那字迹之上藏有神功秘籍,有人说其上有前辈高人的毕生感悟。尽管从来无一人证实,但人们心底仍旧相信着缥缈的传说。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万物生灵还在沉睡,薛梦阳就叫醒了余云,让他带上些衣物,一同往逝山走去。 薛梦阳在余云收拾时叮嘱他道:“待会我引你去见萧老前辈,由他带你去逝壁。你需对萧老前辈态度端正些,见到他就像见到为师一般恭谨。” 余云答应下来,问道:“萧老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梦阳沉吟片刻,道:“为师与他接触也不多,只知他为人严厉、不苟言笑。” 余云讶道:“比师父您还严厉么?” 薛梦阳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与他相比,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见余云咋舌不已,又道:“说起来,萧老前辈算是我太和派内资历最老的前辈,我入派之时,他就已在逝山守护,几十年也未曾见他离开过,年岁之长比孔才惜长老还犹有过之。” 余云瞪大了眼睛道:“那老前辈真是个奇人,竟然能几十年都不下山。” 薛梦阳道:“萧老的来历我们都不太清楚,但派内上下都是受过他教训的。你在那表现得乖些,他也不会太多难为你,他如果有什么要求,你顺他心意去做便是。不然你在那受了气,我也帮不了你。”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薄凉,鸟不叫蝉未鸣,余云背着行囊与师父走了一刻钟有余,才到了逝山脚下。再往山上行去,路到一处分开两头,左边就是供奉太和派无数先祖的宗庙,他去打扫过几次,还算熟悉。往右边山野幽深处,就是通往那神秘的石壁。 岔路口有一个老者站在那儿在等候,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苍白的鬓角上挂着些露珠,山间潮湿的雾气在周围聚散。 这个人看起来比薛梦阳还要老上许多,手臂枯黄干瘦,比路旁落在地上的树枝也好不了几分,脸庞黝黑瘦削,身形佝偻,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余云都担心风一吹会将他的身子吹垮。 薛梦阳笑着上前,道:“萧老,让您久等了。” 那老者看了眼余云,点了点头,淡淡道:“就是他要去逝壁吗?” 薛梦阳答道:“正是,还望前辈多多照顾。”说罢匆匆走回来,对着余云低语道:“你就跟前辈进去,记得对前辈尊敬些。” 看着师父关怀的眼神,温切的话语,一反常态的表情,就像是要与余云生离死别,做最后的祷告一般。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窜上他的脊背,让余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余云战战兢兢走上前,萧老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转身走开,说道:“跟我过来” 余云不敢反抗,回头看一眼师父,薛梦阳投给他一个关爱的眼神,转身就走,身影逐渐淡去。余云打了个寒颤,拔腿跟上萧老。 东边太阳逐渐升起,在天地尽头抹出一道光晕,雾气渐渐散去,空间变得有些干燥。山间只有一条小路延伸,走了许久还未走到尽头。 景色逐渐变得幽深,路也越来越难走,路两旁杂草丛生,许久也没人清理。过得片刻,连路也看不见了,只有踩过草地,越过泥泞地面和小溪,转到一处小瀑布旁,才看到那方石壁。 逝壁有约莫三丈高,四五丈宽,像一个放大了的画板。余云也看到了传说中藏着无上秘籍法典的所谓字迹:逝壁上面刻着一些字,大小笔迹都不相同,各自在壁上占一方土地,像一个个占山为王、划地自封的土匪。 余云第一眼看时只觉得好笑,因为有些边边角角的字迹就像蚯蚓爬过,歪歪扭扭,比小孩子都不如。比如角落里写有一个“仁”字,简单的几笔,却叫这人写得横也不成,竖也不成,缩成一团。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这些字看上去并不是刻意写得这般潦草。而唯有掌门才有资格在石壁上面刻字,太和派历代的一派之首,就算不是武功盖世、才华横溢,也不可能连个字也写不好。 萧老看他模样,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鼻间发出“哼”的一声,道:“你不妨用剑在上面划上两道。” 余云心中讶异,却有些猜到玄机所在,吞了口口水,犹豫道:“晚辈真的可以么?” 萧老不耐烦道:“让你做你便做,哪儿来那么多喋喋废话。” 余云经萧老一骂,也生不出多少怒气,只觉得心惊胆战,生怕不按他说的做,就要挨一顿打。余云抽剑出鞘,对着石壁比划了两下,旁边萧老又“哼”了一声。 余云吓得赶紧朝石壁上一处空白处来上一剑,没用上太多内力,因余云觉得这剑本身已是锋利无比,不说削铁如泥,砍木切石还是极为轻松,他坚信着。 只听刺耳“嘶啦”的一声,锐利无当的春望剑没能在石壁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少年心中涌起不可置信,朝萧老再看去一眼,萧老的眼神里唯有逗人火起的嘲弄,嘴角扬起的那抹笑容带着的若有若无意味更是搭配得绝妙。 萧老的嘴角朝着石壁努了努,有些滑稽的样子意味自明。 余云沉住气,带上内力朝石壁上重重划了一下,他相信挡在前面的无论是人的肉身或是寻常兵器盾牌,也唯有折断一途。 空气中只出现了比刚刚更响亮的“嘶啦”声,石壁却一点变化都无,余云有些怀疑这石壁是否是他的幻觉,并不真实存在。 因为遇到从未出现过的情景,少年的心境也发生了些变化。 他心中忽然升起些不甘,再看萧老一眼,这个老者脸上还是挂着那样的笑容,带着嘲笑,余云讨厌这种笑容,于是他使出游龙剑法,不再是划过,而是用剑尖直刺下去。 “当”的一声爆响,春望剑弯出一个弧度,余云被反弹的大力推得往后跌坐在地,眼神却死死盯着他刺向的那个点。 还是一点痕迹都无。 余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他还想再试试,却觉得实在太丢人现眼。 萧老嘲笑道:“你若想再对逝壁来上两招,随时都可以,我也绝不会阻你,只是可怜你手上的好剑,怕是要断在这里了。” 余云此时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的自己,确实太不冷静。也是因为少年心性,总是见不得有压制自己的东西,便是这天想要困住自己,也要将天戳个大窟窿出来。 余云虚心问道:“这只是一方石壁,却为何会这么硬?” 萧老看他神态转变,也变得稍微温和了些,道:“如果这只是普通的一块石头,又怎么可能几百年屹立,却没有被风雨留下哪怕一丝丝痕迹?” 余云走近石壁,仔细瞧去,空白处如镜面般光滑,几百年前的石上刻字半点也没有模糊,刀剑凿处,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脉络。 余云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块石头……” 萧老淡淡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还带着刺:“你若在这观摩的月余时间内,能在这块‘石头’上刻下半点痕迹来,我担保你师父不仅不会怪你,而是高兴得牙都得掉下来。” 余云深深望着这面刻着不同字体的石壁,与这死物争斗的心却慢慢冷却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无上太和剑意 平复下了心境,余云开始仔细观察逝壁之上的字迹,经历过纵然使尽全力也不能破坏丝毫,余云收起了顽劣,对这些字充满了复杂的敬畏。 逝壁之上共刻有一十七道不同的字迹,当中的是一个“剑”字,其右首刻着“紫气东来”,左旁刻着“阴晴圆缺”,上边刻着“闲云来去”,下部刻着“灼灼日明”,壁上诸多字迹中以这五道字为大,正中的“剑”字又是其中最大。 余云不得其中要领,只觉得每个人所刻的字都不尽相同,有的笔触柔和,有的遒劲有力,有的龙飞凤舞,有的瘦劲清峻。其中以“闲云来去”四个字最奇特,每个字都带着灵动朦胧的缥缈意味,笔走龙蛇,但每个字的形体都不一样,像是由四个人写在上面。 他越看越是疑惑,觉得这些字迹无非是前辈以深厚内力写就的词语罢了。 萧老开口道:“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 余云老实指着石壁上的字,无奈回答道:“晚辈驽钝,看不出有什么奥妙。” 萧老悠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薛掌门的弟子,居然如此的不中用吗?” 余云听得气极,这萧老头无论如何也要消遣他一番,实在可恶至极,与他一比,柳闲师叔也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人了。断了请教的念头,余云气鼓鼓地瞪着石壁,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个窟窿来。 萧老也不再理他,在一旁静静站着,像一棵生了根的松树,屹立不动。 余云拧着眉头,下意识抱胸,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过了许久,他眼前来来去去还是这么几个字,看得眼都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抬眼看去,看见了上方“闲云来去”中的“云”字。 这云字写得飘逸灵动,特别是上方雨字(云繁体字为雲)中四点刻得弯曲,下方云字两横写得圆润,直如天边自在变化的白云一般。 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余云心里一惊,他竟在这一个云字中看出了流云诀的心诀要领来。 当下不由凝神去看,果然,闲云来去四字无不继承了这种飘逸隽永的风格,有些地方按着前人书法本不该这样写,但这作者偏偏就是要在不应该处下手,直的写成弯的,方的写成圆的,改断处不断,不该断处偏断,透出一股极致的洒脱意味。 这有些像柳闲和连花与他提过的流云意第二层意境,潇洒自在意。 再转念一想,这“闲云来去”四个字,所说的不就是流云诀么? 想通此处,犹如豁然开朗,疑惑解开,心底犹如清泉流淌,脸上不自觉挂起了笑意。 旁边的萧老将胡子一吹,道:“豁,小子你莫非看出了些什么?还是跟老道我在这装神弄鬼?” 余云笑着将手指向逝壁上那一行字,道:“萧老前辈,这‘闲云来去’这四字所指的就是门派无上功法,流云诀,这四个字的写法要传达的是流云诀中的意境,您看小子我说的可对?” 萧老低声嘀咕了两句什么,抬起头理直气壮看着余云,道:“说的不错,却还少了些东西。” 余云站着向萧老一拜,讶道:“还望萧老前辈指点。” 萧老微微点了点头,用干枯似碳的手指指向石壁上的字迹,道:“这每一处字迹,都是用一种功法写就的。”说罢朝着四处指点道:“你说的都不错,却仍没看出来,‘闲云来去’这四个字本身就是用流云剑法刻下来的。” 余云看着上面的纹理,不自觉将剑举了起来,仿佛自己成了很多年前的那位前辈,轻松使着流云剑法,在这坚硬无比的逝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萧老继续道:“这‘灼灼日明’是用羲和神功所记的羲和指法印刻上去,旁边的‘阴晴圆缺’则是阴月剑法,‘紫气东来’使的则是紫霞剑法。” 余云呆道:“那中间这最大的‘剑’字呢?” 萧老缓缓道:“那是创派祖师,用镇派无上太和剑法写上去的,其上有祖师爷毕生领悟的无上太和剑意。”他的脸色忽然现出几分肃穆,带着对强大先辈的恭谨,带着对武道极致的敬仰与顶礼。 旁边瀑布哗哗落下,余云却仿若根本听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变得痴了,舌头激动得有些打颤,像个傻子一般,愣愣道:“创派祖师……无上太和剑意……这便是祖师纯清真人留下来的真迹么?” 萧老点头道:“纯清真人端的是古往今来第一等的大宗师,自他创派之始,他在世一天,太和派便一天是江湖第一大派,而他所留下的无上太和剑,也是矗立天下武学之巅的绝世武功。” 余云当然听说过纯清真人的事迹,整个太和派的弟子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据记载,纯清真人武功于中年时臻至化境,踏遍九州,渴望再进一步,某日寻到一处无名之山,于此地练功时感受到浩渺天意,由此领悟了无上太和剑法。循着心中认为的机缘,在此处开宗立派,是为太和派。 纯清真人一生收徒不多,或许也是受了祖师的影响,后代掌门人大都不喜大肆收徒。而纯清真人的大弟子继承掌门之位后,也创出了不世出之武学,流云诀。 那是太和派最初也最耀眼的一段时日,在纯清真人的身影下,太和派便是天下百派之尊。 如今的太和派虽然没落,但人人都希望着有一日能再出一个像祖师那般的人物,将太和派发扬光大。 那已成了所有太和门人弟子埋在心底的念想。 余云还未回过神来,萧老说出的话更让他惊诧莫名:“昔日,纯清真人便是在这块石壁之下,领悟的无上太和剑与无上太和剑意,逝壁上的剑字,就是真人领悟剑意当时有感而写成的。” 余云只觉得胸腔火热,像有岩浆从其中喷薄而出,也烧烫了他的脑袋。这石壁何止是瑰宝,若将这石壁来历说出去,就凭着纯清真人与无上太和剑的名号,天下不知会云集多少人前来,怕是会将这儿的瀑布踏得断流。 太和派修行讲究清心,寻求撇开邪念方成大道。余云自认上山修习多年,心态一向较为平和,唯有最近几次与人敌对过招时容易动怒,但他认为那是对待对手,须得全力以赴,并无甚么过错。 没成想今天只是面对祖师爷留下的一个字,他的心已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损脉奇寒 这才是真正的无上瑰宝,一个习武之人,一生历尽千辛万苦,踏过穷山恶水,所为的是什么? 古人曾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武人毕生追求的通天大道,或许就在他的面前。 听完萧老的话,余云胸口起伏不止,眼睛也掺了些红色的血丝,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很丑,却无法抑制住内心燥热的情绪。于是他跑到旁边瀑布旁,掬起溪流中一把清水,狠狠泼在自己的面门上。 在溪边待了良久,他才折身走回石壁旁,发梢眉角还是湿漉漉的。他本已做好被嘲笑的准备,却发现萧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神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表达,令余云有些诧异。 余云盘膝坐在逝壁前,仰头望着那个“剑”字,心神都像被吸引过去。甩了甩头,问道:“萧老前辈,劳烦请问晚辈应该从何处参悟这些字迹呢?” 萧老“哧”的一笑,骂道:“我又不是你师父,你爱怎么学怎么学,问我一扫地的做什么?我还得管你练武不成?” 余云大感头疼,碰上这么一个老顽童,说也说不得,打更打不过,何况辈分还摆在那,讲道理想必也不会听。做起事情来由着自己的性子,想他帮忙恐怕难如登天了。 但他叹了口气,决心哪怕只靠着自己,也要在这有所收获。当初请求师父让他上逝山来,只是想一睹逝壁真面目,没想到师父大袖一挥,准许他在那呆到摘花大会前半个月。 薛梦阳必定清楚逝壁内可能蕴含的机遇与财富,等若将宝箱拱手送到了他面前,只是看他能不能找到那把钥匙。 余云心中想到,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绝不能白白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 当一个人下定了决心,便会觉得即使前路艰难,也并不是那么可怖。有了勇气,有了依靠,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是无可战胜,因为来自你身后的善意给了你依恃。 余云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手在闲云来去四个字上缓缓摩挲,每一分每一毫都没有放过。这笔划走势如波涛的起伏他很熟悉,是流云剑法该走的路线,但所谓的“意”又被放在哪里? 一旦与什么事物起了冲突,余云那股发狠的劲儿又涌了上来,从白天看到了晚上,饭也没有吃,哪怕旁边萧老抓了两条鱼来烤,馋得他口水都快飞下来,他也不愿意动。 到了晚上,实在是饿得头晕眼花,没有了力气支撑身体,余云不得不沮丧地败下阵来。他看着那与自己的名相同的云字,失落难过到了极点,那股情绪渐渐孵化出名为绝望的新生怪物,余云有些悲观地想,这不过是一块石头,哪怕它再坚硬,又如何能继承人的意志呢? “傻小子,过来吃鱼了。”萧老过了这么久,终于主动朝他说了一句话,“今晚先休息,明天再来过。” 抬头仰望夜空中繁星点点,想起明天太阳还会依旧升起,余云的心情似又好了一些,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今次失败了,还有下次斗争的机会。 余云拿过一条烤鱼吃上一口,意外地发现美味至极,但一想却又并非意料之外。萧前辈在这山里待了不知多少年,想必也烤过无数条鱼,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任何一个人,几十年的时间内总有兴趣去做某件事情,积攒的经验也是相当恐怖的了。 就如修炼内力一般。 吃过了鱼,余云也不再纠结于逝壁参悟之事,跟着萧老前辈回到了他居住的野外草庐,睡了过去。 …… 这一觉本来睡得十分安稳,但清晨十分就被萧老叫起了床,萧老前辈怒气冲冲地把他被子掀开,黑着脸道:“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懒惰。” 余云惺忪着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乎乎一片,寅时估摸还没过去,这个时候哪怕是勤奋做早课的师兄弟们也没起床啊。 余云心中泣血,但上天无地下地无门,只能任由老顽童揉捏,匆匆起来洗漱,跟着萧老在外面草地上打坐。 原本还存了小心思偷偷眯眯眼打个盹,但被萧老无情地敲了一下脑袋后,这种想法便烟消云散了。他只得提起十二分的精力,运起吹云功,吐纳精气,在体内运行周天。 萧老瞥他一眼道:“怎么还练的吹云功这种不入流的功法来修习内力,真是丢人。” 余云无奈,也不打算辩解,因为师父本身也没传授高深内功,而流云诀是没有内功修炼法门的。沉住气再将吸纳的微弱自然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头上又狠狠挨了一下。 余云被迫中断了修炼,捂着脑袋无辜道:“为什么打我?” 萧老怒气冲冲,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须发微张,道:“打坐都不好好打坐,总是存些歪心思!” 余云张嘴要说什么,萧老一手按在余云肩膀,也不听他解释,一股内力狂猛地灌入余云体内,自行流转在余云经脉之中,带着他的吹云功也运转了起来,萧老喝到:“吐!” 余云闻言唯有坐正,一口浊气呼出。 “纳!” 一口清气吸入。但在萧老粗暴的帮助下,天地间的清气以远超余云过往修炼的速度冲进他的体内,萧老的内力带着这些气息强自运转,磅礴的内力在经脉间横冲直撞,余云脸色瞬间涨红,头顶冒出氤氲水汽,两眼紧闭。 但他此刻却没有时间去关心经脉能否遭受得住,而是…… “咦?”萧老的声音又惊又疑,只见无俦的内力运行时,潜藏在余云经脉之下的那股寒气又冒了出来,且比上次比试时来的更加迅猛,那道淡青紫色的沿着经脉的网格转瞬遍布余云的全身。 萧老一把扯下余云衣服,望着余云的身体各处,脸色凝重道:“损脉奇寒,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手中动作不停,但余云体内的内力运转得稍慢了些。萧老仔细观察着奇寒的动向,在那寒气将要淡去的片刻,一手按在余云后心。 一股炽热的内力灌入余云的奇经八脉之中,余云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双眼却闭得更紧,身体变得通红,汗珠不断冒出,却又被高温炙烤成水汽,弥散在周围空气中。 余云心知,此刻阴寒与炽热在他的体内对峙攻守,萧老想用自己的羲和内功将寒气祛除。然经脉内的气力缠斗,须得万分小心,一旦有一方内力控制不当爆发,余云下辈子的修武生涯便算是全毁了。 萧老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这等诡异的寒气他也是只是听说过,今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没把握,因此希望通过自己纯正的纯阳内力,将这寒气驱走,却发现寒气如生根发芽在余云经脉之上,遥遥与他相望,却丝毫不惧。 只过了小半刻钟,在萧老和余云感受来都似是一个纪元那么长,再消耗下去也没有意义,余云的身体也快要扛不住了。萧老一咬牙,只得忿忿将掌撤了。 萧老掌甫一离开余云后背,内力一消,奇寒也隐了回去,余云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却一半寒如冰,一半炙如炎。 待余云撑地缓了片刻,萧老才又向其体内输入些许中正内力,助其疗伤,羲和神功却是不敢再用了。 萧老悻悻道:“你体内怎会有这伤天害理的后天损脉奇寒,是谁对你做的?” 余云有心与他说自己也从未听过损脉奇寒这种说法,但实在没太多力气说话,声音带着虚弱道:“晚辈不知。” 萧老神色阴晴不定,似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片刻后站起身一拂袖道:“我去去就回。”说罢运起轻功朝一处无路的地方奔去。 余云手扶着地,又吐出一口血,右手一撑,使自己翻身躺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苦练 余云躺在地上,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心中也没什么感想。他知道萧老也并不是刻意要让他难受,只是因为对自己体内的寒毒毫不知情,因此心中也并不怪他。 他想起萧老离开时的眼神,第一次在这个顽劣的老头眼里看见了一丝后悔,余云心中安慰自己,只怪自己命途多舛,大伤小伤不断,也已经有些习惯了。 嘴里充斥难闻的血腥味,五脏六腑炎寒交错,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偶尔犹如针扎偶尔又如火烧,像是在他身体里过了一个四季,也幸好萧老没有一时冲动,不然此时的余云已是一具尸体了。 就在余云渐渐疼得麻木的时候,萧老重又出现在余云的视野余光中。 这个干瘦老者黝黑的脸庞看起来更黑了,沉着脸,坐在余云旁边,托起余云的头,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丹药放到余云嘴前,道:“吞下去。” 余云的声音有些虚弱,道:“这是什么?” 却没想到萧老这时候却生气起来,喝道:“让你吃你便吃,这么多话做什么?又不是婆娘,老道还会害了你不成?” 余云哑然,心想这明明让我受伤的也是你,怎么听这话像是我害了你似的。 看着老者愤怒的面容,余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乖乖微张开嘴,将那药丸咽下。只觉得入口清爽,带着些苦涩。落入肚中,一股微凉的气息散发出来,很快就散布全身,让余云感觉像是飘荡在云端般舒服。 萧老痛心道:“这是老朽生平最为珍爱的宝物八龙护脉丹,若不是今日你因我而伤,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将这宝物送给你。” 余云听见萧老声音中气息不稳,回想起被他玩弄的场面,眼珠一转,笑着道:“这八龙护脉丹有些什么用咧?比之生血丸如何?”生血丸是坊市间极为常见的药物,余云这么说只是为了气一气他,权当报复。 萧老脸色变得更黑,口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莫要拿老道寻开心,这八龙护脉丹有增经活络、稳脉通路的效果,也即是能增强你经脉的强度,压制经脉内异常的气息。” 余云眼中露出惊喜,却又听萧老道:“虽然它不能根治你体内寒毒,却可以暂时将其压制住。以你的内功修为,五年内不去自寻死路学那极阴、极阳的武功,寒毒便不会再发作。” 余云心中稍有失望,又很快被喜悦盖住。五年,至少五年不用再受那等痛苦了,而五年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一本册子又甩到他怀里,萧老道:“这是派内的太和功,我看出你之前因为寒气的原因不敢过分修炼内力,现在你没了这顾虑,就不要再学吹云功了。这太和功虽非什么高深的绝学,但对现在的你来说,用心修炼,也会大有裨益。” 余云心里淌过一股暖流,这个老头虽然严苛顽劣成性,却终究不是坏人。余云觉得江湖远没偶尔听到的大人所说那般险恶,他觉得自己经历的恶事虽多,好人却也不少。 他轻声道:“多谢前辈。” 萧老忽又恼火道:“不要谢我,这只是我对伤了你的补偿而已,你当我愿意对你这样好吗?”说罢对着余云冷笑道,“道义归道义,我伤了你,就给你一个早晨时间休息。下午开始好好磨炼剑法,晚上你可以去石碑处感悟,但明早寅时我会唤你起床吐纳修炼内力,如果你偷懒,你应该知道我会如何对你。” 余云牙齿止不住地打起颤来,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觉得这老者很可爱来着。 休息了一会,身上伤势竟好了七七八八,感叹药力强大的同时,最令余云高兴的莫过于那伴随了他十几年的寒毒终于可以暂时的不见踪影。他照着太和功上的要义进行吐纳,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内力增长的过程中,比平日不知快了多少倍。 到了晌午,余云才从入定中脱出,将身上带血的衣服换去,吃过午饭,便看见萧老直勾勾盯着他。 余云被看的心神慌乱,僵硬地笑道:“萧老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老声音有些阴沉,再加上干瘦如精怪的身躯、令人发寒的眼神,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要索人姓名的恶鬼。他阴阴笑了笑,道:“不错,正是有差遣。” 余云硬着头皮道:“前辈有何差遣,尽管说便是。” 萧老道:“你与我去那边砍树叶去。” 余云不明白这话里有什么深意,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又推脱不掉。跟着萧老来到随处可见的树木旁,只见萧老一抬手,指着一片挂出来的孤单叶片道:“用剑把那片叶子砍下来。” 余云取出春望,轻飘飘一挥过去,树叶便从根部断开,落了下来。他疑惑望着萧老,这事不应该如此简单。 萧老信手指向第二片树叶,道:“去砍那一片,加上些内力。” 余云将些微内力灌入剑身,一剑扫过,又一片树叶落地。 老头指向第三骗,道:“内力需要再大些。” 余云出手的剑中带上了更多的内力,剑过处微风吹拂,再一片树叶落下。 萧老故技重施,如此要求三次,剑上附着的内力有些超脱余云的控制,他一剑扫下一片半的叶子来,其中一片被拦腰斩断。 萧老皱了皱眉,道:“还不够。” 余云咬了咬牙,这次出手的内力几乎是他平时与人比试时的状态了,已经不可能将剑尖从心所欲地控制在某一个点上。 他一剑削断了整节树枝。 萧老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记住你现在的力道,在晚饭之前,我要看到一百片这样削下来的、完整无损的树叶。” 余云心中震惊,又有些愤怒,觉得萧老是存了心要耍弄他。萧老还在那边自顾自地欣然说道:“就是这样,一百片,也不需你多做,若能提早完成,老朽多请你吃条烤鱼。” 余云心中挣扎,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你不仅内力不够,剑法不行,连基本用剑的方法都不熟练。我昨日就已看出,你的剑法练得一塌糊涂,剑招不够凌厉,出手间剑的落点乱七八糟。”萧老冷冷看他一眼,怒道:“这树叶便是一个人的破绽,与高手过招,破绽转瞬即逝,你连别人的破绽都抓不住,又怎么去伤人,不会伤人之道,又怎么获得取胜之匙?” 余云本来还想抬杠,说我并不需要这么小年纪就去学伤人取胜之法,但萧老下一句话便让他哑口无言。 “你若不取胜,又怎能在摘花大会上替我门派争光?” 萧老表情严肃之极,丝毫看不出半分玩笑话的意味。余云期期艾艾道:“萧老前辈,您是说……我能去参加摘花大会么?” 萧老怒笑道:“昨天的你本来不行,但现在你吃了我的宝贝丹药,想不行也不成了,老道我第一个不会答应。” 余云尴尬道:“可是晚辈武功低微,去了也不过徒增笑柄罢……” 话未说完,脑后又挨了重重一下,疼得余云痛呼出声。萧老骂道:“你也太看轻自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希望 入夜,圆白的月亮高挂天空,似一颗明珠散发光辉。 余云又刺出一轮剑,剑尖由一点到另一点之间的过程再无拖泥带水,就像一个杀手拿着匕首对着木桩练习了十万次刺击,就是为了出手间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汗水不知第几次打湿了他的长衫和头发,汗珠沿着脸颊不断落下,一阵风吹来,冷得他不禁打了个颤。月光的清辉遍布四野,偶尔能听到蝉寂寞的叫声。 这一次的挥剑,落下了三片叶子,但只有一片是他切下来的,剩下两片是被他没用控制住的剑气吹落的。 连上这一片,好像已经凑齐六十八片了,余云记不太清具体的数字了,到后来他的注意力只能放在训练上,才能避免手臂动作颤抖走形。 他没有想到,这个附上内力的挥剑动作会这么困难,余云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高手都会将每一分内力用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像他这样的简单剑术动作,高手会将内力附着在剑刃上,增强剑的杀伤力,而内力的使用量极少,甚至使用之后还能将内力收回。但他在这般尝试的时候,才发现对自身内力的掌控是如此的艰难。 高手使十分内力,会有十分的成效,而余云使同样的内力,恐怕只有两三分的效果。 也是因此,内力消耗之快远超出他的想象,还没斩落几片叶子,自己的内力已经支撑不住了。每到此时就要去休息一段时间,偏偏他内力恢复的速度实在慢得让他心如死灰。 余云很饿,体力的消耗得不到补充,让他觉得眼前冒起了星星,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艰难地再次拿起剑,低吼了一声,挺剑再要刺出,剑掉在了地上,在清冷的夜空下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稚嫩的手上不少地方磨破了皮,黑色的污渍到处都是,余云笑了笑,手都变成这样了,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他很想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萧老在旁边叫他:“今天就不练了,先过来吃吧。” 萧老其实也发现自己设置的目标实在有些过分,但他看着余云苦练的身影,没有喊停,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不对。 余云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重逾千斤,好不容易走到火堆旁,一屁股坐下,眼前犹如下雨般的金星飞舞,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次的架子上没有鱼,却烤着两只剥了皮的兔子,简单烤过的兔肉身上香油四溢,撒上些佐料,在此时的余云眼里简直是凤髓龙肝、人间至味。余云颤抖着手勉强拿过一只,也顾不上礼节,捧在手里吃了起来。 萧老嘴里咬着东西,含糊道:“今日的目标就作罢,老道我也不惩罚你了。” 余云张口吃下一口兔肉,恢复了些力气,道:“也不能作罢,之后我再将欠下的补上。” 萧老笑眯眯道:“有的是机会补,但看你样子明日也难提得起剑了吧?”见余云点头,又道:“没关系,我们明日不练剑法,练轻功步法。” 他有心看余云退缩,然后再尽情地嘲笑他。但余云只是低着头沉默片刻,对着他道:“好。” 萧老愣住了,随即低着头去专心吃起了烤肉,不再与余云搭话,独自低声嘀咕些什么。 余云没有注意这些,他抬起了头,看着夜空,想起了一些事,心绪如海潮起伏。 他在回想待在太和派的这五年时光,初入太和时,他非常渴望变得强大,因为他那时固执地认为,只有武功高强,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如果他武功足够高强,父母就不会死在他面前。 然而入门第二个星期,开始修习吹云功内力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件事故,打碎了他的幻想。 正是那种被萧老称为损脉奇寒的毒,当他全力运起吹云功修炼内力,或是比试时全力出招,那种奇寒就会化身成地狱恶魔的锁链,遍布他的全身经脉。 第一次发作是在薛梦阳讲习的课上,薛梦阳见他神色痛苦,匆匆将他带到后堂,两人一同看到了那些青紫纹路。那时他很惶恐,直到薛梦阳告诉他这些东西的来历和害处,惶恐变为了绝望。 这些遍布周身的脉络织成了他人生中的一把锁、一张网,锁住了他的武学前途,网住了他对未来的希望。 自知道了结果以后,余云依旧勤奋练功,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注入满满的动力,视之为毕生的目标。他小心翼翼地修炼着内力,比试时压制着自己的实力,不去触碰禁忌的边界,每一次修行都如履薄冰。 于是他成了同门师兄弟口中相传的“弱小爱笑的余云”,他不在意这种看法,也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他找不到路在哪儿。 余云曾经也和许多弟子一样,向往着也羡慕着连花师姐,不同的是其他弟子羡慕的是连花高绝的武学天赋,他羡慕的却是连花的努力。 他羡慕连花有机会日夜不停地学习钻研,日复一日地提升自己。而自己,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将这种羡慕隐藏在心底,终日笑着,因为他觉得,哪怕过得再艰难,笑也总是比哭好的。 既然不能做什么,那就一直笑吧。于是他笑着学习一些低级的功法,笑着学些中正平和的剑法,笑着重复使着许多人看不上的招式,也笑着承受着同派弟子怜悯的目光。 但他也从没放弃希望,尽管那希望如夜空中的星星遥远缥缈,他也一直注视着它。 直到在牛角山下,见到了憧憬的剑神李书鸿,得到了剑神传授的游龙剑法。直到在穷烟山,那个闷骚但一直非常看得起他的师叔柳闲传给他流云诀。直到今天,这个他还不知道姓名的老顽童萧老,喂他吃了可以压制寒毒的丹药。 希望就如流星坠落,清清楚楚地砸落在他面前,是如此的生动可见。 哪怕筋疲力尽,他也想要继续把剑挥舞下去,直到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因为他绝不愿自己有哪怕一丝力气,却没有用在前进的道路上。 余云望着夜空,嘴角咧到最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无声无息地大笑起来。这是发自内心最深处、最想要之事得以实现的人生难得的畅快之笑,笑容中他眼角却流下泪来,越流越多。 余云无声将手中兔肉抓紧。 夜色下,萧老看着余云如痴如狂似癫似疯的模样,沉默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回山 第二日清晨,晨曦还未来得及在天边拉起帷幕,萧老已醒了过来,他正想去叫旁边那位小朋友起床,却发现木门大开着,星辉之下,有一个少年在草地上打坐。 少年对着月光缓缓吐纳,表情流露出往日没有的坚毅。 萧老心中微微感慨,自昨日开始,这小子就像变成了神话传说中的精卫鸟。精卫日复一日衔着石头与树枝,投入茫茫然的大海之中,永远也不会停歇,就如此时没日没夜练功的余云。 也不知是哪个神仙为余云开了窍,还是哪个厉鬼勾错了他的魂。 萧老叹了口气,走出门时,又摆出一副人老玩心不死的模样,笑道:“这太阳今日莫非是要从西边出来,你小子居然会起的比老道早。” 随后萧老一边调笑着余云,一边传授他太和功诸多修炼法门,也教他内力运转如何与剑招出手相契合,发挥更大的威力。 正午时正巧看见旁边树上一蛇一鸟缠斗对峙,萧老哈哈一笑,一掌把二者击杀,将鸟去了毛,蛇去了皮,用作午膳。余云看的有些不忍,吃起来却津津有味。 下午萧老也丝毫没有怜悯余云手臂都几乎不能动弹的虚弱身体,训练起余云的步法。说是训练更像是捉弄,他要余云使步法躲过他的攻击,若不能成功就会有所惩罚。 这惩罚不会伤他筋骨,却着实恐怖。原本余云以为顶多挨上一掌两鞭,受受皮肉之苦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老顽童几十年难得与活人相处,心中早已想出好些恶心趣味来整蛊他。 余云没能躲过他的一棍,他就找了些蚂蚁放进余云衣内,让他一刻钟不许动。蚂蚁爬过留下痒剌剌的痕迹,余云想动却又不能伸手抓挠,又打不过这个老顽童,只能乖乖听命。 好不容易挨过,下一次又没躲过萧老一掌,萧老笑嘻嘻地去树林中抓出一条身子如他小臂粗细、约莫有五尺长的玄黑色蛇,说是没有毒,丢在他身上。蛇滑腻的身躯沿着他的腰缠上,蛇头吐出信子扫过他的脸,留下了一片水渍。 余云本以为这已经是萧老作恶的极致,直到张目结舌,看见萧老带出一只说是拔了牙的紫黑斑斓大蜘蛛…… 余云这时候回想起临别时薛梦阳掌门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脏传遍全身,明明夏天还没过去,白日高悬天空,余云只觉得身上发抖,冷得想盖上棉毯,再多穿两身衣服。 他原本不相信有地狱,觉得人死后灵魂都是升上天去,但如果没有地狱,又该有何处安放萧老这样恶毒的灵魂?不,哪怕有地狱,也绝不可能容得下萧老这丧心病狂的人。 余云又惊恐地想到,恐怕,自己现在就在地狱之中。 心神俱疲的余云迎来了夜幕,从萧老的魔掌之中逃出后,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修炼武功,他走到逝壁前,默默看着其上的字迹。 月光射下,字槽处印出深深浅浅的阴影,余云凝神望去,想要在细丝末节处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意境。终究还是没有太多收获,回到屋里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继续打坐。 日转星移,一月之期匆匆而逝。 这日,余云蹲在溪旁,用手将一块石头打薄,又将侧面磨得锋利,对着溪水中的倒影清理自己不太满意的鬓角头发。 老道人在这山林野外不修边幅,连把小刀也没有。 一想起那可恶的老头,余云心中就忍不住地咬牙切齿。 天知道他在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 他正刮着坚硬的毛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爆喝:“看掌!”话音未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朝余云脸上袭来。 余云将手上石片一扔,想也不想举起剑鞘拆下这一剑,身形往后退去的同时拔剑出鞘,在空中舞动几下,叮叮当当数道声响,又用剑接下了带着内劲飞来的石子暗器。 “嚯,好小子,居然能将老道的暗器神石接下来,当真是了不得。”一旁的萧老拿剑对着余云,一脸惊讶的样子。 余云朝地上啐了一口,与这老头处得越久越感到他的无耻,明明只是随地瞎捡的石子,被他说成仿若无上暗器一般。人们都说老成持重,但这老头身上的轻佻乖张在年轻人身上也难得见到。 萧老喝了声:“看剑。”挺剑直刺过来,看似毫无端倪,余云却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只见距离余云还三步远,萧老将剑用作暗器扬手朝余云射来,双手握拳击向余云胸口。幸亏余云早有防备,将剑一击打飞,脚下踩着流云步法,在后退间春望剑在身前织出密密剑网,将萧老的拳势尽数拦了下来。 萧老笑道:“好小子,来接老夫一成功力。” 余云望着萧老扑上的身影,左手把剑反握身后,长笑道:“来就来!”四周风起呼啸,余云将全身凝聚内力于右手之上,正面硬接萧老的右掌。 一阵爆耳轰鸣,余云被打飞出去,落地后只觉得周身疼痛,肺腑似要破裂,转身吐出一口血来。他心中将老头儿上下骂了个遍,他知道,这一掌绝对不是什么一成的功力。 萧老在空地之上仰天大笑,指着躺在地上的余云道:“哈哈哈哈,可笑你苦练多日,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余云没有兴趣搭理老头的独角戏,翻了个白眼,坐起来调息养伤,恢复元气。 萧老却偷偷绕到余云身后,举起手掌,正想再做些坏事,旁边一道声音传来:“萧老前辈,您德高望重,就不要再欺负低辈的弟子了。” 旁边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人影,正是太和派的掌门薛梦阳。余云听着熟悉的声音,惊喜地站起来道:“师父!” 薛梦阳走到余云身边,笑着点点头,萧老在旁边恢复了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道:“老道可没有欺负他,而是想借他些内力,助他疗伤而已。” 如果不是一个月的相处,余云恐怕都要被他这面孔骗了。 薛梦阳看着余云道:“随我回太和山吧。” 余云点点头,内心有些惊讶于时间飞快,不知不觉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一个月间他无数次问过萧老的名字,萧老都只回答说忘了。余云自然是不信的,离别前他又问了一次,萧老还是那个回答。 余云有些不死心,道:“等我武功大成时我会再来找前辈打一架,如果前辈输了就告诉我名字如何?” 这话由晚辈对长辈说并不合适,萧老却不在意,淡淡笑道:“可以,如果到时你输了,你就给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一个月。” 余云深深望着萧老的眼睛,道:“一言为定。” 萧老张了张嘴,想说些嘲笑他的话,却又说不出口,缓缓道:“一言为定。” 薛梦阳带着余云离开,就如来时那般,萧老没有相送,只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回到屋中换了身衣裳,口中犹自说道:“好久没有去拜会下师祖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挑战(一) 余云在路上跟薛梦阳讲着这一个月的遭遇,说起自己习武的刻苦、功力的进展与生活上的见闻,薛梦阳静静听着,不时点点头。 当谈起萧老的严厉教训,薛梦阳摸了摸余云的脑袋,道:“为师知道你这一个月来过的辛苦,为师心中也痛苦,但想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没有去找你,怕一时不忍,将你带回来,反而误了大事。” 余云听到这话,心中有些酸楚与感动,强将情绪压下,道:“萧老前辈其实待我也没那么差,他知道了我体内寒毒,还将八龙护脉丹送我服下。” 薛梦阳微微动容,心下有些折服于萧老的气度,道:“他竟将这等宝物也送给你了。” 余云道:“照老前辈所说,这几年寒毒应该都不会再发作了。” 薛梦阳沉吟片刻道:“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做许多准备,这枚丹药可以算续了你半条命。” 余云称是,薛梦阳低着头想了想,问道:“既然暂时脱离寒毒束缚,你自认现在功力如何了?” 余云思考片刻,丧气道:“还是比不上连花师姐,恐怕还差得很远。” 薛梦阳笑得胡子都一齐跳动起来,道:“你这孩子,眼中的目标难道只有连花么?” 余云笑得有些尴尬:“平时接触得最多的就是连花师姐,心里不自觉就跟她比较起来。” 薛梦阳捻了捻胡须,道:“你一个月前与孔才惜长老交过手,现在再让你对上长老的三成功力,你有没有把握走出三十招?” 余云皱起眉,口中坚定道:“若再有机会试过,少说也有六七成的把握。”他回想当日与孔长老交手的过程,脑海中浮现出孔才惜那如影随形的棍法,那道密不透风的可怕棍阵,但看着自己的双掌,又生出无限信心来。 薛梦阳有些惊讶,却不是惊于余云的实力,而是讶异于他的自信。这股自信,使得他与一个月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薛梦阳轻拍他肩膀道:“那就好。” …… 沿着太和山道一路走上,沿路太和派上下弟子见到掌门无不恭敬行礼,但余云却发现,在众多弟子尤其是年轻弟子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带着复杂难名的意味。 他在那些眼神中看到了艳羡,看到了嫉妒,看到了嘲笑,看到了担心,不一而足。 身形在这些目光交汇的河流中淌过,脚步丝毫不停,淡淡笑道:“怎么我只是出去一个月,师兄们好像都不认识我了一样,眼神都如此陌生。” 薛梦阳在前方解答了他的疑惑:“因为他们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余云心头一紧,没有明白师父的意思,问道:“弟子不明,还请师父指点。” 薛梦阳在前方回过头,眼神灼灼像太阳,照向余云的眼睛道:“你可知道,你与孔才惜长老比试后,孔长老来求我为选去摘花大会的弟子增添一个名额,只为了将你放进去?” 余云瞪大了眼睛,愕然地摇了摇头。 薛梦阳对着余云喝道:“我虽为一派掌门,却不能由着我的喜恶定夺此事,当日你没有参加考验,本应算失去资格。我与孔长老一力保举,孔长老更是苦苦相求,才换得长老们允许你有资格代表太和派参加摘花大会。” 薛梦阳顿了顿道:“但是,为了证明你的资格,长老们却设置了两个不同的考验。” 余云张大了口,深深吸入一口气呼出,将心中的震撼压下,道:“师父请说。” 薛梦阳道:“于云台设擂一个时辰,门派二十岁以下所有弟子,包括申从云与连花在内,都可以在时间内对你发出挑战,你不得回避,挑战中不得避战,不得落败,此为其一。” 余云将手中春望剑握得更紧,脸色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凝重。 薛梦阳看着他,声音沉重,缓缓道:“其二,与施清时正面交手,不得落于下风。” 施清时,太和派内大长老于春华座下弟子,三年前的摘花大会太和派出了两人,他便是其中之一,武功可谓深不可测,年轻一辈中除了连花,没有谁还敢说定能胜他。 余云手握得青筋乍现,又缓缓平静,他已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他唯一的退路就是伏地认输,从此背负笑名,否则只有前进。 又怎能认输,哪怕死在路上,他也唯有前进。 如果低头,低下的不止是他的头,还有孔才惜和薛梦阳的头。等若告诉所有人,他二人所看重的、认为有能力去参加摘花比武大会的,不过一草包尔尔。 孔长老与师父费了多大的辛苦,才从众多非议中争下这一个机会,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绝不能置这份心意不顾。 而且他已决定,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薛梦阳望着他的眼神深若寒潭:“你可知道你前方要面对的是什么?” 余云沉默片刻,抬起头,山顶阳光有些耀眼,刺得他眯起眼睛,淡淡道:“我知道。” “好!” 两人一步一步往上走去,沿路弟子越来越多,遥遥望着两人,无数目光落在后面那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身上。 少年走上石阶,穿过长廊,身边无数人隔着远远跟随,窃窃私语。 走到了云台前,已有无数人熙熙攘攘在旁边站立等候,只留出中间一块空地。乘龙观前香炉内,插着极高极粗的一炷香,稍稍一想余云也知道,这炷香燃尽的时间必是一个时辰。 香炉旁坐着各大长老,薛梦阳此时也离开了余云的身边,走到中间首位坐下,神色无喜无悲。 云台之上汇集了数不清的人,但余云的身旁只有他自己一人,像是大海中一条离群孤独的鱼。 余云环视过去,还是那些纷杂的眼神,许多人脸上透着兴奋,有些人满脸不信,有一点人脸上透着惋惜,余云的眼神在这些人上一扫而过,在人群中寻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连花和孔才惜站在一起,或许孔才惜保举余云的缘故,没有坐在长老座位上,两人在人堆里一同笑着冲他点点头。 余云也微笑点头致意。 还有一人也冲他微笑表达善意,但笑容有些尴尬,余云认得,那是申从云。因为连花离人群实在太过遥远的缘故,实际上这个穿着玄青色道袍的人才是众多年轻一辈弟子眼中的憧憬对象。 也可能会是他准备遇到的对手。 坐在薛梦阳身旁的一位微胖老道人运气内力大喝道:“太和派弟子余云,你可知道你所要面对的挑战是什么?”声音传遍四方,压住周围喁喁私语的声音,整个云台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那胖道人就是大长老于春华,余云有些不喜欢这个威严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好像他是个犯人,要审判他一般。余云向前一步,单膝跪地,朗声道:“弟子明白。” “你可决定好了,愿不愿意接受这次考验?” “弟子愿意。” “你可做好了准备?” “弟子已准备周全。” 于春华喝道:“好!”旁边一女弟子走过来,递上一把木剑,余云伸手从容接过,于春华高声道:“燃香!” “请不必燃香。”余云的声音在全场安静的时候响起,如平地惊雷,席卷四方,众人惊诧,都不知道余云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余云向着四周拱手一拜道:“不需一个时辰的限制,今日,我就在这云台之上摆擂。所有低辈弟子想要讨教的,弟子余云愿意一并奉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挑战(二) 余云呼了口气,紧绷僵硬的身体渐渐的放松,头重又抬起,直视着前方。 方才那一刻,话出口前,他心中也曾风起云涌,丝毫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他知道,派内弟子还不能接受他,不认为他有能力替派参战。余云自己也明白,仅仅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个百无一能的小师弟,三鳞两爪学过些粗浅的武功,对敌还用的是大部分人早已不用的吹云功、探云剑。在薛梦阳亲口跟他说了后,他也依旧怀疑自己的实力。 他能接受所有的疑惑、质疑与责问,在这云台之上用手中的剑去给师父、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是成是败,至少自己没有退缩过,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方才于长老问他话时,他听到了周围一些闲杂碎语,一个月前他功力尚浅,做不到这一点,现在太和功小成的他却可以将那些话清清楚楚尽收耳中。 那是一个平时看上去对他颇有善意的师姐问旁边的人:“你说这余狗儿能撑多久?” 旁边一男子听这刺耳骂人的话语,反而激起了他的兴奋,脸上不屑道:“这小奴才怕是连申从云师兄十分之一的功力也没有,不知道掌门与长老是糊涂了眼还是昏了脑袋,居然保举这样一个无能之辈。” 再旁边一看起来稍小稍胖的少年附和:“就是,依我看,张师兄与田师姐比他高到天上去,张师兄的青牙宝剑一出,只需要一剑就可以了解了他。” 那位张师兄笑得露出了牙齿:“非也非也,我恐怕需要一百剑才行。” 那小胖子奇道:“这是为何?” “我一剑将他刺倒,再用九十九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那一块便洋溢起放肆的笑声。 他们声音都不大,淹没在周围嘈杂的海洋中,但余云却听见了。 余云不明白,平日里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师兄师姐们,怎么会忽然换了副面孔。平日一口一个小师弟的温和面孔,现在却化作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笑容。 余云不愿再去听,却依然不断有这样的话语传来。一股愤懑不平之气充斥着他的全身,要将他撑开炸裂,那愤怒的火焰燃烧到极致,又慢慢的冷却,他的心也慢慢的冷却。 那火焰凝聚流转在他的眼波,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 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既然你们看不起我,我也无须看得起你们。余云如是想,所以他站了出来,说出了这番话语,说“一并奉陪”,嚣张至极。 只要连花师姐不与我为敌,其他的人又有何好怕。 萧老没有想到,那一颗药丸解除的不止是余云武功的桎梏,更解开了他心的囚笼,放出了一头世间罕见的猛虎,此时猛虎发出了他生命中第一声咆哮。 余云走到场中间,带着笑意:“我既然是要代门派出战,自然是要让人心服口服,不需一个时辰的限制,只要我还在台上,都可以来挑战我。” 长老们望着他的脸色也是各异,薛梦阳焦急道:“你何必要找自己的麻烦?” 余云看着薛梦阳惶急担忧的面孔,微笑道:“弟子要证明,师父你的眼光没有错。” 于春华眉头一皱,大袖一挥道:“那就不再啰嗦了,让开场中空地,上场弟子不可偷袭,胜负由我等长老联合裁定。” 人群中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青年走了出来,看上去比余云也大不了许多,朝着座位上的于长老恭敬道:“弟子王轮,先来讨教。” 说罢转身面朝余云,却笑了起来,那抹笑意像是胜券在握的猎人看着难逃手心的猎物,余云无比厌烦这种自大的笑容。 “请。” “请。” 王轮带着他的骄傲和自信率先冲了过来,剑疾速出手,余云静静看着他挥剑的身影,就像看到了那日萧老让他刺向树上的树叶。 全身都是破绽。 一道剑影忽然自余云腰间猛然出鞘,速度比之一个月前不知要快了多少倍,一瞬间击在了王轮的膻中穴,又立刻收剑回鞘。 余云有心一剑立威,上来就使了全力,其势迅若闪电,围观众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看清这一剑的过程。许多人只看见王轮笑着朝余云扑来,阳光下光影一闪而逝,向前的王轮忽然就向后抛去。 王轮倒在地上,只哼了一声,挣扎两下,头一歪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众人大骇! 就连孔才惜与薛梦阳都带着异样的眼神望着他,薛梦阳知道余云进步飞快,却没想到现在就有了这等实力。 人群中只有连花还恬淡笑着望向他,于春华长老挥手压下喧哗,对着余云道:“点到为止,不可刻意出手伤人。” 余云带着歉意笑了笑:“这剑太快,弟子也控制不住。” 于春华冷冷看他一眼,一挥袖道:“比试继续。”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看过了那快绝的一剑后,弟子们都要重新考虑余云的实力,或许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低。 余云望着一众畏缩不前的人群,忽然将目光转到方才出言讽刺他的那三人身上。周围众人目光随着他视线转移,被人注视的张师兄忽然脸色急变。 余云冲他一笑,露出了皓白的牙齿:“张师兄,可敢上来指教?” 张师兄如乌云盖面,脸色倏然变黑,余云便是看准了他狂妄自大且极好面子,此时一个女伴一个跟班在身边,料定他是骑虎难下。 方才羞辱我的,自然要讨要回来。 张师兄脸上还保持着虚伪的风度,拱手道:“小师弟你还要对战多人,我就不在此时占你便宜了。” 余云听得他将逃避说得如此圆滑,心中好笑,口中道:“你怕是不敢吧?” 以往与柳闲唇枪舌剑也不过是闹闹玩笑,余云还是头一遭这样用刻毒的言语去讥讽别人,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畅快,一剑傍身,牛鬼蛇神尽需低眉。 张师兄再也按捺不住,从人群中一跃而出,站在余云的对面道:“你便只有出口伤人的本事么?” 这话可说反了,余云心想,但看着张师兄明显示弱的语气,心里几乎要鼓掌叫好。 强忍着笑意,余云一摆手道:“请。” 张师兄冷冷回了一礼:“请。” 对上这个人,余云更不会手下留情,不等他动作便主动迎上,流云步法使到极致,张师兄直愣愣地看着这诡异难辨的步法,完全跟不上余云的动作,只能不断向后退去。 他退的快,余云追的更快,一个翻身到了他的身后,张师兄慌忙中用剑一挡,余云却更快地打在他的手腕。 只一回合张师兄手中的剑就被击飞到远处,他惊得呆住,还未动手就失去了武器,已经忘了如何对敌。 余云趁他迟疑,全力使起游龙剑法,剑快若流星不断刺向张师兄,不伤他肉身,但每一刺都在不同地方将他的衣服穿一个窟窿。 张师兄看着缭乱剑影像雪花一般乍现他的眼前,吓得浑身一紧,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大叫一声,下身一片湿意,竟然尿了出来。 余云听见他刺耳尖叫,剑身立刻侧拍在他脸上,张师兄惨嚎骤歇,脸上被扇出两道血痕。余云微微矮身,运起内力一脚扫向他的头颅,将他踢飞了出去。 可怜的张师兄衣衫破烂,下身拖着水迹,一路滑向场边。面朝着地板,还没晕过去,却再也没脸将头抬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挑战(三) 四下无声,人们静静看着场中站立的少年,依旧是一人一剑,气势与来时已大不相同。 如果刚刚是余云以快打快还有取巧之处,这一下却是真真正正将对手压制地没有一丝反击的机会,是一场从头到尾单方面的溃败。 亲眼看见这个小师弟的身法、步法、剑法俱是快到如此骇人的地步,许多人已经悄悄放下了上前挑战的念头。 没人关注的角落中,响起了张师兄低低压抑的哭泣声,听得出他很想忍耐,趴着的身影还是断断续续传来“呜呜”的悲哭。 说起来,余云还不知道这位张师兄的姓名,但他对这事也全无兴致。 听着男子的哭泣声,余云心中忽然有些烦躁,因为他发觉脑海中生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在想是否对张师兄下手太过狠毒?仅仅只是因为他口出狂言,就让他如此狼狈地倒在地上,从此在太和派再难抬得起头来。 这时,从旁边蹿出个人影,来到张师兄的身边,轻轻蹲下身子,也止不住地掩面哭泣起来,正是那位田师姐。这位田师姐叫田柔,余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觉得她脸长得有些圆,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好看,像一朵迎风绽放的芙蓉花。 看着田柔蹲在张师兄旁一同哭泣,余云内心烦躁之意更浓,但也隐隐生出些愧疚。 田柔忽然仰起脸,瞪大了眼睛,看着余云咬牙切齿道:“余云小师弟,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张师兄是与你有天大的仇恨,你要这样……呜呜呜……要这样对他。”说着又流下泪来。 余云铁青着脸道:“比武之中,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师兄,是我的过错。”他心中还是认定,自己并没有做错,恶人就应该尝恶果,只是手段或许激烈了些。 田柔看着他反而笑了,脸上泪痕宛然,一字一顿道:“你何止是伤了他,你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语出悲戚至极,周围许多人感受到这股悲伤,也渐渐支持起田柔来,言语中字字针对余云,说他年纪不大,心肠却太过狠毒,恐怕是得名不正,才要拿人撒气。 反而可怜起张师兄来,说他本是正人君子,却叫余云这个真小人给算计了。 旁边一些人也开始纷纷出言鼓励张师兄,说此战虽败,却盖不住他一身的正气。外表难堪不算什么,只有守住道心,才是修行的真谛。 张师兄在众人鼓励下,也缓缓站了起来,脸涨成猪肝色,低着头讷讷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余云。 余云却死死盯着他,田柔望着他的眼神,冷笑道:“世间终究是正气长存,你赢了,却还是坏小人,张师兄输了,却始终是真君子。” 余云身体从指间开始一寸一寸冰凉了下来,他看着那些冷笑看着他的人,看着他们鼓励的张师兄,只感到这世间之事总是莫名的荒唐。 方才他出言侮辱我时你们没看到,我不过还了他一剑一脚,你们却反而可怜起他来。那我呢,就活该要遭人欺辱么? 也是了,这些人本来就是一样的。余云忽然想到,方才在山道上,在云台周围,那些望向他的嘲讽的眼神,不也正是这样一群人么? 那股冰凉浸没全身,余云觉得身上的力气都逐渐离他而去,他深深地低下头,只能握住手里的剑,世界仿佛也离他而去。 他有些厌恶这个世界。 “打得好!”忽然和谐的人群中传出一道并不和谐的声音,循声望去,是连花正举起手,缓缓鼓掌。 那掌声不大,落在余云耳中却如天雷轰鸣,敲开了他身上的僵石,打碎了心中的寒冷,如漆黑天幕里,月亮缓缓撕开了一个口子,往他的心中洒下光辉。又如天寒地冻将死之人,拿到了一把火种,一块干粮。 他呆呆望着连花,连花今天穿一身淡粉色的宽松衣裳,难得地梳理了头发,盘起发髻,不再是那副乱糟糟的样子。脸上破天荒地铺了粉装,手法生疏至极,左脸浓厚右脸淡薄,显得有些可笑。 连花在人群中孤独而滑稽地鼓着掌,朝他点点头。 田柔望了连花片刻,忽然咬牙道:“疯子……”张师兄却不敢再多留,拉起田柔的手,往人潮外走去。临走时田柔那怨毒的目光还越过了人群,落在余云和连花身上。 连花掌声还在响起,余云感激师姐为他所做之事,也不愿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回到场中,朝着四方一望道:“方才那阵应该是不才赢下,还有谁要来指教?” 无人答话。 过了许久,只听一声叹息声传来:“便由我来吧,这一阵我若败了,小师弟应该算过了这一关。” 申从宁越众走出,来到余云对面,脸上神情郁郁,看得出并不怎么高兴。 他忽然朝余云走过来,伸出右手,余云也伸出手与他相握,申从宁在他身前低声道:“师弟真是好俊的功夫。”然后拱手向后退去。 余云愣住了,这申师兄的一言一行,怎么透出些讨好示弱的味道。 按他心里原本的计较,连花绝对不会对他出手,这次考验最大的难关就是申从宁和施清时。其中必须击败申从宁,然后与施清时至少战成平手。 申从宁武功多高他不太了解,只知道也是练的流云步法,才在孔才惜长老手下躲过三十招。这也是最让余云头疼的一点,如果是互不相熟的武功,流云诀完全可以凭借灵动飘逸占据先机,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但如果申从宁也同样了解流云步法,那这先机就不复存在了。 直到刚才他还在思考如何对付申从宁,申从宁却过来讨好了他一番。 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申从宁站定身子,沉喝道:“在下申从宁,请!” 余云也赶紧摆了个正经的架势:“请。” 申从宁踏着流云步法抢上,手中剑舞出漫天剑花。 余云一看就乐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余云是何许人,在萧老非人的折磨教导下坚持了一个月,对于各种各样的攻击手段早已有了足够的心得。 申从宁根本就不想打架。他这剑舞得眼花缭乱,武功稍弱的弟子看不出来端倪,这剑根本全刺的是空处。 余云拿起剑拆了两招,交身错开时听见申从宁吐出一个字:“演!” 联想到方才申从宁的愁苦表情,余云顿时了然于胸,也不再使用更注重效率的游龙剑法,而是使出了根本没耍过几下的流云剑法,与申从宁看似激烈地对攻起来。 两人的剑在空中霎时无数次交击,金铁相撞的铛铛声不绝于耳,旁人只道其中凶险万分,阵中的两人却全无压力,只是演了一场华丽的作秀。 这种过家家把戏也只能骗骗武功低微的弟子,站在长老座位旁的一个俊朗男子抱剑而立,冷冷“哼”了一声。 那就是于春华长老的弟子,一代天骄施清时。 拆了约莫有百余招,余云连内力也没消耗多少。申从宁忽然动作变慢,余云会意,开始步步紧逼,申从宁退后间露出一个极大的破绽,余云一掌带着些内力打在他腰上,申从宁发出“哎哟”一声,朝后摔倒在地。 申从宁坐在地上,满脸不甘:“我还是……技不如人,这一阵是师弟你胜了。” 余云笑着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申从宁脸又变成苦瓜样,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师父是柳闲长老。” 余云恍然大悟,与他握了握手,申从宁便回到人群中站着不动了。 余云刚想说话,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旁边截住了他:“莫要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了。” 施清时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方才余云与申从宁演的戏他都看在眼里,这令他很是生气:“来与我一战,只要你能在我剑下走出百招不败,这摘花资格,你便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挑战(四) 施清时听闻申从宁与余云窃窃私语时便有察觉,看见他们交手更是怒不可遏,他虽然感叹于余云小小年纪,就能以闪电姿态利落击败两人。但此刻需要选取的是代表门派声誉之人,怎可如此儿戏。 念及自己为准备三年前的摘花会,不知付出多少努力,再瞧得场中余云与施清时玩耍般的过招,心头更是火起,再也按捺不住,将心中话语说了出来。 余云看着施清时的冷目,虽不完全明白这怒意是为何,但自己这一趟赢的太过取巧,心中泛虚道:“我自然要与你比试一场,但还不是现在。” 施清时转身朝长老们一拜道:“余师弟武功出众,只怕普通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望众位长老原谅清时僭越,弟子恳求长老,若场中再无想挑战者,这第一趟试炼便算余师弟过了,由我与他过招。” 于春华看着弟子拜倒的身影,知道他心中所想,施清时天赋极佳,为人也算正义,但性子有些刚愎,认为自己说的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从来不会压制自己心中的不痛快。 于是大长老叹道:“如果没人再来挑战,这一阵自然是余云赢了,但他刚鏖战许久,也不该是你发起挑战的时候。” 余云心生一念,朝着于春华低头道:“如果现在宣判弟子过了第一关,弟子内力消耗也不多,就在此时闯这第二关,也并不是不可以。” 施清时眉毛一耸,手中剑指向余云,道:“这可是你说的。” 余云凌然道:“君子一言。” 只有余云自己知道,他嘴上说得轻巧,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施清时三年前就可以去摘花,那想必当时的武功与申从宁相差不大,再多这三年苦练,武功又会达到何等地步。余云对于这场较量没有丝毫信心。 但他也有些鄙弃自己,方才居然如此轻易就接受了申从宁的好意。如果不是申从宁刻意放水,余云即使想胜也会是一场苦斗。 而且即使这次说自己不能再战,过两日再与施清时比试,又有什么作用呢?现在打不过,难道过几天就能打得过了吗? 不过是逃避而已。 余云不愿相信,所以与其逃避,还不如战得光明磊落,也不会被施清时看不起。 此时说出这些话,心神反而轻松了许多,这次挑战压在他身上的包裹骤然无踪。他心里忽然觉得胜败名利不过浮云,将身外之物看得极淡,却隐隐有了些道法自然的意味。 于春华朝薛梦阳看去,薛梦阳笑道:“一切于大长老做主即可,我只是来观战的。” 于春华朝四周看去,叹道:“还有没有人要下场挑战?” 无人应答,施清时神色兴奋,扬剑朝余云道:“我尊重你的磊落,因此也不会占你便宜,现在你只需接我一百招不败,我便主动认输。” 余云心神还沉浸在那无欲无求的意境之中,闻言摆手笑道:“多谢师兄好意,不过还是依先前的规则,只要我有一瞬落于下风,就算我输了。” 施清时年长余云十岁,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自己占了大大的便宜,急道:“这对你而言太不公平。” 余云笑道:“没什么公不公平,一切用剑说话。” 施清时为之折服,心生惺惺相惜之感,暗想:“待会只需用上全力,压制师弟迫其落败,却绝不可让他受伤。” 于春华一挥袖道:“那最后一场考验开始,若余云赢了,那他就有资格代表太和派摘花。”说罢旁边一名弟子一击鼓,云台之上安静下来。人们都在等待着这最后的一战,几乎没人认为余云会赢,都在想余云需要多久输。 施清时知道师弟身法诡异,不敢轻敌,将剑竖在胸前,余云也不怎么动作,看似随意地将剑放在身侧。 连花赞叹道:“师弟身上居然有了些意境的味道。” 两人都在场上不动,施清时看着疑惑,余云站姿随意,全无攻守之势,身上尽是空门。当下不再犹豫,大喝一声执剑冲了过去,身上泛起紫色的内力。 离着余云两丈远时,施清时忽然出招,长剑划过一道圆弧,挟着狂风扫向余云手腕,来势甚是凶猛。紫色的圆弧乍现半空,好似一道紫色的下弦月影。 余云原本下定决心,既然不能落于下风,那便以命相搏,看看死线中能否求一丝生机。但看见这月光般的剑招,脑海似一道雷劈过,心神恍惚想到:“这剑势,我却好像在哪里见过。” 徒然之间,他回想起了逝壁之上的“闲云来去”四个字,他在那一个月内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这四个字虽然都极尽飘逸,但行文书法与落笔力度都明显不同,好像是四个人分别写上去的。 刹那间他恍然悟到这其中的原因,因为那四个字分明就是用流云剑法模拟其他四种功法写上去的。其中“闲”是无上太和剑,“云”是紫霞剑法,“来”是羲和神功,“去”是阴月剑法。 难怪贵为无上绝学的流云诀,其上剑法却如此粗浅无用,难怪第一层意境是叫“千变随心意”,是因为流云诀本身就可以自在模拟成其他的功法秘诀。 缭绕在心头的重重迷雾一朝散去,就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脑袋,拨的云开见月明,余云这一刻霎时领悟。 原来,这便是千变随心意。 这一切只在电闪雷鸣间,施清时剑招还未到,余云嘴角扬起,手中木剑照着反复观摩多日、以致烂熟于心的“去”字的走势,也朝身前像写字般划了道圆弧,与施清时所使竟一般无二! 施清时骇了一跳,急忙将剑撤回,不可思议望着他道:“你这阴月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来阴月剑法在太和派内练的人本就不多,有资格教导的更是只有于春华长老一人,施清时跟随师父数年之久,从未听说师父教过这剑法给余云。 余云笑道:“这是我在一块石头上学的。” 施清时惊愕失色,另一边于春华也诧异莫名,薛梦阳在一旁抚须笑道:“呵呵呵呵,能在逝壁之上领悟流云诀第一层意境,自柳闲以来,终于又多出了一人。” 于春华心神大震。 趁着施清时发呆,余云趁机攻上,长剑斜刺他手腕,想要缴他的械,此时脑中想的是“来”字,羲和神功没有剑法却有指法,这一招以剑带指,却无中生有出一招羲和剑法来。 施清时回过神来,拆开余云剑招,此时也看出端倪,冷笑道:“原来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余云暗叹可惜,这流云诀虽然能模拟他人剑术,却模拟不出内功。总是余云学会了阴月剑法,没有阴性内功做基础,终究不可能使出真正的阴月剑法来,也难怪被施清时说“徒有其表”。 被点破也不气馁,余云抬起头来笑道:“那你看我这招如何?”挺剑再上,脑中浮现“闲”字,手中剑气化作一道圆环,将他身子包围。 “这是……无上太和剑!”长老席上全都站起,张大双目看着场中圈圈柔和气劲包围的余云。 余云只觉得内力消耗得飞快,以低层次的流云诀模仿高层次的无上太和剑,不仅内力负担太重,也根本模仿不到其精髓,只能照着“闲”字写法,依样画葫芦用出一招半式来。 余云朝着施清时跃去,左手剑诀牵引,右手剑上太和气劲翻滚,连绵不绝的剑气朝施清时涌去。众人只见这剑气绵软无力,又怎可能以之伤人? 剑下的施清时却感受到莫大压力,阴月剑法再出,挟着比方才更大的威势落到余云身侧。余云手中木剑一牵一引,施清时只觉得自己剑上的力道竟半点也不剩下。 施清时又使了几招,场中嗤嗤作响,紫气弥漫,都是极刚猛狠厉的剑术,但一落在余云木剑上,那力道总被驱散,好似打在一团棉花上,叫施清时好生郁闷。 再斗得十余招,余云的剑已带着圈圈柔劲,将施清时逼到角落,竟是让他反抗不得。施清时还想做最后的反攻,全力催动内力,阴月刀法一刀一刀劈出,却始终脱离不了余云的剑势。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武功,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海浪之间翻涌,到后来一剑刚出,一道海潮打来,劲道就被卸了,所有招式打出去如泥牛入海,剑招施展不开,攻无可攻。 余云渐感内力不支,额头冒出虚汗,看见施清时的剑势已完全被自己掌控,大喝一声“去”,右手一带,施清时就像没有力气一般,剑应声脱手而出,余云霎时撤掉无上太和剑,转而使用迅猛的游龙剑法。 剑光大盛。 众人回过神时,余云手中的木剑,已轻轻架在施清时的脖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歌行 施清时静静看着脖子旁的木剑,像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败,半晌后,轻轻问道:“这是什么剑招?” 余云抬手抹去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笑道:“是无上太和剑。” 施清时摸了摸鼻子,轻松道:“那我输的不冤。” 这一轮比斗余云看似赢得轻巧,但实在是太多机缘巧合汇聚,若不是在心境平和之时碰到了千变随心意的门槛,若不是恰好记住了逝壁之上字迹的走势,从而悟出了剑招,若不是无上太和剑也恰好是极中正平和的剑法,与自己的内力不相冲突,若不是一个月来自己的苦练,让自己有足够的内力支撑着施展无上太和剑…… 如果这些巧合哪怕缺失了一样,那余云也不可能赢得了施清时。 饶是如此,余云也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乏力,无上太和剑对于内力的消耗实在太过恐怖,以余云八龙护脉丹打底、一个月太和功苦修的内力,居然也使不了几招。不过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以流云诀模拟无上太和剑,而并非真正习得,内力消耗自然也成倍增长。 余云将剑撤掉,笑道:“师兄才能出众,这一次只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施清时一愣:“这话怎听起来这么像骂人?” 说罢自己反而笑了起来,与余云握了握手,转头走开。余云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感叹这人虽然偏激了些,但骨子里却是落落大方的正人君子。 周围人还在回味方才的战斗,连花朝余云走了过来,轻拍余云肩膀,眼神带着笑意道:“恭喜。” 余云笑道:“师姐,你这妆化得可比你的武功来的差劲多了。” 连花没有气恼,反而皱了皱眉,叹道:“是么,我也觉得我天生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精致,化妆比练功可难多了。” 余云叹道:“师姐你也可以抽出些时间,平时多与人打打交道,出去走走,那便像个女人了。” “哪还要你这个小孩子教我。”连花顿了顿,神色黯然道:“只是我又哪有时间分心在这些事上呢?” 看着师姐古井无波的眼神,余云却感到有些悲哀,到底是有怎样的缘由,让师姐如此执迷于武功,难道像师姐这样的高手,就不能拥有正常的生活么? 余云尝试着劝诱:“师姐,你不想做些练功之外的事情,体验些凡人的快乐吗?” 连花道:“小师弟你什么时候流云诀练得这么厉害了,看你样子,领悟了第一重意境了吧。” 于春华看见尘埃落定,也只得宣布余云拥有为门派摘花资格。 这摘花大会的最后一张门票,也就落在余云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什么是道 休整了两天,由薛梦阳、柳闲、于春华和一众长老带领,连花、余云、申从宁与一些弟子跟随,太和派一行人朝着道山出发,这一行少说也得数日时间。 因为一百多年来,摘花比武大会的地点,从来都是在通州道山。 通州在中州的西侧,地域狭长,似一豌豆荚,由南向北将中州拱卫其中。 它也是中州西侧的门户,与兀、清、盈、临、中州五州接壤。太平盛世时,通州是与外交流的窗户,乱世战争时,它就是中州大门前用于缓冲敌势的绊马绳与壕沟。 所以也有人说,通州就是中州的咽喉。 道山钟灵毓秀,在通州稍北部,此处为道家数千年精神传承的中心所在,是天下无数万信道者心中的圣地。 传闻最早第一批教众,就是在此山组织起抗击敌寇的战线,舍身取义、保家卫国,用自己的肉躯将敌人拒挡在山前,使来敌难以寸进,不得上山一步。 战争结束之后,当时的皇帝立马亲自来道山悼唁,感慨于教众牺牲之巨、护国心志之坚,信手一挥,将这山和领地永久送给道家使用,供其寻仙问道。同时建庙立院,并赐了四字牌匾,挂在主殿太玄殿之上,那四个字便是“救世道山”。 道山之上无门无派,也无长幼尊卑,是世间一株奇葩。 道山之人最看重尊道贵得、道法自然,即使近些年道山武学没落,没什么举世闻名的大高手现世,但也从不影响道山于景国的尊崇地位,也不会有人敢小觑了他。 当世风头最强盛的两大门派之一的太清派,其立派宗旨就是脱胎于道家理念,受道家影响极为深远,这种影响在叶予当上掌门后才稍有减轻。而两大门派中另一派轻尘派的创立,也与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名义上说,叶予和李书鸿都应当算道家的外门分支弟子,由此可以窥见道家在武林影响之巨、地位之高。 太和山在中州之东的云州,而道山位于中州之西,余云一行备着好马,由太和山出发,最快也要用六七天时间,才能横穿中州到达道山。 也是因为如此,要在摘花大会开始前半个月出发,也就不必行色匆忙,疲于赶路。由于时间充裕,薛梦阳决定沿着中州之北,与兀州交界处前行,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路途平坦,心旷神怡。 余云笑道:“三年前听师兄们说过,道山之上没有门派,也没有掌门,只有十来个居士道长主持大局,当时我还以为师兄们骗我的,没想到是真的。” 申从宁道:“道山之上有几位道长曾来太和山交流过,我是见过他们的,手里拿着拂尘,那是真正的仙人气派。白发长长垂下,表情永远都平平淡淡的。” 余云笑道:“比柳师叔还平淡么?” 申从宁头一缩,望了望前方师父的背影,不敢答话,余云便知想必被柳闲喜怒无常的性格吓唬过。 薛梦阳在前边回头道:“不可拿师叔开玩笑。” 余云呵呵一笑,道了声知错,脸上却全无悔意。 柳闲沉默片刻,话语随风飘来,反而把余云吓了一跳:“那些道长可比我无聊多了。” 余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闲的马放慢脚步,落到余云身边:“你想听?” 余云道:“想呀,师叔你便给我讲讲,道山之上的道长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柳闲将手在余云身前一摊,板着脸道:“说书可是要收钱的。” 余云一愣,没想到柳闲居然有这种玩心,但心里又觉得亲近了几分,从兜里摸出一枚铜板,放在柳闲手心,轻轻道:“够了没有?” 旁边的申从宁眼巴巴看着这边,有些想搭话又不够勇气,有些羡慕余云与柳闲的感情。 柳闲将铜板一吹,捏在手里:“他们不是仙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群常人难以理解的人。” “如何难以理解?” 柳闲沉默片刻,道:“他们做的事,说的话,寻找的东西,都令人难以理解。” 柳闲目光悠远,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轻轻道:“如果你不与他们多交谈来往,还会觉得他们是一群清心寡欲的正常人,但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有,而且都更执着。” 余云问道:“那他们追求的又是什么东西?” “是‘道’。你不要问我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天知道他们嘴里念叨的玄而又玄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薛梦阳也跟在几人身边,问道:“他们求的,难道不是长生吗?” 柳闲摇摇头:“那是一部分人浅薄的思想,想长生不老永存世间,因此他们炼金丹、拜神仙。我看过一些道士炼的金丹,胡乱加些金、铜,还有不知道哪拿的颜色各异的果子,还有云母片、蜡烛膏,拌上早晨树叶上的朝露、下雨落下的雨水,拿上大火炼化,出来个非金非木,难看至极的丸子,说是炼成了金丹,这吃下去能成仙才有鬼了。” 申从宁在一旁道:“可我看有很多人信奉此物,还见过有人出重金求丹的。” 柳闲淡淡道:“都是些徒有钱财却把希望寄托他物的蠢材罢了,这道家也存在了上千年,炼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也没听说谁能长生的,都一般的出生、衰老、死去,若一直活着,岂不是怪物么?” 薛梦阳见他说的严厉,便道:“那些人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谁都惧怕死亡,而若知必死,总也要挣扎一番。” 柳闲沉默少许,道:“我却是言过了些,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那些炼金丹的并不是我所说‘难以理解’之人。” 余云道:“那又说的是哪些人?” 柳闲道:“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不受外物杂事影响,只一心求道,哪怕太和山倒在面前他们也不会变色,他们心中只剩下了自己对道的信仰。” “我曾经在道山后山深居处见过一个人,他将手高举朝天四十多年,整条手已经完全干瘪,几乎只剩下骨头了,却依然朝天举着。” 余云悚然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闲整理了一下话语,道:“我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他对我说,‘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做到’,我听不明白,只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匆匆离开了。” 众人沉默不语,在回味这个人的行为,柳闲又道:“我在太和山上修炼时,曾遇到一个泊州来的人,他是走过来的,也丝毫不会武功。” 云州在景国最东部,泊州在最西南,想要从泊州徒步过来,而且没有一点武功,那便不只是考验意志的问题了,这一路上任何一处危险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柳闲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抑郁,道:“他到太和山脚下的时候衣衫褴褛,浑身都是伤口,腿也断了一条,眼睛也瞎了一只,拄着根树枝,是爬到我们山门口的。” 薛梦阳忽然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像是不忍心再听下去,想来他是知道这段故事的。 柳闲道:“当时路过的弟子看到他,以为他是被人追杀,好心想扶他去休息,却遭他拒绝了,他说自己走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走到太和山下,只想见一见柳闲居士。” “我匆忙赶下山,看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要我帮忙。问他为何被折磨成这样子,他却只问我:‘居士,小人从泊州来,听人说您领悟了道家至高至玄的逍遥之道,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说的逍遥是什么,以为他说的是我练的流云诀的意境,就跟他说我学过些许。他平静地问我:‘那您可以将逍遥之道讲给我听吗?’我说:‘说不得,但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将秘籍传给你。’” “他叹息一声,说:‘不成啦,老奴命不久矣,只想在死前听居士说一下道的真谛,人们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惜我是没那福源听到啦。’” “他开始跟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他从泊州来,一开始日行七八十里,可未出泊州就在过河时扭伤了脚,又遇到了野狗袭击,受了伤,好不容易进了城里养伤。过临州的时候,遭豺狼咬断了腿,还好身上带着匕首,拼死将豺狼杀掉了,却再也走不快了。” “还说他依然拖着断腿每天走几里路,学会了晚上尽量不在树林里睡觉,知晓了如何分辨野兽足迹,一路谨慎,却终究还是在进云州境内发生了意外,在一处山上被毒蛇咬到了眼睛。他只好忍痛将眼睛上的肉都割了。但毒素还是入侵了他的身子,他走得更慢了,还好离太和山已不远。” “他能来到太和山下,全凭吊着的半口气,所以他见到我就问我道是什么,我回答不来,他也没有绝望,只是惋惜。” “当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为何一定要走路过来,明明搭车会方便许多,他也说过路上有很多好心人愿意送他一程,但他都拒绝了。” “那个将死的人只是笑着说:‘我想用这双腿,证明我的心诚。’他还说,原本打算来这问了我就回去的,但想来自己也走不动了,那就葬在这里罢。” “我当时就想到在道山后山见到的那个一直举着手的老者,依旧不能理解,却有些明白了。” 说到这时,申从宁眼中血红一片,强忍着不想流泪,却终究忍不住,用腕袖一直在擦拭眼角,余云心里也是极度的惆怅,这感情如天边云彩,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如何消解。 余云轻轻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柳闲道:“他死在了太和山下,我亲手将他埋了。” 独行万里,跋山涉水,不顾生死,遭受无尽的痛苦折磨,却依然无怨无悔,只为让一个万里之外、从未见过的人与他说些话,只为了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余云明白了为什么柳闲师叔说这些人难以理解,至少他是真的理解不了。 这样的人,究竟是圣人,还是疯子? 道,又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说的明白,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 但至少,他们离道山,越来越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重逢 太和派一行十来人,俱是武功好手,哪怕是余云,在习得太和功之后内力也不可同日而语,比之月余前高了不知多少倍。其中武功最低的当数申从宁,就连年纪最小的余云武功恐怕都比他高上不少。 也是因此,在一路上被教导最多的也是申从宁,几位长老轮番上阵,哪怕在马上他也不得安歇。 他不同于余云,余云年纪实在太小,这一次摘花大会打不出好成绩,他还能参加下一次,以及下下次摘花大会,几乎所有长老都认定,如今就踏入流云诀第一层意境、以流云诀模拟无上太和剑的余云,六年之后的成就恐怕不会比如今的连花低多少。 至于连花,根本没有人担心她会怠惰,哪怕出了太和山,她也还是那副一刻不练功就要死了的模样,练功仿佛成为了她的一切。 长老们这么多年,也早已见怪不怪,听之任之。 至于余云,却是三人中最为轻松的。 虽然他在马上的时候也会看些功法与前人留下的笔记,与申从宁一道听柳闲讲解流云诀的使用心得和第一层意境的要领,休息的时候修炼太和功,已经称得上是用功,但跟连花一比,就实在不觉得自己当的起“勤奋”二字。 每当夜晚降临,疲惫放下书册的余云都会有些感慨,看到还在教导申从宁的薛梦阳,看到打坐的柳闲,努力练功的连花,和巡夜未睡的一众长老,谁又能想到,几个月前的废物小师弟能跟这些江湖上真正的高手们一起去参加摘花大会呢? 命运像一条蛰伏许久的小溪,在这两个月里,忽然变得汹涌澎湃了起来。 余云照着旁边火把发出的光,揉了揉眼睛,再次埋头读起流云剑法的要义来。 一行人疾行缓走,在九日之后的下午,来到了道山的地界,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有许多武林人士都不愿错过这一场三年一遇的盛会。 有些认得太和派的,也会点头致意,让开道路以示尊敬。因为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着往日无比的辉煌,以及如今即使没落,也依旧在江湖上排得上前十的实力。 余云偶尔偷偷骑马溜出队列,听江湖人插科打诨,聊些道听途说的花边趣闻,也着实有趣得很,见师兄长们都没有管他,他便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时不时还能与江湖中人聊上几句。 “听说没,这次宫内传出了风声,说为了纪念摘花大会刚好举办第六十回,暗合一甲子数,这次魁冠的奖励可不同以往。” 余云听得好笑,这种“风声”在路上他已听说了不下八次了,却还是饶有兴趣附和着道:“是些什么风声?” 只见那人响指一打,脚往凳子上一跨,手臂一挥,豪气顿生,余云心想,这股大侠的气派把柳闲师叔甩到天上去了。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万不可当真。”那人在人堆中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压低了些声音,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听下去,“听说此次,圣上将原本的魁首奖那朵花,原料由和田玉改为了极品帝王绿翡翠!” 众人听之哗然,这帝王绿可是翡翠中的至品,一小块的帝王绿,就可以在帝都中换一处豪庭大院,而用帝王绿为原料雕刻成的花,若是一个不小心给刻断了…… 哪怕花不在众人手中,想想依然心痛到窒息。 但围听众人也心中疑惑,这么宝贵的东西,朝廷中存货也不可能多,皇上怎会舍得这么大手笔? 有个披着单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喝道:“老子才不信你的邪门道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圣上怎可能交给我们这些江湖人士。” 一个倚着柱子抱着剑的侠客也道:“庙堂与江湖向来是大江的两岸,难以来往,皇上他老人家又何苦把这白花花的珠宝扔到江这边来?” 听众也都认同,庙堂和江湖就像一棵树上两条互不相连的枝干,江湖人很少进庙堂闯荡,庙堂也很少干涉江湖,这摘花大会是二者为数不多的交集,因为这是太祖陈凡设下的规矩,后代不得不遵守。 但每次摘花大会宫廷也只派个太监将奖品送至,走个过场,没有其他过多表示。 那正飘飘然的说书人不干了,把脸一歪,气道:“我也说了只是道听途说,朝廷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匹夫们愿意信就信,不信也罢。” 余云笑着道:“我怎听说这传说还有另外一段,你也不给我们讲讲?” 那人气道:“我讲了你给我钱么?” 余云看着那人样子,想起了那日伸手要钱的柳闲,顿时忍俊不禁,自怀里摸出一枚铜板,抛向那人道:“我先给你一枚铜板,你讲好了我给你二十文钱。” 那人收下铜板,转怒为喜道:“也不是真在意你这几个小钱,但我给你们讲故事,却还要落个黑脸,心中自然不开心。我问你一句,这位小兄弟,你可信我说的话?” 余云点头道:“我当然是信的,不然也不会给钱你了。” 那人嘻嘻一笑道:“既然有人信,那我就继续讲,听说这次不光宫里添了这大号的彩头,轻尘派和太清派掌门听说了宫里的举动,为了响应圣上,也许出一个承诺,摘花大会夺冠者,可在江湖道义允许内,差遣两派掌门做一件事情。” 这个消息比方才的更为震撼,那抱剑的侠客侠客挤了过来,道:“你说的是剑神李书鸿和刀神叶予?摘花者可以得到他们的承诺吗?” 讲者傲然点点头道:“不错,但听说只能是一件事,要在合二人之力能做到的范围内,否则不会答应。” 众人大哗,这个承诺可真正非同小可,倘若没有限制,合二人之力,哪怕是想将宫中那位的脑袋取下来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人们兴致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江湖人谈江湖事,圣上赏赐的翡翠花离他们太远,但李书鸿也叶予就大不一样,江湖处处有他们的传说。 群众开始热切地讨论,并将留言散播向更远处。但他们没有意识到,其实李书鸿离他们,或许和皇上离他们一样远。 余云悄悄退出去,骑上马,追赶自己师门的队伍,心中正被这江湖气感染而生出两分豪迈,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路边走着,心神一下子静了下来。 余云眼也不眨看了许久,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立马扬鞭冲上去。 “向飞大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入门关(一) 路边的男子回过头来,刚毅的脸上有几抹沧桑之色。 那一瞬间,余云有些没有认出他来,当初在昌黎城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向飞虽然已至中年,却仍意气风发,脸上打理得很干净,所以余云见到这个与他年龄相差极大的男子,第一反应是叫向大哥而非向大叔。 但这一个多月里,向飞好像老了许多,鬓角飞上白霜,胡子也许久未打理,像一堆干枯的木枝插在僵死的泥土里。 特别是回头望来那迷茫的眼神,像一个走失在外的小孩,迷茫中有些挣扎。 这还是他认识的向飞么? 只这一眼,余云就对这个曾热忱以待的男人有些陌生了。 向飞瞧了两眼,看见了骑马走来的余云,瞳孔中恢复些许色彩,笑道:“余小兄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你来这做些什么?” 余云心中沉重,脸上却笑道:“向飞大哥你忘了,我是太和派的弟子,来这当然是参加摘花大会的。” 向飞笑容中有一些往日不曾有的颓废,拍了拍头道:“瞧我这记性,我还真给忘了。” 但行走江湖多年,眼力见还没丢,上下打量了一眼余云的身姿,感叹道:“小兄弟,几日不见,你武功大进啦。” 余云叹了口气,说道:“但大哥你的精神退步得厉害,我感觉你都快可以做我爷爷了。” 向飞惨然一笑,道:“是么。” 余云很疑惑,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与李书鸿一战,向飞得知报仇无门,但壮年男儿志气未减,再练上个年又何妨,怎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余云心思流转,道:“向大哥是来参加比武大会的么?” 向飞摇了摇头,眼神望着集市:“我儿子说要来摘花大会,我拗不过他,跟着一起过来了。” 余云一愣,那几日相处中,他还从没听向飞谈起过他儿子。 “说起来,他比你小些,从小就没正统学过武功,只有我零零散散教过他一些。”向飞皱眉道:“以他的深浅,恐怕连入门关都过不去,却偏偏抵死要来,也不知道是脑子哪里犯了毛病。” 余云不便插嘴,干笑道:“像我这样的少年人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如果他功力有小兄弟现在一半,我也安心了。”向飞又重重叹了口气,道:“我买些东西,准备回去陪他了,既然你也来参加摘花大会,想必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告辞。” 余云看出他心事重重,不想与自己交谈,也就不好挽留。 一股淡淡的担忧与愁绪像雾一样笼罩在余云的心头,看着向飞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无计可施。 没想到与向飞的重逢是如此的短暂而平淡,余云转头继续朝着前路行去。 余云等人到道山脚下的时候,人并没有很多,因为摘花大会还要过五天才开始。道山在几天前就开始封山,能够上山的只有持有请帖的大派子弟。 山下只有几个道山弟子在检查请帖,旁边候着些穿道袍的引路人。 没有去防止有人刻意闯山,因为任何试图对道山不敬的人,都会被义愤填膺的江湖好手消灭,甚至都不需道山弟子出手。 在道山上休息了两天,余云的心境始终平静不下来,第三天清晨,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开门一开,是一脸兴奋的申从宁。 余云打了个哈欠,道:“师兄,出什么事了?” 申从宁拽他袖子,道:“快点换衣服,师弟你忘了,今天是为期三天的入门关的第一天啊。” 余云这才想起来,没有收到请帖的他派弟子与江湖无门派人士,都是可以通过这所谓的“入门关”获得摘花资格的,困意顿时醒了大半,匆忙换好衣服,与申从宁一道去往山下。 途中他还想过要去叫连花,连花对这事兴致寥寥,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山下一处极大的场地空出,有三道门立在场中,相互隔了些距离,又彼此可见。 第一道门前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纯黑色石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旁边站着一个懒懒散散的道士,不停打着哈欠。石头之后是一条长长的队伍,都是些青年才俊,神色有些慌张,束手束脚。 这是入门关第一关,抬山。 这关需要将此石抬地面至少三寸,主要考究的是臂力与内力,以及些许的耐力,这也是最难作假的一关。 至于为何考验耐力…… “大……大师,快看看我过了没有。”一个精壮青年脸涨得通红,憋足了气,终于将石头抬起来一些。 那懒散道人慢慢蹲下去,还没看一眼,又打了个哈欠。 “大……大师!”那青年再也忍耐不住,手中石头掉了下来,发出一声轰鸣,青年人喘着粗气,瞪着道士,以为自己本可以过关,却毁在这个道士的哈欠上。 青年刚要发怒,那道士懒洋洋道:“过啦。” 那青年怒气顿消,笑意盈盈踏过后面的门槛,朝着下一关去。 余云看的直摇头,这么严肃的任务,交给一个这么随意的人负责,道山对摘花大会也太不上心了。 入门关一共四关,前三关分别是抬山,折花,避鞭,第一关靠力量,第二关考敏捷,第三关考感应。最后一关,是由道山出一考官,与闯关者交手,认定合格,就获得最终的大会资格。 第一关抬山,便是将那黑石头抬起来,最为简洁。 第二关折花,是取了摘花大会的名字来出题,道山事先准备好九百九十九片扶桑花瓣,一片不多一片不少,再混入九片较小的桂花花瓣。 在闯关时朝天上一撒,闯关者需光着双臂,一路朝门走去,在花瓣全都落地之前尽可能多地将花瓣攒在手中,得花瓣超过九十九者,可以进入下一关。 其中桂花花瓣一片可算作十片,闯关者不得使用带有吸附作用的武功。 第三关避鞭,考的是反应能力和对内力的运用,此关会用一块黑布蒙住闯关者的双眼,在他脚下划定一个圈子,还是由道山一位道长坐镇,道长使用鞭子击打闯关人。 道长共出十鞭,闯关人不得脱离出圈子范围,但其他不作限制,可以使用一切武功。十鞭过后,挨超过三鞭者淘汰,其余可以去最后一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入门关(二) 每一届摘花大会都有不少来闯入门关的人,但无一例外,能连闯四关者向来寥寥无几。 门派从来都是武林高手最多的地方,也永远是普通人修炼武功最好的去处。 完整的武学传承,一代代高手心血凝结的心得要领,能指引你踏上道路的师父,这些都使得拜入门派比之江湖独行要好上太多。 在野外寻到前人留下的武功绝学,苦练三年五载,一朝成名的传说存在,却是极少。天资、福源缺一不可,走这条路子成功的人百不存一。 摘花大会发放的请帖,其实早已将江湖中大多数最优秀的青年囊括。 但在江湖打滚的人中,许多人在入门关前都曾以为自己也是天纵英才,尤其是十七八岁的有志之士,都以为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自己说不得也能做到。 因此每隔三年,道山前都会聚集无数紧张地期盼着什么的人,然而只需要一块抬山石,就可以将他们的骄傲压得灰也不剩。 能闯过第一关的,十个里都没有一个,更别说后边还有三关。 今日也是如此,石头前是络绎不绝上前挑战的人,每个人来时眼中都满怀希望,用尽了全部力气,抬山石却连动也不动,在懒散道士一声“不合格”中黯然离开。这些人就好像扑火的飞蛾,叫人心中微微感叹。 余云和申从宁将目光移到第二关折花关中。 这一关却煞是好看,花瓣都是取自道山上新开的扶桑花,鲜艳无比,浓郁花香隔着老远也能叫人闻到。 闯到这一关,说明内力不俗,但深厚的内力并不意味着灵活的身手,余云就看见一个身长六尺的黑脸青年,轻松就过了第一关,这折花关统共也没抓到二十片花瓣,气得用力朝地面跺脚,将一方石砖给踩坏了。 每一次有人闯关,无论成败,都会有小道童将花瓣扫到一旁,防止与下一位闯关者混淆,如今旁边的红色花瓣堆成了一座小山,风一吹,会散落几片在地上。 余云正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申从宁手臂捅他一下,道:“师弟你看,这人贼眉鼠眼的,搞不好想作弊。” 余云凝神看去,是一个瘦瘦小小的青年,眉目间确实有几分猥琐,还在喘着气,想来第一关费了不少力气。 那人正在稍作休息,准备闯第二关。余云看不出端倪,皱眉问道:“师兄你怎能这样以貌取人,长相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申从宁道:“相由心生,这厮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仔细看他动作,明明刚闯过第一关,正常人都该自豪开心才对,但他非但没有,反而一脸紧张,四周张望。” 余云想了想,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却还是难以说服自己:“我倒觉得紧张才是应该的,好不容易闯过一关,当然害怕自己倒在第二关。” 申从宁轻笑道:“你仔细看他右手动作,就会发现他的右手每隔一会就要轻轻触碰大腿处裤管的位置,然后马上将手拿开,这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心里一定有鬼,而且秘密一定藏在他裤子里。” 余云听他说得笃定,讲解得头头是道,不由也信了几分,点头道:“师兄你从前是做贼的么,能分析得这么清楚。” 申从宁冲他一笑,余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容才称得上“贼眉鼠眼”四个字。 不过想来也是,第一关搬石,第三关躲鞭,都有专人在眼前看着,是绝难作假的,如果想取巧,也唯有从这第二关下手了。 那人休息完毕,活动下手臂,准备闯关,余云和申从宁顿时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一声令下,站两边的道士将花瓣抛向天空,一时间纷纷扬扬的花雨落下,那人走进花中,双手疾闪,将花瓣抓住,同时还要在抓后面花瓣时不让前面的掉落。 花雨笼罩了那人全身一瞬,下一刻就落在地上,那人从花雨里走出,平举双手,手上有许多花瓣,脸色毫无异常。 余云知晓自己看不出异样,看向旁边的申从宁,见他锁着眉头,笑道:“申师兄,这回我还是什么也没瞧出来。” 申从宁眉头一绽,忽然笑道:“我懂了,也只能是这个法子了。” 余云想听,申从宁却故意要卖关子,怎么也不肯说。 那边在清点结果,算了半晌,由坐门前的老道士宣布:“红花瓣七十一片,桂花瓣四片,合计一百一十一片,过……” 申从宁听到宣布结果时就跳下了石阶,朝那边跑去,那瘦小的闯关者刚欲松一口气,便听到申从宁远远传来的声音:“慢……” 老道士看着兴致勃勃跑来的申从宁,一脸困惑,看到太和派的道袍,还是行一拱手礼道:“太和派的阁下,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申从宁回了一礼,道:“敢问道师,这闯关公平否?” 老道士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自然公平,以我道山信誉为证。” 申从宁又问:“那敢问道师,这每次闯关中,桂花瓣是否只有九瓣?” 老道士不知他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这规矩是人人都知道的。” 后面那精瘦青年自申从宁出现时神态就有些不自然,此刻更是变得煞白一片,余云在一旁都看在眼里。 申从宁见旁边道童要将花瓣扫开,急忙道:“且慢!”回过头对老道士说:“可否请道师作证,在下想看一看道师手中的这四片桂花瓣,与地上其余的桂花瓣相加,是否还是九瓣。” 这时老道士再愚钝,也知道申从宁是什么意思了,看了看后面手足无措的青年,点了点头。 那青年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举起手指指着申从宁,喊道:“你是什么人?” 说着走了过来,就在脚要踩上那些花瓣之时,那老道士神色有些怒意,道:“止步!” 说罢手一挥,像一阵风吹过,那瘦弱青年却像是遭看不见的巨锤撞击,身形止不住朝后蹬蹬蹬退了几步,但地上的花瓣却纹丝未动。 老道士亲自走过来,弯下腰,在红色花瓣堆里拨弄寻找细小柔弱的淡黄色桂花瓣,少顷抬起头来,望着申从宁,点头道:“我手中的和地上的加起来,共有一十四片桂花瓣。” 老道士眼瞪得浑圆,如金刚怒目,疾言厉色对那青年道:“快滚!差点着了你小子的道。” 那青年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余云看申从宁得意洋洋的神情,正要问他这人作弊所使的手法,却听到围观第一关的人群中穿来了剧烈的喧哗声: “好!”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少年郎,将那石块单手举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入门关(三) 那是个有些单薄矮小的身影,举着的黑色石块在空中看着有些突兀,在人群中尤为扎眼。 摘花大会要求参加年龄不能超过双十,来者也大多是掐着自己年龄,来参加这最后的一届,即使不能上台比试,也能顺道看看武林最顶尖的武者角逐。 所以来闯关的也大抵是十岁初辞青春,正值壮年,但那个举起方石的小孩…… 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些,余云在心中判断,他有些诧异,居然会有比自己还小的人来参加摘花大会。 申从宁的关注点却与他不同,呆呆看着那边,咋舌道:“可真是个怪物。” 余云心中疑惑,问道:“那石头有多重?” 申从宁呼了口气,回过神来,答道:“那黑色石头中间虽然镂空,但材质却比普通石头要重。就那一块,看起来不大,但少说也有三四百斤,一般的习武之人推动都会感到艰难,那小孩居然能单手举起来,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余云若有所思,那等沉重之物,已经不可能靠臂力有所作为了,必然是使的内力。 又听申从宁在一旁低语:“该不会是哪个犯了侏儒症的别派长老,来专门找乐子的吧?” 这师兄怎么总是把人想得恶意,余云无奈道:“我看也没那么夸张吧。” 申从宁怒道:“怎么师弟你头发不长,见识也那么短,我且问你,你在这也看了快一个时辰了,有人能举起那个石头来吗?” 余云想了想,摇头道:“没见过,但也没必要举起来。” 申从宁冷笑道:“那是想举也举不起来,那石头两边没有把手,本身受力就难。就是刚才那个壮汉,双手能举起来,也吃力得很。” 余云挠了挠头道:“师兄你能像他那样单手举起来吗?” 申从宁神色变得有些尴尬,道:“现在的话我能办到,却不可能如他那般举重若轻。如果我能学会羲和神功,再练上几年,应该就可以了。” 余云这才感到惊讶,申从宁放水输给了他,真正以命相搏恐怕也不是自己对手,但内力而论就比余云高上不止一两筹了。余云才练了一个多月的太和功,再怎么突飞猛进,也不可能比得过申从宁数年的积累。 江湖上居然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号人,年龄比余云还小,内力比申从宁还高。 这可真算得上骇人听闻了。 习武太早会影响骨骼与经脉发育,一般在岁才开始修行,这人就算从开始练武到现在一刻不停修内力,也没理由这么高啊。 余云叹了口气,理解起申从宁的心境来,两人一齐惨嚎一声,道:“真是个怪物啊。” 那小孩将石块随手放下,踏过了门槛。 余云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穿着褐衣短袖的小少年,学大人将头发束起,想装成熟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看面相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只是个子稍矮,刚才才会误以为他是个孩童。 有着实力作底,哪怕穿得简陋,也不影响他在众多江湖好手面前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在第二道关卡前深深吸了口气,那粗布少年没过多犹豫,开始闯关。 花雨如往常般纷纷而下,但围观者的心思都不在花上。 在江湖中,实力才是最耀眼的景色,就如同李书鸿和天下最美艳的花在一起,没有人会多看那美丽的花朵一眼,只会赞叹剑神的风姿。 也如同现在,一个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的年轻人只是站在这,就将道山初秋绝美的景色压了下去。 少年人从花雨中走出,双手各抓一捧花瓣,递给守门老道士,嘴角扬着自信的笑。 老道士盘算完毕,点了点头,放他去了下一关。 这个少年是自入门关开放以来,第二个闯到第三关的,也是最为轻松的一个。 避鞭关只有一位闭着眼睛的老道人坐镇,手中白色软鞭似细蛇盘在手臂上,它今天只招待了一位顾客,如今迎来了第二个。 待少年走入圈中站定,老道人睁开了双眼,道:“准备好没有?” 少年人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老道人皱了皱眉,他所学习的礼数是别人问话,就该答话,这少年的行为引起他的反感。手中白鞭迅疾出手,朝少年脚上打去,掠过空中发出尖锐的“呜呜”声。 那少年目中轻蔑,瞧准了鞭子的落点,稍微挪了下脚步,料定鞭子会从身边穿过去,而不会打到自己。却不想鞭子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像活过来一般,似一条盘曲的蛇,朝他双腿卷去。 少年一惊,急忙想躲,却终究来不及,鞭子抽在脚上,发出“啪”的一声。 少年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朝着老道人骂道:“哪有你这样耍鞭子的?” 老道人哼了一声,反问道:“我耍了几十年的鞭子,怎么耍还要你来教我吗?” 少年吃了一亏,心头有火,稚嫩的小脸绷紧,那老道却不留情,第二鞭比第一鞭更快更疾,冲着少年的腰飞来。 看到这里,余云心里计较了下自己的流云诀,也觉得哪怕现在他流云步法已经略有小成,依然不可能在那个范围内躲过老道人会拐弯的鞭法,那完全就是欺负人的。 少年望着来势汹汹的鞭子,却没有慌乱,忽然冷哼一声,鞭子临身之时,一抬手,将那鞭子抓在手中,用力一扯。老道人从没想过会有人敢这样做,鞭子没握住,竟被一把扯了过去。 围观众人皆目瞪口呆,有些人也看了以往数次摘花大会,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将守关人的鞭子给扯下来的。 不片刻,人群中就有的人吹起了口哨,有的人鼓掌叫好起来,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画面感到无限的惊奇。 那少年将鞭子缠在手上,冷冷道:“如今你挥不出鞭子了,我也只挨了两下,是否算我过了这一关?” 老道人也没见过这场面,愣在那儿,与少年一站一坐对峙,旁边是无尽的喝彩声,仿佛不在道山,而是到了闹市中央。 余云与申从宁对视一眼,发觉对方所想与自己一般无二。 这少年,不仅武力上是怪物,心思上,也是个怪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身影 老道士呆呆站在那儿,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少年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一时兴起鞭子抢过来,威风是威风了,却闹得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场边看众闹得欢,场中两人就像被扔在笼中,却不想比斗的两只公鸡,茫然无措。 还好老道人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放他过来罢。” 老道木然回头,见是那第四门守门者跟他说话,忙道:“这怎可以,我十鞭子才出了两鞭。” 第四门守门者是个肥胖的老道人,那真是余云见过的最胖之人,腰身比那水桶还粗,一人绝对环抱不过来,走起路来肚子像个水球般一颠一颠。 胖老道斥道:“你连鞭子都不在手上,拿什么来考验别人?” 老道有些茫然,却坚定道:“不行,这不合规矩。” 胖老道大感头疼,知道他这位朋友的脾性,认了死理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脑筋一转,道:“那你以手作鞭,对着空气来上几下,就当人家过了,你也不算违规。” 老道欣然道:“是个好办法。” 再转头时,对着愣在那的少年严肃道:“接招!”说罢手在空气中凌空挥舞几下,也颇具神采,然后立定。 那少年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别说他才十三岁,就算旁边站着的三十岁的人,又何时见过这场面。 那老道眉头一皱,道:“你已经过关了,还傻站在这干嘛?” 大白天一股寒意没来由从少年心中升起,觉得像是见了鬼了,缓缓走上前,将鞭子还给道士,朝第四关走去,还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见的一切。 那老道人也没为难他,重新坐在地上,面对着前方。 那守第四门的胖老道,看着不时回头望去的少年,笑呵呵道:“不用理他,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普通人不会理解的。” 少年点点头,道:“过了这关我就有资格参加摘花大会了吧?” 胖道人呵呵笑道:“你已经有资格了。这一关本来就是考验打斗本领,我看你前面几关,无论内力、身法、敏捷,都是上上之姿,这一关对你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少年没想到来的如此轻易,喜道:“那就是说我现在就可以上山了?” 胖道人侧身让开门口位置道:“随时可以。” 第四门后是一条上山的道路,从胖道人手中接过请柬,就可以上山上的选手安置区去休息了。 少年从胖道人身边路过时,胖道人笑眯眯对他说:“祝你好运。” “多谢。” 第一个获得资格的人已经出现,也叫看众过足了眼瘾,但一缕疑惑刻在所有人心中,这实力强劲的少年,到底是何方人士? 入门关一共设置三天,但第一天上午过去,除了那个少年,再无一人取得资格,能过第二关的也才区区几个人,胖老道更是还未出过一次手。 余云与申从宁回到山上,将今天的趣事讲给众人听,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少年。但连花与柳闲都没什么反应,像是平时聊天那般淡淡“哦”了一声。 一位长老说了自己的推测:“那必然是某个没有请帖的门派潜藏的弟子,只求摘花大会一鸣惊人。靠自己在江湖混迹,能在这等年纪有这般成就,不太可信。” 薛梦阳否定道:“如果是为了一鸣惊人,那闯入门关时就该多叫些门下弟子,这样才好造势,可听云儿说他分明是孤身一人。” 大长老于春华道:“那便只能是某个隐士高人教出来的徒弟了,这些事虽然稀罕,但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聊了一阵,凭空猜测也没什么意思,到时候台上见真招,再问个明白好了,于是都各自练功去了。 余云不想练功,也没人管着他,可惜申从宁却不行,被勒令跟在长老们身边修行,余云便自己一个人偷乐着下山去,继续看热闹的闯关。 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在看过那等奇人后,后来的闯关者都难以提起余云的兴趣,无非是哪个力气大些,哪个身法灵活些,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竟然一个闯过四关的都没有。 余云感到百无聊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默默地看起流云诀,练习太和功,山下的盛景再也难吸引他的注意。 如此过了四天,终于到了摘花大会开幕的日子。 摘花大会确定好参赛人次,会由抽签决定比试顺序和比试对手,比试形式为抓对两两决斗,任何一方落败即淘汰,除三四名尚需一战外,每个人都只会有一次失败的机会。 这日早晨,就由薛梦阳和于春华领着,一行五人前往道山上的道清大殿。 路上遇到些熟人,两人都会与对方致礼问好,往往他人也会笑脸相迎。太和派一向与世无争,在江湖中结仇极少,在这种场合倒显得如鱼得水。 余云和申从宁有些拘谨,唯有连花两眼失神,应该是还在回想昨晚没想出来的修炼上的难题。 到了大殿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好在地方够大,一时也不显得拥挤。 大殿正中,安置着象征道家先祖的三清像,坐在大殿三清道像下的也只有三人,居中一位是道山上的太玄真人。 太玄真人是道山上所公认道法最为高深的道长,传闻他四十岁坐山时,就初窥天机,其后二十年更是潜心修道,参悟天地造化。 从很多年前起,道山之上如遇不可调和的纷争,都会来求太玄真人的指点,以太玄真人的旨意为准,其地位之高也可见一斑。 其左边下首坐着的,赫然正是当世剑神李书鸿。 其右边下首坐的黑发壮硕男子,虽然余云不认得,但能与李书鸿齐肩,其身份也不言自明。 刀神叶予。 这世间公认最强的二人,便在这道山道清殿内,在太玄真人两侧分别坐立。大殿内不少人看似在攀谈,眼神却都往那边看去,这两人并立的风景,实在是太难看到。 余云有些想上前与李书鸿相认,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以剑神的身份,又如何会记得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后辈。 随即不顾忌讳,悄悄打量起叶予来,心神却忽然为之一震。 这个强健的黑发身影,看着非常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余云心中迷茫,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但依旧不确定会在哪里见到传说中的刀神。 忽然一道亮光刺破这迷雾,余云心中猛地清明如镜。 余云猛地转头看向柳闲。 那日他和向飞去往穷烟山寻找柳闲时,荒无人烟的野外,前方却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眼睛好看的青年,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还记得那青年有魔力般的眸子,以及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当时只一个照面,向飞就被吓得冷汗直冒,言黑衣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那个黑衣身影,分明就是叶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奖励 抬头一望,才忽然想起柳闲因为嫌弃吵闹,并没有一起过来抽签,站在薛梦阳旁边的是于春华大长老。 但他总觉得站在那的应该是柳闲。 于春华见余云神情恍惚,走到他旁边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师叔不在这,那只能之后再问了,余云往叶予方向看去道:“那就是刀神前辈么?” 于春华拍了拍他肩膀,点头道:“没错。北剑南刀,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人物,但你也不需要太紧张,放平心态即可。” 我可不是因为叶予的身份而紧张,余云心想,但也松了口气,没有被大长老看出什么来。 太玄真人见人到的差不多,站起身对殿内诸人道:“各位豪杰来我道山,令敝山生辉,贫道很是感激。诸位来此,大抵是为摘花比武大会一事,就由我僭越,为各位讲解摘花比武大会诸多事宜。” 众人沉默下来,都向太玄真人看去。论江湖名望与武功,太玄真人都远不及李书鸿和叶予,但说在道家之中的声望地位,他才可算九州内的第一人。 太玄真人穿一身蓝色道袍,衣袂上有八卦图案,简洁又显得神秘。他缓缓开口道:“参加摘花大会的诸位都是四海内最有天赋的青年才俊、少年英雄,此后数十年也将成为武林中的中流砥柱。创办这摘花大会的目的,不仅是劝导世人强身健体、精勤习武,也是为了让各位能互相结识、以武会友。自我朝太祖皇帝设下这大会,到如今,已经整整六十届了。” 这是第六十次摘花,以三年一届算,距太祖陈凡开疆拓土、横扫八荒的时日,已经过去了一百八十多年了。 太玄真人接着道:“摘花大会,由抽签决定排序,参与摘花大会的共计六十人,那边的箱子里便有六十个刻有数字的竹签。” 说罢指向场中,一处木桌上放着一个简谱的木箱子,上面开了个圆形的口,太玄真人道:“比试方式为捉对淘汰,拿到一号签的对二号签,三号签对四号签,数字靠前的先比试,诸位可听得明白?” 众人点头称是,这些规则都是早就知道的,但依着规矩,还是得再听一遍。 太玄真人道:“落败者没有机会再进行比试,只有最终决出三四名时,会加赛一场。由于只有六十人,第三轮只有十五人参加比试,十五号当轮轮空。” 周围有些哗然,都觉得这个人运气太好,但想到大家机会均等,也没人出言反对。强者不在意,弱者满怀希望,处在中间的有些尴尬,也不太愿意发声了。 太玄真人点头道:“摘花大会的规则就是这样,而贫道还要再多补充一点,今年前三甲的奖励,较之往届有些不同。” 一时间喧哗更重,来时路上,大家都或多或少听过类似的传闻,没想到还真有其事。 薛梦阳咳了咳,问道:“敢问真人,这奖励有了什么不同?” 太玄真人道:“上届夺得探花者,奖励的是银花,今年换为金花。上届榜眼,奖励的是金花,今年夺得榜眼者,可以在两样花中选一朵。” 旁边一年轻弟子心急问道:“是哪两朵花?” “一朵是玉花,是用极品和田玉精心雕刻而成,往年是赠给冠军的那一朵。另一花却不是实在之花,而是一本武功秘籍,名字叫做拈花指。” 有人疑惑道:“是一套什么样的功法,能比极品的玉更值钱?” 太玄真人道:“这门武功我不会用,就由御前侍卫来为大家演示一番。” 御前侍卫?这应该是宫中的武官官职,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江湖人士云集的道山出现?虽说奖励由皇室提供,但以往宫廷并不会太多理会江湖之事,只在大会结束派个太监来走个过场。 又是送武功,又是拔高奖励,还有御前侍卫亲来,宫廷对这次摘花大会又是个什么态度? 众人还在疑惑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器宇轩昂的黄衫中年人,佩着一把弯刀,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那人走到场中,向四方一抱拳道:“就由在下演示这拈花指法。” 说话间有两位小道童,提了一块长宽各六寸的黑色石板进来,看材质与入门关第一关放的石头一致,只是小了一些,申从宁说过,这种石头非常重,也非常结实。 那御前侍卫忽然眉头一拧,额头青筋凸起,大喝一声,右手大拇指与无名指一掐,聚起内力的食指迅疾无比点在黑色石头上,又立刻将手指撤回。 石头纹丝未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御前侍卫又朝四周拱了拱手,道:“让诸位豪杰见笑了。” 说罢又板着脸走了出去,这人来去如风,只在那块石头上点了一点。 还有人看不出玄妙,嘀咕道:“这算哪门子的武功?” 叶予哼了声道:“刚指出柔劲,这拈花指倒也有些玄妙。这块黑金石上他食指点的那里,往内四寸,已经全部粉碎了。” 有风吹过,那黑刚石忽然簌簌掉下粉来,越落越多,直到前后穿了一个洞,那洞正是手指大小。 一阵倒吸冷气之声,才明白这一指的威力如此强大,这还是点在了石头上,如果点在人身上,任谁都要被戳个透亮的窟窿。 太玄真人笑道:“这便是探花可选的拈花指武功,诸位可瞧清楚了?” 那边一人道:“那冠军的奖励是什么?” 余云朝说话之人望去,发现是那天他唯一看见闯关通过的小个子少年,还是那天的粗布衣服,孤零零地独自一人站在外面。 太玄真人道:“这魁首么,也有两种花可供选择,其一是用帝王绿翡翠雕成的花,第二样,也不是实在的花,而是一幅画。” 有人问道:“是一幅什么画?” 太玄真人环视一圈,道:“是由圣上出面请求,由‘画仙’顾麟之先生费时一个月,亲手所作的一幅牡丹画,价值可以说不可估量。” 是举世闻名的顾麟之顾仙人的画,如果放在俗世,定能引起一番轰动,但在这里,却还不如拈花指诱人。 在场也只有涉猎画道的人才会明白,这幅画有多宝贵,绝不是一块翡翠能够比拟。 “除此之外,夺魁者还将得到两个承诺。” 太玄真人淡淡笑着,余云只觉得心头一窒,他想到了传闻中李书鸿与叶予的承诺。 他也是头一次如此讨厌别人说话只说一半,真想将这吐字慢吞吞的真人给打一顿。 当然,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烦请真人莫再吊人胃口了,将话一次说完吧。” 太玄真人点了点头,朗声道:“也不是我故意要卖关子,只是这两个承诺实在太过重要,我也需要缓缓心情。 “这第一个承诺,由圣上给出,那幅画,可以装裱在家中自己观赏,但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难,可以持这幅画进帝都寻找圣上,圣上将满足你一个请求。 “这第二个承诺,由剑神与刀神共同给出,夺魁者拥有一次机会,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且在二人合力所能实现的范围内,夺魁者可以差遣他们去做一件事。”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似被一片闪电扫过,将人们打得呆住,心里诧异莫名。 这真可以算是惊天动地的奖品了。 站在一旁的薛梦阳眉头紧皱,手心不自觉地攒紧,指甲微微陷进肉里,他的心中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次摘花大会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够看清的了。 皇上与李书鸿、叶予,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个什么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一招 纵使心中激动,签还是要抽的,先是轻尘派的五个弟子上前,依次从箱子中取出竹签。然后是太清派的弟子,人群中一个一身白衣,相貌极俊的青年朝叶予点了点头,领着四人走了出来。 太清派的其余弟子明显刻意落后这白衣青年半步,有以他为尊之意。 男子取了签,看了一眼就往回走,眼中扫视殿内一圈,眼神中有隐隐的不屑之意。 这两大门派都抽了之后,其他人也没那么拘谨,纷纷上前取出竹签,余云与连花也跟着申从宁走到箱子边上,拿出查看一眼。 申从宁问道:“我是二十六号,你们是几号?” 连花道:“三十四。” 余云松了口气,笑道:“我抽了个最末尾的数字,六十号。” 只要不是对上师姐就好,不然到时候他就得直接认输了。 申从宁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二十五号是谁,实力怎么样。” 连花冷漠道:“平日不好好练功,这时候担心这些有什么用。” 余云心中苦笑,他明白申从宁只是想缓解下压力,但想必连花师姐不会有这种自我排解的感情,也根本无法理解。 师姐从来都这么要强,也似乎从来不会考虑失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会退缩分毫,肯定会去闯一闯。 但实力如此强大的师姐会输吗?余云心里悄悄地想,他从来没有想过连花会被同龄人击败,因为他在太和派内从来没见过能跟得上她步伐的人。 但这次摘花大会,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怪物? 轻尘派会否出现,或者那天单手夺鞭的少年,又或者刚才傲然众人的太清派弟子。 江湖,实在是太大了。 余云打趣道:“申师兄怎么说也是太和派里数一数二的弟子,依我看,你根本不用担心。” 申从宁神态稍微放松,道:“也是,虽然打不过你们两个,但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是正常人,跟正常人较量,我还是不输的。” 随后三人在旁边一位道长处登记了姓名和签号,就回到山上居所作最后的准备。 用过午膳,太和派一行十余人,一齐朝山下走去,柳闲也跟在旁边,这种三年一次的盛会,即使轮不到自己上场,也是要用心看看的。 在道山另一处下山口,有一方比入门关处还要大许多的空地,场地一面设有看席,看席有上百个座位,此时已坐了不少人。 另外三面作为江湖中人观看使用,只有一些简陋的木凳,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坐在看席最前面的,除了太玄真人、李书鸿和叶予外,又多了一个穿着墨绿色官服的人。 居然是朝廷的人。 薛梦阳微微一愣,带着一行人走到看台旁,向太玄真人他们打过招呼,领着众人走上看席坐下。 这方看席专门为有资格参赛的人和受邀来道山的各个门派来宾设置,余云在后排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单手举起石头的少年。 轻尘派和太清派的弟子,在李书鸿和叶予身后坐着,分在两边,隔着一条界限隐隐相对。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早晨那个神色轻蔑的男子,一身白衣,连手中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银白色的,表情冷漠。那种凌然不可一世的骄傲与自信,毫无保留从身上释放出来。 就像是冬天里最洁白最高傲的雪。 周围人越来越多,前方一位道长见差不多到了时候,走到场边,将一大鼓用内力敲响三下,咚咚之声传向四方。 道人大声喊道:“摘花比武大会,开始!” 这是另一位道长走出,拿起手中的绢布看了看,道:“一号陈尘,二号卫昌,上台!” 在众人注目之下,坐在叶予后面的那高傲青年站起身,朝叶予躬身说了些什么,叶予点了点头。那青年抓着佩剑,一个纵跃,在空中一翻身,稳稳落在了场中。 那边的江湖好手看这人身手了得,又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地叫起好来。 余云看着那飘逸的身姿,带着羡慕道:“好俊的功夫。” 申从宁则一脸嫌弃:“都是花架子,要打过才知道高低深浅。” 余云笑道:“能被刀神叶予带来这里,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连花忽然道:“他武功很高。” 师姐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余云惊讶道:“有多高?” 连花摇了摇头:“只是这一下还看不出具体的实力深浅,要等他出手才行,但绝不会比你和申从宁低就是了。” 余云与申从宁对望一眼,对视的眼神中饱含悲伤,这师姐伤起人来,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过了片刻,场边慢吞吞又走出一人,比试还没开始,气势已经弱了不止三分。 那人遥看着白衣男子,道:“猛虎门,卫昌。” 白衣男子左手握着剑鞘,淡淡道:“太清派,陈尘。” 原来他叫陈尘。 场边放置着一个铜钟,被人轻轻敲响,钟声落时,卫昌大喝一声抢先冲出。 卫昌用的是一柄梨花双钩枪,枪头锋利,带着倒刺。俗话说“年棍,月刀,久练枪”,枪刚开始练习时极难上手,但学成之后威力极强。 卫昌已经学了十一年的枪,从孩提时代起,他就没有放下过对枪术的修炼,也是因此,他才能代表门派来参加摘花大会。 他有自知之明,自问不大可能是太清派名门弟子的对手,但决心即便是输,也不能输的太过难看。 卫昌相信,即使对手是太清派弟子,凭借多年浸淫的枪术,和枪本身极长的特性,他也能周旋一二。 于是他冲了上去,在距离陈尘一丈远处手中枪带着内力击出,是一记看似平平无奇的直刺,但依靠他多年积累的经验,能随时根据对手的应对而变化攻击方式。 陈尘眼中露出不耐,轻轻侧身让过,锋利的枪头贴着他的衣襟擦过,卫昌正要变刺为劈,利用锋利的枪头逼退对方。 没想到陈尘的右手一探,迅速抓住长枪枪身,用力一扯,卫昌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枪被扯到陈尘身前,陈尘毫无花哨一掌当胸击出,速度之快却让卫昌避无可避。 卫昌急忙弃枪,双臂架在身前,运气护体内功,双手上有白色光芒聚集。 掌至,只听“咔嚓”一声,卫昌喷出两口鲜血,身子如断线风筝朝后飞去,摔在三丈远的地上。 顿时雅雀无声。 摘花大会是九州之内最顶尖青年人的比拼,能走上这个比武台的,无一不是当世年轻一辈的翘楚,是众派弟子心中崇拜和羡慕的对象,是几十年后的大宗师、大侠客,是笑傲江湖者。 绝对没有一个弱手。 但陈尘只出了一招,卫昌就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他苦心修炼十一载的暴雨枪法,他沥尽心血学会的暴雨枪法七十二种变化,只来得及出手一招,就败了。 连花在看台上悠悠叹了口气,道:“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威势(一) 余云看着场中的白衣青年,神情有些复杂,这一场只持续了几息的战斗,实在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先是卫昌想借武器之威先声夺人,但他的枪法在陈尘眼中等若无物,轻松就被躲开。再是陈尘一拉一推,看似轻巧,但谁又能想到,卫昌居然会在这随意的一扯之下连人带枪,毫无抵抗能力被拉了过来。 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 陈尘走到场边,跟负责记录的道长确认一次,走回看席,在先前的座位坐下。 余云语气透着犹豫,轻声问道:“师姐,你能打得过他吗?” 虽然没有点明,但人人都知道这个“他”是指以雷霆之姿刚胜一场的陈尘,申从宁也好奇凑过来。 连花思考片刻,说道:“我不知道。” 申从宁有些急躁,道:“我看他不是师姐你的对手,就刚刚那种程度,师姐也能轻松做到。” 连花目光在陈尘背影上停了片刻:“他的剑还没有出鞘。” 确实,陈尘只出了一掌,顶多能看出他的内力与身法,但他的剑呢,如果他用的是剑,又会有多可怕? 连花看着申从宁有些沮丧的脸,安慰道:“也不是没有机会,他的内力大概与我伯仲之间,即使比我高上些许,差距也不会太大。” 申从宁笑了笑,道:“我就说,师姐不会输给他的。” 余云有些看出来申从宁的想法。 之前几年,在太和派内被连花压制也就罢了,他可以接受一个怪物的存在,何况连花是这样刻苦的一个人,他自认也赶不上。 但如果这出场的第一个人,就比连花还强,是否就证明江湖上跟连花相当的怪物还有很多,是否他在江湖中只能算平平无奇的小人物。 余云心里叹了口气,这摘花大会,哪里是什么以武会友,根本就是让人见识到差距,摧毁他们这些人在派内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叫他们意识到,以往的自己,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那边卫昌勉强站起,双臂软软垂在身边,他咬牙想要强忍住,眼泪却终究不听使唤,从眼眶漫延出来,滴滴落在地上。 苦修十余年,想要在摘花大会上一朝成名的梦想,轻易就被碾碎,这种感觉任谁都不会好受。 旁边的道士走上去,想要劝慰他,卫昌却只觉得世界越来越黑,眼中天旋地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道士赶紧扶住他,探一探鼻息,松了口气,看来只是昏了过去。 这一场战斗,身上的伤还在其次,心中的伤,却很难修复了。 卫昌被道士们抬了下去,开始下一轮的比试。 陈尘震撼利落的开局之后,接下来几场都没有出现如此大的差距,双方打得谨慎,有来有回。 这不是一场定输赢的比赛,过几天胜者还得参加下一轮,若一个不好拼得受伤险胜,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大都使用正常的过招拆招套路,以招式一步步逼到对方无法抵抗,直至败局已定,俯首认负。 “十一号向憧,十二号宋彬。” 向憧?那不是向飞儿子的名字么?听向飞说过他儿子来也要来参加摘花大会,没想到居然到了这里。 余云转头去看,就看见坐在角落里那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一脸冷漠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他。 看席前方传来一阵打气声:“师弟加油。” 李书鸿身后的五名弟子中的一个站了起来,笑道:“我尽力而为。” 旁边一名弟子道:“这人不知是谁,但想必师弟能手到擒来。” 站着的人,是李书鸿带来的轻尘派五弟子之一,宋彬。 这句手到擒来虽然自傲,但也无可厚非,参加摘花大会的人中,实力最低微的是闯入门关进来的,这些人往往被认为是凑数的。 往上一等是一些没落但仍旧享有声望的江湖门派,以及新晋的江湖新生势力的弟子。他们或许往日辉煌,但如今风光不再,也可能最近才声名鹊起、崭露头角。 这些门派势力的弟子会被重点栽培,有一定的实力,在江湖中也算有名气的后起之秀,但在摘花大会中只能算是普通。 再往上是一些源远流长的江湖大派弟子,太和派就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这些门派有深厚的武学底蕴,有武功高强的门派长老,有前人呕心沥血留下的修行要领,这些门派的顶尖弟子又比上一种高上不止一筹。 而最上面,就是轻尘、太清两派。 因为两派名声太大,分别有江湖第一剑与江湖第一刀坐镇,趋附者众多,其中最优秀的弟子,也是整个江湖内最优异的后辈,是这摘花大会中的执牛耳者。 五人中唯一的女弟子玩弄着她的头发,淡淡道:“宋师弟待会下手可轻点,别把人家伤得太厉害了。” 宋彬温和笑道:“我自有分寸。” 对上轻尘派的弟子,也着实算抽签手气太背了,看席上的参赛者都暗暗叹息,心中想着,希望自己没抽到轻尘派、太清派的对手。 后排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们就这么笃定已经稳赢了么?” 看席上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将目光投向后方,那个脸还有些圆嫩稚气的少年站在过道上,眼神带着些愤怒,看向轻尘派那五名弟子。 宋彬看见这少年的怒意,自觉有些理亏,赔笑道:“比试之事,哪有稳赢一说,任谁来都是有可能输的。” 向憧点头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宋彬虽然听着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打算计较,旁边那女弟子却忍不住了,喝道:“你是哪来的野种,也敢这样与我师弟说话?”说罢上下打量了向憧一眼,讽刺道:“摘花大会什么时候连这种东西也能放进来了,会拿剑了吗小朋友?” 宋彬大感头疼,他不会计较这些言语上的说辞,但他师姐却不会。 师姐是个极其护短,且口尖舌利的女人,派中弟子没少被她骂过。而一向管教弟子严厉的李书鸿又偏偏对她有些纵容,网开一面,加上她其实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对那些她骂过的弟子还是照顾有加,因此派中也没人跟她计较。 但没想到出来了师姐还是这个老毛病,宋彬知道师姐心肠不恶,只是嘴上这些话,确实叫人难以忍受。 向憧脸涨得通红,李书鸿这时回过头来,道:“燕儿,你说的有些过分了。” 这个叫庞燕的女子也知自己不对,对着李书鸿低声道:“弟子知罪。” 李书鸿看向向憧笑道:“我这弟子刚才口无遮拦,得罪了小兄弟,我李书鸿替她陪个不是,还请向小兄莫计前嫌。” 向憧稍稍平复心情,看了李书鸿和庞燕两眼,诚恳道:“剑神前辈,轻尘派出了这种败类弟子,就应该直接踢出派了事,免得毁了轻尘派的名声。” 看席之上一片哗然,这句话,实在是太不给轻尘派面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威势(二) “你说什么?”庞燕忽然高喝,杏眼瞪视着那个少年,刚刚的隐约歉意也瞬间被怒火压下。 余云内心为向憧担忧,看来向飞大哥的儿子性子实在耿直,居然敢触轻尘派的霉头。 李书鸿深深看了向憧一眼,平静道:“小兄弟,言重了。” 宋彬心头也有了几分火气,道:“我轻尘派内的事,应该还轮不到别人来管。” 向憧点头道:“这么说,你与那个女人是一伙的了。” 宋彬皱眉道:“她是我师姐,我们自然是一起的。” 向憧道:“好,那待会你输的时候,可莫要像方才的卫昌那样,在场上哭昏过去,实在叫人恶心。” 那边道长看这边这么久没人下来,跑来催促,宋彬只好道:“那就比武台上见。”说罢再不看向憧一眼,带着怒气转头朝场上行去。 向憧缓缓向下走去,眼神淡漠,路过太和派时却微微一愣。 余云在旁边对着他低声说了句:“加油。” 他看着余云,点了点头,路过轻尘派时又看了庞燕一眼,没忍住心头的怒火,道:“你生气的样子,实在是很丑。” “说够了么?”未等庞燕发怒,坐在一旁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轻尘派弟子转头看他,淡淡道:“说够了,就上台去比试,嘴上功夫,一点用也没有。” 这人还是第一次开口,刚才他一直坐在那闭目练功,而且这话中的断句听起来实在古怪。 向憧眼中闪过些许惊讶,他有种没来由的直觉,这个静如山岳的人才是轻尘五弟子中最强的那个。 向憧走到台上,铜钟敲响。 宋彬自向憧向下走来时就死死盯着他,此时也不急着发难,反而看着他道:“你答应待会下去后给我师姐赔礼道歉、承认错误,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向憧眉毛一挑,讶道:“哦?为什么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宋彬沉默片刻,道:“此事虽然是我师姐不对在先,但我师父他老人家放低身段与你道歉,这事就当过了,你嘲讽我无所谓,我们原本就是对手,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出言中伤我师姐,让她难堪。” 向憧笑道:“你只说了我错,却没回答我的问题。” 宋彬解释道:“你年纪尚小,能来参加摘花大会,前途无量,刚才行为也说明你是心高气傲之辈。如非必要,我也不想让你在众人面前太难堪,你只要答应我……” 向憧打断他道:“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宋彬皱眉道:“此话怎讲?” 向憧道:“你的宽容让我敬佩,但你犯了一个错误,你和你师姐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宋彬沉思片刻,不得其解,问道:“错在哪里?” 向憧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习惯了站在高处,已经不会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别人了。” 宋彬摇头:“我听不懂。” 向憧将剑拔出,斜在身旁,那是一柄很普通的铁剑,剑鞘剑柄处都用简陋的褐色皮革包住:“那我用你听得懂的话说,这件事,应该是让你师姐出来给我赔礼道歉,因为是她做错了事,她就应该自己承担。” 宋彬急道:“可是我师父……” “我为什么要给你师父面子,剑神前辈与这件事没有关联,我只要你师姐的道歉。”向憧断然道:“让那位小姐亲自来我面前低头认错,否则,摘花大会上,只要叫我遇到她,我会断她三条肋骨,看她到底是不是不会低头。” 原本以为来摘花大会的不会有蠢材,宋彬此时心境反而平静了,因为他认为站在他对面的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 方才的话向憧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全场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注视着轻尘派的席位,陈尘也饶有兴趣打量着李书鸿,李书鸿看着场中,面容恬淡,并没有为被冒犯而生气,那位如山岳的弟子闭着眼睛,还在自修。 庞燕嘴角挂着冷笑,剩下两名弟子在与她说些什么,边说边大笑起来,不外乎是些嘲讽向憧的话语。 余云有些郁闷,这时庞燕固然错了,但向憧确实也太过刚硬,换了江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剑神出口之后,还要庞燕亲自来道歉。 他叹了口气,这梁子已经结下,在一方低头之前,都不可能解开。他有心在向憧与轻尘派的矛盾间调和,可是他又算什么呢,难道他还能影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剑神吗? 所有人心中都有个遗憾,这向憧,实在是傻得厉害。就算剑神碍于身份不会对他出手,但轻尘派五大弟子都在摘花大会上,只要遇到,他的下场就太惨了,可惜了这么一个极佳的练武苗子。 宋彬反而笑了,道:“幸亏你没遇上我师姐,不然她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但我不会,但我会把你打败,然后押着你到师父面前,听他老人家处置。” 向憧剑斜指地面:“你应该幸亏是你遇上我,我不会打断你三根肋骨,顶多会受些轻伤。” 宋彬已当此人疯了,道:“那便看你,够不够这个资格罢。” 向憧忽然将剑抬起,直指青天,笑道:“那你就来看看。” 一股滔天内力突然呼啸而起! 以向憧为中心,忽然狂风大作,那风吹的旁边作记录的两位道长身形有些不稳,临时搭建的看席上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比武台上地面地砖翻涌,如同龙蛇翻滚前行,由向憧脚下裂开至数丈远,宋彬感觉脚底震动,脸色苍白。 一息之间,风云逆转,天地色变! 向憧将内力稍稍敛起,哈哈大笑:“怎么样,宋彬,你看我可有这个资格?” 场边叶予点头赞叹道:“好高深的内力,尽全力外放,比你还犹有过之。”说着看向陈尘,陈尘沉默半晌,道:“只论内力,我不如他。” 向憧朝着宋彬一步步走去,内力聚在身外,脚步落处,地砖开裂,望之似恶魔,自九幽地府走来。 宋彬喝道:“你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内力?” 向憧不答反问道:“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何说你们已经不会平等去看待别人了么?” 宋彬头脑思绪如麻,他执剑后退,在等着向憧出招,同时想着如何应对。 但他思考了很久,却根本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当敌我内力差距已经大到这种地步,只要对方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猴子,自己都不可能有任何办法。 他额头冒出了汗珠,缓缓后退,双眼死死盯着向憧手中的剑。 向憧没有出招,不疾不徐像宋彬走去,他自然不着急,他拥有绝对的优势。 两人一退一进,宋彬被那煎熬的心情折磨着,正要放手一搏,却见向憧的剑抬了起来。 向憧的剑忽然平举,指着宋彬有些狼狈的身影,笑道:“你,出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授功(一) 向憧潇洒利落地下台,留下场上的宋彬,仍在看着脚下踩着的线发呆。 他败了,败得比先前的卫昌更加干净利落,他连一招都没有出。 他被自己的心魔击败了。 良久,宋彬低着头笑了,跳下台来,脸色有些苍白,脚步踉跄朝看席走去。 身后的人群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轻尘派输了,被一个闯入门关而来、谁都瞧不起的小少年如此痛快地击败了,人们觉得不可思议,更为弱者战胜强者而欢呼。 无论对错,人们都喜闻乐见这种桥段。 宋彬很沮丧,明明是自己比较弱,就向憧那股内力,他实在想不出年轻一辈有谁可以抗衡。 谁让自己是轻尘派的弟子呢? 宋彬低着头,如断线木偶般走到李书鸿前,跪倒在地,把头按在地上,轻声道:“弟子输了。” 李书鸿看着他带来这五个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开口道:“为师知道了。” 宋彬伏在那,身影有些颤抖,道:“弟子有错,自认罪孽深重,请求师父让我回轻尘山,在静心壁前面壁两年悔过。” 李书鸿缓缓道:“你有何错?” 宋彬悲戚道:“弟子败给了不知来路的江湖子弟,实在是丢尽了门派的脸面,而且我还……” 他刚想说“一招未出”,李书鸿打断道:“你还记得你就在半刻钟前说的话吗?” 宋彬有些茫然,就听李书鸿道:“在比试之前,你跟那小兄弟说,‘哪可能稳赢,任谁都会输的。’为师可都还清清楚楚记得。” 宋彬抓紧地上的一抔黄沙的手中,话是如此说,也绝对是正确,但他心里,难道真的想过会输么? 李书鸿叹道:“那后辈至少说对了一点,我们都将自己看的太高了。单那人的内力,莫说是你,除了你刘易师兄有些机会外,庞燕他们去也是打不过的。” 坐在后排的弟子们听得分明,脸色有些难看,却无法出言辩驳,他们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师父的判断。 一直闭着眼睛修炼的刘易睁开了眼睛,沉默片刻后道:“弟子不是他的对手。” 李书鸿缓缓道:“他内力得来不正,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武功,终究不可长久,若依赖这种内力制敌,虽一时强,却不可能一世都强。” 宋彬猛地将头抬起,道:“师父是说,那人的内力并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内力?” 李书鸿点点头,道:“我若没看错,应该是用特殊的法门,由别人身上嫁接而来。” 宋彬死灰的眸子终于透出些生机,李书鸿道:“如今,你可愿起来了么?” 宋彬站起身,脸有点红:“可是,弟子终究还是输了,无论那人内力是不是他自己的,也算他的实力。” 李书鸿赞赏道:“你能有这种觉悟,已经很难得了。” 这些话终于让弟子们好受了些,也明白了向憧实力强大的缘由,有的人心里不太瞧得起他,但转头去找,向憧已经不再看席了。 只有庞燕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下午不会再举行第二轮,因此他一下台就离开了。 比赛照常继续,那道被向憧震裂的地板也暂时没办法处理,在平整的比武台上看起来有些狰狞,也让人记住了那位粗布衣服的稚嫩少年。 之后的比试再也没掀起什么波澜,从小门派和闯关过来而来的,大抵是没什么抵抗能力就被击败。 轻尘派和太清派的弟子又上去了一两个,都赢得毫无悬念,证明了两大门派的实力,期待两派会再次被不知名少年击败的围观群众不禁大感失望。 申从宁运气不错,对手是来自瀚州飞雁派的女弟子,使用的是软剑,走的也是灵活轻盈的路子。 但她对上申从宁可谓真正遇上了对手,她快,用流云诀的申从宁比她更快地。 斗了数十招,被申从宁压制得无法反抗,见败局已定,只能无奈认输。 申从宁满面春风走回来,与余云一击掌,笑眯眯道:“看来我运气不错,第一轮赢得还算轻松。” 余云一边为他高兴,一边为自己担忧,强笑道:“那是师兄本身实力高强,才能赢得这么轻松。” 申从宁赢了一场,得意之极,经余云这么一夸,更是飘飘然起来,拍拍余云肩膀道:“没关系的小师弟,放轻松,再不济你遇上轻尘和太清派的弟子,能出手几个回合,展现自己的风采再落败,也不跌份的。” 余云原本就不信任自己手气,抽了个最末尾的数字,此时又被申从宁一刺激,心情更加低落下去。 想着这是为师门争光,也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如果输了,该怎么像师父交代。 申从宁在一旁像斗胜的公鸡,余云像只败犬,神色萎靡。 一直沉默的连花忽然一瓢冷水浇过来:“你别忘了,你武功还不如这个‘小师弟’呢。” 申从宁怒气横生,却又不敢对连花发火,天知道他会不会被一顿暴打,而且多半还没处说理,念及此,唯有将忍字放在心头。 他将脸扭向一旁,哼了两声,小声道:“我跟小师弟又没真交手过,谁知道呢?” 余云听着好笑,心头忧虑也散了七分,连花忽然对他说道:“师弟,你平时记得多领会领会无上太和剑的奥秘。” 余云闻言又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也这么想过,但实在是太辛苦。若以流云诀模拟无上太和剑固然可以体会剑法的精妙,但实在是太消耗内力,我每次使几分钟,积攒半天的内力就消耗一空了。” 连花道:“再辛苦也要坚持。” 余云点点头,将师姐说的话记到心里,至少在武功上,师姐是极少出错的,既然她这么说了,自然有她的道理。 比试依旧在继续,场上内力纵横交错。 太阳渐渐往西边落下,申从宁之后又比了两场,到抽签的第三十号就终止,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吃过晚饭回到屋里,长老们叮嘱他要早些休息,但他心里想着明天的大会,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余云呆呆看着静谧洒落光辉的月亮,正在发呆,一阵细微风声响起,黑影一闪,有一道人影站在了他的房中。 他早已习惯师叔这种出场方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他抬起有些困倦的双眼,看向柳闲道:“师叔好。” 柳闲望着他,眸子如星辰璀璨,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授功(二) 柳闲带着余云翻出窗户,运起轻功朝山上纵去。 余云想起那日道清大殿内叶予的身影,忍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师叔,那天在穷烟山我见到的两人,其中一个是不是刀神前辈?” 柳闲闻言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余云道:“他太高大了。” 柳闲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就算那天叶予穿了黑衣蒙了面,还背了把大剑掩盖他用刀的事实,但那魁梧的身材却怎么也掩盖不过去,确实很难不认出来。 他索性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是叶予。” 余云想起有着浓郁眉毛和黑色眼瞳的那个青年,又问道:“他旁边那人是谁?” 柳闲罕见地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现在不希望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还有身份。” 余云听着柳闲这句实在别扭,似乎话里有话,揣摩片刻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闲沉默片刻,道:“叶予身边的那个青年,可能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余云听这话只觉得奇怪,道:“最强的人不是剑神李书鸿吗?” 柳闲道:“李书鸿是当世武道第一人,自然强横无比,却谈不上最字。” 余云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道:“如果武功最强都不算厉害,哪怎么才算厉害?” 柳闲笑道:“中州帝都,紫禁城内,九五之尊,统御天下万民,那算不算厉害?” 余云知道他说的是皇帝,拍了拍脑袋道:“那确实算是厉害,虽然武功不及剑神,却是世间权利最大的人。” 柳闲又道:“千年难得一遇的画仙,顾麟之顾先生,每一幅真迹都被人争得头破血流,估价万金,这算不算厉害?” 余云心中觉得自己方才确实狭隘了,叹道:“那也是一等一厉害的人,虽然我不会画画,也都听过他的名声。” 柳闲再道:“那统兵数十万,在盈州、泊州前线抗击敌军,保家卫国的骠骑大将军吕飞雄,又厉不厉害?” 余云道:“他们都是绝顶厉害的人。” 柳闲忽然叹了口气,道:“可在我看来,他们再厉害,也没有那天那个年轻人厉害。” 这句话余云刚刚就已经听他说过,但这时候再说出来,却让余云有了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他先前还不了解柳闲这个评价的意味。 但现在听来,在柳闲心中,能排在剑神、皇帝、画仙和大将军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孽? 柳闲看他错愕神情,知道他心中所想,凝重道:“他可能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 余云不解问道:“聪明,比武功、权利和财富都要重要吗?” 柳闲摇了摇头,反而反问道:“哪怕武功再高,强如剑神李书鸿,难道能招来叶予做自己的随从吗?” 余云下意识摇了摇头,江湖上都知道李书鸿和叶予一直不大对头,也幸亏如此,不然两人联手,称霸武林不敢妄言,建立一个江湖第一且无可撼动的门派,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两人来到了一处很静谧的地方,在山间一处小平地上,地上还有石桌,上面堆满了落叶,看起来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余云回过神来,犹豫道:“师叔是说,刀神叶予,是那个人的随从?” 柳闲摇了摇头,回想起当日情景,斟酌了下词语:“不只是随从这么简单,叶予几乎完全听命于此人,并且是心甘情愿。” 余云猛地灌了口凉气,心中惊涛骇浪不知如何表达,如果叶予只是暂时帮助一个年轻人,余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听命……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柳闲摇头道:“这人实在太过诡异,我也摸不透他的底。所以小云儿,我奉劝你,在这件事情上,不要再多费心思,如果有一天你实力够了,你自然也会知道的。” 余云忽然想起那天在穷烟山见到柳闲时,师叔对他说的那句话,“天下恐不久安”,那会与这人有关系吗? 余云低头,又深深地重复了一遍那天的回答:“弟子谨记。” 柳闲环顾四周,树影沉寂,月光也快被乌云完全遮蔽住:“别说这些了,你可知道我今日叫你来这里,是要做些什么?” 余云老老实实回答:“弟子不知。” 谁知道半夜三更让我出来是做什么的,只希望不是又来逗我好玩就行。 老实说这样的想法对柳闲是不公平的,天可怜见,他只是在余云童年时调戏过他几次,谁知道会在余云的心里留下这么根深蒂固的阴影。 柳闲没想到这些,有些兴奋地对着余云道:“我要传你一套剑法口诀。” 余云长舒口气,师叔居然难得正直了一会:“是什么剑法?” “无上太和剑法!” 余云的嘴瞬间张成一个鸡蛋形状,又很快闭上。 余云淡淡道:“师叔,你不怕我告诉师傅吗?” 柳闲心中早已算好一切,笑道:“你如果不学,那就相安无事,你学了,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自然也不会说。” 余云心中陡然生出些暖意,他明白师叔做事从来直接,也不会过多给你盘算其中缘由。但想也知道,这件事全然是为了他好。 门派镇派无上太和剑,他知道如果师叔私传这套剑法的消息如果被知道,会受怎样的责罚。 所以一向乖张的柳闲才会选夜深人静的时候,带他来这荒无人烟之所,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谨慎。 余云心头有些沉重,推脱道:“师叔,这真的使不得。” 柳闲看着余云犹豫脸庞,怒道:“我说使得就使得,不传你剑法,你这三脚猫功夫顶多能胜轻尘、太清派的普通弟子,终究走不出多远。” 余云道:“可是,我一旦使出手,长老们也都会看出来的。” “你只需说是在逝壁之上领悟的就行,任谁也看不出来。”柳闲忽然有些不耐烦,喝道:“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要学,还是不学。” 柳闲看着余云的眼睛,令他没办法再躲避。 余云倒不是害怕失败,他拿到摘花资格是凭一腔热血和些许运气,能来道山已经知足。 柳闲依旧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期盼,这份期盼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但以前的他很弱小,以为这份期盼是个笑话。 那时候的柳闲也不强求,但他对余云的好是整个太和派都知道的,甚至让申从宁有些嫉妒。 如今他逐步变得强大,有资格有能力去回应这份期待。 余云叹了口气:“我学。” “那就好好听我说。”柳闲拔出一把木剑来,仔细讲解起来,“无上太和剑讲求神、意、气、力融合为一……” 月光下,道山不知名角落,有柳闲讲解声,和余云提出的疑惑声,还有不时响起的剑气破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五极剑(一) 第二日清晨,余云浑浑噩噩从床上起来,借清水使劲擦自己的脸。 抬头一看,铜镜里是一个面容清秀但十分憔悴的脸。 他和柳闲为了不引人关注,破晓前半个时辰就悄悄赶了回来,他在床上躺了一下,但实在睡不着,心里满满都是太和剑运转时内力流过经脉的路径,还有那山中的片片剑影。 太和剑是一门极深奥的剑法,内力运转更是复杂晦涩,但相对的剑招威力堪称绝伦,余云现在才明白,为何太和剑被称为世间最强的武功之一。 它的内在要领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通过太和剑法以及太和功产生圆润平和的太和剑气劲,在气劲范围内嫁接对手的攻击。对手攻来的内力,可以通过太极剑拨弄诱导,又施还到进攻者身上。 只要来者不比自己的功力高出太多,以致无法转移,且内力质性不走极端,速度也不是快到无法捕捉,那一段时间内的余云可以说是同级内无敌的。 那日施清时感觉内力都落在空处,只是因为余云粗浅地将他的剑气转接到空气中,如果能再比试一次,余云相信,自己只会胜得更快。 也不知道这等逆天的剑法,世间还有谁能匹敌。 申从宁走过他身边担忧地说道:“小师弟,你看起来不怎么好。” 余云点了点头,道:“昨晚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他光是记那内力运转法门就记了半天,那繁杂的路线光是想想都有点头疼,余云只觉得现在脑袋中昏昏沉沉,像塞了一团浆糊。 申从宁眼珠一转,以为自己明白了其中缘由,笑道:“小师弟,都说了不要太紧张,要多学学师兄我,你看我多沉稳,紧张只会平白影响你在台上的发挥。” 说罢长吁短叹地教育起余云来,余云看着好笑,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反驳他了。 这时连花走了过来:“有这力气教育人家,还不如好好去练功,我倒要看你第二轮如何过去。” 申从宁脸色一变,这连花就像是他天生的克星,也不敢还嘴,拍了拍余云肩膀就溜出门,也不知干嘛去了。 连花走过来,看见余云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瞳孔,有些担忧道:“师弟,你还好吧。” 余云点点头,回了句还好,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昨晚他才知道,原来领悟了流云意第一层的连花,也并没有在逝壁上学会模拟无上太和剑的方法。 太和派修炼流云诀的人何其多,但能做到这点的,门派百年来,只有柳闲和余云两人而已。 连花拍了拍他肩膀,轻轻道了句:“加油。”说罢就离开了大厅。 余云怔怔看着连花背影,心中也不知作何想法。 虽然懂得无上太和剑运气路径后比用流云诀模拟所消耗的内力小了很多,但依然不是余云能承受的。昨晚在柳闲指导下用了一刻钟,体内充盈的内力就被抽干了。 此时虽然有心练习,也不得不为下午的比试考虑,余云只好勉强打坐来调养起精神。 …… 下午随着派内众人到了山下平台旁,烈日灼热,稍微让余云清醒了一些。 排掉杂念,当前最重要的,是赢下今天这一阵。 看席上比昨天少了些人,想来已经赢了的,有些回去抓紧时间练功了,输了的,也有些太过难受,不愿再来。 余云睁着眼,看着场上的比试,不时跟申从宁说两句话,但过不一会就忘了。 很快就到连花上场,对手来自一个与太和派实力相当的大派,有三个请帖名额。 连花胜得相当轻松,因为她心里没有“留情”二字,上来就用最凌厉的攻势,能挡下来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连花之后的下一轮,那个轻尘派的弟子刘易就上场,两人一个三十四号,一个三十五号。 刘易出手刚猛,他的对手见是轻尘派之人,心中也沮丧无比,斗了两招见实力差距过大,就主动认输了。 之后的比试对余云而言也算颇为有趣,虽然大部分实力比不上余云,但是武功却五花八门,用的武器也各有不同。 余云见到一个女子用一对亮银大锤的,那锤子的头几乎赶上女子的头一般大,使起来虎虎生风。 还有用上狼牙棒的,头部的铁钉看着令人心寒。 有用隔空气功对敌的,气劲由指、掌、拳射出,边打边退,轻功练得也高明,叫对手追也追不上,炮也跑不掉,憋屈地只能认输。 还有两名太清派的弟子,运气也实在差到极点,居然在第一轮就碰在一起,两人相视苦笑,在台上商量了一会儿,就由其中一人直接认输。 “五十九号谢秋明,六十号余云,上台!”道士在场边高喝。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也是第一轮的最后一场。 余云呼了口气,站了起来,向前一看,李书鸿身后一名弟子也正好起身,回头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 余云一呆。 申从宁用手肘了肘余云,脸上含着憋不住的笑意道:“师弟,没想到你运气居然这么糟糕。” 连花面无表情,只是说道:“加油。” 余云讷讷“恩”了一声,走到台上,他的对手是一个长相极其清秀的男子,丹凤眼媚态横生,如果再化上女妆,定能比女子更加美丽。 “轻尘派弟子,谢秋明。” “太和派弟子,余云。” 余云握住春望剑的剑柄,一丝淡淡凉意沁入心脾,让他稍许安心。哪怕是轻尘派的弟子,也未必就一定胜得了他。 “当!” 钟声响起,四周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最后一场比试的结束,同时也为余云的年纪感到惊讶,这六十个人里,只有向憧比他小一些。 钟声一落,余云拔剑冲了出去,左手掐着剑诀,春望剑上白光闪耀,他不想一上来就用无上太和剑,而是用轻快的流云诀试探对手的深浅。 他有这个自信。 谢秋明也略感惊讶,一般人碰到轻尘派弟子,无不避其锋芒,敢主动迎上的少之又少。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手中剑朝余云一纵,口中喝道:“火极剑!” 谢秋明剑上忽然掠出火光,只听“呼”的一声,火光如一道红色匹练朝着余云砸来,余云只感觉一股极热的内力当面扑来,连空气都扭曲了几分。 踩着玄妙的流云步法,余云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这一剑,看着谢秋明道:“这是什么剑法?” 谢秋明冷漠回道:“五极剑。” 余云心中惊讶,还是头一次见到内力在剑法上这么使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五极剑(二) 谢秋明边说着,手中剑却不停,一片蓝色剑光将余云笼罩,嘴上还有余力说道:“这是五极剑中的水极剑。” 余云身周顿时蓝光大盛,他抬手格挡,只感觉动作变得迟缓了几分,像是在水中挥剑,动作变得迟滞。他心中惊讶,刚要用流云步法,却发现不只是身上动作,连体内的内力运转都要慢了几分。 余云边挡着水极剑边向后退去,这水极剑攻势却比火极剑弱了三分,余云轻易接下,脱出剑势范围。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着谢秋明笑道:“这剑法实在妙极,想必还有金极剑、土极剑和木极剑在后边。” 这五极剑法,应是取了五行之极的意思,其中应当蕴含着五套剑法,分别是金木水火土。 谢秋明点了点头,也不着急:“我只学会了其中三套,再多就不会了。” 余云道:“还有哪一路剑法,还请赐教。” 谢秋明双手交握,将剑竖在胸前,凌然道:“金极剑。” 说罢朝着余云冲了过来,剑上忽然弥漫淡淡金光,却不像水火剑般外放,金光只是凝聚在剑身,没有外散。 余云再不敢怠慢,游龙剑法朝谢秋明刺出,剑影如雨滴般连绵不绝攻来,空中响起凌厉破空声。谢秋明丝毫不惧,金极剑与春望剑正面相撞。 看席上的李书鸿忽然点了点头,露出些许笑意,也不知是为了余云,还是为他的弟子谢秋明。 叮当几声,两人在瞬息间交手数次,余云心下震骇。 他忽然明白,这金极剑恐怕才是谢秋明的杀招,这剑法并不是招式,而是会强化剑本身,余云的游龙剑法打在金极剑的剑身,只觉得坚硬无比,根本无法撼动,但每次谢秋明攻来,都会给余云不小的压力。 余云不敢再与谢秋明正面相对,踩着步法回退,谢秋明手中的剑上红光大盛,一道炽热剑影向余云后心袭来。 又是一道火极剑。 余云朝右轻飘飘斜走两步,身影似缓实疾地避开了这一剑,这两步看似简单,却已用上了流云意境,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步法的巅峰。 背后犹如被火炙烤,隐隐有毛发烧焦的气味。 谢秋明挑了挑眉毛,吃了一惊,道:“轻功不错。” 余云微微喘气,看着谢秋明轻松的样子,心中在计较着,如果不用太和剑,自己到底有没有胜算。 答案是没有。 他明白,如果不用无上太和剑,根本不可能在招式上压过对方,流云诀和游龙剑法纵使厉害,也只能周旋,却不可败敌。 余云左手剑诀一引,对着谢秋明严肃道:“秋明兄,小心了。” 台下人群传来一阵哄笑,无论怎么看余云都是被压制的那个,如今却像是占了上风,生怕伤到对手。 谢秋明将剑气消去,淡淡道:“来。” 余云再次执剑冲上,脚下还是流云步法,手中剑逐渐泛起青光,圈圈层层围绕身边,像是太和山上厚重又缥缈的云气,变幻莫测。 谢秋明面色凝重,火极剑不再试探,全力出手,凶猛火光笼罩小半个平台,看台边的观众都感觉温度又升高了一些。 余云脸色平淡,心里默想着今天凌晨用心记下的几式剑招,右手春望剑带着连绵不绝的太和剑气迎上,只见不但那道赤红剑气霎时消弭无踪,耀眼的红光中还分出一条道来。 谢秋明脸色一变,用到一半的火极剑一收,不顾内力反冲,强行变为水极剑,蓝光如一道河流冲向余云。 余云的脚步丝毫不慢,依旧朝着他奔来。 这时谢秋明才真正震惊了,但余云已逼到身前,他旋身后退一步,剑上缭绕金光,朝着余云刺来。 金极剑会将谢秋明的剑变得坚硬无比而又削铁如泥,这本来是余云五极剑中最为头疼的一招,如今他却不需理会。 春望剑搭在谢秋明剑身,青色剑气蛇行而上,将两把剑一并笼罩,谢秋明登时觉得手中剑不受自己的控制,余云再使太和剑气,一带一挥,谢秋明的金极剑竟朝他自己的脸上划去。 谢秋明心中大骇,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却怎么也无法控制手中的剑,这种感觉怪异之极,他此生也未曾遇到过这么古怪的功法。 余云叹道:“认输吧。” 谢秋明不愿舍剑,头尽力后仰,还是被剑锋削去鬓角两缕头发,极为凶险,仍旧大喝道:“休想!” 说罢朝后退去,余云也紧紧跟着他的步伐,这时他的无上太和剑使得更加从心所欲,剑气生生不息,磅礴无比,谢秋明金极剑朝余云腰部劈出,又被余云圆润剑气嫁接,划向自己的大腿。 众人在旁边看得奇怪,他们只看到余云动作缓慢,像是在跳舞而不像比试,而谢秋明就更奇怪了,额头冷汗不断,牙关紧咬,使足了力气,但剑却都攻向自己。 谢秋明闷哼一声,腿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这时进退两难,索性放弃了剑的把控,但为时又太晚。 余云见他败迹初现,更不给他机会,手中春望剑连刺谢秋明周身要害,这时谢秋明没了剑,又哪里可能是余云对手?拖着伤腿慌忙抵挡,后退几步,身上伤口又多了几道,加之刚才强行打断五极剑内力反噬,此时身子已脆弱不堪。 余云觑到一个空隙,一掌击在谢秋明胸口,谢秋明大叫一声,身子犹如轻飘飘的纸,朝后摔落在台上。 谢秋明躺在地上静静看着他,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余云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是无上太和剑。” 谢秋明淡淡“恩”了一声。 余云转身跳下比武台,跟旁边道人交代了声,回到看席。 太和派众人看见他赢了这阵,都尤其开心,他们不止高兴于余云能打败轻尘派的弟子,更高兴于门派又多了个不世出的天才! 短短数月,就把武功提升到这等境界,那六年之后,同辈之中又有谁会是余云敌手? 说不得,太和派也能摘一朵花回门派。 余云接受了众人的鼓励,正准备和连花、申从宁去进行下一轮比试的抽签,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恭喜。” 回头看去,却是向憧立在那,稚嫩的脸上带着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改制 余云回头,正好对上向憧的目光。 这还是第一次真正与他面对面,细细看去,向憧眉眼处与向飞有七分相似,难怪之前觉得他面熟,原来只是自己当时没有认出来。 心中对向憧有天然的好感,余云道:“也恭喜你。” 向憧不以为然,道:“我本来就应该赢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余云哭笑不得,虽然人们常说不与小孩子计较,但向憧其实已经不算小孩子,过几年也要成年了,却还是这样小孩心性,口无遮拦。 向憧道:“你是余云,我知道你的,我爹提起过你。” 想起向飞,眼前浮现出那张忽然变得沧桑的脸庞,余云不着痕迹道:“向大……大叔,他现在还好么?” 原本脱口而出想说大哥,但在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面前唤人家父亲作大哥又实在别扭,回去该好好检讨。 向憧声音有些沉闷,道:“不太好。” 看来他们家或许出了些变故,余云也不好说些什么,那边申从宁在催促余云,去参加第二轮的抽签,他好不容易进了第二轮,现在还处在相当的兴奋状态。 余云对向憧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向憧道:“不必了,你和你门派的师姐弟先走吧,我自己过去。” 原本余云想拉着向憧一起过去,但考虑到现在向憧对他还不算熟悉,也就作罢。 三人一齐沿着道山山路,又来到了道清殿,踏入大殿的时候,有许多注视的目光投来。 这次摘花大会进行了两天,结束了第一轮共三十场的比试,至此,有三十名各派子弟进入第二轮,其中有太清派四名弟子,而轻尘派居然已有两名弟子落败,其一败于向憧,另一名败于余云之手。 而最令人刮目相看的,莫过于来自东部云州的太和派,这个底蕴深厚,近年却不显山不露水的门派,和轻尘派一样有三名弟子进入第二轮。 其中申从宁是中上之姿,连花深藏不露,余云更是正面击败了轻尘派的谢秋明,叫人肃然起敬,再不敢对太和派有轻视之心。 第一轮过后,风头最盛的有四人,分别是向憧,连花,刘易,陈尘。其中三人为三个大派的领军人物,实力深不可测,对手在他们的攻击下没有丝毫的还手余地,干净利落就解决了战斗。 向憧被誉为大会最大的黑马,以强横无比的内力,一招未用,就令轻尘派弟子失魂丧魄,出界落败。如此强大却偏偏无门无派,被人认为是近几十年来摘花大会上武功最高的江湖无门派人士。 此时山下城中的赌庄为这难得一遇的盛会开了盘口,其中下注摘花大会魁首的盘口中,向憧赔率最低,其次是刘易、陈尘并驾齐驱,再次稍许是连花,余云与一些展现了强大实力的大派弟子位居第二档。 太玄真人见众人到齐,朝旁边一位中年道士点点头,那道士上前一步,尖声道:“先恭喜诸位先赢一阵,获得摘花大会二轮资格。” 众人没有出声,等着这个道人继续说话,余云瞥了一眼,发现李书鸿和叶予都没来,太玄真人下首坐着一个穿官服的长者,鹤发童颜,神情带着刻板的笑意,不时跟太玄真人聊些什么。 那道士说道:“这第二轮与往届有稍许不同,为了让实力更强者走得更远,第二轮比试顺序不再使用抽签方式。” 陈尘冷声道:“那怎么比?” 那道士似乎有些惧怕陈尘,朝那边低了低头,声音也小了许多:“我们统计了第一轮诸位比试所用时长,决定改赛制为耗时短的牌号在前,耗时长的牌号在后,排出一到三十号,然后由一号对三十号,二号对二十九号,以此类推。” 陈尘道:“你的意思是,第一轮用时最短与用时最长的比,是这样么?” “正是。” 陈尘冷笑一声,道:“有趣。” 余云听明白了,道山的意思是用时最短、最快击败对手的实力必然会更强一些,比如一招败敌的陈尘。 用时长的,或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或是一味闪避,拖垮了对方,纵然不一定是实力最低微的,却一定不算登堂入室,因此将他们排在后面。 依照所用时长排出顺序,排在前面的胜算无疑大大增加。而且实力超出平均水平一档的大派弟子,尤其是轻尘、太清两派弟子,再如第一轮那样碰在一起的概率会小很多。 太玄真人咳了咳,道:“这种安排是由我和宫廷提出,旨在将越强的青年才俊留到最后,抽签多少带些偶然,如果强者在前边斗得两败俱伤,那其后的比试对他们就太不利了。” 本来反驳的也就是实力较低之人,原本抽签他们还能赌一次运气,改成现在这样,他们可能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但太玄真人开了口,这些声音瞬间被压了下去。 那道士道:“既无异议,那就由我宣布第二轮的顺序。” 排在第一位的依旧是陈尘,一扯一推,只用了一息时间,迅疾如闪电打败了对手,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 排在第二的是太清派的弟子,是那两个同派抽签抽到一起的可怜人,在场上用了点时间商量,其中一人认输。但也算因祸得福,这第二轮想来能轻松拿下。 连花、刘易分列三四,两人用时相差不多,几招之内就迫得对手认输。 排第五的是轻尘派的庞燕,她与师兄弟们不同,轻尘派受李书鸿影响,大都用剑作武器,学的也是剑法秘籍,但庞燕用的是软鞭,第一轮时几招就用鞭子将对手武器卷飞,轻松取胜。 向憧排在第六,他实力虽然惊人,但只论打败宋彬的过程实在有些磨蹭,是等宋彬一步步走出比武范围。 一枚竹签递到余云的手上,那道士在一旁高喊:“第十五号,太和派余云。” 余云接过写着“十五”的签子,他与谢秋明过招不多,但一开始双方都存了试探之心,留有后手,谢秋明先展示了他的五极剑,然后余云才用出无上太和剑致胜。 中途两人还有闲暇交谈了一会,才导致用时这么久。 心中叹了口气,算了算,自己对阵的会是十六号,他随口说了声:“我会对上谁呢?” 申从宁在一旁挤眉弄眼,奸诈笑着打趣道:“这可说不好是哪个倒霉蛋,连镇派武学无上太和剑都能用到这种地步,谁碰上师弟你这样的强人,只能怪他时运不济了。” 但下一瞬,他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 “第十六号,太和派申从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柔情 申从宁沉着脸,再没说一句话,道士又报了两个人,他心里烦躁,忽然扭头走了。 余云想去拉他,被他一闪避过,没有抓住。 看着申从宁像塞了炸药的模样,余云心里奇怪,问道:“申师兄这是怎么了。” 连花道:“他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想到明天必输,谁也不会好受吧。” 余云听了连花的话,还是有些困惑:“师兄不是那样傲气的人,哪怕会输也不至于这样吧?” 连花看着他道:“他或许输给谁都可以接受,就是不想输给小师弟你。” 余云想起那日太和山上,他和申从宁做戏时申师兄故意败给他的一幕,茫然道:“申师兄也曾经输过我,当时也没有表现得这么郁闷的。” 连花道:“不一样的。” 余云似懂非懂,独自低头沉思。 那边道士念完三十人名单,匆匆退了下去,接着那官员起来说话,才知道他是礼部的员外郎,代表着礼部向晋级的各位表达恭喜。 那员外郎说话实在太官腔,余云听了两句就昏昏欲睡,旁边连花忽然道:“师弟,摘花大会结束之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千金不易求,让师姐开口找自己帮忙更是难得,余云一个激灵,道:“师姐但说无妨。” 连花顿了下,道:“可不可以陪我去趟清州。” 清州在通州的北边,是九州中最为西北的一州。 清州地势颇高,地广人稀,有一处世间最大的草原叫古多伦草原,古多伦是当地原住民的叫法,意为绿色的湖泊。当地居民大多也以放牧为主,每年拿些羊毛马匹到城中交易,也能换得不少的财物。 古多伦草原以北,天气便开始转寒,在清州最北边有一道闻名天下的竖立在天地间的屏障:天北雪山。传闻雪山之中有珍禽异兽、奇珍仙草,但也只是传闻,因为没几个人愿意去雪山里探险,那实在是太遥远,也太寒冷了。 余云虽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但还是答应道:“好,我陪你去。” “谢谢。”连花笑了笑,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开心。 余云道:“我们去清州要干什么?” 连花道:“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说罢也转身走出大殿。 夕阳落在师姐背后,照出一片血红。 今天的师姐显得心事重重,这是余云从来没有见过的,以往的连花只会练功、学习,再练功,再学习,生活单调地像是一台只会重复工作的机器。 但谁会没有过往,没有一点心事呢?余云觉得连花的过往向着自己开了一个小口,自己可能终于要了解到连花的另一面了。 余云用过晚膳回到房里,想起今天打赢了轻尘派的谢秋明,心中有些欣喜,但很快就被自责掩盖。 如果不是一开始托大,居然还想试探谢秋明的实力,要是上来就用无上太和剑的话,也就不会用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打败对手了。 也就不会在下轮比试对上申从宁了。 他从怀里摸出写着“十五”的竹签,想起今天申从宁忽然阴郁下去的脸,吃饭时一句话也没说,吃完就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薛梦阳看出了他心情不好,在向余云询问缘由后,也没有什么表示,柳闲更是神情不变,对他这个弟子似乎一点也不关心。 借着月光,摩挲着竹签上的纹路,余云忽然想起像申从宁、连花他们,大部分来参加摘花大会的弟子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下届再来,也只能是作为看客了。 只是余云自己年纪太小,他还能来参加两次,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一直想的是这次失败了,还有许多机会。 但申从宁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本来就不应该来的,如果不是柳闲一时兴起带着他跟孔才惜打了一场,没有孔才惜长老和薛梦阳的保举,他此刻还在太和山里吹风。 余云叹了口气,他还是没能明白申从宁的心态,因为哪怕不是对上余云,他也不一定就会赢,但余云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第二日早晨,再见到申从宁时他已经好了很多,与余云交谈了几句,一起去了会场。 今天的会场依旧是热闹非凡,早两天落败的人也都来看了。 在座的都是英才,虽然会失落,但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江湖最顶尖的青年好手全都在这里,摘花大赛是难得的吸取经验的地方。 坐在最前方的依旧是李书鸿和叶予,多年的声名顶在他们头上,像山岳那般高不可攀。 陈尘坐在叶予身后,其余四名弟子分别在他两旁,他百无聊赖坐在那儿,还打了个哈欠。 不只是他觉得无聊,很多看众都觉得新的赛制影响了至少第二轮的精彩程度,原本可能险象环生的比试,因为这新的规定而变得不再有悬念。 这时,从远处匆匆走来一个紫色缎衣的年轻女子,生得甚是好看,一双美目灵慧狡黠,澄澈似镜,身段婀娜,只一眼,就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了过去。 陈尘看着女子的身影,愣愣发呆,无论自己平时如何傲气,如何冷静,只要一看到她,总觉得心底空空,莫名的感受疯狂涌上心头。 紫衣女子走到叶予身旁,微微欠身道:“爹爹,我来晚了。” 叶予点点头,她朝后排走去,太清派坐在道路旁边的弟子忽然纷纷起身,让出一条道,通往陈尘身边一个空着的座位。 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门下弟子这般做法,微微一顿,落落大方走到陈尘身边坐下。 陈尘脸忽然红了,别过头去,脖子僵硬。 余云在后边看的大惊,没想到绝顶强者心里也有这样的情怀,在比武台上所向无敌的太清派陈尘,此刻就像一个坐怀娇羞的女子。 不由好奇问道:“这是刀神的女儿吗?叫什么名字?” 申从宁嘻嘻笑道:“这我知道,那美丽女子正是叶予的千金,叫作叶轻裳。” 余云心下感慨,纵横天下的叶予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叶轻裳,是除秦羽婷外,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 当真是国色天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前八 “一号陈尘,三十号公孙祥,上台。” 陈尘走上台,脸还有些余红,对手站在眼前,但他的心思却不知飘在哪里。 “白鹤门公孙祥,请指教。” 听到对手小心翼翼的话语,陈尘回过神来,却还在想叶轻裳的目光,此刻是否正放在他身上。 “太清派陈尘,请指教。” 放往日,他断不会如此客气,对手在他眼中只是自己手下下一个落败者,他并不在意多一个或者少一个。但现在不同,因为有一个他非常在意的人在看着他。 公孙祥望着陈尘如狼似虎放光的眼神,心中叫苦不迭。 他本来实力就不高,不然也不会在第一轮用那么长时间才取胜,落在第三十名,身上甚至在第一轮有了隐伤,还未治愈。 而且他和第一轮与陈尘比试的卫昌也是好友,白鹤门和猛虎门素来交好,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公孙祥和卫昌更是经常切磋,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 所以公孙祥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陈尘的对手,只是在考虑投降和被一掌打倒哪个更没面子而已。 这时候陈尘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对着公孙祥说一句“请指教”,就提着剑冲了上来。 公孙祥连忙高喊一声:“我认输。” 他心中又惧又怕,陈尘则是又惊又怒,停下脚步,吼道:“你说什么?” 公孙祥吓了一跳,道:“我说我认输。” 陈尘神色阴沉,道:“你为什么认输?” “我打你不过,当然认输了。”公孙祥后退一步,道:“你莫要欺人太甚,难道武功高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陈尘还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让别人不要认输,跟自己比下去吗? 摘花大会开赛以来第一个因比不过对手而主动认输的人出现了,第一轮中认输或是在比斗之后无计可施,或是如太清派两人一般本是同门,但因实力不如而在还未动手时就认输的,这还是头一次。 场边嘘声大作,公孙祥也无颜面待在台上,匆匆下台离开了。 陈尘心情复杂,悄悄扭头看去,却看到叶轻裳在掩嘴偷笑,这一笑像是在他心田里浇了一瓢清凉的泉水。 也不算太坏。 陈尘装作还有怒气跳下台来,看见太清派几个弟子忍着笑意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恼道:“有什么好笑的吗?” 此话一出,太清派众人笑做一团,连叶轻裳也忍不住摇头轻笑不已。 余云在后看到,心里更是暗暗下了决心,一上台就要立马认输。 因为第三轮的规矩与第二轮一样,依旧是按照第二轮击败对手的时间排序,但第三轮有十五个人,并非双数。因此排第一的将会轮空,不参与第三轮比试,直接进入八强。 本来这个轮空名额是给实力最强劲者,十有是陈尘的,但没想到第二轮还有两名来自同门的师兄弟比试。 余云要把申从宁送上八强。 接下来的比试基本没有悬念,前十号大半被轻尘、太清两派包办,还有如连花、向憧这样的变态高手,号排在后面的根本没有机会,前十毫无意外全部胜出。 第十号后实力差距开始接近,但也只有十一号失手败给了二十号,十二、十三、十四号虽然艰难,但都取胜了。 “十五号余云,十六号申从宁,上台!” 又是最后一位上台,余云松了口气,这可能是他这次摘花大会最后一次走上比武台了,但他不后悔。 或许师父和柳闲师叔会有点失望,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本该到前八甚至前四的。 那又怎么样呢,再进一步,自己也不会是连花师姐、陈尘、向憧和刘易他们的对手,不如回去苦练三年,下一次摘花,只要在流云诀和无上太和剑上再进一个台阶,那想必没什么人打得过自己,到时候摘朵花回门派,也算报答了他们的恩情。 余云先到了台上,申从宁走得很慢,看着地面,每一步似乎都要极大的勇气。 余云笑了,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申从宁,就是想给申从宁一个惊喜,也防止他因别的原因不同意自己的做法。 钟声一响,他笑着道:“太和派余云。” 他在等着师兄报上自己的师门,就立即认输,甚至连剑都没有拔。 申从宁看着地板,眼神带着留恋,望向场边负责记录的道士。 余云心中一慌,有些不妙的感觉。 “我认输。” 申从宁忽然平静地开口,没有给余云丝毫的机会,转身跳下比武台。 余云愣在当场。 “师兄……”他糯糯开口,看着申从宁洒脱的身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申从宁一笑,道:“恭喜你,师弟,前八了。” 余云呆呆走到台下,对着申从宁低声道:“为什么?” 申从宁像是没听到,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八强战可不要给师门丢脸。” 余云道:“师兄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即使我学会了太和剑,也未必一定是你的对手。” 申从宁哑然一笑道:“何必呢,都是同派的弟子,再说师兄一定要照顾师弟的嘛,就算你不是我的对手,也不想你输的太过难堪,哈哈哈哈……”边笑着边朝看席走去,笑声依旧高昂。 余云心中百味杂陈,胸口像被堵住,低低叹了口气:“师兄,你这是何苦。” 第二轮比试随着申从宁的认输而落幕,尽管顺序已定,但还得遵从规矩去道清殿领下轮的签子,陈尘不在意排序,也不想遵从这礼节,就让同门另一个师弟去代他领了。 转头想找叶轻裳一同进晚膳,却发现叶轻裳跟叶予已不知所踪。 他心头微微苦涩,绕过人群,寻了一条小道独自上山,行了片刻,却看见小道一颗苍郁树下,有一蓝色衣服的女子站在那儿,像是已候他多时。 陈尘停了下来,那女子向陈尘拜了两拜,颔首道:“皇子殿下,臣向您请安。” 陈尘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笙兰妹妹,这不是在帝都,我不是皇子,你更不必向我行礼,像从前那样叫我哥哥就好了。” 陈笙兰道:“这不一样的。” 陈尘看着陈笙兰亭亭玉立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容,才想到当初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已长大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陈笙兰抬起头道:“我是替我父亲来向您问好的。” 陈尘有些动容,说道:“明王?他还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皇子 当今皇上成庆帝陈元礼有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儿子早夭,现存长子叫陈尘,次子叫陈睿。 依照往年的宗法制度,早就该立嫡长子陈尘为储君,但陈元礼对外宣称担心过早设立储君会导致兄弟阋墙、皇室不合,因此与大臣商议后,决定不再预立太子。 但皇帝早已选好继承人,写在准备好的遗旨中,待崩殂时由众大臣取出宣读。 因此现在的陈尘不是太子,只居皇子身份,领亲王头衔。 但他一回想起宫里生活,只觉得烦躁,对这个身份没太大好感,但对他叔叔的女儿陈笙兰却喜爱有加,只因她特别聪明,也是自己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伴。 太清派内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只有叶予等寥寥几个,但平时也只把他当普通弟子看待。 陈笙兰答道:“家父身体很好,只是前线战事实在吃紧,没能抽出空来为尘哥你祝贺。” 陈尘一愣,道:“祝贺?祝贺什么?” 陈笙兰笑道:“家父与叶先生聊过,知道尘哥武功已臻化境,这次摘花大会桂冠可谓手到擒来,我也是来祝贺你拿到奖励的。” 师父又什么时候会和叔叔扯上关系?不过两个都是极亲近的人,叶予又喜欢到处游山玩水,身份上也算天下第二人,与明王相见,陈尘也并未感到有多奇怪。 陈尘听她这话,又想起当日轻尘派与向憧的争执,脸色古怪道:“你们就这么笃定,我已经稳赢了么?” 这是当日向憧对轻尘派说的话,他当时听着心中大快,只恨不能鼓掌叫好,如今原封不动又拿来用在这里。 陈笙兰有些错愕,但还是从容笑道:“这些是叶老先生他们的推断,我一介女流,不晓得这些拳脚门道。” 陈尘叹道:“你从小就聪明,我周围这些人里,你是最出众的一个,能不能回答我个问题?” 陈笙兰道:“皇子谬赞了。” 陈尘大声嚷嚷:“我说,有必要这么见外么,我又不会怪罪你,就不能不把我当皇子么?我也不会当你是郡主。” 陈笙兰一笑道:“那尘哥但说无妨,但我只是涉猎广了一些,也不可能什么都懂。” 陈尘道:“你帮我分析分析,是不是宫里那些人认定我会夺冠,才故意把奖励设置得这么丰厚的?” 陈笙兰犹豫片刻,道:“不好说,应该是圣上的意思,但天意难测,谁又能知道陛下的想法。但依我看来,尘哥你的想法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然这奖品也太诡异了。” 夺魁的奖励是皇上和李书鸿、叶予分别会满足一个要求,虽说到时候你拿着画要去找皇帝,答不答应也只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但只是这个风声,也太过惊人了。 更为重要的是,以往几十届摘花大会,大都敷衍了事,也没见过皇室如此大动干戈,但听说,今年似乎连礼部侍郎都要亲自过来颁奖。 这奖励还在其次,举动中包含的意味倒令人琢磨。 父皇想做什么?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夺魁,还是想自己拿着那个“要求”去做一些事情,这次摘花大会是否是对自己的考验? 再想到迟迟未立的储君,自己江湖中人的身份,还有那个遗旨,陈尘一个头有别人两个那么大。 陈尘摇头道:“算了,这事也不是你能想的出来的,毕竟都是没有凭证的事情。” 陈笙兰默默道:“尘哥,我与你交好,有一句私心话不知该不该说。” “该不该说”就是“要说”的意思了,陈尘道:“说吧,我们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陈笙兰犹豫道:“尘哥,我觉得,你还是早日回帝都比较好。” 陈尘听了她的话,立马回想起自己帝都的弟弟,明白陈笙兰想说的是什么,闷声道:“我知道了。” 陈笙兰怕他发怒,也不敢多言,陈尘忽然道:“这里江湖人士多,你自己多保重。”说罢朝山上奔去,他还有些话想对叶轻裳说,虽然见到了也不一定有勇气开口。 两道人影从旁边树林中窜出,护在陈笙兰两旁,朝山路的另一头走去。 …… 第二轮比试结束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众人都紧张地准备着,余云是其中最轻松的一个,他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超出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了,哪怕落败,也算虽败犹荣。 至于对上申从宁,这事也并非自愿,没有人会因此而苛责他。 其实如果余云知道陈尘的身份,大概就会明白,这第二轮比试的突然改制,完全是为了陈尘,他出手最为凌厉,比试结束也最快,就能在下一轮遇到更弱的对手。 第二轮本来也应该陈尘轮空,其他人进行厮杀,只是给余云撞了个运气,拿走了这个资格。 不过陈尘本来也无所谓。 第三轮比试结束的比想象中更快,一共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因为陈尘、刘易、连花和向憧四个人的优势是压倒性的,连花对上的是太清派的一名弟子,对手依旧没能在连花剑下撑过几招。 自此,前八名单全出,为陈尘、刘易、连花、向憧、庞燕、余云,还有太清派弟子乔欢,和轻尘派弟子农兵。 除向憧外,其余七个名额被太清、轻尘、太和三派全占,轻尘派更是用手中的剑挽回了第一轮比试的名声,尽管第一轮就折损两名弟子,但其余三个都进入了前八。 第四轮的比试名额,由于多了余云这个轮空的变数,不再以击败对手的时间排序,而是重新使用抽签。 晋级者再次聚首道清殿,只是人已少了很多,彼此也多有了解,对实力也有一定的估计。 道士指着场中的红箱子道:“首先恭喜诸位,已是本次摘花大会的佼佼者,其次抽签规矩不消多说,诸位应该知晓了,依旧是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 八人上前,取出各自竹签。 陈尘首先道:“一号。” 旁边另一名太清派弟子乔欢似乎松了口气,道:“二号。” 陈尘怎的又是一号,余云急忙一看签上数字,果然正是一个“八”字,自己又排在末尾。 刘易道:“我是三号。” 农兵有些低落道:“我是四号。” 庞燕开始嚷嚷:“我是五号,哪个是六号?”眼睛在余云脸上掠过,忽然一个低低的嗓音道:“我是六号。” 穿着粗布的向憧站在角落,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庞燕。 庞燕冷声道:“那正好。” 余云与连花对视一眼,他心中忽然松了口气,申从宁向他认输的负担一下减轻了许多。 他轻轻道:“师姐,你可要努力拿朵花回来。” 连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对错 这是最让人满意的结果,也是最轻松的结果,完美到让人以为是不是道山做了手脚。 武功最高的四个人彼此错开,有三个对上自己的同门弟子,哪怕是输,也都能心安理得。 宣读的道士也有些错愕,没想到抽签会这么巧合,造成了这样一个结局。 两日后,道山下比武台。 “一号陈尘,二号乔欢,上台!” “当!”第四轮首场比试的钟声敲响。 陈尘看着对面的乔欢,道:“你可不要认输了,尽你全力跟我打一场,否则你也不会甘心。” 乔欢故作矫揉道:“万一伤了师兄怎么办,你两日后可要面对劲敌。” “我的胜利,从来不是让出来的。”陈尘看着他扭捏姿态,笑道:“如果你是担心我报复你,那你大可以放心,如果你伤了我,那也只是我实力不济,不会怪你的。” “此话当真?”乔欢眼中炯炯放光,“不瞒你说,师兄,我很早就想用尽全力和你一战了。” 陈尘道:“你大可以早点跟我说,我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挑战。” 乔欢笑道:“可是我怕疼,不想受伤。” 陈尘道:“好,我答应不伤你,你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这可是你说的。” 乔欢摆开了架势,身形如猛虎伏地,欲要奋起搏杀,腰压得极低,眼睛盯着陈尘。这是太清派一门外家武功,叫龙虎回风拳,以外修为主,内修为辅,一旦练成,拳掌之间威势极大。 乔欢习得了虎意的精髓,正在参悟更高一层的龙形。 陈尘道:“你还怕我反悔不成,我不但不伤你,今天你若胜我,前四的名额我拱手相让。” 说罢居然放弃了他最擅长的剑法,也摆起掌法姿态,一手竖前,一手绕在身后。 乔欢道:“师兄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这是哪门子掌法,我可从来没见过。” 陈尘笑道:“尊重,是要靠自己双手赢回来的。” 乔欢沉寂片刻,双脚在地面猛地一踏,朝陈尘疾驰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双掌握作爪状放在胸前,黄色光芒流转,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力量蕴藏其中。 片刻冲到陈尘身边,右爪带着冲势挥向陈尘面门,同时心中已算计好这一爪被陈尘格挡开之后,利用身形速度绕到他背后,变招击其后心。 陈尘淡淡一笑,不疾不徐抬起左手,却正好抓在乔欢右手手腕。 乔欢一愣,却感觉无法挣脱陈尘轻描淡写的左手,身体被硬生生地停止,感觉十分难受,计划好的下一个动作也强制终止。 陈尘忽然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推,山,掌。” 说着右手缓缓放在乔欢胸口,乔欢心中狂叫不妙,却为时已晚。 如山岳般雄浑的内力聚集在陈尘右手之上,他轻轻一推,乔欢只觉得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迫得他不停后退,呼吸也受了阻碍。 这一掌使的全是巧劲,他体内没有受伤,却只能一退再退,一路跌出比武台外,摔倒了观看的人群之中,连着后翻了几个跟头,距离陈尘已有十余丈远。 乔欢从尘土里爬起来,没受内伤,却狼狈至极,跳回台上叫道:“师兄你骗我。” 陈尘耸耸肩,道:“我哪有。” 太清派弟子笑作一团。 陈尘看见叶轻裳的笑脸,心底吹了个口哨,跃下比武台回到看席。 有了太清派作榜样,轻尘派两人也不好意思在关键的八强战直接认输,象征性过了几招,刘易轻松胜出。 向憧站了起来,前面的庞燕也站了起来,下面就该他们了。 余云依旧道了句:“加油。” 向憧向他挥舞手中的剑,笑道:“我肯定会赢的。” 余云倒不担心他会不会胜,那怪物一般的内力,连陈尘、刘易都要自愧不如,怎么看轻尘派那位女弟子都不会是对手。他只是想起那日向憧与轻尘派的冲突,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在心上。 尽管相见不多,但他也不希望向飞大叔的儿子平白结个这么强大的仇家。 不过这几日过去,都没看见向飞,估计那天他对向憧的埋怨是真的,居然狠心到连看都不看。 余云原本想下山去找向飞,告诉他他的儿子向憧实在是很厉害,叫他惊喜一番,但一来自己不知道向飞的住所,二来也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进前八,忙于练功而没有时间。 此时庞燕心乱如麻,她并不是为敌不过向憧而煎熬,而是那天事后,她曾经问过师父,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是否真的要向向憧道歉。 李书鸿只是跟她说,这件事要由你自己评判,如果你认为自己错了,那就道歉,如果没错,那就无需低头。 庞燕走到台上,脑海中还在想着师父说的话,她有些茫然,以往师父不会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疑问师父都会和蔼地跟自己解答,不会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喂,你在想什么?”对面那个讨厌的声音将庞燕的思绪拉了回来,向憧看着她道:“如果你现在道歉,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庞燕想也不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的美。” 她无法忍受别人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她说话,这辈子也没几个人这样对她说话,骨子里的偏激和骄傲轻易压过了理智。 向憧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尽管早已见识过向憧狂猛无匹的内力,但每次他全力施为,依旧会有种惊天动地、天地色变的感觉。 庞燕双腿颤抖着,却咬着牙,朝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冲了上去。 鞭子如蛇袭向向憧脚踝,向憧也不闪不避,鞭子迅速卷上,庞燕使劲一扯,对方却丝毫未动。 一道剑气轰然袭来,向憧并未用任何剑招,只是随手一挥,地面裂开一道狰狞的裂痕。 庞燕匆忙绕开剑气,手上鞭子并未松开,绕着向憧奔行两圈,鞭子缠住了他的双腿,原来这等危险境况,她也没想过放弃,还想等鞭子将对手周身缠住,再使特殊手法封住他的内力。 向憧却不给她机会,伸手一探握在鞭上,道:“跑够了么。” 霎时庞燕只觉得鞭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一股沸热难当的内力通过鞭子倒传了过来,她心头暗恨,却没有丝毫办法,撤开鞭子,三道磅礴剑影出现在她身前。 这一次当真是避无可避,庞燕抬手一挡,被震得喉口发堵,一口内力续不上来,这时一只苍白手掌出现在她身前,她再抬手迎去,闷哼一声,朝后摔去。 向憧剑指着她的喉咙,道:“你还不肯道歉吗?” 庞燕恨道:“你杀了我吧!” 向憧摇头道:“只不过是比试,怎也不至于随便杀人,但你再不开口,我当真会打断你三根肋骨,我不会留情的。” 庞燕道:“随你的便!” 看着向憧手掌抬起,似真要履行誓言,再想到自己羞耻地躺在地上任人鱼肉,庞燕泪珠留出,怒道:“都是些伪君子。” 向憧手掌停在半空,道:“此话怎讲?” 庞燕眼睛通红,吼道:“如果你打不过我,如果你武功并没有这么高,你还会如此猖狂吗?” 这句话反倒把向憧问住,他凝神思量片刻,诚恳道:“我不知道。” 说罢把剑撤开,道:“我不是不讲理之人,也确实暂时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你的三根肋骨便留着,有一天我如果想通,觉得还是该这样做,到时我再来打断它。” 庞燕吃了一惊,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憧奇道:“我放了你一马,你还不认输么,难道还要我把你踢出界外不成?” 庞燕心里只觉得荒谬,这个少年郎,莫非是个傻子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赠剑 庞燕拍拍衣摆,站了起来,朝场边喊道:“我认输啦。” 今天向憧没有再独自待在角落,而是坐在余云的后面,这件小事让余云有些欣喜。 他走回看席,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何时坐在旁边。 那女子一身蓝衣,相貌清丽,面容恬淡,十六七岁模样。嘴角挂着一缕似有似无笑意,看着极为舒服,像一株幽谷中静静绽放的兰花。 面对这美到极致的女子,从未跟异性打过交道的向憧却说不出的不自在。他僵着身子坐下,那女子却主动开口道:“胜得漂亮。” 这女子声音清脆,如清风吹过麦田般让人舒心,加之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温柔的目光,此情此景,换谁来都会感到心旷神怡。但向憧却觉得头如针刺、股如锥扎,他武功再高,也从没遇到过这等场面,只想拔腿就跑。 向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脑海中一片空白,道:“应该的。” 还没说完他已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还是始终想不明白怎么会如此慌乱。 前边连花说道:“师弟,走。” 余云回了声,站起身来,向憧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余云道:“加油。” 余云神色忽然变得古怪,道:“好。” 向憧一想,心中顿时大窘,余云早已跟他说过,自己今天是要认输的,自己还为他“加油”,真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余云见他状态不对,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道:“你陪姑娘聊聊天,待会我再来找你。” 尽管也不懂男女之事,但好歹跟师姐相处几年的余云比向憧还是高到天上去了。 向憧木讷点了点头,余云还未走远,旁边那女子又道:“我长得很丑么?” 向憧双手并在膝前,低着头道:“没……没有,你很漂亮。”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向憧将内力在体内运行一周,将紧张强压下去,呼口气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看席上?” 那女子朝前排的陈尘努努嘴,说道:“陈尘堂哥带我来的,我叫陈笙兰。” 向憧“哦”了一声,道:“我叫向憧。” 另一边比武台上,余云刚要认负,连花忽然叫住他:“师弟。” 余云好奇问道:“师姐,有什么事?” 连花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最强的武功并不是流云诀。” 余云有些惊讶,不明白师姐为什么在这时候跟他说这些,还是问道:“那师姐最强的招式是什么?” 连花将剑鞘别在腰上,双掌放在身前,掌心上下相对,余云看见这起手式,惊喜道:“这是……” 这是太和派的无上掌法,羲和掌的起手式,而要学会这套掌法,必须习得羲和神功,否则使出的羲和掌只得其形,却不会得其神。 一股恐怖的内力在连花被红色衣衫包裹的娇躯内缓缓运行,沿着特定的经脉行径,尽管没有被释放出来,那股强大的压力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同样是至阳至热的内力,那天谢秋明的火极剑与连花的羲和神功想较,就如萤火比皓月之辉。 有人把这届摘花大会上的四名明显超出其他人一档的强者:连花、刘易、向憧和陈尘,称为摘花四杰,现在众人才发现,这四人的实力,还远不只是他们臆想的那样简单。 哪怕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也有诸多奇遇,师姐却始终像是远处的地平线,在自己道路的前方,可望而不可即。 但这也才是他一贯认识的连花师姐。 连花双手在身前回旋一圈,然后朝前方空处轻轻一拍,内力由掌中涌出,磅礴热浪朝余云卷来,令他口焦舌燥,却兀自在那咧嘴笑个不停。 看席上诸多弟子,除了惊讶于连花武功之高深外,进入前四的其余三人中,陈尘面色不变,刘易稍有动容,向憧则是有些担忧。 陈笙兰看见他脸色变化,好奇问道:“怎么,那女子武功很厉害么?” 向憧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太和派内至高内功心法,羲和神功,当真是玄妙无比,威力无穷。” 陈笙兰眼波流转,她虽不会武功,却对这方面的知识非常感兴趣,问道:“我不会武功,可否讲一下这羲和神功厉害在哪里?” 向憧道:“我们习武之人,通过内功,修的是天地元力,炼的是经脉真气,气沉在丹田,呼吸吐纳也只不过是借天地间的清气服食养身。但羲和神功居然可以与太阳共鸣,将太阳之力化作元气,融入内力中,天生便是极阳的功法。可能是孤陋寡闻,但我真的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内功。” 讲解武功时向憧又恢复了从容神态,陈笙兰听得怔怔出神,问道:“你与她比,孰高孰低?” 向憧沉吟半晌,摇头道:“这实在很难说,她内力不如我深厚,但我内外武功都不如她高明,比试起来胜负也就在一瞬之间。” 人情世故或许不通,但论起武学造诣与见识,向憧却远非同龄人可比,寻常人只能看出连花武功高强,他却从一招半式中察觉了不少端倪。 扭头一看,陈笙兰美目正盈盈望着自己,向憧只觉得心跳一滞,像是漏了一拍,叫道:“你看着我干嘛?” 陈笙兰一笑道:“那我堂哥与那连花比起来又如何?” 向憧道:“也一样说不清,我还未见过你堂哥全力出手,但哪怕是低,也不会低太多。” 陈笙兰道:“那你武功与他们难分高下,怎么还用这把剑来比试?不觉得太托大了么。” 向憧握着那刻着粗浅花纹的劣质木制剑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 家中原本还算富裕,但为了给母亲治病,已经是散尽家财,所以自己要来参加摘花大会,父亲才会千百个不愿意,甚至闹得父子二人几乎决裂。 一路来到道山,身上没有多少盘缠,连每天吃饭都是道士见他可怜,好心邀请他一同用膳,穿的是也从家中带来的仅有的几套粗布衣服。 这剑是他幼时练习用的剑,早已磨损,剑柄处花纹已看不太清,剑身也有了许多锈迹,他也想换,但他又哪里有钱去买一把好剑呢? 向憧情绪有些低落,他不是像连花那样练的拳脚功夫,因此功力再强,也需要利剑辅佐,用这把破剑去对上陈尘、刘易这样的剑道高手,相当于自废了三成武功。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一把雕刻着凤凰盘绕纹路的精美深色剑柄递到他的眼前。 学习过剑相关知识的向憧认得出来,这剑柄与剑鞘都是用上好的小叶紫檀阴沉木制成。 阴沉木是指木头埋于地下千年,变化发黑而得,极其珍贵,号称“神木”。 紫檀木质地坚硬,纹理细密,千年成材,可谓名贵无比,是“木中帝王”,小叶紫檀木更是紫檀木中的精品。 小叶紫檀木向憧还在王府中见过几回,可这小叶紫檀阴沉木,只有在传说中听闻过,是神品,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眼前这一块小叶紫檀阴沉木雕刻成的剑柄连剑鞘,就是万两黄金,也绝不可能换得来。 陈笙兰俏皮地噘着嘴,毫不在意道:“喏,拿去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四杰 向憧猛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你这是要,送给我?” 陈笙兰道:“那自然不是,借给你跟人比试,摘花大会结束还我。” 看着陈笙兰的脸,直将她看的有些不耐烦,才确认这个比他年纪稍长的美丽姑娘不似开玩笑,叹口气道:“我不能收。” 陈笙兰疑惑道:“你看不上这把剑?” 向憧怕她误会,慌忙道:“自然不是看不上,而是你这把剑太过贵重了。” 陈笙兰把剑举在身前上下看了看,道:“这剑确实是有点贵,重也是蛮重的。” 何止是“有点贵”,向憧有些无语,叹道:“笙兰姐姐,你明白就好。” 陈笙兰冲他一笑,道:“我只说这剑它又贵又重,却没说它贵重,在我看来,它也不过是两块木头一块铁,比这贵重的东西可不少。” 以神木为鞘,里面剑身就算不是神铁,也不可能是凡品,就这样一把举世罕见的名贵之剑被说成“两块木头一块铁”,若剑有意识,恐怕得气得跳起来斩她两剑。 对女子身世有怀疑,却觉得此刻不是开口的时机,向憧答道:“比它贵重的东西或许有,但却不在我身上。” 陈笙兰道:“我却觉得有。” 向憧道:“那是什么?” 陈笙兰道:“摘花大会只剩最后两场,每场都是一场艰难鏖战,如果我的剑能助你胜多哪怕一场,不是更为重要么? “难道你不在意那魁首的位置吗?” 此言一出,向憧怔在当场。 他在意,太在意了。 如果不是心底在乎,他早早就回绝了陈笙兰,哪还会与她聊这么久,实在是他有不得不夺那冠军的理由。 那第一名的奖赏像是一把火,无时无刻不在烧着他的心,所以他才不惜暴露自己,不惜违抗父亲,不惜远离病重的母亲来这道山,参加摘花大会。 传他功力的那老者曾严厉嘱咐,让他在学有所成、能控制那股磅礴内力前不要现于世人眼前,但现在他却亲手撕毁了承诺。 而且以他现在的武功,根本驾驭不了这股内力,一旦耗尽就不能再生,届时他将从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变回碌碌之辈。 他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不来参加摘花大会,但有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来。 向憧的嗓子有些干哑,道:“有什么条件?你一并说出来,我都可以接受。” 陈笙兰道:“没什么条件,你用完以后还我就好。” 向憧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东西能作为交换。 难道这个少女真的不知道这把剑的价值? 向憧道:“如果我把这柄剑弄坏了怎么办?” 陈笙兰答道:“即使坏了,那也不是你弄坏的,我不怪你,你如果执意想赔,就之后慢慢还我好了。” 向憧沉默片刻,犹豫着开口道:“为什么?” “烦不烦,不过是一把剑而已,还得推三阻四,我借给你,你若不要,我就收回好了。”陈笙兰声音有些冷了下来,道:“你要还是不要?” 向憧也觉得自己太过犹豫,咬着牙道:“要。” 陈笙兰将剑放到他手里,站起身轻松道:“这不就好了。” 说着转身就走,向憧在后面叫道:“你不怕我跑了吗?” 陈笙兰转过头冲他一笑,道:“你大可试试,不过大概你是跑不掉的。” 向憧像是被这一笑勾去了魂魄,心神飘荡,隐隐约约间,却觉得这女子淡蓝的背影,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知不觉间,余云与连花的战斗已经结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着向憧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向憧道:“没什么。” 余云笑道:“不会是在想刚刚那个女生吧?” 向憧呸了两声,没有答话。 连花站在台上,没有下来。 这也是道山的意思,最后只剩四个人,抽签就在比武台上进行,也让天下远道而来的英雄一堵这四人的风采。 比武台上,四人齐立,向憧站在边上,比身旁的连花都要矮一截,更别说身材高伟的刘易和陈尘了。 两位道士将箱子抬到他们身前,太玄真人亲自到场,站在四人身旁,对着台下道:“诸位英雄豪杰,摘花大会进行至今日,已是决出了前四位青年才俊,他们天资过人、勤奋努力,将在两日之后,于此处进行最后的摘花决战。” 李书鸿和叶予轻轻鼓掌,掌声夹杂内力,传出极远。 四周响起喝彩声,等了许久的巅峰对决,终于将要到来。喝彩声越来越高,像是狂风骤雨,汇聚起来,响彻云霄。 余云看着场上威风凛凛的四人,感受那傲人的风姿,也不禁缓缓鼓起掌来。 那是最强的四人,超越了摘花大会其余所有人,用手中的剑缔造了属于自己的神话,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资格做彼此的对手。 他心中多了一道愿望,自己某天也能像这样,接受所有人的掌声。 太玄真人在叫好的浪潮中缓缓抬起手,向下压去,人声缓缓停止,场面恢复平静,太玄真人道:“请四位英杰上前抽签。” 陈尘踏上一步,手伸向箱中,微一错愕,摸到的却不是竹签,而是一个小圆球。他拿出一看,红色小球上写着个“一”字,登时会意,将小球高举,让场中人都看得清。 刘易第二个上前,也从箱中取出红球举起,是个“三”字。 连花吸口气,毫不犹豫一抓,是二号。 向憧最后一个上前,也只剩一个球:四号。 场中目光汇聚到太玄真人身上,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两日之后,由太清派陈尘对阵太和派连花,轻尘派刘易对阵向憧。” 向憧和连花走过来,余云看着二人笑道:“幸好你们没碰在一起。” 向憧兴奋的心情还没平复,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道:“如果碰上了,云哥会替谁呐喊助威?” 余云笑了笑道:“你这问题问得不好,我怎么回答都会得罪人。” 连花手心攒紧,在这天下武人齐聚的盛会,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两日时间,转眼即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巅峰之战(一) 连花站在比武台上,望着对面面容俊朗的陈尘,手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发现空空落落,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把剑带上来。 她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因为她在太和派中从没落败过,弟子们只能仰望并追赶她,而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与她匹敌……不,是可能比她还要厉害的对手。 那个男子站在阳光中,带着慵懒的表情,目光游离,不知在看向哪里。他的身边有隐隐约约轻盈漂浮的尘埃,刚刚巧,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尘字。 连花心中有个低低的声音在呐喊:尽全力,将自己最强的状态发挥出来,然后败在他手下。这份奇怪的心情像藤蔓一般蔓延全身,将她层层缠绕,犹如喷发的火山一般,明知道很不理智,却无法遏制。 与连花的如临大敌不同,陈尘此刻还在想,昨天找叶轻裳聊天,怎么就被她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是不是自己语气出了问题? 周围不知哪个江湖人吹了个极响亮的口哨,陈尘皱着眉,回到现实中来。 他无聊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装作不经意扫向太清派看席,叶轻裳正端坐看着自己这边,内心窃喜,转头看了连花一眼,随口问道:“你的剑呢?” 那天连花和余云比试的时候他没认真看,当时难得叶轻裳主动找他聊天,他的心神全部放在这个女孩身上,只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手应该放在哪里。 连花道:“剑术不是我最强的武功,也不好意思拿上来献丑了。” 陈尘点点头,气氛陷入尴尬,他有点想夸对方两句,能以一个女流之身,将武功练到这等高度,着实值得敬佩,又觉得气氛不对,只能装得很冷漠的样子。 “当!” 钟声远远传播出去,陈尘抱剑道:“太清派,陈尘。” “太和派,连花。” 说罢双眸变得平淡,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中,脚下一动抢攻出手,潇洒写意的流云步法,在连花用来却显得十分激进。 内力在经脉间流转,真气由丹田灌入双掌,透出体外三分,借着正午太阳的威势,强大得令人心惊。 余云站起来,看着场中师姐迅捷无比的身影,心中如海潮澎湃。 这便是他的师姐,不仅流云诀第一层意境已融会贯通,更是不知何时学会了更高明的羲和神功。那日孔才惜长老只用了三成实力,但他相信,师姐也一定远远未尽全力! 现在的连花才是他想象中,那凌然众人之上的太和派天骄。 陈尘表情冷漠,剑已来不及拔出,连鞘刺在身子左边空处。 众人疑惑刚起,下一瞬,连花却居然出现在剑鞘所指的地方。 场边的余云稍微能看出些奥妙,也看不完全,连花师姐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同修流云诀的他居然不太能跟得上连花的动作。 最后那一下连花将本就极快的速度又提了几分,导致有些失去控制,陈尘剑尖所指是她不得不出现的地方,可是陈尘是怎么知道的? 连花被迫停住势子,脚步一转,朝陈尘跃起,五指并拢,羲和神掌拍向他左肩。 随着“仓啷”一道清脆鸣响,陈尘将他手中宝剑拔出,剑上一寸处流转着淡淡白光,有些微凉意,居然将连花炽热的羲和掌力逼退了几分。 掌剑在空中交手几招,谁也没占到便宜。 坐在看席的柳闲神色有些疑惑,道:“奇怪。” 余云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使流云诀的绝顶高手,急忙问道:“师叔,哪里奇怪了?” 柳闲道:“我没弄明白,为什么连花她舍弃流云剑法不用,而是选择去用羲和掌法。” 余云以为柳闲没听到那天连花在台上对他说的话,道:“师姐说她的羲和神功已经练得比流云诀要厉害了。” 柳闲摇头道:“只看修为,她的羲和神功比已经踏入意境的流云诀要差太多了。” 余云思索片刻,想起流云剑法那绵软无比的剑势,如果不是像他和柳闲这般领悟了流云剑能模拟其他剑法的精髓,那对敌时他宁可用游龙剑法,由此道:“莫非师姐觉得流云诀威力太弱,才会换其他功法?” 柳闲否定道:“拿这套羲和掌来对陈尘这个级别的高手,更加没有机会。” 余云不会怀疑柳闲武学上的见识,也不认为师姐会愚蠢到故意舍弃自己的优势,只得默默观看。 场上连花身形虽快,连绵不绝击出几十招,陈尘却显得更为游刃有余,长剑挥舞中,或将连花的攻击拦下,或尚有余力反攻她身上破绽。 久攻不下,连花将掌法一撤,翻身后跃,离陈尘数丈远处站定,脸上汗珠落下,胸口微微起伏。 陈尘看着连花,道:“你难道只有这点实力吗?” 连花眼神恢复清明,喘息问道:“你的意境?” 陈尘冷漠道:“若只到这种程度,我的意境出与不出,又有什么区别。” 连花忽然开心地笑道:“我尝试融合两种意境,但是失败了。” 陈尘一愣,也笑了出来:“你有些自大,也有些愚蠢,但不可否认,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场中两人相视一笑,观看的人却一头雾水,余云不解道:“师叔,他们在上面说些什么?” 柳闲默然片刻,叹道:“你师姐想要融合两种意境。” 余云呆住,柳闲忽然又笑道:“真是个疯子。” 笑容中却并无多少责怪,反而充满着赞赏。一反之前对连花的不喜,这一刻,柳闲终于在心底认同了这名弟子,因为她那疯狂的举动,那颗疯狂的心。 余云心中很是复杂,既为师姐的强大实力而欣慰,又为自己与她的差距怅然若失。 连花笑了,陈尘笑了,柳闲也笑了,他们能够理解彼此,因为他们都在某个高度之上,在某个自然形成的圈子之中,有着他们独特的默契。 余云不在那个圈子里,这令他有些难过。 陈尘道:“看来你没有机会在这里实现了,来吧,出你最强的招式。” 连花站直身子,朝天轻轻呼了口气。 比武台上,忽而狂风四起,飞沙走石,连花红色的衣袂在大风中飞舞飘荡,头发散开,在空中上下翻滚。本不算绝世的面容此刻却犹如神女,令人不敢逼视。 她双手举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像是虚握,手心中如有一个看不见的圆球。 这一刹,流云意境消退,再无半点痕迹,一股强大且炽热,充斥着凌厉与阳刚的内力,填满了她的身躯。 她的身上隐隐红芒流动,仿佛能从皮肤看到其中同样炙热的经脉。 连花双眼睁开,那双眸子,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巅峰之战(二) 余云疑惑问道:“什么是意境融合。” 柳闲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也勉强踏入了意境的门槛,现在可知道什么是意境吗?” 余云想了一会,答道:“我感觉意境像是一种心境,心境契合武功,因此可以增加武功的威力和对武功的理解。” 柳闲道:“说是心境也没错,但我理解它更像是一种极端的状态。” 余云有些不解:“极端?” 柳闲道:“对,意境是一种走向极极致的心境,比如说流云意,是极致逍遥自在之意境,羲和意境,则是对至热至阳的沉浸。在意境之中,不仅能暗自契合武功心法,更能对周遭万物有更深刻的理解。” 余云恍然道:“也就是说沉浸在流云意境中的人,当时的心境一定是极其洒脱自然的。” 柳闲点头道:“说的不错,也是因此,只有极为特殊的功法能引导人走向意境,” 初步踏入意境门槛的余云虽说不能完全明白,但也多少懂了一点,难怪自己沉入意境的时候,状态会那么古怪。 余云道:“那意境如何融合?” 柳闲沉默片刻,答:“没有办法。” 余云道:“可师姐……” 柳闲打断道:“她的想法很有创造力,但也不是没人尝试过。从古至今,身备数种意境的人有,但我从未听说有人能将两个意境融合,那会产生很可怕的后果。” 余云道:“什么后果?” 柳闲道:“人会疯掉。” 余云不再询问,如果意境代表着极致,那两种极致,必然是不能,或者说很难融汇在一起的。 可连花在他眼中已经是强大到极点了,谁能在二十岁之前领悟两种意境?要知道门派众多弟子中最为突出的申从宁,也还一种意境都没领悟。 那站在连花对面的陈尘,还保留着余力的他,又是怎样的强大? 比武台上,陈尘目光带着赞许,看着彷如另一个小太阳般的连花,笑道:“你能有今日成就,已经足以自傲了。” 连花表情不变,盯着陈尘道:“现在,你可愿意出你的意境了?我知道,你一定有的。” 陈尘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凌厉,也极为纯粹,喝道:“我五年前从师父的开天刀中获得感悟,自创出开天剑法,虽说师父的开天刀有九式,而我这开天剑法目前只有三式。但我也由这开天剑法踏入了意境,意境名为霸道。” 陈尘的气势忽然拔高,依然是一人一剑,但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剑,丝毫不掩锋芒,目光所向,人们都不自觉将目光移开,不敢与他对视 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陈尘忽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站在连花眼前的不再是一个武者,而是一个君王。仿佛天地在他眼前都不存在,万民在他眼前皆如蝼蚁。 连花双目炽热,热血上涌,喝道:“用你的开天剑法!” 陈尘目光中透着冷意,道:“你确定?” 见连花点头,陈尘反而犹豫起来,开天剑法威力之大他是清楚的,虽然只模仿了刀神叶予开天刀的前三招,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挡住。 但想到连花心中的决绝,看得出她从一开始就试图诱使他用出最强的实力,他也和余云一样,不能理解连花的想法,但他至少知道要尊重对手。 饮月剑竖在胸前,陈尘冷声道:“开天三式。” “第一式。” 陈尘踏前一步,饮月剑从腰部高度平平划去,一股霸道无比的罡气从剑上激发,一往无前朝着连花奔去。 声动四野,剑气所过之处地开石裂。 真不愧“开天剑”之名。 连花看着陈尘冷漠高傲的眼神,看着那开山碎石的狂暴剑气,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说不出的兴奋。 就连柳闲和薛梦阳也把手捏紧,余云更是屏住了呼吸。 这是摘花大会进行到目前为止,最为激烈的争斗,连花显露出她习得双意境的惊人事实,陈尘更是用出了自刀神刀法中演变出的绝世开天剑。 这已经不再像一场比试,更像是生死之斗,但人们不能阻止,也来不及阻止了。 连花双掌举起,身上火光大盛,又尽皆涌入双掌之中,迎向了直冲而来的无色剑芒。 “轰”,犹如山崩海啸,一声巨响炸响台上,看席甚至都震动了一下。 剑气消散,纵横交错着裂隙的台上,连花依旧站在那里,嘴角溢出鲜血,手中也有血痕,还在兀自笑道:“再来!” 薛梦阳霍然站起,脸上失了几分血色。 鲜血滴到地上,余云竟感觉自己听到了“滴答”的声音,巨响过后,场中安静地吓人。 陈尘再度踏前一步,漠然道:“开天第二式。” 饮月剑由下往上一撩,比方才更加雄厚的剑气纵飞而出。 连花看着自己的双手,耳中只有风的呼啸声,和心跳的声音。她其实受了内伤,此时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薛梦阳几番张口,想叫连花认输,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剑气疾奔而来。 这一刻,连花瘦削的身影仿佛飓风中摇摆的小草,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害死他们的那个坏人,想起了师父,也想起了小师弟。 连花忽然仰天长啸,竟主动朝那剑气冲去,双掌拍上。 “轰”,又是一声巨响,回荡在场中。 碎石飞溅,众人耳朵刺痛,功力不高的,都得用手将耳朵护起。 漫天剑气消散。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剑气中飞出,看席上一道影子一闪,下一瞬,柳闲已经出现在连花背后。 柳闲将连花放在地上,脸色凝重,用手一探连花鼻息,才稍微放下了心。 尽管伤势严重,但好歹活着。 血从连花口鼻中不断冒出,胸口也被斩了一道深深伤口,连花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茫然,道:“我……还是没……没能接下……” 柳闲脸色极其难看,道:“别说了,留点力气。” 鲜血更猛烈地流出,将整张脸染成血色,连花却忽然笑了,开口道:“他真的好强。” 说完,便带着笑意昏了过去。 柳闲转头盯着陈尘,眼中是止不住的怒火,余云从来没见师叔如此愤怒过。 陈尘面无表情回望。 柳闲忍住一剑刺死他的冲动,转头看着场边道士,道:“是我们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伤势 薛梦阳比柳闲稍慢一步,抢到台上,脸色凝重。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止血药不遗余力撒在连花伤口上。 他想过可能会受伤,但没想到居然连花也会伤的这么重。 道山上有专门应对比赛中受伤的医师,柳闲再不多言,腾身而起,轻功快得如鬼魅,朝山上飘去。 太清派众人鼓掌喝彩,为师兄轻松赢下这场比试而欣喜,陈尘的目光却凝视在那道渐行渐远、被柳闲抱着的红色人影身上。 余云回头望了陈尘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色彩。 连这么强悍的连花师姐都败在了他手上,而且他的开天剑,还有第三式没有用。 谁能挡下那第三剑? 刘易,还是向憧? 至少这一刻余云明白了一个道理,武无止境,走在这条道路上,就永远也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他转头,朝着柳闲师叔的身影追去。 医师治疗的竹居中,连花躺在床上,医师正面色沉着查看着连花的伤势,一名少女在一旁听着医师的指点抓些药物。 余云和薛梦阳一同赶到时,连众多长老也纷纷前来,柳闲在药居外室的屏风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那一剑之烈,如果只是些外伤还好,若是损了经脉,恐怕连花的功力要倒退几分,如果一个不好经脉断裂,那可能之后习武之途都将大受阻碍。 柳闲和薛梦阳,还有诸位长老,谁不是将几十年后太和派的希望寄托在连花身上,尤其是此次摘花大会,看到连花双重意境的惊人实力后,人人都为太和派的未来感到一片光明。 或许连花无法达到创派祖师那般成就,但带领太和派重回正派之巅,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希望的苗子刚露个头,就要被掐灭,太和派诸人可谓心急火燎,恨不得此时伤的是自己。 薛梦阳上前问道:“连花伤势怎么样?” 柳闲边踏步边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医师在诊断,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一个焦急踱步的人变成了十个,众人想做些什么,却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儿,里面那少女走了出来,额头微微有汗珠,双手还沾着些血迹,脸庞苍白而清秀。 一个急性子的长老箭步冲了上去,高声道:“连花怎么样了?” 少女望着快要逼到眼前的老者,有些生气,语气却依旧温和道:“五脏都受了伤,胸腹间伤得尤其重。”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位姑娘根骨深厚,师父说也没并非不能治愈。” 听到这,众人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放下。 “不过,最近不能再使用武功了。”少女严肃叮嘱道:“少则一月半月,多则一年两年,在经脉完全调理好之前,绝对绝对不能再跟别人交手了。” 那长老也知道自己方才失礼,低声赔笑道:“那不碍事,不碍事。” 少女心里叹了口气,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因为斗武落得这个下场。 想起屋里连花身上的伤势,少女浑身打了个冷颤,她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受这么重的外伤。 胸间肋骨断了不知几对,还好没有倒插进心脏,深深的伤口里全是碎掉的肉屑…… 幸好是师父,有起死回生的妙手,不然真是神仙也难救。 也幸好连花习武多年,身体强健,所习的羲和神功也有自发护体之效,换了其他寻常武人,只怕早被陈尘这一剑杀了回了。 少女眼神不经意地一撇,看见角落里神情低落的余云,睫毛一颤,失声道:“是你。” 太和派众人疑惑望去,却看见少女眼神直直看着余云。 余云一脸疑惑,指着自己鼻子道:“姑娘是在跟我说话吗?” 少女忽然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道:“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在昌黎城外的伏黎山上,曾经从山贼手里救下一队人吗?” 怎么可能忘,那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用手中的剑匡扶正义。 余云想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喃喃道:“你是苏叶琼?” 他当时帮助侍卫,挡开山贼,自己却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是在向飞大叔的马上了。 向飞与他说过马车内的人叫苏叶琼,他当时还可惜自己没能见到。 原来是这么可爱清丽的小姑娘。 苏叶琼笑道:“你居然知道我。” 屏风内医师忽然叫道:“琼儿。” 苏叶琼转头应道:“师父。” 那医师从屏风中走出,是个身材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他用布擦去脸上汗珠,对着苏叶琼道:“你进去照看那姑娘片刻。” 苏叶琼应了声是,柳闲问道:“大夫,连花状况如何。” 药师道:“我将她肋骨稍稍接回,食道中血污除净,呼吸已无大碍,生命能够保全。” 薛梦阳道:“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地方,请随意差遣。” 药师道:“差遣不敢说,但确实有一处地方需要你们帮忙。” 薛梦阳忙道:“愿闻其详。” 药师道:“连花姑娘的外伤我有法子治。但有一股霸道凶狠气力冲入她体内,散落在经脉之中,还有一股极阳的内力,充盈在六腑之间,我需要一位高手能听我指示,平稳将这些杂乱内力排出,否则我也很难下手。” 那股霸道凶狠的内力,想必就是陈尘的开天内力,极阳的气劲则是连花本身的羲和神功内力。 众人沉默片刻,柳闲抿着嘴唇,道:“我来。” 柳闲修习的不是羲和神功,本身的内力与连花内力不相容,盲目去梳理她体内真气,不知会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差错。 但这里众人中他武功最高,由他去却最有把握。 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诸人身后响起:“还是我来吧。” 这声音如洪钟响亮,叫人心里一颤,转头一看,来者竟是太清派的掌门叶予! 众人看着他,眼神有些不善,连花身上的伤是他的弟子陈尘造成,虽说比试中刀剑无眼,但诸人都很难放下心头怨气。 叶予翁声道:“今日我徒儿出手太重,伤了这小姑娘,如今我来弥补他犯下的过错,这驱除内力一事,就交给我即可。我和尘儿内力同出一脉,也自信压得下小姑娘体内内力的反扑。你们看如何?”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在嘲讽,偏偏刀神大人眼神诚恳,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必惺惺作态。 长老们脸色阴晴不定。 薛梦阳叹了口气,上前拱手道:“刀神前辈如能出手相助,太和派感激万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三式开天(一) 并非迫于叶予的威严,而是相信刀神的名望,没有人再出言阻拦。 叶予右手在连花的背上游走两圈,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收功离开了。 为连花治病疗伤的医师叫贺青山,他再为连花探查体内状况时,才发现那些杂乱真气已经消失了,经脉内如一滩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这等手法叫柳闲有些黯然,不是他做不到,而是绝不可能像叶予这般从容。 连花受了多重的伤,体内真气乱到什么地步,经脉是否又破损,真气运行滞涩停顿处该如何导出,叶予不了解,却像是洞察万事的世外高人,举手抬足,举重若轻。 稍晚,路上出现道士行走,一问才知,另一场比试也已经结束了。 胜者是向憧。 余云有些惊讶,轻尘派此行最强的弟子,居然折戟在向憧剑下。 摘花大会最终的胜者,也将在他和陈尘之间产生。 至于探花之位,以连花的伤势,估计只能拱手让人了。 经此一役,至少柳闲对连花的印象好了许多。这个固执,甚至有些死心眼的姑娘,用这种另类的方式,获得了太和派第一高手也是第一奇人的认可。 到了傍晚,柳闲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说这里有他照看就行。 余云还是守候到半夜才离开,连花依旧没醒过来。 第二天下午,伴随着一场高烧,连花在低声呢喃中恢复了点意识,睁开的双眼一片浑浊,头疼欲裂,烧了几分钟又昏睡过去。 贺青山精通医理,向众人解释道这是体内毒素排出的现象,说明伤已经好了小半。 又将几根针刺入连花穴道,不消几个时辰,烧渐渐退去。 众人不通医术,见形势确实如医师所说,也只得看他施为。 到了晚上,连花看似已恢复正常,沉沉入睡,只是身上筋肉和骨头的伤口,却不是一日两日能康复的了。 苏叶琼这两天一直在忙前忙后,虽然贺青山妙手回春,但连花毕竟是女子,男女有别,有些地方不便下手,还是需要苏叶琼来帮忙。 此刻她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还要根据日后里连花的恢复情况随机应变。 从屏风旁绕出,看到了屋子里借着月光,正翻着书册的余云。 苏叶琼一怔,糯糯道:“恩人。” 余云回头一看,见是她,心中了然,却对恩人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笑道:“我叫余云,你要是不介意,叫我阿云就好。” 虽说伏黎山上未能相见,但也算一种缘分,余云看苏叶琼就有了几分亲切。加上这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虽然跟他差不多大,但总给人很好欺负的感觉。 苏叶琼脸有些红,道:“上次恩公搭救,我还没来得及答谢,实在是万分愧疚。” 余云一听到“恩公”两字,浑身抖若筛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制止道:“叫我阿云就可以了。” 苏叶琼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看着女孩低下的脸庞,余云忍不住问道:“昨天你和我师叔师伯们说话也没这么紧张,怎么现在却这么害羞。” 苏叶琼叹道:“我以前性子就是这样,在师父手下才慢慢改了一些,能放得开了,但面对恩……阿云你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 余云将手中的流云诀合上,感兴趣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叶琼有些慌张地望了望里面,才想起贺青山已经回屋休息去了,才狠狠道:“他是个神医,也是个坏人。” 她眉头锁住,但哪怕生气的样子也有些俏皮,不减纯真的容光。 余云奇道:“为什么说医师他是坏人。” 苏叶琼苦着脸道:“师父他医术高超,但是治与不治只看他自己的心情,我这一路看见了好多病人求他治病,但哪怕那个人要死了,他不想治就绝不会去帮忙。” 余云心中惊讶,都说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怎么却出了这么个怪人?他疑惑道:“可我看这两天贺先生不像是这种任性妄为的医师啊?” 苏叶琼叹道:“师父不救则以,若答应了施救,也会尽其全力。道山的太玄真人曾经对他有恩,所以师父他才会答应在这摘花大会期间坐镇道山,换做平时,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余云点了点头,明白了些其中缘由,心中对贺青山有了几分不满,如果不愿救人,又如何能称得上一个好医生。问道:“那你又为何跟在他身边呢?” 苏叶琼道:“我身上有顽疾,只有他才能治好,当初我父母求他,他却说让我跟在他身边,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什么时候治,我也是因此才跟着师父出来行走江湖。” 明明对贺青山心有不满,但又一口一个师父,想必心中也对他救命之恩有所感激,余云愈发觉得苏叶琼可爱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都有些疲惫,各自回去休息。 当晚余云做了个噩梦,梦中自己在森林中,被四面豺狼盯上,豺狼冲出,在将要把他撕成碎片的时候,他从床上惊醒,汗湿透了衣衫。 此时已日上中天。 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赶到药居,连花还在安静沉睡着,呼吸平稳,血也已经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裳,应该是苏叶琼替她换上的。 有些人朝山下走去,兴奋地讨论着今天将要开始的比试。 余云才想起今天是摘花大会决战,向飞大叔的儿子还在台上,对着连花说了两句话,来到山下看席。 作为摘花大会最后一场比试,来观看的人空前的多,靠外边一侧已经挤满了人。 比武台上,一位道士在对着周围观众说着话,表明摘花大会的宗旨和意义。 余云落座,向憧悄无声息地坐到他的身后。 原本不想在赛前打搅,见他主动过来,余云笑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向憧望着前方,点点头:“尽力而为。” 那道士说了许久,清了清嗓子,对着看席这边叫道:“陈尘,向憧,上台比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三式开天(二) 向憧很紧张,上台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 当他了解陈尘的实力之后,面对庞燕时的从容冷淡便荡然无存。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看陈尘与连花的比试。 也恨自己不争气,明知道惶恐的情绪不会帮助自己,却仍旧像缠着自己的蛛网,无法挣脱。 只有手中的兰心剑传来淡淡的凉意。 陈笙兰借给他的这把剑叫兰心。 紫檀木隐隐传来幽香。 念头转到它处,紧张感也淡了些许。 不管怎样,他是打心底里感激那个姑娘,如果不是这把剑,对阵刘易的时候不会赢得那么轻易。用木剑跟那种级别的高手对阵,恐怕自己只会败多胜少。 不止感激,他还感动于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如果陈笙兰是为了在他身上获得什么利益才借剑于他,他也不会这么动容。 可那个姑娘偏偏没有,这么贵重的宝剑,只说了句“拿去用”,就这么轻巧地递了过来,像是给远道而来的好朋友,送上几枚家乡的果子。 不计回报的恩情才最难还,向憧嘴上不说,心里却感觉沉重无比。 陈尘心中苦涩,还在想着叶轻裳的事情。 那个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的女孩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尘只觉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如此令人困惑的问题,越想越得不到答案。 至于摘花大会,与那个恬静的女孩想比,又算的了什么。 场上两个人各怀心思,向憧的眼神落到陈尘脸上,陈尘看似不经意的扭头,又在看席上匆匆一扫,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一道钟声响起,在场中回荡。 “太清派,陈尘。”陈尘面无表情报上师门,语气说不出的低落。 “我是向憧。” 太阳正好是最烈的时候,一滴汗珠从陈尘眼角划下,他眨了眨眼睛。 向憧身影一闪,抓住这片刻的时机,提着已出鞘的兰心剑冲了上去。 只要再赢下一场,他就能拿下冠军,得到两个承诺,然后他会马上向两位掌门求一味药材,如果没有,也还能向皇室开口。 那样娘亲的病就有救了。 哪怕再卑鄙无耻,付出再多代价,他也要赢。 兰心剑携着狂暴的内力斜着掠上,与饮月剑交击在一起。 向憧的实力很奇怪,他有最强的内力,也有最弱的招式。在本届摘花大会上,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用出精妙的剑招,从来都是以力破巧,因为他的内力实在太强大了 一般而言,内力高强的人也会兼修外功招式,因为武功是施展内力的途径。 只有内功的人就像没有智力的壮汉,徒有力气,却只懂挥拳头。 偏偏向憧就像这样一个弱智壮汉,哪怕对上刘易,他也没能用上什么高深的剑招,只有一些江湖中人都懂的基本的剑理。 陈尘硬生生接了这一剑,朝后退了几步。 尽管招式如同孩童,但只论内力,这一届摘花大会确实无人能出其之右。 一剑方逝,下一剑又劈头盖脸紧跟了过来,向憧十分清楚,招式是自己的弱项,因此要尽可能将对方也不能使用这份优势。 尤其是陈尘的开天剑法,绝对不能让他用出来,只有以快打快。 向憧双手持剑,绕着陈尘,兰心剑“唰唰唰”如暴风般刺出,剑气纵横,舞出一片白光。 陈尘一手持剑,一手捏作剑诀,被逼得只能疲于抵挡,没有余力反攻。绕是他,也不敢无视兰心剑的锋芒,更是被向憧抢到先机。 两人瞬间交手二十余招,陈尘忽觉额头鬓角一寒,猛地一扭头,居然被削下几根头发来。只怕慢上几分,这脑袋便要变成两瓣。 他也被打的心头火起,到目前为止,至少他还是对余云存了惺惺相惜之情,出手间都留有绝对的余地。 相比于胜负,他还更看重风度,但这场举世瞩目的决战被余云演绎得煞气十足。 当下不再留手,出手道道狠厉,也朝着向憧周身要害招呼,尽管还是被压制,却将局势略微扳了回来。 可惜他实在是冤枉向憧了,在如此高速下尽全力挥剑,还要躲避陈尘的攻势,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实在是控制不了剑走的路子,现在也全凭感觉在与陈尘对战。 陈尘正愁于无法脱出剑圈,向憧却忽然露出一个破绽,陈尘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左手剑指朝向憧腰间刺去。 这一指哪怕刺中,他自己身上也会挨向憧一剑,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但要躲这一下却是非常的简单,陈尘给对方留了充足的余地。 向憧忽地一惊,他的对战经验实在太少,此刻只想到保全自身,朝后退了稍许。 陈尘便是算准这下,立马收工,驾起轻功全力朝后奔去。 向憧暗道不妙,但失了先机,论轻功他远不是陈尘的对手,只能在后面追赶。 来到台边,此时向憧还落后他几步,陈尘微微一笑,内力从丹田毫无保留释放而出,饮月剑划出一道冷厉而优美的弧线,朝后面挥去。 “开天剑第一式。” 向憧吃了一惊,但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也不必考虑招式的问题,兰心剑带着他强横无匹的内力正面迎上。 一声炸响,比那天连花所造成的更甚,滔天的气浪朝四周疯狂散去,灰尘漫天中,陈尘居然被震得退了两步,脚后跟踏在边界线之上。 饮月剑冷光聚合,由上而下斩出,在烟尘之中,画出一道令人心醉的下弦月光。 “开天剑第二式。” 向憧接下第一剑后不仅不退,反而向前进了一步,但这般硬抗而不是选择去卸力,实在不能算是明智的行为。 但陈尘就在那里,只要再把他逼退一步,只要一步,自己就胜了。 那一步的距离,横亘在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又远若天涯。 向憧面色狰狞,大吼一声,强行压下身上的疼痛,像是一个远古的战神,朝第二道开天剑气斩去。 “轰!”巨响如晴空霹雳,声震四野。石砖地面像是沙子,被轻易地震散碎飞,砸在围观者的头上,比武台再经受不起这般摧残,从两人交战处绽放道道裂隙,像天北冰原上的大裂谷,狰狞可怖。 烟尘中已看不太清两人的身影,只有模糊的影子描绘出他们的轮廓。 向憧咳出一片血迹,也不顾擦,大叫着朝面前那朦胧的影子冲去。 “开天剑第三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变故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道山,像是一道天上的惊雷落在比武台上,地面都似乎震动了几下。 众人惊诧站起身子,年轻一辈弟子的较量能到这种地步,真是几十年也未曾见过。 这是纯粹内力与高明招式之间的比拼,已不仅是两个人之间单纯的比试,更有某种复杂的理念在其中。 一道身影从激荡的烟尘中冲出,在地上不受控制滚出数丈远,却很快从地上勉强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血液顺着手臂,流到兰心剑上,哪怕已浑身是伤,他的手依然死死握着剑柄。 衣裳已经烂的不能看了,血液顺着右眼滑落,向憧眯着眼,喘着粗气,有些紧张。 风沙烟尘还未散尽,从中走出一个人来,白衣依旧,冷目依旧。 只是那白衣沾满了尘土,嘴角脸庞添了几道伤口,染了几分血色。 “你输了。”陈尘声音寒冷如天北雪山千年不化的坚冰,愤怒道:“如果不是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内力,凭你这不成器的武功,你早该输了。” 天赋异禀的陈尘近二十年习武生涯何曾这么狼狈过,今日却被一个比他小如此多的男孩,给逼得用出了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的开天剑第三式,或许他这场比试胜了,他心里却觉得自己输了。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想要在言语上找回些场子,仿佛这样才能维持住他的自尊。 向憧听了这话,见内力的隐秘无法隐瞒,吼道:“如果不是你武功高明,你也早就输了。”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更是怒火上头,毫不客气反击回去。 陈尘听罢气极反笑道:“我这武功都是我自己学来的,用得也堂堂正正,你又怎么跟我比?” 向憧道:“我这内力不偷不抢,也来的堂堂正正,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 陈尘摇头道:“习武修道求长生,都要讲究一个道法自然,这内力非属于你,只是借于你用,在我看来就非常不自然。” 向憧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瓮声道:“能自己用的,就是好的。” 试了试运劲,却发现内力如石沉大海,用无可用。握着剑的右手全靠一股气在撑着,此时放松下来,大小臂里说不出的钻心疼痛。 没有了动手的力气,自己恐怕,已经输了。 陈尘沉默片刻道:“你说的也算有一些道理,不论能力从何而来,能挡下我第三剑,你也足以自傲了。” 这句话骄傲的同时透着一股蛮横的无礼,向憧却没心思管这些,他还在努力尝试,有什么方法可以对陈尘造成伤害,他还在黑暗中寻求一丝光明的希望。 一丝能获胜的希望。 右手提不起内力,左手刚才不知被内力冲到哪个穴道,小臂以下已经麻痹了,左右脚倒是还有知觉,但自己没练过腿功,能行吗? 陈尘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别挣扎了,没有机会的。” 向憧抬头看了看他,稍微睁开被血蒙住的眼睛,轻轻笑了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身上很痛,痛到恨不得倒在地上打滚,心里也很疲惫,想要睡过去,再不起来。 但他咬着牙,撑出一个笑容。不愿意放弃,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永远都会有机会。 陈尘看着他倔强的脸,和不服输依旧杵在那的单薄的身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上次从帝都离开的时候,送别他的弟弟也是这般大的年纪。弟弟被他教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倔强,像一块石头立在那,不发一言,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只是陈睿娇生惯养,衣食不愁,走到哪都有人服侍,眼前这个少年皮肤更黑,衣不蔽体,草鞋中挤出两个脚指头,很是滑稽。 摘花大会中的高手,要么是名门之后,要么是名派翘楚,只有他一个异类,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什么身份,粗布短衣,一把破剑,居然硬生生闯过入门关,一路杀到这里。 他现在手上那把剑陈尘自然认得,是他堂妹陈笙兰随身的佩剑,他虽然奇怪却不愿多管,成王之女想把剑借给谁也只是她自己的事。 陈尘心中有些触动,看向憧的脸也不再讨厌,忽然问道:“你如果拿了奖励,你会去要求什么事情?” 向憧想着拖延时间,回答道:“会去求一味药材。” 陈尘奇道:“药材?你要那东西干嘛?” 向憧想起自己母亲,眼眶微红,道:“那当然是拿去救人。” 陈尘道:“救谁?” 向憧眼眶更红,哽咽道:“我娘。” 陈尘点点头,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一出少年执剑闯江湖,奋命救母的戏码。情有千千种,唯亲情最沉重,也最催人泪下。 陈尘不由生出些恻隐之心。 其实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哪样皇宫中没有?他有心想帮一把这个少年,但一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二来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想起那天跟陈笙兰的谈话,这第一名的奖励,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宫中早已将这一切算计无疑。 自己要这奖励也无用,想要求师傅做什么,直接去找他好了,想要求自己的皇上父亲做什么,那更是不可能,他从小到大,父亲说出却反悔的话还少么? 与其拿了奖励独自苦恼,不若从一开始就把烦恼的源头消除。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陈尘转头向太清派众人,高声道:“师父,我若夺得魁首,求您将轻裳下嫁于我,您会答应吗?” 这话清楚明白,掷地有声,场内外都听的分明。 坐在一旁的大臣顿时傻了眼睛。 太清派众人一愣,随即热烈地叫好起来。 没想到师兄居然如此骚气十足,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种事情。 叶轻裳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铁青一片。 叶予拍着座椅扶手,悠悠道:“这事你可问错了人,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做主的。” 陈尘一愣,没明白过来,女儿要嫁,不问父亲问谁? 叶轻裳站起来,寒声道:“陈尘,你如果再不懂尊重我,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说罢转身便走,留下台上痴痴呆呆的陈尘。 陈尘心中如遭雷击,他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一定是让轻裳非常非常不开心的事。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太清派众人也愕然当场,只有一个弟子朝着陈尘挤眉弄眼,口中嘴型在不断重复:“快去追啊!” 陈尘幡然醒悟,跳下比武台,朝旁边道士叫道:“我输啦。” 不只是他们,连向憧一时脑子也没转过来,道:“等等。” 陈尘没空理会,一路朝着叶轻裳的背影狂奔而去,口中仍在喊着:“轻裳,轻裳。” 道山下,徒留下无语的众多江湖豪杰,和风中呆立的向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少年夺魁 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哪怕是叶予也不可能猜到会发生这种事。 分明已是胜券在握,武林中人追求的至高荣耀就在自己的手中。 陈尘却将它轻易地放开了。 向憧望着陈尘消失的方向,默然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轻尘派坐席上,庞燕直愣愣看着这出闹剧,良久叹了口气,道:“我还说这姓向的小孩是疯子,没想到有比他还疯的人。” 面容极秀美的谢秋明神情复杂,喃喃道:“这可是摘花大会的冠军,他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庞燕心中忽然升起恶意,上来捏谢秋明柔嫩的脸蛋,奸诈笑道:“明妹,你莫不是看上那个陈尘了?” 谢秋明也不着恼,在门派时师姐就经常这样调戏自己,劝过也不听,早已经习惯了。 刘易自从输给向憧止步前四之后,愁眉就再没舒展过,代表江湖最强的轻尘派而来,扛着莫大的压力,只拿到这个成绩,他实在觉得对不住师门。 谢秋明看着那仅仅几天仿佛换了个人般的刘易,轻声道:“师兄,你也不必太过神伤,这一届摘花大会实力之强,那魁首之位确实不是我们能坐上去的。” 庞燕也停下了动作,轻尘派诸人都看着刘易,他是他们中的主心骨,所有人都不希望他这么萎靡。 刘易转过头,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的,别人口中传颂摘花四杰,我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向憧还是陈尘,实力都远在我之上,就是太和派的连花,我也不一定就能胜她。终究,也只是我实力不济罢了。”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地方,众人心中叹息,看来这道横在师兄心中的坎,是非常难跨过去了。 李书鸿忽然开口道:“实力不如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心也输了。” 众人闻言一喜,由师父开口,哪怕是师兄也不可能不听的。 刘易道:“师父,这是何意。” 李书鸿道:“功名利禄眼前烟,你若能有陈尘那般心境,将来成就也不会弱于他。” 刘易咬牙道:“我承认他武功高于我,可说他心境也胜于,我不服。” 轻尘山上多少年的苦修,别的师兄弟在嬉戏时他在练功,别人在谈情说爱时他在练功,别人游山玩水时他还在练功。牺牲了几乎所有,这种刻苦,远不是“勤奋”二字可以形容。 也是因此,他才能坐上轻尘派年轻一辈第一的位置。 他又怎么能服? 李书鸿神情变得严肃,道:“练武,不应该是为了别人而练,是为了自己而修,你还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刘易道:“这有什么区别?” 李书鸿道:“一心想着他人看法,为了站在高位,为了打败敌人而去修行,已脱离了‘仁’的本质,而是走向了私欲,为了一己私念而习武,心魔早已常驻心中,不仅日后修为停滞不前,更有可能走进邪道,害了自身。” 刘易惊出一身冷汗,却没想到在师父口中自己竟如此不堪,问道:“那弟子应该如何做?” 李书鸿道:“如果方才你是陈尘,你会如此轻易让出第一的位置吗?” 刘易挣扎道:“我不会让,但我也不必让。” 李书鸿道:“让与不让,只是一个选择,重要的是背后的心境。胜负本来是你的,便谁都夺不走,不是你的,怎么求也不可能求得来。” “我欣赏陈尘,不是因为他武功高,是因为他知晓其中的分别,拿得起,也放得下。”李书鸿接着道:“他知道名利只是身外之物,得不得这第一名,你的武功也不会变强或变弱。你看他不是这第一名,难道你们就会认为他真的输了吗?” 刘易道:“可千百年后,人们终究只会记得第一。” 李书鸿叹道:“人只活在现在,又何必去想千百年后的事情呢。” 李书鸿这句话发自内心,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遭遇,才有此感慨,不像是对刘易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刘易呆住,下意识觉得师父说的话不全对,但又有许多道理在其中,只能等自己日后慢慢琢磨,缓缓道:“弟子明白了。” 另一边,比试已经结束,但场边道士仍没回过味来,不知该怎么判。 别人虽然不清楚,但场中道士与太玄真人都有朝廷授意,是知道陈尘身份的。 礼部中代表朝廷来的人面色不善,死死握着拳头,几乎就要撒手离去。 太玄真人叹了口气,开始轻轻鼓掌。 叶予和李书鸿也开始拍手鼓掌,看席上诸人也随之响应,场外江湖人士有的为这离奇的一幕跟着鼓掌,有的大呼“有黑幕”,发出嘘声。 无论如何,摘花大会也算是结束了。 道士见太玄真人动作,心中领会,走到台上高呼:“第六十回摘花大会,摘花者,向憧!” 所有闲言碎语被淹没,只剩下如海潮般的掌声直冲云霄。 由江湖无门派人士,连闯入门关,独占摘花大会鳌头,可谓立国以来头一遭。 那些被门派拒绝的江湖人士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哪怕不在门派,也未必不能成为独领风骚的强者,这些人更卖力鼓起掌来。 仿佛站在世界正中心,接受荣光的向憧,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旧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掌声响了许久,渐渐低落,余云心中还记挂连花,转身欲走。 向憧从台上跃下,来到他身边,笑着道:“云哥,明晚请你一起去山下城中喝酒,可以吗?” “酒?”自己十几年来还从未沾过这玩意,听长老们说少年人最好不要碰。 可越说不能,就越想要做。 而且,最好不要,也没说一定不能吧? 余云心中只纠结了一瞬,当即道:“好。” 旁边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道:“我可否同去?” 向憧将兰心剑递过去,笑道:“那自然可以,姑娘借我剑的恩情,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陈笙兰接过,轻轻抚摸剑鞘,道:“谢就不必了,明天请我吃次酒,你我就两清了。” 向憧肃然道:“欠你的,我自然会好好偿还,这是万万不能忽略的。” 转头对余云道:“我还有事,明晚山下望远城中醉仙居见。” 余云点点头,向憧身影一展,朝山下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雪山隐秘 到了第二天晚上,余云把剑带上,走下山去。 这两日连花师姐的伤情好转了很多,虽然仍旧不能像普通人那般行走,但基本的动作已经无碍了。 醒来后连花对失利倒颇看得开,比武台上实力说话,技不如人,只能回去再精研。没什么好恨,也没什么好怪。 望远城离道山脚下不远,片刻就能赶到,醉仙居名字看着大气,却鲜有人知道,问了几个来观看摘花大会的江湖人士,都没听说过这个酒楼,寻了一个老叟,才指出醉仙居的位置。 到醉仙居前,门口有两人在谈话。 “我保证当时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女子的口气冷淡。 余云刚要绕过,却觉得两个声音有些熟悉,顿下脚步一看。 “陈尘?” 他下意识地说出声,却不想被两人听到了。 陈尘看了看他,皱眉道:“我记得,你是太和派的弟子,姓余,叫什么来着。” 摘花大会来来往往也就这几个人,对打败了轻尘派弟子的余云,虽说他不看重,但还是有些印象的。更何况此次大会连花也算出尽了风头,跟在后边的余云也沾了点光。 可惜他向来目中无对手,别人会如临大敌,分析每个对手实力强弱,武功缺点,他则兴致寥寥,心中只有那抹清丽的身影。在他看来,他能记得余云的姓,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是一种极度的自傲,可他从不讨厌自己这一点。 “是余云。”叶轻裳冲他哼了一声,转头道:“云小弟,你可知道,如何判断一个男人是否在撒谎吗?” 余云遭此一问,一头雾水,回答道:“看他脸红不红,心跳不跳就是了。” 叶轻裳摇摇头道:“有些人啊,撒起谎来不慌不乱,镇定自若,这法子不管用。” 余云想了想,道:“我以前撒谎的时候,师父看出来,会叫我看着他眼睛再说一次,我就不敢说了。都说眼是心之窗,从眼神应该也能看出来。” 叶轻裳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转过头,盯着陈尘黑色的瞳仁,喝道:“说,当时你到底是不是无意的?” 感受到注视的目光,陈尘看着叶轻裳美丽的眸子,日思夜想的娇颜,只觉得自己醉了,张了张嘴,哪里说得出话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忽然腾的一下脸变得通红,目光闪躲,不敢说话。 余云看的啧啧称奇,这叶轻裳好似陈尘命里的克星,明明在台上风光万丈,在这个女子面前却发不出言。 叶轻裳啐道:“没用。”又气又恼,也无可奈何,往楼梯上边走边道:“来吃饭了。” 陈尘呆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也跟了上去,冲着旁边余云感激一笑。 “余云,你到啦?” 仰头看去,酒楼二楼是稍微突出来的大厅,向憧靠着栏杆,低头朝他挥手。 余云上来二楼,却发现气氛有些古怪。 喝酒的人不少,但眼睛却都在四处乱瞄。一种一半看向叶轻裳,一半看向向憧旁边的淡蓝色身影。 余云虽然年纪不大,但男人对美的感受总是互通的。无论是叶轻裳还是陈笙兰,都实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无论是姣好的面容或是高雅的气质,很难有男人能对她们不心动。 在余云的认知里,也唯有秦羽婷能与这两人在相貌上一较高下。 哪怕是摘花大会夺魁的向憧,在这里也远不如她们光彩照人。 走上去坐下,向憧十分熟络地为他倒上了酒,余云也想扮作成熟,却发现自己连握住酒杯的手势都不知道。 学着旁边桌上的大人朝向憧一敬,道:“恭喜你。” 陈笙兰也轻笑着举起杯,向憧将杯子与余云轻轻一碰,道:“多谢。” 转头朝着陈笙兰双手捧着杯子,严肃道:“姑娘于我恩情,实在难还,我先干一杯。” 仰头将酒喝下,余云试着尝了一口,被辣得舌头都麻了。 陈笙兰笑道:“你那是酒,我这却是茶,实在是不好。”说罢不待向憧反应,将茶倒掉,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脸上艳红若桃花,本就极娇美的面庞平添几分妩媚,有股摄人心魄的风姿。她皱着眉道:“味道不怎样。”又展开眉头,笑道:“不过叫人心里有些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 向憧看的心里一跳,叹口气道:“姑娘可千万别再喝了。” 传他武功之人是个酒鬼,经常邀着他一起喝,所以他才对酒之一道如此熟稔,但他那半个酒鬼师父也说过,千万不可以和女人喝酒,喝不赢你没面子,喝赢了,也难免你会做些蠢事出来。 三个少年男女,一人快喝,一人慢喝,一人喝茶,推杯换盏,也有别样的快活。 过了不知几巡,向憧有些醉意,吐着酒气道:“云哥,我之后会去一趟雪山,你来吗?” 余云头有些疼,摸着脑袋,模糊道:“雪山?” 陈笙兰道:“天北雪山么?” 向憧道:“对,对,天北雪山。” 虽然不太清醒,但还是记得天北雪山是在极北极寒之地,去那干嘛,游玩也不会挑这个地方。 脑子还能转,余云说话却不利索:“去……去做什么?” 向憧解释道:“你们都知道吧,我这身内力并非自己修炼所得。” 陈笙兰磕着瓜子,说道:“人人都看出来了。” “没错,这身内力,都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向憧叹口气,神色有些悲怆,“师父的家在天北雪山上,我答应过师父,要尽快将他带回去的。” 陈笙兰问道:“带?怎么带?” 向憧黯然道:“将他的遗物带回去。” 嗑瓜子的声音消失,余云和向憧都没注意到,这一刻,陈笙兰的神情极为凝重,那抹深沉,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拥有的。 陈笙兰悠悠道:“怎么会有人的家在雪山上?” 这句话没有轻蔑,却隐含了不信任,陈笙兰的语气也把控得恰到好处,字正腔圆显得礼貌,又有一丝很容易被察觉的疏远与淡漠。 一听这话,向憧急道:“是真的,天北雪山上有一个门派,我师父就是那个门派的。” 陈笙兰瞳孔忽然缩得极小。 横亘在景国北端,连绵不知多少万里,跨越了清州跟兀州的天北雪山山脉,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就是动物能在那存活的也极少,其上只有一些罕见的抗寒植物。 但陈笙兰想起父亲与她说过的一些传说,而她曾经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 一个凳子悄无声息地搬了过来,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这个谈话。 “你好,请问,我可以一起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拙劣的刺客 余云借着酒意回头一看,给吓得不轻,叶轻裳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身后还站着有些郁闷的陈尘。 这是当世距离刀神叶予最近的两个人,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亲传弟子。 叶轻裳生得不凡,其人也不凡。对天下万事万物都有极浓厚的兴趣,除了练武。 她自小看书便一目十行、过目难忘,所看的书天文地理无一不包,在父亲的熏陶下对武功也有颇多了解,可偏偏不喜欢武艺,只练了两招基本功防身用。叶予宠爱这唯一的女儿,大小事也都由她去。 也是因此,陈尘相当了解叶轻裳的性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想办的事哪怕再难也会去办到。 他想起几年前叶轻裳还小的时候,听说了盈州有一种花长得尤其好看,但是花期极短,只开在春季那十几天中,很难移植到其他的地方。 那时还很稚嫩的小女孩就平静地走到父亲面前,央求叶予带她去盈州赏花。 叶予当时有很要紧的事情,温和拒绝了,还说来年春天一定带她去看。 谁知叶轻裳好奇心实在太重,夜里也睡不着觉,背了个行囊自己走下山去,要不是叶予半夜忽然起意来看女儿一眼,竟然都不知道女儿已经独自离开了。 而年幼的叶轻裳也是了得,从太清山上徒步下来,居然没一个弟子发现她,而且背包里衣物钱财暗器等行走江湖的用品样样俱全,天知道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懂这些东西。 叶予大感头疼,也算是第一次知道了女儿倔强的性子,只得派陈尘同去,当然同行的还有扮作车夫的大内高手。 也是那一次,陈尘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产生了异样的兴趣。 当时还小的叶轻裳就敢背着父亲独自远行,如今的她若要做什么,更是没人能阻止得了她。 现在,陈尘也感受到了当初叶予那种心境。 天北雪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死地。 由道山往北,很快就能进入九州中最大的清州境内,再往北越过莫托山脉,就可以进入大陆最大的多伦大草原。 多伦大草原原本是北方游牧民族占领,是开国太祖皇帝陈凡将他们一一击败,用了三年横扫草原,才将北方大片土地收为景国所有。 到了多伦草原已是远离景国中心,生在帝都的人一辈子也难有机会去一次。 那里气候较之中州已大有不同,夏天刮风时要多穿两件衣服,普通人冬天若是穿着薄衣在外面站上一时半刻,恐怕是要冻死的。 越过多伦草原,再往北,地势逐渐变高,进入天北高原,那里是真正的生命禁区,已经没有多少居民能在上面居住。 再一路向北走,就能来到目前已知大陆的最北端,天北雪山。 曾经的游牧民族称呼雪山为“雪的故乡”,那里的寒冷非常人能想象,哪怕景队也只驻扎到多伦草原的北端,没有染指天北高原的意思,武功低微的人在雪山上根本待不了几刻钟。 向憧说那个地方有人,甚至还说有一个门派,陈尘真是一个字都不信,如果有门派,那恐怕得全是他师父叶予这样的武功,才有可能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奈何叶轻裳似乎信了。 他恐怕也只能跟着信了。 陈笙兰手指扣了扣桌子,沉吟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向憧红着脸道:“我骗你又没钱拿。” 叶轻裳看着向憧的眼睛,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向憧小兄弟,我想跟你一起去,天北雪山。” 向憧摇头道:“你内力太弱了,去那里会死的。” 他只看了一眼,就轻易发现叶轻裳身上只有很弱的内力波动,或许修炼过三招两式,但只以武功论,在他这样的人眼里,实在是不堪一击。 陈尘忽然哼了一声,走上前道:“由我护着她,可够资格去天北雪山?” 叶轻裳转头瞪他一眼,对着向憧道:“我是真心想去的。” 向憧原本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这件事,但看着叶轻裳坚定的眼神,又让他有些动摇。 更重要的不是这个女子,而是旁边的陈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摘花者的荣耀是从何而来。他也至今不清楚,为什么陈尘会主动认输。 他咬着牙对陈尘问道:“你会护送她一路吗?” 陈尘点点头:“当然会。” 余云双手支着头,道:“我回去问师父,他同意的话,我便去。” 陈笙兰毫不犹豫道:“我也同去。” 向憧感到有些头疼,他开始后悔一时兴起,跟余云说那些话了。 店里的小二端着一盘菜上来,俯身轻轻放在桌子上。 叶轻裳皱眉道:“你心跳得怎么这么快?” 那小二愣了一下,道:“我……现在楼里人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太累了。” 一滴汗珠从小二额头落下。 叶轻裳摇头道:“虽然你身材不高大,但走起路来底气十足,脚步稳健,不是普通人,而且你只有心跳气喘,肌肉没有颤抖,根本就不是太累,你在撒谎。” 小二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怎么这个女子好像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的状况。 叶轻裳叹道:“而且,你的目光至始至终没在我和那位小姐身上停留过哪怕片刻,一直紧张地盯着盘中的菜,这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小二张口道:“我……” 这个“我”字话音还未落,旁边陈尘一掌拍上,他听出了叶轻裳话里的意思,也永远相信她的判断。 小二骇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如此不讲理就大打出手,下意识抬掌欲迎,又哪可能是刀神最得意弟子的对手。陈尘手掌顺着小二小臂一绕,已到了他胸口之上,劲力一吐,小二只觉得浑身一麻,毫无还手地瘫倒在地。 叶轻裳取出随身一根银针,插在那碟菜上,银针转瞬变黑。 “太低级了,实在是太低级了。” 余云望着叶轻裳兴致索然的哀叹,酒醒了大半,坐在那怔怔不语。 这拙劣的刺客,他似乎在哪遇到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落幕 余云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陈尘吼道:“别让他自杀。” 陈尘看着他的行为,不明所以,余云朝地上小二扑了上去,却终究慢了一步。 小二嘴角溢出鲜血,周围的人大惊,退出一圈。 “操。”余云不由得骂道,这些是个屁的杀手,杀起人来一个比一个没用,自杀倒是一个比一个快。 周围人不明白余云的反应,因为他们不知道余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唯一知悉的连花此刻也不在这里。 这个小二瞬间被识破的拙劣演技,让余云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拙劣的马忠庆,差点把重伤的他杀死在床上。 余云神色阴沉,看到小二死灰的眼球,知道他已经是死透了。 到底是什么人,培养这样一群,不是杀手的杀手。 有着刺客的行为,有着必死的意志,却根本没有一颗杀人的心。 他们像是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做这些事情,有一股力量在后面裹挟着他们前行。 究竟是谁。 不用掀开衣服也知道,此时小二的腹部开始变得漆黑,余云已经隐隐问道一股烧焦的气味,在这人腰侧摸索,只摸出一块小木牌。 上面刻着一个“忠”字。 又是一个忠。 余云有些烦躁,默默地退了回去,如果还是那群人所为,那绝不会留下什么破绽和线索给他们查询。 陈笙兰忽然问道:“姐姐,你能看出来这下的是什么毒么?” 叶轻裳拿筷子拨弄了两下那盘菜,摇头道:“菜里有味道的我只闻出了山橙果和沧溟腐花的粉末,但这种花是无毒的,山橙果也只是微毒,必然搭配了其他的药剂混合,那就不是我能分辨出来的了。” 陈笙兰赞叹道:“姐姐可真厉害。” 陈尘在那边将尸首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这个刺客哪来的无所谓,敢害叶轻裳,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但他也没翻出什么来。 反而是余云有些诧异,这桌子上,叶轻裳和陈笙兰两个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在闲聊,向憧看着尸体,目光闪烁。 气氛平常得实在太诡异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们面前,难道竟一点感受都没有吗? 陈笙兰还在笑着和叶轻裳说些什么,叶轻裳淡淡地回应,像是对这些话题没什么兴趣,虽然隔着不愿,余云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一瞬间,余云觉得跟他们有些疏远。 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余云转头一看,余云稚嫩的脸庞还带着红晕,露出一排牙齿对他笑道:“别怕。” 饭是吃不成了,酒也喝不下去,旁边有人报了官,衙门的人迟迟才到,此时已经不是他们办公时间。 官府来的人意外地好说话,只问了几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但对旁边的人就瞬间变了个脸,酒楼的老板和打工的伙计都被抓了起来。 向憧多少知道一点,至少陈笙兰就是非富即贵,他心里认为官府的态度多少与她有些关系。 余云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只能把原因归于陈尘身上,心中嘀咕,刀神的弟子有这么厉害吗? 大家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一同回到道山,只有两名女子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 …… 摘花大会已经结束,接着便是为期两天的江湖比武大会。 这比试没有奖励,往届不会有什么观众,此次来围观的人却颇多,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十有是来看李书鸿和叶予的。 传说刀神和剑神会在此次比武大会上交手。 这两位屹立江湖之巅的强者,恐怕已经有几十年没正式交手过了。 足足等了两天,人们只能感叹,传言始终只是传言。 李书鸿和叶予坐在前排,甚至还友好地聊了会天,却没有丝毫动手的迹象。 这次大会冒出了一个令人瞩目的高手。 柳闲。 流云诀第二层意境大成的他,已经是剑神刀神双骄之下第一档的人物。此前他曾放言,不到打败李书鸿的那一天不会出山,这次比武大会他没有跟剑神交手的机会,但打败了所有前来挑战的对手。 流云诀也只有在柳闲手下,能用得如此闲庭信步、信手拈来,真正发挥了流云意的本质。 看他舞剑,不像是在看伤人的武功,而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太和派也在此次摘花比武大会大放异彩,被认为是两个超级大派之下第一流的门派。 轻尘太清依旧不动如山,一如两派掌门人的地位。 第二日的比赛结束,便是朝廷来的代表,为摘花大会中的佼佼者颁发奖励。 向憧站在台上正中,洋溢着少年烂漫的笑容,陈尘在左侧,一脸无所谓地东张西望,刘易想要装作淡定,神色有些掩不住的尴尬。 尽管还没痊愈,连花已经能走路了,站在台下轻轻鼓掌,为她的对手们无声地喝彩。 忽然,余云似有所感,抬起头朝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去。 一个戴着斗笠胡子拉碴的男子仰着头,用力地拍着手。 还是那么憔悴,余云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向飞。 他想,其实向飞一直都有在看向憧的比赛,只是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这个沉重的疑惑总算落了下去,余云松了口气。 这次比赛之后,他会随向憧他们去一趟天北雪山,他此前十余年,最远也只有从太和山来到道山,却没想很快就要去一个更远几倍的地方,那里被叫做世界的北之极点。 很意外的,师父居然没有阻止他,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薛梦阳对他破口大骂,他肯定会当即认怂,乖乖回太和山。 最反对此事的人居然是柳闲,为此甚至跟薛梦阳吵了几次。不过他们从来也没少吵,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了。 在去雪山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余云担忧地看着连花:“师姐,你这么虚弱,还是要去那里么?” 连花点点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我没事的,在路上也可以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跟着我去就好。” 在摘花大会前,师姐曾让他陪着去一个地方,是在清州、兀州跟通州三州交界的地方,与去雪山的行程倒并无太多冲突,只是中途要往东走一些距离。 向憧来到余云身边,怀里还抱着价值连城的画仙顾麟之亲手所作的画卷,笑道:“走。” 余云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向憧笑道:“那当然是,说走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劫道 说走就走的豪言还是没能实现,终究在道山耽搁了几日。 向憧和向飞见了面,吵得不可开交,余云在旁边看着,感觉几乎要大打出手。 最后向憧朝着向飞吼了几句,拔脚就走,向飞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余云落在后面,神色犹豫望着向飞道:“叔,颁奖那天,我看见你了。” 向飞紧绷的皱纹一下松弛了下来,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几岁,只是轻轻说了个“恩”字。 目光还望着向憧消失的门口。 余云想了想,还是说道:“叔,您大可不必这样的,向憧他做的很好。” 向飞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余云心里难过,当初在伏黎山上相遇时,向飞在他眼里还只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 他见到余云舍生忘死的举动,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欢喜,跟这个性子单纯仗义的少年人谈天说地,两人兴味相投,以兄弟相称。 当时余云甚至都没意识到,向飞已经是一个有了家室的人,而像一个行走江湖的浪子。 如今看过了这个男人的另一面,两人的关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向飞脸上的沧桑变作了一堵墙,将余云和他隔在两头,变得非常陌生。 余云叹了口气,转头追着向憧去了。 向飞揉了揉眼睛,转身走进屋子里去。 余云是在一条河边找到的向憧。 向憧面朝大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背后脚步声,向憧转身一跃而起,反而吓了余云一跳。 向憧叉腰笑道:“走吧,去准备准备。” 余云问道:“准备什么?” 向憧理所当然道:“去雪山的准备啊,你是不是犯傻了?” 余云一愣。 向憧如数家珍道:“虽然我去的地方不算多,但我也知道,去那么冷的地方,至少还要买帐子啦、衣服啦、灯笼啦之类的,虽然大部分在清州都能买到,但有些东西还是要在这准备好……” 余云抬起头,天边云影飘荡,秋初的风吹得格外的温和。 …… “哇,哇!”余云不住地发出惊叹。 他的手在精致雕刻的梨木上来回的摩挲。 陈尘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也忒没见过世面。 入眼处是一片富丽耀眼的黄色,扶手处的木头上都贴着黄金花纹。 车内放着一张大床,可供数人共寝,入手处是柔软的高级丝绸,坐在上面,丝毫不觉得马车颠簸。淡淡的麝香流入鼻孔,叫人心旷神怡。 向憧忍着内心跟着余云一起上去摸的冲动,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自己。 这实在不是向憧见识短浅,只是这马车实在不是平常能见得到的。 余云朝天一仰,躺在软绵的床上,直想在这里睡死过去。 这实在是很没有礼貌,但对面的陈笙兰和叶轻裳都表示了理解。 连花还有些虚弱,在另一辆马车上先休息了。 向憧深深吸了口气,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说你们这些这么有钱的公子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去雪山呢?” 他叹了口气:“我是因为老师,他老人家虽然喜欢喝了酒之后训斥我,但平时对我还是极好的,教我武功,临终还把全身的内力传给我,这份恩情我实在不能不还。” 陈尘问道:“我一直都很奇怪,你这身内力是从哪来的,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功法能将功力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你自己平时不多看书,书上有说过,一些特殊的吸取内力的武功,逆转之后可以将自身内力倒灌进他人体内。” 叶轻裳冷冷地回答,陈尘被教训一顿,满脸尴尬,却不敢反驳,只得连连称是。 余云疑惑道:“那如果人人都练这门功法,岂不是无敌了,你传我,我传给他,世世代代,积攒的内力岂不是非常恐怖?” 叶轻裳道:“人的根骨经脉,是有承受上限的。” 在座大都是习武之人,一听也就明白了。 内力再强,终究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强行嫁接,如果对方功力高于自己,那还有点用处,若低于自己太多,只怕内力没吸收,自身经脉先给撑爆了。 向憧表示赞同,道:“我师父传功给我之前,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强行将我的经脉打通,即使这样,师父的功力我依旧没传承到多少。” 叶轻裳道:“而且这些功力非自己所有,不可再生,用尽了,也就没了。” 向憧点点头,这也是他参加摘花大会考虑这么多的原因。 陈笙兰说道:“我去雪山,是想见识下那个门派。” 余云觉得这个理由始终太过牵强,他直觉里陈笙兰并不是这样的人。 叶轻裳道:“我只是没去过,一直想去看看。” 这句话倒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这几日的相处,大家都知道叶轻裳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要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追着你问三天三夜,也要追查个清楚明白。 这个女子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强。 陈尘道:“轻裳需要我的保护。” 叶轻裳呸了一声,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陈尘脸色微红,还是昂着脖子,毫不退缩。 向憧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包裹里翻了翻,摸出一个画卷,递给了陈笙兰。 “喏,送你。” 陈笙兰脸色疑惑,接过画卷,轻轻展开,入眼是一朵硕大的牡丹花,画工之精致,可谓举世无双。 是摘花大会夺魁的奖励,由画仙顾麟之亲自所画的,价值连城的一幅牡丹花作。 陈笙兰急忙将画收起,凝视着向憧道:“你这是何意?” 向憧坦然道:“你当初借我剑,我用这幅画偿还你,也算合情合理。” 陈笙兰道:“你可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 向憧笑道:“不过是一幅画,我看不懂也欣赏不来,给你正好合适。” 不过是一幅画。 好一个不过是一幅画,将这幅画卖出去,别说这辈子,十辈子的吃穿也不用愁了。 陈笙兰看着向憧依旧质朴粗糙的衣服,心头有些触动,道:“我不能收。” 向憧见她要将画还给自己,边躲闪边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你好。你如果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把这东西给我。” 陈笙兰见向憧梗着脖子朝后仰,噗嗤一笑。 哪有这样的人,对这天下可谓最宝贵的东西推三阻四。 怎么有这样有趣的人。 这边两人还没计较完,车外忽然响起了几道破风声,几支箭羽插在马车前的土地内。 “若想过此道, 留下卖命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野兽 山林匪贼居然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了。 陈尘原本路上就憋着火,闻言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将剑拔出,跳出马车,喝道:“何方宵小?” 周围大约二十余黑衣蒙面匪贼,沉默不言一纵朝两辆马车跃来。 动作整齐划一,脚步沉稳,攻势凌厉,远不是当初伏黎山上的毛贼可比,他们更像是一只编制稍小的军队。 陈尘眉头一皱,一扬掌,劲力从手心喷出,打在当先一名匪贼身上。 这些人又怎可能是陈尘的对手。 掌力击打在一人身上,原本前冲的身子登时朝后飞去,倒地不起,一个照面就折去一人。 但那些黑衣人步履不曾稍停,连片刻的惊讶都没有,直直朝马车冲来。 陈尘眉头一皱,此事有些蹊跷。 这些人仿佛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从陈尘跃出马车,也不过只过了一瞬,叶轻裳拉开帘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尘转头笑道:“没事,待好。” 将帘子拉下,转头朝着黑衣人冲了上去,眼里透着寒光。 这些人的武功,他还不放在眼里。 而且这种刻意针对的刺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那就杀到舒服为止。 冲到两人面前,双掌各击一人,两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击倒在地。 而旁边的人甚至不曾理会身上空门大露的陈尘,径直朝马车冲去。 这些人,根本把他无视了。 陈尘更怒,一掌接着一掌,转瞬间眼前就倒了七八人。 有三个人武功稍高一些的人,似乎忍耐不住,一同朝着陈尘扑来。 “来的正好!” 陈尘兴奋高喝。 第一人和身冲上,全身都是空门,陈尘下意识全力击出。 他随即感到一丝不妙,这些人好像根本不是冲着击败他来的,第一个人被击中时紧紧抱住陈尘的手臂,用最后一口气朝陈尘胸口拍去。 陈尘轻易格开,但还是用了一点时间。 右边又冲来一人,但刚刚全力施掌,又被面前这人拼死阻了片刻,气力有些续接不上,按在这人胸口,只将他震死,却没弹飞。 这人临死前死死抱着陈尘的右手。 第三个人从后面锁住陈尘腰身。 这三个人成掎角之势困住陈尘,却根本没法对他造成伤害。 陈尘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朝马车看去。 剩余的十来个人一齐围住了马车,想要将刀剑贯穿马车车身。 一道狂暴的剑气在马车内扫出一片扇形,将一侧数人打的后退,这是向憧汹涌澎湃的内力。 又一道青色柔和剑气使出,拦下了剩余几人的刀剑。 那是余云的无上太和剑。 陈尘松了口气,腰身和双手一抖,内力随着颤动传到敌人身上,挂在他身上的三人眼神一暗,滑倒在地。 剩下的黑衣人三两下就被收拾干净,只剩一人逃了出去。 那黑衣人朝树林中一路狂奔,片刻不敢停留,陈尘看他一会就丢了身影,挂念叶轻裳的安危,也没再追。 唯一逃走的黑衣人在树林中辨别道路,拐了七八次,到了一个亭子前。 亭子中坐着一个略胖的人影,正快速地写着些什么。 黑衣人冲到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亭外地上。 略胖的人停下手中的笔,目露寒光。 “属……属下无能。” 黑衣人颤抖的嗓音,诉说着他心中无尽的惶恐,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 略胖的人雷霆大怒,站起来把笔在地上摔成两半。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他来回踱了两步,暴喝道:“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我养你们这些饭桶有什么用!” 黑衣人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越想心中越气,还得想着如何向上头交差,暴怒与恐惧一同融化成一种强烈的烦躁,男人冲上去,一脚重重踢在黑衣人肩膀。 黑衣人刚战过一场,此时身体虚弱,也不敢运起护体真气,怕惹怒了眼前这人。 锁骨发出“咔嚓”一声响,也不知断成了什么样。 黑衣人咬着牙,将痛苦咽下去。 站着的人反而平静了下来,折身回亭中坐下,阴阴笑道:“任务失败了,你还有胆回来,勇气也是可嘉。” 黑衣人把头磕得震天响:“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微胖之人轻轻拍了拍衣摆,侧目笑道:“你当然是该死,可你那儿子……” 黑衣人眼圈忽的通红一片,抬起头来,望着他道:“我儿子他……他会怎样?” 胖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他很陶醉于这种折磨别人的快感中。 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对他而言是最寻常也最极致的快乐。 他不紧不慢道:“他嘛,自然……” 腔调拖出令人恶心的余味。 “自然怎样?” 他眼眶几乎要瞪出血来,眼中的迫切和紧张宛如实质。 “那自然也要跟你一起死。”胖子冷冷道,随即望着黑衣人绝望而显得无神的眼瞳,又禁不住轻笑了出来。 这真是一道极致的美味菜肴,只有上位者能尽情享受。 握有权柄的人,总是会沉浸在这种掌控别人的快感中。 哪怕日后他也会被别人掌控,但就像毒品,在使用的时候,总认为自己是飘飘然的神仙。 黑衣人想起这几年来的屈辱、折磨、非人的生活。 想起了几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和聪慧可爱的儿子。 这种感觉催人断肠。 他忽然惨叫一声,左手捂着眼睛,似乎脑海中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胖子冷笑道:“莫装模作……” “样”字还未出口,一抹冷光照耀了他的眼。 锋利的刀划过胖子的脖颈,他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像是疯了般,嘴里一边嘶吼,一边把刀子一刀刀插在胖子身上。 血很快渗出,浸没了衣衫,溅射到黑衣人的脸上、衣上、刀上。 胖子早已没了生机,刀子还在着。 直到血肉模糊。 野兽一般的黑衣男子忽然清醒,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只有一路逃亡。 他在胖子身上摸索了许久,搜出几样事物,将染血的外袍扔掉,想了想,将刀用欧冠落叶擦拭干净,依旧带在身上。 随后,这个男人的身影就像离群的孤狼,头也不回扎入更深的森林黑暗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往事 佘老镇位于通州、兀州、清州三州交界处,也算是山清水秀,处天地之远,在世俗之外。 许多年前,村上的人质朴、善良、任劳任怨,过得不算富裕,但也十分安逸。 这本该是一片世外桃源。 向憧等人本来想陪着连花一同前往,被干脆地拒绝了,于是他们便约好,由向憧和陈笙兰、陈尘、叶轻裳四人先行一步,到多伦草原边缘的乌尔城等候。 待连花和余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便去乌尔城汇合。 在告别了四人后,连花在路上和余云讲了关于佘老镇美好的过往。 连花叹口气道,因为一个人,镇上已换了个模样。 余云问道:“那个人是谁?” 连花下意识里躁动不安地搓了搓手指,这个细节被余云捕捉到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越靠近佘老镇,连花的情绪似乎越不对劲,总是会莫名走神,眼里掺杂着些余云看不懂的情绪。余云暗自叹了口气,随口转移了话题。 “这里距离那镇子还有多远。” 他年龄不大,对诸事自然好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 连花回过神来,用手不安地来回抚摸马背,仓促笑道:“再有一天马程,大约就到了。” 路途并不如何遥远,只是路上气氛着实安静,余云几次想开口打破僵局,却总是谈得三两句,师姐便再没了回应,余云也只能选择放弃。 静下心来一想,虽然与连花在太和山上一同待了数载,自己却对她并无多少了解。 以往听到门内弟子谈论连花,说她是一个“清高冷漠”的年轻高手,余云都会付之一笑,内心想你们又了解师姐多少呢,然后便为自己与连花的亲近生出一些自豪。 可如今再想,自己又了解连花多少呢? 连花其实并不冷漠,只是一门心思扑在武功上,门派内勤奋的弟子不少,可也没有人会像她一般,丝毫不愿意停歇。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正处大好青春年华的女生。 像是一个疯子,把自己全部身心献给武道之神的信徒。 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余云不明白,他从来没开口问过连花的身世,就像连花也从来没问过他。 太和派掌门的两名弟子有这种了然于心无需言语的默契,或许是他们都明白,对彼此而言,过去都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词语。 而如今,自己却要先一步揭开那层面纱了。 连花忽然回头道:“快要到了。” 天气忽然变得有些阴沉,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田间的路不好走,更要命的是来自清州的深秋的风夹着雨丝吹来,让余云浑身一哆嗦,他那不成器的内力还远未到无视寒暑的地步。 也顾不得丢脸,将太和内力周身运行一圈,手脚通泰,回头一望,却发现连花停在原地。 佘老镇的石碑矮矮地立在路旁。 她脸庞的发丝被风吹起,眼睛里水波流转,檀口微张,有几分彷徨,有几分追忆,有几分苦楚。 路的另一边,一个斜叼稻草的邋遢少年,不顾冰冷风雨,走在路上,神情有些沉重。 他发现了余云二人,目光怀着敌意扫过来,看到连花的时候却怔住了。 那少年扬起稚气未脱的脸,看着马背上的连花,忽然深深吸口气,疑惑道:“连花姐?” 连花点点头,笑道:“虎子。” 数年来,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连花,她身上似乎有重逾千斤的担子,压在她的身上,压塌了她的快乐和青春。 这一个笑容,余云能感觉到,至少这一瞬间,那些担子消失了。 虎子也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变色道:“连花姐,你先回镇上休息,我还得去隔壁镇子找大夫。” 连花关切道:“是叔叔婶婶生病了么?” 虎子犹豫片刻,讪讪道:“是楚仙师,他快不行了。” 连花一愣:“楚仙师?是哪个楚仙师?” 虎子低声道:“楚仙师就是……连花姐你的师父啊,当年……” “你说什么?!”连花勃然大怒,失神之下一掌拍在马背上,疼的马朝天嘶鸣,却又不敢乱动,只能原地不安地踏几下蹄子。 连花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直勾勾望着虎子,一字一字道:“你管他叫什么?” 虎子被盯得有些发慌,道:“连花姐,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不用太过计较。” 一股比天北冰原更冷的寒气袭来,漫天的雨丝像是要结成冰,余云不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他从未见过连花师姐这副模样,这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所以,你们便叫他仙师了么?”那一刻,连花的心像是死了,惨然一笑道:“他在哪?” “在镇东边仙庙里养伤。” 不待少年说完,连花一扬鞭,马朝着前方奔去,溅起朵朵水花。 余云此时云里雾里,根本不知发生什么,只回头看了一眼虎子站在雨中的身影,转身朝着师姐的背影追去。 “驾。” 马奔驰飞快,转眼已看见佘老镇中的房屋街道。 连花轻车熟路,一直朝前,所幸街道还算笔直,才勉强没有跟丢。 平时恬静淡雅的连花此时像疯了一样,在镇中骑马速度依旧不减,撞翻了路边人家晒的粮食,吓得行人匆忙避让。 镇子的宁静就这样被两人两马打破,一时间惊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又转瞬被抛在耳后。 余云伏在马背上,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就这样状态的师姐,如果他不跟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摘花大会上,那碎成蛛网的坚硬地板还历历在目。 人的身板又怎可能比得上岩石,这小镇上的普通人家,十来个捆一起,也不过是师姐一掌的事情。 一路横冲直撞,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镇东边,住户变得稀少。 但余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所谓的“仙庙”。 就在破落屋群的街道尽头,有一间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庙宇,牌匾上大红漆刷底,金黄大字龙飞凤舞,耀武扬威。 大门之外的空地,老老少少,跪坐了有上百人之多,人人虔诚低头,有几个壮年男子抱着素杖,守在门口两侧。 这上百人齐齐朝余云和连花看来,眼里冒出愤怒的火光,像是责怪他们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看他们到来,门边一守卫身形矫健,跨步而出,喝道:“大胆刁民,所为何事,竟敢来惊扰仙师安宁。” 说罢将手中木杖朝骑马的连花身上横扫而去,如果躲闪不及,定要结结实实挨这一下,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众目睽睽,竟能够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如此残忍地对待看似柔弱的女子。 而坐在那边的百余人,除了眼神中的怒火,嘴角的冷酷笑容又牵出一丝不屑与嘲弄。 下一瞬,却又整整齐齐变为惊骇和恐惧。 连花没有停顿,纵身下马,借力一脚踢在壮汉胸口,正好让自己停在原地。 那壮汉惨嚎都没,骨头碎裂声响起,已朝后飞出了数丈之远,落在人群之前。 “我来取你们仙师狗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背叛(一) 余云拍马赶到时,那守卫正惊恐地望着连花,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捂住的胸口一阵剧烈疼痛,脸色惨白,当场昏死过去,像一条被遗弃路边的野犬。 慌乱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连花的脸,朝着这边远远喊一句:“是连家的娃娃吗?” 这句话是一个老人说的,口音中带着浓重的方言气息,余云努力去听,却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连花气息稍稍缓和,也用起许久不用的家乡话,对着那边道:“是我,庞叔,楚清秋在哪?” 那老头脸色有些阴沉,道:“你要对仙师做什么?” 连花坦然道:“当然是要杀了他。” 老头勃然大怒,骂道:“你就这样对你师父的吗?” 连花愕然,她从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嘶哑着嗓子朝堵在门口的人喊道:“让开。” 那边陆陆续续有人认出连花,几个辈分较高的老人伸出手指着连花,口中叫喊着令人不忍去听的恶毒话,叫旁边一些年轻人脸阵红阵白。 哪怕仇人相见,这些既恶心又下三滥的话也一般不会说的。 连花却听不见。 她望着人群,身体从指节开始,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凉到了心中,冷进了灵魂。 自从被薛梦阳带回太和山起,她苦心潜修数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回到故土手刃仇敌,而且支撑着她的,除了自己的悲伤,还有对乡亲的怀念。 她在太和山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故土有这样一个恶魔,不知道以前淳朴的朋友们,是否正遭受着折磨,这份煎熬远远大过任何身体和心里的痛苦。 因此她一分一秒不敢停歇,这份痛苦推动着她,让她成为太和派年青一代无不认可的第一人,推动着这个并非出身名门世家的小女子,却以一己之力,在摘花大会上,闯进了天下青年才俊中的前四强。 这其中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呢? 雨水打在连花的头发上,顺着脸庞划下,掉落地上,摔成好看的碎片。 这一瞬间,她有些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没那么无情。 余云皱着眉,那些老人叽叽喳喳说些什么,他听不明白,但他知道,师姐的情况很不好。 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死死,脸色和手指关节一般苍白,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失去了灵魂。 他犹豫片刻,走上前,牢牢握住连花轻巧的手,微微仰头,认真地看着比他还高一些的师姐的眼睛,唤了声:“师姐。” 连花转头看着余云青涩的脸,此刻却显露着不合年龄的坚毅与执着,一时有些恍惚,眼前的师弟让她有些陌生。 但至少,手上传来的淡淡的温暖,让连花一团乱麻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风大雨大,山下庙前,人群之外,至少还有一个人,会陪着自己。 余云朝并不算高的庙宇围墙努努嘴,他实在有些担心,不止担心师姐,也担心对面那些叽叽喳喳的百姓。 若是一个不好,连花闹得精神失常,拔剑在人群中带着内力一通乱扫,那能活下来的恐怕半个都没有。 习武之人眼里,武功是用来锄强扶弱,而非恃强凌弱,在江湖之外,对不会武功的人出手是大忌。 连花顿时醒悟过来。 凭他们二人的武功,想要去留,这里谁又能拦得住。哪怕是身手并不如何高明的小师弟,在这些人眼里也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两人双手互相一借力,身子轻飘飘朝墙上飞去,凌空一个翻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稳稳落在庙内地上。 宽阔的院落正中摆放着供人祈愿的香炉,周围有几间偏房,香炉后拾级而上,是一处正厅大殿,门口一中年男子油纸伞撑到一半,愕然望着闯进来的二人。 那是虎子的爹,也是连花的表叔叔。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蕴含着压抑的愤怒,尽管看到两人高明的身手,丘大牛依旧把伞收了回去,静静立在门前,像一个敬职敬责的守卫。 声音是带点口音的官话,这次余云总算听懂了,抢先开口道:“那个什么仙师,就是在这里面吗?” 一个淑女,发起火来顶多撒泼打滚,撕咬挠扯,这并不可怕,但一个武功高强的淑女发起火来,后果却不是余云可以预料到的。 所以他没敢再让连花开口,以免多生事端。 丘大牛勃然大怒,喝道:“小娃娃年纪不大,恁地嘴里这么不干净。” 余云还要说什么,却听到一声冷若冰霜的轻吟:“让开。” 丘大牛的手忽然打了个哆嗦。 门内忽然传出一道衰弱的声音:“牛儿,出什么事了。” 丘大牛忽然虔诚朝门一拜,道:“仙师,两个黄口小儿闯了进来,我这就打发了。” 门内沉默片刻,那声音缓缓道:“让他们进来吧。” “可是……”大牛焦急着想说什么。 “你不听话!” 大牛浑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脸色变得煞白,立即朝一旁退了下去,连伞也不敢打,就站在雨中,片刻雨水便打湿了身上的衣服。 连花听到那个声音,神情大变,走上台阶,一脚将门踢开,风从门口倒灌而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绕过佛像,走没几步,一扇半开的门里,床榻上一个带胡子的道人面容枯槁,似笑非笑地看着连花。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咳咳……” 这道人消瘦得不似人样,脸色蜡黄,病恹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过世一般。 连花冷冷问道:“你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嗬呸……”道人笑着说,随后也不顾两人在场,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恶心得余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是我的好徒弟连花么。” “住嘴!”“蹭”地一声,利刃已经出鞘,冰寒剑锋斜指着那快死的老道人。 窗外凄风苦雨,屋内剑锋如霜,这个风烛余年的面目可憎的道人,却丝毫没有害怕,他没有理会脸前明晃晃的剑光,又是一声咳嗽,一口痰吐到了连花沾染泥水的鞋前。 连花脸色骤然铁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背叛(二) 枯黄浑浊的眼球里满是对连花的戏谑,全然看不到一丝一毫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冰冷的剑锋贴着肌肤,这个垂死的老头却像没感觉到一般。 “出去学了这么多年,只学会了拿剑指着自己的恩师吗?” 干哑的嗓音像钝刀一般,一下下敲击连花的心脏,发出咚咚的响声。 屋子内忽然安静得吓人,只有被连花踢烂的木门传来呼呼的风声。 有一些雨丝飘进来,淌在连花脚下。 连花不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这种数年未见的面孔,颤抖的剑尖反而渐渐变得平稳, 老人眼里反而闪过一丝慌乱。 并不是多年的痛苦让连花的心变得刀剑不入,而是老人言语中的劝诱意味太过明显,无论什么情况,连花至少知道,不能让仇人称心得意。 连花想起了村里人对着楚峰卑躬屈膝的样子,心头有些沉重,道:“楚峰,你是给村里人下了什么药,让他们变成这般模样?” 老人知道她所指,笑道:“你是说外面那些狗奴才吗?” 他的言语像是带着恶毒倒刺的匕首,恰巧扎在了连花最柔软的部位,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最在意的还是陪着她长大的村子。 而她最记挂的佘老镇的子民,迎接她的方式却是刀剑相向,却对曾经的仇人顶礼膜拜,她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连花眼眶通红,似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敢侮辱他们。” 说罢下意识飞起一脚往前踢去,想要收力已来不及,床梁被内力震断,楚峰哼了一声,摔在一滩水中。 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嘴里却发出“嗬嗬”的刺耳笑声,仿佛连花越愤怒,他便越开心。 楚峰哈哈笑道:“这我可没骗你,自你走后,可是他们诚心诚意叫我仙师的,我听了都害臊,偏偏这些狗奴才叫的起劲。” 连花的胸口不断起伏,脸挣得通红,眼神时而狠厉,时而迷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余云已了然于胸,这老头就是在可以刺激师姐,可偏偏师姐已着了道。 看师姐已经乱了分寸,余云在耳边悄声道:“师姐,这个老头是在故意刺激你的,别着了她的道。” 连花的愤怒被冲淡了些许,余云正要松口气。 “对了,你最亲爱的叔叔,就是外面那个大牛吧。”楚峰那垂老的眼皮下,眼珠滴溜一转,忽而用尖利的声音说道:“你走的时候替爹娘挖的坟,我也让你大牛叔叔给挖出来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一道霹雳掠过,雨终于毫无保留地降落在大地上。 “你说什么?” 只一瞬间,余云能感觉到,连花的灵魂被从她的身体内抽离了出来,站在那的,只剩下一具空荡荡躯壳。 泛着寒光的剑“哐啷”掉在地上。 连花脸色惨白,踉踉跄跄朝门外走去,连轻功也忘了怎么用。外面的人没有楚峰的命令,也不敢对她怎样,只是有些人愤怒,而有些人则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离去。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积蓄在余云心中,他有些难过。 余云转过头,静静看着躺在水泊中脸上带着古怪笑意的楚峰,叹道:“你都已经落得这副模样,为何还要作恶呢?” 师姐明显对这个老人有非常大的敌意,而老人对她却不,只是一味地在挑衅。 楚峰似乎很高兴,尽管身子羸弱得不知何时就驾鹤西去了,依然掩盖不住眼神里的快意,他对余云笑道:“小朋友,作恶可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 余云不解道:“你那样刺激师姐,除了给师姐徒增烦恼,也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很感到开心呢?” 楚峰哼道:“快乐又不一定要得到什么,看见别人痛苦,不也是一种快乐吗?” 余云摇摇头,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有些邪魔外道的想法,对着老人道:“哪怕我知道了你是个大恶人,看到你现在被人打伤,危在旦夕,也不免有些难过,生不出太多的开心来,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苦楚之上呢?” 望着师姐踉跄身影离去的方向,那里大雨倾盆,早已没了师姐的半点踪迹。 余云略微收拾了下被师姐踢断的床梁,修是修不好了,但看着一个行将就死的老人躺在寒风苦雨里,他也不太忍心,将厚被子铺在地上,稍一用力,将老人抬了上去。 楚峰沉默地任由他施为,忽然怒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余云听得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帮你。” 楚峰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你既然叫那个小丫头师姐,你就和她是同门,她与我有仇,那你也有一份,你跟我有仇,为什么还要帮我?” 余云哭笑不得:“那我应该怎么做?” 楚峰道:“你应该在我身上剜上两三刀,再把我丢到路边,让野狗过来咬我,让我饱含痛苦地死去,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余云想了想,摇头道:“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楚峰冷笑:“哼,当你明白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余云道:“即便你之前罪恶滔天,落得这个下场算是活该,但你现在也没几日好活了吧?” 从一进门看到老人的一刻,自己和连花就已经看出来,这个老头卧床不起,并非自身生病或者身体虚弱的缘故,而是被人打伤,其身体伤势之重,实属罕见。 楚峰体内真气紊乱,且时有时无,稍一探查就知道,身上各大经脉要穴已经被人打伤,而且他体内除了自身的先天真气外,五脏六腑中还藏着另一股纯净的冰寒真气,每次出现都会让楚峰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犹如每一个血管都被冻住。这才是他体内伤势的关键。 而这道留下来的寒冰真气至纯也至强,运行的法门更是特殊,余云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帮楚峰解除这道真气。 打伤楚峰的这人明显不想他这么快死,而是要慢慢折磨他一番,才肯让他死去。 余云为伤人者的狠毒感到一丝心惊,也不由为楚峰接下来的遭遇感到同情。 楚峰低头沉默,其实若不是他用残余内力拼命压制,那寒毒已顷刻可以爆发,要了他的命。只是哪怕这样,他最多也只能多苟延残喘两日时间了。 楚峰沉默良久,忽然对余云道:“小子,来做笔交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