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晋风流》 正文 第一回 刘越石兵败颠沛 段匹磾遣使相邀 凛冽的寒风在山谷中打着旋,所过之处,竟连颗枯草都没有。天空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时值正午,却阳光黯淡。大地冻得坚如顽石,似乎是在沉睡,又似乎永远不会苏醒。 山间的河水已经上冻,形如虎踞龙盘,一座大城坐落其畔,正是并州治所晋阳城。城内此刻一片狼藉,烈火静静的燃烧着,与周边苍凉之景映衬在一起,更显得萧瑟。 城外行进着一支队伍,兵将们大多甲杖不齐,个个垂头丧气,只有少数将校吆喝着鼓劲。军队后面跟着一大群百姓,扶老携幼,衣衫褴褛,好多人被冻得四肢僵硬c表情麻木。 不远处的山丘上,一位中年将领按剑而立,满目凄凉脸憔悴。此人名叫刘琨,字越石,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官拜司空c并州刺史,假节c都督幽并冀三州诸军事,封广武候。 再多的头衔也掩盖不住当下的颓势,旬月之前,羯胡石勒进犯乐平郡,太守韩据向刘琨求援。刘琨不顾风险冒然出兵,结果中了埋伏,数万大军土崩瓦解,一下陷入了绝境。 现如今师无一旅,困卧孤城,人心惶惶,万般无奈之际刘琨只得收拢残部,逃之夭夭。并州境内现在只剩一个雁门郡,位于最北端,地势险要,成了刘琨唯一的选择。 刘琨还在山上愣神,一位年轻人从身后走来,向他禀报道,“姨夫,留给屠各子的就是一座废城,所有的钱粮兵马都在转移,咱们也该走了吧!”那时匈奴皇族出自屠各部,屠各子是其蔑称。 刘琨回头望向身后,认出了来人,心中泛起了一丝慰藉。此人名叫温峤,字太真,是刘琨的左长史,也是他妻子的外甥,更是他最看重的后生。十年前刘琨就任并州时,年方弱冠的温峤就跟在左右,很快脱颖而出,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肱骨。 刘琨帐下派系林立,胡人一拨c晋人一拨,先来的c后到的,谁看谁都不顺眼。刘琨名望虽高,却不善安抚,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弃他而去的也不少。在纷乱的形势中,温峤却游刃有余,全军上下都对其心悦诚服,借此弥合了不少矛盾。 前些天惨败之后,一时间人心浮动,前左长史李弘竟趁机叛逃石勒。存亡之际,温峤临危受命,一声不吭的接下了重担。靠着往日积攒的人缘,温峤多方奔走,用一番番口舌挽留住人心,避免了彻底崩溃。连日的劳作使温峤一脸倦容,须发杂乱,但他那双眼睛却愈发乌黑坚毅。 “后生可畏呀!”刘琨收起思绪,默默赞道,和善的回问了一句,“你母亲她们怎么安排的?” 温峤恭敬地答道:“请姨夫放心,母亲和姨母等女眷都在一起,已派了一枝精兵护卫。” “恩,好好,我放心。”刘琨回应道,心中却暗想着:如此英才却随我沉沦,难不成他这一世就要埋没在这了?可如今北方残破,天下大乱,哪还有英雄用武之地呢?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琨无奈的晃了晃脑袋,吩咐道,“走吧!再等下去,来的就是羯胡了。”说罢转身下山,温峤陪在身侧,其余众将校紧随其后。 刘琨残存的兵马已不足万人,多是些充数的丁壮,战力十分堪忧。羯胡的残暴妇孺皆知,得知刘琨要走,附近百姓争相跟随,胡人c晋人都有,乱糟糟的跟在后面。 眼见此景,刘琨心生怜悯,向侍卫长龙季猛吩咐道,“你去安排些得力的人手,到百姓那里维持下秩序,以防出现劫掠的情形,注意多帮帮孤老病残。” 龙季猛领命而去,刘琨心中却不能平静,他明白自己力有不逮,帐下兵马都难保全员达到,更别提百姓了。这区区数百里的距离,谁知道多少人将长眠于此?又有多少家庭会支离破碎?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十多年来每况愈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刺骨的寒风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中无处躲藏,刀割似得劈头盖脸而来,剐得人透心凉。马上实在待不住,刘琨索性下马牵着走,其他文武也都有样学样,实在体弱的就安排上了牛车。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记忆打刘琨的心底泛起:遥想十年前,匈奴刘渊起兵反叛,攻掠了并州。刘琨临危受命,赴任时却只能东躲西藏,抄小道来晋阳,其中艰险可想而知。惨淡经营十载之后,不料今日再次颠沛,刘琨心中的苦涩不言自明。 伴着呼啸的风声,刘琨心血来潮,运足了气吟唱道,“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此曲名叫《扶风歌》,是当年刘琨赴任途中有感而发创作的,曲风悲壮凄美,一经问世就传遍四海。 “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吟唱至此,触动了刘琨的心事,再也不能自已,竟呜咽起来。强按下心中酸楚,刘琨扭头向温峤问道,“峤儿,如今濒临绝境,下面的路该怎么走呀?!” 温峤闻声看向刘琨,却见他眉头紧锁,满脸忧愁,眼神迷茫而无助。这不是真正的刘琨,在温峤的印象中,他从未慌张过,一直那么镇定自若c温文尔雅。 遥记当年初到晋阳时,刘琨兵不过千,城防残破,杂胡突然来攻,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文武军民皆面如土色,刘琨却泰然自若,登上城楼观望敌情,一时兴起,长啸而歌。 其声呜然清怆,动人心肠,胡贼听到后,哀叹之声不断。刘琨敏锐的察觉到这点,计上心来,当夜又在城楼上弹奏起胡笳,尽是怀乡之曲,声传数里。贼众本就乌合,思乡心起,再无战意,天亮之后,贼首只得无奈退兵。 那时的刘琨雄姿英发,踌躇满志,被众人奉若神明,谁曾想他竟会窘迫如今日?温峤意识到,现在对刘琨而言,急需的并不是一个方略,而是一股豪情。 略一思索,温峤吟唱道,“麋鹿游我前,猿猴戏我侧。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穷。” 刘琨闻言微微一愣,继而舒展开了眉头,向温峤撇嘴一笑,瞬间找回了往日的神韵。温峤吟唱的这几句也摘自《扶风歌》,顺序作了调整,刘琨刚才还没吟到这段。 彼时刘琨露宿荒山野岭,这让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很不适应,苦不堪言,牢骚满腹。正在这时,刘琨发觉附近的走兽虽身处绝域,却悠然自乐,不禁摇头自叹不如,内心突然平静了。刘琨转念联想到,孔夫子都有困乏挨饿的时候,何况吾辈?自此不再怨天尤人,振作起来砥砺前行。 今日再临此境,复闻此句,刘琨的忧愁顿时化为烟云,被寒风一吹就散了。平复好了心境,刘琨面带感激的打量着温峤,暗赞道“临绝境而稳如山,见人面而晓其心,太真年纪虽轻,文采也不及我,但见识却远在我之上呀!” 想到这里,刘琨又追问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答呢!雁门郡地狭物贫,养不了这么多兵马,此番只是权宜之计。下一步事关生死,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走呢?” 问题虽然没变,但这回刘琨是真想讨个方略,温峤蹙眉沉吟片刻,回答道,“近来我军虽败,但石勒北有幽州段匹磾c东临冀州邵续,南面隔河跟祖逖将军对峙,与西面的刘聪也貌合神离,仍属四战之地。北境形势虽已恶化,但并非不可挽回,若纵横得当,仍有翻盘的机会。我更担心的是长安,那里一旦有失,只怕天下将更加混乱。” 西晋定都于洛阳,刘渊起兵后没几年就将其攻陷,怀皇帝司马炽被俘,秦王司马邺在长安自立为太子,不久后正式登基。自此长安成了匈奴的主攻方向,双方拉锯了三四年,互有胜负。今年形势急转直下,王师接连大败,长安被胡将刘曜围困,至今已有三四个月了,怕是凶多吉少。 听完温峤的话,刘琨轻叹口气说道,“确实如此,长安是朝廷的根本,一旦有失必天下震动。等那里分出胜负才能看清形势,咱们现在断了音讯,胡思乱想也无助于事,还是先赶往雁门郡吧!”于是息了心事,埋头赶路。 一路平稳,五六天后,刘琨的队伍进入了雁门郡境内,前往郡治广武县。广武恰好是刘琨的封地,两晋时期封爵者数不胜数,都只是遥领赋税而已,没有特殊的因缘,很少有人去过封地。 雁门太守王据早就得到了通报,他算刘琨的下属,又敬仰刘琨的名望,特意出城十里相迎。双方见礼寒暄过后,刘琨先问道,“我带来了近万人马,你这里粮草可够?” 王据闻言一咧嘴,面带难色的回答道,“雁门本就贫瘠,这些年又没少支援州府,手中存粮实在有限。大人一下带来这么多人,还有不少逃荒来的百姓得赈济,估计最多只能撑到开春。现在这情况,要么就别管百姓,要么就得严格限量,否则青黄不接之际,会饿死人的!” 说到这里,王据忽然有点疑惑,向刘琨反问道,“哎?大人自己没带粮食么?” 刘琨点点头答道,“我当然带了粮食,带的还不少,足够本部用一年的了。但雁门贫瘠,即便来年大丰收,也会入不敷出。我意咱们先多出点粮食,把跟随来的百姓安顿好,开春后多开垦些荒地,增加点收成。但这样还不够,并非长久之计,来日还得另想办法。” 王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附和道,“还是刺史大人想得周全,下官听令便是。” 最要紧的事谈完了,众人打马回城,王据随刘琨在前,略靠后半个身位,其余文武簇拥在后。 刘琨又跟王据聊了聊雁门郡的概况,然后稍带不安的问道,“王太守,长安那边有消息么?” 王据微微一愣,回答道,“怎么?大人还不知道?最近刚传来的消息,长安已经沦陷了。陛下被刘曜俘虏,朝臣遇害殉国者不计其数,还有不少公卿被虏” “啊!~”王据的话还没完,就被刘琨的惊叫声打断。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刘琨还是心头一颤,翻身下马,向着长安的方向伏地而拜,涕泣交加。 刘琨哀嚎道,“居方伯重任而无力匡救,罪臣无能呀!”其他人也纷纷下马跪拜,面露戚容。 说心里话,刘琨跟司马邺素昧平生,谈不上有多悲痛。此番作态多半来自对国运的忧思,以及对当前处境的绝望,温峤等人劝了几句,刘琨就起来了。 入城之后,兵马安顿的事都交给了属吏,刘琨和王据等人聚在一起,探讨起形势来。当前并州实力寡弱,众人一致认为,必须找到强大且可靠的外援,才能阻止颓势。众人还在商量,忽有侍卫来报,说代郡太守辟闾嵩来访,已到城外。 代郡归属幽州,紧挨着雁门郡东面,当前幽州刺史是鲜卑段部的左贤王段匹磾,辟闾嵩就是他提拔的。辟闾这姓氏虽听着冷门,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其祖先是春秋时期卫文公的后代,本姓姬,因家住辟闾里,遂以此为氏。 刘琨身份太高贵,不便远迎,只得派温峤随王据出迎,自己则在堂中静候。没过多久,众人就回到了堂外,刘琨这才起身出迎。刚走了两步,刘琨突然两眼一亮,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远远喊道,“韩太守,你安然无恙呀!”难掩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来客中竟有乐平太守韩据!刘琨当初就是为了救他,才贸然出兵以致全军覆没的。 听到刘琨的呼唤,韩据面露愧色,带着歉意解释道,“幸得刺史大人舍命相救,吸引住了胡贼主力,我这才有机会溃围而出,捡回一条性命。大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没齿难忘!”韩据知趣的隐掉了刘琨兵败的片段,说完就要行大礼。 刘琨一把拦住韩据,拉着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呀!”心中略感宽慰。 众人都向韩据嘘寒问暖,显得甚是亲密,再次落座后,韩据向刘琨说道,“我与段公是姻亲,突围后本想去依附他,但道路不通,只好先逃到代郡。在辟闾兄那里,我才得知您的行踪,正巧他要来拜访,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段公就是段匹磾,他被封为渤海公,韩据家的庶女嫁给段匹磾的儿子为妾,两人算是亲家。 听完韩据的话,刘琨疑惑的看向辟闾嵩,不待他发问,辟闾嵩便解释道,“鄙州刺史对刘司空仰慕已久,得知您的行踪后,特意派卑职前来,想邀您去幽州会盟,一起匡扶大晋社稷,不知司空大人意下如何?”辟闾嵩不属并州,因此以朝中官职敬称刘琨。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皆面面相觑,刘琨的别驾卢谌一拍大腿,满面春光的说道,“真是太好啦!咱们刚说要找外援来着,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卢谌是温峤的表兄,出自范阳卢氏。 卢谌说完话后,堂中竟鸦雀无声,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额头微微冒汗。 温峤见状接话道,“别驾言之有理,这本就是件好事,贸然去会盟虽显得唐突,但相互呼应还是必要的。我们本就有此意,段公既然提出来了,何不先派人去谈谈具体事宜,再做定夺?” 众人闻言纷纷应和,表示赞同,卢谌的脸色缓和了点,却仍不明就里。 这时王据向辟闾嵩说道,“刺史大人乃一州之主,岂能轻易离境?再者比官职c论声望,都是我家刺史更胜一筹,段公若真有意会盟,就应该来雁门呀!” 卢谌这才想明白,会盟必有盟主,刘琨若屈尊前往,难免落到下风。但当前形势逼人,似乎不该矫情这些虚礼,卢谌面露疑惑,却不敢再多言,只是扭头看向刘琨。 只见刘琨暗瞟了一下辟闾嵩,又向王据使了个眼色,训斥道,“段公尊贵,不得无礼。” 辟闾嵩见状,急忙向刘琨解释道,“司空大人多虑了,我与王兄是至交,一向口无顾虑。段公虽忠勇,但毕竟是鲜卑人,亲疏有别,我自有分寸。” 温峤闻言眉头微蹙,与刘琨对视了一下,刘琨微一点头,温峤会意说道,“段公入主幽州已一年有余,但依辟闾大人所言,根基依旧不稳呀!此番请我家主公过去,莫非是想借我家主公的声望,笼络境内各晋将?” 前幽州刺史名叫王浚,段部本是其附庸。一年多前,石勒用计袭杀了王浚,致使幽州大乱,王浚旧部这才请来段匹磾,暂时稳住了局面。 温峤的话正是刘琨的看法,只是若由他自己说出,就显得斤斤计较了,少了回旋的余地。 听完温峤的问话,辟闾嵩回应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这么想的,但段公确有匡扶之志,笼络手下也当出自公心,绝非只为一己之私。” 韩据跟着附和道,“段公为人厚道,绝不会对恩公不利,下官愿以名节担保!”那个时代人们最看重名节,此话不可谓不重,辟闾嵩也跟着点点头,刘琨低眉不言,仔细掂量起来。 见此情景,忽有人大叫一声“不可!”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刘琨的右长史杨桥。 杨桥继续说道,“夷狄者,人面兽心,岂可轻信?主公轻身前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有变,追悔莫及,请主公三思呀!” 听完杨桥的话,刘琨的眉头更紧了,所有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等待他做出决定。 一番思虑之后,刘琨面露坚毅,向众人说道,“身负国耻家仇,岂能苟且偷安?但凡有一丝希望,刀山火海又有何惧?我心已定,明日即启程前往幽州,与段公共商匡扶大计!” 《晋书刘琨传》:“(刘琨)在晋阳,常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皆凄然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 寄人篱下心忐忑 主客相投谋劝进 太行山绵延千里,恰如一道脊梁,横断于黄河之北,隔绝了东西交通。唯有八条山谷勾连其间,并称为太行八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雁门郡与代郡之间有飞狐陉相连,正是八陉之一,紧邻飞狐岭,以此得名。那日刘琨决意前往幽州,翌日便启程,沙汰掉近半丁壮,只带精锐,正从飞狐陉经过。 纵马其间,刘琨抬头环顾,只见两侧山势相逼,怪石堆叠,树木狰狞有力,宛如盘虬。一股压顶的威严从天而降,侧头望去,群山恰似众多盘古巨人,正冷眼睥睨谷中行人。 饶是刘琨心志非常,也难免有些气短,观望良久,不禁感叹道,“雄壮如此,愚公竟敢挥锄击之,还豪言必胜,过去空熟读此篇,今日方识其真谛!”众人感同身受,纷纷颔首。 韩据附和道,“名虽为愚,实则有大智,吾辈若坚韧如此,何愁大业不成?” 众人闻言倍感振奋,还没来得及应和,刘琨却冷哼了一声,轻叹道,“怕只怕,天地间的山易撼,人世间的山难移呀!”诚哉斯言,刘琨近来心中哀戚,方才沉浸在壮景之中,无意间吐露真言,却如一盆冷水,浇醒了故作强颜的众人。 刘琨出口后才发现不妥,一时有些冷场,温峤看向身边的辟闾嵩,高声问道,“辟闾大人,我们对段公了解不多,你可否从他入主幽州起,详细的给我们讲讲?”众人闻言纷纷转头。 辟闾嵩客气的回应道,“在下鄙陋,所知亦不敢称详细,但言无不尽而已,若有疏漏,还望各位补充。”继而说道,“前刺史王浚在位时,段部为其附庸,多次为其出征,战功赫赫。段氏族人中,数段匹磾最忠勇可靠,因此备受幽州其他各部敬重。” 王浚出身太原王氏,其门第傲视天下,声望与刘琨不分伯仲,手下战力极其雄厚,一度将石勒压得抬不起头。洛阳沦陷后,王浚有意自立称帝,石勒趁机遣使称藩,厚礼卑辞令其麻痹,然后轻兵远来偷袭,竟一举得手! 辟闾嵩接着说道,“王浚遇害后,镇北将军刘翰被迫降了石勒,不但保住了性命,还骗取了石勒的信任。石勒班师后,留刘翰看守幽州,他趁机反正,迎段匹磾入主,拥立其为刺史。” 那时天下大乱,朝廷无暇顾及各州郡长吏的人选,自立官爵的情况司空见惯。段匹磾有了刘翰等人的支持,渐渐坐稳了位子,长安的小朝廷索性也予以承认。 辟闾嵩最后说道,“起初有些诸侯还有异议,但幽州式微后,不断有胡人来袭扰,段匹磾派兵四处救援,急人之难,这才令众人心悦诚服。” 刘琨点头说道,“这事我侄儿刘演也提过,他受过段公的支援,赞不绝口呢!”刘演是刘琨的兄子,被刘琨私自任命为兖州刺史,一度实力不俗,长期与石勒拉锯。 温峤插话问道,“辟闾大人,你刚才说段部众人中唯段匹磾最忠勇,敢问其他人如何?” 辟闾嵩面露难色,他虽是被段匹磾提拔的,却并非嫡系,有些段氏族人,他连面都没见过。 韩据见状说道,“我与段公算是姻亲,对段氏人物略知一二:段部单于本是段匹磾的父亲务勿尘,他去世后,其弟弟涉复辰成了新单于,也就是段匹磾的叔叔。段匹磾还有个兄长名叫疾陆眷,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辽西公,段匹磾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此二人。” 那时的鲜卑人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好多都改了汉名,涉复辰又叫段辰,疾陆眷又叫段眷。 韩据接着说道,“段匹磾还有两个同母弟弟,稍长的叫段叔军,另一个叫段文鸯。此外段匹磾还有个从弟,名叫段末波,段部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概就是这些。” 韩据继续说道,“涉复辰和疾陆眷我没见过,却听段匹磾抱怨说,二人胸无大志,一向安于现状。段末波则与段匹磾势同水火,他曾被石勒俘虏,最后却被释放回来,现在依旧跟石勒关系暧昧。段叔军和段文鸯我都见过,两人对段匹磾忠心耿耿,现都随他屯驻于幽州蓟城。文鸯是个直肠子,性情爽快,坦荡勇猛,闻战则喜;叔军却颇有城府,时常故作深沉,深受段匹磾依仗。” 提到段文鸯,辟闾嵩突然来了精神,插话说道,“段文鸯可真是员猛将,段公出兵支援四方,常派文鸯为将,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先前代郡遭受千余杂胡袭扰,追剿不利,段文鸯只率百余亲兵前来,杂胡闻其名,第二天就跑个精光,一连数月竟无人敢犯境!” 众人早听过段文鸯的威名,闻言禁不住啧啧称奇,大有慕名求见之意。说话间,已出了飞狐陉,前面就是代郡郡治了,天色渐晚,大军在城边宿营,辟闾嵩则在城中宴请众人。 散席之后,刘琨唤来温峤,向他问道,“就现在这情况看,段部内部恐怕矛盾重重,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温峤早有准备,回问道,“姨夫是打算入主幽州呢?还是只想借段部之力,为朝廷征讨石勒?” 刘琨微微一怔,想了想说道,“想入主就挑拨矛盾,从中渔利;想借力则弥合矛盾,一致对外?道理虽简单,但其矛盾由来已久,我们这些外人只怕爱莫能助。” 听了刘琨的话,温峤意识到他并无入主之心,点头应和道,“确实如此,但凡事不为不成,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拉住段匹磾,其它的只能见机行事,听天由命。” 刘琨深表赞许,又说道,“人们都说夷狄不可信,我却不这么看:当初我与猗卢约为兄弟,他可帮了我大忙。胡人心思耿直,跟你好就掏心窝子,不好就掏刀子,没那么多弯弯绕。” 猗卢本是拓跋部的首领,数次出兵援助刘琨,救他脱离险境,去年刚刚病逝。 温峤闻言眉头微蹙,询问道,“胡人虽耿直,但也有优劣之分,部分豪杰值得托付,却也存在居心叵测之徒,咱们是否也得有点防备?” 刘琨沉吟起来,想了想说道,“介时咱们找个借口,别屯它处,不与他们混居,你看可好?” 温峤想了想,仍有些担忧,但形势逼迫之下,似乎也没别的妙招了,只得称善。 第二天再度启程,辟闾嵩出城远送,一直送到代郡边界。离开了代郡,辟闾嵩就不陪着了,剩下的路改由韩据引导,刘琨等人一路向东,前往燕国郡治蓟城。 数日之后,临近晌午,刘琨的队伍到达蓟县边上。远远看到一队骑兵恭候在边境上,显然已等候多时,段氏的大旗在烈风中呼呼招展。 一员骑将从对面纵马过来,只见其人熊背猿臂,没戴头盔,一双吊睛虎眼,须眉微黄,甚是英武;胯下神驹全身黝黑,唯有四蹄雪白,急速驰来,只闻风声,不觉蹄响。 来人径直奔向刘琨,没有一点减速的迹象,帐下诸将不由得警觉起来,紧紧簇拥在刘琨周围,小心戒备。若不是来人只带了一把腰刀,没有弓弩矛槊等兵刃,诸将只怕早迎上去了。 到了刘琨近前,来人只一把便收住了马,惊的马儿前蹄扬起,“希溜溜”嘶鸣不已。那人没等马停稳便张口问道,“来人可是司空刘琨?” 平日里哪有人敢直呼刘琨名讳?听到这傲慢唐突的一问,温峤眉头微微一皱,却听身旁有人怒喝一声道“放肆!”定睛看去,却是右长史杨桥。 其余众将更是怒发冲冠,有的满脸涨红青筋暴起,性急的已拔刀出鞘。一双双眼睛聚在刘琨身上,仿佛只等他一点头,众将就要将那人乱刀砍死。刘琨倒是面不改色,毫不介意,目光和善,来人也毫无惧意,依旧轻松自在。 刘琨见他不似常人,反倒起了爱才之心,微笑着止住诸将,说道:“无妨,在下便是刘琨,见足下英武非凡,敢问何许人也?” 那人答道:“我是段文鸯,兄长已在城中布下酒宴静候刘大人,特派我来此迎候。” 听闻此言,众人皆哑然一愣,这回连刘琨也面露惊奇。原以为是鲜卑人不通礼仪,前来询问的小校傲慢无知,谁曾想眼前这位年轻人,竟是名震北疆的虎将段文鸯! 刘琨当下收敛了笑容,举手一揖道:“足下便是那屠各子谈之色变的段小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段文鸯虽不通礼仪,但段匹磾肯派他来远迎,足见对刘琨的重视,想到这里,众人顿感心安。 温峤插话赞叹道:“吾等眼拙,原以为段氏军中猛将如云,传令小校也皆为龙虎,不想段将军竟如此快意洒脱,真是失敬失敬!” 段文鸯闻言就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笑过之后,似乎有所觉察,僵硬的回了一礼,说到:“算我唐突了,兄长提醒过我,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兄长在城中已恭候多时,还请诸位速速赴宴。” 众人闻言又是一脸尴尬,段文鸯的语气表情虽然挺客气,但意思是嫌我们来得晚呀!哪有这么说客气话的?这回众人只是无奈一笑,方才的紧张氛围早已烟消云散。 “如此甚好,只不过我帐下人马尚未安顿”刘琨想了想,继续说到,“蓟城以北有座故征北府小城,我将人马安置在那里可好?” “那儿可荒废很久了,”段文鸯回答道,“兄长已经腾出城南大营,足够你们安歇的。” 刘琨回应道,“承蒙不弃已是感恩戴德,岂敢再占了将军的营寨,我们还是去小城安顿吧!” 段文鸯回答道,“刘将军若是不嫌弃,那自然没问题,只是我兄长又得埋怨我照顾不周了,到时候你得替我说话。” “那是自然。”刘琨回到。 “好!缺什么东西到时候招呼一声,我遣人送来便是。”段文鸯又说道。 “那就有劳段小将军了,如此就令诸将前去扎营,我带左长史温峤前去赴宴,还请小将军引路。”刘琨说道。 “好!”段文鸯说罢,调转马头便向城中驰去,刘琨带着温峤紧跟其后。 经过那队骑兵时,连声招呼都没打,众兵将很自然就驱马跑了起来,跟随在了三人身后,散开队形小心护卫。“犹如臂使”,看到此情景,温峤脑中闪过这四个字。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驰入蓟城内,径直到了府前翻身下马,自有侍卫上前牵马。 府中走出一位络腮胡子的大汉,满脸笑意的带着一干文武迎接,此人便是段匹磾。还没等段匹磾发话,刘琨两手一揖抢先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并州刺史刘琨,兵败困窘,特来投奔。” 段匹磾瞬间褪去了笑容,慌忙郑重还礼,上前拉起刘琨的手说道:“刘大人真是说笑话了,你官职在我之上,我等此番会盟,共商匡复北境事宜,何来投奔一说?快快里边请,容我为您接风洗尘。”边说边拉着刘琨走进殿内。 侍卫端水上来供刘琨二人洗去风尘,段匹磾顺嘴问道,“将军帐下兵马安顿的可好?” “我已令他们去故征北府小城了,在那里安营扎寨。”刘琨边洗边回答道。 “啊?我已将城南大营腾出来了,小鸯没带你们去么?哎!小鸯不识礼仪,我也是帐下无人才打发他去迎接的,还望大人莫怪。”段匹磾满脸歉意的说道。 “这可不怪我!”段文鸯叫嚷着辩解道,“小城荒废凋敝,我告诉刘大人了,他自己非要去的。” “无妨无妨,确如段小将军所言,是我自己要去的。”刘琨解释道,“我队伍中有好多家眷,都住在兵营里反而不妥,有座小城更方便些。帐下兵将都是老沙场了,在小城外扎个营帐并不费事,烦劳段使君挂念了。” 段匹磾闻言略一沉吟,说道“也好,还是刘大人思虑周全。来人,多送些酒菜过去,让弟兄们也解解乏。”自有人领命而去。 宾主落座,酒菜上席,主客投机,相谈甚欢。刘琨和段匹磾聊着过往和将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温峤在一旁不时插科打诨,不断将气氛推向高潮。段文鸯埋头吃喝,对刘c段二人的对话毫无兴趣,却和温峤渐渐热络起来,欢声笑语不断。唯有段叔军在一旁冷眼静观,细细的砸么着酒菜的滋味,不断打量刘c温二人。 酒过三巡,眼看气氛融洽,段叔军突然向刘琨问道,“刘大人,今日两家会盟,实在是件大喜事,但有件事情还是不得不提:敢问依您之见,哪家当为盟主呀?” 这个问题可谓尖锐,好在刘琨早有心理准备,立即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拱手向段匹磾说道,“这还用问么!段公乃此地之主,盟主之位当仁不让,但有号令,吩咐在下便是。” 段匹磾闻言十分欣喜,却绷起脸来推辞道,“刘大人哪里的话,您官职比我高,名望更令我望尘莫及,盟主之位是你的,朝廷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朝廷”说到这里,刘琨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哀叹道,“如今天子蒙尘,大晋无主,哪还有朝廷?你我虽誓与反贼血战到底,但究竟为谁而战?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刘琨一时黯然神伤,听闻此言,众人也不由自主的目光低垂,皆面露悲戚。 段匹磾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对刘琨说到,“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大晋宗室琅邪王司马睿如今坐镇建康,长安沦陷后,江东群臣上表劝进,此事刘大人可知道?” 琅邪王?劝进?刘琨蹙眉答到,“这几日实在颠沛,消息不畅,还未曾听说,不知结果如何?” 段匹磾回答道:“江东群臣以死相逼,可这琅邪王就是不答应,最后没办法,只得依魏晋故事,自封了晋王。我正欲上表归于这晋王,受其节制,不知刘大人意下如何?” 刘琨略一思索,心中了然,两眼微微一眯,笑着说道,“如此甚好,只不过仅仅上表归附却不够,你我当联络这河朔夷夏诸将官,上表劝进!” “上表劝进?”段匹磾闻言眉头紧锁,说道,“江东群臣辅佐晋王多年,再三劝进直至以死相逼,晋王都没答应,甚至作势要离开江东返回琅邪,弄的众臣很没面子。我等与他又不熟,劝进又有何用?别一番好意却触了霉头。” 刘琨笑着答道,“如今天子虽然蒙尘,却依然在世,江东群臣都是晋王下属,贸然答应他们的要求,还是有风险的:万一天下诸侯不从可如何收场?万一其他诸王也在属下拥立下践祚,又当如何?如今的皇帝兵败长安,这跟他当初登基太急,天下诸侯未附有很大关系。 我以前在洛阳时,和司马睿见过几面,长得甚有威仪。司马睿肯接受晋王的封号,已然入嗣正统,说明他还是有野心的。此时我等作为一方诸侯,大张旗鼓上表劝进,才是他迫切需要的。 我料晋王虽会暂时推诿,但定会褒奖我等,如此一来必然引得其他诸侯跟风上表。这么一来,晋王虽无天子之名,却握有天子之实,介时则天下有主c大晋复振矣,不正好解了当下之忧?而且它日晋王必然践祚,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你我定个首功呢!” “哈哈哈!妙,真是妙计。”段匹磾抚掌大笑道,“听君一席话,真令我茅塞顿开!不瞒您说,我这几天正为此事发愁呢。那么,我来联络鲜卑诸部,还要烦劳刘大人联络各镇晋将,如何?” “那是自然,事不宜迟,我明日就传檄诸征镇。”刘琨答道。 “哈哈哈!刘大人真是痛快人,我明日也把这事办了。”段匹磾说道,“只是这出使之人,还需刘大人多操操心。你也看到了,我帐下多是些不通礼教之徒,上阵杀敌不在话下,但担当使者还真没合适的,你那里有什么人选么?” “说道这使者”刘琨心中一动,回头望向温峤,问道:“峤儿,你可愿往?” 《晋书刘琨传》:“琨穷蹙不能复守。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率众赴之,从飞狐人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上) 第三回 部将难晓主上意 儿女联姻化嫌隙 故征北府小城始建于汉代,位于蓟城北略偏西,离城不过二十里。 小城周长不过一里,背山临水,正对着一大片平原,倒也算险峻要冲。当年后方运来的粮草辎重,常先囤于小城内,城外本有条大道,通往附近的长城及数个烽火台。 但天下大乱之前,胡人就早以归附之名迁入了中原,如今这乱世竟起于长城之内!曾经功勋赫赫的万里长城,再也发挥不出一点作用,连带着小城一起荒废了。 现如今这里林木繁茂,禽兽横行,只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在荒草丛中时有时无。此时此刻,刘琨正带着温峤,沿着这条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二人参加完宴会,又歇息了半晌,傍晚时分才辞行上路。正值春意盎然之际,草木尽情的吐出嫩芽,鸟雀在枝头欢快的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几只野兔慵懒的窝在草窠里,眯眼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沉沉的夕阳映红了天,将这一切包裹在金黄中。 刘琨漫步其中,恍惚间有些沉醉,仿佛又回到那河洛神都的郊外,一切陌生又熟悉。自己还是那纨绔少年,与一帮狐朋狗友恣意的喝酒游玩c吟诗作乐,无拘无束c无忧无虑。 北方的春风还有些清冷,长须随其轻轻飘荡,将刘琨带回了现实。可惜了一番好景致,也不知洛阳郊外的亭台楼阁,现今已荒芜成了哪般模样。 刘琨收回了思绪,伸手指向那窝野兔,笑着对温峤说,“今晚给你母亲她们加道菜。” “恩。”温峤闷闷的回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刘琨见状问道,“怎么了?莫非是因为出使江东的事,你不想去吗?” “姨夫有令,岂敢不从。”温峤面带戚容,继续回答道,“只是我军新败,寄人篱下,正是用人之际,此时离开,心中不安,也有点不踏实。” 刘琨和蔼的说道,“不必如此,现在我力微势屈,短时间内难有大动作。此番派你南下,也是想给你找个用武之地:你素有识人之明,若是江左君臣不值得辅佐,你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值得辅佐,你当竭心尽力,协助他们早日匡复中原,我还盼你带回南来的援军呢,哈哈哈!” 听到刘琨爽朗的笑声,温峤释然了一些,恭敬的说道,“谨遵姨夫教诲。” 见温峤息了心事,刘琨又问道,“对了,今日相见过后,你对这段氏兄弟如何评价?” 温峤回答道,“具如韩大人所言,段匹磾与段文鸯披肝沥胆,皆是真性情的好汉;段叔军却心思颇深,观其言行,对我们虽无加害之心,却不乏提防之意,相处起来还需谨慎。” “切!”刘琨冷哼一声,一枝利箭划空而出,再看那只最肥的兔子,已被钉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段匹磾兄弟三人也坐在一起,交流着对刘琨二人的印象。 段匹磾一脸得志,略显庆幸的对段叔军说道,“怎么样?刘琨这人不错吧!幸亏我当初再三坚持,要是一开始就听了你的话,哪还能有今日结盟之喜?” 段叔军闻言不太自在,有点难为情的说道,“我原以为刘琨至少会提出些条件,本想那时再劝阻兄长,谁料他竟答应的这么痛快,真让我措手不及。” 然后段叔军聚拢起眉头,评论道,“刘琨这个人有胆有谋,志向远大,绝不可能居于人下,只怕兄长制不住他。那个温峤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也是个良才。不过还好,兄长巧施妙计,引刘琨自动上钩,将温峤打发到江东去了。高!实在是高!”段叔军边说边竖大拇指。 段匹磾闻言略显尴尬,忙解释道,“咱们帐下有谁能当使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更想不到刘琨会这么安排。温峤这人确实不错,看起来他是刘琨的肱骨,刘琨肯派他去江东,足以表明对这事的重视。由此看来,起码刘琨目前应该没藏什么私心,对结盟的事也应该很认真。” 段文鸯插话道,“我觉得刘大人挺实诚的,那个温峤更是有趣,到现在我还没聊够呢!明天还要去找他玩玩,带他领略一下周围的风光,让他再给我多讲点趣事。” 段叔军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段文鸯,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兄长切不可麻痹大意,刘琨若没点自己的心思,又何必别屯小城?咱们还是小心提防为上,他手握数千兵马,又近在咫尺” “有什么好提防的?”段叔军还没说完,就被段文鸯打断,嚷嚷道,“你是没看到他那点人马,装具五花八门,给我两千精骑,一个时辰就踏平了!他要是不蠢,就绝不敢异动!” 段叔军勃然变色,却没出言训斥,段文鸯一向心直口快,其言又无恶意,犯不着往心里去。段匹磾乐呵呵地止住二人,打了打圆场,这事就过去了。 段匹磾随后说道,“小时候就听祖上讲过,若无大晋朝廷鼎力支持,我鲜卑诸部怎能从匈奴手中夺下那万里草原?没有大晋,就没有我鲜卑今日之盛。我想的只是建功立业,为朝廷剿灭匈奴屠各子,刘琨官职名望本就在我之上,我倒没想过将他收入麾下。” 段匹磾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和他只是联盟关系,与之交谈甚是痛快,他还毫不犹豫的拥我作盟主,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听韩据说,这么多年来,刘琨品行一向有口皆碑。上次刘琨出援乐平,并非看不出其中凶险,但仍然拼死相救,这点我还是挺敬佩的。他只身前来赴宴,说明对我们还是很信任的,我若待他以诚心,料想他必不会负我。” 听完段匹磾的话,段叔军轻轻点点头,回应道,“兄长所言甚是,刘琨若真能诚心相待,我们获益良多,何乐而不为?但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刘琨现在虽然落魄,却余威犹在,北方晋人少不了来投奔的。咱们多留个心眼也应该,否则待他重振雄风,福祸焉知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中) 段叔军依旧不松口,但他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刘琨或许值得信任,但他的手下却未必。 直到太阳落山,刘琨和温峤才回到小城外,右长史杨桥带着一干文武出来迎接。 见礼寒暄毕,杨桥向刘琨关切的问道,“主公,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刘琨轻笑了一声,风轻云淡的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段公忠勇可靠,实乃社稷之栋梁,我与他相见恨晚呐!他不是还派人送来了酒菜么?照顾的这么周到,不可谓不厚呀!” 杨桥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默然低头,回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刘琨见状颇感疑惑,正欲问询,卢谌突然嚷嚷道,“我就说嘛!鲜卑人兵强马壮,想要谋害咱们,岂会浪费那么多酒菜?杨长史,你这回可是多虑了,害的大家眼馋了一下午。哈哈哈呃~”卢谌笑到一半,才发觉刘琨面色不善,其他人也都冷眼不语,赶紧止住了笑声,红着脸憋了回去。 杨桥自知理亏,耷拉着眼,小声嘟囔道,“我也是为了大家呀万一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琨没有训斥杨桥,强自平复下心境后,向众人说道,“段公可信,我与温长史轻身前往,尚且来去自如,你们又有何惧?等会儿痛快吃喝,无需多虑。今天这事不许传出去,更不许再出现!”说罢拂袖而去。 温峤跟在刘琨身后进了屋,其他人则兴高采烈的准备吃酒去了,唯留杨桥怏怏。 进屋之后,刘琨余怒难消,对温峤说道,“杨桥今天干得这事,分明没在乎你我的安危,嘴上说是为全军着想,心里想的恐怕都是他自己吧!” 温峤圆场道,“杨长史遇事太急,取舍难免不周,所言却未必为虚,姨夫不必太多心。眼前最重要的,是杨长史对鲜卑人的成见,我虽早有察觉,但哪想到会这么深!他一人如此倒也罢了,其他文武怕也好不到哪去,指不定将来会酿成什么误会。” 刘琨闻言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事确实疏忽不得,我军如此,段公那里怕也好不到哪去!段公虽可信,但段叔军就有些麻烦了,其他人更说不准。得想个办法,让两军将官都领会我与段公的心思,我这边还好说,但段公那边咱们能做些什么呢?”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低头深思,没过多久,两人皆似有所悟,齐齐抬头,对视了一眼。 刘琨面露不舍,开口问道,“唯有此途了吗?” 温峤轻叹口气,点头回应道,“怕是如此,但还请姨夫宽心,说不定是段好姻缘呢。” 刘琨撇嘴微微一笑,说道,“但愿如此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说话间侍卫来报,说晚饭准备好了,温峤随刘琨出屋入席。今天算是一场小宴,所有文武都在,刘琨趁机发话,鼓励大家不当值的时候去蓟城转转,多交几个朋友。 散席之后,各回各屋,温峤照例先去拜见母亲。温峤父亲去世的早,只留下他一个儿子,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温峤的母亲与刘琨的正妻是姐妹,都出自清河崔氏,她虽是大家闺秀,对儿子的牵挂却与寻常妇人无异。 温峤刚一进屋,就被崔氏拉着坐下了,崔氏神情凝重的问道,“峤儿呀,我吃饭的时候听人说,你马上要出使江东了,有没有这回事呀?” 温峤看向母亲,却见她眼中写满了惶恐,不自觉的低头避开了目光,一时无言以对。 崔氏是个聪明人,从温峤的反应里已猜出了结果,顿时涕泣交加,边哭边嘟囔道,“娘知道你肩上胆子重,但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温峤憋不住了,安抚道,“娘,别胡思乱想,去江东距离虽远,但多是朝廷辖区,又不是去打仗,何必那么在意?儿子很快就回来了,别担心啦!否则你这样,我也吃不下c睡不着啊!” 崔氏闻言止住了哭声,又啜泣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问道,“儿呀,你什么时候走呀?” 温峤堆起笑脸回答道,“这事还没说定呢!怎么也得等上十天半个月,您现在着什么急呀!” 听闻此言,崔氏略感心宽,回应道,“哦,那还好,还好呀!什么时候定下来,记得跟我说声。” 温峤满口答应,崔氏担心他累了,又急忙催促道,“娘这没事了,赶紧休息去吧!都忙一天了。” 温峤深施一礼,转身离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温峤却辗转难寐,一会儿思索当前的形势,一会儿担忧国家的前途,一会儿又发愁将来如何跟母亲辞行。 长夜漫漫,不知几时起,温峤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正在这时,忽有侍卫敲门。温峤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看看窗外的天色,不过黎明时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下) 简单披了件衣服,温峤出门问询,得报说城外有人来访,点名要见他。侍卫说来人是名鲜卑大汉,刘琨昨天刚说要与鲜卑搞好关系,侍卫不敢怠慢,这才硬着头皮来叫温峤。 温峤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简单梳洗一下,换了身利索的着装,挑了匹好马就出来了。 出城一看,来人果然是段文鸯,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了温峤就嚷嚷道,“你怎么才来?我这一晚上都在想今天去哪玩,天快亮了才过来找你,你咋还没起呢!” 段文鸯直爽如此,温峤颇觉有趣,轻轻一笑答道,“是我错了,我没你那么健壮,奔波了几天就有些乏了,让你久等了。段兄今天打算去哪呀?”段文鸯年龄略长,温峤以兄相称。 一说到去哪玩,段文鸯瞬间抛开了刚才的情绪,兴奋的说道,“昨天听你讲了霍去病封狼居胥,我就想去看看,可总觉得有点远。还是先去碣石吧,看看魏武赋诗的地方,今天还能赶回来。” 温峤闻言一缩脖子,心说段文鸯也真敢想,狼居胥距此不知几千里,几百年来都没人去过。碣石虽然近些,但想当天就赶回来,那是要跑多块呀!见段文鸯那么积极,温峤又不想扫兴,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二人饭也没吃,就拨马启程。 段文鸯纵马狂奔,一溜烟的没影了,亏温峤也上过战阵,还专门挑了匹好马,愣是连影都追不上。温峤凭着感觉又追了一阵,这才远远的看到段文鸯,他正催马往回跑。 来到近前,段文鸯一脸不解的质问道,“你怎么跑的那么慢?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温峤心里暗自叫苦,却没有辩解,而是回应道,“段兄有所不知呀,中原人骑马出游,都是边走边聊的,你跑的那么快,咱俩怎么说话呀!” 段文鸯一琢磨,点头答道,“那也正好,你再给我讲讲其他名将的故事吧!听得可带劲呢!” 温峤喘了喘气,喝了口水说道,“没问题,那我就先讲一段白马银枪赵子龙!怎么样?” 段文鸯连连称妙,于是温峤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听得段文鸯津津有味,两人越走越远。 刘琨起床后,到处见不到温峤,一问才知道他的行踪,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刘琨径直去拜访了韩据,他目前也住在小城,刘琨向他打听了一下段匹磾儿女的情况。 之后刘琨前往蓟城,打着议事的名义去找段匹磾,交流了一下联络诸侯的事。经过一番商量,哪些诸侯值得联络,哪些人不值得信任,二人心中渐渐有了谱。 正事谈完之后,两人又拉了拉家常,然后刘琨问道,“段公,犬子刘群年方弱冠,尚未婚配,您可有意招他为胥?” 段匹磾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过往,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太好啦!说来也巧,我有个女儿正好到了婚嫁的年纪,实在是太巧啦!” 段叔军颇为意外,向刘琨追问道,“敢问贵子刘群,可是贵府中唯一的嫡子?” 刘琨笑眯眯的回道,“确实如此,二位若是没别的意见,我可就找人择良辰吉日了。”两人心花怒放,连连答应,连段叔军都喜出望外。 不怪二人如此失态,而是刘琨开出的条件太优厚了:那时迎娶正妻,只讲门当户对,刘琨此举,大大提升了段氏的门第,这在当时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鲜卑诸部一直被中原人贬斥为蛮夷,其门第是上不了台面的,想同高门联姻,没人看得上。 虽说仗着实力强悍,没人敢轻视段部,联姻也不是没有,但多是嫁女儿的。比如韩据,再比如王浚,都曾将庶出的女儿嫁到段家作妾,却基本影响不到门第。 但这次可不一样,刘琨派出的可是自己的嫡子,他将来要继承刘琨的爵位。这次若能成婚,段匹磾的女儿将来就会成为刘家的主母,有了这种地位,谁还敢再以蛮夷相称? 乱世中没那么多规矩,十多天后,两家儿女在一片祝福声中成婚,刘琨与段匹磾又结拜成兄弟。参加完婚礼,两家文武不自觉的放下了隔阂,彼此感觉亲近了许多,一时亲密无间,连段叔军和杨桥都颇为改观。 《晋书刘琨传》:“匹磾见之,甚相崇重,与琨结婚,约为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上) 第四回 温峤动身下江东 骁将追敌只为马 不同于历朝历代的外寇入侵,五胡之祸首起于中原,形势糜烂之后,边陲塞外反成了安宁之地,仍驻扎着大量晋军。段刘会盟后,一封封书信从蓟城发出,飞往长城内外,整个北方大地仿佛被激活了,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重新握紧了拳头。 劝进的准备有条不紊,在刘琨和段匹磾的努力下,不断有诸侯回信响应。劝进的表书也已经拟好,由刘琨亲自主笔,写的荡气回肠,气恸山河,连段叔军都忍不住夸赞。 这些天一有新情况,段匹磾就派人来召刘琨,他却从不在城中过夜。这天段匹磾又急招刘琨,说是有紧急军情,刘琨立即动身入城。 刚入府落座,顾不上寒暄,段匹磾就说道,“兄长,我刚收到来信,冀州刺史邵续向我求援,说石虎领兵围厌次,他难以招架,请我发兵支援。”刘琨年龄稍大,两人结拜后,段匹磾称其为兄。 厌次是乐陵郡的治所,此郡位于冀州最东边,再往东就是大海,南面过了黄河就是青州。邵续虽官至冀州刺史,手里却只有一个乐陵郡和半个平原郡,兵薄将寡,全靠鲜卑的援助才坚持到今天。石虎是石勒的从弟,也是他最依仗的战将。 段匹磾继续说道,“我打算派小鸯领兵去支援,现在北境大部沦陷,温长史若南下劝进,必过邵续治下,我看现在准备的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可以请他动身了?” 刘琨闻言蹙眉沉思,没有立刻回应,段匹磾颇感意外,追问道,“兄长还有什么顾虑么?” 刘琨回过神来,摇头答道,“劝进的事当然没问题,我这就派人去通知温峤,让他及时做好准备。刚才你说石虎出兵围厌次,此事可当真?石勒主力不是已经南下了吗?” 去年击败刘琨后,石勒稍加休整,就掉头渡河南下,跟祖逖对峙于陈留郡。陈留郡属兖州,自从击败刘演后,兖州诸侯便纷纷投了石勒。祖逖一统豫州后,有意经略兖州,越境进攻陈留郡,逼得当地诸侯向石勒求援,这才将他引过来。 听完刘琨的疑问,段匹磾回应道,“据我的探报,石勒只带走了一半兵马,其它的都留给了石虎,让他镇守后方。石虎为人好战,他当是闲不住,这才领兵犯厌次。” 刘琨闻言,眉头依旧微蹙,掂量了一下说道,“贤弟,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咱们传檄诸侯,响应这么积极,何不趁机将大家召来会盟呢?我盘算了一下,各路诸侯的兵马加起来,少说也能有十万大军!虽说略显乌合,却也是支不可低估的力量,若运用得当,必将大有作为!” 刘琨继续说道,“这等兵力,就算对上石勒的主力,犹有一战之力。当前石勒困于陈留,石虎又轻敌浪战,岂非天赐良机?” 段匹磾闻言两眼发亮,赞许道,“兄长果然妙计,此事若成,必将扭转天下形势呀!” 刘琨笑呵呵的说道,“那咱俩就再联络一下诸侯,但这事怎么着也得再花两三个月,出援和劝进的事不能耽搁,还是明日就出发,可好?” “全凭兄长定夺!”段匹磾痛快的答道。 然后二人核对了一下上表的诸侯,又加了些有名号的偏俾壮声势,凑了整整一百八十人。一切说定,二人分头去通知温峤和段文鸯,令他俩做好准备。 温峤返回小城时,已接近傍晚,这些天他一直跟段文鸯混在一起,这钟点回来算早的。刘琨将温峤招入屋内,先叮嘱了一番路上的安危,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江东的形势。 刘琨讲道,“早在永嘉年间,司马睿就在王导的辅佐下移镇建康,至今已经十年了。洛都沦陷后,司马睿传檄江南,又派王敦讨平不服,逐渐建立起基业。王敦和王导是从兄弟,出自琅琊王氏,这两人我都认识:王导可以信赖,介时你一定要去拜访他;至于王敦你还是小心为妙。” 见刘琨语焉不详,温峤疑惑的追问道,“姨夫何出此言?” 刘琨笑而不语,只答道,“相隔万里之遥,我对江东也难说了解,还是谨慎为妙,免得引起误会。你本就聪颖,好多事情一看就通,我有什么担忧,你介时自会明白。” 刘琨说完又拿出一封书信,向温峤吩咐道,“我与豫州刺史祖逖是故交,你在南下途中,务必顺路去拜访他一下,把这封信交给他。” 等温峤收好了书信,刘琨又感叹道,“如今晋祚衰颓,若能有幸中兴,则此大业必由江东扛起!它日匡复北境,再造山河,少不了江东的号令。峤儿,你这次南下江东后,他们若有意留你,你就先别回来,北境事小,江东才是天下的根基呀!” 温峤闻言变色,不待他开口,刘琨伸手一拦道,“勿需多言,介时你见机行事!” 温峤无可奈何状,只得默然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中) 翌日一早,段文鸯亲率三千鲜卑精骑南下,温峤急忙去拜别母亲。此刻才来告别,温峤是故意为之,他知道以其母崔氏的性情,知道的越早,挂心的就越久。 见温峤急匆匆进来,崔氏不安的问道,“儿啊,你这是要走了吗?” 温峤堆出个笑脸,故作镇定的点头回道,“母亲勿念,孩儿办完事就回来。” 确认消息后,崔氏悲不自胜,跪坐在榻上,拉起温峤的衣袖,贴在脸上哭个不停,边哭边絮叨着,“你爹走得早,就留下咱孤儿寡母,你不在我身边了,那可怎么活呀!你一出远门,我就睡不着觉c吃不下饭,生怕你有个长短。江东远在千里之外,这一走何时才能再见呀!呜呜” 温峤心急如焚,他知道段文鸯不会久等,急忙思索脱身之计。崔氏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却句句出自真情,叫温峤如何割舍?平日里妙语连珠的温峤,此刻却嘴笨起来,竟哑口无言。 但重任在肩岂能苟顺私情!温峤实在不能等了,咬着牙拽回了袖子,撂下一句“孩儿不孝,告辞了!”说罢推开了母亲,转身离去。 崔氏猝不及防,撕心裂肺般哭喊起来,惊得温峤一身虚汗,却强忍着热泪,不敢回头。 随后温峤又辞别了刘琨,带领亲卫去找段文鸯,加入了南下的队伍。 段文鸯得令南下后喜出望外,一路上与温峤欢声笑语,根本不把羯胡兵放在眼里。 鲜卑兵大多穿着轻甲,身形灵便,都配有弓箭c长矛或马槊,以及马刀或铜锤,有些力士还配有流星锤c大斧等重兵器。重甲及马甲一般都放在辎重车上,需要破阵冲锋时才披挂。 最令人羡慕的就是马多,至少一人三马,一匹骑着赶路,一匹用来作战,还有一匹驮马载着食物c兵甲等。战马皆是神骏,有些将佐甚至带着两匹战马,此外还有些健壮的驽马c骡马用来拉辎重,三千精兵带的马竟有万匹之多! 从蓟城到厌次隔着章武c渤海二郡,距离七八百里,段文鸯素来性急,恨不得日落之前就赶到。行军虽快却并不忙乱,一路上哨骑四出,八方情报不断汇聚而来,没有半点破绽。 温峤也是爱马之人,他见段文鸯一个人就带着一群马,光战马就有三匹,不觉红了眼,一路上吵闹着非要分一匹。 段文鸯更是爱马之人,随身带的几匹更是心头肉,哪里舍得?奈何他嘴笨,抵不住温峤的伶牙俐齿,却绷着个脸死咬着不松嘴。周围亲兵难见段文鸯吃瘪,都强忍着笑意。 “我要南下赶路”“不行 c不行不行”“你是慷慨爽快之人”“不行 c不行不行”二人正在吵闹,忽有哨骑来报,前方渤海郡高城县境内,发现敌军数千步骑。 段文鸯闻言大喜,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长舒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方才的窘迫神态荡然无存,笑着对温峤说:“贤弟莫慌,你的马来了!” 其他哨骑陆续返回,摸清了当面之敌的底细,敌人只有两千多骑兵,还有三千多步兵。骑兵还算精锐,料来是石勒手下的主力,但这步兵却是渤海郡本地凑起来的郡县兵,有些杂乱。 段文鸯心中有了底,传令众人换乘战马,集中了一千五百骑兵披挂上重甲和马甲,作为主力;又分出两部各五百轻骑,分作前锋和后卫;还留下五百骑看守马匹辎重,并充当哨探。 段文鸯给各将校分配好任务,继而长槊一挥,率领前锋冲杀而去。 敌军领头的将领名叫呼延莫,跟随石勒已十多年,颇有些战功。得知段文鸯大军已到渤海郡界时,呼延莫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他来的如此快。自己从厌次赶到此地不过二百里,刚刚招齐了郡县兵,谁料段文鸯已从五百多里外杀过来了! 眼前的郡县兵仍有些凌乱,仓促间又无险可守,呼延莫自知凶多吉少。于是他将那三千步兵顶到前面,若段文鸯人马疲惫,被步卒拖住了,就还有的打,否则就只能走为上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下) 草草布好阵势,段文鸯的前锋就到了,朝着步兵阵急速杀来,不断开弓射箭。步兵阵型密集,甲盾又不齐,一时伤亡惨重;步兵阵中虽也有弓箭射出,但一来骑兵马速太快,二来阵型又分散,每轮箭雨只能杀伤数骑,效果甚微。 临敌不过三矢,段文鸯转眼间已杀到敌军阵前,一声唿哨,马头忽然向右偏转,五百轻骑便随他齐齐右转,在步兵阵前横行而过。段文鸯瞅准了步军阵左翼薄弱之处,一马当先斜插进去,后面众骑跟随而来,顿时将这一角打飞。 段文鸯从斜刺里杀出,来到了步军阵左侧,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向呼延莫本部杀去。 呼延莫正在观战,却见数百轻骑直奔自己而来,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有些恼怒。自己手握两千精骑,数百轻骑前来简直就是送死!呼延莫大骂鲜卑目中无人,立即分出一千骑兵迎了上去。 但两军相距不过一里,冲杀到一起时,呼延莫的骑兵还未完全提起速度,反倒有些吃亏。好在呼延莫帐下都是精锐,人数占优又多披重甲,纠缠在一起后便逐渐占了上风。幸亏段文鸯武力高强,无人能拦,却也只能率众苦苦支撑。 步军阵方才被箭雨射杀不少,刚在将校的呵斥下勉强恢复阵脚,还没喘匀气,就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咆哮而来:那一千五百重甲骑兵杀过来了! 步军阵中的士卒霎时面如土色,更加凌乱不堪,仓促间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去阻止飞驰的骏马。鲜卑重骑兵平端着长矛马槊,毫不犹豫的杀入敌阵,一时间骨骼破碎声c惨叫声此起彼伏。方寸之地顿时成为了人间炼狱,步军阵空有人数优势,却立刻跌落到崩溃的边缘。 恰在此时,充当后卫的五百轻骑绕过步兵阵右翼,又向呼延莫本阵杀来。这五百轻骑一直跟在重骑兵侧后,并未跟随冲阵,而是快速绕过步军阵,来援助苦战中的前锋。 呼延莫早就注意到了这五百轻骑,一声令下又是五百精骑杀出,直接迎了上去。此番呼延莫准备充分,段文鸯的轻骑一对冲就落了下风,顿时陷入苦战。 呼延莫见状心中大定,按照他的估计,那三千步兵虽不堪一击,却也足够耗掉敌骑的速度。呼延莫作为沙场宿将,深知速度对骑兵攻击力的重要性:没有速度的骑兵,有时甚至不如步兵。 呼延莫料定,待鲜卑重骑兵杀透步军阵时,必然会短暂停滞下来。呼延莫只要抓住时机,率领剩下的五百骑冲上去,以动打静,就能占到上风。接下来呼延莫跟步兵残部合兵一处,只需缠住鲜卑重骑兵,待两翼的交锋分出胜负,就是获胜之时。 但当呼延莫转头望向步军阵时,却变了脸色:步军阵并未完全崩溃,但上千鲜卑重骑兵已贯穿而出,正向他这里杀奔而来! 其实鲜卑重骑兵刚才虽气势汹汹,却并未全力冲击步军阵,而是集中了数百骑猛攻军阵中央。这数百骑虽然失去了马速,却在军阵中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宽达十余步。后续骑兵直接从中奔驰而过,停也没停的向呼延莫杀来,战斗的胜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决定了。 “段文鸯果然厉害!”呼延莫暗赞道,眼看大势已去,他只得一咬牙一挥手,下令撤退了。 见呼延莫逃走了,鲜卑重骑兵自知追不上,便舍了他,向混战中那一千五百骑杀来。呼延莫本部跑的容易,混战中的骑兵就遭殃了,至于步兵,呼延莫根本没把他们当自己人。 逃命中的呼延莫还在困惑懊恼,心中多有不甘,突然眼前冲来一哨骑兵,直奔他杀来。为首的那员骑将甚是勇猛,胯下神驹快如闪电,手中长槊势如游龙,正是段文鸯。呼延莫手下十几个亲兵围上去,却丝毫无法迟滞段文鸯,只见他左扎右挑,几无一合之将。 呼延莫稍一走神的工夫,段文鸯的长槊就奔他心窝而来,幸亏他也是疆场老将,用尽全力侧身一闪,勉强躲了过去。槊尖与铁甲间迸出一阵火花,段文鸯见未刺中,手腕一抖变刺为扫,只听“啪!”的一声,正打在呼延莫腰窝上,将他打飞下马。 段文鸯并未罢休,抬头看见一棵巨树,纵马上前一跃而起,胯下神骏像猛虎般在树上一扑一踏,返身调转了方向,又直奔呼延莫而来。 “真神人也!吾命休矣!”呼延莫暗想道,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谁知段文鸯根本没搭理呼延莫,而是收了长槊,腾出手来牵起无人的坐骑,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本阵了。 “敌将竟懒得杀我??”呼延莫大难不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喜是怒。 一场激战结束,段文鸯大胜,呼延莫光骑兵就损失了五百多人,除了他自己外,那些打落下马的一个都没跑掉。骑兵逃走后,残存的步卒立刻投降了,而段文鸯损失不到三百骑,还有不少只是轻伤而已。 温峤没有参加战斗,而是跟后军待在一起,焦急的等待消息。温峤对段文鸯的威名早有耳闻,但在他看来,两军实力相当,免不了还是略有担心。 不一会儿,哨骑就带回了前线捷报,温峤吃了一惊,抬头望了望太阳,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段文鸯真乃悍将!”温峤暗赞道,他还在构思夸赞之词,段文鸯就一脸兴奋的回来了。 不等温峤开口,段文鸯就远远嚷嚷道,“贤弟!看我带回了什么?” 温峤定睛一看,瞅见了段文鸯手中牵着的神骏,方才的说辞顷刻间抛到了九霄云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来到近前,段文鸯一把将缰绳扔给温峤,说道:“怎么样?这马够得上咱俩这交情吧!” 温峤仔细端详,只见这匹马浑身乌黑发亮,宽口大鼻,四蹄健硕,此时还略显不安。温峤伸手安抚了一会儿,马儿渐渐平静下来,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漂亮极了! “真是匹良驹!却之不恭,多谢段兄!”温峤不客气地说道,忍不住骑上去跑了一阵,越看越喜欢。如果说刚开始和段文鸯接触时,温峤还有点私心,那么此时此刻,一切都分不清真假了。 段文鸯满意的点点头,也越看越喜欢,兴奋劲一过,不由自主的有点眼红了。段文鸯突然有点后悔了,这回轮到他缠着温峤了,又是一路嘻嘻哈哈。 《晋书刘琨传》:“是时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河朔征镇夷夏一百八十人连名上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上) 第五回 为得良伴解心结 厌次城中猛将聚 懒洋洋的太阳挂在天上,照的大地昏昏欲睡,曾经的良田早已荒芜,干涸的沟渠里落满了黄土。一阵微风吹过,黄土恣意的飘向空中,在无名的尸骸上又铺了一层。 腐臭味久久难散,引来了一群乌鸦,几只野狗也凑过来嗅嗅,却一脸不屑的离开了。乱世中到处都是新鲜“食物”,惯得这些野狗不像话,连干尸都看不上了。 几匹快马疾驰而过,刚刚落地的乌鸦又被惊飞,一员老将带着人马在不远处静候,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哨骑。这名老将便是冀州刺史邵续,同时兼任乐陵太守。 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县人,门第卑寒,出仕二十多年才混到个县令。眼看天下乱局愈演愈烈,邵续辞官回乡,散尽家财纠集亡命,拉起队伍守卫乡里。原幽州刺史王浚听闻邵续后,委任他为乐陵太守,再后来石勒攻略冀州,各郡县十不存一,他这才被破格提拔为刺史。 起初邵续也有点实力,治下还算安定,但王浚被石勒杀害后,情况急转直下。没有了王浚的压制,石勒不断派游骑骚扰四方,来敌时多时少防不胜防,逼得不少郡县纳贡称臣。 那时邵续也委曲求全过,被迫遣子为质,但段匹磾平定幽州后,他就迅速反正,质子遇害也在所不惜。自此乐陵郡成了石勒骚扰的重点,人口大量减少,以致土地大片荒芜。当前邵续虽苦苦支撑,却越来越力不从心,只能不断向段匹磾求援。 那哨骑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后又紧跑几步,拱手向邵续一拜道:“大人!段将军的人马到了。” 邵续点点头,整了整衣甲c兜鍪,回头对众将说道,“走!都精神点,别跌了咱们的军威。” 众人前行不过一里,就遇到了鲜卑哨骑,又过了一小会儿,段文鸯和温峤就过来了。 一看到邵续等人,段文鸯就有些焦躁不安,不等施礼就急切问道,“邵老将军怎么有空出城了?羯胡兵呢?该不会都逃走了吧!” 邵续不是第一次见段文鸯,早就了解他的性情,没把那些虚礼放在心上,和颜悦色的回道,“托段小将军神威,羯胡贼已经退兵了,人言‘匈奴素畏鲜卑’,诚非虚言呐!” “匈奴素畏鲜卑”的说法,在两晋之交家喻户晓,并屡屡见诸史册。匈奴人屠戮晋人毫不手软,面对鲜卑骑兵时却从不硬拼,这事还得从东汉后期说起: 为彻底扫清边患,在中原王朝的怂恿下,出身东胡的鲜卑大举入侵漠北。草原上可不讲仁义,鲜卑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匈奴彻底打怕了。为躲避追杀,匈奴遗民六十多万户纷纷归附鲜卑,自此大漠草原上再也没有了匈奴。幸存下来的匈奴人,靠的竟是中原王朝的庇护! 石虎这次出征本就意在骚扰,一听段文鸯来援,立即就准备撤退了,派呼延莫阻击只是拖延时间。石虎手下全是骑兵,来去如风,现在早就逃远了。反观段文鸯这边,那日大胜之后,温峤坚持要带上被俘的上千步卒,结果最后这两百里路,走了两天还没到。 听到邵续夸自己,段文鸯却高兴不起来,扭头向温峤埋怨道,“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要那些俘虏!拖累了咱们的速度,害的贼人都逃了,这一仗又没打成!” 那些俘虏多是晋人,段文鸯看不上眼,但邵续收编他们正合适,恰好解了势单力薄之忧。不待温峤开口,邵续就乐呵呵的打圆场,温峤也不辩解,摆出笑脸赔了个不是。 段文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眼神寻寻觅觅的,向邵续问道,“怎么没看到刘兄?他去哪了?莫非还在平原城?” 段文鸯口中的刘兄名叫刘遐,字正长,跟邵续是同乡,如今官至龙骧将军c平原内史。刘遐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冀州人将他与关羽c张飞相提并论,段文鸯很喜欢跟他比武。 邵续很看重刘遐,还将他招为女婿,一提到他就合不拢嘴,颇显得意的对段文鸯答道,“胡骑刚退,敌情还不明,贤婿四下打探去了。你别着急,他很快就回来,咱们先回城吧!” 段文鸯闻言兴高采烈的说道,“太好了!这次我定要与刘兄比划个痛快!”于是众人打马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中) 此次南下江东,温峤只是路过乐陵郡,无需与邵续等人亲近,因此只是礼节性的客套。邵续部下大多五大三粗,引不起温峤的注意,只有一人姿容甚美,显得倜傥不羁,卓尔不群。 温峤有些惊奇,那人也投来目光,相视点头一笑。温峤凑过来,略施一礼道,“在下太原温峤,现为刘司空帐下长史,见足下神采奕奕,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风度翩翩地回礼道,“久闻太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来自青州东莱,免贵姓刘名胤,字承胤,如不见外,称呼我表字即可。”太真是温峤的字,刘胤听说过。 “刘胤?”温峤脑中一闪,似有印象,略一思索询问道,“阁下可是渤海太守?” 刘胤莞尔一笑,低头答道,“惭愧惭愧,在下无力保郡,只得依附于邵使君。刘司空传檄各诸侯,要联名劝进于晋王,料想温长史此番南下,为的就是这事吧!” 刘胤也是联名的诸侯之一,温峤因此有印象,二人都猜到了对方底细,彼此会心一笑。 温峤正欲攀谈,不料刘胤突然皱起了眉头,敛容说道,“如今乱世,以我观之,想要避免波及,非去江东不可!在下早有南下之心,虽身在厌次,家眷却已送去了建康。你正好要去江东,如不嫌弃,可否允我一路相随?” 温峤闻言颇感疑惑,小心询问道,“承胤若能陪我,求之不得,何必客气?莫非另有隐情?” 刘胤轻叹口气,点头答道,“还不是因为邵使君。” 温峤凛然一惊,不觉谨慎了几分,他重任在肩,可不想节外生枝。刘胤看在眼里,笑笑说道,“怪我没说清楚,你别误会,邵使君待我甚厚,不会阻拦我,我的家眷也是他派人送去江东的。” 温峤闻言放下心来,却更加迷惑了,向刘胤追问道,“那又何出此言呢?” “说来话长,”刘胤答道,“我本躬耕村夫,读过半卷诗书,在青州时颇有几分虚名,各地发来不少聘书,我志不在此,都推辞掉了。后来大贼曹嶷侵入青州,局势大乱,我本打算去辽东避难,路过幽州时却被王浚拦住了,逼我就任为渤海太守。” 刘胤继续说道,“王浚为人专横,我被迫前去赴任,谁料几个月后,王浚就被石勒杀了。那时我根基不牢,不少郡人有意投靠石勒,我无力弹压,这才来投奔邵使君。” 温峤插话问道,“我听说邵使君起初也依附了石勒,可有此事?”他对邵续的冷落正源于此。 刘胤答道,“那时朝廷式微,邵使君看不清形势,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实非本心。我虽闲人,亦明忠孝之道,经过我的劝说,再加上段匹磾的拉拢,邵使君幡然醒悟,与石勒彻底决裂。在我的建议下,邵使君遣使江东上表依附,换来了刺史头衔。邵使君知我心意,那次出使本想让我去,但我自知此去必不回,婉言谢绝了,只送走了家眷。” 刘胤继而感叹道,“我志不在济世,更无此才,只是不忍心见忠义之士误入歧途,才冒然出言规劝。我虽早有南下之心,可前脚刚劝邵使君砥砺险境,转身自己就跑了,似乎不义呀!” 刘胤最后补充道,“这事我斟酌过很久,上策当然是先帮邵使君扭转局势,然后再离开。但我不堪案牍,又少智谋,无损益于大业,白白添了张嘴。呆的越久,去意越浓,今日见你即将南下,又动了此心,唐突发问,非礼之处还望见谅。” 听完刘胤的讲述,温峤觉得他有情有义,值得深交,若真能陪自己南下,不失为一件乐事。 于是温峤沉思了片刻,开导道,“若如你所言,邵使君本就忠勇,那无论你劝与不劝,他早晚都会踏上正途。你的话让他少走了些弯路,这是对他有恩呀!又何必自责?北境形势诚然恶劣,但邵使君宁愿质子遇害,也不与胡贼同流,可见他早有觉悟,你又何必困于此?” 刘胤闻言琢磨了一会儿,微蹙着眉回应道,“太真说的在理,但人非草木,邵使君毕竟救我于危难,此恩不报,如何心安?” 温峤又想了想,对刘胤说道,“我倒有个主意,到江东后,以你的才名,必能跻身朝堂。介时你何不折节出仕,在朝中为邵使君多多美言,岂不比困在这里作用大?” 刘胤向来清心寡欲,没考虑过出仕这条路,今日经温峤一点,立即拨云见日。刘胤眼含赞许的看向温峤,淡淡一笑回应道,“如此则我再无心结。” 刘胤接着又赞叹道,“幸哉!国有栋梁如太真,不像我辈,愧读圣贤书。就说当下这事,留下为的是私情,离开为的是私心,从没想挂念过国家,让你见笑了。” 那个时代隐遁之士比比皆是,温峤并不见怪,回应道,“人各有志,承胤何必妄自菲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下) 说话间已到了厌次,入城时正值晌午,邵续大摆筵席,给来援的鲜卑诸将接风。在座多是粗人,有酒有肉就能尽兴,吃喝的十分痛快。 宴酣之时,刘胤找了个机会向邵续说道,“邵使君,刘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相听。” 邵续爽快的答道,“哎~都是自己人,承胤这话可见外了,但讲无妨。” 刘胤深吸口气,说道,“我本闲云野鹤,功名利禄于我皆似云烟,在这乱世中,只想保全一家平安。得闻太真正要前往江东,上表劝进,我愿与他同行,不知邵使君可否应允?” “这”邵续面露不舍,为难的说道,“刘使君本就是客人,来去自由,我不会阻拦。只是使君助我脱离歧途,一直让我获益良多,这突然说走我还真有点难受。”眼圈不觉发红了。 刘胤也面露悲戚,低头默然不语,温峤见状插话道,“邵使君,承胤才华横溢,有目共睹,此去江东定会被委以要职。如此一来,可在朝中为使君凭添一大助力呀!介时承胤得其志,使君收其利,两全其美,不亦乐乎?” 邵续平复好了心境,微笑着对温峤说道,“太真多虑了,刘使君来去随意,何须我应允?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由衷舍不得呀!既然承胤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强留了,不过诚如太真所言,朝堂之上,还请多多为我美言,哈哈哈~”说完爽朗一笑。 刘胤心里明白,温峤刚才那话,与其说是劝邵续,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刘胤轻叹口气,下定了决心,离席过堂,向邵续行了个大礼。 邵续哑然一惊,赶忙起身上前,扶起刘胤说道“承胤何须如此?你我知己,无需赘言。你要南去,我定当厚礼相送,还请莫推辞。”刘胤心中翻江倒海,只是闷声应允。 见刘胤有些魂不守舍,温峤凑过来说笑道,“上苍待我不薄,遣承胤与我为伴,明日渡过黄河就是青州地界,那是你老家,正好帮我引路呀!” 温峤带的有向导,根本无需刘胤费神,此话只为转移刘胤的注意力。谁知邵续一听却皱起了眉头,扭头向温峤问道,“你当真打算过境青州?” 温峤一愣,询问道,“有何不可呢?” 邵续一脸凝重的解释道,“往南过了河是青州乐安郡,我弟弟邵洎在那里任太守,本属自家地界,近来却不安定。曹嶷在青州的势力越来越大,一直派兵袭扰乐安,我弟弟怕坚持不了太久。你现在如果过境那里,我弟弟护不住你,若是被曹嶷截去了,那可就麻烦了!” 温峤闻言却更加疑惑,继续问道,“曹嶷虽出身乱贼,但近来他上表江东请求归附,被授予刺史头衔,本次劝进也态度积极,为何还要作乱呢?” 邵续解释道,“朝廷此举不过权宜之计,曹嶷贼性难改,归附之后仍与我摩擦不断。而且曹嶷仍然是胡廷委任的刺史,实乃首鼠两端之辈,根本不值得信任!你名扬天下,若是落到他手里,定会被扣下,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呀!”胡廷即匈奴人建立的伪政权,其国号为“汉”。 温峤闻言面带难色,忧心忡忡的说道,“河北有胡骑游弋,河南又有曹嶷作乱,那我可怎么走呀?总不能请段兄一路护送到兖州吧!” 邵续答道,“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安排,贤婿等会儿就到,明日他要返回平原,介时你跟他一块走,从那里渡过黄河就是兖州了。只是兖州诸侯多依附于石勒,我爱莫能助,你可有良策?” 温峤闻言安下心来,回答道,“谢邵使君关照,我表兄刘演正在兖州,介时可联络他接应。” 邵续点点头,又向刘胤说道,“这一路艰险,我打算送你数十精骑,还请莫推辞。” “这如何使得?”刘胤惊叫道,“使君正是用人之际,岂可再为我分兵?” 段文鸯突然插话嚷嚷道,“这有什么为难的?我兄长嘱咐过了,这段时间我先不走了,定保邵老将军治下无忧。别说几十骑了,你就算把他的精骑全带走,又有何妨?” 邵续笑道,“有段小将军这话,我复何忧?承胤,我可舍不得把精骑都给你,别说我吝啬呀!” 众人皆大笑,正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刘将军到了。话音未落,就听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传来:“文鸯!你可想死哥哥我了!” 段文鸯闻声一愣,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兴冲冲的边吮手指边跑,迎出来喊道,“刘兄,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回我还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定要分个胜负!” “咱俩还是先拼拼酒量吧!今晚定要一醉方休!”来人说道,与段文鸯嬉闹捶打着走上殿来。 温峤抬眼看去,只见此人约莫四旬年纪,比段文鸯矮了一头,却一样雄壮结实。圆脸方口大鼻,说起话来闷闷响,满脸虬髯,不怒自威,正是刘遐。 看到刘遐之后,邵续满脸笑意,和蔼的问道,“贤婿,敌情如何?” 刘遐双手一揖道,“禀岳父大人,敌人已退往安平国,咱们境内只剩少量游骑,估计也快撤了。” “好!”邵续点头吩咐道,“鲜卑援军已到,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你尽早返回平原去吧。”又指着温峤说道,“这是南下劝进的使者,介时你带他一起走,务必保证他平平安安过河。” 一听刘遐要走,段文鸯变了脸色,急忙插话道,“哎~不用,平原城里有嫂子坐镇,定然无忧。我俩好不容易碰到一块儿,刘兄还是在这里待着,陪我玩几天吧!” 嫂子?温峤听着稀奇,却不便细问,只是插科打诨道,“我看还是早点走吧!段兄心里想的都是刘兄,恐怕刘兄此刻心里,想的都是嫂夫人吧!”“哈哈哈哈!”众人闻言皆大笑。 笑过之后,刘遐对段文鸯说道,“这是公事,不容有失,你得去肃清境内残敌,只能由我护送。你别着急,反正暂时你也不走,等安排好平原的事,我立即赶回来,可好?” 段文鸯不置可否,只是撇撇嘴,刘遐又说道,“贤弟别失落,我还带给你了个礼物呢!” 刘遐说完一抬手,一名侍卫捧着柄宝剑上来了,刘遐拔出剑来,寒光逼人。在剑气的映衬下,段文鸯的那张脸都显白了,两眼更是晶晶发亮。 “这真是个好玩意!”段文鸯赞道,一把夺过宝剑,在手中把玩起来。 “此剑历经千锤百炼,削铁如泥,要不要试试?”刘遐说道。 “呦!”段文鸯惊叫了一声,伸手将侍卫的佩刀拔了出来,然后剑刀向相,只听“噌”的一声,佩刀就被截成了两节,再看那宝剑,只是嗡嗡作响,竟然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今天可是开眼了,谢刘兄,下回比武我可就用它了。”段文鸯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 “你个没良心的!”刘遐嗔怒道,两人又打闹在一起,其他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晋书刘胤传》:“天下大乱,(刘胤)携母欲避地辽东,路经幽州,刺史王浚留胤,表为渤海太守。浚败,转依冀州刺史邵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上) 第六回 冲天一怒为良驹 步兵列阵克精骑 破败的茅草屋四下漏风,别说锅灶了,连扇大门都没有,一个土堆上铺层荒草,就算是床了。一位老汉蜷缩在墙角,光着脚,衣不蔽体,浑浊的双眼直愣愣的。另一位老妇蹲坐在门边,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嘴里正自顾自的絮叨着什么。 屋外不时传来惨叫声,一名羯胡兵突然闯了进来,老汉和老妇麻木依旧,唯有那孩童一脸惶恐。那胡兵进来就踹了老妇一脚,环视屋内,就一个布袋子还像个样,伸手拿了过来,撑开一看,却直咧嘴。袋子中只有点糠秕草籽,还爬着不少虫子,简直令人作呕。 胡兵一把将袋子甩飞,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扭头向那老汉啐了口吐沫,拔腿就往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口,那老妇突然伸出了手,拽住胡兵的裤脚,迷迷糊糊的嚷嚷道,“别!别” 胡兵大怒,抬脚就将老妇踹飞,那孩童滚落在地,又连滚带爬的回到老妇怀里。胡兵还觉得不解气,伸手拔出佩刀,抡圆了胳膊就要行凶。 “慢着~”慵懒的一声飘然而至,胡兵循声回头,看清来人后立即收刀肃立,说话的却是呼延莫。呼延莫右手捂着腰窝,晃晃悠悠的来到门边,眯着眼朝里瞟了瞟,向那胡兵吩咐道,“杀了有什么意思,让他们哭出来,好听!” 胡兵领命,上前照着老妇的脑门就是一脚,谁知发力过猛,老妇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就直接晕死在了墙边。呼延莫见状一撇嘴,顿感没趣,心中又沉闷了几分,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佩刀。 那孩童再次被甩出怀抱,见老妇一动也不动,惊恐的爬回去拽了拽,顿时“哇哇”大哭起来。那老汉眼中也闪过一丝清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卖力干嚎起来。 呼延莫闻声心满意足,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副将孔豚看在眼里,向呼延莫调笑道,“将军一向不留活口,今天怎么心软了?” 呼延莫冷哼了一声,又摸了摸腰窝,没好气的说道,“杀人不还得抬抬胳膊?我是懒得动!” 孔豚附和着笑笑,又说道,“将军,咱们老来乐陵郡,把这里都翻遍了,实在没什么油水,兄弟们近来奔波劳累,要不去临近地界舒服舒服?” 呼延莫闻言却黑了脸,那日兵败后,他窝了一肚子火,这才带人四处掳掠泄愤。除了乐陵郡,周围诸侯多依附了石勒,以往抢抢也无所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石勒入主冀州后,在一干寒门儒生的辅佐下,改变了以往的流寇习气,开始注意经营基业了。之后石勒新政频出,令一干老部下很不适应,又不敢明言反对,只能借着说笑发发牢骚。前段时间石勒明确下令,严禁对依附的诸侯劫掠,违者严惩,呼延莫不得不仔细掂量。 见呼延莫犹豫不决,孔豚又劝道,“将军别担心,咱们可以先让那些人主动劳军,如若不从再下手。大王向来偏袒族人,只要咱们做做样子,就不会真跟咱们计较。” 孔豚说得在理,呼延莫有点心动了,他倒不在乎什么钱财,就是闷得慌,想找点乐子。正在这时,忽有哨骑来报,说发现了上千晋军步卒,正前往平原方向。 “上千步卒?”呼延莫顿时转移了兴趣,立即传令各部集结,同时命哨骑再探。 那正是刘遐的队伍,温峤与刘胤也在其中,那日散席后,众人只休息了一晚上就出发了。厌次距平原有两三百里,步卒速度慢,今天已是第二天了,才走到一半。 刘遐的人马约一千五百人,千余步卒外加数百骑兵,还有温峤和刘胤带的护卫精骑。众将士都是老行伍,眼神里写满了自信,一杆火红的“刘”字大旗分外醒目。刘遐的部曲都是自己招募的,从没受过朝廷的补给,装具自然五花八门: 步卒多配有弓弩,基本人手一支长枪,一看就是对付骑兵的老手。大部分背有盾牌,或大或小,或圆或方。穿铁甲的只有两三百人,其他人都是皮甲,头盔更是花样百出,还有不少戴毡帽的。腰间挎有配刀,也有挂尖头锤的,还有些人背着大斧c大戟之类的重兵器。 统领骑兵的校尉名叫田防,是刘遐的妹夫,手下骑兵大概四百多人,每人仅有一匹马。骑兵基本没有穿铁甲的,也不配弓弩,都背着一个小盾牌,和鲜卑骑兵相比十分寒酸。能分到马的都是步兵中的精锐,骑上马却仍像个步兵,等战马有点闪失,就又要重回步兵行列。 那些马多是寻常家马,少有神骏,行军时都牵着走,不舍得骑。只有刘遐等将校舍得骑马,如此一来,段文鸯送给温峤的神骏就很扎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中) 胡骑来来回回的窥伺,众人经验丰富,知道这是被盯上的预兆。田防跑过来向刘遐报道,“大哥,有情况,怎么办,要不要回厌次?” 刘遐摇摇头没说话,只下令暂停进军,微蹙着眉沉思起来。温峤和刘胤也凑了过来,刘胤开口问道,“将军,为何不走了?有敌情么?” 刘遐回应道,“前两天我刚探过,周遭数百里并无敌军主力,若非如此,我绝不会走这么快。若敌军只有小股,就不该对我部起歹心,那为何还反复前来呢?有点不正常。” 那日呼延莫兵败后,休整了一下才赶往乐陵,他与石勒不是一个方向,刘遐侦查时遗漏了。 听刘遐猜测敌军可能只有小股,田防嚷嚷道,“让我率骑兵去打探一番吧!等找见了敌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看他们还敢不敢来!”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刘遐伸手止住了田防,又分析道,“敌军哨骑如此架势,似乎战意很浓,羯胡兵来去如风,等咱们的骑兵探明了虚实,恐怕就来不及了!” 刘遐顿了顿,继续说道,“搜剿敌骑有段文鸯就够了,护送两位贵宾到平原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麻痹大意。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得赶紧找有利地形,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见要起战事,温峤插话道,“刘将军,我这还有数十精骑,可堪一战。若用得着,你尽管调走,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可千万别客气。” 刘胤也附和道,“我这也有几十人,本就是邵使君部下,全听正长兄调遣。”正长是刘遐的字。 刘遐微笑着一拱手,说道,“谢二位大人关怀,还请宽心,胡骑犀利,咱们的骑兵难以抵挡,还不如用步卒。等会儿你们也别跟我客气,若来敌真的势大,你们就带着护卫先走,我来殿后。” 步卒怎么硬抗骑兵?刘胤和温峤都面露不解。刘胤还想争辩,温峤却拦住了他,向刘遐说道,“刘将军乃一军之主,我俩都听你的号令,但我俩所言亦非虚,还请刘将军千万别客气。” 刘遐点头一笑道,“在下自有分寸,定保二位无忧。”说罢拨马而走,寻找有利地形去了。 呼延莫的手下原本分散成几部,劫掠附近的村庄,此刻又集中在了一起。那日败给段文鸯,呼延莫损失了五百多人,现在还剩一千五百骑,实力依旧不俗。 哨骑不断回报,当听到敌军阵中有“刘”字大旗时,呼延莫眉头一皱。刘遐在北方征战多年,是远近闻名的猛将,羯胡兵将都知道他不好对付。 “还是先去看看吧!”呼延莫思忖道,他不想碰硬茬,只盼是别的刘姓将领。 过了一会儿,又有哨骑来报,说敌军还有数百骑,都是牵着马,刚才离得远没看清。呼延莫听得心头一紧,晋军骑兵稀少,千余步卒都能配有数百骑,必是刘遐无疑。 呼延莫顿生退意,但还抱着一丝侥幸:自己来得快,万一刘遐措手不及,就还有机会。 快赶到时,又有哨骑来报,说刘遐已严阵以待,呼延莫闻讯彻底心凉了。勿击堂堂之阵,骑兵也不例外,何况敌将还是刘遐!呼延莫还不甘心,眼看到地了,硬着头皮上前望了望。 仓促间刘遐找的地形并不称心,只是一处缓坡,连丘陵都算不上,也没有树林依仗。整个军阵宽约五十丈,向前突出似月牙,长枪厚盾居前,刀斧弓弩居中,骑兵牵马缩于阵内。另有数十精骑游弋四周,有攻有守,严密有序。 几名将校骑马立于阵外,正遥遥与呼延莫对视,看得他心中打鼓。呼延莫举棋不定,直勾勾的盯着那几名将校,孔豚正想提点意见,却猛然发觉不对劲。只见呼延莫须发倒竖c银牙咬碎,两眼直冒火星,他认出了温峤骑着的那匹马! 真是冤家路窄!双方本就旗鼓相当,这不打一仗,叫呼延莫如何甘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下) 一叠声军令下去,上千骑兵冲了上来,却并不攻阵,而是分成两拨,从左右两边绕阵而过。刘遐对羯胡兵太熟悉了,一眼就看破其用意,令旗一挥,骑兵聚拢居中,两侧步卒迅速回扣,须臾间换成了圆阵,没留一点破绽。 见包抄不成,羯胡兵反应迅速,绕着圆阵跑成个大圈,四下放箭。这是匈奴惯用战术,利于保存自己削弱敌人,更重要的是声势浩大,乌合之众被压制一会儿,可能就要崩溃投降了。 刘遐阵中皆是精卒,打老了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对这种威压不屑一顾。众将士借着盾牌的掩护,不断射出弓箭c弩矢,不但没被压住气势,反而在对射中略占上风。 见环射也不奏效,呼延莫沉不住气了,聚拢起部队,挑了处最平坦的地段,弯刀一指,胡骑像惊涛骇浪般冲了出去。乍一看羯胡兵的队伍乱糟糟的,实际上暗藏玄机,各成波次交错配合。 最前面的百余骑仍不冲阵,距离军阵几十步时便向两翼散去,竭力放箭压制。紧跟而来的百余骑趁这个空当,拼命冲到距军阵十几步,才向两侧散去。这百余骑并不射箭,而是高举着手,抡圆了一个个流星石,在拨转马头前的一瞬间奋力掷出。 流星石构造简单,只是用麻绳做个网兜,套入十余斤的石头而已,虽然很轻,但加上飞驰的马速,却威力无比。被流星石正面砸中后,有的士兵连人带盾一齐倒下,还有的被砸中了胸口,立即口喷鲜血。砸中头部的直接脑浆崩撒,被蹭到胳膊腿的也挂了彩,惨不忍睹。 十几步的距离太近了,见敌骑在眼前猖狂的掠过,不断有兵士三三两两越阵而出,握紧长枪快跑几步,挺身就是一刺。刘遐部下深谙此法,这一刺又准又狠,上扎人下扎马,不管中与不中,立即转身撤回阵中,片刻不停。 在这种突击下,不断有胡骑滚落,后面的骑兵不敢再过分逼近,杀伤力顿时大打折扣。 这百余骑呼啸而过后,正面军阵有些松动了,敌骑主力恰在此时杀到,平端着长枪马槊,或三或五,专挑破绽猛冲。一时间血雾飞舞,人马嘶鸣,刘遐军前阵陷入了苦战。 仗着兵士精锐,前阵暂时还没崩溃,可后面敌骑一波波猛扑过来,硬生生将圆阵砸凹了进去。刘遐在中军看得清楚,瞅准时机又一挥令旗,大喊一声“杀!” 激昂的战鼓声随之响起,圆阵从后面四分之一处裂开,伴随着前军阵的后缩,左右两翼不顾身侧敌骑的骚扰,拼命地外翻了出去。整个军阵恰如展翅的大鹏,呼吸间就变为了鹤翼阵。 刘遐的骑兵翻身上马,从左翼让开的缺口冲了出去,直取呼延莫的后军。刘遐亲帅中军百余人向前支援,后阵两百多人列成了五六排横队,缓步向前,死死看住了全军的侧后。 刘遐的军阵此时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两翼步兵手握锋利的长矛,就像闪着寒光的獠牙。 羯胡骑兵毕竟是精锐,在两翼步兵尚未包抄到位时,就击穿了刘遐的前军阵。生的大门豁然大开,却迎头撞上了增援而来的刘遐,只见他手持长戟冲锋在前,亲兵们手持长刃紧随其后。 破阵而出的敌骑已成强弩之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刘遐率众贴上了。只见刘遐连刺带砍,异常勇猛,将敌骑打得丢盔弃甲,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前面冲不出去,两翼又被切断,后面的近千胡骑仓促间收不住马速,立即拥挤在了一起。两侧步兵夹击而来,呼延莫的骑兵无处可躲,只有后面的小部分人调转马头逃了出来。 一场屠杀即将上演,险恶的形势犹如一瓢冷水,把呼延莫浇醒了。虽意识到败局已定,呼延莫并没像上次那样慌着逃命,毕竟这回陷入绝境的是“自己人”! 眼见刘遐的骑兵向自己杀来,呼延莫不顾身上的伤情,毫不犹豫的发动反击。双方骑兵差距明显,呼延莫人数上虽处劣势,对冲起来却占尽了上风。 刘遐知道自己骑兵的成色,没指望田防能拖住呼延莫,而是命他稍一接触就往后退。呼延莫见状微微一愣,略一思索就识破了刘遐的意图:他是想将胡骑引向混战之地。 呼延莫不再恋战上当,吆喝着唤来了包围圈外所有的胡骑,凑了五百多人。呼延莫顾不上整齐阵列,就带人冲了出去,来到了混战之地的右侧,却没有冲锋,而是猛烈的放箭。 此时刘遐步兵正猛攻包围圈中的敌人,背后完全亮给了呼延莫,虽有后阵掩护,但那是预防敌骑冲阵的,仓促间挡得住箭矢?很多步兵猝不及防,纷纷中招,原本严密的包围圈被生生撕开了个口子。三四百胡骑抓住机会,从中夺路而出,向呼延莫靠拢过来。 刘遐赶紧调整部署,又令骑兵上前袭扰呼延莫,同时命左翼加大了攻势,右翼则就地固守,还增调后军赶往缺口。呼延莫被迫迎战,减少了对步军阵的压制,包围圈再次被收紧,残存的胡骑只剩下两三百,再也难以招架。 等再次击退了刘遐的骑兵,呼延莫扭头望去,包围圈中的胡骑已所剩无几了。瞅瞅自己的队伍,还有近九百人,数量虽不少,却个个面露惶恐。 呼延莫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无能为力了,挥了挥手,带着满腔的不甘离开了。残存的胡骑彻底断了念想,或死或降,很快就被歼灭了。 此役缴获的铠甲兵刃甚多,战马就有上百匹,可谓收获颇丰。刘遐伤亡不到四百人,多是步兵,而敌人损失了近六百骑兵,无疑是大胜。 温峤和刘胤都开了眼,对刘遐敬佩不已,一起来向他道贺。见到刘遐时,田防正在他身边,正眉飞色舞的汇报战况,刘遐则有点心不在焉,面如沉湖。 温峤看着不对劲,询问道,“刘将军,这仗打得漂亮,我军大胜,可你怎么似有心事呢?” “我总觉着不对劲,”刘遐蹙着眉说道,“我摆出堂堂之阵,并无破绽,‘刘’字大旗十分醒目。敌军毫无优势,试探一番也就罢了,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贸然冲阵。” 田防的兴奋劲还没褪下,嚷嚷道,“估计他们没料到我们如此勇武吧,哈哈哈!” 温峤没理会田防,接茬分析道,“敌人并无优势都冒险来攻,理当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怕是还有后手。此役我军虽胜,伤亡也不少,要是再遇到这么一股敌军,确实凶多吉少。” 刘遐点点头,说道,“敌人多是骑兵,来去如风,确实不可大意,我刚刚又派人出去打探了。” 刘胤插话说道,“要不要派人向厌次求援?把这里的情况告知邵使君。” 刘遐想了想回答道,“敌军还没动静,求援就不必了吧,报告一声倒应该。今日耽误了行程,肯定赶不到平原,为今之计当速速离开此地,找个安全之所过夜,等哨骑回来再视情做决断。” 众人纷纷应和,于是草草打扫完战场,刘遐就下令继续前进了。又赶了十几里路天就黑了,刘遐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小村庄,命全军进去安顿下来,准备过夜。 《晋书刘遐传》:“值天下大乱,遐为坞主,每击贼,率壮士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张飞c关羽。乡人冀州刺史邵续深器之,以女妻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上) 第七回 英雄诱敌陷重围 协力齐心退强敌 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在阳光的照射下斑驳零碎,但多少带来点清凉。树下不时传来几声呻吟和哀嚎,一群残兵败将正默默的擦拭衣甲和兵刃,同时抢救伤员或补刀。 呼延莫枕着马鞍躺在地上,优哉游哉的乘凉,在他微眯的眼缝中,却暗藏着丝丝寒光。 呼延莫知道刘遐的虚实,兵败之后并未走远,而是派人去搬援兵了。在呼延莫看来,再有三千骑兵就足以全歼刘遐,既能报仇又能立功,他不会轻易放弃。 一阵马蹄声传来,呼延莫抬眼一瞟,却是孔豚回来了,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 孔豚边下马边答道,“暗哨安排好了,刘遐跑不了,求援的人也派出去了。现在着急也没用,援军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赶到,好好休息吧!” 呼延莫闻言又闭上了眼,不再理会,孔豚却还有点困惑,询问道,“将军,向小王爷求援也就罢了,清河的郡兵有什么用?叫他们来干啥?” 呼延莫眼都没睁,爱答不理的回应道,“以防万一!”说完侧过了身子,接着睡。 却说刘遐这边,他作战经验丰富,早早就觉察出了异样,当即派出哨骑四下打探。傍晚时分,刘遐宿营于一个荒废的村庄,先前派出的哨骑陆续返回。 田防汇总完情报,向刘遐汇报道,“附近没什么情况,只是清河国那里集结了上千步卒,正向咱们赶来,尚在近百里外,没什么威胁。” “清河国?步卒?”刘遐闻言纳闷不已,眼珠转了几圈也没停下。 田防迫不及待的建议道,“不过千余步卒,大哥!趁着夜色,让我带骑兵去破了他们吧!” 刘遐依旧不动声色,刘胤见状问道,“将军有什么顾虑?何不对我等说说。” 刘遐蹙眉答道,“先前因为作过侦查,厌次那里又需要人,我就没带太多兵。白天遭遇大股敌骑已是意外,会不会还有援军,我心里没底。本以为打探一番就清楚了,谁料只发现了敌军步卒,没道理呀!附近若有胡骑逼近,哨骑不会看不到,光派步卒干什么?越想越蹊跷。” 温峤征战多年,闻言提醒道,“我和段文鸯赶来厌次时,一个白天能走五百里以上,羯胡兵机动能力同样惊人。咱们在这呆一晚上,时间可不短,胡骑会不会趁夜赶来?” 刘遐聚精会神的听完,凛然一惊,点头道,“温大人说得有理,确实不得不防。” 田防有些慌张,变了脸色问道,“那咱们赶紧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刘遐却摇了摇头,分析道,“咱们离平原还有近百里,若真如温大人所言,那就已经来不及了。反倒不如在此固守,这个小村虽然破败,但若运用得当,则足以克制敌骑的长处。敌骑情况还不明,咱们慌慌张张赶路,万一半路遇上截击,那可就彻底完了。”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然后刘遐向田防吩咐道,“再派几波哨骑,重点侦查西面安平国方向,石虎之前撤往那儿了。” 田防领命而去,刘遐又向副将卫博说道,“把咱们的人分成四批,轮班修葺围墙,构筑工事。” 卫博也领命而去,然后刘遐又向刘胤和温峤说道,“情况紧急,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唯马首是瞻!”刘胤干脆的答道,温峤也点点头。 刘遐指着那面“刘”字大旗说道,“我对敌情估计失误,本想靠自己的威名吓退敌人,没想到弄巧成拙,他们肯定是冲我这项上人头而来。若果真如此,介时还请二位随骑兵撤往平原,有我在此诱敌,当可保二位无忧。” 刘胤闻言眉头拧成了疙瘩,激愤的回答道,“太真身负重任,自当远避险地,我有什么挂念?若厚颜逃窜,往后当以何面目立于天地?” 温峤闻言,带着笑意劝道,“承胤莫急,听正长兄的意思,骑兵本就是要撤走的,并非特意护送咱俩。现在这形势,正长兄送咱们走,是为咱们好,咱俩若强留下,只会拖后腿呀!” 刘遐接着劝道,“诚如温长史所言,这点骑兵用不上,我本就打算让他们先走。段文鸯赶到此处最多两三个时辰,我固守到那时没问题,无需替我担心。”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刘胤无奈,这才答应下来,轻叹口气点点头,向刘遐深施一礼。 夜里兵士们轮班土木作业,打着火把整备小村庄,四下布满了游弋的骑兵,以备不测。“叮叮当当”的劳作声不断,气氛严峻而紧张,不当值的兵将却浑然不觉,睡得很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中) 临近破晓的时候,刘遐被田防唤醒,田防报告道,“大哥!不好啦!敌骑真来了,距此已不足三十里。咱们的哨骑折了不少,敌人哨骑一路追杀到这,料想大队敌军马上就到!” 刘遐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集合骑兵,护送温刘二位退往平原。” 田防领命而去,昨天已经做好了交代,温刘二人没再多话,只过来向刘遐道了声珍重。有了先前缴获的马匹,所有受伤的士兵也被带走,只留下了八百战卒。 数十里外,呼延莫早已起身,率众出了树林,前去迎接石虎。石虎字季龙,比石勒小差不多二十岁,本比石勒低一辈儿,但石勒的父亲收其作子,因此他被石勒看作弟弟。 石虎生性残暴,小小年纪便狂虐嗜杀,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对石勒的手下将官也不手软。石勒一度有意杀石虎,但石勒的母亲王氏很宠爱他,劝住了石勒。后来石虎勇冠三军,在战场上展现出了卓越的天赋,自此才被石勒器重,也更加肆无忌惮。 呼延莫很快迎到了石虎,却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避开了石虎的目光。这一低头,呼延莫看见石虎的马槊上正滴着血,显然刚刚用过。 呼延莫堆起笑脸,指着那马槊向石虎夸赞道,“小王爷来的真快呀!路上还杀了几个敌哨么?” 石虎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刘遐的哨骑可没轮到我出手,至于这点血迹,是路上遇到的几个行人,闲来无事,顺手把他们结果了。” 呼延莫闻言嘴角一抽,他虽也不是什么善茬,却还是心头一凉,额头微微冒汗。在羯胡众将心中,石虎跟石勒一样,是绝不能忤逆的人物。但人们对石勒更多是敬重,那是发自内心的,对石虎则更多是惧怕,也是源自灵魂的。 见呼延莫有些沉默,石虎面露蔑色,不耐烦的问道,“刘遐呢?” 呼延莫回过神来,回答道,“小王爷放心,我盯得紧着呢!刘遐夜宿于一处小村庄,距此不过三十里,肯定跑不了。只是刘遐似乎有了防备,昨夜一直忙忙碌碌,应该是在布设防御。” “恩?”石虎惊问道,“此话当真?刘遐已做好了固守的准备?” 见石虎如此反应,呼延莫略显茫然,点头答道,“应该是吧!但那又如何?您带了这么多兵马,还担心打不下来么?” 得到确认之后,石虎不再轻佻,面色凝重的感叹道,“我带了近万精骑,狂奔一夜,就是想打刘遐个措手不及,将其一击毙命。没想到他竟有了准备,这就难办了,他本就诡计多端,这一仗又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到头来可别得不偿失。”羯胡人口不多,在石虎看来个个金贵。 听闻此言,呼延莫面露得意之色,挺着胸脯说道,“小王爷不必揪心,我派人去了清河国,从那里征来了千余郡县兵,估计也快到了,介时用他们攻坚不就得了?” 石虎闻言撇嘴一喜,眼光中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赞许,轻哼一声道,“段文鸯闻讯后定会来援,还得做好防备,但愿能抢在他前面得手。不说没用的了,先过去看看。”说罢扬鞭催马。 温峤等人离开后,刘遐率众玩命的完善防御,忙里偷闲吃了点东西。约半个时辰后,平静的大地渐渐开始颤抖,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孤零零的村庄被围在中间,恰如陷入漩涡中的小船,一杆“刘”字大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被吞没。 借着清晨的阳光,石虎与呼延莫抬眼远眺,却不约而同的聚拢起眉头: 小村周遭不过一里,围墙已被连成整体,虽不算高大坚固,却也足以遮住虚实。村外挖了一圈壕沟,宽深皆有丈许,足以阻止骑兵冲锋。村外还遍布陷马坑,这种小圆坑直径约一寸,恰好容纳一蹄,深也仅一寸,疾驰中的战马一旦中招,却难逃跌倒的厄运。 这还只是小村外面的情况,村内必定机关更多,想想就令人胆寒。 石虎面露不悦,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呼延莫,看得他心里直发毛。正在这时,忽有哨骑来报,说发现了数百骑兵,距此大约三十多里,正逃往平原城方向。 呼延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请战道,“小王爷,让我去追击吧!您的人辛苦了一夜,先休息一会儿,这活就交给我吧!” 石虎活动了活动筋骨,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答道,“是得休息会儿了,你去吧!” 呼延莫如释重负,慌忙率众离开,前去追赶温峤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下) 呼延莫知道刘遐的骑兵好对付,为了图快,他命众人脱了重甲,只骑着战马去追击。刘遐的骑兵水平虽一般,但好歹也是四条腿,相距这么远,照理说不该被追上。但田防他们还带着上百伤兵,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根本无法纵马狂奔。 呼延莫道路不熟,稍微走了点弯路,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即便如此,双方速度差距还是太大了,不到一个时辰,呼延莫就看到了温峤等人,此时距平原已不足十里。 发觉胡骑在后,众人不约而同的纵马加速,伤兵们也强坚持着发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双方距离就只剩二三十步了,胡骑开始搭弓射箭,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眼见形势危急,刘胤心中一横,大喊一声道,“太真快走!有缘再见!”说罢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几十名亲卫跑向侧面,转了个圈,一头冲进呼延莫阵中。 田防见状颇受刺激,慨然大呼道,“没受伤的跟我来!拼死救回刘大人。”说罢也拨转马头,只留下温峤的人马和伤兵,朝另一方向转了个圈,也向呼延莫杀来。 刘胤兵少,见他袭来时,呼延莫根本不放在眼里,主力依旧追击,只分出百余骑迎了过去。等到田防杀来时,呼延莫不再大意,舍了温峤和伤兵,亲率主力扭头对冲。 胡骑本就精锐,人数又占绝对优势,立即将田防和刘胤打得难以招架。激战不到片刻,二人麾下就伤亡近半,胡骑却仍不满意,还有余力分兵包抄,誓要将二人一网打尽。 温峤不由自主的减了速度,咬着嘴唇回首远望。眼看二人身陷绝境,温峤心如刀绞,满脸涨红,一手紧攥着佩剑,另一手却轻抚着胸口,那里放着劝进的表书。 自知别无选择,温峤一时热泪盈眶,咬着牙转回头来,准备催马狂奔。正在这时,温峤忽然听到一阵喝彩欢呼,抬头一看,声音竟来自那些伤兵。 温峤倍感纳闷,再定睛一看,却见一名骑将带着四名骑兵,正从平原城方向疾驰而来。那骑将格外引人注目,披重甲c持长槊c背大戟,头盔上嵌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甚是狰狞。其他四人都身着轻甲,手中兵器或长或短,却都带着一个面目可憎的面具。 在温峤疑惑的目光中,这五人直奔敌阵而去,齐声大呼道“杀!”声音尖脆,竟全是女将! 这几员女将配合默契,前面三人只攻不防,后面两人护住破绽,直击呼延莫中央。呼延莫的兵马纠缠于左右两部,猝不及防,那几员女将呼吸间就将其打穿。 之后女将们仍不罢休,转过身来再次穿插,杀了个三进三出,竟无人能挡! 呼延莫分出几十人追击女将,却效果甚微,仓促间举棋不定,阵型被完全打乱。温峤见有机可乘,立即率众扑了过来,一些伤兵受此鼓舞,也扭身前来,加入战局。 温峤和女将们前后两面夹击,田防与刘胤左右竭力奋战,四下合力,终于打乱了呼延莫的方寸。呼延莫不得已暂时退兵,以期重整旗鼓,温峤等人无力追击,只得见好就收。 呼延莫退开百余步,勒马回望,己方刚才损失尚不到百,对方则损失过半,优势反倒更大了。温峤等人自知速度不够,没有落荒而逃,而是拉开架势严阵以待,那员女将当前而立。 呼延莫盯着对面,见温峤等人毫无惧色,那员女将更是轻松自在,自知不好对付。这几日连吃败仗,说实在的,呼延莫有点疲惫了,其麾下也大多如此。正在这时,忽见平原方向又来了大队人马,全是步卒,呼延莫摇摇头,无奈退兵了。 一直到呼延莫走远了,众人才放下心来,劫后余生,欣喜不已,相互点头示意。温峤看向那员女将,感觉该去打个招呼,却又恐唐突,扭头去寻田防,想让他介绍一下。 等温峤看到田防时,还不待他靠近,那女将就先过去了,摘了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却和刘遐一样不怒自威。 她先向众人扫视一眼,然后劈头盖脸地向田防质问道,“我夫君何在?” “夫君?”温峤闻言心中一动,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眼前这位就是段文鸯口中的大嫂,邵续的长女,刘遐的妻子邵氏。 听到邵氏的问话,田防赶紧下马,红着脸低头支吾道,“大哥他他” “快说!”邵氏大声催促道,柳眉倒竖,把腿一抬,作势就要踢田防。 “他命我护送二位大人,自己殿后,已陷入敌军重围里了”田防越说越没底气。 “什么!?”邵氏闻言一声爆呵,探身抓住了田防的脖领,一发力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邵氏拎着田防痛骂了两句,又把他扔回地上,大喊道,“快把你最好的马牵来!” 见到邵氏拎起田防,温峤惊叹不已,这等臂力就是男子也难有呀!一时愣了神。听到邵氏要马,温峤才回过神来,忙把坐骑牵过去问道,“嫂夫人,您看我这匹马可还使得?” 邵氏看了看马,目露欣赏,向温峤点头哼了一声,牵起马就要离开。 温峤却伸手拦住邵氏,询问道,“在下温峤,正长兄身陷绝境的,为的就是掩护在下。敢问嫂夫人,您带这么几个人,是要去哪儿呀?” 邵氏面露不悦,耐着性子回道,“当然是去接我夫君,时间紧迫,你想去就来,否则别废话!” 温峤略感尴尬,急忙说道,“夫人别误会,我有句话要带给刘兄,还望劳驾。”说罢低语了几句,邵氏听完略一沉吟,微微点头,面色客气了点,与温峤拱手而别。 刘胤刚才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这时凑了过来,向温峤问道,“夫人此去凶险,你怎么不劝劝?刚才又嘱咐了什么?” 温峤无奈地答道,“说话得看人呀!夫人那架势分明拦不住,再劝又有何益?此事由我而起,自己不去救,更有何颜面拦着夫人?刚才嘱咐了几句,是怕正长兄舍不得走,以防万一罢了。” 众人心里都悬着,却无计可施,只能先返回平原城静待佳音。大家都能理解邵氏的心情,但心中的期盼,却全在段文鸯身上,只求他能及时赶到。 《晋书石季龙载记上》:“(石虎)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勒白王(指石勒母王氏)将杀之,王曰:‘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上) 第八回 虎将负隅抗群狼 美人破阵救夫君 顾不上整夜赶路的疲劳,呼延莫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石虎就发起了对刘遐的攻击。 三千骑兵环射压制,漫天箭矢犹如飞蝗,黑压压似瓢泼雨下,砸在土墙茅屋上,腾起了阵阵黄雾。另两千骑兵分成小队,每队约百人,借着掩护从多个方向轮番突进,用布包倒土填陷坑。还有一千骑兵撒出去作哨骑,剩下三千骑兵严阵以待,防备段文鸯来袭。 刘遐未与敌骑硬拼,而是命大部借助屋舍隐蔽,只派少数精英通过射口还击,损失寥寥。 刘遐修筑障碍时间仓促,环射的骑兵离村庄大约百步,那么远的距离,连个陷马坑都没有。上前填陷坑的骑兵就没这么幸运了,两三步就遇到一个陷坑,被迫减慢了速度,撒土填埋。刘遐的弓手抓住机会,不理会远处的环射,将攻击集中在近处,略有战果。 敌骑人多势众,不过两炷香的工夫,壕沟外的陷坑就填的差不多了,前面的骑兵越发猖狂,环射的也缩小了包围圈。壕沟变成了下一个目标,敌骑这回不再倒土,而是直接飞驰过去,将布包抛出,集中在一起堆出路径。 一切进展顺利,土包越堆越多,三四条小径逐渐成型。石虎见状满意的点点头,下令道,“停止环射,攻击村庄!斩杀刘遐者重赏!” 石虎话音刚落,传令兵还没来得及应允,村前突然一阵人仰马翻,数百骑兵转瞬间滚落倒地。石虎吃了一惊,定睛再看才发现,刘遐竟还暗藏了数条绊马索! 这些绊马索一头捆在村边的树上,用树叶和黄土遮掩,另一头伸进村里,之前胡骑毫无察觉。眼看胡骑越跑越快,放松了警惕,刘遐一声令下,数条绳索寻机猛地拉直,立即绊倒无数。 不仅如此,绊马索附近埋伏了大量弓弩手,此时一起杀出,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放箭。倒地的人马还没缓过劲来,就遭到了箭雨的洗礼,顿时雪上加霜,只有少数侥幸逃脱。 见部众灰头土脸的退了回来,石虎怒不可遏,气的直跳脚。好在壕沟上已搭出小径,短暂调整之后,石虎再次下令攻击,千余铁骑闻令杀出,其他人在后准备轮换。 低矮的土墙异常单薄,冲在前面的骑兵伸手遮住马的眼,催马低头猛冲了上去,“嘭”的一声将其撞塌。后面的骑兵跟随而至,纵马一跃就跨过了残余的土坎,杀入村中。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村中的街道c庭院都被改造过,布满了矮墙或深沟,还有浩如繁星的陷坑,再也找不到一段平地。刚入村时,仗着战马先前狂奔的余威,胡骑还能突进几十步,但之后就跑不起来了,被迫陷入了混战。 刘遐率众翻墙过院,来去自如,战马此时倒成了累赘,机动力反不如两条腿。刘遐的部下十来人一伙,远处用弓弩,近处上枪矛,配合十分默契。时不时几十人一起杀出,长枪如林,对着敌骑就是一阵乱刺;有时又故意示弱,将敌骑引入陷阱,反过头来一阵屠杀。 第一批胡骑坚持不到两炷香就逃了出来,损失数百!这段时间村外的胡骑也没闲着,又填出了几条小径,嗷嗷着再次杀入,不一会儿又仓皇出逃。 这样反复冲杀了两三回,石虎忍不住了,他哪打过这种仗?憋屈的满脸发绿!虽说仗着人多势众,胡骑的劣势逐渐减少,但损失实在太大了:激战至此,胡骑已伤亡近千!要知道,刘遐总共才八百多人,目前损失还不到三百! 这样下去要想耗死刘遐,起码还得丢上千人!石虎是真心疼了。下马步战效果或许好点,但石虎也舍不得,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呀!石虎无奈,只得叹口气,暂停了攻势。 见胡兵退了,副将卫展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对刘遐说道,“将军,胡骑害怕了,不敢来了!” 刘遐的脸色却并不轻松,有些疑惑的嘟囔道,“不对呀!敌骑远来奔袭,利在速战,为何会暂停攻势呢?我已派人去厌次求援,照段文鸯的速度,最多再过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到时候里应外合呃石虎能不能挡住呢?”说到这,刘遐突然底气不足了,语气也变成了询问。 卫展蹙眉一琢磨,回应道,“该不会是信使被截杀了吧!要是这样,可就没援军了。” 刘遐摇头答道,“我倒不担心这个,敌骑近万,动静这么大,即便咱们不求援,也逃不过段文鸯的哨骑。我担心敌骑就是想引来段文鸯,再趁机将其歼灭?否则何需带这么多人?” 段文鸯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厌次的存亡,卫展一下变了脸色,惊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刘遐咬着嘴唇又想了想,再次摇起了头,分析道,“敌人若真是围点打援,刚才那么拼命攻咱们干什么?直接按兵不动岂不更好?白白损失了那么多人,现在又停了攻势,着实蹊跷。” 刘遐最后又晃了晃脑袋,对卫展说道,“不想那么多了,猜对了也无济于事,抓紧时间巩固防御才是正事。”说罢率众巡查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中) 之后近两个时辰里,石虎这边毫无动作,只派了少数人监视,大部都找地方休息去了。那些胡骑哨兵也显得十分懒散,离村庄大概一里,成群坐在地上,只是不时抬头看一眼。 “石虎不会退兵了吧!”刘遐暗想道,“还是想诱我出战?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刘遐经验丰富,不可能那么天真,他抱定了决心,不等到段文鸯的援军绝不出村。 临近晌午,石虎终于有了动作,再次率众围了上来,分兵环射压制。敌阵中又出来几百人,没骑马,举着盾牌拼成一堵墙,小心翼翼的来到村外,距离不过几十步。看不懂敌人的动作,刘遐并未急着攻击,只是耐心观察,敌人则按部就班,借着掩护不断搬木料。 刘遐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冷汗立即下来了,敌人这是在搭造抛石机!这种抛石机简单而有效,羯胡兵在北方攻打坞堡无数,搭造此物早已轻车熟路。 原来石虎刚才一直没闲着,而是派人从砍树开始,打造出三座攻坚利器! 不一会儿抛石机就搭好了,敌军闪出个空当,十几人用力一拉,几块石头就被扔向空中,直奔小村而去。如此简陋的抛石机,射程不到百步,也没有准星,但对付黄土夯成的小村庄却绰绰有余,刘遐面临的形势急转直下。 北方平原地区石头少,起初抛射的多是土砖,用来测试校准。随后就开始抛大木块,全都浸过了油,在抛出前被点燃,成为一个个大火球。 敌人虽近在咫尺,却有骑兵掩护,刘遐不敢出击,只能组织人用火箭回射,奢望能将抛石机点燃。但一来敌人有盾牌防护,二来新砍的树木水汽很重,根本就点不着! 众多步卒聚在一起射击,反倒成了靶子,环射的敌骑和抛石机一齐发威,刘遐部立即损失惨重。见事不可为,刘遐被迫撤回众人,任凭抛石机乱砸。 此时刘遐能做的只是率众灭火,村里仅有一口井,水根本不够用,只能靠挖坑填埋火球。三座抛石机同时作业,火球应接不暇,只靠挖坑哪招架的住?火势很快烧起来了。 万般无奈之际,刘遐率众脱去衣甲,裹了黄土往火堆上猛砸,连军旗都不要了。刘遐等人拼命挣扎,尽管有些效果,但火势还是越烧越大,渐渐失去了控制。 不只如此,外围的敌骑仍在放箭,脱离开掩体之后,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还有人被火球击中,很快就被引燃,聪明的知道就地打滚,有些则惨叫着到处瞎跑,直到倒地不起。 在严峻形势的压迫下,刘遐的部下乱了阵脚,好多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基本失去了组织。幸亏刘遐平日治军严格,众人仍在各自为战,要换了别的部队,只怕早就绝望投降了。 不知忙活了多久,敌人的抛射才渐渐停止,却是木块用完了。大部村庄仍在燃烧,火势还有蔓延的趋势,幸存下来的人依旧拼命救火,对其它的一切不闻不问。 刘遐率先察觉出了异样,停下来喘了口气,意识到敌人马上要进攻了。刘遐用沙哑的嗓音吆喝了几声,附近的人立即传话给了全部幸存者,人们重新抄起了家伙,草草恢复了建制。 刘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却舔不出一点湿润,亲兵递来水囊,他仰头就是一大口。甘泉入口甚是清爽,可还没等流到肚子,就在喉咙里被“嗞嗞”的吸去了大半。 刘遐残存的人马只剩三百多人,还多半带伤,只能缩小了防御,继续负隅顽抗。 敌人的攻击很快开始了,来的却不再是骑兵,而是千余郡县步兵。刘遐这时回想起来,昨天侦查时就发现了敌军千余郡县步卒,眼前想必就是那些人。 据此刘遐足以得出结论:石虎连攻坚用的步兵都预备好了,目标肯定是自己的人头,他带这么多骑兵来,只是忌惮段文鸯罢了,并无围点打援的意思。 想到段文鸯,刘遐有点心急了,看看天色,心想也该到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刘遐不愿再多想,压住了心事,向部属大喊一声道,“羯胡残暴,必不留活口!救兵垂至,死战方能得活!” “嗷!死战得活!”众人用尽力气应和着,振作起了最后的力量。 上千郡县兵从四面合围上来,火势依然很大,留给他们攻击的路线并不多。环射的胡骑暂时停了下来,围成圈静静督战,但有退缩者格杀勿论。 刘遐帐下虽然骁勇,但毕竟众寡悬殊,又狼狈不堪,杀敌虽多,却仍不住后退。石虎根本不把步兵的伤亡当回事,在远处冷眼观战,只一味的催令进攻。 又激战了一个时辰,日头已经西斜,刘遐手下只剩一百多人了,可段文鸯还没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下) 刘遐部下大多精疲力竭,却仍在绝望的厮杀着,只求多留个垫背的。刘遐也死了心,不再期望奇迹,也不再吆喝着鼓劲,只是木然的作战。 困顿中的刘遐心头忽然一阵悸动,他茫然的扭头望向南边,发现敌阵中有些骚动。刘遐定睛再看,却见几名骑士冲了出来,钻过督战的敌骑,直奔小村庄而来。这几人都带着狰狞的面具,打头的骑将手里还牵着匹马,正是邵氏等人! 平原距此不到百里,要不是路上羯胡哨骑太多,受到的骚扰不断,邵氏等人早就该到了。 邵氏带的人马很少,敌军哨骑只是截击追赶而已,犯不着报告。因此当邵氏赶到时,石虎的兵马毫无准备,轻易地就被她们钻了过去。 敌军步卒还在围攻村庄,对背后的事毫无察觉,邵氏等人见状,提了马速拉开架势,大声呐喊着杀来。只见邵氏等人左突右刺,势不可挡,杀得步卒阵中一片大乱。 见有机可乘,刘遐迅速发起了反击,敌军步兵士气低落,一时晕头转向,竟四散而逃了。 刘遐残部个个浑身血污,彼此连模样都快辨不清了,但看到邵氏等人骑着马走来后,众人立即兴奋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呼道:“威武!威武!” 只有刘遐板着个脸责怪道,“你个婆娘,过来干啥?!还不快走!” 邵氏没跟刘遐废话,一把将温峤坐骑的缰绳甩了过去,喝道,“快上马!” 摸着手中的缰绳,刘遐心里百味杂陈,回头望向那些残存的兄弟,一时默然无语。 “大哥快走吧!别管我们。”说话的是副将卫博,他已受了重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其他将士闻言,有的跟着应和,也有些人沉默不语。 邵氏微微一撇嘴,大声说道,“温先生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敌人为你而来,只要你能突出去,兄弟们就没白死,你可别糊涂。”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心想羯胡残暴,自己横竖都是死,刘遐若真能突出去,那也算死的值呀!于是人们齐齐开口,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嫂子说得对,劝刘遐赶紧走。 刘遐闻言心中也释然了,暗想自己一定得冲出去,否则如何对得起逝去的兄弟们?事不宜迟,刘遐向众人深施一礼,翻身上马,带着邵氏几人冲了出去。 刚才步兵败下阵来,督战的胡骑立即放箭,硬生生将他们逼了回去,在校尉的呵斥下重新集结。眼见有人杀入村中,远处观战的石虎十分纳闷,派人打探了一声,才知道那几人竟是女将! 石虎顿时来了兴趣,刘遐等人恰在此时杀出,石虎忙喊道,“不要放箭!给我抓几个活的!” 数百敌骑闻令而动,扇面似得围了上去,刘遐等人不敢硬拼,拨转马头斜着跑开。又有数百敌骑迎面冲来,刘遐等人无路可逃,只得寻个薄弱处猛攻。 几人武艺高强配合默契,石勒又想抓活的,束缚住了敌骑的手脚,一不留神竟被他们冲了出去。眼看形势不妙,敌骑有些急了,慌乱间不知哪个突施冷箭,鬼使神差正中邵氏坐骑的眼睛。马儿吃惊,一下子翻滚起来,幸亏邵氏身手灵活及时跳下,才没被战马压住。 大队敌骑趁机赶来,几个随从女将见状,拼死迎了上去,用尽全力迟滞敌军,争来了一息时间。刘遐趁机策马而至,大手一伸,一把就将邵氏抓上了马。 温峤的马可是段文鸯都眼红的神骏,一路走来都是空跑,此刻体力正旺,驮着两人依然步履轻盈。似乎是被险恶的局势激起了斗志,神骏一声嘶鸣,拼命狂奔起来。 敌骑那肯罢休?纷纷挥鞭提速,距离却越来越远,却依旧紧追不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遐的身影愈发模糊,但敌骑仍不罢休。这一带本就是刘遐的治下,他再熟悉不过了,一会儿就催马钻进了树林,抄小道跑了。 敌骑追到树林边上,哪找得到小道?在林子里乱转一通,最终怏怏收兵。 夜色越来越浓,平原城头却挤满了人,温峤c刘胤和田防等将校都在,正向北面翘首以盼。不只是各位将校,很多百姓家眷也依旧未眠,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久久没有动静,众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却没人舍得离开,只能暗自叹息。午夜时分,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人们急忙向外望去,却见点点火光由远而至。 再来近些,才看出是一伙骑兵,打着几个火把,大约三四人。离城百步,当头的骑兵大声呼喊,田防认了出来,那是巡夜的哨骑,他们簇拥着一骑两人,正是刘遐和邵氏! 城门大开,城头的人欣喜若狂,火速跑下来迎接。众多百姓也聚拢上来,刘遐是这座城的守护神,见他平安回来,他们也很高兴。但刘遐孤身一人回来,其他人料来凶多吉少,多是城中子弟,不少人黯然落泪,只不过没人察觉罢了。 刘遐骑在马上,浑身血污却异常兴奋,一手搂着邵氏,一手向大家挥手致意。大街上此时比过年还热闹,全城军民夹道欢迎,雷鸣般的“威武!”之声此起彼伏。 来到府前,刘遐翻身下马,回身一揽就把邵氏抱在怀中,众人见状大声起哄,一浪高过一浪。 谁料刘遐没走两步,两眼突然一黑,脚下一软就是一个趔趄。刘遐奋战了一天,身上创伤无数,又基本上水米未进,实际上早已脱力了。先前刘遐心中还绷着股劲,支撑着他直到现在,到了府前那股劲一松,立马就撑不住了。 邵氏见状翻身下来,先扶着刘遐看了一眼,然后伸出两手环腰一抱,一把就扛起了自己的男人。平日里八面威风的虎将,此刻伏在妻子肩头,却乖的像只熊猫,这场面谁见过?众人一时哑然无声,直到邵氏走回府内才回过神来,又雷鸣般欢呼起来。 《晋书刘遐传》:“遐妻骁果有父风。遐尝为石虎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上) 第九回 平原城内候捷报 滔滔河水叙别情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窗户照入屋内,把一切映衬得金灿灿c暖融融的,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刘遐从酣睡中醒来,揉着眼扫视屋内,眼神还有点飘忽。当看到俯卧在床边的妻子时,刘遐憨厚的一笑,再也挪不动眼了。 刘遐身上的血垢早已洗干净,所有的创伤也都包扎好了,他对此却没有一点印象。昨夜回府后,刘遐已经昏睡不醒了,邵氏亲自下手一顿忙活,才给他弄利索了。然后邵氏自己再收拾收拾,天就快亮了,此刻睡得正香。 感到腹中饥渴难耐,刘遐缓缓掀开身上的被子,又给邵氏盖上,然后从床边轻手轻脚的滑到地上,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美人。来到外屋才发觉已快到晌午,刘遐忙命人送来汤饭,吃饱喝足后,又简单梳洗了一下,来到院中准备舒活舒活筋骨。 正在这时,下人过来向刘遐通禀,说温峤和刘胤已恭候多时了,特意等他吃完饭才求见。两人此刻正在厢房静候,刘遐赶紧过去见客,走到一半又停住了,回屋换了身正装才过去。 一见到刘遐,温峤和刘胤一齐起身,向他深施一礼道,“谢正长兄舍命相救!” 刘遐一愣,赶紧还礼道,“这如何使得?那不过是我职责所在,二位何须如此客气!” 温峤答道,“是正长兄客气了,就说这履职尽责,也不是谁都做得到的。若人人都像正长兄这样恪尽职守,又怎么会有这乱世?仅凭这点,就足以受我二人一拜呀!” 刘遐咧嘴笑笑,连称不敢当,请二人坐下说话。 落座后,刘胤说道,“正长兄,我俩此行不只为道谢,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哦?”刘遐闻言,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不就捡回条命么,死了那么多兄弟,还能有什么喜事?”越说情绪越低落。 刘胤说道,“正长兄别太难受,昨日一战,脱离险境的可不只你一人,还有百余兄弟呢!” 刘遐闻言“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眼惊问道,“此话当真?!”看着二人笑盈盈的表情,刘遐知道所言非虚,脸上也挂起了笑容,又疑惑的问道,“这怎么可能呢?” 温峤回答道,“他们是今天早上回来的,身上都带着伤,有的还挺严重,是段文鸯派人送来的。” “哦,是段文鸯呀!”刘遐点点头,似乎理解了,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头,转而问道,“我昨天还指望他及时支援呢!可怎么等也不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峤答道,“昨晚你回来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有段文鸯的哨骑来到城里,询问了一下你的情况,然后就离开了。今天早上又来了一拨鲜卑骑兵,把幸存的将士送来了,从他们口中,我们才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温峤继续讲道,“昨天你们求援的消息送到了厌次时,还不到晌午,段文鸯立即就要出援,却被邵使君拦住了。邵使君见胡骑势大,生怕段文鸯出意外,坚持要跟着一起来,把自己的骑兵也带上了。只是邵使君的骑兵速度慢,这才久久不至,他也是一片苦心,你应该能理解。” 刘遐点点头,邵续对他的疼爱无需明言,出此下策完全是一片公心。其实刘遐也担忧过,怕石虎人多势众,段文鸯大意轻出再吃败仗。当前厌次城最大的依仗就是段文鸯的鲜卑骑兵,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但会人心浮动,段匹磾那里也没法交代。 见刘遐点头应和,温峤便不再多嘴分析,而是接着说道,“推算时间,你和嫂子突围后没过多久,段文鸯他们就杀到了。幸存的将士那时刚刚被俘,石虎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处理,就顾不上了。段文鸯一举将石虎赶走,还顺势俘虏了数百敌军步卒,咱们的人也都被解救出来了。” 温峤最后说道,“石虎逃走后,段文鸯紧追不舍,邵使君也率众跟了上去,也不知道现在追击到哪儿了。敌军虽众,我军得势,理当大胜而归。” 刘胤补充道,“话虽如此,我和太真还是有点担心,打算暂时不走了,等收到捷报再动身。” 刘遐笑着点点头,回应道,“这样最好,我现在身体小恙,正发愁怎么送你们呢!” 二人连称客气,又对刘遐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一连几天,前线回报不断,全是胜利的消息。又过了几天,从刘琨那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段匹磾拥其为盟主,两人再次传檄诸侯,要合兵会盟讨伐石勒。 檄文也传到了平原,温峤走之前就听过这事,他现在帮不上什么忙,闻讯只是欣喜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中) 大约一旬之后,段文鸯来到了平原,他只带了百余亲兵,没带大队人马。温峤与刘遐等人一起出迎,双方见面十分高兴,有说有笑的回城,刘遐设宴款待。 都不是什么拘礼的人,大家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声聊天,十分痛快。刘遐等人本想问问这段时间的战况,但段文鸯更关心刘遐被围那天的事,众人无奈,只能先告诉他。 等刘遐一五一十的说完,温峤又润色了一番,听得段文鸯入了迷,最后拍手叫道,“嘿!可惜我来得晚,没凑上什么热闹!” 温峤顺势问道,“你不是也捡着个尾巴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快点告诉我们!” 段文鸯讲道,“那日我赶到后,石虎先派了三千多人跟我对冲,直接被我顶了回去。然后他就带人跑了,我只俘虏了几百步卒,这哪过瘾?我继续在后面紧追不舍,邵老将军一直跟在我后面。等追到安陵一带,石虎又分兵阻击我们,虽很快被我俩杀散,却耽误了时间,再也追不上他了。” 段文鸯擦了把嘴边的油迹,继续说道,“眼看敌人主力逃走了,邵老将军决定狠狠掳掠一番,出出往日的恶气。于是我们攻击了一些投靠石勒的坞堡,最远到了常山郡一带,俘获了不少他们的官吏。最后抄掠了数千家c上万口人,这才开始往回走,我急着见刘兄,就先回来了。” 听完段文鸯的讲述,刘胤有点挂念的问道,“邵使君独在敌境,不会再遭意外吧!” 段文鸯满不在乎的一甩头,回答道,“不会的,羯胡主力在河南,石虎又被我打怕了,一时半会儿哪敢再出头?再说了,我的兵马都还在,石虎也不知道我的行踪呀!” 段文鸯的话可不靠谱,刘遐闻言也面露担忧,温峤见状插话道,“不碍事的,不过抄掠点人口而已,石虎犯不上为此拼命。段兄说的在理,胡骑主力不在,我主公那里又在酝酿攻势,石虎的人马是其最后的依仗,这节骨眼上,他断不会冒险浪战。” 听了温峤的话,刘胤和刘遐才点点头,放下心来。然后刘遐笑道,“刘司空此计甚妙,照这个形势,北方各地诸侯拧成一股绳,南面还有祖将军呼应,足以缚住石勒。太真呀!等你劝进回来,说不定北境已经转危为安了呢!” “那我可得早点回来凑热闹,”温峤笑着应道,“说不定那时我又得南下,给各位请功去啦!” 众人又是大笑,段文鸯则盯着刘遐坏笑了一声,然后摆出副疑惑的表情,向他问道,“刘兄别转移话题呀!那天的事你都说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点还没说清楚,别藏着掖着呀!” 见段文鸯那古怪的表情,刘遐认定他没安好心,一脸嫌弃的质问道,“还有哪儿没说清楚?” 段文鸯贼眉鼠眼的答道,“回来路上的事呀!你跟嫂子骑着一匹马,又搂又抱,给我们讲讲呗!” “哈哈哈!”众人大笑不已,刘遐指着段文鸯,也笑得上不来气,举拳作势要捶他。段文鸯满不在乎的挺着胸脯,嚷嚷道,“先让你白打几拳,等你伤好了,我再收拾你!” 众人又是大笑,相互调侃取笑不断,等众人闹够了,温峤敛容说道,“段兄方才虽是戏言,但此次正长兄虎口脱险,除了福大命大外,嫂夫人绝对是头功。嫂夫人真让人肃然起敬,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有如此贤内助为伴,实在是羡煞旁人呀!” 刘遐面庞微红,甜甜的笑笑,众人顺势继续起哄,不断敬酒。 一轮过后,刘胤评论道,“嫂夫人这次当然是首功,但太真那匹马也功不可没。说实在的,嫂子走后,我真担心她也回不来了,若无此良驹,后果还真难预料呀!”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温峤又说道,“那日我缠着段兄要马,只因路上无聊罢了,本就是半句玩笑话。谁料段兄慷慨爽快,竟真送了我一匹,当时就有些意外。更不敢想象,这匹马后来又救了正长兄夫妇,冥冥之中真似有神灵相助,叫人回味无穷呀!” 众人闻言都感慨不已,只有段文鸯一脸懊恼的说道,“肯定有神仙帮忙!否则谁能从我手里抠走好马?当时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我居然答应了,到现在还心疼呢!”众人闻言又大笑。 笑过之后,温峤对刘遐正色说道:“正长兄,这匹神骏与你有缘,看来温某也只是穿针引线之人。若兄长不弃,就收下这匹马吧,北境凶险,这才是神骏用武之地。” 刘遐惊喜过往,支支吾吾的答道,“如此厚礼,我我”哪个武将不爱骏马?何况还是救过自己性命的神骏!刘遐既不好意思接受,却也舍不得拒绝,一时张口结舌。 温峤见状解围道,“正长兄不要客气,这马本就是段兄送给我的,你前几日送给他宝剑,他还没回礼呢!你就当这马是段兄送的,要不然我把马还给段兄,让他再送给你如何?” “哎,我看行!”段文鸯一听来了兴致,忙放下手中的酒碗对刘遐说道,“温峤先把马还给我,我看心情再送给你,可好?” “啊!?”一听这话,刘遐忙说道“别!别!太真,你还是直接把马给我吧。”然后又指着段文鸯说道,“下次跟这小子比武,我就骑这匹马了。”“哈哈哈!”众人又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下) 宴散之后,又过了几天,眼看刘遐的伤势并无大碍,温峤也该继续南下了。都知道温峤重任在肩,段文鸯和刘遐虽心中不舍,却并未强留,只是又在一起聚了聚。 平原郡成南北走向,黄河纵贯而过,最近的高唐渡口离郡城只有十几里,但河对岸是青州。温峤要渡河去兖州,就得先往南走百余里,从那里渡过河就是兖州济北郡了。 最近羯胡兵不敢来骚扰了,又有段文鸯和刘遐两人在,带几百骑兵就足够确保安全。一切准备不慌不忙,到了日子吃过午饭才出发,一路欢声笑语,不紧不慢。 几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渡口边上,那里有个小土堡,住着二三十名兵卒,都是刘遐手下。 在土堡中简单用了晚餐,一行人来到黄河边,自有下官准备船只。不一会儿,当值的小校就过来汇报,说船准备好了,河水对岸也打探过,没有异常,可以渡河。 刘遐点点头,道了声辛苦,然后回头向温峤说道,“这个渡口胜在安全,却实在简陋,只有一艘小船,你们部众物资很多,怕是要分几趟过去,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北方河窄,本来大船就少,刘遐治下又贫瘠,这里能安排一条小船就不错了。 温峤微笑着答道,“正长兄太客气了,一路陪伴已倍添麻烦,感谢还来不及呢!能过河就够了,那就先把随从侍卫们渡过去吧!正好咱们再说说话。” 刘遐和段文鸯点点头,道了声“甚好!”心里却突感伤惋,一时不知该说啥了。场面冷清了下来,众人默默的看着侍卫们牵马上船,又目送小船驶入河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中的黄河一眼看不到对岸,小船在其中飘荡着,渐渐模糊了轮廓,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拍水声。阵阵晚风拂过胸怀,沁人心脾,甚是舒畅。 望着漆黑的对岸,温峤不禁感叹道,“黄河水已是如此宽阔,也不知道那长江是何等的雄壮。” 段文鸯接话道,“我听你们晋人说,那长江宽的不像样子,站到山上都看不到边,跟大海似得。从这岸边到那边,骑马都得有一刻钟,怎么可能呢?我是不信。” 刘遐闻言哈哈笑道,“那当然不可能了,大江之上怎么能骑马呢?江东之地水道纵横,像你这样的旱鸭子,可是无计可施喽。” 段文鸯不服气,争辩道,“谁说我不会水的?我会游泳!” 没想到刘遐笑得更开心了,调侃道,“就你那狗刨,也叫会游泳?你要到了长江,不等游到对岸,就得被冲到海里去!”众人又开怀大笑,冲淡了离愁别绪,不觉释然了些。 笑过之后,刘胤叹息道,“几年前石勒侵入中原,朝廷十几万大军都被他杀散,那时他借机窥伺江东,却惨遭失败。若非当时晋王势弱,江南诸州郡号令不一,说不定彼时就能除此大贼!长江天堑真是名不虚传,孙吴君臣暗弱鄙陋,却能借此抗衡朝廷数十载,由此可见一斑。如今天下大乱,若还能有安宁之地以栖身,非江东莫属。” 温峤接话道,“承胤兄所言甚是,东周年间列国纷争,吴王以江东一隅之地,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可见江东之地只要君明臣贤,足以据此北定中原。” 刘遐笑着接话道,“那我们就翘首以盼,等你带回北伐的大军吧!” “但愿如此,我到江东看看再说吧!”温峤答得不是很有底气,随即转移了话题。 快乐的时光总显短暂,众人说笑间就过了快一个时辰,随从和辎重都已过河,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众人言犹未尽,彼此又嘱咐了几句。 温峤收敛了笑容,对段文鸯说道,“段兄,还望听我一言,北境之敌不可小觑,你虽然武功盖世,但切不可轻敌冒进,等我回来之后,还要找你喝酒呢。” 段文鸯满不在乎,拍着温峤的肩膀说道,“放心,早点回来啊,看看江东有什么好酒,你给我多带点。它日重逢,我再送你一匹好马,咱们不醉不休。” “一言为定!”温峤郑重一礼,转身随刘胤登上了小船。 船夫一杆将船推离岸边,船桨在湍流中奋力的拍打着,人们再次大声祝福,拱手而别。小船很快就到了河中央,温峤还在向岸边凝望,刘胤则望着滔滔的河水,痴痴的发呆。 刘胤若有所思,扭头向温峤问了一句,“太真,北境的形势真的还能好转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呢?你真觉得咱们还能回来么?” 温峤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纹丝未动,仍盯着朦胧月光下那影影绰绰。温峤也不知道答案,又或是不愿认命,没有回应刘胤的问话,只对着岸边深施一礼。 《晋书邵续传》:“续与文鸯追勒至安陵,不及,虏勒所署官,并驱三千余家,又遣骑入抄勒北边,掠常山,亦二千家而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上) 第十回 君令不一中原乱 刘演知趣退河北 渡过黄河后,温峤一行人来到了兖州地界,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哨骑。这些人是兖州刺史刘演的部下,刘演的父亲是刘琨的兄长,名叫刘舆,已经去世多年。 刘舆思维敏捷,即便宾客满筵c文案盈机,也能应对如流;又博闻强识,天下兵簿c仓库c物产c地形皆了然于胸。别看刘琨现在叱咤风云,刘舆在世时,他只是绿叶般的陪衬而已。 晋惠帝登基后,朝政大乱,诸王争锋,交替掌权。在政治风暴卷起的血雨腥风中,无数人头落地,刘氏兄弟却仗着名望和才华,不但免于灾祸,多次改换门庭之余,竟还屡受到重用。 东海王司马越在混乱中后来居上,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又想招刘舆为幕僚,有人诋毁他不忠,司马越颇以为意。等刘舆到任后,大展拳脚,妙策频出,终日不倦,很快令众人悦服。 司马越由此刮目相看,直接提拔刘舆为左长史,敬若上宾,殷勤备至。刘琨也沾了光,他的并州刺史之位,就是刘舆从司马越那里讨来的。 刘舆病逝时才四十七岁,那时洛阳还没沦陷,大晋尚存一丝生机。若刘舆不死,后面的悲剧能不能避免?谁又说得清楚。可怜一代英才,时运不至,未能尽展宏图,知名度反不及刘琨。刘舆身为兄长,才学更高,列传却被附在《刘琨传》之后,真令人唏嘘不已。 刘演是刘舆的长子,备受刘琨器重,将其委任为北中郎将c兖州刺史。中原糜烂之际,贼将王桑c赵固攻陷了彭城,杀害了徐州刺史裴盾,之后又流窜到兖州。刘演毅然出战,以弱胜强,阵斩王桑,赶走了赵固,由此声名鹊起。 后来石勒入据冀州,刘演率众与之激战,一度打得有来有去,最终却还是不敌。现在刘演失了根基,一蹶不振,帅几千残兵据险自保,再也不复当年之盛。 但刘演多少还剩点实力,在温峤渡河之前,就派人联络过他,请他护送通过兖州。得知温峤要来,刘演十分高兴,此番亲自出迎,正在不远处等候。 哨骑引路,温峤等人须臾便至,遥遥一望,数百骑兵簇拥一人,正是刘演。两人是平辈,又惺惺相惜,重逢在即,心中不免急切。 温峤催马紧跑几步,等看清了眉目,却微微一惊。刘演如今不到四旬,容貌虽依旧俊朗,头发却白的差不多了!再多的笑容挂在脸上,也掩不住心中的憔悴。 温峤倍感哀戚,这些年刘演坐拥一方却孤掌难鸣,砥砺奋进却愈勇愈挫,其心境可想而知,这一头白发,就是其艰辛的明证。 见礼寒暄毕,温峤没提伤心事,而是调笑道,“始仁兄乃一军之主,公务繁忙,你我又是手足至亲,何必亲自来迎?客气如此,有点见外啦!”始仁是刘演的字。 刘演嘴角微微一撇,轻叹道,“我现在兵败偏居,整日无所事事,哪还有什么公务?这一带虽没有胡虏,但也不是我的辖区,我亲自前来并不只出于思念,也是担心出意外。” 温峤闻言愕然,不待他开口,刘胤插话问道,“君为兖州刺史,本地诸侯就算不服调遣,也不至于无故犯上吧?” 刘演无奈的答道,“本地诸侯聚众自保,早就自在惯了,哪还在乎什么朝廷威严?先前我实力强盛,他们还不敢造次,但今非昔比,我已压不住他们了。太真身负重任,我绝不敢有半点侥幸,亲自前来,有什么事也好直接交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听了刘演的催促,温峤和刘胤不敢大意,顾不上昨夜渡河的疲惫,一起纵马驰骋起来。 路上刘演颇为严肃,只与哨骑部将商讨军情,无暇与温峤叙旧。就这样一路疾行,临近晌午,众人来到济水边上,才暂时休息了一下,准备渡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中) 路上刘演颇为严肃,只与哨骑部将商讨军情,无暇与温峤叙旧。就这样一路疾行,临近晌午,众人来到济水边上,才暂时休息了一下,准备渡河。 终于略有空闲,刘演带着歉意对温峤说道,“怪我无能,连累你一起颠沛,多见谅呀!” 温峤客气的回道,“兄长哪里的话,若非你相助,我哪能一路顺利?只是实在没想到,兄长的处境如此艰难,先前虽有所耳闻,现在才感同身受。此非长久之计,不知兄长有何打算?” 刘演闻言长叹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呀!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投奔叔父了。” 刘胤见状勉励道,“兖州居于中原,虽无山河之固,却未尝不算龙兴之地。魏武当年不就凭借此地,东征西讨,打下一片基业?使君年轻有为,何必妄自菲薄,今日之窘,何如魏武之于濮阳?” 曹操起兵之初,曾在濮阳惨败给吕布,最终却一统北方,用他的例子激励刘演再合适不过了。 孰料刘演却摇摇头,倒起了苦水,说道,“阁下有所不知,我在兖州根基不深,刺史之位来路不正,很难得到本地人士的支持。更要命的是,除我之外,兖州刺史最多时还有三人!田徽已经遇害,他是故幽州刺史王浚任命的,就不提了。故太尉荀潘任命的李述,琅琊王司马睿任命的郗鉴,他俩都还在呀!一州多主,相互掣肘,如何成事?” 一地多主的情况,在两晋之交并不罕见,起因就是洛阳沦陷。地方要员的任命本都需要朝廷确认,但群龙无首之后,到底谁说了算?众多朝野重臣纷纷自立,都打着朝廷的旗号任命官员,长安小朝廷势单力薄,自身也得位不正,根本无力约束。 故兖州刺史袁孚死于胡虏之手,立即引来多方争利:现存的三人之中,李述得到了长安的认可,名义最正;郗鉴是兖州本地名士,声望最高;刘演曾经军力最强,现在却再无优势。 兖州的情况温峤听说过,闻言问道,“兄长所言虽不假,但你与他二位也没起过摩擦呀?” 刘演回答道,“确实如此,彼二人皆非贪权恋位之徒,与我也算同僚,还不至于兵戎相见。特别是郗鉴,我与石勒缠斗时,他还屡次出力支援。郗鉴本屯驻于他老家金乡,我兵败收缩后,无处立足,被迫前往其附近。为了避免两家因赋税c田地起争执,郗鉴竟主动率众远走,去了鲁国邹山,将这一带让给了我,真是位忠厚长者呀!” 众人闻言皆肃然起敬,刘胤却更加疑惑了,又问道,“若依使君所言,复何忧之有?” 刘演回答道,“令我头疼的,并非那二位大人,而是兖州境内的各路诸侯。他们或强或弱,盘根错节,只能合之以利,不能驱之以义。又如泰山徐龛c乞活陈川等辈,实力强大,态度暧昧,我兵强马壮时都不敢招惹。其他人虽弱,却总打着那二位刺史的旗号,对我阳奉阴违,我也不能轻易翻脸呀!近来石勒南下,不少人又与胡虏暗通款曲,想想就脊背发凉!” 温峤和刘胤闻言皆默然,对刘演的苦衷深以为然,乱世中人心不定,河北也有类似的地头蛇。 温峤转念一想,祖逖正与石勒对峙于陈留,他与刘琨是故交,似有意经略兖州,刘演何不联络一下?还没等他开口,却见一名部将过来,向刘演汇报说可以渡河了。刘演不敢耽搁,直接下令启程,温峤只好暂按下心事,跟着一起出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下) 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刘演驻地,正在大野泽东岸,依山傍水。大野泽位于兖州中心,那时还是一片辽阔的湖泊,当代却早已干涸,郗鉴原驻地就在其南岸附近。 刘演总算放下心来,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指着大野泽对温峤介绍道,“此湖方圆数十里,纵舟其间,宛若江南。魏武南下荆州之前,曾在此操练水师,营寨遗址尚存,你若有兴趣,明日带你凭吊一番可好?” 温峤笑道,“始仁兄好兴致,我怎么能推脱,全听你安排。” 刘演微笑着说道,“今天赶路太急,人困马乏,本就该调整一下了。此地往南再有百余里,就是豫州地界,后天我再送你过去,如今豫州全在江东掌控下,到了那就安全了。” 刘琨曾要求温峤去拜访祖逖,现在想起这个茬来,温峤问道,“始仁兄可知祖逖将军现在何处?姨夫让我务必顺路拜访。” “哦?”刘演闻言眉头微蹙,反问道,“叔父为何这样安排?” 看到刘演的反应,温峤有点纳闷,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直接答道,“姨夫想与祖将军南北呼应,一起夹击石勒,还想请祖将军出面,联络中原诸将劝进江东。” 刘演闻言,目光黯淡了几分,沉默了片刻,继而长叹一声道,“若叔父都是这个意思,那我更没必要留在兖州了,等送走你,我也该离开了。” 温峤更加迷惑,询问道,“兄长何出此言?莫非与祖将军有什么过结?” 刘演答道,“倒也算不上,只是难与他相处罢了,此事说来话长。” “愿闻其详。”温峤应道。 刘演娓娓说道,“祖将军入主豫州前,那里可不是无主之地,形势之混乱犹如现在的兖州。洛都沦陷后,故太尉荀潘坐镇开封,以其弟荀组为司隶校尉,还暂领豫州刺史,后来直接升任豫州牧。但荀潘力弱,对各地诸侯只是羁縻而已,荀组在豫州也没多少影响。” 温峤对荀潘早有耳闻,接话说道,“洛都沦陷后,意欲践祚的诸王不在少数,荀氏兄弟的态度却很值得玩味。他俩都是当今陛下的舅舅,照理说当全力支持长安,可荀潘那时却传檄天下,拥琅琊王为盟主。长安与江东一直貌合神离,依兄长之见,二荀更偏向哪方呢?” “当然是江东,”刘演答得毫不犹豫,又解释道,“当今陛下只是块招牌,背后站的是关中诸将,二荀跟他们可不熟。再者陛下年幼,关中不稳,二荀早就不看好了,去年陛下还想纳荀潘的孙女为后,荀家根本不搭理。但毕竟有血缘关系,二荀不好弄得太难看,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刘胤闻言眉头微蹙,插话道,“我觉得不尽然,二荀本就是陛下的舅舅,无论如何在长安都有一席之地,亲近江东不过多条后路罢了。而且二荀自成一派,坐镇中原,不到万不得已,岂会寄人篱下?这些年中原可够乱的,但二荀就是不过江,其观望之意可见一斑。” 刘演微微颔首,深表赞许,温峤的心思却不在这,他还在想祖逖的事,向刘演追问道,“祖将军攻略豫州时,似乎也没与荀组交恶呀?就算双方不对付,又与兄长何干?” 刘演摇摇头答道,“刚才有点说远了,重点不是荀组,而是豫州的另一位刺史,徐州人张平。张平是我推举的,他手下握有一支强兵,流落豫州到处攻伐,打下了一块地盘。与其他流贼不同,张平拒不接受胡廷拉拢,处处与胡虏为敌,屡次跟石勒交战。我推张平为刺史,就是想借力抗胡,他也很干脆,数次发兵助我渡过难关。” 说到这里,刘演的情绪略显愤懑,继续说道,“一州不容二主,祖将军受命北伐后,头号目标就是张平。张平戒心不足,被祖将军设计暗杀,斩断了我最后的依仗。石勒趁机来攻,我再也无力招架,若非段文鸯援助及时,我可能早就殒命沙场了!” 深吸了几口气,刘演最后说道,“张平遇害后,他的旧部有不少来投奔我,现在就驻在营中,就凭这一点,祖将军虽与石勒誓不两立,我却难以跟他和解呀!” 温峤和刘胤听罢皆默然,二人的心事却不同:温峤更多的是对局势的关心,他本有意劝刘演跟祖逖联合抗拒石勒,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刘胤更多的是对局势的感慨,叹中原之糜烂与北境无异,盼江东能独善其身。 平复好心境,刘演又说道,“因为张平的缘故,我早就与荀组生了嫌隙,现在又与祖将军难以调和,兖州怕是难呆了。叔父若需要我留下,我自会尽力坚持,但叔父已摆明态度拥立江东,我何必再跟郗鉴争这刺史之位?还是回叔父那儿去吧!”说罢一声长叹。 听闻刘演想率众投奔刘琨,温峤瞳孔微缩,面露愁色,欲言又止。 刘演看在眼里,调笑着问道,“太真怎么了?你莫非担心因为我兵败,受到叔父的责罚?” 温峤摇摇头,回答道,“那倒没有,我担心的是段匹磾,他虽诚心与姨夫结盟,可我总感觉他有一丝提防之心。你这样贸然前去,若被有心之人解读一番,怕是会引起误会呀!” “哦?”刘演闻言也严肃起来,低头仔细想了想,又掂量了掂量,继而皱起眉头感叹道,“若如太真所言,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地呀!” 温峤闻言目光低垂,刘胤却两眼一亮,急忙说道,“使君勿急,依我之见,你可以去厌次呀!” “厌次?”刘演蹙眉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邵使君实力远不及段匹磾,他不更忌惮我吗?” 刘胤微微一笑道,“使君大可放心,邵冀州乃忠厚仁义之人,我对此深有体会。你若前往,他必会倾心相迎,别说猜忌了,来日若无合适的继任者,他举州托付都未必不可能呀!” 刘演闻言,被惊得一滞,转眼看向温峤,温峤答道,“邵使君却有长者之风,而且承胤乃坦荡高洁之士,所言必定非虚。” 刘演撇嘴一笑道,“段文鸯就曾夸赞过邵使君,你们二位又都这么说,看来错不了。那就这样吧,祖将军正在陈留雍丘城与石勒对峙,我先护送你们过去,然后就开拔去厌次。” 当晚刘演宴请了二人,第二天又一同游览了大野泽,尽情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逸。后天一早,刘演再次亲率数百骑兵,护送二人前往雍丘。 刘演和温峤二人的兵马加起来,大约有五百骑,那些小邬主们都不敢招惹,一路上很顺利。两天之后,众人进入陈留郡界,不时能碰到胡人哨骑,却无大队兵马来袭。 离雍丘大约二十里,众人被巡防的豫州军拦下,表明了身份来意。等待通禀的间隙,刘演对二人拱手道,“江东路远,二位保重,就此作别了!” 二人还礼道,“后会有期!”然后刘演转身率众而去。 直到模糊了身影,温峤才收回目光,这时传令兵来报,可以入营了。属下侍卫自有人安排住宿,二人跟着传令兵穿越层层的营垒,前往中军大帐。 温峤边走边看,各处营房扎的严严实实,防御c排水等设施井井有条;遇到的兵卒眼神中都透着自信和稳重,这是百战老兵的特征,刘遐帐下也是如此。 偌大的营盘驻扎着上万兵马,却听不到一丝嘈杂,行走其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难怪祖逖能够以寡击众扛住石勒,温峤不由得赞叹,豫州精兵真名不虚传。 不一会儿,二人来中军帐外,通报之后,解了佩剑才进入帐中。帐中布置极为简单,不过一张卧床,两排小凳而已,旁边挂着一副铠甲c几件兵刃,再就是案台c地图等,一点花哨的装饰都没有。那两排小凳应该是召开军议时,供众将坐的,现在都空着。 帐中此时只有两个人,一人是侍卫,全身披甲,握着腰刀站于一侧,挺拔如松柏。另一人约莫五旬,头发花白,侧卧于胡床上,正斜着眼打量二人。此人气宇轩昂c英气逼人,正是奋威将军c豫州刺史祖逖。 《晋书祖逖传》:“初,北中郎将刘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坞主张平c樊雅等在谯,演署平为豫州刺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c于武c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逖诱浮使取平,浮谲平与会,遂斩以献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上) 第十一回 豫州营中点江山 枭雄啼血诉太平 却说温峤刘胤二人拜见祖逖,入帐之后,最先吸引住二人目光的,却是那侍卫。只见此人高鼻深目,眼珠发绿,须发微黄,竟是个胡人! 自刘渊起兵以来,胡人祸害百姓手段残忍,晋军杀起胡人来也毫不手软,二者向来不共戴天。但胡汉杂居数百年,祖逖军中有些胡人不足为奇,亲兵侍卫里有胡人也无可厚非。但谁能想到,坚决抗击胡虏的祖逖,竟安排一个胡人做贴身侍卫!还全副武装与他独处! 此刻这侍卫若是暴起,不但祖逖跑不了,温峤刘胤也得垫背。难怪一入帐中,二人便错愕不已,感觉脖颈微凉,不约而同地缩了缩。初来乍到不便发问,温峤暂时压住了好奇心,只暗叹到“祖豫州真非常人!” 温峤回过神来,分主客见礼,然后恭敬的奉上了刘琨的书信。经侍卫之手,祖逖接过书信,先令二人坐下,然后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信中先是简单问候了几句,表达了思念之情,又分析了当前天下形势,希望祖逖也能向江东上表劝进;最后又夸耀了温峤一番,请祖逖好好招待,并表达了对祖逖当前战事的祝福。 看完刘琨的信,祖逖眼中多了些柔和,安静了许久,不知是陷入了沉沉的思虑,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祖逖摩挲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小声回味着最后几句,“待吾南下之际,愿兄率众北上,与吾共逐鹿于大河之北,不亦乐乎?” 良久,祖逖长叹一声,微撇着嘴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越石字迹未改,豪气亦未减分毫,只是这局势已天翻地覆。当年我们同被而寝,闻鸡起舞,谈起世事经常彻夜不眠,眼见天下将乱,相约‘若四海鼎沸c豪杰并起,两人当相避于中原’。可谁料如今我虎踞中原,越石却颠沛荒境,落得寄人篱下的田地,真令人叹息呀!” 祖逖的话虽是实情,但挑衅意味很浓,温峤顿时大怒,立即回应道:“将军此言差矣,前并州刺史司马腾移镇临漳,尽徙太原c西河诸郡民众。我家主公受任并州时,遗户无几,州郡凋敝。然经略数年之后,戎狄和睦,声势渐振。 并州乃四塞之地,若闭关守险,蓄资养徒,为自守之计何人可破?但洛都陷落之时,诸侯多作壁上观,我家主公以天子受辱而不能陨身死节为耻,跋山涉水东征西讨,力尽而止。 近日兵败,也是由于我家主公不愿苟且偷生c偏安一方,见人被围便舍命相救,虽败于疆场,却扬忠义于天下。鲜卑段氏夷狄人也,正是感慕忠义才诚心相邀,奉我家主公为主,岂是寄人篱下?祖将军百战百胜军略无双,可要论忠义二字,我家主公岂逊分毫!?” 温峤一言气势磅礴毫不停顿,令闻者动容,不但回击了嘲讽,还在夸耀刘琨的同时,不动声色的称赞了祖逖一番,可谓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祖逖静静的听温峤说完,“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然后抚着胡须,指着温峤赞赏道:“好个伶牙俐齿!越石信中对你称赞有加,真是后生可畏,他肯派你去江东劝进,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然后祖逖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连兵抗石勒的事,我早有此心,已派人去北方联络了。但向江东劝进这事,可由不得我。” 温峤闻言诧异,惊问道,“您威震中原,振臂一呼应者四起,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祖逖微微一笑道,“并非如此,而是太尉荀组正牵头办这事,我何必再多此一举?跟着署名不就行了。荀太尉正有意投奔江东,对这事很上心,不久前刚派人联络过我,我已经答应了。” 温峤闻言放下心来,同时意识到,荀组已观望出了头绪,彻底选择了江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中) 虽略有试探和风波,但正事已经谈妥,气氛渐渐融洽起来。祖逖又询问起刘琨这些年的情况,顺带讲了讲自己的经历,与二人相谈甚欢。时至晌午,祖逖略备饭食宴请二人,当前战事正紧,不宜铺张,只是吃些小菜而已。 温峤看着那胡人侍卫,心里愈发好奇,向祖逖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祖逖答道。 温峤问道,“乱世以来,胡晋不两立,可将军身边侍卫为何是个胡人?不知其中有何渊源。” “哈哈哈,”祖逖笑着招呼侍卫过来,牵着他的手给温峤介绍道,“此人名叫王安,是十多年前从贩奴人手中赎出来的,家门子侄不肖,我一直视他如己出,有他侍卫我才心安呐!” 祖逖又接着说道,“如今北境形势糜烂,世人皆委罪于胡虏,我却不这么看。” “哦,愿闻其详。”温峤恭敬的回道。 祖逖说道,“惠帝登基以来天下渐乱,岂独北境糜烂?就说这江东之地,早年就有大贼张昌祸乱荆州,还派石冰c封云等人击破徐c豫c扬c江诸州,几近割据半壁江山,当时声势远在石勒之上?后又有扬州陈敏反叛,跨州连郡,麾下逆贼何止十万?最近又有杜弢割据湘州,乃江东心腹大敌,其余聚众为乱者多如牛毛,他们难道不是晋人么?” 祖逖继续说道,“北境为乱之人确实多为胡虏,但北境若没有胡虏,就会太平吗?我看未必。当年攻破洛都的贼人中,也有青州人王弥,他不是晋人么?现在割据青州的曹嶷不也是晋人么?故幽州刺史王浚也早有异志,他不也是晋人么?”温峤c刘胤二人连连点头。 刘胤插话问道,“当年武皇帝攻灭东吴c混一六合,大晋之盛可比强汉,到如今不过四十年,却已是二都沦陷,二帝蒙尘。若非胡虏为祸,那在将军看来,天下为何大乱至此?” 祖逖闻言突然义愤起来,大声说道,“依我看,怪就怪司马家子孙太多,又大多不肖,兄弟叔侄自相残杀,失了天下百姓与将士的心:当初张昌已祸乱了荆州,可成都王和河间王却仍联合起来,与长沙王争夺洛都,三王争锋以致张昌肆虐;匈奴刘渊在平阳反叛后,东海王却还想着独揽大权,大肆铲除异己,坐视屠各子羽翼渐丰。”温刘再次颔首。 刘胤品了品,评论道,“如此说来,皇族无道就是这大乱之源了。当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晋亡其鹿,豪杰并起也算自然。暴秦二世而亡,是由于子孙不肖;大汉初年七王为乱而尽伏诛,却是由于文景二帝贤能有为。看来这天下之事多在君王,得其人则兴,失其人则乱。” 温峤闻言眉头微蹙,说道:“我看不尽然,大汉初年惠帝暗弱,吕后为乱,戡乱者为谁?陈平c周勃等名臣武将也;蜀汉后主刘禅,昏聩人也,所据益州,边陲疲敝之地也,却能抗衡圣朝数十载,所依者谁?诸葛孔明丞相也。由此观之,吾等臣子若能并力忠心,主上就算不肖,也绝不至于天下大乱呀!看来这天下之事不只在君王,更在群臣,贤者在朝则兴,佞臣在朝则亡。” 祖逖听二人说完,微笑着点评道,“二位所言极是,不论君明还是臣贤,都能在乱局中砥柱中流。但在我看来,上下同心才是关键,前朝故事可以为证:勠力同心,则刘备c周瑜虽弱旅亦破曹公于赤壁;相互猜忌,则韩遂c马超虽强兵仍败于长安。治理天下也是这个道理,同心协力则天下太平,各怀鬼胎则祸乱四起。近年来司马家内斗不止,普天之下,还有谁会给他们卖命?” 祖逖的话说到了刘胤心坎上,回想起北境和中原的乱局,深以为然。刘胤继而又想起一事,向祖逖问道,“天下之乱源于朝中内斗,那江东之地君臣关系如何,将军可知详情?” 祖逖闻言冷哼一声,轻蔑的说道,“司马睿乃平庸之辈,据有江东之地全靠琅琊王氏辅佐,否则乱世之中,岂有他立锥之地!?” “啊?”温峤c刘胤皆大惊,齐声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下) 祖逖答道:“当年我向司马睿请命北伐,他却只能给我一个豫州刺史的空头衔,既无兵马又无铠杖。当时的豫州恰如现在的兖州,不法之徒割据郡县,又有胡骑肆虐其间,凶险混乱。我当初师无一旅,地无一寸,向江东求援,却只有大将军王敦派手下桓宣前来。幸亏桓宣忠肝义胆又熟谙军略,若无他相助,要打下这豫州基业,谈何容易?” 祖逖顿了一下,介绍道,“桓宣如今是我的心腹重将,现正在谯城为我镇守后方,他和你们年岁相仿,你们去江东的路上可以拜访下,多亲近亲近。”二人连忙称是。 刘胤仍有疑惑,追问道,“王敦在江东主掌军事,江东兵马皆归其帐下,将军向江东求援,王敦遣人来救,这不很正常么?何需因此看不起江东?” 祖逖淡淡一笑,答道,“你自己也说了,江东兵马皆归于王敦帐下,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祖逖话音不大,却震得二人头皮发麻,皆倒吸一口凉气。 祖逖全然不顾二人的反应,接着说道,“王敦出自琅琊王氏,现任镇东大将军c开府仪同三司c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c江州刺史,江东兵马尽归其麾下,江东政事又尽归其从弟王导。此外王氏兄弟还有王舒c王邃c王廙c王彬c王凌c王广c王含等人,他们都是故光禄大夫王览的孙子,或在朝堂任职,或在州郡主政,人言江东之地‘王与马,共天下’,绝非虚妄!” 温峤接话说道,“将军所言我早有耳闻,我离开北境时,姨夫就嘱咐过。他还叫我与王导多走动,对王敦却多提防,我问原由他笑而不答,只说我到了自会知晓,将军可知其中奥秘?” 祖逖哈哈一笑道:“越石眼光果然锐利,当年他与王氏兄弟都是洛都的逍遥公子,彼此很熟悉。王氏兄弟并非铁板一块,与其他人相比,王敦更显得心狠手辣。前荆州刺史王澄也出自琅琊王氏,还算王敦的族兄,一言不合却被他杀了。” 王澄与王敦等人亲缘较远,他在荆州主政多年,却治理无方,弄得叛乱连连,被司马睿免了职,召来建康。王澄去建康的途中路过江州,拜访了王敦,仍把他当成小兄弟,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王敦竟借机下了毒手。 虽然王澄确实出言不逊,但王敦杀他,绝不是出于一时私愤。王澄虽无治理之能,但清名很高,号召力不在王敦之下,留此人在朝,他岂能心安?铲除异己的目的不言自明。 祖逖接着说道,“王氏一族以忠孝之名立于天下,王敦这种当是异类,据说王敦本想拥立更加昏庸的彭城王司马雄,却被王导等兄弟制止了,由此可见一斑。” 刘胤插话说道,“我跟王敦见过几面,他曾任青州刺史,我赴过他的宴席。王敦c王导兄弟俩的确不一样,当年洛都权贵王恺请客,逼美人劝酒,客人要是不喝干,就要当面杖毙美人。 王导平日不胜酒力,却因为怕美人无故受刑,勉强一饮而尽。可到了王敦面前,他却执意不喝,劝酒的美人都急哭了,他却看都不看。美人在他眼前被活活打死,他连眼皮都不抬,美人气绝之后,他却端起杯子一口干了。 更令人心凉的是,王敦将此事当做席间笑谈,满座之人听的汗毛倒竖,他却以此为荣,说无人能逼迫于他。可见王敦心中毫无仁爱,也绝不会恪守臣节,但也说明王导还是讲仁义的。” 祖逖点点头,又说道,“你们也别太失望,王敦虽辖领江东兵马,但好多将领并不是他提拔的,听他调遣没问题,但助他为虐就指望不上了。王敦目前只算个隐忧,若他有异心,必然会大肆铲除异己,特别是那些手握强兵的重将,比如陶侃c周访等人。 而且琅琊王氏与司马睿祖上多有联姻,王廙与司马睿就是表兄弟,他们尽心辅佐也有这层原因。制住王敦并非毫无办法,最重要的还看司马睿的手段,不过我觉得指望不上。” 祖逖话里话外都明显不待见司马睿,温峤越听越疑惑,此刻发问道,“天下之主绝不能是等闲之辈,将军若如此看不起晋王,为何还同意一起上表劝进呢?” 祖逖闻言面露无奈,似乎又夹杂着几分悲戚,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道,“世事难料,岂能尽顺人意?当年我和越石年轻气盛,谈起天下局势,都是要作那汉末的诸侯,何曾想过保这大晋江山?世事难料,难料呀!” 接着祖逖又伤惋道,“当年越石赴任并州,一路艰险,感慨悲鸣而作《扶风歌》,可谓字字啼血。我虽没那个文采,却感同身受:洛都大乱时,我跟着逃难的队伍去江东投奔亲友,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见所闻” 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祖逖突然哽咽起来,满脸涨红c牙关紧咬,两眼噙满了泪水,分不清是悲还是怒。温峤和刘胤都是见过事的,胡虏横行c匪贼当道c尸横遍野,祖逖的遭遇他俩不难想象,不由自主的正了正身子,微咬嘴唇。 闭着眼几个深呼吸下去,祖逖平定了情绪,继续说道,“年轻时不晓得什么是乱世,经历过之后,才明白‘太平’二字的分量。与这二字比起来,那些枭雄的夙愿,顿时轻的可笑。那时我便定下志向,若有能力终结乱世统华夏,我自会为之;若力有不逮,我便助他人为之。” 祖逖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如今晋祚衰而未绝,人心散而未失,想要终结乱世,辅助大晋才是正道。在这点上,我与越石所见略同。当前胡虏强盛,绝非我一人之力可破,每念及此,深以为忧。如今天下诸侯,江东最强,若能入嗣正统,当会起兵北伐。司马睿也好,王氏也罢,他们之间的瓜葛与我何干?只要江东小朝廷能匡复天下,要我俯身臣之,又有何难?” 温峤和刘胤闻言动容,对祖逖越发钦佩:立志一统天下的人很多,但为了天下苍生的太平,甘愿放弃自己雄心的枭雄,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 温峤还在感慨,忽见帐帘飞起,一员战将闯了进来,向祖逖喊道,“大帅!胡虏又有行动了,他们”那战将看到了温峤二人,欲言又止的住了嘴,扭头瞅了瞅祖逖。 二人知趣,起身告辞,祖逖只点头说了句“不送”,就无暇理会了。 出帐后,刘胤感叹道,“今日与祖将军一言,获益良多,本以为江东没有胡虏,是难得的太平之地,现在看来,实在太天真了。” 温峤点头道,“难怪姨夫嘱咐我务必前来,就是想借祖将军之口,为我指点迷津呀!” 两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儿到了住处,准备休息一晚,明日继续南下。 自二人离开中军帐起,整个大营就调动不断,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时不时传来一阵激昂的战鼓声。第二天一早,两人就集合起部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眼看战事没有停息的迹象,温峤知道此刻不便辞行,于是给祖逖留下封书信,直接离营南下。 虽是盛夏时节,野外的清晨却十分清冷,芳草花香伴着淡淡潮气,甚是提神。行进间,温峤抬眼望去,只见朝阳在早霞中时隐时现,映得南边的天空忽明忽暗,分不清是阴还是晴。 《晋书祖逖传》:“逖c琨并有英气,每语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上) 第十二回 重将戴罪破临湘 官迷心窍拜虎狼 大禹治水巡视天下,将神州大地分为九块,九州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汉统天下之后,以九州故地为基础,将天下分为十三州:黄河以北为冀c并c幽三州,东面沿海为青c徐c扬三州,中原为豫州c兖州和直属的司隶校尉府,南方江汉地区是荆州,此外还有西北的凉州c西南的益州和更靠南的交州。 随着地理的开发和人口的增多,后来又新分出许多州:幽州东面分出了平州,扬州西南分出了江州,交州北面划出了广州,凉州东面天水一带分出了秦州;益州一分为三,割北面汉中一带划为梁州,南面云南一带划为宁州;司隶校尉府一分为二,长安一带为雍州,洛阳一带为司州。 晋怀帝登基之后,又分荆州长沙郡以南湘江流域为湘州。如此一来,天下被大晋划为二十一个州。各州所属的郡国也多有调整,晋惠帝年间,就将荆州西北的上庸等三郡划入梁州。 荆州下辖的郡国比过去少了许多,但其重要性丝毫没有下降。从江陵到建康何止千里?顺风顺水时,两昼夜就可到达。当初倾天下之兵灭吴,从东到西数十万大军,可最先攻到建康的,却并不是徐州或淮南的军队,而是从西蜀顺江而下的王濬大军。 这其中虽然有其它政治因素,但也足见长江水路的便利,因此称荆州为江东命门也毫不为过。这恐怕就是当年孙权为了荆州,甘愿和蜀汉翻脸的根本原因吧! 湘州州治长沙郡临湘城,“陶”字大旗此刻在城头上高高飘扬,这是江东重将陶侃的将旗。临湘城不久前还被大贼杜弢占据,陶侃刚刚将其攻陷,彻底剿灭了杜弢的势力。 陶侃字士行,东吴扬武将军陶丹之子,如今已年近六旬。二十多年前大贼张昌祸乱江南,朝廷任命宣城公刘弘为南蛮校尉c荆州刺史,督前将军赵骧等将前来平叛。陶侃被刘弘提拔为南蛮长史,每战必为先锋,几经恶战剿灭张昌,陶侃战功最多,被任命为江夏太守。 陈敏据扬州反叛时,曾派弟弟陈恢西讨荆州,又是陶侃督领兵马将其击退。司马睿渡江后,陶侃归于其帐下,在王敦的统领下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改任为武昌太守。 一年前,杜弢派属下杜弘进攻江州,王敦率陶侃等人与之恶战,将其打得几乎全军覆没。陶侃的战功又最多,在王敦的大力推荐下,被提拔为荆州刺史,一时春风得意。 可惜好景不长,那时荆州已经大乱,割据竟陵的杜曾起兵抗拒江东,陶侃上任不久便领兵讨伐。陶侃自恃兵强,一时大意准备不足,竟吃了败仗,被迫撤退。王敦随即免了陶侃的官,逼他以白身领兵,进攻杜弢的老巢临湘城,戴罪立功。 杜弢作乱多年,家底相当殷实,兵败江州后仍有一定实力。特别是临湘城,虽无名山大川为障,但城高池深,又是杜弢最后的据点,想要攻克绝非易事。谁料杜弢早被陶侃吓破了胆,再加上陶侃痛定思痛,指挥得当,竟将其一举攻克,着实喜出望外。 临湘州府内,陶侃正翻阅着缴获物资的账目,喜上眉梢。陶侃边上坐着一位士人,精神饱满,素衣纶巾,超然脱俗,浑身散发着阵阵仙气,正自顾自的喝茶。 此人名叫皇甫方回,安定朝那人,是汉末大将皇甫嵩的后代。皇甫方回饱读诗书,风清高洁,立志永不出仕为官。诸王混战时,故荆州刺史刘弘周旋其间保持中立,保得荆州一片安宁,于是皇甫方回来此避乱。 到荆州后,皇甫方回自耕自织,生活清贫却自得其乐,备受士庶推崇,皆敬若上宾。陶侃与皇甫方回的交情由来已久,荣升刺史后,依旧对他十分敬重。每次拜访皇甫方回时,陶侃一点官架子都不敢有,不但换上便装,还要离门很远就下车,步行入内。 前段时间陶侃败给杜曾,又被逼进攻杜弢,形势险恶,困难重重。患难之际,皇甫方回不请自来,极大地振奋了全军的士气,陶侃也倍受鼓舞,可谓雪中送炭。只凭这点,皇甫方回虽不通军略,却依旧功不可没。 看完账目后,陶侃笑着对皇甫方回说道,“当初接令时,我如坠深渊,哪能想到会有今日?更没想到先生竟肯出山助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因祸得福呀!” 皇甫方回微微笑笑,说道,“我当初见你落难,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如今灾祸已过,你倒提醒我了,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 陶侃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中满是惊讶,略带哀婉的说道,“先生这是为何?如今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正是英雄建功之时。以先生大才,定可誉满天下,留名青史,何故弃而不用?” 皇甫方回淡然的答道,“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我身形羸弱,怕是难堪其扰。有的人死时天下号哭,有的人生时四海欢笑,这样的人可以说很尊贵了。但说到底,世人的哭笑对我有什么损益呢?整日去追寻这些东西,怕不是至德之人该做的事呀!” 皇甫方回扭头看向陶侃,继续说道,“你现在是白身,又和我是至交,我这才破戒出来帮你,你可别不知足呀!眼看你又要高升,我也该告辞了,你我志趣不同,何必苦苦相逼?” 说罢,皇甫方回站起身来,就要离开。陶侃赶紧上前拦住,说道,“先生之志,我自知之,当然不会强留。但先生何必如此着急呢?我短时间内恐怕难回荆州,今日若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何不在此多陪我几日?” 皇甫方回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好,只是田间的荒草又要长高几分,今年的收成怕是受影响喽!”陶侃微微笑笑,略带愧意。东晋是一个孕育出陶渊明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淡薄遁隐之士并不罕见,也不像后世想象的那样孤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中) 两人正说着话,忽报广威将军c竟陵内史硃伺求见,陶侃赶紧出门相迎。 硃伺是江夏安陆人,年纪比陶侃还大几岁,勇武过人,却谦恭口讷,是陶侃最依仗的战将。硃伺年轻时曾在陶侃的父亲手下当过差,领兵作战几十年后,又成了陶侃的部下,着实有缘。 陶侃和硃伺寒暄着走了进来,见礼落座后,硃伺向陶侃说道,“使君今日大胜,再无后顾之忧,已经用不到在下了,我是来请辞的。” 陶侃嘴角一抖,面露苦色,想开口挽留,却无言以对。硃伺是荆州将校,此番协助陶侃出兵湘州,并无朝廷调令。这在乱世中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如今战事已息,实在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陶侃砸么了一会儿,向硃伺问道,“可是因为王廙催的急?”王廙是王敦的从弟,陶侃被罢官后,王廙在王敦的推荐下,成为了新的荆州刺史。 硃伺略想了想,回答道,“不全是,他早就来信催我了,那时战事紧,没跟您提过。现在王廙正集结诸军,准备与杜曾决战,我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哦。”陶侃心事重重的点点头,轻叹口气,回应道,“硃将军转战南北,着实辛苦。刚帮我渡此大劫,又要返回疆场,在下无以为报,如需粮秣甲杖,只管开口,我必倾囊相助。”硃伺起身行礼称谢,陶侃赶紧还礼。 提起王廙,陶侃心里有点不平衡,感叹道,“想我出仕操劳几十年,好不容易捞到个荆州刺史,握在手里还没热乎,就丢了官。那王廙素无战功,只因为门第姻亲,便能得到高位。想想就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人祖上有德呢!” 皇甫方回闻言劝道,“官场腐朽,人心魅惑于此,怎能苟顺人意?但身在其中,就别抱怨,实在累了,就像我一样,悠游耕织,逍遥快活,不亦乐乎?用不用我分给你点地?” 陶侃大笑道,“我乃俗世客,你是江湖仙,心性不同,岂能强求?要我去过你那日子,十天半月还行,若是久了,非闲出毛病不可,哪有你那份心境?”皇甫方回笑着点点头。 听了两人的对话,硃伺却略感疑惑,向陶侃问道,“使君近日攻克临湘,平了湘州之乱,居功甚伟。不出意外的话,湘州刺史之位,非您莫属。湘州虽略逊于荆州,但仍是富庶之地,您仕途一片光明,何必妄自菲薄呢?” 陶侃微笑着答道,“话虽如此,但朝廷任命没下来,我这心里就不踏实。我与朝中重臣素无瓜葛,之前被举荐为荆州刺史,靠的是王敦的力挺。我正打算再去拜访下王敦,若能再得到他的支持,刺史之位就没问题了。否则朝堂上的事,会不会出意外,谁能说得准呢?” 皇甫方回闻言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陶侃,一脸严肃的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拜访王敦吗?” 陶侃不解,回答道,“确有此意,怎么了?先生觉得有何不妥吗?” 皇甫方回沉思了一下,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功臣亡。足下近来新破杜弢,功勋卓越,此刻去拜访王敦,就没想过风险吗?” 陶侃一愣,想了想回道,“如今仍是乱世,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早了?” 皇甫方回摇摇头,解释道,“王敦乃世间枭雄,岂甘居于人下?之前他弑杀王澄,绝对是在铲除异己,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依我看,你荆州刺史之位得而复失,正是王敦的奸计呀!” 陶侃又是一惊,慌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还请明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下) 皇甫方回说道,“当前王敦虽有不臣之心,奈何实力不足,掀不起多大波澜。王敦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增长实力,荆州乃江东命门,地位仅次于扬州,他岂能不垂涎? 王澄之后,晋王任命周顗为新任刺史,周顗与晋王交情莫逆,虽与王敦关系也不错,但显然难被他所用。周顗不通将略,刚到任便兵败出逃,王敦就推荐你接了班,你略有小负,他又让王廙顶替了你。在王氏兄弟中,王廙与王敦最为亲近,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恐怕让王廙任荆州刺史,才是王敦的本意吧!”陶侃听得瞳孔微缩。 皇甫方回继续分析道,“故荆州刺史刘公治理得当,士庶归心c远近叹服,至今仍被人追忆。你作为刘公的心腹,在荆州的威望无人能比,王敦用你换掉周顗时,就借用了这点。王廙是晋王的表弟,也是王敦的从弟,是朝廷和王敦都满意的人选。如此一来就明白了: 你在朝堂上没有根基,只有荆州人士的拥护,朝廷乐见的是周顗和王廙,王敦则更希望王廙上任。王敦若直接用王廙换掉周顗,只怕很难,于是先顺着荆州人士的呼声,拿你换掉周顗;之后再借着朝堂上的压力,用王廙换掉你,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陶侃听罢瞠目结舌,这是他从没想过,或者说不敢想的,但细想起来,似乎又都合情合理。 皇甫方回最后总结道,“若果真如此,就说明王敦正有意识的扩大地盘,紧接着肯定还要收拢兵权。江东的几位重将都不是王敦提拔上来的,善战又有威望,他岂会不忌惮?这么看来,你此刻去拜访王敦,岂不是自投罗网?” 陶侃缓缓的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难以决断,略带不安的看向硃伺。硃伺点点头,附和道,“皇甫先生分析的鞭辟入里,在下深以为然,王敦狼子野心,断不可轻信呀!” 陶侃略显失望,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回踱着步思考起来。熟虑之后,陶侃向皇甫方回问道,“但我和周顗丢官,确实是因为兵败呀!这总不是王敦能预料的吧?” 皇甫方回轻笑了两声,回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怕此番王敦逼你进攻杜弢,就没安什么好心。此役若进程坎坷,被王敦抓了把柄,你可曾想过后果?” 陶侃闻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颓然的坐回座上,冷静下来后,又扭头问道,“若依先生所言,那我这湘州刺史之位,也就没希望了?” 皇甫方回捋着胡子想了想,答道,“朝廷那边不好说,反正王敦这条路走不通。” 陶侃的眼神黯淡下来,微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灵机一动,有些兴奋的说道,“说到底王敦是信不过我,若我亲自前去拜访,王敦会不会尽释前嫌,对我放下心来呢?若果真如此,那湘州刺史的事,不就成了?” 硃伺闻言若有所思,皇甫方回则轻轻摇头,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德高望重,又手握强兵c能征惯战,岂是王敦能驾驭的人物?他又岂能不忌惮?” 陶侃还是不甘心,说道,“凡事不为不成,若想得湘州,唯有此路。再说了,有士达在,王敦还敢对我下毒手不成?” 陶侃口中的士达,是江东重将周访的表字。周访家里世代为将,武艺高强,曾路遇贼寇,几十人上来都被他杀散。周访和陶侃是发小,二人情同手足,又结成了儿女亲家,感情十分亲近。 周访现任豫章太守,王敦的大营此刻就驻扎在豫章境内的盆口一带。若王敦敢对陶侃动手,周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报仇。周访从军几十年,大小百余战未曾一败,王敦岂敢轻视? “士达?”皇甫方回闻言眼珠一转,抚着胡须说道,“这倒不假。只是王敦这类枭雄,实在难以揣测,风险依旧很大,你好自为之吧!” 一番权衡之后,陶侃仍然放不下对湘州刺史的幻想,还是决定要去拜访王敦。皇甫方回见状不再多言,又自顾自喝起茶来。 几天后,皇甫方回随着硃伺离开临湘,返回了荆州。陶侃十里相送,不但给了硃伺不少粮秣甲杖,还送给皇甫方回不少财物。 皇甫方回并非贪财之人,跟陶侃却不客气,他自己从不主动开口,但陶侃给什么都收着。陶侃生性节俭又善于经营聚敛,虽不强取豪夺,却家财万贯。皇甫方回了解陶侃,很乐意帮他散财,所得财物很快就分到了乡中贫民手中,一直传为美谈。 送走二人后,陶侃开始准备去见王敦,除了准备好财物军资外,还带上了自己的世子陶瞻。 陶瞻是家里的次子,他兄长陶洪不久前病逝了,这才轮到他来做世子。陶侃带上陶瞻,是想在王敦那为他谋个一官半职,有点作人质的意味,也是想借此表表诚意。 在前往豫章的路上,陶瞻心事不宁的说道,“父亲,皇甫先生和硃将军都说王敦是狼子野心,劝您不要见他,我觉得也有道理,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就让我代您前往吧!” 陶侃微笑着摇摇头,回道,“瞻儿,为父出仕以来一路艰辛,好多经历你也知道。吴亡之后,咱家的出身就上不得台面了,为父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身的努力外,最重要的就是靠众多贵人的提携。贵人眼高,你不常在他眼前晃晃,他怎么想的起你来呢?” 陶侃顿了顿,又敛容说道,“我如此大动干戈,就是想讨个湘州刺史,以我的战功,再加上王敦的首肯,当十拿九稳。此外,虽说王敦似有不臣之心,又与我何干?” “可是”陶瞻还想说些什么,陶侃却伸手拦住了,说道,“你还年轻,经历还少,有些事不懂。那些世家子恣意随心,可不是咱们能比的,想在俗世中有番作为,该低头时得低头呀!” 陶瞻不再做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十余日后,陶侃的队伍来到王敦大营外,在营内高高的瞭望楼上,一名身着鲜亮金甲的中年将领傲然而立,正是王敦。王敦早就得到了通报,当他看到醒目的“陶”字大旗时,狡黠的一笑,一抹寒光从眼中闪过,转身下了瞭望楼。 《晋书皇甫方回传》:“侃将诣敦,方回谏曰:‘吾闻敌国灭,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莫与二,欲无危,其可得乎!’侃不从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上) 第十三回 陶侃大意遭囚禁 王敦预谋害二将 话说陶侃亲自来找王敦邀功,以期争得湘州刺史之位,来到营门外,一叠声传令下去,众兵将整齐了衣甲,昂首阔步。王敦带着一众文武早早出迎,显得甚是亲近。 陶侃来到近前,翻身下马,上前一拜道,“托圣朝洪福,借大将军神威,赖将士用命,末将得胜归来,特来报到!”大将军指的是王敦,他现任镇东大将军,手下诸将总有意无意的少说二字。 王敦笑盈盈的上前,将陶侃扶起,说道,“陶将军威名赫赫,此战如摧枯拉朽,实在痛快!我已备好酒席,快快里边请,我一定上表朝廷,为你请下重赏。” 陶侃闻言安下心来,笑得心花怒放,心说这回可来对了,连连称谢。王敦牵着陶侃的手,有说有笑的前往大帐,陶侃带来的车马兵将,则被引到了别处安顿。 进入帐中刚刚落座,王敦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谬坦何在?!” 话音刚落,一队甲士冲入帐中,为首的正是王敦的侍卫长谬坦。谬坦二话不说,直接带人将陶侃和陶瞻拿下,押到堂中按在地上,显然是早有准备。 满座文武皆大惊失色,陶侃则惊中带怒,向王敦质问道,“这是为何?大将军还请明示!” 王敦不慌不忙,优哉游哉的吃了口菜,又喝了杯酒,抹抹嘴擦擦手,才看向陶侃,一脸淡然的问道,“郑攀c马俊,你可认识?” 陶侃眉头一挑,回道,“他们都是荆州将校,我任刺史时都是我的手下,如何会不认识?” 王敦点点头,继而厉声问道,“他们二人现在投了杜曾,起兵抗拒新来的刺史,你可知情?” 陶侃闻言皱起了眉头,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原委。 当初王澄被杀时,长安城还没有沦陷,小皇帝任命手下第五琦为安南将军c荆州刺史。但荆州被江东视为己物,第五琦到州后没什么人搭理,特别是长安沦陷后,更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谁料这时冒出个南平太守杜曾,将第五琦迎来作了傀儡,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可犯了江东的忌讳,一州岂能二主?当初陶侃讨伐杜曾,就出于这个原因。 陶侃在荆州威望很高,即使是兵败之后,各级属吏和州内士人依旧痴心不改,希望陶侃留任。陶侃被免职后,荆州人士曾结伴来求王敦,希望陶侃留任,郑攀和马俊等将校也参与其中。 王敦岂会答应?借着司马睿的大旗,硬生生压了回去。荆州士人们心中不甘,诸将校更加不安,自己摆明了反对王廙,等他到任后,岂能再容下他们? 郑攀和马俊等人一商量,想起杜曾那里还有个刺史,说起来第五琦的任命来自于天子,相比江东更加“正统”。于是郑攀c马俊带头,率领一干荆州将校投了杜曾,占据了竟陵一带,“名正言顺”的出兵抗拒王廙赴任。 郑攀和马俊投靠杜曾,以及荆州人士为陶侃求情,都不是陶侃指使的,他问心无愧,于是回道,“我自离任荆州后,就与此二人断了来往,他们的作为,与我何干?还请大将军明察!” 王敦冷笑了两声,黑着脸回道,“此二人伙同其他荆州人士,来我这里吵闹,逼我给你复职,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被我拒绝后,这二人便领兵投贼,事情这么巧,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事实类此,王敦非要这么说,陶侃有口难辩,一时被问住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押在地上,陶侃越想越羞愤,眼见无可辩驳,心中一横,昂首说道,“我之忠心,天地可鉴,此事与我绝无瓜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日后自有公论!” 王敦本就有除掉陶侃的想法,听他这样回应,顿时大怒。王敦向谬坦丢了个眼色,谬坦会意,押着陶侃父子就往外走。 “慢着!”一人挺身而出,众人望去,却是王敦的左长史谢鲲。谢鲲字幼舆,豫州陈国人,洒脱不羁,声名远播四海。 谬坦闻声止住了脚步,回首望向王敦,王敦略显不满的瞥着谢鲲,抢先说道,“此事我已深思熟虑,诸君无需多言!”说罢又向谬坦丢了个眼神,谬坦得令,将陶侃父子押出帐去。 王敦确实深思熟虑过,只不过他的心思不可告人,竟连谢鲲都没通气。王敦手下文武里名士众多,他也很喜欢结交名士,但同时又对他们颇为敬畏。 魏晋时期名士风流,视高官厚禄如无物,可不是想招就能招来的。这些名士往往家资丰厚,即便出仕也不必像陶侃那般忍辱负重,对待官长多了几分骨气。名士们往往一言不合,就遁隐山林,逍遥快活去了。这种风气渐渐传开,深深影响了后世,被赞为“魏晋风骨”。 当初定计杀王澄时,王敦手下名士群起反对,王敦一意孤行后,很多人愤而请辞,弄得王敦很难堪。此次谋害陶侃,王敦便不再找那些名士商量,也是怕他们走漏了风声。王敦的担心并非多余,陶侃还真托人打探过,若早知如此,他是断然不会来的。 谢鲲与王敦朝夕相处,对其不臣之心早有察觉,只因二人是故交,才没有离开,一心只想劝他迷途知返。这事若是让谢鲲提前知道,主动透漏给陶侃都有可能! 见王敦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谢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急急说道,“陶将军为朝中重将,战功赫赫,如此行事未免草率。此事尚未查清,若确有冤情,日后如何挽回?还望大将军三思。” 谢鲲说完,帐内文武纷纷应和,王敦见状不悦,却又怕失了众心,忙解释道,“陶侃自己也无可辩解,分明是心虚,岂会冤枉?我这样行事自有原因,你们不必担心,我自会向朝廷说明。” 见王敦又要一意孤行,谘议参军梅陶也坐不住了,站出来说道,“大将军,即便朝廷不怪罪,此事也不妥呀!陶侃和周访几十年的交情,还结成了儿女亲家,那关系亲得就像左右手一样。你砍人左手,能指望右手没反应吗?若害了陶侃,周访能不跟你拼命吗?还望三思。” 此言一出,王敦立即冷静了下来,周访是什么人物?他再熟悉不过了。虽然王敦兵力远强于周访,但要真打起来,他还真有点心虚。 其实王敦早就考虑过这点,也不愿跟陶侃撕破脸,今天的本意只是逼他交出兵权而已。不料陶侃平日虽谦退恭顺,今日眼看大祸临头,突然露出了自己的铮铮铁骨,完全出乎了王敦的意料。再加上王敦本就有杀心,被陶侃的话一激,这才有些冲动。 梅陶的话劝到了点上,王敦忙唤人去止住谬坦,让他再将陶侃父子带回帐来。见其他文武一点忙都帮不上,反倒有些碍手碍脚,王敦解散了宴席,将众人哄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中) 不一会儿,陶侃父子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回来,王敦换了一张笑脸,赶紧吩咐谬坦给二人松绑。松绑之后,陶侃活动了活动手脚,一脸不悦的盯着王敦,两眼冒火。 王敦早已想好了说辞,略带愧意的解释道,“郑攀c马俊投贼,确有其事,关于陶将军的传闻,近来也很多。方才之举,不过是试探而已,现在局势纷杂,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还望莫怪。”王敦说着,两手微微一拱,算是施礼致歉。 “试探?”陶侃冷冷的问道,“不知大将军试探的结论如何?” 王敦答道,“你刚才的反应,足以表明你心中光明磊落,我自然是相信的。你我熟识,都好说话,但朝廷那边可就没这么好交代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部曲交出来,入朝请罪,如此则足以表明诚心,我也好向朝廷交代。等剿灭了杜曾,避过了风头,我再帮你官复原职,可好?” 陶侃闻言冷笑不已,心说皇甫先生料事如神,王敦分明就是想夺我兵权! 有周访做后盾,陶侃岂会轻易就范?于是不卑不亢的答道,“朝廷若真怪罪到我头上,我自会应对,不劳大将军分神。至于交出部曲的事诚如尊言,你我熟识,还有什么好说的?!” 陶侃的话没留一点余地,王敦被挖苦的窝火,指着陶侃喊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事本就说不清楚,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陶侃不甘示弱,回应道,“您是当世英雄,当裁断天下,为何在此事上犹犹豫豫的呢?” 陶侃的语气里暗含嘲讽,王敦听出来了,知道陶侃认定有周访在,他就不会有事。事实也确实如此,王敦无奈的意识到,若没点别的变故,想压服陶侃是不可能了。于是王敦摆摆手,让谬坦先将陶侃父子看押起来,同时封锁了大营,禁止任何人出入,拖延时间以琢磨对策。 到底该如何处置陶侃,王敦骑虎难下,杀不得更放不得,紧锁着眉头发起愁来。 其实王敦能看得出,陶侃有投奔之意,但就像皇甫方回分析的那样,他实在不敢接呀! 去年江州一战,杜弢出兵雄厚,王敦如临大敌,先派陶侃和周访出战。谁料二将骁勇善战c配合默契,以寡击众,竟将来敌打得几近全灭,根本轮不到王敦上场。 司马睿厚赏了二人,大有拉拢之意,王敦岂能心安?以前王敦恃宠骄横,早就激起了司马睿的反感,近来对王氏多有疏远。就算王敦现在把陶侃拉过来,又能保持多久?它日若司马睿名正言顺的提拔陶侃,他能不动心?王敦思来想去,唯有先下手为上。 王敦本打算各个击破,设想了几套策略,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两人根本分不开!要动就得一起动,王敦现在意识到了这点,但谈何容易呀!他暂时一筹莫展。 王敦还在蹙眉深思,从事中郎陈颁忽然闯入帐中,举着一封战报喊道,“大将军,不好了!王刺史与杜曾决战于女观湖,惨败而归,征虏将军赵诱c竟陵内史硃伺战死,荆州告急!” 王敦闻言一激灵,急忙接过战报看了起来,直到看到王廙侥幸逃脱,才略感心安。此战并非王廙擅自行事,王敦之前首肯过,但他实在没想到,杜曾竟这么能打。 杜曾手下兵马不多,之前击败陶侃实属侥幸,战果也不大。现在即便加上部分荆州将校,杜曾军力也不过三万,王廙与他旗鼓相当,又有宿将为辅,照理说不该输这么惨。 从战报上看,王廙的调度中规中矩,没什么漏洞,只说杜曾勇冠三军,竟从正面击垮了对手。王敦看着战报,眉头皱的更紧了,责怪自己轻敌了。现在陶侃c周访的麻烦还没解决,又得分兵去对付杜曾,这可如何是好? 联想到周访,王敦忽然两眼一亮,一条妙计浮出脑海:“幸亏我及时封锁了消息,周访还不知道陶侃的事,我何不让周访去讨伐杜曾!这不正好一石三鸟?” 王敦心中暗喜,浮想联翩,按照他的估计,周访兵不过万,能有几分胜算?纵使侥幸得胜,也必然伤亡惨重,当不足以再威胁自己。 周访若败,王敦可以从容的对陶侃下手,又可以罗织个罪名,趁势再夺了周访的兵权。至于跟周访死磕之后的杜曾,王敦有自信,破之不难。 谋定之后,王敦对陈颁吩咐道,“军情紧急,你赶紧拿着军令去见周将军,就说我命他立即出兵荆州,剿灭杜曾。” 陈颁闻言有些疑惑,询问道,“杜曾正在势头上,大将军为何只派孤军前往?主力不动么?” 王敦装模作样的解释道,“敌军立足未稳,利在速战,我让周将军先缠住敌人,大军随后就到。” 陈颁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从王敦那里接过调令,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王敦突然叫住了陈颁,又说道,“你转告周将军,说我知道此战艰难,但只要他能击败杜曾,我就保他为荆州刺史。”王敦并不看好周访,许下空言,不过想诱周访奋战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下) 周访驻地离王敦大营不过几十里,陈颁得令离开后,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周访此时正在校场中观摩操练,得知陈颁前来,立即赶来会面。 两人见礼后,陈颁将荆州的军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访,同时递上了王敦的调令,说道,“大将军命您为先锋,领兵讨平杜曾,他允诺你只要击败杜曾,就保你为下任荆州刺史。” 刚听完荆州的战况时,周访脸色铁青,赵诱c硃伺都是老将,跟周访一向关系不错。当听到王敦允诺刺史之位时,周访冷哼一声,戏谑道,“荆州?最近刺史换的有点快呀!” 陈颁陪着笑笑,表情不是很自然,总觉得王敦的安排不厚道,于是小心的问道,“周将军意下如何?如有异议,我立即带给大将军。” 谁料周访满不在乎的答道,“军令如山,我能有什么异议?我跟赵诱c硃伺都是故交,本就该替他们报仇,大将军就是不找我,老夫还要去请战呢!” 陈颁闻言一凛,有点难以相信,接话解释道,“周将军义薄云天,令人叹服。最近杜曾先败陶侃,又破王廙,声势浩大,大将军极为重视,不敢轻动,所以派你先缠住他,大军” 陈颁还没说完,周访摆手将他打断道,“无妨,大将军自可在后方坐镇,我自己去就够了。王廙不会打仗,士行是因为轻敌,一个小小的杜曾而已,能掀起多大波澜?”士行是陶侃的字。 陈颁彻底糊涂了,王敦又是允诺,又是找借口,不就是担心周访拒绝么?陈颁之前还有些为难,以为周访定会推脱,还在纠结要不要劝他奔赴险境,不料他竟答应的这么痛快! 陈颁还有点回不过神,试探着问道,“那将军打算何时出征?” 周访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已经傍黑了,于是答道,“各军本就集结在一起,无需额外调动。今天太晚了,走不了,明日晌午即可启程。” 陈颁又是一惊,眼见使命已经完成,就夸赞了周访两句,不再耽搁,转身请辞离开了。 陈颁走后,两个年轻人凑了过来,却是周访的两个儿子。这两兄弟各有千秋,兄长周抚胜在勇武,弟弟周光强在将略,周访对他俩很疼爱,带在身边时时历练。 两人刚才就在周访身边,听到了他和陈颁的对话,周抚兴奋的说道,“爹!又有仗打了?” 周访微笑着点点头。 周光则略有疑惑,问道,“杜曾近来势大,大将军为何按兵不动,只派父亲孤军平叛?” 周访轻蔑的笑笑,回答道,“管他有什么心思?正合吾意,他去了反倒碍事。” 周光不解,询问道,“父亲何处此言?可否为儿解惑?” 周访答道,“杜曾近日连战连捷,已是骄兵。若全军前往,他必小心重视;现在我孤军前去,他必轻敌出战,正好一战破之,此战必胜!” 两兄弟闻言精神一振,信心十足,每次跟随父亲出征,都是这么踏实自信。 却说陈颁返回王敦营中,报告了周访的反应,王敦还有点不敢相信,生怕有诈,小心提防了一夜。翌日晌午,周访提兵八千,如约开拔,王敦闻讯放下心来,大喜过望。 王敦舒服的卧在榻上,美美的算计着:“老将赵诱等人已死,再除掉周访c陶侃,那么在江东地界,就再也没什么羁绊了。”越想目光越迷离,嘴角微翘。 《晋书周访传》:“王敦惧杜曾之难,谓访曰:‘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刺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上) 第十四回 羊子岭下破贼兵 虎口脱险拂袖去 习习江风吹来,周访抚着船舷惬意的立在船头,周抚c周光两兄弟侍卫在父亲左右,尽情享受着江风的吹拂。周访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轻将领,原本浸透着稚气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坚毅,额头上缠着一条白布,却是故征虏将军赵诱的儿子赵胤。 前不久赵诱被杜曾杀害,听闻周访出征的消息,赵胤收拢起父亲帐下残兵,再带上家奴,凑了近千人,急急前来投奔,立誓不报此仇死不回头。 周访与赵诱很熟,也很喜欢赵胤这个后生,更知道赵胤年纪还小,从未上过沙场,心中多少有些顾虑。但赵胤的起誓令人动容,周访也想借机提振士气,便答应下来。 周访帐下其他诸将分统各船,一同指挥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舰队。赵胤的部下皆挂白帆升白旗,给这雄壮的舰队增添了不少肃杀悲愤之气。 行进中忽然接到军报:杜曾率领大军离开江陵,顺流而下前来邀战。 正如周访所料,先前的大胜极大的鼓舞了杜曾,决定主动出战,想趁王敦大军未到之前,先将周访一举歼灭。周访威名赫赫,杜曾不敢不重视,因此他带来了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共计三万余人,连最近俘虏的王廙旧部都带上了。 “正合吾意!”周访心中一喜。 杜曾是新野人,南中郎将杜蕤的从祖弟,既是官宦子弟又强壮过人,骁勇之名传遍荆湘,能穿着铠甲泅渡。周访并不打算率领舰队逆流迎敌,而是命令全军弃船登陆,寻找有利地形。 周访在荆湘地区征战多年,对此地十分熟悉,最后选中了武昌郡沙羡县境内,一处叫羊子岭的地方,扎下营来静待杜曾。 羊子岭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土岭,南临长江,北面是密林,小土岭南北走向横断其间,不便绕过包抄。土岭分东西两个坡,西面坡缓,勉强还能骑马;东面坡陡,只能走人,无法驰骋。 周访将营寨扎在东面坡下面,不久后杜曾也率大军赶到此地,在羊子岭西面坡下扎营,双方相距十多里地。周访差人给杜曾送去战书,相邀次日一早决战。杜曾本以为周访会固守待援,得书后颇为意外,答应下来后又派人打探了一番,确认附近没有王敦主力,才安下心来。 决战前夜,周访集合众将,对着沙盘喊道,“李恒c许朝!” 二将闻声出列,周访指着沙盘说道,“明日你二人为前军,各领两千五百人,李恒在左c许朝在右,驻防在坡顶,成掎角之势,替我挡住杜曾兵锋。” “诺!”二将坚定的答道。 周访继续说道,“敌军众,我军寡,你俩只需尽量坚守,耗掉敌军锐气即可。我不要求你们坚守不退,更不会派兵增援,实在守不住就撤。一部被攻破,鸣鼓三通为信,两部皆败,鸣鼓六通,可有异议?” “没有!”二将答得干脆。 “周抚!”周访继续点将道,周抚闻声出列。 周访说道,“明日两部败退后,待敌人冲下山岭,命你率领八百锐士,打他个立足未稳,务必拦住敌军兵锋,可有异议?” “没有!”周抚痛快的答道。 周访点点头,又对其他众人说道,“其他众将,随我最后决战,可有异议?” “我有异议!”众人本欲齐声应允,闻声都有些诧异,纷纷都扭头看过去,说话的却是赵胤。 赵胤出列说道,“家父惨遭毒手,无日不思报仇,眼见仇敌在前,胤岂忍在后闲观?请周叔调胤为先锋,虽死无恨!”说罢拜倒在地。 周访欣慰的笑笑,上前扶起赵胤,安慰道,“孩子,你武艺虽不错,但战场跟校场可截然不同。明日之战关乎生死,绝不容许有半点差池。我虽视你如子,但疆场上可不讲亲情,你想好了吗?” 赵胤慷慨激昂的说道,“我愿立下军令状!” “好!军心可用。”周访称赞道,“那明日你就作李恒的副将,务必听其指挥,好吗?” “谢周叔!”赵胤大喜。 见其他人没有了异议,周访说道,“敌众我寡,不得不慎。今夜子时埋锅造饭,拂晓各部就要到位,抢占先机,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将齐声回道。 军议一散,众将各忙各的去了,周访又把次子周光叫来,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中) 翌日天刚微微亮,杜曾就带着大军攻了过来,却发现周访早就部署到位,等候多时了。左阵李恒领兵三千五百人,右阵许朝领兵两千五百人,依着山势摆好了阵型。 逆着清晨刺眼的阳光,杜曾眯着眼远远观望,隔着丘陵看不到后面的部署,只看到西面缓坡上的两个军阵。想到自己的兵马数倍于周访,杜曾便不再犹豫,传下军令,一波波的发动进攻。 最先派上去的当然是不久前刚投降的俘兵,这些俘兵士气低落,又是向上仰攻,根本不是对手,一触即溃。督战队接连砍杀败逃的溃兵,却起不了多大作用,勉勉强强攻了半个时辰,却消耗不了几个敌人。杜曾看着心烦,就把这些俘兵撤到了后阵,又砍了几个小校泄愤。 杜曾先前的攻击虽不成功,却看出左阵比右阵更有实力。于是下令郑攀c马俊等投靠过来的荆州兵马进攻左阵,形成牵制;自己则亲帅嫡系进攻右阵,企图将其一举击破,再合力击破左阵。 贼兵仗着人多势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这次进攻不同于先前,左右两阵一下便陷入了苦战,一时间喊杀声响彻战场。 周访领着中军在东面坡下静静等候,隔着山岭看不到战况,只听到喊杀声越来越激烈。不少将士待不住了,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周访却满不在乎,带着周抚放了些野鸡野鸭,拿弓箭射着玩,不时传来一阵大笑。众将士被笑声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来观看父子俩玩耍,时不时的跟着笑笑c起哄,渐渐忽略了那不远外的厮杀。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阵闷闷的鼓声传来,周访听着鼓音静静的默数,一共三通。却是许朝的右阵支持不住了,山顶北面一时影影绰绰,是许朝的败兵。杜曾见右阵已退,便带领兵马立刻从侧面杀向左阵,左阵的压力一时增大了数倍,立刻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杜曾正杀得兴起,忽有一只兵马向他背后杀来,引起了一阵混乱,定睛一看,却是许朝率领的右阵!原来刚才右阵崩溃后,杜曾急着进攻左阵,没派多少人追击。没想到周访部下精勇,溃而不散,许朝利用这一时机得到喘息,竟然又将溃兵聚拢在一起,杀了回来!眼看激战多时的战果顷刻间化为乌有,杜曾怒火中烧,调转兵锋又杀了回去,左阵的压力瞬间卸去千斤。 战事一时胶着起来,杜曾虽多次攻破右阵,但右阵在许朝的带领下屡屡败而复合,死死缠住了杜曾。郑攀c马俊等荆州兵马实力占优,一直压着李恒的左阵,却始终无法将其攻破。 如此又缠斗了大约一个时辰,许朝的右阵筋疲力尽又损失过半,实在坚持不住了,在杜曾的追击下彻底崩溃,逃下山去,躲在了周访中军之后,杜曾终于能够安心的进攻左阵了。 周访正看着许朝收拢撤下来的溃兵,忽然注意到一个人骑着马,抄小路从左阵方向的山顶跑了下来,到了近前才辨认出是赵胤。 此刻赵胤白净的脸上和白色的战袍都浸满了血污,头上的白布条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来到周访跟前,赵胤滚落下马,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嘶喊道,“周叔!快顶不住了,让我们撤吧!” 周访坐在板凳上,皱着眉头听完赵胤叫嚷,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脚将赵胤蹬翻在地,怒斥道,“李恒还在山上,怎么就顶不住了!就你这怂样还要替父报仇,要是看到你这副德行,老赵就是活着,也得被气死!刚才这脚就是替你爹踹的,快滚回去!” 赵胤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羞愧难耐,头都不敢抬,翻身上马哇哇哭着就往回跑,边跑边拼命地喊着,“哇c哇!杀啊!~”不久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眼看赵胤出丑,周访身边的兵将大都忍俊不禁,周访见了又训斥道,“笑什么笑?你们头一次上战场也好不到哪去,赵小将军也就是哭哭鼻子,我可见过你们当中有人尿裤子。” “哈哈哈!”众人互相指认着笑成一片,有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周访不再搭理众人,而是略一思索,又把周抚叫过来说道,“抚儿,你带几个人冲上去,在乱军中护住小胤,老赵就留下这么点骨血,千万不能出意外。” 周抚低头应诺道,“请父亲放心。”说罢转身叫了几个人,向山上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下) 在杜曾与郑攀等人的合击下,左阵勉强又坚持了一个时辰,终于也败退下来。闷闷的战鼓响过六通,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溃兵,周抚很显眼,扛着赵胤跑在前面,周访看了微微颔首。 杜曾拄着长矛,喘着粗气站在山岭上,望向山下周访的军阵。周访的中军不过两千多人,其他的都是刚刚退下的败兵,杜曾回头看看山顶上自己的人,足有两万以上! 眼看胜负已分,杜曾心中大定,伸出长矛向下一指,大声喊道,“儿郎们!此战胜负已定,给我下山追杀残敌,砍到周访首级者,赏金千两!”“哦,哦~”铺天盖地的贼兵怪叫着杀了下去,杜曾又喘了口气,往拳心里唾了口吐沫,抡起长枪也杀了下去。 从早上厮杀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日头都开始渐渐西斜,说不累肯定是假的。但眼看双方人数相差如此悬殊,杜曾怎么肯收兵回营?如此不前功尽弃?想到王敦主力随时可至,杜曾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要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周访。 周访的中军本来就是精锐,周访又从中精挑细选出八百好手,亲自行酒壮行,厉声问道:“诸君可愿为我破此宵小?” “威武!威武!”怒喝之声此起彼伏。 东面坡陡,杜曾兵马又几乎筋疲力尽,冲下坡时少不了失足摔倒的,这一滚落下去就暂时起不来了。没有跌倒的冲到平地上,还得收收步子才能站稳,前呼后拥混乱不堪,毫无阵型可言。 眼看贼兵突至近前,周访亲自擂响战鼓,大喊道“杀啊!~” 八百壮士在周抚的带领下闻令而起,身披重甲手持长戟,排成两排高声喊杀着冲了上去。 八百壮士装备精良又蓄力已久,当面之敌已成乌合之众又立足未稳,顿时被杀散。杜曾大军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就像打在顽石上,破碎着退了回来。 贼兵只能仗着人多,从两侧包抄过来,这时李恒c许朝又带着幸存的三千多溃兵杀了回来,拼死护住中军侧翼。一时间贼兵前面进攻受阻,后面在斜坡上也收不住步子,前不得进后不得退,乱糟糟拥挤在了狭长的东坡上。 周访中军还剩下一千多人,趁机搭弓放箭,对着斜坡上就是一阵乱射。贼兵本就甲盾不齐,又拥挤在一起,因此几乎箭无虚发,有时甚至一发两中,伤亡惨不忍睹。 眼见退无可退,杜曾高声呼喊着,“不要慌!我们比他们人多得多,跟他们缠在一起,就不怕弓箭了,跟我杀呀!” 确实如他所言,缠斗在一起之后,剩下那一千多人为避免误伤,停止了放箭,在周访的亲自率领下冲杀过来。战斗进入了最后阶段,双方都杀红了眼,谁都不肯后退半步,但谁也无法打破僵局,都绷紧了最后一股劲。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一声号角响起,北面密林中一片躁动,却是周光杀了出来!原来周访还安排了一支伏兵!周光带着千余人直奔山顶,杜曾留在后阵的全是些士气低落的俘兵,如何挡得住这突然一击?刚一照面就被杀得四散而逃。 占领山顶后,周光率领部下平端着长矛掩杀下来。贼兵拥挤在一起,避无可避,这一矛扎下去,要的就是一串性命。周光的人马还带着利于近战短斧,在混战中占尽了优势,杜曾再也无力约束部下,上万大军自相踩踏彻底崩溃,战事瞬间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前后不通,贼兵只能往两边跑,头脑清醒的知道逃往北面树林,吓破了胆的就有人跑反了方向,等待他们的是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后面的人不断涌来,前面的人站不住,赴水死者不计其数。还有的几个贼兵被长矛串在一起,仍在不住的逃命,惨绝人寰。 又激战了一个时辰,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到处都是层叠扭曲的尸首,以及垂头丧气的俘兵,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略一清点,就发现杜曾逃脱了,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好几千贼兵。 略一清点,周抚过来汇报道,“父亲,杜曾逃了,跟他一块跑的还有几千人。” 周访闻言一咧嘴,攥起拳头空砸一下,懊恼的说道,“嘿!若是我能再多五百人,再埋伏在这密林里,定能将此贼一网打尽!” 没有片刻的迟疑,周访吩咐道,“许朝c李恒继续打扫战场,其他人都跟我来,去追杜曾!” 周光闻令一愣,询问道,“父亲,杜曾已一蹶不振,咱们损失也不小,何不先休息一夜?” 周光说出了很多人的想法,周访却坚定地答道,“杜曾骁勇善战,先前获胜是因为他轻敌,我们又以逸待劳。不趁此良机一举歼灭,后患无穷,等他缓过劲来据守坚城,就不好收拾了。” 见周访下定了决心,众人不再迟疑,依令连夜追击。黎明时分周访又赶上了杜曾,一场大战之后,杜曾再次惨败,带着数百残余逃入武当山中躲藏,又被周访团团围住。 却说王敦这边,自打周访出征之后,他的心情就很好,整日都盼着前线的消息。王敦把周访出征的事告诉了陶侃,闲来无事时,就把陶侃“请”来,让他陪着自己静候“佳音”。 陶侃可没有王敦那轻松的心情,人为刀俎己为鱼肉,此战若败说不定就有灭族之祸,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周访身上。虽说陶侃对周访很有信心,但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紧张,不停地在心中念叨着,盼周访大胜而归。 这天王敦侧卧在座上,正眯缝着眼,手里拿着一支装饰精美的匕首,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时不时瞟一眼身旁的陶侃。陶侃此刻面沉如冰,双目紧闭,眉头微锁,一言不发,正襟危坐,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陶侃身后站着两个护卫,手握腰刀,面色不善。 正在这时,一个信使突然驰入大营,沿途高呼道“大捷!大捷!”王敦闻声一愣,从座上惊坐起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信使进入中军帐后,向王敦禀报道,“大捷!周将军大破杜曾于沙羡羊子岭,斩首万记俘虏无数,现正追缴残余。” 王敦听得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木然的看向陶侃。 却见陶侃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别着头向王敦的方向随手行了个礼,转过身来,一句话没说,袖子一甩,昂首大步而去 数日之后,王敦帐下咨议参军梅陶找了个借口,优哉游哉的请辞回乡了。 《晋书周访传》:“赵胤领其父余兵属左阵,力战,败而复合。胤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上) 第十五回 王敦背信领荆州 梁州刺史镇襄阳 话说杜曾被围在武当山,插翅难逃,不久后就被马俊擒获出卖,献给周访请降。周访收兵就近屯于襄阳,杜曾攻略的荆州诸郡纷纷归顺,祸乱连连的荆州再一次迎来安定。杜曾则被赵胤剁成肉沫,生啖其肉,报了杀父之仇。 王敦陆续收到这些消息,却愁眉不展,当初一箭三雕的妙计,如今射到了自己腿上。不但没能害了陶侃,给周访许下的荆州刺史也该兑现了,真可谓搬石砸脚。 王敦苦思无解,只好找来几位亲近之人,一块想想对策。众人大都沉默不语,怪只怪王敦做得太绝,没留回旋余地,只有左长史谢鲲在那里絮叨个不停。 谢鲲说道,“明公不必过于忧心,此番周访大捷您也有调派得当的功劳,应速速上表为诸将请功,说不定诏书下来,还得给您升官呢!至于陶侃周访,明公也不必多虑,毕竟陶侃旧将反叛是事实,您又没伤他一根汗毛,在朝堂上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难不成他俩还会因为这点误会,造反不成?对二人只需稍加安抚,可保无虞。” 王敦坐在主座上,一手微托下巴,歪着头斜着眼看着谢鲲,问道:“安抚?如何安抚?” 谢鲲说道,“周访好说,明公既已允诺他为荆州刺史,只需依诺上表,再美言几句,为他再请个安南将军,就足够了。荆州物阜民丰,周访肯定满意,至于陶侃” 谢鲲略加思索,又说道,“陶侃本为荆州刺史,不可能官复原职。他最近平定湘州,灭了大贼杜弢,还未封赏,您可上表推举他为湘州刺史,再给他请个平南将军,想必他就心满意足了。” 谢鲲说话慢条斯理,王敦听着却像割肉一样疼。心说这二将已跟我起了芥蒂,荆湘二州可抵江东大半,就这么轻飘飘送出去了,他俩心满意足,我可睡不踏实了!王敦顿时不悦,可又不好明说,绷着个脸一言不发,目光扫过众人,众人却纷纷低头躲避。 眼看无人说话,王敦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作,却见一位白发老者站了起来。其人又瘦又高,踱着四方步走入堂中,一脸庄重,向王敦一拱手,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敦定睛一看,却是最近刚招来的从事中郎郭舒,他是荆州人,曾被故刺史刘弘任命为治中,善于察言观色。刘弘去世后,郭舒帮着刘弘的儿子刘播铲除异己,稳定住了局面,由此知名。 前刺史王澄又任命郭舒为别驾,王澄治州无方又喜怒无常,却被郭舒摸透了心思。郭舒找准机会屡次“仗义执言”,每每收获奇效,王澄对他反而更加宠信,郭舒也靠此捞足了名声。王澄被调离荆州后,郭舒赋闲在家,前几日收到王敦的聘书,又兴冲冲前来赴任。 王敦见有人发话,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盼,忙说道,“何需顾虑?但讲无妨。” 郭舒立即心领神会,缓缓说道,“正如谢长史方才所言,陶侃部下旧将反叛本就是事实,就算非其指使,也得判他个驭下不严,直接提拔为湘州刺史甚为不妥。愚以为不如调陶侃为广州刺史,如今长沙人王机攻破番禺,擒了刺史郭讷,罪孽深重,正好让陶侃前去讨伐,戴罪立功。” “广州?”王敦低头沉思,王机擒了刺史自领广州确实有罪,但郭讷本就不是江东任命的,前些日子王机又上书谢罪,求讨交州叛将梁硕来赎罪,江东朝廷刚刚应允,此时兴师讨伐似乎不妥。而且最近驱狼吞虎用的有点多,先驱陶侃吞杜弢,结果他真吞了;后驱周访吞杜曾,结果他又吞了,这次凭王机能制住陶侃?王敦不抱希望。 但转念一想,王机和陶侃都不是自己的人,早晚都要除掉,这一招总能灭掉一个,还能破了当下僵局,确实是条妙计。虽然会失些信义,但和巨大的利益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恩,好!此计甚妙。”王敦作出了决定,又问道:“陶侃这边就这么定了,那周访和荆州刺史这事,先生又有何高见?” 眼看王敦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还敬称自己为“先生”,郭舒十分得意。强压下心中喜悦,郭舒眯着眼捻着胡须,故作深沉,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是荆州人,鄙州近年来屡遭兵祸,弊乱丛生,非大贤不可临之,依我看” 郭舒说着,偷偷瞄了下王敦,却见他目光炯炯。郭舒心领神会,拜倒在地大喊道,“我代鄙州人士恭请大将军不弃,鄙州灾祸已久,唯有大将军才能平此乱局,还望大将军自领荆州!” 郭舒的话说到了王敦心坎上,荆州地位太重要了,他已经得手,岂会吐出来? 终于有了台阶,王敦顺势站起身来,走过去扶起郭舒,牵着他的手说道:“谢先生美意,此事还需上表朝廷,让王廙留任也未尝不可,只是周访那边该如何交代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郭舒想了想说道,“一年前梁州刺史张光兵败身亡,其职由义阳太守任愔代领至今。现在可调周访为梁州刺史,正好施展他的拳脚,周访一向不慕名利,应该不会拒绝。” 王敦默然,前梁州刺史张光被乱军包围在汉中,他固守数月死战不退,一年前城破遇害。梁州各郡如今多半沦陷,刺史之位几乎是个虚职。 梁州不是江东地盘,州治远在汉中,此番周访前去,扫平贼寇当不在话下。但山川相隔,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对王敦也就构不成威胁了,确实是上策。 虽说周访不贪名利,但大功之余被发配险境,还毁了先前的约定,周访能接受吗? 王敦转念又一想,有朝廷的诏令在,周访还敢抗旨不成?反正跟二将也算翻脸了,干脆做绝点。于是王敦心中一横,下定了决心,就把周访调往梁州! 议事散后,王敦总觉得有点愧疚,心想自己这般背信弃义,难免留下骂名。一番纠结之后,王敦又开始担心二将完全倒向朝廷,毕竟对于除不掉的敌人,还是做朋友为妙呀! 想到这里,王敦又叫回郭舒,和颜悦色的说道,“如今江东虽然基本平定,但北方仍然混乱,若再有大的兵事,我免不了和陶侃周访打交道。思来想去,如果有可能,还是弥合些分歧为好。” 郭舒闻言微微一愣,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将军跟我说这话,意思是” 王敦微笑着说道,“我此番有愧于周访,想表示表示歉意,探探他的口风。我看先生才思敏捷,又能言善辩,能否为我这跑一趟?” “啊!?”郭舒大惊失色,脖颈一凉。谁都知道周访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自己刚出了些馊主意,这一去要是不小心,非脑袋搬家不可。 王敦看出了郭舒的忧虑,宽慰道,“先生不必担忧,周访做事向来稳重,有我在他定然不会为难你。而且你出主意的事,短时间也传不到周访那儿,何必心虚?我深知此事艰难,这才托付给先生,以先生大才定能马到成功,还请勿推辞,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见王敦话说到这份上了,郭舒知道推脱不掉,只好擦擦汗,硬着头皮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中) 却说襄阳城中,周访正微蹙着眉,在自己屋里看一封书信。信是陶侃写的,脱险之后就差人送来,大意是没有兄弟你,我早死了,咱俩都要提防王敦那个家伙。 看过信后,周访并未震怒,在他看来剿灭杜曾十拿九稳,这事也就没那么惊险了。周访只是感到伤惋,对王敦多了些蔑视和提防,对国家气运多了些担忧。 正在这时,周访的两个儿子气势汹汹的跑来,一进堂中,长子周抚就嚷嚷道,“父亲,您那请赏的表书不公平呀!首功给李恒c许朝,我没意见,可赵胤凭什么拿次功?他确实杀了几个敌人,可到底什么表现大家都看到了,哪有资格拿次功?” “就是,兄长说得对,”周光接着嚷道,“我率领伏兵一击破贼,别的将官我不管,难道还不如他赵胤,不服就是不服!” 周访微笑着听完爱子的抱怨,略一沉吟,问道,“战功封赏和为父的性命,你俩觉得哪个重要?” 两兄弟听得一愣,这无头无脑的从何说起?还是周光反应快,赶紧拉着周抚一起跪下,说道,“为了父亲的性命,我们二人何惜此身?些许功名利禄更何足挂齿!父亲何出此言,还请明示。” 周访听完哈哈大笑,然后答道,“没什么,刚看了你们陶伯的来信,才意识到在常人眼中,此役是何等凶险。我这才感受到,赵胤为父报仇,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信念。我给赵胤多记些功劳,既是念及他的亡父,也是赞赏他的孝心。”兄弟俩这才想通,不再计较了。 说到封赏,周光心里还憋着个疙瘩,以往周访总将战功让给陶侃,都不是外人,周光还能理解;这回陶侃不在,周访竟对自己只字不提,这让周光难以接受,于是问道,“父亲,您往日总将功劳让给陶伯,这回又对自己提都不提,这是为什么呀?” 周访笑笑答道,“你陶伯需要战功加官进爵,我已经知足了,要再多有什么用?再说了,打仗上靠朝廷威名,下靠将士用命,我又有什么功劳?” 周光还是不解,又问道,“我就是不明白,别人有了功劳无不张扬,父亲何苦逆势而为呢?” 周访闻言严肃了起来,敛容叹息道,“如今山河沦陷,生灵涂炭,我只想平定叛贼,救黎民于水火。你们为我不惜性命,是孝;我为国家不惜此身,是忠。在忠孝面前,就像光儿刚才说的那样,些许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我是真不感兴趣呀!” 兄弟俩听了不禁动容,暗自佩服父亲的心胸气魄,难怪父亲位不过太守c封不过县侯,却能让朝野敬重c远近悦服c士庶归心。 父子三人正说着话,却听侍卫来报,说王敦的使者求见,三人都很意外。 传唤过后,郭舒满脸堆笑的进来了,通报名讳之后,拱手对周访说,“哎呀,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近日大捷,功勋盖世,大将军特地让我前来道贺,周将军高升刺史指日可待啊!” “哦?父亲可是要升为荆州刺史了?”周抚抢着问道。 “荆州?”郭舒闻言佯装大惊,说道,“听朝廷的风声,是要任命周将军为梁州刺史呀?这是哪里来的消息,为何会是荆州呢?” 接着郭舒和开了稀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两州刺史品秩都一样的,这些年荆州郡县屡被削弱,又遭了兵灾,户籍物产比梁州好不了多少,郡国数甚至还少。赖周将军神威,荆州逆贼已被平定,但梁州至今仍大半沦陷,莘莘子民想必正引颈相望,盼着周将军再显神威呢!周将军勇武天下无双,而梁州如今正是用武之地,正好可以大展拳脚,朝廷相比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不久之后,我还要再次前来道贺呢!哈哈哈!”郭舒说完,自顾自干笑起来。 周光闻言一声冷哼,厉声问道,“陶世伯略有小负,即被免了职;王廙惨败而归,自然没脸面再赖在荆州。算起来荆州刺史已然空缺,此地乃江东命门,不知你家大将军打算安排何人接班?” 郭舒一时大窘,支支吾吾的答道,“这在下实在不知呀,这都是朝廷的任命,大将军又岂能决定?”郭舒回过神来,搪塞道。 周光没有理会郭舒,继续在一旁猜测道,“王廙是没戏了,王舒c王彬还是王棱呢?难不成他王敦还能自领荆c江二州?反正肯定是个姓王的,这跑不了” 听着周光的话,郭舒无言以对,一双眼睛使劲往周访身上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下) 周访一直没说话,心中暗想,“王敦前几日想谋害陶侃,这笔账还没算呢!本来暂时不想跟他计较,可没想到此人竟还言而无信。那日荆州告急,口口声声对我允诺,将士浴血奋战之后,他却出尔反尔,将我支到偏僻的梁州,信义何在?”想到此,周访顿时不悦。 郭舒立即觉察到了这点,眼珠滴溜溜一转,改口说道,“莫非是大将军有诺在先?那想必是上表之后,朝堂上有人作梗,最后没争过呀!大将军未能履行诺言,肯定事出有因,怪不得特意让我送来贺礼,料想他也一定很愧疚。快!端上来!” 郭舒伸手一招呼,一个下人端着个小匣子进来了,放在桌上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个玉环和一只玉碗。盯着这两个小物件,周访面色微变,拈起那个玉环,皮笑肉不笑的把玩起来。 郭舒赶忙上前介绍起来,“和氏璧名扬天下,此玉环和玉碗就与那和氏璧同出一地,吸尽了天地精华。请看此玉浑然天成,晶莹温润,光滑细腻,雕琢之人也是天下名家,你看这” 郭舒还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那玉环已被周访甩到柱子上,顿时摔得粉碎!再看周访已是勃然大怒,起身来“嘡啷啷”抽出佩刀,吓得郭舒面色煞白,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周访举刀过顶,奋力砍下,“噌”的一声过后,桌上的玉碗连同匣子,都被齐刷刷劈成两半。周访一抬腿,“啪”的一声又将它们踢飞出去,桌面却仍光滑如初!这盛怒一刀,竟收放自如! 稍微平复了怒火,周访怒喝道:“欺人太甚!用这等玩物糊弄我,当我是市井小贩吗!” 郭舒心里有鬼,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两眼发黑。周访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滚!”郭舒如梦方醒,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等郭舒走后,周抚说道,“父亲,以我们的兵威,就呆在荆州不走,谁敢不服?” 周访摇摇头,回应道,“我倒不在乎什么荆州刺史,去梁州也未尝不可,更没想过抗拒朝廷调令。只是王敦之心已渐显露,我担心他掌控了荆州,对朝廷不利。梁州有些偏远,我若前去,就无法牵制王敦了,只怕这才是他的如意算盘吧!”两兄弟点点头,一时沉默了起来。 周光皱着眉头,盯着地图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说道,“父亲,我有一计可解此忧。” “哦?快快说来。”周访眼含期待,微笑着说道。 “父亲大可顺了王敦的心意,接任梁州刺史。”周光说道,“惠帝年间上庸等郡已被划入梁州,正与襄阳接壤,父亲可上表朝廷,请割襄阳郡入梁州。朝廷忌惮王敦,当会应允,如此一来,父亲以梁州刺史之职镇襄阳,顺汉水南下当日可达荆州,王敦岂敢起异心!” 周访听后抚须大笑,连称妙计。 数日之后,封赏的诏书下来了,周访被任命为南中郎将c梁州刺史,而王敦不但得了荆州,还被任命为荆州牧!还是荆c江二州牧,同时王敦被正式任命为大将军,一时权势滔天。 周访随即上表朝廷,请以梁州刺史之职镇守襄阳。过了几天又一道诏书下来,轮到王敦傻眼了:朝廷不但答应将襄阳郡划入梁州,更任命周访都督汉水以北诸郡军事,将襄阳以北的荆州各郡军权,一股脑的交由周访统领,王敦只得到了荆州的小半。 更令王敦伤心的是,郭舒出使回来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此后几年,王敦虽有不臣之心,但有周访虎踞襄阳,就不敢为非。 《晋书周访传》:“(周)访以功迁南中郎将c督梁州诸军c梁州刺史,屯襄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上) 第十六回 甘卓无功得湘州 陶侃孤注进番禺 浩浩荡荡的舰队停靠在临湘城边,一队队将士下船列队,一片繁忙。“甘”字大旗迎风招展,甚是威风,这是新任湘州刺史甘卓的将旗。 甘卓字季思,东吴名将甘宁的曾孙,年岁与陶侃相仿,在江东资历更老。甘卓打仗和主政都中规中矩,堪用却不突出,无论是地位还是职务,一直都在陶侃c周访之下。 早年陈敏据扬州反,甘卓被他拉上了贼船,还结成了儿女亲家。后来在其他江东人士的逼劝下,甘卓才幡然醒悟,协同诸军剿灭了陈敏。甘卓虽未因此获罪,名声却大受影响,还留下了缺少主见的骂名,成了其难以启齿的痛处。 甘卓与王敦c陶侃等人很熟,在一起打过不少仗。说句公道话,甘卓没主见的骂名一点都不冤,王敦深以为然。与周访c陶侃不同,王敦从未在甘卓身上感到过威胁,也正是这个原因,朝廷调任甘卓来湘州时,王敦一点异议都没有。 按照王敦的估计,甘卓虽不愿跟着造反,但只要略施手段,就有可能拉下水,最起码也能保持中立。王敦自认远在陈敏之上,他能做到的事,自己没理由做不到。 此外,甘卓本是要接周访的班,就任豫章太守,他调任湘州后,这个位子就空了。于是王敦安排从弟王棱接任豫章太守,相当于跟朝廷做了笔交易,拿湘州换来了豫章郡。 两晋时期,江南开发还不充分,繁华之地以长江两岸为主。在江州境内,又以武昌c豫章二郡最富足,坐享船舶之利,赋税收入几占江州之半。之前武昌太守是陶侃,豫章太守是周访,王敦身为江州刺史,却一直束手束脚。 后来陶侃调任荆州,王敦顺势得了武昌;周访调任梁州后,王敦又将豫章攥到了手里,终于掌控了整个江州。王敦高兴的移镇武昌,朝廷新得湘c梁二州,都十分满意;甘卓无功受禄,更是意外之喜。唯有陶侃一肚子委屈,有苦难言。 陶侃一心想主政湘州,乐颠颠跑去找王敦商量,本以为十拿九稳,谁料枝节横生,差点丢了性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按在地上,陶侃想想就丢人,临走的时候,世子陶瞻还被王敦扣为参军,摆明了是要作人质。 陶瞻还是周访的女婿,王敦有意一石二鸟,以此威胁两人。但陶侃妻妾成群,儿子就有十几个,并不很在乎,周访也不至于被女儿束住手脚。有陶侃c周访两人在,王敦轻易又不敢动陶瞻,因此威胁的效果大打折扣。 其实陶侃仍心存侥幸:在他看来,王敦若能助他得到湘州,尽释前嫌未尝不可。有了这点心思,陶侃将儿子当做了筹码,用来向王敦示好,希望换来湘州刺史之位。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诏书下来后,陶侃被派到广州接任刺史,那可是岭南烟瘴之地,历来是发配流放的地方,这与贬黜有什么区别?先前算计都化为泡影,陶侃仿佛挨了一记重拳,嘴都气歪了,可谓坑了儿子又丢官。 陶侃郁闷了好几天,才渐渐缓过劲来,甘卓恰在此时过来接任。 带着沉闷的笑容,陶侃不情愿的与甘卓交接,连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甘卓一脸的歉意,机不择时的安慰陶侃,反弄得陶侃更加腻烦,苦痛无比。 好容易交接完毕,陶侃带着哀伤离开临湘城,前往城外自己的营寨。刚入营寨,都尉杨举就迎了上来,陶侃看了他一眼,问道,“出发的准备怎么样了?” 杨举恭敬的说道,“请将军放心,一切顺利。只是咱们真的要去岭南了吗?” 见杨举神神秘秘的,陶侃有些疑惑,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于是陶侃反问道,“各军不都知道了吗?朝廷诏命如此,我有什么选择?怎么了,你有什么顾虑吗?” 杨举闻言有些局促,低头说道,“父母在,不远游。岭南偏远,此去不知何时能回。家母年高,实在不忍远离,近日倍感煎熬,特来向将军辞行,还望见谅!”杨举说完,带着歉意深施一礼。 陶侃身子一僵,眼窝带着眉头聚拢在一起,内心充满了失落与无奈。 微微一想,陶侃断定杨举的话半真半假,家母年高什么的不过是托词,不想去岭南才是真的吧!再深入一想,陶侃意识到,有这种想法的人当不在少数,毕竟他自己都不想去。 陶侃伸手拍了拍杨举的肩膀,说道,“你的情况我能理解,跟随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为难你。你也别太急着走,马上就要召开军议了,你再来参加一下,可好?” 听陶侃的意思,似乎有答应的趋势,杨举赶紧点头应允,忙不迭的说好话。陶侃则苦笑着应酬,同时吩咐人去召集众文武,一起来召开军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中) 军议很快开始了,陶侃原本宽敞的大帐里,或站或坐挤满了人,文武分列两旁,济济一堂。人员到齐后,陶侃目光扫过众人,只见有人一脸淡然,也有人心事重重,还有人愁眉苦脸。 陶侃说道,“诸位都该知道了,我被调任为广州刺史,大军不日就要开拔,前往岭南。” 话音刚落,大帐内立刻炸开了锅,众文武交头接耳嘀咕起来,陶侃不动声色,静静听着。不一会儿,嚷嚷声渐渐停息,人们看向陶侃,似乎都有话要说,也有人低头默不作声。 见此情景,陶侃说道,“岭南烟瘴之地,蛮越出没,有人不想去很正常,我能理解。只是朝廷调令在身,我不得不往,诸位若想辞行,还请尽早。”陶侃说着把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一会儿之后,几个将校站了出来,侧着头供手一揖,不敢看陶侃的眼。 陶侃点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好,你们都可以走了,日后若能再续前缘,陶某三生有幸。”陶侃说罢,起身向那几个将校施了一礼,几人受宠若惊,慌忙还礼。 见此情景,又有几个人莫不吭声的出列,拿眼角偷偷瞟向陶侃,看样子也想走。陶侃脸色微变,轻叹口气说道,“诸位何需迟疑?是没想清楚还是抹不开面子?要不这样吧,给大家三天时间想明白,免得将来后悔,三天之内陶某绝不阻挠。” 陶侃说罢,解散了军议,转身回了内帐。 别看陶侃在众人面前客客气气,心里早就气炸了:这段时间陶侃又是败给杜曾,又是被王敦欺辱,还被朝廷贬黜,现在连部下都不愿跟着了,老脸都没地搁了。 回到内帐,陶侃一屁股坐在案桌前,低着头生起闷气。陶侃怒火中烧无处发泄,一抬眼看到了案桌上的瓷杯,抓到手里扬起来就要摔。 刚刚抬手过顶,陶侃却又停住了,两腮用力咬了两下,然后缓缓收回胳膊,看着手中的瓷杯自言自语道,“此物珍贵,又无辜,毁之何益?” 说完,陶侃没好气的一甩,将瓷杯扔回案桌。谁料陶侃力度稍微大了点,瓷杯转了转就翻了,又滚了两圈,直接从案桌上摔下,“啪”的一声粉身碎骨。 陶侃顿感无语,盯着碎瓷杯看了好一会儿,继而长叹一声道,“奈何事事不顺心意呀!” 眼看众心不稳,陶侃多么希望皇甫方回能回来,借着他的人气和名望,定能使很多人回心转意。但皇甫方回来不了,而且永远都不会来了,念及此,陶侃眼眶微红,鼻子发酸。 皇甫方回返回荆州后,刺史王廙很快派人来联系,招他过来见面。皇甫方回是什么人物?以他的风骨和脾气,根本不把王廙放在眼里,理都不理。 好巧不巧,皇甫方回拒绝的消息传来时,王廙刚刚惨败,威名受损,正在气头上。想到皇甫方回和陶侃关系亲密,王廙妒火中烧,直接派人把他杀了,妄图借此立威。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荆州人士本来就不待见王廙,现在直接成了仇敌。王廙在荆州再也待不下去了,王敦这才把他换掉,而后又花了好大力气,把自己弄成荆州牧。王敦也不想如此,当前自己实力不足,本该低调一些,但他无法放弃荆州,实在没的选。 皇甫方回遇害的噩耗传来后,陶侃着实难受了一阵子,与琅琊王氏彻底结下了梁子。 此时忆起皇甫方回,陶侃突然有了一丝归隐的冲动,宦海沉浮实在累心,他有些撑不住了。陶侃一时陷入回忆中,出仕以来的艰辛历历在目,走到今日十分不易。 遥想三十多年前,陶侃还在寻阳县作小吏,俸禄微薄,生活清贫,与母亲湛氏一起相依为命。那年冬天大雪突降,正巧孝廉范达顺路拜访,为雪所困,被迫住下。 对当时的陶侃来说,范达可算贵人,怎奈陶侃家境贫寒,窘迫难以厚待。湛氏见状,将自己床下铺着的茅草抱出来,给范达喂马;又背着众人,剪了头发卖给邻居,换来美酒佳肴。雪停之后,范达辞别,陶侃远送百里。范达感念陶侃厚遇之情,将他推荐给太守,他这才渐渐发迹。 想起去世多年的母亲,陶侃顿时哭成了泪人,口中喃喃道,“今日之困,远不及往年艰辛。若就此退缩,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复见慈母?!”说罢陶侃狠咬嘴唇,收住眼泪,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慈母在上,儿定然要混出个名堂。”陶侃拜倒在地,遥祭亡妣。 接下来的三天里,离开的人络绎不绝,陶侃一律厚礼相送,虽微末小校,亦亲送至营门。众人感其恩情,不但走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人半路折回,陶侃再次笑脸相迎。 三天过后,军心稳若磐石,陶侃的兵马虽只剩下三四千,却人人甘愿效死力。眼看时机成熟,陶侃领兵开拔,沿着湘江逆流而上,直奔广州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下) 岭南偏远,天下大乱以来,一直相对安定,很少遭遇大的兵灾,直到王机作乱。 王机是长沙人,风流倜傥美姿容,与前荆州刺史王澄十分投机,是王澄的心腹,日夜与王澄纵酒玩乐。王机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父亲和兄长都任过广州刺史,广州官员大多是他家故吏。王澄被杀害之后,王机害怕被牵连,于是逃往广州避难。 王机原本只打算保命而已,谁料广州刺史郭讷为政刚猛,怨声载道,王家故吏温邵c刘沈等人奉王机为主,起兵反叛。郭讷不得众心,派出的兵将纷纷倒戈,被王机轻而易举的攻破。王机进占番禺,俘获了郭讷,收服了广州诸郡县,野心渐渐膨胀起来。 后来陶侃平定湘州,杜弢帐下大将杜弘逃了出来,率领残部退入广州躲藏。杜弘和王机同病相怜,很快勾结在一起,为避免王敦追剿,两人一起上表归顺,求讨伐交州叛将梁硕来赎罪。 于是朝廷改任王机为交州刺史,任命杜弘为武平太守,命二人进讨交州,广州则转给了陶侃。前有梁硕抗拒,后有陶侃追涉,二人披了官身依旧不安,于是暂时屯兵郁林郡,静观局势。 郁林郡紧挨郁水,也就是现在珠江流域的西江,当年秦始皇征讨百越,修建灵渠将其与湘江连通。陶侃沿湘江南下,本可经灵渠走水路直达番禺,这样虽绕些远,却更便利。但此刻王机屯兵郁林郡,截断了这条路,陶侃只能在湘州最南边的始兴郡弃船上岸。 自从离开临湘,陶侃就在思考下步对策,至今已有了眉目,于是又召集众将,郑重宣布道,“王机c杜弘名曰晋臣,实则为贼,不可不防。他俩若领兵前往交州,我便饶他一回,如若不然,我便发兵灭此二贼,诸位以为如何?” 众文武闻言都窃窃私语,大多一脸疑惑。不一会儿,长史王贡出列说道,“主公,恕我直言,敌军不下两万,我军只有三千多人,众寡十分悬殊。而且广州诸郡县早已投到王机名下,我们虽有朝廷诏命,但想以弱胜强,恐非易事呀!” 都护许高应和道,“是呀,主公!如今江东强盛,形势越来越好,何必搭上身家性命,毕其功于一役?咱们何不静观局势:王机和杜弘并不心齐,假以时日必会生变,曹公当初不就是这么对付袁尚和公孙康的吗?”当年曹操攻灭乌桓后,袁尚逃到公孙康那里保命,曹操以退为进向公孙康示好,他果然归降,还把袁尚的脑袋送来了。 听了许高的话,陶侃暗自发笑,心说江东强盛与我何干?静观局势,还能等来援军不成?王敦不派追兵来就不错了!至于以退为进的事,此一时彼一时,陶侃现在哪有曹操当年的威势?只是这些话可能会伤士气,不能明说。 陶侃考虑了一下,向众人解释道,“我悬兵远来,利在速战。王机c杜弘二贼立足未稳,诸郡县投靠只是慑于淫威,只要破此二贼则广州可定。如今二贼屯兵郁林,州治番禺空虚,我们正好长驱直入。攻下番禺后,再借朝廷威名号令诸郡县,如此则大事可定。” 听陶侃解释完,众人意识到陶侃早有方略,纷纷点头应和。参军陶延却仍有些顾虑,感叹道,“打了半辈子仗,兵力差距从未如此悬殊过,此战实在是险呀!” 陶侃轻笑了一声,继而敛容高声说道,“此战事关生死,唯有拿下番禺才有活路,我决心已定,孤注一掷。王机c杜弘何如张昌c杜弢?我纵横疆场几十年,岂会被两个小贼吓得停滞不前?诸位可还有异议?” 众人大都被陶侃的情绪感染,高声答道,“没有!”还有几人只是轻声附和。 部将高宝本是杜弢手下,临湘城破后刚投靠过来,是员猛将。高宝自觉身份特殊,在军议中一直沉默寡言,这次也不例外。 陶侃看向高宝,感觉他似乎有心事,便问道,“高宝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高宝闻言一愣,见无可回避,便说道,“末将却有一事想不通,始兴离番禺有四百多里,我们弃船步行,定然缓慢;王机屯兵郁林虽然更远,却郁水顺流之便,若敌军及时回援,那可怎么办?”高宝的担心很有道理,众人齐齐看向陶侃。 陶侃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早考虑过这点,连日来我大张旗鼓,就是为了示强。我陶士行的威名岂是虚言?王机c杜弘二人都是丧家之犬,又不知我军虚实,如何敢迎我兵锋?因此我们只要昼夜兼行,趁贼人犹豫之机抢先赶到番禺,则大事可成;若贻误了战机,等敌人探明了情况,回兵防守,则大势去矣。”众人恍然大悟,皆面露振奋。 陶侃顿了顿,目光扫过诸将,问道:“从此地出发轻装上阵,昼夜兼行,估计三日可达番禺城下,你们能忍住饥饿疲劳,连续奋战吗?” 不等众人回答,部将吴寄抢着说道,“我等随将军征战多年,这点苦还是吃得消的。不过少带点干粮也不至于挨饿,此地水草丰茂,我负责沿途抓鱼给大家吃,足够坚持到打下番禺!” 陶侃闻言大笑,指着吴寄说道,“真是员健将,事不宜迟,大家稍微准备下,即刻出发!” “诺!”众文武齐声应允。 《晋书陶侃母湛氏传》:“鄱阳孝廉范逵寓宿于侃,时大雪,湛氏乃彻所卧亲荐,自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与邻人,供肴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上) 第十七回 百里奔袭定广州 威震岭南陶青天 山林繁茂,细雨婆娑,杜弘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又轰了轰身边的蚊虫,愤愤的咒骂着岭南的天气。杜弘原本是杜弢手下的大将,进攻江州的战役就是他打的,结果惨败而归。后来陶侃进攻临湘,杜弘见势不妙临阵脱逃,领几千残兵南下,逃脱了覆灭的命运。 来到广州后,杜弘向王机请命戴罪立功,征讨盘踞桂林郡的匪徒,王机答应了他。杜弘毕竟久经战阵,对付乌合的匪徒绰绰有余,很快得胜而归,还收编了不少人马,声势复振。 王机决定征讨交州后,又令杜弘领兵进入合浦郡,与梁硕对峙。最近陶侃屯兵始兴,准备夺取广州,王机得信后,赶紧召杜弘回来,一起商量对策。 王机屯兵于郁林郡治布山城,得知杜弘到达后,立即出府迎接。两人一路寒暄着走入府内,显得甚是亲密,落座后,王机急切问道,“杜将军,前线情况如何?” 杜弘回答道,“从几次交锋情况来看,梁硕不难对付。只要使君下定决心,领主力南下,我保证能将梁硕击垮,一举进占交州。” “哦。”王机点点头,眼神飘忽,心思显然没在这事上。 王机一心只想要广州,对交州没什么兴趣。一来是因为交州更加偏远,二来则是王机手下多为广州人,想拉着他们去交州,他可没有足够的威望,人心非散了不可。 攻取交州一直是杜弘的主意,他手下逃难来此,无牵无挂,越远越安全,交州是最佳选择。当初王机同意征讨梁硕,为的是向朝廷示好,希望换来广州刺史的官身。谁料最后竟弄假成真,被改任为交州刺史,王机又恼又怒,暂停了对梁硕的攻势,屯兵郁林观望形势。 见王机反应冷淡,杜弘看出了他的心事,反问道,“使君何事忧愁?是不是陶侃来广州了?” 王机向杜弘点点头,说道,“陶侃现在屯兵于始兴郡,恐怕不日就要南下,我召将军前来,为的就是此事。将军与陶侃交过手,不知有何高见?” 杜弘闻言,大脑袋一晃,说道,“陶侃可不好对付,他深得众心,又久经沙场,与周访并为江东战将之首。当初我提兵进攻江州,兵力明明占优,却被陶侃c周访等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拼尽全力才逃脱,现在还常常做恶梦。以我之见,若陶侃真来夺广州,咱们恐怕凶多吉少,还是赶紧进攻交州为上。若如此,陶侃应该会对咱们网开一面。” 杜弘的话半真半假,虽然他打心眼里敬畏陶侃,但远不到望风而逃的地步。杜弘此言另有心思,他想借机说动王机进攻交州,刚才的话有点夸张了。 王机对杜弘的话将信将疑,皱着眉头说道,“广州是我的根基,实在难以割舍,若攻取交州再受挫,咱们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真没别的办法了吗?” 杜弘赶紧说道,“你我落难来此,本就凶险,现在能有交州这条路,就很不错啦!陶侃不但兵强,身后还有江东朝廷坐镇,跟他作对就是跟江东翻脸。就算咱们侥幸击败陶侃,王敦再起兵兴师问罪,又当如何?那时连交州这条退路都没有了!” 提到王敦,王机突然想起一事,向杜弘说道,“我前段时间得到消息,说王敦曾扣了陶侃,差点下毒手。王敦对陶侃的忌惮,只怕甚于对你我,他会替陶侃兴师问罪吗?” “哦?真有此事?”杜弘近来消息闭塞,还不知道这事。王敦和陶侃c周访等人貌合神离,这不是什么秘密,杜弘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已到了这地步。 听了王机带来的消息,杜弘心思突然活了,说道,“若果真如此,那这事就好办了。我们只要剿灭陶侃,再拿着他的脑袋去王敦那里领赏,以此换来广州刺史的官身,也不是不可能呀!” 王机闻言有点惊愕,盯着杜弘看了看,质问道,“杜将军,你刚才还说陶侃不好对付,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变了呢?咱们到底能不能打得过陶侃?” 杜弘微微笑笑,辩解道,“我一直以为陶侃背后有王敦,这才错估了形势。若无王敦支持,陶侃兵马绝超不过五千,咱们以强击弱,胜算岂不大增?” “五千?”王机又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盼,说道,“我打探来的消息,说陶侃连营数里,兵力过万,我正为此事忧虑。你连陶侃和王敦的过结都不知道,怎会得知他的兵力?” “近万?”杜弘眉头也是一皱,一脸疑惑的计算道,“陶侃跟我对阵时,手下兵力不到一万,后来陶侃败给杜曾,肯定损失不少。前些日子进攻临湘,陶侃借了不少荆州兵马,还有周访的协助,这些兵不会跟着来广州。如此算来,若没有王敦给他补充,陶侃兵力也就五千上下。” “你敢肯定?”王机来了兴趣,向杜弘问道。 杜弘答道,“我应该不会算错,但陶侃诡计多端,实在不可不防。” 王机点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向杜弘问道,“你看这样怎么样?我再派人去探清陶侃虚实,同时派人回番禺,做好两手准备:若陶侃兵强,则撤空番禺守军,尽众南下交州;若陶侃兵弱,咱们就及时回师,据守番禺,将陶侃一举剿灭!” 此计甚为稳妥,进退自如,杜弘连声称妙,自无不可。于是王机唤来牙门将屈蓝,令他回番禺整备好钱粮兵马,视情况进退。同时放出探子前往始兴,要彻底摸清陶侃的底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中) 这日拂晓时分,番禺城旁的树林微微晃动,一群身影渐渐清晰,领头的战将却是吴寄! 那日陶侃自始兴南下,一路上自己背着行囊,与众将士待遇相同。眼看主将如此矫健,全军上下虽然饥疲交加,却依然士气高昂,三日后准时到达番禺城外。 吴寄是全军的先锋,连夜奔袭至此,本应十分疲惫,但仗着高昂的士气和激战前的亢奋,竟毫无倦色。吴寄啃着干粮观察地形,不一会儿就有了方略,叫过来几个猛将吩咐了一番。 番禺近来安定,根本想不到会有战事,时辰一到就打开城门,供商贾百姓出入。几波人进出之后,守门兵将突然发现,一支人马正借着晨雾的掩护,向城门摸过来。 守军大惊,赶紧驱散人群准备关门。正在这时,人群里不断有人暴起,与守军缠斗在一起,阻止他们关门,原来吴寄提前派来了奸细! 吴寄派来的都是精英,进城时没带兵刃,趁着混乱摸到守军身边,一把就夺过了刀枪。守军在明,奸细在暗,立即就被打得晕头转向,弄不清敌人到底有多少。 等周围的驻军增援过来时,吴寄已率前锋杀到,他手下都是百战老卒,绝非一般郡县兵可比,战事瞬间一边倒。厮杀不到一刻钟,守军就逃走了,吴寄成功拿下城门。城内情况不明,吴寄不敢轻易追击,只是死死守住城门,并打出了刺史陶侃的旗号。 又过了一刻钟,数千郡兵赶来,一时人马嘶鸣,吴寄沉下了脸,不敢大意。 率军前来的主将是南海太守葛幽,城门激战时他刚起床不久,现在就赶了过来,反应算快了。葛幽帅众杀气腾腾的赶到城门,正准备进攻,突然看到了陶侃的将旗,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剑拔弩张之际,麾下将校不断向葛幽请求命令,他却按兵不动,坚持派人上前确认。 得知夺城门的人就是陶侃部属后,葛幽瞬间蔫了下来,一脸悲凉的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是土匪偷袭,还纳闷是哪家贼寇,竟如此大胆,没想到却是陶使君的兵马。观其衣甲,绝非普通贼寇,其言不似作伪,我可如何是好呀?” 葛幽是王家的故吏,也是郭讷的故吏,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当初王机和郭讷相争时,郭讷派葛幽领兵出战,葛幽迟疑彷徨不知所措。两军对垒时,王机大骂葛幽忘恩负义,骂的他抬不起头,最后干脆作壁上观,保持中立。 后来郭讷兵败遇害,葛幽闻讯后羞愧的无地自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久久不能释怀。王机也不把葛幽当自己人,主力进攻交州时,就把葛幽扔在了后面,现在还准备派屈蓝取代他。 陶侃现在是广州刺史,来此接防顺理成章,跟他作对就等同造反。更要命的是,吴寄已经夺了城门,逼着葛幽必须作出选择,想固城自守c保持中立都不可能。 部下不断向葛幽请命,令他万分痛苦,往日那种愧疚之感在心头不断翻滚,越想心越小。最后葛幽满脸涨红,头皮发炸,长叹一声道,“鄙人何过?奈何总被陷于这不忠不义之地!”说罢拔出长剑,竟自刎于阵前! 眼看主将自刎,郡兵一下没了战心,不一会儿就开始逃散。吴寄看得一头雾水,还没弄清情况,却见一支兵马从侧面杀出,直奔城门而来,领头的却是牙门将屈蓝! 屈蓝奉王机之名来番禺接防,昨天刚到,还没来得及交接,吴寄就杀来了。屈蓝眼下能调动的只有本部数百人,根本不是吴寄的对手,很快就被击垮,自己也被俘虏了。 又过了一刻钟,陶侃带着主力终于赶到,顺利接防了整个番禺城。听完吴寄的汇报,陶侃感慨颇深,下令将葛幽厚葬,又将屈蓝斩首示众。之后陶侃收编了郡兵,又以刺史的身份正式上任,同时发出命令,令周边诸县迅速归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下) 番禺城陷的消息很快传到布山城,王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急忙召杜弘过来商量。 “这陶侃果然不好对付,”王机额头冒汗,一脸懊恼的说道,“当初若是早作决定就好了,他兵马不过三四千,定能一战灭之,哎呀!” 王机捶胸顿足,杜弘却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使君何必如此?依我看现在形势大好,只要您愿意,尽占广州指日可待呀!” 王机不解,小心的询问道,“杜将军这是何意?莫非已有了破敌良策?” 杜弘回答道,“先前商议说剿灭陶侃,我还一直发愁没有借口,生怕王敦不认账。现在好了,葛幽的死跟陶侃脱不了干系,我们可以说他擅杀朝廷命官,图谋造反。然后再发兵灭之,向朝廷请功,这样朝廷和王敦那里都说得过去,定能讨来广州刺史的官身。” 王机还是一脸疑惑,继续问道,“陶侃收编了南海郡兵,实力大增,又有番禺坚城为恃,今非昔比,杜将军觉得咱们还有胜算吗?是不是固守郁林更稳妥些呢?” 杜弘略感无奈,继续解释道,“南海郡兵人心未定,若我们以大军临之,四散而逃都说不定,岂堪大用?陶侃本部兵马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不堪,他若固守不出,则必败无疑,若敢出城野战,又完全落于下风,使君何必妄自菲薄?从郁林到番禺,顺流而下一昼夜可至,还请使君速速发兵,趁陶侃措手不及,必一战可擒。” 王机还是有些犹豫,考虑一会儿后,堆起笑脸向杜弘说道,“杜将军所言甚是,只是我帐下无人,此战事关生死,唯有杜将军亲往才安心,还请莫推辞。” 杜弘闻言一阵心堵,心说此战既然事关生死,那就应该全军迎战,哪有分兵的道理?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杜弘发现王机成不了大事,早晚必是覆灭的命。想到这里,杜弘觉得王机就是个累赘,带上他只会碍手碍脚,自己去也好,于是低着头答应了。 第二天,王机派刘沈为副将,和杜弘一起率领八千兵马,轻装上阵直扑番禺。王机自己则固守郁林,缩在后面静观形势。 杜弘很快赶到番禺,并没有直逼城下,而是在离城二十多里的河滩弃船上岸,步行前往番禺。杜弘知道陶侃的厉害,如此安排,就是怕中了埋伏。 走在路上,杜弘回忆着以前与陶侃交战的经历,越想心里越没有底,眼睛不住地向周边的山丘密林张望。刚走出十里左右,周遭林木正盛,忽闻一阵马蹄声传来,杜弘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彪骑兵驰来,停在了不远处,领头大将正是陶侃! 陶侃料到王机会遣人来攻,早早安排好了暗哨,杜弘的行动完全在他监视之下。敌军来势虽凶,陶侃却毫不犹豫的尽众出战,探知杜弘的登陆地点后,迅速设好了埋伏。 陶侃一眼就认出了杜弘,指着他喝到:“小贼!可还认得你陶爷爷,漏网之鱼还敢前来送死,还不快快缴械投降!”陶侃说罢举手一扬,密林中箭矢齐发,杜弘军顿时伤亡惨重。 见陶侃做好了准备,杜弘自知凶多吉少,立即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的带着亲兵逃跑了。陶侃见状拔剑一指,密林里山坡上一时伏兵齐发,呐喊之声响彻山林。 贼兵眼看中了埋伏,主将又临阵脱逃,一时大乱,四散而逃。陶侃率军追杀出数十里,俘敌毙敌数以千计,敌军副将刘沈葬身乱军之中,只有杜弘带着近千人不见了踪影。 不久之后杜弘逃出了广州,他走投无路,厚着脸皮去投靠王敦。听完杜弘对陶侃的抱怨,王敦竟然收留了杜弘,从此杜弘脱掉了贼皮,成为了王敦的部下。 杜弘惨败c刘沈战死的消息很快传到郁林,王机立马像没了魂似的,瘫坐在地再无精神。此后几日王机只是借酒浇愁,毫无作为,坐等陶侃来攻。 陶侃现在反倒不急了,有条不紊的征集起郡县兵,并以自己本部为骨干打乱重编,迅速扩大了兵力。陶侃又散尽家财,开仓放粮,抚恤孤老,特别关照了那些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家庭,到处收敛尸骨,连战死的敌军也不例外。 短短旬月之间,陶侃不但兵力大增,声望更似火苗般“蹭蹭”的往上窜。“陶青天”的美名在受到接济的百姓中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远近归心,交口称赞。 两个月后,又一季稻米成熟,收割完毕后,陶侃这才把征讨王机提上日程。 王机已如冢中枯骨,陶侃懒得亲自去,只派部将许高领大军前去。王机自己没有战心,部下更军心涣散,刚一交锋便四散而逃。王机带着两个儿子逃了出来,不久就病死了。 王机死后,残部四处躲藏,不时扰乱地方。诸将纷纷向陶侃请战,请求追击,陶侃听后却哈哈大笑,对诸将说道,“今非昔比,我的威名已经响彻岭南,叛将不过一些小鱼小虾而已,只要一纸檄文传遍各郡县,谁敢不应命归顺?何须动用兵马?” 于是陶侃写好檄文发往各郡县,果然纷纷响应,各守令或亲自前来表示归顺,或派质子前来表示效忠。然后各郡县开始不遗余力的追缴叛军残部,不久之后,当初迎王机入广州的温邵也被抓来,陶侃砍了他的脑袋传首京师,广州彻底安定下来。 陶侃上表请功,诏书下来,封他为柴桑侯,食邑四千户,进号征南将军,并加都督交州诸军事,乐的陶侃合不拢嘴。如今的陶侃再无当初的窘态,踌躇满志,开始在广州刺史任上励精图治,久经战乱的岭南大地,由此得到了极大地恢复。 稳定广州之后 ,陶侃又派部将高宝讨伐梁硕,很快平定了交州,自此之后数十年间,岭南再无战事。陶侃在岭南治理数年,不介入朝廷内部纷争,安安心心保得一方平安,岭南荒远之地,渐渐显出桃源之盛。 《晋书王机传》:“郭讷遣参军葛幽追之(指王机),及于庐陵,机叱幽曰:“何以敢来?欲取死邪?”幽不敢逼而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上) 第十八回 江东自有管夷吾 桓家生儿有奇骨 却说那日温峤c刘胤辞别祖逖之后,径直前往谯城拜访桓宣将军,一路平安无事。二人来到谯城后,桓宣早从祖逖那里得到过吩咐,出城热情相迎。 桓宣能征善战,为人耿直,待人接物却一窍不通,一上来热情的有点过头,落座后却又不知该聊什么。温峤和刘胤不断引出话题,桓宣却只是作答而已,一问一答甚是尴尬。后来聊到近期局势,也许是有所顾忌,桓宣话更少了,场面更加尴尬。 桓宣是聪明人,看出自己招待不周,便把二人引荐给朋友桓彝。桓彝字茂伦,性情洒脱,豁达不羁,和桓宣同姓同郡却不同宗。桓彝家在龙亢,正在二人的必经之路上,二人又去顺路拜访。 听闻北方客来,桓彝十分高兴,好好地宴请了温峤和刘胤。三人从北方局势一直聊到北方风光,再到北方的人物风情,又聊起了朝中轶事,兴奋的一夜未眠。三人很是投缘,要不是温峤有重任在身,恐怕还要住上一阵子。 眼看客人要走,桓彝十分不舍,但他知道温峤要去建康上表劝进,耽搁不得。踌躇了一会儿,桓彝心中一横,决定带上全家老小,跟着温峤和刘胤一起去建康。 听闻桓彝的决定,温峤和刘胤一惊,细问起来桓彝家里也没多少人,只有老母和夫人俩人,并不是要带走整个龙亢桓氏,看着似乎也没什么。 但问题是桓彝的夫人现在正挺着个大肚子,已经怀胎将近九月了!桓彝今年三十又七还没有儿女,在那个时代这是可以当爷爷的年纪。桓彝早年潇洒风流结婚晚,这还是他们家的头胎! “桓兄,你是我亲哥,但这事实在不妥呀!”温峤焦急的说道。 “对呀,对呀。实在不行我们再多住几日,等嫂子产下贵子再一起走。”刘胤也是一脸难色。 桓彝回到,“我夫人离生产还有一个月,你们可不能耽搁这么长时间,而且一路上都是坐船,不算颠簸。如今天下大乱,谯国屡遭兵灾,赖祖将军神威才稍得安宁,前往江东之事我思虑已久,并非临时起意。二位也知道,现在道路不靖,不少人在路上遭遇不测,我是看上了你们手下的护卫,要是不嫌我碍事,就带我一起走。” 桓彝的话很有实在,温峤和刘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赞许,便答应下来。 时至六月,烈日当头,蝉声连连,天气闷热难耐。一路上温峤和刘胤汗流浃背,但还是穿的整整齐齐,强撑着儒生的气节。桓彝可顾不上这么多,头上的发髻胡乱一扎,一直敞着怀坐在船边,有时干脆光着膀子,一把破蒲扇抓在手里不停地扇,还时不时伸手从河里舀把水,往脸上一抹或往身上一撩,嘴里止不住的嘟囔着“热呀~热”。 从龙亢到建康,要先沿着淮河向东进入徐州境内,再经运河邗沟南下。这样虽然绕点远,却比走陆路快,温峤等人本就有意见识下江东治下州郡,绕绕远也顺了心意。 也许是期望值过高,一路下来三人都大失所望,所过之处也就人口比北方略多些罢了,照样是土地荒芜c商旅凋敝c流民成群c匪寇成灾c坞堡林立c政令不一。各郡县统辖之地不过城池周边十数里而已,往来的兵卒也大多装备简陋c面有菜色c行伍凌乱,打败了仗似得无精打采。 船出运河入长江,正遇上大雾,一时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船行其间不辨南北。温峤本以为他们乘的船挺大了,此刻却如一片枯叶,随着江风飘落,任由江波推向谜一样的远方。 三人都未见过这种景观,此刻一起站在船头,一言不发的扶着船舷。三人各有所忧,有人担忧着船只的航向,有人担忧着命运的沉浮,有人担忧着社稷的兴衰。滚滚江风涌上船头,把三人吹了个透心凉,直吹的嘴唇发紫。 靠近江水南岸,情况才渐渐好转,太阳的光热驱走了凄寒的江风迷雾,带来了丝丝暖意。岸边岸上的商贾旅客渐渐增多,偶尔还能看到携伴出游的士子。但此情此景,不要说和曾经繁华鼎盛的河洛神都相比,就连那些乱世之前的一般都市,也比这热闹多了。 一行人下船登岸,建康城就在眼前了,此城最初为东吴所建,原名建邺。几个月前被刘曜俘获的皇帝名叫司马邺,他登基后,为了避讳他的名字,才将建邺更名为建康。 前荆州刺史周顗是桓彝的故交,现供职于晋王司马睿手下,在建康城中有宅院,桓彝打算前去投奔。温峤想见一见江东人物,跟着桓彝一起走了。一百多人的亲兵护卫不能一起进城,刘胤主动提出由他安排,他的家眷被邵续安顿在了建康城郊,正好有个小庄园,可以安顿兵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中) 温峤和桓彝带着几个随从进了城,街市熙熙攘攘还算繁华,守城的士兵看上去也算精锐,却全无北境精兵那股杀气。温峤盘算着,这种步卒遇上胡人精骑,能五个换一个就不错。 沿着街道一路走来,温峤和桓彝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富豪模样和高官打扮的人们,身上的衣服大多是白绢料子。白绢虽然也算不错的布料,但毕竟没有印染,一直不受达官贵人青睐,为何在这江东重镇这么受欢迎?桓彝藏不住心事,拦下个路人询问了一番,咧着嘴回来了。 “这白绢一匹竟要一两黄金!比上好的丝绸都贵!难道江东的物价已飞涨至此了吗?”桓彝不安的嚷嚷着,又跑到路边找商贩打听盐米的价格,却没发现异常。 桓彝和温峤思来想去,却没有头绪,只好先暂时按下疑惑,打听周顗的府苑。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周顗府前,周顗貌似刚会过客人,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从府中出来。周府的管家正在门口送客,目送客人离开后,管家一扭头就看到了桓彝。 “呦,桓大人来了!里边请里边请,我这就前去通报。”周府管家殷勤的说道。 “不必了,我把家眷也带来了,你帮我去安顿安顿吧,我自己去找伯仁就行了。”桓彝说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小六!快过来给桓大人带路。”管家吩咐到,自去安顿家眷不提。 周顗字伯仁,故安东将军周浚之子,神采秀彻,少有重名,被誉为北方翘楚,与名扬南土的名士戴渊并称为“南北之望”。 此刻周顗正坐在客堂中,颤着腿自斟自饮,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老爷!桓大人来了。” 周顗眼睛一亮,赶忙站起身出来迎接,正遇上桓彝和温峤。桓彝向周顗介绍了温峤,说明了来意,周顗却顾不上搭理温峤,只点头示意而已。然后周顗急匆匆拽着桓彝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太好了,正愁喝酒找不到伴,你就来了,定是闻到我这酒香味了。哈哈!” “找不到伴?”桓彝闻言感到有些疑惑,说道,“我们进来之前,正看到几个客人离开呢。” 周顗撇着嘴答道,“那都是些俗人,前些天我犯了点小事,刚从大牢里放出来,那些同僚都是过来安慰我的,多大个事呀!” “从大牢里放出来?”温峤听着稀奇,见周顗似不介意,便询问道,“敢问何事?” 周顗答道,“没什么,就是和王上一起喝酒喝高了,王上自比尧舜,被我耻笑了一番,气的王上要砍了我。在大牢里关了几天之后,王上消了气,刚把我放出来。” 温峤哑然,心中暗叹到“周伯仁真是敢言之人”。 桓彝则笑着说道,“伯仁,你心可真宽啊!” “哈哈,我心中有底,这点小事本来就罪不至死。”周顗笑道,又向下人招呼道,“快给我拿十坛好酒来,再随便上俩小菜。” 桓彝一听,忙制止道,“别别,伯仁,你又想连喝三天呀?我可没这工夫,现在也没这心情。” 接着桓彝说起了一路上的见闻,并道出了心中忧虑:“我因为中原混乱才逃到江东保命,没想到这里竟衰弱至此,如何能成大事呀?” 周顗抠着鼻子回答道,“江东虽说这些年相对安定,但也是屡遭兵灾,只不过次次都化险为夷罢了。这几年荆湘又战乱不断,扬州虽未经战火,却也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诸位要是把江东当做远离纷争的世外乐土,肯定会大失所望。如今荆湘已定,君明臣贤,精锐兵马陆续回师,再积蓄几年,江东之地定能扛起匡复中原的大旗。” 桓彝和温峤点头,却并不踏实,温峤又问道,“诸葛亮治蜀,能以疲敝之地对抗圣朝数十载,不知江东可有此类大贤?” 周顗答道,“江东之地人杰地灵,中原大乱后又有衣冠南渡,如今朝堂之上,贤能之士车载斗量:丹阳纪瞻,才兼文武;会稽贺循,操尚高厉;广陵戴渊,清冲履道,此皆南土之秀。颍川荀崧,志操清纯;平原华恒,博学清素;汝南应詹,器识弘深;渤海刁协,博闻强记,精通典籍,这都是北方英才。此外还有会稽孔愉和济阴卞壸,方正守直,轨正督世。更有琅琊王氏名扬天下,王导就是其中翘楚,此人有社稷栋梁之才,在洛都时就有复兴天下之志。晋王如今风靡吴会,百姓归心,多是王导的功劳。” 周顗又对温峤说道,“如今江东草创,典章制度不齐,你要上表劝进,最好先去拜访王导。江东政令多经他手,由他安排最为妥当。”温峤点头称是。 桓彝接着问道,“若如此,明天我就和太真一起去拜访王导,你为我们引荐下可好?” 周顗自无不允,当即修书一封交给桓彝。桓彝收好书信,又对周顗问道,“今日在街上遇到的达官贵人,衣着多是白绢料子,价格还挺贵,你可知其中缘由?” 周顗一听大笑起来,抚着胡须说道,“这事你还是去问王导吧,这都是他干的好事!” 桓彝见状更加心痒,可无论他如何逼问,周顗只是发笑,就是不说。翌日天一亮,桓彝便早早起来,拉着温峤急匆匆去找王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下) 王导字茂弘,故光禄大夫王览的嫡长孙,王敦的从弟。王导现任右将军c扬州刺史c监江南诸军事,主管江东政务。 王导十分忙碌,公私事物应接不暇,府前车水马龙,清晨亦人声鼎沸。桓彝二人到后,给门房递上周顗书信,本以为要等一会儿,不料王导却一路小跑着亲自出迎。 王导安排人推掉了今日其他来客,然后引着桓彝温峤两人进了厢房,关好门窗。通报完姓名后相互见礼毕,王导迫不及待地向温峤问道,“越石遣你来上表劝进,是否当真?” 温峤答道,“国家大事岂敢儿戏,千真万确。” 王导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总算等到了,如此我便安心了。知我者,越石兄!” 王导又问道,“越石联络了多少人一起上表?” 温峤答道,“一共联络了河朔夷夏镇将一百八十人,除了鲜卑各部单于c首领,还有各地太守c刺史,比如冀州刺史邵续c兖州刺史刘演c青州刺史曹嶷” “曹嶷都联络上了?”王导打断了温峤的话,仰天大笑道,“越石呀越石!这事办的太漂亮了!” 王导接着又说道,“不瞒二位,江东早有拥立晋王之心,只是洛都沦陷时,秦王抢先手自立为太子,在长安登基。那时江东还不稳固,又要维护大晋宗室表面的团结,这事就耽搁了。现在西都不守,秦王蒙尘,我们有心拥立晋王,却担心天下诸侯不附,步了秦王的后尘。因此数月前才来了个拥而不立,来试探天下诸侯的反应。”王导口中的秦王,便是当今落入敌手的皇帝司马邺。 “哦?如此说来上次江东群臣上表劝进,只是做戏?”桓彝惊问道,低头想了想,又微笑着对王导问道,“此计甚妙!安排此事之人,就是足下吧?”王导笑而不语,桓彝则竖起了大拇指。 温峤有些疑惑,询问道,“如今社稷倾颓,宗室凋零,有资格扛起中兴大旗的,除了晋王还有别人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王导收敛了笑容,答道,“如今大晋宗室多在江东,依附于晋王,其余大多势单力薄,唯有秦州刺史c南阳王司马保实力颇丰。他先前被秦王任命为右丞相,与晋王地位不相上下,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否则他也不会坐视长安沦陷。” “司马保?!”桓彝突然义愤起来,怒斥道,“那昏庸无能之辈,在长安危亡之际竟然按兵不动,天下忠义之士皆愿生啖其肉,此人罪过仅次于胡虏,还有什么脸面求那九五之尊?我听说他体重三四百斤,毫无帝王威严,还身有萎疾,一个活太监,来添什么乱!” 王导说道,“南阳王失了天下之心,并不意味着晋王得了天下之心,唯有诸侯群起劝进,此事才水到渠成。按照我原来的想法,本打算求太尉荀组牵头办这事,没想到越石兄竟早有此意,实在是喜从天降。如今表书已至,也不急这几天,我得好好安排一下,定要搞得天下皆知。” 两人点点头,桓彝又向王导问道,“我心里还憋着一个事,还请为我解惑。” “请讲。”王导回到。 桓彝说:“昨日进城时,见达官贵人多穿着白绢料子的衣服,而且十分昂贵,一匹接近一两黄金,可市面上盐米价格却没有异常,这是为何?” 王导闻言也是大笑,解释道,“先前战事连连,江东府库空虚,只剩下白绢三千多匹,不足度支。我知道此事后,便找来几个名望高洁的大贤重臣,和他们一起穿上白绢制的衣服,大宴豪族,达官贵人见后都争相效仿,以身着白绢为贵。一时间白绢走俏有价无市,最贵的时候一两黄金还买不到一匹呢!乘此机会将府库中积压的白绢尽数出售,一举换来黄金三四千两,如此一来,国用充足,无复忧矣。” “哈哈哈!”温峤桓彝闻言也都大笑不止,连称妙计。二人又询问治国之术,王导答得头头是道,引得二人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就到了晌午,王导正准备宴请二人,却听到下人来报,说桓彝的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桓彝赶忙起身告辞,约定日后再见,带着温峤回去了。王导不再挽留,只是送上祝福。 回去的路上,温峤感叹道,“江东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桓彝闻言大笑。 回到周府,桓彝一见周顗便说,“刚才见到管夷吾了,再也不担心了。” 周顗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还管夷吾呢,不管你儿子了?哪有这么当爹的!” 桓彝大笑不已,拉着温峤说道,“太真,你素有识人之明,一起过来看看我儿子吧。”不由分说,拉着温峤就往屋里走,温峤执拗不过,只好从命。 看到摇篮中酣睡的婴孩,温峤不觉一惊,一脸严肃的说道,“此儿有奇骨,让他哭下听听。” 桓彝伸手捏了下孩子的屁股,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哇哇的哭起来。温峤听后,不禁赞叹道,“英武绝伦,必成大器!” 桓彝大笑,高兴的说道,“太真如此赏识这个孩子,我就以你的姓做他的名可好?” 温峤笑着答道:“好啊,不过将来恐怕我的姓氏,就会因避他名讳而更改了!” 桓彝笑着抱起自己的长子,越看越喜欢,轻声对他说道,“儿子,你的名字叫桓温。” 《晋书桓温传》:“(桓温)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及闻其声,曰:‘真英物也!’以峤所赏,故遂名之曰温。峤笑曰:‘果尔,后将易吾姓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上) 第十九回 上表书温峤拔萃 论忧患刘隗诛心 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一支庞大的舰队顺江而下,直指建康。十余艘楼船雕龙画凤,周遭悬挂着各色丝绸彩带,随着江风翩翩起舞,让整支舰队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阵阵战鼓声响彻江面,又渲染上一股肃杀之气。 甲板上,一排排士兵衣甲鲜亮,抓船舷握利刃,任凭江风吹袭纹丝不动,都是拱卫晋王府的禁军。桅杆上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刘c”“段”c“慕容”等大字分外醒目。 其它船只纷纷避让,只敢远远观望,有消息灵通的猜测道,“听说司空刘琨联络北方众将,派出使者来江东,劝说咱们晋王践祚称帝,莫非这就是前来劝进的队伍?” “对!这几天整个扬州都在传这件事,说使者马上就到,没想到竟如此气派!”其他人应和着。 他们说的没错,这就劝进的队伍,由温峤率领,只不过船只c礼品和人马,都是王导准备的。 温峤站在旗舰船头,抬头望向天边,心潮澎湃,低头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眼看快到建康了,温峤又整了整衣冠,捋了捋须发,吩咐众人做好准备。 上午卯时,舰队准时到达建康码头。船上所有的战鼓都敲了起来,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激昂的鼓声,附近居民循着鼓声赶来看热闹,扶老携幼。往日繁忙的建康码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船夫和劳工都停下手中活计,好奇的观望。 舰队入港的水道早就清空,王导带着众多文武等候多时,迎接的队伍在码头上吹吹打打,欢快热闹。禁军守卫在道旁,从码头一直排到城门,又从城门一直站到晋王府邸。 劝进的表书放在皂底红边的小匣子里,由温峤捧着下船上岸。王导赶紧带人迎上去,双方见礼毕,立即开始上马列队,准备进城。 十几船人马陆续登岸,一船船礼品卸下码头,又装上马车。前面二十几车装的都是金银c绸缎,在平板上整齐的码成堆,引得围观的百姓失声惊呼;后面车上装的都是沉甸甸的箱子,箱子都漆着彩纹,十分精美,但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就只有王导知道了。 温峤手捧表书,骑着骏马和王导并驾齐驱,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他文臣武将分列左右,在二人身后紧紧跟随。最后面是运送礼品的车队,而位于队伍中间的,则是由一百八十名禁军组成的军阵。每名禁军手持一面旗帜,旗帜有大有小颜色各异,靠近旗杆的部位镶着白边,每个白边上都写着一位劝进诸侯的名号,旗面上的大字就是这位诸侯的姓氏。 百姓中有认字的,盯着白边一个个念过去:“司空c并州刺史c广武候刘琨;幽州刺史c左贤王c渤海公段匹磾;领护乌丸校尉c镇北将军刘翰;单于c广宁公段辰;辽西公段眷;冀州刺史c祝阿子邵续;青州刺史c广饶侯曹嶷;兖州刺史c定襄侯刘演;平州刺史c东夷校尉崔毖;鲜卑大都督慕容廆代郡太守辟闾嵩;雁门太守王据;乐平太守c后将军韩据龙骧将军c平原内史刘遐”。 不认字的就数了起来,“一c二c三c百一十二c百一十三老天爷呀!这么多啊!” 在百姓的惊叹声中,温峤奉表来到城门,护城河上的吊桥早已放下,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建康城大门应声而开。穿过城门后,只见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早已清场,除了伫立道旁的卫兵,还有一队队兵卒在外来回巡视,维持秩序。 两旁的房屋楼阁中挤满了人,探着头伸着脖子观望,都是些富豪官员和士子。除了本地人士外,还有些人是得到消息后,从荆湘等地一路赶来的。 王导在江东的名望如夜中皓月,平日里士子们为睹其风采,甘愿连日等候。今日目睹偶像真容,不少年轻士子激动地手足无措,有心高声呼喊,却怕辱没了斯文,直憋得满脸涨红。 温峤年纪轻轻就与王导并驾齐驱,使不少人羡慕不已,免不了对他一番品头论足。温峤天生风仪秀整,端庄大方,又在北方征战多年,比一般士人多了几分雄浑之气,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江东文武走过之后,迎风招展的烈烈大旗进入人们的视线,引起了一片躁动。很多人早就听说了劝进的诸侯将官众多,但当一百八十面大旗出现在眼前时,还是被镇住了。 有人红着眼圈感叹道,“本以为北方土地尽皆沦陷,没想到还有如此多忠肝义胆之士,背负着国仇家恨,在凛冽的寒风之境傲然不屈,捍卫着华夏衣冠的尊严,和他们相比,吾等实在惭愧呀!” 也有人说道,“若无这些将官在北方与胡虏厮杀,我们江东又岂能偷享安宁?吾辈当勠力同心,共尽才力,争取早日匡复中原,还于旧都,拯救北方同仁于水火!” 挺拔的禁军在烈烈大旗的映衬下,更显得雄壮,围观的人们已经渐渐按耐不住内心的澎湃,不少年轻人激动的奋臂高呼“威武!威武!”有的老人则哭成了泪人,不知是想起了惨死在胡虏手中的同僚或亲人,还是想起了帝国昨日的辉煌。 一位老者喊了起来,“大晋天命未改,定能熬过此劫,愿晋王践祚,大晋中兴!”周围的人们也跟着激动地喊了起来,“晋王践祚!大晋中兴!”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满城都是兴奋的呼喊声。连王导都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他本就希望通过这个活动扩大影响,但如此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中) 平定东吴后,原来的宫殿由于礼制僭越,已被拆除,当前城中并无宫殿。司马睿移镇江左已过十年,他的头衔换了又换,但府邸却没变过,只是府的前匾额改成了晋王府。 来到府前,王导c温峤及随行文武翻身下马,穿过庭院进入殿堂。殿堂不大,随行的文武品秩较低,大多只能列队殿外。举旗的禁军在庭院中列队,运送财物的车队则直接去了府库。 殿堂内或站或坐挤满了人,主座上一人威严俊秀,正是晋王司马睿。他身边坐着其他几位诸侯王,左手边最近的是西阳王司马羕,还不到四十岁,按辈分却是司马睿的叔叔。上次劝进时,司马羕带头以死相逼,此刻表情却十分平静。 其他文武分列两侧,司马睿右手边最近的座位还空着,王导入殿后径直坐了过去,看的温峤一惊,但想想“王马共天下”的民谣,又觉得没什么不妥了。 司马睿还未称帝,其实身份更像一个盟主,礼制上不能过分僭越。若司马睿登基后,其他诸侯王也不能跟他平起平坐,更别说王导了。 温峤屈身下去行完大礼,奉上手中表书,然后得旨平身。司马睿看过上表的诸将名册后,向温峤问道,“寡人何过,引得诸位方伯出此下策?” 温峤答道:“臣闻天生蒸民,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圣帝明王知天下不可以无主,故不得已而临之,代表万民供奉天地。社稷危难时,藩王亲贵当舍命护驾;正朔绝嗣后,就由宗室旁枝代为正统,自黄帝统御万国以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此。”说到这,温峤双手一摊,司马睿及群臣微微颔首。 温峤接着说道,“当年高祖宣皇帝(注:司马懿)创立基业,世祖武皇帝应天受禅,大晋一统天下,功勋可比强汉。自惠皇帝以来,朝政趋紊,怀皇帝永嘉年间,洛都沦陷,皇帝蒙尘,群臣彷徨无措。危难之际,秦王挺身而出,扛起中兴大旗,四海称其美,群臣得其主。 不料天逆人愿,西朝初立,忘战而危,逆胡刘曜,敢肆犬羊之众,陵虐天邑。西朝以去年十一月不守,主上幽劫,复沉于虏庭,神器流离,再辱于荒逆。 臣每览史籍,观之前载,就是夏初太康失国,周幽沦于犬戎,都难与此祸相当!厄运之极,古今未有!”说道此处,戳中了一些纯臣的痛点,隐约听到有人在抽泣,司马睿也咬起了嘴唇。 温峤接着说道,“臣闻多难兴邦,否泰相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丽姬之难,而重耳以主诸侯之盟。昔少康复国,夏训以为美谈;周宣中兴,周诗以为休咏。大晋遭此大劫,必迎中兴盛世。” 温峤接着俯身下拜,拱手一揖,大声说道,“伏惟陛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抚征江左,奄有旧吴,柔服以德,伐叛以刑。且宣皇帝子嗣当中,惟有陛下,众望所归,曾无二心。天祚大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陛下而谁!” “宣皇帝子嗣”这句话,是针对南阳王司马保的,司马睿闻言喜形于色。司马保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的后代,并非司马懿的子嗣,血统上就不“正统”;而司马睿的祖父是司马懿的第五子,司马睿最喜欢跟人提这一点了。 温峤最后说道,“自古尊位不可久虚,虚之一日,则乱之一日。春秋年间,晋惠公被秦国俘虏,于是欲立公子圉,外以绝敌人之志,内以固阖境之情。故曰‘丧君有君,群臣辑睦,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如今近无异言,远无异望,冠带之伦,要荒之众,不谋而同者,动以万计。 因此列位方伯斗胆揣测天地,冒死劝陛下上尊号。愿陛下以社稷为重,不以小行为先;以苍生为忧,不以克让为虑。如今狡寇窥伺,黎元波荡,无所系心,请陛下勿要逡巡,否则宗庙何人祭祀?百姓苍生何人守护?”温峤说完,俯身跪地不起。 温峤的话慷慨激昂,司马睿定了定神,才平复好心情,走过去扶起温峤,拉着他的手说道,“如今皇帝仍在胡虏手中,我想的是如何发兵讨逆,救回皇帝,怎敢擅自登基?但诚如卿言,社稷不可一日无主,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愿在皇帝蒙尘期间,传檄天下代其监国,可好?”群臣及诸王闻言,赶忙屈身拜贺,齐呼万岁。 于是司马睿下令,传檄天下:夸赞劝进众臣心系社稷,表明自己愿意监国;还作势要出兵平阳,迎回天子,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下) 今日劝进仪式办的漂亮,司马睿也听到了满城呼喊声,十分激动。推论功劳王导为首,于是司马睿起身拉着王导,邀他与自己同席而坐。王导大吃一惊连连推脱,司马睿却执意不肯,吓得王导跪在地上直呼天无二日,司马睿才松手。 家宴结束,众人离开,司马睿坐在屋内喝了口茶。见没有了别人,便拍了拍手,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向他施了一礼。 此人名叫刘隗,字大连,雅习文史,善察人意,渡江以来被委任为丞相司直,主管刑宪。刘隗劾奏权贵从不畏惧强暴,因此得罪了许多当朝大员,却受到了司马睿的器重。 司马睿看了刘隗一眼,问道,“怎么样?王导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其他人表现如何?” 刘隗答道,“陛下圣德,自然无人敢有异动。只是如今江东朝堂表面上一团和气,陛下却不可掉以轻心呀。” 司马睿问道,“如今吴会归心,天下响应,寡人何忧之有?” “陛下有两大忧虑,请让微臣一一道来。”刘隗答道,“陛下之忧首推琅琊王氏,如今王氏兄弟遍布朝野,多有贤名,士庶赞叹,朝野归心,满朝文武多为王氏故吏。王敦骄横跋扈,早有不臣之心,王导虽无异举,却立下了难赏之功。王氏兄弟虽与您是从表亲,又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如今他们已身处猜疑之地,陛下岂能不忧呢?” 司马睿点头说道,“卿言甚是,寡人该如何是好呢?” 刘隗答道,“如今朝野人才济济,陛下应逐步收回军政大权,自选官吏委以重任。王氏若忠心无二,定能了解陛下苦心,安享富贵不亦乐乎?否则王氏反相必露,到时陛下千万不要手软。” 司马睿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的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又问道,“寡人第二忧为何?” 刘隗答道,“江东除了陛下之外还有多位宗室诸侯王,他们虽然都是中原大乱后来投奔您的,但陛下也不可不防呀!诸王之中彭城王与司马保同出一宗,绝不可信。其余西阳c汝南c南顿三王同出一脉,彼此是亲叔侄关系,还和您一样都是宣皇帝的子嗣。西阳c汝南二王只爱财物倒也罢了,南顿王司马宗却对劝进之事爱答不理,行迹十分可疑。若南顿王串联其他三王一起发难,陛下岂能心安?” 司马睿听得直挠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刘隗答道:“陛下也不必过虑,您跟王氏关系密切,其他诸侯王若发难,琅琊王氏头一个就不答应,陛下刚好利用二者矛盾相互制衡。当初王敦欲立彭城王为主,王导带着其他王氏兄弟群起反对,由此可见一斑。除此之外可让诸王虚居高位,不让他们与重臣深交,可保无虞。南顿王近来与后军将军应詹走动频繁,应詹是汝南南顿人,南顿王似乎在利用这层关系拉拢他。” “哦?有这回事?”司马睿惊问道。 应詹是故荆州刺史刘弘的长史,刘弘的政绩好多都是应詹出的力,他在荆州的威望甚至超过陶侃。后来应詹调任益州刺史,渐渐淡出人们视野,前不久他才被召入朝中为后将军,司马睿对他印象很好。 刘隗答道,“当初洛都危难之际,应詹曾劝王澄赴援,辞义壮烈慷慨,足见其人忠孝,定然无虑,只是类似之事需多加警醒而已。”司马睿闻言微微颔首。 刘隗又说道,“臣有一计,可为陛下凭添一大助力。” “哦?说来听听。”司马睿回道。 刘隗说道,“当初洛都沦陷时,谯刚王子嗣尽没于石勒,唯有次子司马承避乱江东,如今官拜军谘祭酒。其人笃厚有志行,可堪重用,陛下可使司马承继谯刚王嗣,封他为谯王,引为宗室。司马承必会感激涕零,它日再委任他为一州刺史,如此则得一强援。” 司马睿大喜,连连称妙。旬月之后,一纸诏书下来,封司马承为谯王。又过了几日,后将军应詹外调为吴国内史,不久又因为一些公事被免职了。 《晋书温峤传》:“峤既至,引见,具陈琨忠诚,志在效节,因说社稷无主,天人系望,辞旨慷慨。举朝属目,帝器而喜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上) 第二十回 司马邺忍辱乞活 众臣子异心逼死 平阳城头,“汉”字大旗高高飘扬,城池周边却一片萧瑟,饥民遍野,衣不蔽体。 此汉非彼汉,匈奴刘渊起兵后很快称帝,并打起了“大汉”的旗号:匈奴王氏一直与前汉皇族通婚,归化又后改姓刘氏,于是刘渊声称身上流淌着大汉血脉,自己是在“兴复汉室”。刘渊还煞有介事的供奉起了历代汉帝,从高祖刘邦到世祖刘秀,甚至连刘备和刘禅都没放过。 这一举措十分有效,好多寒门士子和百姓转而支持“大汉”,也正是这个“大汉”,两度攻破晋都c俘获晋帝。称雄赵魏的石勒,名义上也是“大汉”天子的部下,各地作乱的贼子,也都喜欢挂个“大汉”头衔。与后世想象不同,两晋之际若以“汉人”自称,绝对是谋反的重罪。 刘渊已经病逝多年,当今的“大汉”天子,是刘渊的四子刘聪。当初刘渊死后,继位的是长子刘和,为收拢权力,他刚登基就发兵诛杀自己的兄弟。老二c老三相继被刘和杀掉,刘聪却打败了刘和的军队,最后反把刘和杀了。 刘和诛杀兄弟的行为毫无预兆,刘聪根本没想到,更没想到自己能够击败刘和,一时不知所措。群龙无首之际,刘聪成了最佳人选,他早就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这次又诛杀了暴君,受到了满朝文武的拥立。刘聪心中不安,便立自己的弟弟刘z为储君,以此来安抚其余兄弟。 随着政局的稳固,刘聪立自己儿子为嗣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他和刘z的关系随之越来越僵。就在刘曜攻陷长安后不久,刘z被污以谋反,遭到诛杀。刘z的亲信士卒一万五千多人都被坑杀,刘聪控制的疆域内一时人心惶惶,叛乱四起。 平阳一带近来又遭遇了天灾,百姓流离失所,群臣劝谏不止,刘聪却不以为意,依旧恣意妄为。眼看秋高气爽,正是禽兽上膘的季节,刘聪一时兴起,盛装出猎。 胡廷典章不齐,没有太多讲究,但排场一点也不小。骏马精兵,披红挂绿,锦衣华盖,甚是威严。本地百姓聚过来看热闹,起初注意力都在排场上,直到有人认出了队伍中的一个人,消息传开后,不时传来一阵唏嘘。 只见那人身着戎装,一副兵将打扮,表情木然,手持长戟,走在队伍前面开路,却是大晋天子司马邺!司马邺刚十七八岁,被俘后被刘聪任命为光禄大夫c怀安侯,受尽了屈辱。 洛都沦陷时,司马邺还未成年,历尽千难万险才逃到长安。到长安后,司马邺又遇到了太多不理解的事,当时苦闷至极,如今却心如死水,再也泛不起涟漪。 围观的百姓中有不少遗老遗少,见此情景悲不自胜,失声流涕者举目皆有。刘聪听到了动静,掀开车上的窗帘,扫眼看了看,又一脸不悦的甩下窗帘。 “这帮死脑筋,得找机会给他们开开窍!”刘聪自言自语道。 刘聪每次出猎都要玩上好几天,有时甚至待一个月,直到兴尽才回去。此番来到猎场,刘聪照例先在行宫大摆筵席,与众文武饮酒作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甚是痛快。 宴酣之时,刘聪看向殿外,狡黠的一笑,指着一名执勤的侍卫喊道,“嗨,你!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不觉变了脸色,那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司马邺!司马邺闻令一楞,略显惊恐的四下望望,见刘聪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又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快过来!”刘聪面露怒色,大声催促道。 司马邺惊的一哆嗦,慌忙往殿内走去,刚到门口却被其他侍卫拦下,卸了兵刃又搜了身,才放他进去。在座有不少晋时旧臣,他们有的是被俘虏的,有的是在家被强征来的。见此情景,这些旧臣大都眉头紧皱,放下了餐具,坐正了身子。 待司马邺来到近前,刘聪表情戏谑,用眼神朝桌上的酒杯示意了一下,吩咐道,“斟满!” 司马邺不敢不从,恭恭敬敬的端起酒壶,干起了侍女的差事,将刘聪的酒杯倒满。见此情景,在座晋臣头都抬不起来了,还有些人侧着头以手遮面,不忍直视。 刘聪端起酒杯,对群臣说道,“当年高祖斩白蛇c除暴秦,救苍生于水火,创下了大汉基业,本该万世为君。孰料曹贼作难,逆天而为,终被司马家篡位,可谓咎由自取。天命有常,逆之必亡,司马家自相屠戮,以让圣朝。如此观之,大汉再兴,岂非定数?!” 群臣起身齐呼“万岁!”那些晋臣也被迫起身附和,刘聪满意的笑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刘聪一把将酒杯扔进司马邺怀里,傲慢的吩咐道,“洗干净。” 群臣刚刚落座,见状又是一愣,齐齐看向司马邺。司马邺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天真叛逆的年纪,昨日为君,今日为奴,换谁都难以接受。 司马邺捧着手中的杯子,嘴角稍稍抽搐一下,继而似笑非笑地回道,“臣领旨。”说罢,司马邺捧着杯子走下堂,准备去找水,嘴角始终残存着一缕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中) 见此情景,刘聪心满意足的看向群臣,却见有几名晋臣已经哭成了泪人。刘聪脸色一变,顿时不悦,正要发作,却见一人越席而出,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司马邺身前,抱着他的腿痛哭起来。刘聪见状怒眉横锁,定睛一看,却是尚书郎辛宾,是司马邺的旧部。 辛宾嚎啕大哭道,“陛下!罪臣无能呀” 听清了辛宾的哭喊,司马邺才慢慢扭头看向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中增添了几分疑惑,轻轻问道,“在下何过?诸君为何要逼迫至此?死那么多人了,活着不好么?” 辛宾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大哭,毫无回应,其他晋臣闻言则收了眼泪,低头紧咬牙关。 刘聪已经勃然大怒,本想借机给晋臣一个下马威,帮他们认清下形势,谁竟又蹦出个不懂事的,弄得自己很没面子。 “来人!”刘聪怒喝道,“之前朕也杀了不少愚顽之辈,还不够引以为戒吗?把他拖下去,砍喽!”刘聪说着,向辛宾一指。 几名侍卫闻令而动,上前架着辛宾就往外拖。辛宾两腿胡乱的踢腾着,仍在不住的大喊“陛下!罪臣无能”司马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摇摇头,然后接着洗杯子去了。 散宴之后,刘聪余怒未消,找了个地方射射箭,消消气。刘聪射箭的靶子,却是刚刚被斩首的辛宾,尸体被缠在木架子上,头颅又摆回了脖子上。 辛宾的尸体此刻已插满箭矢,又一箭射来,辛宾的头颅应声而飞,落在地上滚了几圈。一阵叫好声传来,刘聪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缓和了情绪。 扔下弓和箭,刘聪转身走回凉棚歇息,坐下来喝了口水,揉了揉手腕子。 太子刘粲走了过来,递上一封书信,说道,“父皇,江东的司马睿自称晋王之后,刘琨又联络北方诸将一起劝进,看这形势,司马睿是要走司马邺的老路呀!” 刘聪撇着嘴轻哼一声,看了看书信,轻蔑的说道,“司马家的这群余孽,跟苍蝇一般烦人,拍死一只又冒出一只,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粲接话说道,“父皇何需忧虑?司马家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咱们把他们一个个拍死就是了。只是江东路遥,攻之无益,咱们西边还有个司马保苟延残喘,何不先把他灭了?” 刘聪放下书信,皱着眉摇摇头,说道,“司马保藓癣之疾,何足挂齿?朕倒不担心晋氏能复兴,只担心汉祚不长久呀!” 刘粲微微一愣,询问道,“我大汉如日中天,父皇这话从何说起?” 刘聪耐心的解释道,“大汉虽盛,但朕直统之地不过数郡而已。东面的石勒和青州的曹嶷,虽名义上在朕旗下,却形同独立,不可不防呀!” 提到石勒,刘聪的气又上来了,怒骂道,“特别是这个石勒,一个贱奴而已,受国家的栽培才有今天,现在却忘恩负义,不知天高地厚。这段时间咱们这闹饥荒,他却派人在附近放粮收民,被他吸引过去的人有十几万,弄得咱们这十户九空,这笔账迟早要算!” 说到这,刘聪转头看向刘粲,语重心长的说道,“你那族叔刘曜,对朕毕恭毕敬,十分值得信任。虽然如此,刘曜聪彗过人,又有奇度,朕还好说,只怕你将来镇不住呀!若进攻西北的司马保,难免还要用刘曜的人,又要给他加官进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粲似有所悟的点点头,说道,“父皇高见,如此说来,父皇决意进攻江东,是想扩张咱们自己的势力喽?但江东辽阔,光凭咱们的人打得下来么?” “你急什么?”刘聪闻言有些失望,又解释道,“何必一击制胜?慢慢来就可以了。荥阳是司州境内晋将最后的据点,朕早看它不顺眼了。拔掉荥阳之后,再南下取荆襄,一步步扩大地盘。至于北方,有石勒去吸引祖逖c刘琨,再让刘曜压住司马保,让他们慢慢磨去吧!” 刘粲恍然大悟,一脸兴奋的说道,“父皇圣明,这攻取荥阳的任务,就交给儿臣吧!” 刘聪瞥了刘粲一眼,说道,“你又急什么?朕刚将军政大权交到你手里,你都熟悉了吗?荥阳弹丸之地,派个偏俾去就够了,让你去岂不自降身价?你那从叔刘畅,最近老嚷嚷着要领兵,让他去办此事就够了。日后大举进攻江东,才是你出面的时机。” 刘粲恭敬的点点头,却又有些担忧,说道,“刘畅愚钝,派他做这事保险吗?” 刘聪轻哼一声,面露不屑,对刘粲说道,“荥阳距平阳不过五百里,朕派大军突袭,神兵天降,怎么可能出意外?就是头猪也能办成此事!刘畅昏聩无能,朕亦知之,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永远不会威胁到你,让这种人捡些战功,朕才无忧。” “哦,原来如此。”刘粲应和着,向刘聪会心的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下) 却说温峤完成劝进使命后,就有北归的想法,王导立即出面劝阻。王导说江东早有北伐之意,正缺少熟悉北方情况的将官,希望温峤能留下来助一臂之力。 温峤知道刘琨也有此心,但他实在挂念北方亲人,还是举棋不定。王导和桓彝等人劝了又劝,消息传开后,太子司马绍都出面了,亲自前来劝阻温峤。眼看众人盛情难却,说的又很在理,温峤暂息了心事,留在江东劳作,任了王导的长史。 这天王导召来温峤,见礼落座后,递给他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宁州刺史王逊送来的劝进表书,还是派他长子送来的,看来是走心了。江东与宁州远隔万里,平日素无瓜葛,王逊这么积极,有点出乎意料,看来之前的效果不错呀!” 宁州远在西南边陲,割据益州的李雄僭越称帝后,不断南侵。宁州军民在刺史王逊的带领下,奋起反抗,据蛮荒之地c帅寡弱之师数次破敌,有时甚至还能发起反攻。 温峤还在看表书,王导又笑着说道,“说来有趣,王逊这个儿子,竟与平子重名。” 平子是前荆州刺史王澄的表字,王逊派来劝进的长子也叫王澄。三国以前重名的情况比较罕见,那时人们多用单字作名。到了晋代,随着某些大族开枝散叶,重名的现象就比较多了,等到东晋晚期,双字作名越来越普遍。 似乎是想起了王敦杀王澄的事,王导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情绪有点低落。 温峤见状,岔开了话题,说道,“前几天荀太尉联络司c豫c兖三州诸将劝进,表书刚刚到,这回再算上宁州,也就剩西北几个州没动静了。那里都是司马保的地盘,这反应倒也正常。” 王导笑笑说道,“这些天好消息挺多,祖逖在陈留赶跑了石勒,兖州诸侯望风归顺,一时间黄河以南皆为晋土。王上很高兴,已下诏封赏诸将,晋升祖逖为镇西将军。荀太尉正在来建康的路上,如此则中原彻底为江东所有,但你说西北是司马保的地盘,那可不尽然。” “哦?何以见得?”温峤问道。 王导解释道,“西北一共三个州,西朝定都长安时,就不是一股绳。那时的朝廷扼守雍州,司马保割据秦州,此外还有坐拥凉州的张氏。张氏一族满门忠烈,若能晓之以理c动之以情,还是有希望拉拢过来的。” 王导继续介绍道,“当年洛都危亡之际,天下诸侯大多观望,唯有故凉州刺史张轨,派出西凉铁骑千里驰援。之前洛都化险为夷,张轨居功甚伟,百姓为之歌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秦王入关后,关中诸将势单力薄,还内斗不止,仅靠他们哪能成事?司马保这关就过不了!彷徨之际,又是张轨传檄关中,发兵数万拱卫长安,才逼得司马保暂时低头。 张轨病逝后,其子张寔继位,又数次发兵救长安于危亡。要不是司马保从中作梗,切断了凉州与长安的联系,刘曜想攻克长安,谈何容易? 我还听说在长安沦陷前,张寔的叔叔西平太守张肃有意出征护驾,张寔因其年老没答应,后来噩耗传来,他竟愤懑而亡!我琅琊王氏虽自诩忠孝,但与张氏相比,只能甘拜下风呀!” 王导所言非虚,虽然张氏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却得到了天下忠义之士的敬仰。张氏在西北之威望,甚于王氏在江东,若能把张氏拉拢过来,司马保在西北就独木难支了。 但温峤的心思不在这里,接话道,“西凉张氏固然兵强马壮,但他们与江东远隔万里,怕是无法引为肱骨。况且天下大半已归于晋王帐下,张氏若来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为他们劳神费心?当务之急乃是北伐,若成此事,别说张氏了,便是司马保,说不定也会稽首前来呢!” 王导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太真所言甚是,不过在我看来,当务之急却不是北伐。” “哦?可否明示?”温峤问道。 王导敛容答道,“晋王还未践祚,现在有了天下诸侯的响应,就只剩下一个羁绊了。” 温峤眉头一蹙,眼珠一转,又看向王导,指着略偏西北的方向问道,“您说的可是这事?”那正是平阳城的方向,大晋天子司马邺被扣在那里,还活着! 王导目光冷峻,微微点点头。 虽明白这个道理,但温峤心里还是别扭,想了想说道,“这事全靠天意,咱们能做什么?” 王导冷冷一笑,又拿起一封书信递给温峤,说道,“咱们并非无可作为,这是我写给越石兄的信,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温峤刚接过书信,心里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情复杂的看完,果如所料。 轻叹一口气,温峤说道,“大人妙计,并无疏漏。那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积蓄力量,至于什么时候北伐,就要看这‘天意’了。”说着又指了指西北,王导微微点头赞许。 正在这时,忽有急报:刘聪派从弟刘畅率领步骑三万进攻荥阳,已兵临城下,荥阳告急。 闻讯之后,温峤和王导对视了一眼,他俩同时意识到,荥阳只是一个,尽管司马睿还未登基,但刘聪进攻的矛头,已转向江东。 《晋书孝愍帝纪》:“刘聪出猎,令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为导,百姓聚而观之,故老或歔欷流涕,聪闻而恶之。聪后因大会,使帝行酒洗爵,晋臣在坐者多失声而泣,尚书郎辛宾抱帝恸哭,为聪所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上) 第二十一回 孤身犯险破骄敌 披肝沥胆革心面 荥阳城外人马嘶鸣,刘畅的三万大军正在城外安营扎寨,距离不足七里。“汉”字大旗在营中高高飘扬,无数匈奴骑兵在下面招摇过市,此情此景,略显滑稽。 荥阳是大晋司州境内最后的据点,据守在此地的是李矩和郭默二人。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年近五旬,勇毅多权略。他出身寒门,靠着战功步步高升,现任荥阳太守。洛阳沦陷后,李矩带领部曲坚持抵抗,剿灭了数支流寇,拯救了很多同僚百姓,还击退了石勒c刘曜等人的袭扰,为国家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 郭默是河内人,之前被刘琨委任为河内太守,据守他老家河内怀城。后来郭默被刘曜围困,刘琨鞭长莫及,靠着李矩的救援才突出重围,现在驻扎在荥阳南面的密县。 李矩郭默二人互为犄角,再加上祖逖c周访的支援,才在刘聪眼皮底下坚持下来。 李矩此刻站在荥阳城头,正探着身子向外张望,表情十分凝重。城池已被匈奴骑兵团团围困,隔断了内外联系,不断有敌骑耀武扬威c疾驰而过。 刘畅虽为主将,但方略都已被刘聪定好,先让骑兵奔袭围困,再派步兵跟进攻城,打李矩个措手不及。效果立竿见影,敌人来的太快,李矩好多兵马还未收拢,眼下城内驻军尚不足五千,根本不足以长期坚守。 险恶的形势摆在眼前,李矩身后的将校大多面带愁容,甚至还有人两股战战c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一个匈奴信使驱马来到城下,指着城上的将校喊道:“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将军说了,速速归降还可饶你们一条性命,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信使喊完话就嬉笑着走了,留下面色铁青的李矩,其他诸将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李矩转身下了城楼,径直回到帅府,点了几名亲信,一起商议对策。 主簿苟远抢先说道,“如今强弱分明,没有外援难以取胜,应当想想办法,派人出去搬救兵。我们坚守一两旬时间当没问题,等到救兵赶到,里应外合可破此贼。” 长史崔宣面带愁容,反驳道,“此计不妥,匈奴骑兵已将城池团团围住,派人出去谈何容易?如果使者被捉,消息传入城中,又会打击士气。而且附近哪有援兵?祖逖c周访远水解不了近渴,郭默又势单力薄。再说敌军围城这么大动静,想派援军的自会前来,否则就是派了使者,也请不到!以我之见,当固守城池,并谎称救兵将至,以稳住军心,能顶一天是一天吧!” 部将郭诵闻言哂笑了一下,回应道,“看你这架势,是要破罐破摔呀!难怪好多将官无精打采,定是认准此战必败呀!若龟缩固守,士气必然低落,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我看敌人势在必得,骄横麻痹,觉得倒是个机会。咱们只要趁夜劫营,打他们个立足未稳,当有胜算!”郭诵是李矩的外甥,有胆有谋,是他最倚重的战将。 崔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头说道,“此计实在凶险,刚才远观敌军,尽是精锐,纵使骄横,未露破绽,这一击若不成,守城的兵马就更单薄了!” 众人于是以崔宣和郭诵为首,一派主张固守,另一派主张出战,激烈争论起来。李矩闭着眼任由争吵,一言不发的沉思着,胸中方略渐渐清晰。 李矩睁睛咳嗽了一声,又扫视一周,众人便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李矩。李矩偏过头,对功曹张景说道,“你去准备些酒肉c珍宝,再备好马车,陪我一起去敌营劳军。” “啊!?”众人闻言大惊,李矩这是要投降呀!不是没人想过这条路,但李矩一直以来拼死抵抗,早跟胡虏成了死敌,谁都知道他的心思和脾气,没人敢提这茬。 郭诵瞪着眼睛问道,“舅舅,不打了?”众人心中同有此问。 李矩微笑着说道,“刘畅乃无能竖子,我观其营垒毫无章法,郭诵说的不错,若夜袭成功则一战可定。但崔长史说的也很有道理,刘畅所领多是精兵,我们不可轻敌。因此我决定假意归降,助其骄气,令其疏于防备,则大事可成。” 苟远皱着眉头说道,“将军此计虽妙,但您是城中的主心骨,怎能轻入敌营,还是让我去吧!” 李矩敛容答道,“若是别人前来,我定不敢如此,但刘畅庸才,我料他没有胆智将我留下。若想彻底麻痹敌军,非我亲去不可,就算出了意外,不过早些城破人亡罢了。现在局势危机,不行险招,何以破局!?”众人无奈,只得遵命。 一切准备妥当,李矩托付好后事,以备不测,然后换上便服,由张景陪同着出城请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中) 李矩是名震河洛的人物,此前接连击退过石勒和刘曜,刘畅对他很忌惮。当初从刘聪那里讨来军令,兴奋劲一过,刘畅就开始发愁,生怕吃了败仗不好交代。来到荥阳后,刘畅一直惴惴不安,突然听说李矩来降,顿时喜出望外,赶忙来到营门迎接。 刘渊起兵后,因畏惧而归降的晋将数不胜数,早就见怪不怪了。刘畅打心眼里盼着李矩能归降,省得战事一起,再出波澜,这才专门派人捎去了口信。但说实话,刘畅并没报太大希望,刘曜c石勒尚不能逼降李矩,自己何德何能? 看到刘畅出迎,李矩赶紧翻身下马,上前向刘畅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说道,“罪将李矩,归降来迟,望刘将军赎罪。” 刘畅上前扶起李矩,满脸堆笑的说道,“李将军不必客气,将来我替皇上征讨天下,还要仰仗你呢!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刘畅收敛起笑容,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的问道,“之前刘曜c石勒来征讨,你都死战不退,为何今日突然归降呢?” 李矩恭敬的答道,“他们二人恶名远扬,一言不合就要尽屠降兵,我虽早有归顺之意,奈何部下惧死不从,只好硬着头皮抗拒到底。刘将军仁厚,众将得知您前来,都很欣喜,我这才有机会说服众人。况且您的军威,绝非先前刘曜c石勒的草台班子可比,我们哪有胜算呢?” “哈哈哈!”刘畅听得飘飘然,大笑道,“不错!这次陛下交给我的都是精锐兵马,你看看这铠甲兵刃,都是精品,刘曜c石勒那点杂兵算什么!”李矩诺诺称是,轻松的糊弄了过去。 来到帐中,刘畅的部下刘颉提醒道,“李将军既然已经归降,就该早开城门,放王师入城接防。还请李将军速速修书一封,令诸将开门出降,如此才足见诚意。” 李矩听后面露难色,对刘畅说道,“帐下诸将畏罪惧诛,这才打发我来探虚实,只怕我一封书信回去,非但叫不开城门,还会凭添好多误会。若诸将误以为我遭遇不测,书信有诈可怎么办?这事唯有我亲自去,才算妥当。只是我带来了好多酒肉,本欲为刘将军接风洗尘,何必为了这等小事耽搁?反正我人就在这儿,有什么可怕的?” 刘畅觉得李矩说的在理,自己兵强马壮,他毫无胜算,当不会有二心。又觉得刘颉太谨慎了,减了自家威风,闹这么一出,往后还怎么共事?于是说道,“李将军只身前来,足见其诚心,我又何需顾虑?接防的事明天就办,今晚一定要酣饮达旦,可好?”李矩自无异议。 酒是好酒,肉是鲜肉,刘畅初次领兵,早就被连日的奔波累坏了,总算可以安心吃喝,非常高兴。李矩不断举杯敬酒,夸耀刘畅的神威和其他将领的勇武,一会儿信誓旦旦要为刘畅当先锋,助他剿灭祖逖;一会儿又说刘畅日后定能攻陷建康,功勋比刘曜c石勒还高。刘畅听得兴奋,浮想联翩,仿佛恍惚之间,自己就要成为威震华夏的猛将了,内心波涛汹涌。 众将酣饮直到深夜,李矩期间吐了好几回,满脸的污秽,一直喝到昏醉不醒。眼看差不多了,张景架起李矩,尝试着向刘畅请罪告退。刘畅喝的痛快,早就消了疑心,又见李矩确实不省人事,便大咧咧地答应了。这算是意外之喜,张景赶紧带着李矩出了敌营,直奔荥阳城而去。 月黑风高夜,破敌杀贼时。临近子时,一千死士跟随着郭诵,从城墙上拽着绳子滑下。人们嘴里都衔着根羽毛,身穿黑衣头裹黑巾,只背着把大刀或短矛,猫着腰向敌营摸去。 敌人哨骑驰过时,郭诵等人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巡查严密的区域,干脆一点点爬过去。好在敌人放松了警惕,游荡的哨骑不多,但众人还是花了两个时辰,才通过这区区七里距离。 时间已近拂晓,见敌营已在眼前,郭诵唤来几个神射手,对着营门及角楼就是一阵猛射。敌人哨兵多在打瞌睡,猝不及防损失惨重,郭诵轻声一吆喝,一千死士默不作声的冲了上去,很快占领了营门,杀入营中。 天亮之前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之前刘畅率军赶了几天路,早就疲惫不已;今日修建营寨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再加上敌人投降的消息传遍全营,因此士卒们都解了衣甲,睡得很香。 郭诵率领兵马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烧,刘畅营中顿时大乱,好多兵将还没弄清情况,就一命呜呼了。看到敌军营中燃起大火,荥阳城门大开,部将格增c江霸率领一千骑兵鱼贯而出,直奔敌营而去,骞韬c司马尚二位将军领两千步卒紧随其后。 刘畅的部下不愧为精锐,反应十分迅速,短暂的混乱后就自发组织起来。郭诵人马装备简陋,又寡不敌众,渐渐不支。好在援兵及时赶到,才稳定住局势,厮杀愈发激烈起来。 刘畅大营扎的没章法,黑灯瞎火辨不清方向,郭诵入营之后竟找不到中军帐,反倒救了他一命。刘畅糊里糊涂的逃出营寨,惊魂未定的看着熊熊的烈火,听着震耳的厮杀,顿时六神无主。 直到部将上前请命,刘畅才回过神来,忙喊道“撤!撤!”说完骑着马就跑了。 撤退的命令传达下来,刘畅的军队顿时失去了战心,纷纷逃走。但两军纠缠在一起,哪那么容易摆脱?漆黑的夜色更增加了混乱,撤退很快变成了溃败,郭诵大获全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下) 日头刚升起不久,战事就结束了,郭诵一脸兴奋的回到城中,闯进李矩的寝室,将他晃醒。 李矩刚睁开眼,郭诵就喊道,“舅舅,快醒醒!咱们大获全胜了!” 李矩昨夜喝多了,头疼的不行,皱着眉抚着脑袋,脸上全是压出来的褶子,睡眼惺忪的向郭诵问道,“我这是在哪儿?”舌头发直。 “城里呀!昨晚刘畅就放你回来了。”郭诵回答道。 “哦。”李矩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他原以为自己难以脱身,还指望郭诵入营后趁乱营救呢!谁料刘畅竟那般愚钝,连这点风险都省了。 “仗打完了?”李矩回过点神来,询问道。 郭诵汇报道,“此战大捷!斩敌五千,俘敌三千,缴获钱粮辎重及兵刃铠甲无数。刘畅收拢的兵马不过万余,已向城皋方向逃去。郭默听到厮杀后,派他弟弟郭芝率领五百鲜卑骑兵来援,刚才我已命他们与其他骑兵一道,去扫荡附近的残敌了。”郭默手下的鲜卑骑兵来自拓跋部,刘琨与拓跋部单于猗卢是结拜兄弟,因此手下有些拓跋骑兵,郭默也分了一点。 “哦。”李矩点点头,却又一脸嫌弃的看着郭诵,没好气的说道,“又没别的事,你叫我起来干嘛?我脑袋还疼呢。”说罢又要躺下。 郭诵伸手拦住李矩,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兴奋的说道,“舅舅,我在敌营中捡到件宝贝,你看完之后肯定睡意全无!”边说边晃了晃书信,递给了李矩。 李矩边接书信边打趣道,“能有什么宝贝!难道还能给我变出千军万马不成?” 郭诵哈哈大笑道,“舅舅猜的差不多,你看看就知道了。” 李矩看过书信,果然精神一振,浑身的醉意一扫而空,也大笑起来。 这封书信是刘聪写给刘畅的,命他剿灭李矩后,回师洛阳捕杀守将赵固,令其长史周振接班。 书信简略,乍一看云里雾里,但洛阳与荥阳毗邻,李矩消息灵通,轻易就猜出了事情的轮廓: 赵固是晋人,在刘渊起兵之初就投靠了刘氏,这些年战功赫赫,奉命镇守河南郡。赵固与其长史周振早有摩擦,李矩听说过,想必是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刘聪决意留周振c除赵固。 看这情形,赵固还蒙在鼓里,若非李矩击破了刘畅,他肯定性命不保。这封书信要是转交给赵固,再好言劝几句,必能拉他弃暗投明。 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不喜欢?李矩赶紧洗了把脸,写下封书信,差人一并给赵固送去。 数日之后,赵固在城皋突袭刘畅,再次大破其军,刘畅只身逃走。又过了一天,李矩得报,说赵固领千余骑兵前来,已到城下,请求与自己会面。 李矩颇感意外,带着一干文武登上城头,果见一队骑兵在不远处静候。 李矩等人刚站定,对面一员骑将驰出,身后跟着两三个护卫。那骑将正是赵固,护卫们则各带着几颗首级,来到城下后,将它们整齐的摆成一排。 然后赵固指着首级,向城上的李矩喊道,“幸得李将军提醒,我躲过一劫,有意归顺大晋,这些首级都是刘畅手下的将校,略表诚意!” 李矩看向那些首级,有些在几天前的宴会上依稀还见过,应该不会有诈。但李矩却很困惑,按说赵固即便要降,回封书信c再派人送来首级就够了,何必冒险亲至?到底有何用意? 李矩沉思了片刻,却听赵固催道,“李将军可是信不过我?如是我自当离去;如若不然,就请您出城说话,仰着脖子可累呢!” 李矩回过神来,没有应答,直接转身下了城楼。不一会儿,荥阳城门大开,李矩带人出来了。 再次见面,李矩含着笑意施礼道,“赵将军亲自前来,诚心天地可鉴,刚才怠慢了,还请见谅。归顺的事,一封表书即可,赵将军自当镇守洛阳,何必亲自前来?害得我等招待不周。” 赵固闻言略显惴惴,苦着脸答道,“罪将从贼多年,杀害过不少朝廷命官,跟国家早已势同水火;现在由于小人陷害,胡廷也待不下去了,虽有心重投大晋,又怕被追究血债呀!在下有意戴罪立功,跟朝廷尽释前嫌,亲自前来,正有一事相求。” 意料之中的事,李矩点头回应道,“请赵将军直言。” 赵固于是说道,“我熟知胡兵虚实,想趁机北伐平阳,怎奈势单力薄,想请李将军鼎立相助。我行此举,不求有功,只为脱罪,封赏您自可拿去,不知意下如何?”说罢目光炯炯。 原来赵固是想联兵北伐!难怪亲自过来,但他可不可信?会不会有诈?谁也不敢保证。 事发突然,李矩最近又刚诈降过,难免有些犹豫。赵固见状,突然翻身下马,一把抽出了佩刀!李矩一惊,郭诵则上前半步,紧握腰刀,怒目圆睁,死死盯住赵固。 谁料赵固单膝下拜,双手端起佩刀,低头高举,对李矩大声喊道,“李将军若信我,就请随我出兵,如若不然,我难逃一死,请您给我来个痛快的!”人们纷纷看向李矩。 李矩此时已有了方略,自己诈降是出于无奈,赵固何苦行此险招?再者刘聪残暴,赵固杀了刘畅的人,哪还有回头的余地? 于是李矩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将赵固扶起,坚定的说道,“赵将军放心!咱们进城细谈!” 《晋书李矩传》:“聪使其将赵固镇洛阳,长史周振与固不协,密陈固罪。矩之破暢也,帐中得聪书,敕暢平矩讫,过洛阳,收固斩之,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斩振父子,遂率骑一千来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