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李恪》 正文 1.复出 我不知道这一次沉睡已有多少年,当我醒来之时,四周万籁俱尽。 左右动弹不得,方记起沉睡前我选择丢弃棺材的罩护而选择裸睡,此刻我可不是还在地下么,确切说是我埋在土里,围绕在我身边的是黑漆漆c闻不出味道的泥土。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辟开头顶的一方地,跳了出来。 眼前四处都是汽车,世事变迁,我沉睡的地方已成为地下停车场。 一声尖叫之后,一个美丽的长发女人落荒而逃。我眼疾手快,一个跃身将她掌控,嘴巴埋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不消十秒钟的功夫,她拼命挣扎的躯体就没了力气。见她快要死了,便赶紧放开她。 啊!我可以畅快地感受久违的力量正在充盈我的身躯。 不经意间看到车窗上的我,冷不防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的肌肤皱缩得如同干萎的荷叶,或青红或黑紫的血管外露如同脸上爬满了百足虫,眼球暴突在外好像眨眨眼就会掉下来,整张脸似是摊了块浸湿的草纸,嘴唇干瘪得几乎被下垂的皮肤遮完,难怪那女子会被我吓到。 不过很快,随着血液遍流全身,我迅速地恢复了记忆中那熟悉的本貌——皮肤白得可以反光,没有一丝纹路;黑色的眼珠乖乖地回到了我那完美的丹凤形眼眶中;鼻子又高又挺,漂亮极了,双唇也恢复了我最喜爱的饱满之样,相信那个倒霉的女人要还活着一定会忍不住吻我一下。 总之,我还是我——李恪,一位高贵优雅c大方得体的血族,也就是人类惯称的吸血鬼。 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尸体之后,我从女人的包里找到发带将长及过肩的秀发扎好。我往外走去,远处出口有月光折射出的阴影,传达给我安全的信息。 眼前的世界早已不是我沉睡那时的光景,我不想刻意去习惯这的一切。许是因为属于我的年代离今时太过遥远,抑或是现世发展速度远远快过以往任何一个年代,我就像是一个刚刚开始记事的小孩那般,面对陌生无所适从。不过我还是欣慰不管世道再怎么变化,总还有一些事物让我知道我尚在人世,俗世文明还在繁衍发展。正譬如眼下人们在庆祝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街边小巷里的摆摊姑娘揭开小推车上的蒸笼,白烟杂着浓浓的粽叶香味飘来,路过的老太太把用红带束好的茱萸交给小孙儿,边拿钱边要了两个碱水红豆馅的,而旁边的小孩儿光顾着把玩网在胸前的红鸡蛋,茱萸倒在地上被行人踩了也不管不顾。整条街上飘满了粽叶和茱萸的清香,令人精神放松c心旷神怡。 然,对现世,我更多的是不适与厌恶,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留下一串令人作呕的汽油味;夜店门口的霓虹灯流溢着浓浓的风尘气,更别提里面那嘈杂刺耳的音乐声和现代青年们无知放肆的笑声。走过江边,一股股恶心的浑浊味扑面而来,充斥着腐朽与肮脏的气息;街头立交桥下抑或是小巷里转弯的地方,贫穷与困苦依然存在,夜空依旧是我记忆里那般的天空,遥不可及且暗黑无垠,只不过再难寻得一两颗明亮的星星罢了——呜呼,当代文明比我尚为人那会儿发达先进得多,比之从前却并未给现时的人类带来多少快乐。 斜拉索桥的另一岸,是城市新区。巍峨高楼之后,可以看见高山的轮廓,叫我抖生几分舒坦淡然之情,摩天轮像是城市的眼睛一般在江岸上五光十色闪烁着工业文明带来的光彩。不耐城市的闷热喧嚣,我举步前往那心所向往之地。 并不想去引起人类注意,我一路低着头,将我那明显比普通人白且光滑无纹的脸低埋,为了不让人注意我那像玻璃一样平滑光亮的手指甲,我把手紧紧地藏在裤口袋里。但是所到之处仍然有人回头看着我,我好半天才明白,问题出在我那套过时已久的黑色西服上,本来在这炎热的天气穿得这么厚实就够奇怪,更何况仔细一看款式还那么老旧,上面还黏附着不少结块的黑泥,看上去极不清爽。于是我只得选择走偏僻的小路。 并不想展露本性,大开杀戒,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眼睛四处搜寻任何有生命的猎物——除了人以外。只希望什么时候一只猫,一只狗出现在我面前,闪电一扑,麻利抓起,然后夺走它的生命以补充我所需要。可别嘲笑我饥不择食,这也是没办法,我不能随意在人类身上犯案,将血族的真实存在大白于天下。但如果是猫狗畜生就例外,至多一大早清洁工看见,把它们包进垃圾袋,往垃圾堆一扔就完事了,没人会想到去追查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怎么死的。 冷不防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脚下的草丛爬过,我敏捷一抓,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可怜瞬时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全无逃生的机会。虽然那气味很恶心,但我必须得说服自己心甘情愿,那个女人完全满足不了我停息了若干年的,再不补充更多的血液我就会耗尽体力,倒在地上,等到天一亮,就会被烧成灰。 只有血,才能给我永远的生命,用之不竭的力量,如油画那般栩栩如生的青春与美貌,永远健壮,而且随着年纪渐大越来越健壮的身体。 ——还有就是,永恒的惩罚。 母亲啊! 一想到这,我厌恶地把干瘪成皮的老鼠扔到一边,坐了下来,看着天上的皎月。 母亲,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念头才一闪过,就自嘲地笑了笑。一千多年了,为什么一想到母亲还是只有这么句永无回答的问题问出来,难道母亲在我心中只有这么句干巴巴的诘问可作怀念? 江面上夏风袭来,我却无暇消受那惬意。千年以来我常拷问自己,当初我若是像凡人一般经历自然的生老病死,我是不是早就化作尘土一把,在天国与母亲相见,投向她永不曾让我遗忘的温暖怀抱?但想当初,我之所以变成不死幽灵,不就是因为无颜见她,而情愿以我的永生来向母亲的死赎罪吗? 噗!何必又想这些前尘旧事,岂不自寻烦恼? 心烦意乱之下,不禁加快脚步,眼前再难看见山的轮廓,但渐渐老旧的建筑,愈来愈少的灯光,越来越清新的空气让我知道离郊区越来越近。终于我在东方见白之前找到了一座隐蔽于树林之后的小村庄。靠山吃山,这是座木匠人聚集的小村,村口第一户开门开始新一天生活的人家做的便是老房生意。 现下,我扛着一具黒木棺材走到小村深处一座废弃已久的老民房前,卖棺材给我的老头说这里常年阴暗无光,我可以在此暂时栖身,不会有人踏足——我想他也不会,刚刚我拿了一块金子给他作为酬劳,他却眼尖地注意到我的手掌,并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注视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紧接着慌忙叫我走,然后关上门不再现身,许是他注意到我手上并无人类所该有的生命线,并发现我脸上的异常,知道我非凡人之躯才有如此举动吧。 我在房内寻得一处隐蔽之地,赶在天完全亮透之前合上棺材。许是刚从数年的沉睡中醒来,置身黑暗中并无一丝乏意,但总不至于要因此脱离棺材的庇护?一木之隔,外面就是千年不曾直面过的阳光,那可是我类唯一的天敌呵!只得强迫自己入睡,但结果只不过是让自己处于半睡半醒之态,精神游离于幻境之中罢了。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还是人类的时候,我与我所爱的那些人相会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挚爱。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快乐的,痛苦的,有如三十年代老上海大银幕上的黑白电影那般虚幻迷离,他们的笑脸,与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一帧一帧交织在我的记忆里,心绪不由难以自持地激动起来,对他们的留恋让我不愿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他们的面容如此清晰,与他们有关的一景一色也随之鲜活起来,我又回到了大唐,那个我时为人类的时代。 大兴宫里的亭台楼阁草一木流溢着天家富贵的绚烂,宫门之外就是朱雀大街,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路满是我朝励精图治所造就的盛世太平之景。此时置身其中,我下意识地沿着街边高高的梧桐树走下去。走至尽头有一处层楼叠榭c玉阶彤庭之所在。 啊!那是我的家,那是我心心念念的随园!——此刻我或许应该称它为吴王府你们才更好理解它于我的意义。它就在我眼前,一落脚就能触到它青玉砌成的宽阔台阶,伸出手就推开了镶有七七四十九枚鎏金门钉的朱红大门。信步而行,穿过花厅,沿着画廊走下去,我来到了我心爱的无忧居,花园里的独摇花开得还像父亲去世的那个夏天那样旺盛,无忧居乃至随园到处都是她鲜红的身影,日落之时几乎可以与穹顶夕霞连成一片;灰色砖石砌成的屋子在火红的花海里显得并不突兀,黑楠木窗棂上的吊兰无力地在风中摆动,彷佛宣告着独摇花在此的胜利,大门上“无忧居”三个字正是我亲手所题,工笔的柔软轻盈完美地契合这里的意境。 一湖之隔的对岸,文澜书屋被厚厚的爬山虎所掩盖,清静之余又略显落寞,许是因为我常常在此独自打发时间,所以它也沾上了几丝我还为人时身上的那清冷之气吧;湖面平静无波,却不时会有金的c红的鲤鱼跃出湖面,回应你对眼前是否铺着一块巨大碧绿玉石的疑问。走出独摇花海,穿过假山,粉红桃花密集而成的穹窿之下是我喜爱的羊肠小径,它一如我熟悉那般,两边间隔的距离恰好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行,桃树的高度被花匠控制得正好,你伸手就可以弯下枝丫让桃花的香味沁入心脾。只是此时四周万籁俱静,又只有我一个人,这里不免显得空旷静谧,最多偶尔蹦出一只兔子或是松鼠聊以排遣,让小径的存在不显得多余。 出了小径,眼前的景象与无忧居幽静雅致的风貌大为不同,金碧辉煌不足以形容这儿的富丽华贵,殿门之上,“琼琚殿”三个烫金大字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凡尘世界才有的亮眼暖光,石柱上的雪里红漆沉淀着皇家的庄严与神圣,雕梁画栋之处四爪金龙彷佛要腾空飞翔,与汉白玉砌成的月台上开得正旺的紫红牡丹相映成趣,站在三十六级台阶下看上去有着金龙栖于花海之中且欲乘风而去的即视感,其肃穆之气让我望而却步,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几乎同时,我就毫不犹豫地踏步而上——那可是琼琚殿啊,我可是它的主人,它的崛起,它的存在难道不是拜我所赐?若非我的得意和荣宠,规制如此逾越的殿阁怎能出现在亲王府邸,何况我本性并非铺张之人,随园之内也就只有它才能彰显这座大宅的主人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了。当骨子里纨绔的一面战胜理智的那个我时,站在七层楼阁之上俯视长安,遥望大兴宫便是我最喜爱的消遣。 素雅与华丽,仙境与俗世,这是随园一贯的注脚,这就是我的家,我的随园!一切都如往常,彷佛我从未离开。屋檐上不时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漂亮的鸟儿停下休憩,檐角上的辟邪铜铃不时被风吹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推开红桃木门,殿内墙壁上精装裱好的仕女游春图有着我朝特有的风流却不失高雅的格调,殿中央王台前铜制的仙鹤烛台在夕阳之光中折射出明亮的色彩,案台上蟠凤紫金香炉散出缕缕白烟,使殿内满是天竺香的气息。 这一切,都是千百年来我不曾忘却的情景。 大唐,那是真正属于我的年代,其自由与华丽之美好,风华绝代四字亦不能概括。谈及它,我热衷于和你诉说我是以怎样优雅的姿态,手拿青玉三足爵在满是酒香的花海里穿梭于如云的美女之中。要是你讨厌纸醉金迷,我倒可以和你说说我和贤臣文人在晴朗的天气里,一边欣赏着壮丽河山,一边畅谈天下,抒发雄心壮志的情景,我们妙语连珠,知无不言,毫无禁忌,没有人可以指责我们所言所想是对是错。在那时代,我乃真正万人之上的人中龙凤,那是我在这世间真正的快乐时光,虽过千年,但我仍然对那时光念念不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羞辱 然,花无百日红,没有谁的人生可以“波澜不惊”四字定论,我亦不例外。 剧变,是从一场悲剧开始的,我的母亲自杀死了。而母亲的死,我将它归咎于我竞争皇位的失败——哦,忘记坦明了,当我李恪还是人类的时候,时为大唐贞观年间,当朝皇帝便是一代圣君李世民,而我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我的母亲杨氏是他的宠妃。关于我的母亲,我想我还有必要告诉你们她的另一个身份,她是隋炀帝的女儿,意即相对于身为大唐皇子的我来说,她是前朝公主。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坚信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与母亲的悲剧。因为她是侧室,我不能以嫡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继承父亲的江山,作为庶出,我身上流着的前朝的血又将我排除在皇位继承人的选择之外,一旦失去了父亲的庇佑,我们的处境无异于就是秋风中的落叶。 我父李世民的驾崩,是这场悲剧的序曲。举国大丧之际,九弟李治奉承先帝圣旨,以东宫太子之名荣登大统。而我,那个原先虽无太子之名,却备受皇帝器重的吴王却并没有得到皇帝最后的眷顾,一朝沦为新帝的脚下之臣。早前宫廷内外传闻皇帝虽立李治为太子,但内心属意的接班人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英果类己的皇三子李恪,他是会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传位于我的,这自然也随之被证实为谣传。 相信常人不难想像我当时的心情,愤怒c无奈c辛酸c失望c寂寞,我认定我的人生已经结束。 因此,我开始荒度人生,随园夜夜笙歌,大宴宾客。琼琚殿的庄严肃穆彻底被糜烂荒淫所取代,成了我寻欢作乐的场所。此外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与母亲所见的最后一面便是在这儿。 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持续数日的欢宴之后我瘫倒在案台前休息,向来深居简出的母亲出宫前来寻我,与我道明她自先帝去世之后的心情以及数年宫廷生活积压在她心底的疲累,最终的结论是要和我离开长安,一起前往封地,安度余下的人生。 “不,为什么是我离开,这一切本就该是属于我的,要走的是李治吧!” “恪,命中这一切不属于你,你就认······” “可没这么简单,远还没结束。”我咬牙切齿,并且补上:“要我认命,现在可不是时候。” 母亲此时有点疯狂的笑了起来,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认定皇位非你不可,你父亲的亲手遗诏朝廷重臣们有目共睹,你凭什么觉得那是长孙无忌和李治的阴谋,皇位在你心里难道会比你的名声和你母亲的尊严更重要么?你胆敢质疑先帝的圣意么?” 起先我惊讶于她对我的嘲讽,她可从来舍不得用这般语气和词眼与我说话,紧接着我玩味起母亲的话。“你的尊严?这何时牵连到你的尊严了?皇位和权力,这些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与你无关。据我所知,李治待你和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两样,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你有着无异于皇太后的尊荣,何以担心尊严不保?” 她点头,说:“是,皇帝对我很好,超乎你所想象的好。他送给我的首饰比他任何一个女人的都要多,都要好。他还命令花匠每天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要给我的住处换上最美丽的鲜花,让我的花园永远姹紫嫣红,我的膳食几乎和他一样奢侈精美,但也正是这样我才更加······”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藏在素白的衣袖下,似在摩挲着什么。当她惊慌失措地避开我探寻的手时,她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地上的那块白玉牡丹,我再熟悉不过。“这不是李治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么?这块玉,李治曾说过将来会亲手交给他最珍爱的人······”话尚未完全出口,我便觉得殿内的空气一瞬间降至冰点,脑袋里万般思绪一下子全部从身体里被抽离出去,全身的血液都在我的体内凝固住了。母亲的脸在我眼里变得陌生,并随着意识的流离变得愈发的畸形,她看着我,迟迟不敢把我的话接下去。 —— 接下来的话,莫说是她,连我都难以启齿。以我平生所学的所有词语,我根本就组织不了任何得体的话来说出那种事,那种话一旦说出口,只怕我心中的羞耻和愤怒再也无法隐忍下去,我怕一时之间自己会无法控制情绪将母亲柔弱娇小的身躯撕成碎片。 “这不是真的吧?” 寂静许久,我只低声说出这句话,并回过身子,不愿面对她。 “恪,带我走!”她不敢正面回我的话,只以这句话回我。无疑,我所理解的意思即是她恐惧源头之所在。 我又气又羞,但面对她,看着她,看着母亲宛若赤子那般干净无染的脸叫我如何发泄得出心中的苦大仇深。 我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脸孔上,细细端详起这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毫无疑问,我心目中的母亲是美丽的,但那份美丽来自于血液里流淌着的母子天性,与天底下任何一位母亲在孩子心中的那种美无异,那份美丽与她的长相c身份毫无关系,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减一丝一毫,即使过去几百上千年的今天我也未曾忘却半分。 但此时此刻,我打量着这张脸,不是以她儿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不必质疑,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岁月对她是眷顾的,虽然眼角已有数条细纹,发间白丝隐隐可见,但这在一个年近五旬的女子身上是值得被忽视和原谅的,美貌和时间在她身上,明显是前者占了上风。 接下来至少有一盏茶的功夫,也可能是时光流逝我记岔了没那没久,总之很长一会儿的时间里我们保持着死寂的沉默。我最终只能说道:“母亲,回去吧,无论发生什么,这是你的宿命,或许也是······”我本想说“报应”,因为倘若这一切是真的,我不能不想起她的父亲,那个臭名昭著的暴君曾经做过几乎与此相同的事情——虽然那极有可能是以讹传讹的污蔑,但在那个时候,我被鬼附身了一般疯魔地相信这是事实,是他见不得人的兽行报应在了我无辜可怜的母亲身上。但是,身为人子的良知,令我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咽回肚子里。 “你······”她欲再言,却没有再说什么,脸上的失望化作一滴清泪。她一身缟素的身影在夕阳的衬托下似是一缕瘦弱的幽魂,彷佛一阵微风就可以让她灰飞烟灭。泪眼婆娑间我看见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怨恨之色,我似看见鬼魅一般紧紧捂住双眼,如同小时候在漆黑的夜中紧紧抱着枕头不敢放开一般。 她是何时走的我并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当抬头看见黑夜中的月亮之时,我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的痛哭是被我的妻子萧染沄打断的。她跪坐在我面前,花了小半会儿的时间才强压下自己的慌张和悲伤,并强迫自己以平缓的语气说:“恪,不论我要告诉你什么,你一定要冷静。” “眼下还有什么事还能够让我不能自已的?”我无意识地反问,语气森冷木然。 她一听便哭了起来,小心地说:“宫中来报,你的母亲,她,她······刚刚过世了。” 发胀的脑袋,纷乱的思绪令我好半天才将这短短几个字所代表的意思拾掇好,我呆呆地看着染沄,一下子没了任何念想。 “殿下?”染沄企图从我脸上找出一丝情绪,但她失败了,只能没有主见地看着我。 好久,我呆呆地说:“我要去见她。” 我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到马厩牵了匹最快的马一路奔驰而去。 她就那样安详地躺在榻上。 她用一根银簪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宫女告诉我她回来以后一个人在房间内独处,当侍女们请她用晚膳的时候,才发现她已死去多时。她们已经为她洗去污秽,换了干净的衣衫,脖子上的伤口还透着殷红的血色,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的清晰刺眼。此刻,房间里只有跪在两边的宫女们轻轻地抽泣声,她们不敢哭得太大声,李治就在一旁,若非皇后和淑妃也在擦眼泪,她们估计连为主人尽最后这点忠诚的心意都不能有。 “太医说她死得毫无痛苦。”李治站在角落里,眼神里的悲伤不亚于我。 我趴在她身边,不知该如何回他。我抚摸着母亲已经冰冷的脸庞,极力想将眼中的泪水逼出以温暖她的脸颊,却完全做不到。 我意识到我在这个世界上赖以遮风避雨的最后一棵大树倒下,再也不存在了。 迷蒙中看见她枕边有一根银簪,想必便是它要了她的性命。我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直至那尖的一头刺入掌心。 “她,该死,不是么?”我突然这么说道。 在场众人一起看着我。 “姐夫?”淑妃失声叫道。 “她不在了,很多问题都不复存在,皇家的颜面得以保存了,不是么?”我走到李治跟前,看着他的眼睛。 他完全没敢正视我,低声说:“你糊涂了吧?哥你在说什么呢?” 淑妃问:“姐夫,我听宫女说太妃出事之前曾经去过你府上,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她眼神中透露着不解和责怪的意思,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伤了她的心,她怎会突然轻生的?” 我? ······ 没错,是我,是我的冷漠伤了她,我的冷漠令她绝望。 母亲,对不起! 她的秉性我一向清楚,以死自白,她完全做得出。李治的暧昧态度不足以令她舍弃自己的性命,是她亲生儿子的冷酷令她如此。这完全不能怪李治,全是我的错。 关于那晚之后,我现在还记得的就是我毫无知觉地走出了皇宫,像个游魂一般走在长安的街上。回到府里,下人向我行礼我视若无睹,染沄问我情况我置若罔闻,连续几天,我滴水未进,不眠不休,终于有一刻,我对外界的干扰感到厌烦,我干脆走进无忧居,将大门紧紧锁上。 我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享受着这一份数年未曾有过的安宁,以及那个问题对我身心的腐蚀,房间里的空气好似被密封的窗门禁锢而凝结成块,其间散布着腐烂的气味,但呆久了我对这一切也就毫无触动。 我脑袋里反复回旋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当她来求我带她走的时候我没有答应她,那时的我,是被魔鬼附身了么? 这个问题困扰我数日之久,我将自己与外界质疑c责怪的眼神和言语隔绝,一门心思全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我甚至大逆不道地拒绝出席母亲的丧礼。 “恪,你实在是太狠心了,你的母亲今日已经进入昭陵,长伴于你父亲身边,你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她了。”染沄在门外大声地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今生今世? 可不是么?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我吃力地站起来,脑袋里的念头支撑着我因为饥饿与失神而严重虚弱的身体。现在我连推开一扇门都觉得像是巨大的挑战。厉声喝止下人们的阻扰,我走出随园,向昭陵走去。 我像个醉汉一样行走在大街上,嘴里喃喃念着,边哭边走,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招人厌,人人对我避之不及。 “母亲,对不起······” 人们像是看小丑一样看着我,也有人认出我,知道我的身份。在我最后精疲力竭摔倒在地之时,我听到周围有着苍蝇一般聒噪的私语声和窃笑声。 “那不是吴王殿下么?”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传闻中的孔武有力,温文儒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的母亲死了,听说他拒绝出席自己母亲的葬礼。” “真是个孽子。” “他疯了,简直像个乞丐。” 从不知道长安的日落会是这么美,朱雀大街并未因为夜幕的降临而萧条半分,反倒是远处,皇宫威严规矩的轮廓渐渐失色于黑暗之中,为俗世的繁华腾出位置。尔后商铺接龙般亮起的红的黄的灯笼c街道两旁逐渐密集起来的摊位让我知道这是夜世界的开始,这多彩的世界并未因为我一个人的悲伤而褪色半分。我如同一个初生婴儿一般对这些陌生而又不友好的脸感到恐惧,想冲出这样的包围却无力找出突破口,只能愤恨地看着他们,嘴里无力地哀求。 “求求你们,让开······” 红黄交错的灯笼散发出温和的光线令人晕眩,流浪艺人撑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摇啊摇,几乎要让我昏厥。就在我将向这恶劣的情境投降之时,随着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芳香扑鼻而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温柔冰冷的双手抱了起来。 逐渐恢复的视线让我看清那个影子。她有着一头及肩的微卷金发,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高耸的鼻梁,雪白······哦不,应该是蜡白的肌肤,殷红的双唇。眼下,她从手里拿出一支竹筒,将它送到我嘴边,轻启双唇说:“喝吧。” 我无法拒绝她适时的帮助,我坐了起来,张开嘴巴,将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现在想来那定是瑶池圣水,我只觉精神抖擞,坐了起来,仔细看着她,诚心地说:“谢谢,你一定会为今日的善行得到回报的。” “我,不求回报。”她微笑着摇头。尔后看着四周,对着一干人说:“你们还不散去,难道想等着官府的人将你们关进牢里去么?”那不怒而威的神情和像我这样的天生贵胄毫无二致。 我仔细看她,她身穿一袭异域风情的米色长裙,手臂上挽着的白纱绣着精致的花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映衬得她的肌肤像陶瓷一样,在身后流动着的红色的c黄色的灯光中散发着神女一般的光辉,那气质和美貌使我认定她定是一位来自异域的公主。 这一干市井小民岂敢违抗她,全数悻悻离去。 身上积蓄数日的疲倦和困顿已然一扫而空,她的水令我觉得生命力重新回到体内。我起身,看着她说:“在下李恪对恩人的帮助感激不尽,请教恩人的芳名和住处,好让李恪下回登门道谢。” 她灰绿色的眸子在灯笼的照映下散发出一丝红色的光芒,她优雅地起身,捋捋挽纱,嫣然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卡珊德拉,这是我的名字。”其后,她便缄默不语,我见她没有告诉我香闺何处的意思,便回身指着远处琼琚殿高耸的尖角,说:“恩人若不嫌麻烦,改日可以······”但觉身后一阵清风拂来,待我回身一看,她已消失于灯火流霞之间。 我自嘲一笑,连这善良亲切的异域公主都嫌弃我么?在我最沮丧失意的时刻伸出援手,然后一刻都不肯多留,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消失得如同黑夜中燃尽的灯光一样彻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昭陵 我走到昭陵之时,已是午夜。我站在牌坊之前,驻足不前,我不知我是否该进去,最后,我在墓室之外跪了下来。 “母亲,原谅我。”我最终哭了出来,并仆倒在地。地上有着马蹄铁和车轮的痕迹,还很新,应该是一早母亲的棺椁被马车载运到这的痕迹,这是母亲在人世留下的最后痕迹,触景伤情,我哭得更加伤心,全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令我停止哭泣的是传入耳朵的那道不耐烦的声音。 我只记得当我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四处原本喧闹的鸦鸣蝉叫声全数停止,草木在夏风停止流动之后像是水墨画一般毫无生命的迹象。 “既然你如此舍不得你妈,你可以和她一起去死啊。” 我惊惶得停止了哭泣,那个声音我完全辨别不出来自何方,但我确定那来自于一个男人,抑或更加明确地说,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从一大清早,你们这些人就在这进进出出,都快吵死我了。”那语气就像是个美梦被扰的小孩子一样无辜又气愤。“人都已经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还有什么用,她又不知道,既然这么痛苦,那你一起死了不是干净么?” 我被这话激怒了,愤怒地回应:“你是什么人,胆敢在皇家禁地放肆,不要命了么?” 紧接着传来的是男孩那放肆刺耳的哈哈大笑声,我捂紧了耳朵。“哈哈哈······看样子,你还想要我的命不成?有本事你就来揪出我啊,我就在这里放肆怎么样?”故意要惹怒我似的还笑得愈发嚣张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响,如同化作了万千利刃重重地击打在墓室四周的墙壁上,几乎令人要肠穿肚烂,七窍出血而死。我捂着脑袋,抑制心中的气恼和恐惧,叫道:“停下,不准再笑,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他的笑随即停下,说:“哼,你倒傲气,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在此?”我环顾四周,确定所在之地除了我c母亲的棺椁再无其他。 “和你一样,也是个伤心人。”他故作认真,但言语间有着我轻易便能察觉到的嬉笑。 我怒气更盛,“你在哪,给我出来!皇家威严岂容你冒犯。” “我偏不,况且就算我现身,你也不能拿我怎样。”这声音应是来自于不同的人,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但那稚气的声音和不羁的语气又让我确定这是同一个人。我有点害怕起来,说话的调子瞬时没了底气。“你是谁?” 他敏锐地洞悉到了我心底的那一丝恐惧,开始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故意,而是如同一个自己的恶作剧成功吓到一只小猫的坏小孩那般可恶。烛光摇曳,阴风袭来,我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在靠近我,而我的目光却难以将他捕捉。 “你,是人是鬼?”若是幽魂,为何迟迟不将我脆弱的灵魂勾去;若同样为人,又为何毫无怜悯之心,让我这可怜人更加惊惶不安。 “既非人,亦非鬼······既非人,亦非鬼······”这声音回荡在我四周,声声不息,每当行将停息之时,恍若又在耳边一般的响起。我自是如临大敌,却不想与他计较,只因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能保命的做法唯有逃跑。回身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漆黑一片,月光下只能隐隐看见远处几棵枯树的枝丫在妖风里张牙舞爪。越想越怕,我欲离开,却发现双腿根本无法动弹,我摆出逃跑的姿势,彷佛被冻住一般立在原地。 “你是逃不掉的!” “你究竟是谁,求求你,放过我。”我心怀戚戚,语有凄凄。 “你是我的!”那个声音如此纯净,此刻却是在挑战我自小养成的骄傲和自尊。“此乃命中注定。”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我已然是槁木一具,于你又有何用处?”我愤怒不已,却无法证实我的诘问,其后他再未发声,且阴风忽然消失,一切怪相在银月自乌云背后重现之时归于静谧。我一下子摔倒在地,然后忙不迭地逃出这里。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看见黑夜里的村庄,俗世的灯光映入眼帘之时我一下子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当我醒来,已是破晓时分,那自小熟悉的面庞首先映入眼帘。 “你醒了。”妹妹那因忧心而紧锁的眉头松开c “宜归,怎么是你?”我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昭陵外的驿站,昨日我去随园探望你,听染妃说你一个人独自来这里还不许人跟着,实在不放心,就来了,结果看见你昏倒在树下,就把你带来这。” “难为你了。”我坐起来,“自父亲去世,我们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一切不错。倒是三哥你,我听嫂嫂说自父亲去世,你一直消沉颓废,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还有,你母亲在去世之前最后见了你一面,她的死,可和你有关?” “不要再说了······”母亲之死乃是我心底至痛,怎还愿触及这痛处。 她点头,说:“我明白了,三哥不愿说,宜归不提便是。”她体贴地抚了抚我的脸颊,待我心情平复,说:“有件事我不得不说,自皇帝登基以来,长孙无忌没少在皇帝面前进谗言,意欲削弱皇室宗亲,尤其是我们诸位兄弟以及驸马手中的权利。而这其中,在军中颇有威望的你是重中之重。那老贼今次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意欲拿着鸡毛当令箭,巩固新帝的地位是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针对三哥你来的。” 我无奈一笑,说:“那李治呢,他是什么态度?” “皇帝并未表态。本来,他甫一登基,边塞诸小国就蠢蠢欲动,欲趁新旧交替之时挑起战事,捞点好处。朝堂之上门阀世家又和寒门官员一向不和,给他施政带来不小的压力。而宫廷里,王娥统和萧皓漪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明争暗斗,光是这些事情,就足以让他头痛心疲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听长孙老贼的话。但眼下,依我得到的消息,在你母亲晏驾之后,他的态度有所松动,那日对老贼说了句‘一切由舅舅操办’。”她眼中已含泪光,停了半晌,说:“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我的九哥哥了。” “人,终究是会变的。”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安生,那他们也休想活得那么自在。”宜归看着我,认真地说:“哥,我们反了吧!” 我心头一震,脑子里瞬时没了念头,那一个“反”字如同夏日惊雷在我心中狠狠一击。 “现在的李治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再这么下去,我们就会丧失作为皇子皇女的一切权利,任这些外戚大臣鱼肉宰割,我们的境遇将会与丧家之犬无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天下旁落外戚权臣之手而生不如死。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将那无用的李治拉下龙椅,推举一位英明果敢类如父亲那样的皇帝。那个人,就是你。” “你······不过是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事?” “不只有我,还有李元景c薛万彻他们。那房遗爱一向对我言听计从,自然也在其中。”宜归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让我觉得陌生。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吗?” 她见我如此,有点急了起来。“这事关系到我们作为李氏子孙的尊严和荣耀,比我们的性命还要重要。李恪,你是宁愿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在对敌人的憎恨和恐惧中碌碌无为地过下半生,还是抓住机会为未来拼一把?” 未来? “李治,他并不是父亲生前最属意的继承人,如今腆居高位,不知励精图治以报先帝厚望,却一心向着外戚,要将李家宗室置于绝境,那我们为何还要对他敬以臣子之纲?” “不!”我摇头,“宜归,你不能这样。他终究是我们的兄弟。他或许会削去我们的爵位和权利,却定不会伤我们的性命。” “你确定?”宜归脸上有着讥讽阴狠之色,“你可别忘了当年我们伟大的父亲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你也别忘了当年大哥为了帝位不惜对父亲拔刀相向,这些你可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用得着我来提醒你么?” “那不同,如今,他已是皇帝。” “那又如何,对手的能耐决定了自己地位的稳固,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择手段铲除一切潜在的威胁,这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老贼日日在李治旁边搬弄是非,说尽你我坏话,三人能成虎,况且那些当皇帝的向来疑心病就重,日说夜说c耳提面命之下由不得他不信。否则,他又怎会将你我的性命交托给老贼?” 宜归眼角已有泪花徘徊,她看着我,说:“哥,千万不要让谣言毁了你。我已是被谣言伤过,这你是知道的。” 此刻她心中定是想起了辩机。她眼里泛有柔情,说:“我和辩机清清白白,互为知己,却因为谣言毁了名声,父亲为了维护我,不得不让他白白枉送性命,我李宜归此生最恨的便是搬弄是非之徒。” 我无言以对,她独自啜泣一会儿,然后正正神色,笑着说:“我看你也累了,你再歇息片刻,等天亮透和我一起回城里去。”她吩咐侍女为我备好热水c换洗衣物和早膳,然后要守卫保证周遭环境的绝对清静,不得扰我安歇。那话语令我感受到没有了母亲的人世间还有一丝可以让我窝心安睡的温暖。 宜归与我,兄妹情深。 马车轱辘在乡间小道上,轮轴转动声附和着田间牛羊啼叫和空中鸟雀嘶鸣汇成了一首催眠曲,令我本就不济的精神更是疲顿,心里不由地愈发烦躁。宜归倒是满面春风,似是看不到我的不耐,掀起帘子,饶有趣味地看着田间的景致。 “哥,你看,这霸陵原的景致可美啦。牛羊成群,鸟语花香,绿意盎然,处处都是生气,可比咱们皇宫和王府里那四方高墙围起来的假山死水漂亮多了。” 我带着刚打过呵欠的尾音回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的王府里满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这穷山恶水的乡下地方还能比自家风景好看。” “那可不,这里可真正都是些天生地长的活物,这里的世界五颜六色,哪怕是一棵草,一块石头似乎都长着张笑脸,更别提那些活生生的小动物了。咱们的府上有些什么,满是戳瞎人眼的金色银色,府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些死物,风不吹c人不剪便动也不动,我兽苑里的老虎和我养的奴隶一样,你抽他一鞭子,他非但不咬你还要向你摇尾乞食,就算是块石头都被工匠打磨掉了棱角,一切都虚伪透顶,不如这里的一切实在,只有这里才能给我一种活在人间的真实感。”正说着,马车外传来一声声活泼的呼喊声。 “十七公主!” “公主殿下!” 宜归脸露喜色,掀开帘子,向外招手,透过间隙,我看到一群农家的小孩子正在追着马车。 “停车,快停下。”宜归命令道,车夫应声落鞭,不等车子停下,她便撩起裙衫跳下了马车,被小孩子们包围起来。 宜归笑靥如花,那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笑,发自内心。仔细想来,至少从她嫁人以后就不再见过了。一向矜持的她甚至亲手为孩童擦汗,帮着侍女散发食盒里的食物和衣物,那亲密和蔼就算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很少有过。 看着她布施的样子,我心底一松,支起身子也跳下了马车。 “哥,你看,太阳升起来了。”她指着远处地平线处的金光万丈。 “是啊。”并没兴趣看这风景,言不由心地附和着。 她看我如此,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知这是哪里?” “不是霸陵原么?”我反问。 “没错。你看到那里没有?”她指着远方一处庄严肃穆,檐角层叠之所在,说:“那里,是霸陵,哥熟读史书,应该知道墓主是谁吧。” “汉朝孝文皇帝刘恒。” “没错。汉文帝本是庶出之子,却能灭吕后一族,取代嫡系得天下,可见,皇位这东西并不见得非得靠前任皇帝亲传而得,靠自己的本事去争也能得到。” 我不耐宜归的话,说:“妹,别再说了。” “哥,如今这世上我们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彼此,我敢保证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我一样真心待你。我告诉你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要让你知道,你李恪既非凡品,就不会永远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天下,终有一天会是你的,你且等着便是。” “你······”我看着宜归,她的脸有着一贯的纯真,眼里的笃定坚忍却并不为我所熟悉。“你疯了么?” 她笑了起来,那笑声干净得和那些孩子的笑声汇成一股清风拂来,“假如你把这叫做疯,那我倒是宁愿永远疯下去,只有疯了,你才会觉得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常的,只有疯了,我才不会知道什么叫害怕,只有疯了,我所做的一切在世人,在父亲眼里才能得到原谅,只有疯了,我才能忘记自己是谁,无所畏惧地去爱,你说是么?” “宜归······”我情愿她说的是真的,这些足以令她坐实罪名,招致杀身之祸的话被她说出来就好像我们两个是在闲着无聊唠嗑一样,而我明明是害怕地出了一身的汗,她还对我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睛。 “哥,你现在觉得自己的人生因为失去梦想,失去挚爱的母亲而了无生趣,可是在妹子看来,你的人生还从未真正开始,何谈结束。失败c感情,这从来就不是你们男人的身家大事。我希望你的痛苦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起,你要为你的人生而战。” 霸陵原的田地广袤无垠,直直连绵到天际,太阳从云后出来,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让我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宜归长袖一挥,说:“小小的随园不过是一隅浅水,哪能困得住天命真龙,只要你愿意,这大好景色,这天下都可以是任你一个人覆雨翻云的瀚海。” 我看着空中的太阳,那金色,漂亮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皇后 待我回到长安之时,天空已经渐渐为黑色所笼罩。才刚到王府门口,染沄便走出来,脸上带有一丝凝重,说:“殿下可回来了。”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皇后来了,等了王爷足有两个时辰。” “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听到和他有关的人,我便心存不耐。“叫她再等等,我去漱洗一下就出来见她。”话虽这么说,但我心中暗自纳闷皇后此番前来的目的。 “是。” 皇后并未在琼琚殿,待我寻到她时,她孤身站在荷花池前静静沉思着什么。 “皇后。”我轻唤。她微微转身,对我嫣然一笑。“臣拜见皇后。”我跪行大礼。 “三哥不必多礼,现并无旁人,你这般真是折煞弟妹了。”她身子略福,示我起身。 一番客套之后,她脸露悲伤,说:“你母亲的事,娥统真是难过,每当想起这件事,想起她平日里对我这个晚辈的关爱,想起她将我夫君自小抚养长大无异于你这个亲生子,想起她慈爱的面容我真是心痛难当。” “母亲若知皇后一番心意,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深感安慰。”王娥统一席话不卑不亢诚意满满,自然让我对她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想必三哥奇怪娥统特意出宫,前来府上叨扰所为何事吧?” “臣不敢妄自揣测。” “自先帝和太妃相继过世,宫廷之中,乃至京城,对于皇家秘事流言纷纷。我虽是女子,常年深居宫中,但是免不了会听到一些奇言怪论,其中关于皇帝继位一事,可以说是令我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原来是来为李治而来,我肚子里不禁冷笑,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名门之女,起先几乎被她真诚的嘴脸给打动。“皇后也知道那是流言,既是流言,便不足为信,请皇后明鉴。” “起先娥统也是这么想,但是太妃之死,令我对流言信了三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看我的神色多了一份玩味,继续说:“三哥和太妃虽是亲生母子,然你们一个在宫中,一个在王府,自是不能时时相伴。” “自母亲去世,臣亦对此深以为憾。” “娥统是皇后,也是皇帝的妻子,自己的丈夫心里想什么,就算一日两日看不出,但日子久了,但凡不傻的人也都看穿了,我想太妃离宫来找三哥必然有所交待,我的话说的什么意思,三哥心知肚明,用不着我来说穿吧。”王娥统的语气变得生硬,恼火不言自明。她一向不受李治的宠爱,宫廷内外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耻笑她,现在眼见她脸上愠怒之后的悲伤,我不禁对她生出七八分怜惜来,进而因为母亲而对她更添几分愧疚,“皇后是聪明人,恪只乞求皇后以皇家颜面为重,忍辱负重,别将这丢人之事扬了出去。” “这用不着三哥你来教,就算皇帝和你不在乎,我王娥统还要脸面呢。底下人平日虽不说,但我自己也深知皇后之位我坐的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你妻妹在宫廷的存在已是辱没了我,我不会让你母亲再在我的凤冠上抹一分黑。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太妃也确实是无辜,生前受尽恐惧,死后不应该让她再遭罪。” “谢皇后!” “我相信以太妃的心性,那日来找你,必定是对你有所求吧?” 她这话明知故问,我若隐瞒便是大罪,便老实说:“不瞒皇后,那日母亲来求我带她离开京城,去封地安度余生。” “你倒实诚。三哥必定是拒绝了太妃,才令太妃绝望自裁。那么三哥拒绝太妃的原因就不难揣度,对于这大唐天下你还没死心,我这话没错吧?” 不好,被她套出话来。我单膝跪地,抱拳作揖,说:“臣该死,臣实在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糊涂了。” 她并没有扶我起来的意思,只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并未啜饮,只拿杯盖在杯上轻轻扣着,发出瓷器特有的清脆声,那声音响彻了夜间的荷花池。她沉思了一阵,说:“哥哥所言不虚,你的确是一时?” “不敢欺瞒皇后。” 她轻轻一叹气,说:“倘若确是一时,吴王啊吴王,你可知就是你这一时之气,却是要了太妃的性命啊。” 痛处再被戳,我心下一酸,热泪再次盈上眼眶,心下的恨意令我嘴角不断地抽搐着。 “三哥,娥统现在只问一句,你对我可是真心相待?” “皇后如此明理,如此坦诚,恪岂有不还以真心之理?”我抬头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她起身,扶我起来,说:“既然如此,娥统便信了今晚三哥对我说的每一个字。三哥说那时是一时糊涂,那便就是,今后若再有任何关于三哥对皇位图谋不轨的流言传入我的耳朵,我都将严惩不贷。至于皇帝那边,若他提起,娥统自会有一番说词。” “谢皇后。” “不过,光是我信了还不够。三哥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娥统的意思。” “臣明白,臣今后必定谨言慎行,自诛逆心,尽一世人臣的本分,不负皇后厚望。” “如此,娥统便放心了。三哥你也放心,只要你今日说的话句句作数,我必会倾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 我感动于皇后的善良宽厚,作揖道:“自然是句句作数,从今日起,恪的本分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安守本分,以臣子的身份为陛下效力,为国家尽忠。” 她笑着点点头。 想起她的处境,我不免担忧,转了语气说:“听说他一向对你并不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皓漪那里过夜,宫里对你不好的闲言滥觞,你如此待我,对你更加不好。” 她微微一笑,说:“不好就不好吧,再不好,他能随随便便废了我不成,我王娥统出身名门,恪守己任,是先帝亲自指婚,八抬大轿嫁进皇宫的,只要未犯七出,我的凤冠还轮不到别人来戴。宫里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断过,说我不得皇帝宠爱,殊不知我倒乐得清静,说我为了争宠用尽手段,却又有谁知道我身后干系着多少人的荣耀和性命,我不得不去争,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对这一切闲言碎语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身在其位,尽足本分。” 我惊讶于她的自信和坚强,我第一次以别种眼光看待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过人的智慧令我刮目相看,但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你,并不爱他,并不渴望他的爱?” “既然他从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巴巴地指望着他?此生既是有缘做夫妻,那我便好声好气地拿他当尊神像供着就是。”她脸上的自傲令我为之钦佩。 “你是皇后,他,理当是你的一切。” 她哑然失笑,拿手指点了点我的胸口说:“所以,今天我才会来找你。李恪,我决不允许任何威胁他地位的人存在,将来你若是做出大逆不道,违背今日承诺之事,那可就别怪我,到时候我必会站在他前面,与你对抗到底。” 我再次跪下,说:“请皇后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现在很孤单,他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这是她临走之前对我的耳语。 我没有想去猜测这是李治的真心想法,还是皇后善意的劝言,见她金色的凤撵消失于夜色之中,我只觉得彻骨的寒冷迎风袭来。我情愿相信这是真的,我和李治都是母亲养大的,我们之间的情分远深厚于其他兄弟,如今一夕之间,我们沦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对于自小心思敏感细腻的他怎能不有所触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刘揖 沿着荷花池边白玉铺就的小径信步而行,我倒没有再仔细揣摩今晚与皇后的对话,而是不由地想起当初曾和李治一起在随园度过的点点滴滴。 “哥,我在这,你走的真慢!” 李治当初就曾在这条小路上和我并肩而行,他跑到前面的假山边,向我挥手。而我就悠然地走在背后,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向他报以微笑。那边的亭子有着我们一起对弈品茶的影子;岸边的石头上,我们还曾一起比赛垂钓,输了的就跳进池子里徒手抓三条鱼。 这种种种种不过几年之前的事,于我而言却恍如隔世记忆,那样的回忆,是再也不会有了。 夜色中传来阵阵风声,风声之中又渗有一丝丝的嬉笑声。 “哥哥,哥哥,我在这儿,来追我啊。” 那声音,十分熟悉,是治儿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眼前掠过······ 并没多想,我追着那个影子而去,是治儿回来了吗?心中的疑虑和对过去的留恋驱使我追逐那个影子。 他无处不在,彷佛我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他邪恶不羁,每当离我一步之遥却又消失不见。 最后我停留在原点,并非我累了,而是他再无踪迹可循。 “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啊。”我暗自叹息,昔年那般纯真可爱的治儿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我眼前,他已经长大成人,君临天下,成为了我所必须效忠的君,他不会再跟在我身后“哥哥”前“哥哥”后的叫,他如今只会喊我“吴王”,嗯······或许将来我们关系有所缓和,他会叫我一句“皇兄”,但是当年那般的兄弟情义是断不会再有了。 “哥哥!”这一声我确定就来自于我前方,真真切切,绝非臆想。 我一怔。“谁?”我擦了把汗,大声回应。 “哥哥,是我啊!”那声音十分熟悉,但我不再上当。 “是谁?给我出来。”我火了。 “这么快就忘记了我了,我可是你的弟弟啊!”那个稚嫩的声音嬉笑着回应。 那感觉却是十分熟悉,虽是个孩子的声音,却令我觉得阴森可怖,不但是因为那声音不知来源何方,也因为空气中渐浓的危险气息,那阴冷令夜风静止,鸟雀绝迹,万物如同堕入虚无一般失去生的迹象,远处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孱弱不堪,好像只要我挥挥手就会熄灭。 “你不是!”我抱着头,失声叫道。 似乎目的达成一般,见我惊慌失措,他的笑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的声音不再刻意模仿,而更像是本性发作——那声音何其熟悉,多年的戎马生涯养成的敏锐让我迅速从记忆中拎出这个声音。“是你,我记起来了,是你。” 我喝道:“你跟着我回来了?” “你身上的寒酸味绵延不绝,叫人难以忍受,我躲到坟墓里都闻得到。” “放肆,我乃天潢贵胄,当朝亲王,你竟敢侮辱我。” “哈哈哈······” “你若有本事倒是现身,躲在暗处算什么?”我愤怒极了。 那笑声一直在我背后响起,让我又怕又奇。当他离我越来越近时,我转身想逃,却被一个瘦弱的影子狠狠地扑倒在地。 “嘿嘿······”他坐在我身上挥舞着双手耀武扬威,十足一个小魔头的样子。当我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时候,他极速靠近我,露出了小嘴巴里如狮子一般的獠牙。“怎么样,我的好哥哥,我这个出场你可还满意么?” “啊······”我吓得大叫,“滚开,离我远点。”我推开他,连滚带爬地退到树后。“你是什么东西?” 他跳到白玉围栏上,捂着嘴,笑着说:“不管我是什么东西,你就拿我当你弟弟看待好不?” “说什么笑话呢你,我李恪怎么可能拿一个来历不明的妖魔鬼怪当弟弟。” “你说这个话我可就不高兴了,我们可比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高贵多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何紧追着我不放,我可曾亏欠过你什么?”我一边诘问,一边看清他的长相,他的长相竟和少时的治儿十分相像,活脱脱就是十二岁时的治儿。这么看着想着,我倒是忘记了害怕,心中陡然起了好奇之心。 他看出我对他的玩味和好奇,说:“你说我是谁?你心里念念不忘的治儿弟弟如今已是皇帝佬儿,既然那么怀念过去的他,不若就认我做弟弟吧,我定会跟在你背后叫你一辈子好哥哥,嘻嘻······”他那皎月般的脸庞上有着一双黑夜般深邃无垠的眼睛,对着我绽放出真诚的光芒,嬉笑着说出的话全然不是戏言,我可以断定那是认真的邀约。 我故作镇定,轻声问道:“你的家人呢?” 他走到我前面,找了一处假山边的碎石,盘腿坐下,右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说:“早死绝了。” “不可能,我看你的穿着也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看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仔细打量一番,他的穿着打扮令我可以确定他出身必不低贱,甚至可以说是显赫至极,衣服以金线收边,鞋上镶嵌了稀世的珍珠,脖子上的长命锁c手腕上的镯子c发髻上的冠冕都是纯金的,可是他的服饰全然不是我大唐该有的样式,倒像是书里古人的襦衣。 他喃喃自语:“算是有钱人家吧,在八百年前,我的出身可不比你差,你们姓李的还得向我们姓刘的山呼万岁呢。” 往前八百年?“你姓刘?”我忽然浑身发冷,汗毛倒竖。“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说着话,想着脑袋里那恐怖的念头,我牙齿不由地打起架来。 “啊,对了,你不说我倒忘了这礼数了······嘻嘻······失礼失礼,太久不和人类打交道都忘了。”他站起来,后退五步,微微躬身,作揖道:“哥哥,小弟这厢有礼了,我的名字叫做刘揖,汉文帝元年出生于长安未央宫猗兰殿,死于汉文帝十二年,享年十二,家父讳恒······” 他这是在吓我吧?我惨叫了一声,拔腿就是要逃,可双腿吓得发抖哪里还有力气,连半步都没迈出就摔倒在地。 “你怕什么?”他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步步向前说:“我又不会害你。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很可怕,但我说的可是事实,没一句假话,没一字诓你。” 我爬着后退。“你既已作古,为何还徘徊在人世间,为何要找我?”我的声音是颤抖着的,其间还夹杂着牙齿打架声。 “老实说我还没死呢,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到了现在······额······或者你要说我死了又活了也可以······。” “那你到底是什么?” “古书里,你们管我们叫僵尸c活死人c尸鬼c吸血鬼,但我们管自己叫血族。” “血族······” 他一跃上了桃树的枝丫,月亮在他身后绽放出惨白的光芒,似乎与他的面庞融为了一块,整个黑夜真当是成为了他的陪衬。“我是徘徊在人间与地狱边缘的猎者,与天地同在,与时间共存,我不怕刀山火海,不惧岁月蹉跎,鲜血是我的最爱,死亡是我的朋友,你类是我的猎物,我就是那君临黑夜世界的不死幽灵啊。” “鲜血······难道你是想吸食我的血么?”想起他那小老虎一般的獠牙,我寒颤更甚。 “错!”他一挥手,跳到我面前,说:“你傻么?我要是想吸你的血,你不早就在昭陵陪你妈了么?还等得到现在,”他一副鄙视的样子看着我。 对啊。“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刚刚就说了,我需要一个依靠,我想要你做我的兄长,我的好哥哥。” “为什么?” “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哥哥。他对我,一如你对你的弟弟。”他面露失落,眼里的神采暗淡下去,令我可怜起他来。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自己孤独存活,于他定是刻骨之痛吧。 “你的目的真这么单纯?”但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他。 “否则呢?你在担心什么?” “你不会伤害我的家人,不会伤害无辜么?你可是以吸血为生的。” “我若伤害了,你当如何?”他颇有戏谑意味地反问我。 我抓住他的小手,恶狠狠地说:“你若敢,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是真的么?”他的眼神楚楚可怜起来,语含哽咽:“你真的会那么对我么?” “你觉得我像是在吓你么?”他手上彻骨的冰凉令我浑身寒毛倒立,气势上却不肯落下风。 他轻轻一甩手,轻易地脱离我的掣肘,说:“哼!我就知道你不会真心待我,亏得我对你一片真诚。” “你······你不能伤害无辜。”我握紧腰间的护身匕首,警告:“我不管你是什么,你若敢作恶,危害人命,我定会拼尽我所有的力量与你对抗。” 他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只怕是我站在这让你拿刀砍,拿火烧你都奈何我不得。”说完,他脸色一变,趁我不备,小手一挥,握住我手里的匕首,在我讶异的眼神中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如捏纸一般揉成了一团,手上的皮肉被划破,鲜血流溢,但却是眨眼的功夫就如钢刀划过的水面一般恢复原状,连痕迹也不留。 这家伙刀枪不入。 我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放弃斗争,与他友好共处是我唯一可行的策略。“看样子除了答应,我别无选择。” “没错!”他得意洋洋,我相信他要是有条尾巴早已翘得老高了。 “你可保证不滥伤无辜?” “原则上我没有义务向你保证什么,可是既然你是我哥哥,我可以保证听你的话。且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不但不伤害他们,还会将他们视同自己的亲人那般保护。” 他的话很笃定,令我不由得有两分相信他,但我不论质不质疑都唯有相信。 无奈至极,我小声道:“好吧,一切依你。” 他一跃扑上来,抱住我,“你真是太好了,哥哥!” 我就这么成了一个不死幽灵的哥哥······ 看着他乐地手舞足蹈c上蹿下跳的样子,我越来越难以置信,我,堂堂大唐的亲王,居然和魔鬼打了交道,做了他的哥哥,而这却不是在梦中,掐了自己一把有着真真实实的痛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蓬莱 连绵数日的闷热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天逼出了一场持续数日的大雨,那雨生在夏末,却似是春风送来,可以融化冬末的冰雪。就着大雨送来的徐徐秋风,我一大早便登上琼琚殿的制高点,眺望着远方。 “你看了一大早了,在看什么?”刘揖踏上栏杆,纳闷地看着我所注视的方向,欺到我面前问。 我并不愿开口搭理他,手抬起,指着远处气宇轩昂,鳞次栉比处,眼露酸涩。 “那不是皇宫么?”他念着。然后点头说:“哦,我知道了,你想进宫去见你正经的弟弟是么?” 终究非我族类,这异类怎知我心中所思所想。于外人,那是皇宫,于追名逐利之徒是天地间第一富贵快活之地,于淡泊名利之人而言不过是个充斥人间黑暗面的金丝笼。而于我,那是我自小成长的地方,是我的根我的家,那里充满了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回忆,如今想来,那每一分每一帧都与母亲有关。她一生都困在这巨大的牢笼里,俨然是皇宫那巍峨庄严化成的一道柔弱清丽的影子,而我如今已许久不曾见过,或许在那我可以再见到母亲的笑脸,捕捉到她那熟悉的气息。 雨雾中的蓬莱殿如同披上了一层灰纱,在太液池的衬托下显露惯有的遗世独立之风姿,与远处巨人般的甘露殿相比,它是个十足的少女,现雨势虽小却仍显弱不禁风,此刻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怎能不惹得我心酸难过。这里承载了我在随园之前所有的记忆,于我的意义不在随园之下,从与母亲有关的角度来说远甚于随园。 蓬莱殿一贯是清幽安谧的。自母亲故去,侍候的宫人悉数撤走之后更加的孤寂,此刻因为我的到来些许有了生气,连我的脚步声都得到她热烈连绵的回应,杏红帷幔随着大门的敞开,在清凉的风中婀娜起舞,青铜编钟那悦耳的声音不时为它附和一二。案台上,太宗皇帝手抄本《论语》《道德经》等典籍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烛台边,彷佛只要点上蜡烛,母亲就会坐下来认真品读。 “你这是何必呢?”刘揖坐在房梁上,低头看着我,“你再怎么追忆,你妈妈都不会再回来,你再来这里不过是徒增烦恼伤感而已。” “你非我类,人类的情感你怎么会了解。”我刻薄地讽刺。 “我是异类没错,但也是人变的。”他跳到我面前,“你经历过的事,我也经历过。”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刘揖的确曾经也是人类,他活了这么久,想必是经历过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我忽然好奇起来,问:“刘揖,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咦?”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活了这么久,你可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妈妈?” 他低着头,说:“这你可是问倒我了,我的母亲在汉宫是个没有名分的普通宫女,我一出生就死了。”他脸有落寞,令我心生怜惜。 “那么,你其他的亲人呢?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们?” “过了几百年,我早忘了。”他不耐地搪塞,但我看得出他眼中有一丝伤感。他显然有意避开我的话语,一跃跳到屏风之后。 “这画上的美人儿,应该就是你的母亲吧?” 我跟随着他的声音,走到他身边。那比我还高的画我再熟悉不过,画框中万花簇拥之下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这画,是贞观十二年春天父亲亲手画的,那年皇宫里万花齐开,蓬莱殿的花儿更是开得比哪儿都娇艳,母亲把宫人们齐齐叫来共赏美景。” “她的确很美。与你相比我就差远了,连自己妈妈的样子都不知道。”他嬉笑着自嘲。“这个人是谁?” 我看着他手指着的地方,努力回想了一下,记忆似乎打开了一个尘封的盒子,“她,一个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女子,算得上是我的远亲。” “远亲?怪不得,长得有几分和你母亲相像呢。她呢,现在还活着么?” 我摇头,“说来惭愧,我曾和她有几面之缘,话语甚是投机,再进一步便可是我的红颜知己,如今竟不知她归宿何处。若她还活着,只怕此刻已是缁衣芒鞋,长伴青灯了。” “我知道了,她是你父亲的后宫,你父亲死了,她便被赶去做姑子了。”他颇为可惜地摇头。 忽地他回头,说:“有人来了。” 他拉着我的手,躲到了一旁。我心中嗤笑,眼下除了我,有谁会来这废宫自找晦气。尚不及我回神,那刚刚被我关上的大门再度被开启。 我心中一紧,定睛一看,却是五名粉衣宫女在一个年长宫女的带领下开始打扫这大殿。 “宫里还有人记着母亲。”我低声自言,“看来还有人会来这儿收拾,怪不得这里的一切和母亲还在时一样。” “喂!好像不是哦。”刘揖戳了戳我,示意我看着那幅画。年长宫女在另一个宫女的帮衬下想要抬起那幅画。同时,另两个宫女的谈笑声进入我的耳朵。 “蓬莱殿自太妃晏驾之后空闲了这么久,这总算有人住进来了,真好。” “是啊,之前我每次路过这里,这里黑灯瞎火的怪吓人的,有人住了就不用怕了。” 我心中不由一沉,继而冒起一股怒火。这是属于我和母亲的地方,谁敢住进来。 “你们,给我说清楚,是谁要住进这儿,谁敢?”我现身,怒吼。 她们扑通跪了一地,年长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说:“老婢也不知,是皇后殿下命我们来这儿打扫的。” “皇后?” 正宫所居为中宫立政殿,她一向自视甚高,绝不会搬来这妃妾住的偏殿,那么她便是要安排其他人住进这儿。皇宫里空着的殿阁数不胜数,为何非得是这儿。蓬莱殿对于我的意义,她明明是知道的。 亏得我还如此感激信赖她。 我一脚踢翻水桶笤帚,把她们拉起来往外赶。“你们不许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否则便是与我作对。” 宫女们吓得落荒而逃。 刘揖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跳上房梁,说:“这里早晚会有新的主人,你何必为此动怒,纡了自己的身份。” “你闭嘴,少在这膈应我。”我狠狠踢开水桶。“我要去找她,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福气可以住进蓬莱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质问 “吴王殿下特地来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啊。” 眼下已是灿烂的花季,立政殿早已是在牡丹的妆点下姹紫嫣红,这里的繁盛明艳宣告着其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在如此气派雍容之下,我心中的怒气不自觉先自灭了一大半。 王娥统拔下头上的凤簪,拨弄着花丛里一朵耷拉着的牡丹,白色的花瓣上栖息着一只红色的蝴蝶,那蝴蝶行将就木,毫无生气,孱弱的翅膀怯生生地挥动着,只一下就被金色的簪子扫开,掉在草丛上。 “恕臣鲁莽,只是微臣不知皇后为何如此安排,宫中废弃的殿阁如此之多,为何那人住的非得是蓬莱殿?” 她并不看我,弯身摘了片花瓣,轻启朱唇,洁白的牙齿微微一动,那花瓣便残缺了一角。“吴王是在质问我?” “臣不敢。”我作揖。 她面无一色,我无从捕捉她此刻的心思。花味经不得细嚼,她把残花轻轻盖在那只已然不动的红蝴蝶身上。我尾随着她走进凉亭之内,她坐了下来。 “大唐后廷归我皇后统摄,安排个妃嫔住在哪里是我的权力,就算是皇帝在这种事上也无过多的权利置喙,还望吴王不要越矩过问。”宫女奉上新茶,她只啜饮了口就放下。 “臣自然知道这是皇后的权力,只是恕臣大胆,请皇后收回成命。” “理由呢?”她悠然地抚平长袖上的褶皱,然后倚靠在案,就像仕女画中的美人那般仪态万方,却一样木然空洞。 “蓬莱殿乃臣自幼和太妃生活的地方,对于微臣意义重大,微臣斗胆,请皇后收回成命,保留蓬莱殿现有的模样,留给微臣一个缅怀母亲的念想。” 她没有表情的面容有所缓和,淡淡一笑,说:“三哥一片赤子之情我自然理解。但是三哥莫忘了,这里是皇宫,是皇帝的家,而你虽然曾经作为皇子在皇宫里长大,但那已是烟云过眼。现在你是亲王,早已离宫开府,离开这是非之地你该大幸,眼下不是太平之时,你何苦自惹麻烦,再回来淌这脏水。” 王娥统话中的意思我怎能不懂,我一介臣子,怎还能妄想在宫廷得有一席之地,何况眼下我的身份和境遇如此尴尬,我此刻的行径若传到外人耳里去,无异于给那些有心构陷我的人以把柄,我并非不识抬举之人,她的好意我怎能不懂。 可是一想到母亲生前喜爱的这座殿宇即将落入另一人手里,任她折腾,想到蓬莱殿里母亲费心养育的那些花草可能被不喜爱它们的人连根拔起,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在面目全非的蓬莱殿向它的新主人俯首,我又心如刀绞。两难之下,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半跪在地。 她扶我起来,说:“三哥,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也知道丧母之痛你一时难以平复。做出这个决定,我对你也是满腹歉意,但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只能坚决如此。不好,你就当是我任性,与你作对,你肚子里怎么骂我也好,只别叫旁人听了去。好,你就当是我成全了当日对你的诺言,断你念想,也护你周全吧。” “皇后·····” “我准你在吴王府辟一居室,还原蓬莱殿的风貌,明日我会着人把殿里与你母亲有关的东西全部整理好送去你府上,伺候过你母亲的宫人也会遣去你府上伺候,这样可好?” 不好!我心里大声反抗。但是面对她我根本发作不出来。她若真有苦衷,这已是最好的安排,换做是别人十有做不到这个地步。 “谢皇后恩典。”我只能咬牙吐出这几个字。 她嫣然,说:“已经差不多该用午膳了,今儿个皇帝会来,捡日不如撞日,三哥今日一并留下用膳吧,陛下十分牵挂你呢。” “这个·····”我本能地生出抗逆之心,可娥统根本不顾我的神色,唤侍女去请李治,我再请辞便是犯上,只得老实留下。 与娥统相对只徒增尴尬,且内心还有气,我便请了准在御花园散心。 “你这个弟媳倒是蛮通情达理的嘛,我喜欢她。”刘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身边,沿着太液池边的鹅卵石路踮着脚尖走着。 “你别这样,快回去,被人看到不好。”我命令道。 “眼下又没有旁人。”他满不在乎。“要是有人看到,我杀了他就是了。” “你答应过的·····” “我知道。”他跳了过来,整个人趴在我胸前,双腿环绕在我腰间,像两条蛇一般紧紧勾着。“可是,若是他们的出现危及我的性命,你也容不得我伤害他们么?” 看他靠的这么近,我的头本能地略微后退——毕竟非我族类,心里多少觉得膈应,异世界的生灵,脏。 “是的。”我认真点头,“因为我知道,以你存活于世八百年的本事,我们凡夫俗子绝伤不到你一根毫毛。若是有人发现你,有危险的是他们不是你。” “你倒一针见血。”他獠牙微露,“可是有一天若是崂山道士,降妖罗汉在我面前,你也是一样的话么?” “是的,你不应该伤害他们。但是,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为什么?”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脸上满是不信。“按照你们人类惯有的做法,若是有得道之人相助,你们肯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你本性不坏,且言而有信,从不伤害我们。恪一贯认为,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本性能坏到哪儿去,不论是人是鬼,只要言而有信,便是君子。” 他灿烂一笑,紧紧拥住我,说:“恪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揖儿好。”他敏捷地从我身上跳下,在池边手舞足蹈,连我亦被他的快乐感染,难得的笑了起来。 远处有人来了。“揖儿,快回来,有人来了。”我向他招手。他做了个鬼脸,跳回到我身边。 “不怕,来了人也无妨。” “要是让人看到你这般打扮的人出现在宫中,定会引起一场风波,你先回避。” “是,你叫我回避我就回避。”他嬉笑着答应,然后不等我反应,便已在我眼前消失。 心下疲顿,不欲与来人照面,想要隐身于花丛后,可很显然,来人已看到我了。 “姐夫!”那湖蓝色的影子小跑了过来。 是皓漪。我只得回身低头,向她行礼。“参见淑妃。” “姐夫别拘礼了。”她拉起我,说:“你看看谁来了。” 顺着她的指引,我抬头一看。 只这短短一眼,我便觉四方万物化为尘埃,脑中万念燃为灰烬。而那人显然与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惊恐,以至于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初恋 皓漪并未发现我们二人此刻尴尬的心情,挽着她走过来,眉飞色舞地说:“姐夫,你可还认得她是谁么?” 我微微别过头,不欲回答,那女子和我一般,尴尬地别过头去不愿看我。 “她是语柔堂姐啊,我远房伯父的女儿,就是萧语柔,当年和你外祖母萧皇后一起从突厥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她又回头和萧语柔说:“柔姐,这是吴王啊,你可还记得么?” 她,我怎能不认得? 可是,她还记得么?或许,她失常的反应是在向我倾诉衷肠。 是的,她定也不曾忘记过!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说:“吴王殿下,别来无恙。” 我白着脸,说:“我很好,多年不见,不知王妃一切可好?” 萧语柔沉默不语。 皓漪见她如此,语气沉了下来,说:“阿史那·丢戾去年过世了。” 我心里一震,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说:“王妃节哀。” 她似笑非笑,并不理会我,而是拉着皓漪的手,说:“皓漪,咱们快走吧,皇帝皇后怕是等久了。” 一说到皇帝,皓漪又再度笑靥如花,拍着手说:“他昨晚忙着处理政事,都没去我那儿,待会见着,我可要好好说说他。”她亦是握住萧语柔的手往前走,并看着我说:“姐夫,你也来吧,听下人说皇后也留了你呢。” 她并没多看我一眼,这令我为此感到些许的心慌。 李治见到我的时候,对我表现得极是热情。“三哥已经许久没有进宫了。自母妃过世,这数月以来,三哥总算是愿意进宫见一见我们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一看到他那尚存几丝稚气的面容,我就禁不起想起母亲那凄楚的影子。眼神飘忽间,我又看见娥统那平静无纹的脸。此刻她坐在李治右手边,以袖遮脸喝了口侍女刚陈上的西域红葡萄酒,恍惚间我能看见她似是不经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黑夜中划过的流星一般犀利,令我想起数日前她的那番告诫。 我握紧拳头,双脚隐隐使力踏了踏地面以定心神,说:“本就是为臣的不是,丧妣之痛虽大过于天,但身为先帝之子,皇帝之兄,恪的行径的确是有份,实在是恪的不是。”这违心的话说出去的痛不亚于刮骨剜心。 母亲的羞辱c我的愤怒就在这一句话间一笔勾销了?我不知道,我只看得见娥统脸上闪过了一丝喜悦的神采,她一直不曾开怀过的脸露出了大病初愈般的神清气爽。 萧语柔只时不时地和身边的皓漪耳语几句,或是取了眼前的桔子认真地剥了皮放进嘴里,全然没有关注我的意思,好像我与她是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更令我沮丧。 李治畅快地笑了起来,说:“三哥毋须自责,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母妃的仙逝也令朕甚是难过,若非朕是皇帝,在这一点上肯定做的还不如三哥呢。”这话里是不是有话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这话他发自真心。 “惭愧惭愧。”我言不由衷。 娥统轻轻干咳了一下,说:“陛下c吴王对太妃的感情妾身感同身受。若真是如此,与其提这些伤心事感怀伤神,倒不如将其永放心底以缅怀。你们忘了,今天咱们可有贵宾呢。” 李治看了萧语柔一眼,笑了起来,说:“是啊,差点忘了,柔姐姐可在呢。” 萧语柔起身,说:“陛下这般称呼可折煞臣女了,陛下如今君临天下,臣女乃番邦弃妇,怎敢成为天子之姐。” “柔姐姐见外,不论经过多少年,你都是治儿心中最好的柔姐姐。三哥,你说是不是?治儿可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们一起逛集市,一起赛马,一起去狩猎的场景呢。” “是啊。”我感觉脸上如同爬满了蚂蚁般发麻。如果说刚刚是敢怒不敢言,那么现在就是窘得无地自容。我终于知道哑巴吃了黄连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而萧语柔则是一贯的坦然。 “我还记得有一次柔姐姐射中一只乳兔,三哥说烤了当午膳,我还求你们不要杀了兔子,我要把它带回来养大。柔姐姐把兔子交给我,用自己的丝帕包住兔子的伤口放在我怀里,兔子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裳,我们饿着肚子回宫。对了,姐姐你知道那只兔子后来怎样了么?后来啊我把它养大,有一次我带它在御花园遛弯,那兔子跑得不见了踪影,结果我在宜归寝宫的榻底下找着了它。” 皓漪兴奋地说:“陛下你真厉害,能在这么大的一个皇宫找出这么个小东西,真不愧是陛下啊。”她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彷佛他是她的英雄一般。 “就是啊,那兔子身上的味道重的很,就是隔了九道宫墙我也能找到它。”李治像个孩子般挥着手,神气地说道。 娥统自顾自的一杯一杯斟酒,一口一口灌下肚,彷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是么······”萧语柔脸上的笑有些尴尬,而李治全然没顾及她,饶有兴致地点头。 “说到宜归,话说回来皇后,你好像叫了她对吧?” 娥统得体地点了下头,说:“是啊,自陛下和太妃丧礼过后,公主这阵子都住在封地,听说今天会回京来,我就差人去请她,回了信儿说是会来,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长安城了。” 话音未落,已有人接上:“妹子的脚程可比嫂嫂的话儿快多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淡紫色的影子自帘外而来。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宜归的出现总是时候,一次又一次化解我的窘境。我们相视一笑,顺着我不露声色的指引,她坐到了我身边。 “宜归,你来了真好。”趁李治不注意,我凑到宜归耳边说了句,她并未回我,眼角余光看得到她嘴角轻轻上扬。 她命侍女满上酒杯,正欲向帝后敬酒,眼光一扫却忽然看见皓漪身边的萧语柔。她脸色一变,举杯的手微微一颤,迟疑道:“你是,语柔姐?” 萧语柔点头:“原来公主还记得臣女。” 宜归放下酒杯,说:“怎能忘记,语柔姐当年可是救了宜归的恩人啊。”她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难堪 我诧异道:“恩人?” 李治说:“三哥好像是不知道,因为那时三哥去了边疆战场。当年先帝安排宜归嫁给突厥王子阿史那·丢戾,宜归誓死不从,是柔姐姐出面代替宜归嫁给了丢戾。那丢戾王子自小和柔姐姐青梅竹马,正是求之不得呢。” 我不由地有种万蛇钻心的疼痛感。 宜归感激地说:“突厥地处北方边疆苦寒之地,丢戾王子又是出了名的病秧子,要宜归嫁去那种地方终老无异于要我的命,语柔姐姐挺身而出怎不是救了我的命。” “公主快别说了。”皓漪赶紧道:“那丢戾王子去年已经入土了,柔姐现在还在孝中,快别说这话招人心碎了。” 宜归听到,赶紧捂嘴;“对不起对不起,语柔姐姐,我不知道这事儿,饶了妹子吧。” 萧语柔挥手,说:“不打紧,公主说的本就是实话。” “柔姐是被丢戾的父亲送回来的。丢戾王子尸骨未寒,他弟弟竟然觊觎柔姐的美色,想强抢为妻。在突厥这无可厚非,可我们中原女儿何时听过这等奇闻,柔姐誓死不从,丢戾的父亲不忍柔姐受辱,就把她送回来了。公主,柔姐为了你,这委屈可受大了。” 萧语柔沉默不语,但我能清晰得看见她眼角隐然湿润。 我全然不曾想到一别十余年,她竟然经历了如此悲惨的人生。十余年的光阴赋予她更加成熟柔美的风韵,却也将她脸上的纯真无邪夺走,唯一不变的是她一贯的娴静高雅。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草原上那三千多个凄苦寒冷的慢慢长夜,面对常年缠绵病榻的丈夫,她又如何能生出一丝快乐之情以让自己坚持下去。 而这坚持下来竟然十余年已过,我们都是已过而立的中年人。 宜归轻轻拍了我的腿,以眼神示意我振作。然后她满上酒杯,举杯道:“语柔姐是代宜归受这般磨难,以后语柔姐就是宜归的亲姐姐,宜归如今的荣华福祉也有姐姐的一半,我敬你。” “公主言重了。公主乃天之骄女,突厥本就是语柔出生成长的地方,嫁去突厥于我不过是回到我来的地方而已。” 皓漪有意岔开话头,说:“柔姐这说的什么话,柔姐与我一样出身兰陵萧氏家族,都是中原女儿,突厥只不过是你小时候被迫流亡之地,自然算不得你的故土。” 李治放下酒杯,眼里带着一丝飘忽的醉意,玩味地说:“说起这话来,我倒是想起在柔姐之前,我们中原也有一位女子嫁去突厥,而且这女子出身地位也不比柔姐差。” “陛下说的是谁呢?”皓漪满怀好奇的看着李治。 皓漪和她姐姐不一样,染沄和所有名门世家的女子一样,知书达礼,端庄矜持,有的时候规矩地叫人不免无趣无味如同嚼着一根咬烂的骨头。但皓漪不同,许是因为还年轻,所以她更活泼,更烂漫,如同一朵正值花期的玫瑰。她对谁都抱着怀疑和不屑,唯独对自己的丈夫付之以毫无保留的崇拜和信任,相较于她姐姐和皇后,单纯的她当然更招男人喜欢,也难怪李治会如此宠爱她。 不过眼下我无暇多想这些,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李治话里的那个人是谁。李治提起这事儿,我不能不怀疑他的用心。 娥统说:“陛下说的应当是前朝义成公主吧?”说完,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警醒,有同情,更多的是无奈。 “皇后聪明。”宜归附和道,并冷笑了一声——只有我察觉得到。 李治点头:“没错,就是她。义成公主在突厥经历了四代可汗,这四代可汗里面有父子,有兄弟,可义成公主为了边境和平,仍然四度下嫁。朕以为,这前朝公主忍得了的事情,我朝女子也理当入乡随俗。”然后他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说:“如果我没算错,论辈分,三哥还得管义成公主叫一声姑外祖母呢。” 我脸上像是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他滔滔不绝道:“自古以来皇家儿女的婚事就非自己所能做主,为了国家,为了和平,在婚事上做出些牺牲并不是什么值得同情垂怜之事。义成公主四度下嫁放在我们中原虽说是匪夷所思,但在突厥,这种收继婚却是司空见惯呢。何况据我所知就算是在前朝,子娶庶母也并不是没有。”他面带笑容说完这一切,然后轻轻弹开酒杯里的花瓣,将琥珀色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李治话语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语柔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她坚守中原的礼节在突厥人看来反倒是坏了他们的规矩。 而最后一句,令我不能不想到我的母亲,他拿隋炀帝的兽行说事,是不是在告诉我我的母亲不识抬举?我恼火地几乎快要发作,宜归在桌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襟。 萧语柔说:“陛下恕罪,是臣女不识大体。” 四周一片死寂,我以为所有人都会看着我,却不然。娥统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然后将果肉放在语柔的金碟子里。而语柔则面带微笑地点头,似是不经意间地从我身上扫视而过如蜻蜓点水,她眼中的笑意更甚,居然透露出几丝讥讽。皓漪正靠在李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们笑了起来。 宜归看着他们二人肆无忌惮地笑着,脸上的笑意愈发僵硬,好像这笑容之后正酝酿着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等等,是要杀了李治么?如果是这样可不行,她没有足够的理由,犯不着为这个铤而走险,我倒更愿意代替她,因为此刻没有比亲手杀了李治更能大快我心的事儿。 那刺耳的笑声烦死了,似乎每一个人的笑都是针对我,讽刺我,这令我那大不敬的想法像是面粉发酵一般在脑海中膨胀起来,我几乎都快坐不住想要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付诸实施,但同时我也深知只怕我还没将李治大卸八块,我就已经被在殿外护驾的将士千刀万剐了。 “那么这义成公主最后结局如何?”宜归优雅地取了碟子里的浸汁蜜枣放入嘴里。 “义成公主倒是女中豪杰,她坚持前隋才是中原正统,向来支持突厥反我大唐,贞观四年李靖将军灭亡突厥,义成公主壮烈殉国,死在李靖将军剑下。” 娥统道:“既然如此,那陛下就不必提这反唐罪人,败了今天的兴致,今天难得我们一家子聚一聚何必说这不开心的话呢?” 李治哈哈一笑,说:“我给皇后赔罪。”然后自罚三杯。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场宴席对我来说没有了任何意义,珍馐美酒于我味同嚼蜡。 萧语柔从没有多看我一眼,即使我数次向她使眼色她也全然不在意,似是一心沉浸于眼下欢脱,我为此心痛气结。 此刻的我与宴会的气氛就好像新郎官错进了丧葬场一般格格不入,于是不管他们会如何想象,先行告辞。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令我觉得重获新生一般舒坦。我走在太液池边的小路,脑里满是刚刚发生的一切。萧语柔的怨恨,李治的讥讽,萧皓漪的无脑之乐,王娥统的爱莫能助,宜归的无奈,没有一样令我能重拾笑颜。 我又气又羞,抓起一根藤条边走边抽打着路边的花花草草。 “你弟弟简直混账,看我去教训教训他。”刘揖愤愤不平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他跟在了我身后。 “你管他作甚。”我冷然回应。 “不论他多混账我都不管,可我就是不能让他欺负恪哥哥你。”他皱着眉头,目露凶光,说话时獠牙微露,活像是阎王边上的罗刹小鬼。 可我看得心里暖了三分,说:“你若真顾着我,改日他要杀我你再收拾他也不迟。” 他抬头,大眼微眯,说:“他这般羞辱你,你还能忍?莫非你还拿他当做连枝同气的好兄弟么?” 我苦笑:“否则呢?” “可他——并——没——有。”他掷地有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两难 我止住脚步,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那你觉得他应该怎样,我又应该怎样,我们应该将自己置于什么地位上?或许我曾经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人,可如今呢?我内心还把他单纯的当做我最好最贴心的弟弟是对自己身家性命的一番最好的指望,而对他来说,将我视作臣子,甚至敌人是理所当然,将我一如既往的当做最好的哥哥是我无上的光荣,他没有为难我已是我莫大的恩赐。” 刘揖陪我坐下,说:“可你并不喜欢这样,你不喜欢仰人鼻息,不是么?”他捡了块红色的石头扔进池子里,击散了一朵鲤花。 “喂?”他拿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干什么?”我把视线从远处飘扬的白色蒲公英转回来看着他。 “他,我是说皇帝,他小的时候在你面前是不是言语无忌?” “是啊。”直到上一个季节前我们还是藏不住半句话的兄弟,再看如今,心中不免悲凉,不过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 “那他说错了话你会不会怪他,记恨他?” “不会,就算有也早忘了。”我坦诚相告。 “那我说我的好哥哥,我说句实话你可别怪我。” “你说啊。”我好笑,就算他说错了话我又能拿他怎样。 “你心中对他的怨其实不是因为你妈妈对不对?呃······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她,更多的是因为你认定是他夺走了属于你的皇位。” “我母亲?难道你知道我母亲的死是因为······” “那晚你和皇后的话我正好听到了。”他低头以躲避我难堪的情态。“那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最根本还是因为皇位,不是么?” 我无言以对。 “做皇帝未必是天下最得意的事。你已知晓我的来历,虽然这八百年来我大都在坟墓里长眠,但也曾看过天下代代更替,看过我那些血亲因为皇位而遭受过怎样悲惨的境遇,就算是那些最终坐上皇位的,他们之中也没有谁因此而得到多少快乐。” “所以呢?”这些话并不合时宜,至少不是现在的我所爱听的,但我心底有一个声音悄悄地告诉我这些话十之是对的。 “所以,我不希望你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我不欲正面回答,说:“对这些你倒是看得透彻。” “我自己说不定也是我所说的那些人当中的一员,我有时候会想,若非身在皇室,我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然后遇见她变成现在这样,就不会莫名其妙地又活了八百年,我会和这世界大多数人一样生老病死,六道轮回,生生世世做个老实明白人。” “遇见她?她是谁?” “我的另一个妈妈,把我创造成血族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好奇起来。 “她?美丽,仁慈,亲切,博爱,世间最完美的女人除了她我此生再没遇见过第二个。”说到那个人,刘揖眼里的温柔和迷恋就像一道圣洁无瑕的光芒,我相信假如他看向天空一定可以驱散深秋的阴霾。 “她也是位血族么?” “自然,否则她如何把我变成血族。” “那么她呢?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自我上次沉睡之后她便离开了我,我们从此失散,想来也有几百年的时光了。”他脸上的孤寂和落寞活脱脱就是和妈妈失散的孤儿一般,哪里是个会吸血的小恶魔。 有些自责起来,因为我对一个真心待我,真心希望我好的孩子欠缺应有的关心和了解。“不要难过,你们生来就有缘分,你们终有一天会重逢会团聚。”我安慰道。 “嗯!”他重重点头,忽然眼看我身后,说:“有人来了,我得避避。”回首之间他已不见踪影。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我眼前。 “宜归?” “跟我来。”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假山后一处隐蔽树林之所在。 “怎么了?” 她恨恨道:“李治他这是摆明了不会让你高枕无忧,这般羞辱你忍得了,我咽不下。” “所以呢?” “已经没有必要犹豫了,我要让你回到属于你的位置。”她斩钉截铁。 “不,我不许你这么做。” 她咬牙切齿:“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对他俯首称臣,一辈子忌惮长孙无忌而小心翼翼地活命,我宁可去死。” “妹······” “哥,你好好听着,我要让你做皇帝,其他任何人想踩在你头上我都决不允许,谁意图对你不利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不要,你不要如此,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确定么?”她脸有讥色。 是的,我不想要我挚爱的妹妹因为我那已然破灭的梦想而赴汤蹈火,身陷绝境。“你忘了大哥······” “没有,我没有忘记当年大哥顶着茫茫大雪坐在囚车里走出玄武门离开长安,前往流放地的情景,大哥是失败者没错,但他仍是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去挑战天下人心中的神话。而不像你,只因眼前的得失而堕落至此。想想大哥,再看看你自己,你说还要继续懦弱下去,任他们宰割么?” “我······我不知道······”我理当一口回绝,可是我的内心却有些莫名的纠结。 “别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向你指明一条路了,你说,你告诉我你要不要走下去,你说,你说啊!”她近乎疯狂,令我害怕,她红色的嘴唇如同血盆,几乎是要把我吞下去。 她见我为难纠结,好似恶鬼离身一般,突然又娴静起来,她说:“哥,我实在不愿相逼,只是如今你的行径实在令我不安。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坚持自己的信念,不要轻易放弃。假如你放弃,那么我实在是不知道人世间我李宜归还要去坚持什么,相信什么。” “你······” “我离席太久了,皇帝皇后该会起疑心了。” “宜归······”说实话,我开始有些害怕我的妹妹了。 她冲我甜美一笑,便匆匆离开了,留我一人傻傻地站在池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染沄 “你这个妹妹,迟早会引火上身,害死自己。”刘揖适时出现。 “不会的,我不会让她这样疯狂下去,我会阻止她的。”我呆呆地回应。 刘揖冷哼一声,拍拍我的肩,说:“是吗?我看你心里倒是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一丝期待呢。” “不!” “你敢说你不想取李治而代之么?你敢说你不希望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推翻当朝,君临天下么?”他走到我身前,盯着我的脸说:“你当我是瞎了眼的白痴还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呆子,你自己说的话骗你自己都勉为其难,还想骗我。” 一股彻骨的寒冷袭上心头,对于刘揖的话我完全无言以对。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离皇宫,离京城离得远远的。”他见我像只刚从虎口跳回来的兔子,改了语气,说:“反正现在的你也不太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得到皇帝的重用,而你又有着万贯财富和数不尽的时间,还不如离这鬼地方远远的,游游山,玩玩水呢。” “我又不是没有心肝的疯子,怎么可能有这心情?”我几乎哭喊出来。 “那就强迫自己啊。有些事情你无力改变,那就试着接受,接受不了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叹气。“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游走在权利边缘无异于漫步在火海之上,一步踏错便烈火焚身,灰飞烟灭。恪哥哥,我说句不中听的,现在的你想要达成心底所愿那还不如指望你哪天可以背生双翼飞上天呢,你妹妹若是一意孤行下去八成不会有好下场,你不如赶紧抽身,离这一切远些,得个清净。” 我快烦死了。“我怎么可能抽身?我母亲死得那么悲惨,那么屈辱,这笔血债我还没清算,我自己眼下处境堪危,过了今天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阳光还尤未可知,现在我知道我妹妹要以身犯险,我还怎么能漠视这一切,若不反抗,我还能安然无恙么?” “借口,全是借口。”他冷静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 “闭嘴,你走开,我不想听······” 我坐在池边,紧紧抱着头,刘揖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但觉脑袋一阵昏眩,我靠在青玉栏杆边,双眼渐渐迷离······ “爸爸!”这熟悉稚嫩的声音入耳,我脑中清醒大半。睁眼一看,相宜那稚嫩的小脸先入了眼帘。 “相宜。”我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温顺地起身俯在我的胸口。 “爸爸,你昏睡了两天,吓死相宜了。”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不然我就会舍她而去一般。 “两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前天晚上下人们发现你睡在府门口,就把你抬进来了。因为前夜午后又下了雨,你全身湿透感染了风寒,所以大病了一场。” 一定是刘揖把我带回来的。 染沄走了进来,见我已然清醒,脸露一丝宽慰,命下人把相宜带走。她擦了擦我的脸,说:“那日皇宫小聚,皇帝甚是高兴,说你们兄弟间总算是消除嫌隙,和睦如初了。” 我不欲多谈,心下却是讪笑连连。 和睦如初,我亏他说得出口,他是当真一如既往的天真单纯,还是学会了怎样拉下脸皮自欺欺人?脑海里浮现他说这话的模样,简直叫人恶心。 “昨日皇帝召我带着孩子们进宫,正式册封相宜为县主,仁儿为吴王世子。” “哦。”这么快就急着给我一家子都定好名分呢。 “他希望你能够放下对他的成见,尽心辅佐他。” 萧染沄一贯的波澜不惊,从不见她为柴米油盐之事心烦,现在也丝毫看不出她对我们面临的共同处境意乱,似乎她与我毫无瓜葛,我的荣辱与她无关。 “你这算是什么?来给我传话的吗?”十年来第一次的恼火,我抓着她纤细的手腕。 “不全是,也算是为妻对殿下的忠告。大局已定,殿下要是再为皇位之事耿耿于怀不免幼稚。殿下,想想你的妻子儿女,想想你的母亲,这些不足以令你释怀吗?放手吧,这一切不属于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我放手?难道我真的比不上李治么?为什么除了宜归,你们都要我认命?” “公主?”染沄眼睛一亮,露出一丝精明。 意识到自己失言,我闭嘴不再谈。 萧染沄见我不欲再多言,就起身告退,那样子规规矩矩,和一名普通的侍女一样滴水不漏。 “你的王妃有些古怪哦。”刘揖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我捂脸:“真烦啊你。” “在我所处的时代,若自己的丈夫有一丝可能当皇帝,为了自己着想,女人们也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的丈夫。可现在的情况是,你的妹妹疯狂地支持你,而你的妻子不但没有任何遗憾不甘的情绪,反而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的样子,简直叫人纳闷。” “萧染沄一贯如此。”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不爱你,二是她另有利益所在。” “什么意思?” “你不做皇帝,另外有人会给她好处呗。” “不会,萧染沄虽然与我没有爱情,但她也不是个贪婪的女人。或许她只是安于现状,无欲无求罢了。” “但愿是这样吧。” 他一跃而下,看着我笑嘻嘻地说:“恪哥哥,我找到她了。” “她?” “我的血族之母,把我创造成血族的那个人啊。” “哦?” “原来数百年来她一直都在,她一直不曾离开。原来,你与她早就见过面,我们的相遇也在她预料之内。” “我见过她?”我诧异极了。 刘揖点头,看着窗外说:“你病着的这几天她曾来看过你,等天黑了她还会再来。” “她是谁?我不曾记得我见过这样一位血族世界的女子啊。” 刘揖捂着嘴,坏坏一笑,说:“她来了你就自然会想起来的。” 我欲再问,刘揖却不再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女神 当披着月光的卡珊德拉如约而至之时,我只觉得四周万物化为一片嫣红,我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天真纯洁,看见她,我不能不欣喜若狂。 “是你!”我激动的奔过去,像个和母亲久别重逢的孩童。 “噢,你还是如此的率真。”她嫣然。 “我早该猜到你绝非常人,你这么仁爱无私,美丽善良,我早该想到你一定是老天派来帮助我的,我们命中注定会相遇。” 她动手把发髻上的翡翠色珠钗拔下,宛若金丝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于肩,与此同时,一股我未曾闻过的清香扑鼻而来。她靠着凉亭坐了下来,说:“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痴妄呢,竟对一个早已超脱于命运之外的血族说出命中注定这种话。” 刘揖掩嘴笑了起来。 超脱于命运之外?我不解,说:“难道你们血族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么?我自小接受的教养让我明白这世间无一不处于三界六道之中,就算是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也都有其命运,怎得血族就如此得天独厚可以超脱于命运之外。” “你们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在生之时的富贵与贫穷,快乐与痛苦,世间万物说到底也避不掉一个死字。可对于一名血族来说,死是可望不可即的事,除非我们自己想,否则无人能夺走我们的命,既然我们没有生命结束的时候,又何谈命运呢?就像在你们的神话传说中,从来只有永生不死的神仙掐指预言人类的命数,却从无人类可以左右神仙的未来一般。” “据我所知没有天生的血族,每位血族无一不也曾为人类,那你们为何放弃探知自己命运的权利,而拥抱黑暗,选择未知蒙昧?”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谁心甘情愿,我们恰恰大多是迫于命运。当我们被命运逼到悬崖边,若唯有以‘未知蒙昧’来交换生存下去的权利,甚至是得到永生,没有谁会觉得这是一笔不值当的交易。” “的确不值当。”我手托着下巴,说:“若你身边至亲至爱的人全部离你而去,唯你永生又有何乐趣可言,更何况这样的永生充满了血腥和不测。” 卡珊德拉笑了起来,“你所说的并非命运,而是情感。” “情感?” “命运终会尘埃落定,而情感永垂不朽。”她的微笑不曾停止,令我如沐春风。“我类的历史与人类一样古老,几乎这个世界上有第一个人类出现,我们的祖先也就同时诞生。知晓我类存在的人类将我们与邪恶c鲜血c背叛和冷酷这些卑鄙的字眼书写在一起在他们看来,我们因为邪恶而诞生,因为受到光明的驱逐而遁入黑暗苟活,因为失去做人的资格而以鲜血为食,却从来无人深入了解过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情感其实与人类无异,甚至比人类丰富的多。”她回过头看着月光,如一尊汉白玉雕刻的女神那样出尘。 她眼里露出的留恋和痴迷却让她更多了一份平凡女子的光辉。 “至今,我仍然记得时为人的一切,我住过的宫殿,我房间里的神像,窗外的大海,我养过的猫,我的亲人,自然还有那不好的一切,灭我故国的仇人,侮辱我的可耻之徒,死前的血色夕阳,以及我重生那一晚的月光,并且这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愈来愈清晰。”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我成了一名沉迷于睡前故事的孩童,认真听着卡珊德拉的话。 “久的我已经说不清确切的年份,甚至连个大概的数字都说不清楚。在我重生之后的数年,我也曾担心没有亲人的陪伴我将难以在这个世间生存下去,但我发现其实不然,对他们的思念眷恋令我坚强。” “难道不应该是生无可恋么?”我想当然。 “揖儿,安静下来。”她看着倒立在屋顶上的刘揖,斥了一句。 刘揖跳了下来,手上端着一个燕子窝。里面,两只燕子身上冒着鲜血,并排躺在一起,双目圆睁,翅膀不再扑动,显然是死了。卡珊德拉把他们拿出来,放在手掌心,轻轻拂过,燕子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已然平复,似乎从未有过,就在我以为它们即将复活之时,它们却像灰烬一般飞散在微风之中。 卡珊德拉看着我,说:“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全是。除非你的生命除了对他们的爱以外便一无所有,否则,这不足以令你达到可以为了追随他们而放弃自己生命的程度。情感使你疯狂,而信仰令你理性,除非你的情感便是你的信仰,否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为了情感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你并不是这样的人,数千年以来我也没有碰到几个这样的人,距离上一个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哦?他是谁?” 她并不言语,只微微侧脸看着踩在荷叶上捕食水中红鲤的刘揖,莞尔一笑。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对于世间功利的崇拜,令你在这样的境遇当中存活至今,若非如此,依你所言,你早该在你父亲母亲去世之时随他们告别尘世,在地底下慢慢腐成白骨。”她捂嘴一笑。 对我的嘲讽?我不知道是不是,羞得满脸通红。 “不必为此羞愧,作为一个人,这些是必须存在的。”她止住笑容,“这个世界充斥着种种情感,种种,人的生命实在有限,而我类却与天地共存,与时间并驾,故而我类所经历过的世事绝非凡人所能想象,我深信情感是我们与凡人唯一的共同点。” “你们也会有七情六欲?” “不错,或许在你看来我们以鲜血为食,与传说中的山精野鬼无异,但是我们确实也有着和你们毫无二致的‘人性’。比如说,多年以来,我常常倦于生存,但从来不敢尝试死亡,这一点和人类一模一样,不是么?”她颇有深意地探寻着我的表情,并捕捉到我那无法隐藏的窘迫和恐惧。“即使已非人类,但是我仍然能感觉到爱与恨的差别。” “这一点我还不如你们,我现在已经分不清爱和憎了。”我苦恼地抱着头。“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之所以还苟活着是为了什么?打从心里我觉得是因为对我母亲的愧疚,我想活着缅怀她,思念她,守护她的坟墓,打扫她留在这个世间的每一件遗物直至她最后的一点痕迹消失,可是当你们说是为了还未到手的权力地位时,我心底的罪恶感又告诉我你们说的是对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善良仁慈,你对母亲的情感是一个方面。而在你看来曾经的情分无法被无情的现实所抹杀,你不会因为丑陋抹杀美好,尽管人生的梦想被夺走,但却仍然因为手足之情而无法彻底憎恨他,这又是另外一个层面,这许许多多不同的情感虽然复杂,但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你。”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若你是一名血族的确如此,但你是人类,你的人生经历不过短短半个甲子而已,这是值得谅解的。等你如我一般历经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那么眼前种种你都可以处之泰然,看之淡然。” 我莫名激动起来,说:“我的仙女,请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免受心结之苦,怎样才能看穿一切,直视人心,我想和你们一样超然于世,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我再不想沉沦于这该死的情感,被现实所左右。” “不如加入我们,成为一名血族?”她看着我,脸上颇有些戏谑的意味。 “这······” “不肯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要我成为一名血族,这······怎么可能? “等待吧!若你命该如此,那一天终将到来。”卡珊德拉回头,看着远处月光下琼琚殿若有似无的轮廓和点缀其间的点点灯火。 我恐惧起来,平生第一次用乞求的语气说:“若你能预见会有这么一天,那么,可不可以拯救我于这不幸的未来?我害怕未知的命运,苦恼心中的死结不假,但是我更害怕永远没有尽头的生命。一旦和你们一样成为血族,我必将舍弃现有的一切,离开我的家人,我的儿女,遁入没有尽头的黑暗。” “噢,朋友,不要把我想成万能的神,你的命运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若你有心,就算‘命运’注定你要成为一名血族,那么你也有能力改变它。打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命运终会有消逝之时,而情感永垂不朽,在我们的信念和情感之前,命运一文不值。只要你心中的情感够坚定,没有谁可以改变你的意志,只要你无所畏惧,除了你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你的命运。” 我折服,作揖:“这话听上去虽是安慰,但着实令小生释怀不少。” “时候不早,你大病初愈,应该早些歇息,我这便告辞了。” “仙女可不可以留步,若不嫌弃可在小生家中安顿下来。” “不了,你我终究有别。”说罢,她便如风般飘然,再见已在十步开外。 刘揖的影子在亭台楼阁间穿梭,最终和她的影子连为一体,一起消失在月光中。 “又是我一个人。”激动的情绪尚未消退,心中便又被刻骨的寂寞之感笼罩。 等待我的命运又将是怎样的呢······ “爸爸!”相宜稚嫩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 我掀开鹅黄纱幔,相宜端着托盘站在假山后,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托盘上的碗里正冒着丝丝热气,从那一丝飘进鼻子里的气味可知到了用药的时间。 “过来!”我开怀笑了起来,向她挥着手。 相宜一路小跑了进来,放下托盘,扑进我怀里,抽泣了起来。我诧异极了,心疼地问:“好孩子,哭什么?” 相宜只不断地抽泣,好半天,我才从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当中听到几个字。 “爸爸······不走······” 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爸爸不走,爸爸能到哪儿去。”心中却想不好,刚刚的话想必是被这孩子听到了。 相宜抬起头,说:“爸爸答应相宜,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走,相宜知道爸爸不喜欢皇帝叔叔,但是不论发生什么事,他终究还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应该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我心下为之触动。是啊,无论如何,他——皇帝,终究还是我的家人。我抚摸着相宜的小脑袋,心下一软,说:“相宜乖,相宜不怕,爸爸不会离开你。” 相宜的哭泣不曾停止,只拼命压抑呜咽声,用力点着头。 “相宜,你在吗?”不远处传来熟悉而稚嫩的声音,是仁儿。 相宜从我怀里出来,抹了把眼泪,回道:“哥哥,我在这儿,凉亭里。” 仁儿寻声而来,见我也在,作揖道:“原来父亲也在。” “仁儿,怎么了?” “回父亲,母亲唤儿子来找相宜,时候不早,相宜该回房休息了。” “好,刚刚相宜给为父送药,所以耽搁了歇息的时辰。” “是。儿子惭愧,这些事本该是身为长子的儿子来做,却劳了妹妹,儿子该罚,待会儿相宜歇下了,儿子会去文澜书屋罚抄《孝经》一夜。” “不打紧,你们都是为父的好孩子,仁儿毋须自罚。” “谢父亲。”仁儿向相宜招手,说:“相宜,来,母亲唤你回去洗漱歇息了。” “好的,哥哥!”相宜起身,向我甜甜一笑,说:“爸爸要好好休息,妈妈可担心你了,相宜也好忧心,这里风大,早点回去休息。” “好。”我看着我唯一的小棉袄,心下不知有多甜蜜,看着我已然长大成人的仁儿牵着相宜的小手一起离开,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我可不是该振作起来了么?他们可还指望着我来遮风挡雨呢。 琼琚殿的灯火明亮如初,站在高处才看得到与皇宫的灯光遥相辉映,在黑夜中分外惹眼,但与皇宫金黄成片相比,琼琚殿显然失色孤寂不少。 “今夜起,以后琼琚殿的灯烛子时之前全灭了,不必再彻夜通明。”见到路过的下人,我吩咐道。 下人惊异地看了我一眼,领命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郊外 “琼琚殿的事情······为何突然如此决定?” 看着窗外愈来愈暗的天色,还有酝酿了一股狂风暴雨的厚重团云,我心下不由地闷闷,天已立秋,可暑气未褪,仍然在殿内张狂,搅得我心境烦躁。萧染沄的无心问话我不欲多答——我还不太想和她多说什么。 沉默了一阵,我赌气般地说:“圣人韬光,贤人遁世,你夫君我现在是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龙潜九泉啊。”说罢,我坐在琴台前,拨动琴弦,想让这靡靡清脆丝竹之音如雨前清风划破空气中的闷热。 萧染沄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说:“殿下能这么想自是最好。” “若我不这么想呢,那又如何?” “殿下是聪明人,用不着为妻的提醒。” 我冷冷道:“你我夫妻,你就连多说几句劝慰我的话都不行么?” “夫妻间当是心灵相通,两两相知,那我又何须说些冠冕堂皇的风凉话来惹殿下心烦。何况我要说的话早在几个月前太妃仙逝之时就全部说过,殿下是聪明人,自然深明我意,既然已经说过,那就没必要再说一遍。” 我一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说:“萧家女儿的嘴巴真是金贵,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舍得多给一个字。” 她微笑,颇有一丝无奈。“金贵的不是嘴,而是字,常言沉默是金,祸从口出,而今既然殿下需要,那么为妻再给你一个忠告。” “你且说。”我有些高兴起来。 “简而言之,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玉韫珠藏。” 我心为之一震:“玉韫珠藏?” “对,并且是永远。”她走到窗边,掀开灰青色的帷幔,看着乌云中愈发暗淡的太阳,说:“当今陛下并非浅水中物,殿下光论心思便比他不知优柔浅薄多少,更遑论驭人的手段和对权势的热衷。他和先帝如出一辙,生而就是为继承这片天下,你是斗不过他的。殿下的两位叔伯,还有大哥承乾和五弟佑是什么下场你我皆知,他们不但自身下场可悲,亲眷更是一同受累,受尽颠簸流放,生离死别之苦。殿下是染沄的丈夫,与你唇齿相依,休戚与共,仁儿和相宜,他们虽非我出,实与我亲生无异,我定不会让他们身处险境。我们的命运完全就在你一念之间。所以,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必须永远的玉韫珠藏,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自然可保一世太平。” “我······这些都明白。”我折服,她的话句句入理,我不能反驳。“夫人的话,我自然知道。” 她终于嫣然,说:“殿下向来通情达理,心比三伏天的太阳还明亮三分,这些话用不着我说你自然明白。今儿个见你已然释怀,为妻便放心了。” “你既然如此善解人意,那么就应该多与为夫说说话才是。” “蒙夫君厚爱,为妻的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夫君现在之所以爱听染沄的话,是因为染沄向来在夫君面前叨唠的少,所以现在染沄即使说你该去跟皇帝三叩九拜一表忠心你都觉得中听,要是将来我话多了,不定我唤你句用膳都会嫌我烦。” “在你看来,为夫便是这般不识抬举之人么?” “自然不是,夫妻近十载,殿下是什么人为妻早已深了于心。这普天之下夫妻不幸比比皆是,其十之败在话不投机。昔年栗姬因为不懂揣测汉景帝圣意而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皇后宝座,陈阿娇因为要求的东西太多而失了武帝的欢心成了长门怨妇,这一切莫不是因为夫妻之间太过相熟,话说的太多而失了体统造成。所以,倒不如不要去说些不必要的话惹得俩俩相厌,让一切就像我们当年第一次相见时那般美好。” 我点头,“你对是非看得很透。”可惜看得太透便失了一个女子的可爱之处。 “殿下过誉。”她收拾好活计,说:“相宜的新衣做好了,我去给她试试,为妻先告退了。” 我点头。 “满口胡言乱语。”揖儿从房梁上跳下来。 “你对她意见倒挺大嘛。” “她对你不好,所以揖儿自然也不喜欢她。” “她只是太过明哲保身。”我欲辩解。 “那也改不了她对你冷漠乏情的事实,不是从她的言语,而是从她看你的眼神,对你全无崇敬爱戴之情。” 我不由想起皓漪看着李治那般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夫妻吧。 心下生出一阵酸意,说:“我对她,又何尝真心过。” “但已经远超她对你所付出的,我在你身边也有一阵了,我感觉在她面前你就是个憋屈的受气包。”他愤愤不平。 我觉得好笑:“我本不是,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是。” “本来就是。”他双手抱胸,摇着小脑袋说:“世风日下,你朝女子全无我那时代的女子那般温柔娴淑又识大体。” “哦?”我愈发好笑,“那你说,怎样的女人是温柔娴淑识大体?” 他看着我,认真说:“若真拿你当夫君,她会拿你当成自己的一切,她眼里c嘴里乃至心里只有你,你是她快乐的源泉,念想的所在,她看你的眼神里满是爱意和崇拜,对你的话奉若神谕,为了你可以对抗全世界,心心念念着你所喜爱的,对你所憎恨的一切疾首蹙眉。最少,她在你面前应当是有说不完的话,可这在她身上一点都看不到。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的要求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面对夫君就像是唯唯诺诺的佣人或是奶娘,而从不会表达男女之情,这样的老婆讨来有什么用?男女之间本应当是平平等等,你来我往,而她在你面前好像是端着高高在上,却又更像是你的管家婆,好像对你卑躬屈膝,却又忠言逆耳,知无不尽,太奇怪了。” 我哑然失笑:“说得好像你曾经经历过这些一样。”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他悻悻。“从这一点上,我倒觉得你妹妹比萧氏更像你的妻子。” “我和宜归的情谊当然不可与她相比。”我理所当然。“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时间给予我们别无二致的观念,深入骨髓的情谊,这不是旁人可比的。” “这我同意,时间才是这个世界最伟大全能的神,真正的创世主,时间创造了一切。” “你不说你们与时间并驾齐驱么?” “我们不受时间主宰,但那仅仅局限于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情感仍归时间奴役,随着时间流逝,有些愈发清晰,但更多的是模糊,然后彻底遗忘。虽然身处黑暗,邪恶不羁,但是我深深赞同并认为我类唯一的信仰便是时间。”和他相识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沧桑感,那才是一个八百年的生命该有的样子,但与他稚嫩的面庞格格不入。 “揖儿,你的过去究竟如何?”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不高兴起来。 “我是你哥哥,我应该了解你的过去······” “去他的哥哥,我恨他,我恨透他了!”他眼露凶光,语气怨毒。“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他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最后也很公平,他害死我,我吸干了他的血,倒也算是血债血偿。”他阴狠地笑了一下,令我寒意顿起。 “揖儿,你······” “很恶毒是不是?”他冷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就不懂,可能此刻你肚子里还在指责我c恐惧我,说我冷血无情,说是报仇其实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找借口,对不?” 我摇头,说:“不,我能体会你,老实说我心里恨极的时候也恨不得将李治剥皮剔骨,饮血啖肉。” 他靠近我,一字一句说:“那,我把你变成血族,你去喝干他的血怎样?” “不!”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他一跃,人已然倒挂在屋顶,似是一只蝙蝠,他冷冷地声音传来:“既然做不到切身,就不要轻易地说出能体会这种话,否则只会让人笑话。” “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说过你需要一个兄长,那么想必你需要一个可以在心灵上依靠安慰的人,不是么?你和你的亲哥哥之间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已经过去八百多年了,你何必还如此挂怀。” “因为,我忘不了,我放不下。我忘不了他死前看我的眼神,他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我,像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一样问我‘我认识你么’,这是他对我的遗言,就这五个字。尽管他那时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我还是这个样子,但他应该一眼就认出我才对,可是他居然完完全全忘记我了,忘记我就是刘揖,是因为他的见死不救而死去的弟弟,我不能原谅他。” 我眼睛一酸,黯然道:“史书上说他是因病而亡,死后武帝继位,却未曾听闻他死于非命,对你也不过寥寥数语带过,并未提到其中有这么多的缘由。” 他哈哈一笑。“那史书上还说我死是因为骑马摔断了脖子,并未提到我死于一场宫廷阴谋,更没提到我没死还活着呢。”他从房梁上纵身而下。“还有,既然你看过我那时代的史书,那也应该知道,刘揖不止汉景帝一个哥哥。”说完,他就转身走出殿门,消失在毛毛细雨中。 卡珊德拉走在前面,我像个侍从一样跟在后面。连绵数日的雨天刚过,天空还被灰霾笼罩,郊外的一切为雨露所覆盖,蛙鸣虫叫不曾停止,泥土清香和花草芬芳夹杂在一起,使得眼前的一切显露出勃勃生机。 “想不到揖儿这么快就和你坦诚了一切,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对我的情谊我能感受到。不过,他就像只野猫一样,对我时而亲近,时而又充满敌意,很多时候都令我感到害怕。” “不怪他,他这一生的经历使她如此。” “他生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卡珊德拉停下,看着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缘由,他强烈的求生意念吸引了我,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身处棺木。” “他去哪了,这些天都没看见他。” 卡珊德拉看着我,并不多说什么。 她握紧我的手腕,说道:“跟我来。”我看着她,只见她往前莲步一迈,就在双眼闭合间,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不见天日的黑暗之所在。 我仔细一看,这四周的一切被遮天蔽日的黑色枯木所笼罩,地上满是腐朽的树枝和藤木,一切安静的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一股香烛和着纸钱焚烧的气味扑面而来。顺着卡珊德拉指引我的方向,我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旧坟前,揖儿正在焚烧纸钱。 “我只知道谁是揖儿重生之后心心念念牵挂的人,果然,他在这。” 我走近那儿,但见揖儿盘腿坐在墓前一边拍着手,一边唱着一首我不曾听过的歌谣,那声音纯真无邪,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悠然自得,彷佛回到了他时为人的欢乐时刻。这情境我本应轻松欢快,但因着四周的环境,所以这一切在我看来多少有些诡异。 ······哥哥悄悄把蝶赶,姐姐挥网追着跑,哥哥池边把花采,姐姐扑腾掉进水,婢子扑哧笑歪嘴,未央宫里春光美,何必再赴椒房约······ 坟茔的四周布满杂草和藤蔓,墓碑上满是青苔和菇子,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无从得知墓主是谁。 揖儿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我。“你来了!”他一跃而起,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怀里,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揖儿,这些天你都去哪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他,便随口问。 “来看我的亲人啊。”他指着坟茔。 “噢。” 他抬头,看见卡珊德拉就在不远处,说:“既然你们都来接我了,那我就回去吧,不耍性了。”然后他回身,把祭品摆放齐整,躬身行礼,嘴里小声说道:“表姐,揖儿有时间再来陪你,再见。” 我看着揖儿,说:“你们现在下榻何处?” “霸陵,我来的地方。” “我知道那里,那里历经数百年早已残破不堪,未免过于寒酸,你们住实在不合适。” 卡珊德拉莞尔。“于我类而言只要有一处遮天蔽日之所就可以,我们并不在乎这些。” “若不嫌弃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我建议,并请求。 “好!”刘揖欢欣鼓舞,并看着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说:“既然揖儿希望,那我再推辞未免不近人情。” “太好咯!”揖儿高兴得手舞足蹈并一跃上了树,在枯树间跳跃,喜悦的声音回荡在林间,给这死寂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淳风 即将到家时,小雨停止,乌云渐散,西方露出了一丝金色的光芒,揖儿突然露出惊慌之色,小叫了一声“我怕”,然后躲在了我和卡珊德拉身后。 “怎么了?”我不解。 卡珊德拉从我手里拿过雨伞,说:“阳光是我类唯一的天敌。”她打起伞,让揖儿趴在自己背上。揖儿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纯真笑容,乖乖地跳上卡珊德拉的背,紧紧地抱着她。 我从卡珊德拉手里拿过伞,说:“我来撑伞吧。”她点点头,笑着把伞递给我,然后双手扶住揖儿的腿。若非二人面貌差异甚大,一个襦衣绸鞋,一个金发长裙,旁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亲热的母子。 揖儿乖巧地靠在卡珊德拉的背上,嘴里碎碎念:“八百年前我们刚刚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倚靠在你怀里,你像妈妈一样拍着我的肩,哄我入眠,我活着的时候别人只敬我畏我拿我当主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宠我······” “真是可怜的孩子!”看着似将入睡的揖儿,我心生爱怜。 卡珊德拉说:“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个黏人的小恶魔罢了。”她看了看前方,说:“你家似有贵客到访。” 我知道她能看到我所不能看到的,便说:“真烦,什么时候我王府变成未经事先通报便可以随意到访的地方了。” 到了府门口,有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前,那马车我再熟悉不过,我心下对来者何人已十分明了,不由高兴地笑起来。。 下人匆匆来报:“殿下,李淳风将仕郎到访。” “我知道。”我指了指卡珊德拉,说:“这两位是我的贵客,收拾出两间上房妥善安置,不得怠慢。”下人领命而去。 我想了想,叫住下人,说:“把客人安置在文澜书屋,未经我允许,不许任何人踏入。” “是。” 我梳洗了一番,来到琼琚殿。走进一看,那个倚靠在窗下案台边静心打坐的儒雅男子不是李淳风又能是谁。 “淳风!”我唤道。 淳风悠悠开目,看见欣喜地我,缓缓起身,作揖:“吴王殿下!” “淳风毋须多礼。”我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双臂,“一别三载,无恙?” “臣很好。”他点头。 淳风老了很多,三年的云游生活给他的脸上带来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发丝间缕缕白发齐齐冒出头,脖颈间层层的纹路有些刺眼,不过这一切无损淳风那棱角分明的俊脸。此番先帝驾崩,新帝诏他回朝履职,淳风自然不得不从。 我们走到花园间,下人已在凉亭间备好茶水糕点,我们盘腿坐下。一如既往地,淳风用熟练的手法泡了一壶清香的龙井。 他把茶杯双手放在我面前,自己斟了一杯,啜饮了一口,然后擦擦眼睛,看着我,说:“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我笑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c未闻地厚的恪儿,古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师傅看恪儿还是个黄毛小儿么?” 淳风笑了笑,说:“殿下已然长大成人,淳风怎敢看低。只是先帝和你母亲相继过世,你身为人子必定是相当痛苦,这个可不会因为你长大成人而改变吧?” 我黯然点头,说:“那是自然。” 他拿起茶杯,啜饮了一口,说:“此外,你对于当朝现状,必定是极为失望吧。” “你我相交相知一场,我无意隐瞒,这不假。”世间没有什么能瞒过李淳风——伟大先知袁天罡的高徒。“怎么?难道你也要像他人一样劝我接受一切么?” “自然不会。你知道的,恪,我从不劝诫,我又不是劝世圣贤。”他摇动手里的杯子,眼睛看着杯子里的浮叶慢慢沉入杯底,说:“只是恪,我希望你不论什么时候,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这是自然。”我点头。“当年,你也是因为开罪了朝内权臣,才会辞官云游,先帝惜才,知道你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准你留职,当时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哼······”淳风颇有一丝自嘲意味地笑了起来,“当年的一个预言差点让我命丧那些人的手里,朝内外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他看了我一眼,“就算是你,也定是不信吧?” 我回忆起那个预言,摇摇头说:“的确不信。” 他轻哼一声:“唐三代而亡,女主武氏代之。我虽知这预言你断不会信,但是为了你的未来,我还是说出来,若不是因为被小人听了去这话本应只有你我知道,被旁人知道只会横生祸端,结果不出我所料得到的只有讽刺c嘲笑和危机。”他看了我一眼,放下杯子,捋捋衣袖上的褶皱,定定神色,说:“你猜猜我这次回京第一个遇见的故人是谁?” 我心下有了答案,“以你话中之意,难道是她?” “没错,的确是她。” 我讪笑,“怎样,她是不是恨极了你?” “她绝非平凡女子,她不但没有记恨过往,反而对我以礼相待。” “哦?我与她已然多年未见,只记得她性情豪爽,待人坦诚,却不知道她倒是心胸如此宽广之人。” “我与她在郊外相遇,彼时她和感业寺的姑子正在传道布施,不曾想那个站在我面前缁衣芒鞋的比丘尼就是当年皇宫里意气风发c荣宠一时的武才人。一席交谈,她对我不但没有任何忌恨之情,反而好像还挺感谢我当年的抬举。” 我努力从记忆中搜寻到她的名字。“那依淳风之言,这武媚倒的确是一大奇人。当年她本在先帝身边颇得宠幸,你的预言虽没有让她面临杀身之祸,但是在那之后先帝就不再亲近她,转而宠幸更年轻貌美的徐才人,可以说你一手毁了她在宫中的大好前程。换做是一般人,别说是女子,就算是男人也肯定是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c杀之后快。” “不错。她不但不恨我,反而还十分的感激我c欣赏我。” “欣赏?”我差点笑出来,“她欣赏你?” “她既非凡品,自然心性也不可用常人的眼光去衡量。这女子,天下将来会是她手中之物,万民会是她脚下之臣,。” “怎么?她都已经落魄至此,迫入空门,你还坚持当年的预言么?” “不错!”他坚定不移。 “可······”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他不耐地挥挥袖。 一缕弱阳穿过茂密的树叶,照在我的脸上。淳风起身,避开光芒将亭子四周的纱幔打下。 “淳风,对不起,我没有不信你。” “你不必道歉,也不必口是心非,这是必然的,没有谁会相信这种胡话。”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当真没有不高兴。但我颇觉尴尬,便只默默品茗。 “恪。” “嗯?”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得提醒你。” “提醒什么?” “这话我当年也对你说过,不过我担心你忘记,所以还是得老生常谈,略作提点。和武氏交好,对你的未来会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会是你命中注定的贵人,将来你吴王一家的命运会为她所左右。” “命运······” “我们是师徒,更是朋友,我肯定是希望你好。”他的话语没有对待旁人那般一贯的高深莫测——他在我面前莫不是如此,如此简单纯朴但却真诚无私,令我感动不已。 这话我心底觉得荒诞,但我无法对眼前的人报以嗤笑,只得点头:“我知道了。” 我们相视一笑。 “对了,当年你离开长安,说是去寻找袁师公,可找到他老人家了么?” “师父数十年前在江南深山里寻得一处幽深静谧之地苦修,数年之后一夕坐化去了。” “什么?师公原来已然仙逝了,像他这样的得道高人乃是国之栋梁,圆寂后理应告知朝廷,举办大葬,天下同悲才是。” “师父一生淡泊名利,怎会在乎身后哀荣,若太铺张奢华才是对他一世道业的辱没。”他脸露不屑。 “你和师公师徒情深,未能见到最后一面,想必你十分遗憾吧?”我关心地问道。 他淡笑:“倒也不是,没什么好遗憾的,我们修道之人哪会在乎这些。” “你们修道的见识就是不同于我们这些凡胎的俗人。” “倒不是这个理,只不过我自小随师父离家修行,几十年相处,我和师父已经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我们的心和魂早已合为一体,即便师父已然不在,可是他的精神和灵魂我依然感受得到,甚至有的时候我觉得师父就住在我的身体里,现在,李淳风就是袁天罡,袁天罡就是李淳风。” 袁天罡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在我刚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老,比现在的淳风还老,待我年纪再大一点他就弃官离京,独自云游。他走后,他的徒弟淳风就接替他的位置成为钦天监将仕郎,而关于袁天罡的人才和本事我都是听人口口相传。袁天罡是怎样的本领通天我不知道,但是他的徒弟淳风在天文历算c阴阳之学上就如此超群,而淳风自称他还只学得师父所有本事的皮毛,那么袁天罡就自然更加神通广大了,可能自那之后,我心里就对袁天罡有了深深的崇敬之情。 想到这里,心里崇敬之意更甚,说:“淳风,我一直以拥有你这个朋友为傲。” “我也是。”他以茶代酒敬我,我们默契一笑,一饮而尽。 淳风放下茶杯,看了看四周,说:“这琼琚殿近年来修葺过?” “不,不过是前阵子皇后派人把母亲在蓬莱殿用过的一些东西送到我这来,以慰我思母之情,内子就顺势差人将琼琚殿略修了一番。” “既然这样,那么把蓬莱殿封起来,保留原样岂不更好,何故多此一举?昔年长孙皇后仙逝,先帝为作纪念将立政殿原样封闭,若非因为那是中宫皇后居所,当朝皇后入主,只怕现在还荒废着。那蓬莱殿既非主宫,且地处宫廷边缘,偏僻幽静,完全可以封着啊。” “我也问过皇后,可皇后避而不答,只是这么处置。我现在处境尴尬,人微言轻,也就不便多问,所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淳风听了,深邃的眼睛微微一亮,并不多言,只将手指浸入茶杯,尔后在桌上划着什么。不多时,他便看着我,脸上露出释然的笑,那笑容我隐约记得以往见过数次,那是他在卜卦之后才有的笑容,一贯让我惴惴不安。 我轻声问:“你知道了什么?” 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着,良久才说:“我那曾经的预言你们不信,但即将开始应验。”这并不高深但含义不明的话让我愈发不安。他看着我,说:“这事与你并无因果,你且在自家好吃好喝过日子便是。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告诉你你也并不会信,即使你信了,对你也绝无好处,为免你自惹麻烦,恕淳风隐而不告。” “这······”我悻悻,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就绝不会把隐着的话说出来,淳风一贯如此。我只得道:“这也算是淳风你的忠告吗?要我好吃好喝过日子,你是看到我的未来也只能如此过活,是么?” “我不知道!”淳风摇头,说:“恪,我尊重你c敬爱你,我不会将预言和卜算之术用在你身上,所以我并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怎样,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有权利窥探别人的未来。蓬莱殿一事虽涉及你的母亲,但确实与你并无关系,你犯不着因为这件事而惹祸上身。至于你的未来如何,那全在你自己的手中。” “未来在我手中,命运我自己决定,你已经是近期第二个和我说这个话的人了。” “哦,是吗?”淳风爽朗一笑,“看样子我不在的日子你又有了新的良师益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看来是不保咯。” “不会不会。”我笑着摇头,“淳风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啊。”淳风的手握拳放在桌上,我下意识轻轻拍了拍。 我们继续品茗闲话一阵,淳风抬头看天色渐暗,说:“时间不早,看样子马上又会有一场大雨,淳风就暂且先告辞了,改回再来府上讨茶喝。” “好。恪有时间也必定携上香茶瑶筝去你府上拜访,说来我们二人已经多年没有切磋琴艺c品香吟诗了。” “好,淳风等你。” 我们边走边聊。 “今年长安的雨季特别漫长呢。” “和当年你来的时候一样,你出生的那一年从夏末开始长安下了几乎一整个秋冬的雨。那时候我还只是师父身边的一个小徒弟,记得那时候师父应先帝之约教先帝观星象,头夜算次日的天气,还是秦王的先帝要师父不拘君臣之礼,和教我一样算错一次手心就要挨一戒尺,结果那两个季节先帝右手上的红肿就没消退过。” “是么,哈哈······” 我们走到府门口时静谧许久的天空又传来冷风呼啸的声音。 阴风阵阵中,淳风忽然回头,看着我,脸上布满狐疑的灰云。“怎么了?”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你身上的气味······?” 我闻了闻自己的味道,不好意思道:“最近疏于打理,身上有了股子味儿,我晚上会沐浴。” “不是,你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又吸了吸鼻子,“又没有了。”他喃喃念着。 “好像不是人类的气息······” “没有吧。”我心下惶恐,仔细闻着确实没有,便坚定地否认。 他脸上诡色渐散,说:“可能是我闻岔了味儿吧,失礼失礼。”他赔笑。 伴着卷来的乌云下起了点点小雨,我打了伞将淳风送到马车边,他上了马车,抱拳道:“淳风告辞。” “路上小心。” “好。” 我想了想,说:“到了府上派飞鸽报个平安。” 他理解我的意思,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伤得了我的性命,你且放心在家里等我家的鸽子给你报喜便是。” 我笑着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邀约 淳风的白鸽如约而至,我阅过报平安的信笺后将白鸽放生,不想一个影子划过,展翅欲飞的鸽子再度被掌控。 刘揖倒挂在屋檐角上,将鸽子埋在嘴里吸噬着鲜血,尔后一个跃身落在我面前。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将鸽子放在花盆上,露出了饱腹后的笑容。 “终究非我族类。”我不满地嘀咕着。 刘揖拉下脸,说:“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我又没吸干它,等它恢复元气自然会飞走。” “可是,终究残忍了些。” “如果不吸血,我就要死了,那就不残忍了么?” “要是你们不用以鲜血为食多好。” “那等我年纪和卡珊德拉一样大再说吧。” “卡珊德拉,她不用吸血吗?”我好奇心起。 “当然不是,好比人类活着就要食人间烟火,我们血族要生存自然也要吸食鲜血,卡珊德拉自不可免俗。然以她的年纪,加上平日的修炼,她一年吸相当于两三个活人的血量就足够维持一整年的生命力,只不过那样的话需要很强的定力,因为对于我们的种族而言,吸血不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更多时候是满足,所以我相信在我们的族群里,卡珊德拉是唯一的圣人,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伤及无辜。” 我嘴上不言,心里却点头称是,赞不绝口,卡珊德拉的确无愧于我心中的女神。 “对了。”他扯了扯我的衣襟,我被他直接拉着蹲在了地上。“那个李淳风,你和他的关系很好样的嘛?”他装作漫不经心且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少时他是我的师父,现在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不喜欢他。”他醋意十足地轻轻喊道。 “为什么?”我好笑。 “他身上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血族的直觉。” “他是修道之人,身上自有一股子刚正之气,你会觉得不安不奇怪。”我理所当然,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回了我一眼,说:“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他对你好倒是真。” “那是自然,我们的情谊远非一般人所能理解。” “他很厉害是么?听你们的对话,他会占卜。” “不止,算凶吉,测福祸,知天文,通地理,降妖伏魔,通灵驱鬼都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哦,是吗?我很好奇呢。”他跳上房梁。 “喂,你要去哪?”我看他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他家在哪儿,我去会会他,看看他可拿我有什么法子,顺便叫他给我算算命。” “不要,对你来说他很危险,他和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叫他给我算个命,难不成他还能像那姜太公一般吐火烧我,我可不怕。” “我是凡夫俗子,他是得道之人,他可不会对你们这些异类手下留情。” 他一脸桀骜:“哼,得道之人,我还从来没享用过这种人的血呢。” 我快气死了,轻候:“揖儿,别闹了,招惹他你沾不了好处,你会有危险的。” “你是担心我害他吧?” “他不是你伤得了的人,和他作对,有危险的只会是你。” “嘻嘻······”他一跃落地,然后扑进我怀里,抱着我说:“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 “揖儿······”我不知所措,不知道他喜从何来。 “我感受到你对我的关心了,恪哥哥,你终于拿我当亲生弟弟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虽非人类且历经八百年世故,但心性之单纯却是我从未见过,叫人如何能不心生怜爱,我忍不住也抱住了他,就像十年前和治儿在一起时那般。 良久,门外有人唤我,曰有人求见。其人禀称十七公主三天后在城内舂陵小馆设宴招待,约我小聚。我点头同意,命近侍带使者去酒窖挑一坛陈年佳酿以作回礼。 是夜,我依约而至。 舂陵小馆是一座三层小楼,不算大但装修别致,颇有些古汉风味,站在大门口窥探内里已觉心情畅快,我颇有些不安的心情得以平复三分。 “舂陵小馆······”揖儿看着牌匾上,念道。 “这店的老板舂陵来的么?” “应该吧。”我说:“这里人多混杂,你要不要先回府上?” “不要,卡珊德拉这下在静修,没个三天五夜怕是不会醒来,我一个人多无聊。我就在这等你吧,我四处看看玩玩就好。” “好吧,你自己小心,且不要吓着人了。” “知道了,放心吧哥哥。” 我点头,拉着他的手走了进去。馆子的生意很不错,现下无一空席。揖儿似是看到了什么,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向店家小二表明身份之后,他带我来到三楼最靠里的雅间,走到门口就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我推门而入,却见宜归坐在上位,看她手中酒盏可见底,应该等我许久了。而她身边坐着数名仪表堂堂c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城内达官显贵家的公子。 宜归已有三分醉意,她右手边的男子劝她莫再饮酒,并且把茶满上欲让她喝下,可却被她推开了。 她把他推开,让我坐下。 “哥,你可来了。”她痴痴笑着,抓着我的手臂。 满屋子都是酒腥味,我不禁怒由心生,怒斥:“宜归,你身为公主怎可和这些王孙公子厮混胡闹。” “我不过是叫他们来陪我喝酒,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满不在乎。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可能还有长孙无忌他们派来的人在盯着你我,你这样岂不是惹祸上身,让他们抓了攻击我们的把柄么?” “哈哈······”她笑起来,“怎么着,那长孙无忌还会为难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荡妇不成,我们不可以谈国论政,还不能寻欢作乐了么?” “你······”虽说她的话有些道理,但我自然不能看她这样,怒发冲冠,我抽出腰间的剑,边走边劈,直把所到之处一排的桌案全部劈开,吼道:“滚,你们全给我滚。”我把男孩们全部往外赶,他们吓得连滚带爬的全没了踪影。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为你设的酒席?”她醉意未醒的样子让我心疼却愤怒。 我说:“妹,你年纪已不小,是有夫君有孩子的人。想自保平安,你大可回家安心相夫教子c修身养性,为何非得在这抛头露面c花天酒地,和这些登徒子胡闹?” “你别提家了,我不想回去,你也别提房遗爱,我看见他就心烦。” “遗爱毕竟是你夫君,你为何对自己的夫君如此没有耐性?” “你知道什么?我能容忍到现在已经很有耐性了。”她打了个酒嗝,嘴里的酒臭味让我双眼直犯花。 她推开我,站起来,走到柱子旁,说:“和他在一起,我完全没有为人妻的感觉。我对他最初虽说不上一见钟情,但好歹还是喜欢他那副皮囊的。嫁进房家之后我也曾想好好做一个妻子,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可他心里从不曾将我视作自己的夫人,而更像是他的主人。最初的那几年若不是我追着他,我们恐怕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她又灌了一口,说:“前几日晨起,我让他为我梳髻,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就和我身边新来的使唤丫头一样不敢有一丝的差错。你说,有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日日在自己面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我真是不知道我李宜归怎么会嫁给这么个没用的男人,不说和你,就算是和他哥哥相比都及不上你们一星半点男子气概,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可毕竟你是他的妻子,人言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夫妻相处总得互相包容,何况我听闻遗爱对你一向敬重爱护c容忍有加,你何不就多看看他的好处。” “那你呢,这么多年和萧染沄同榻异梦······哦,不,你们早已分房而寝,那你可看到萧染沄的好处了呢?” 我语塞,手里无措地握着拳,说:“我和她······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相互至少是敬重的。” “你确定?萧染沄近来频繁出入宫廷,你确定她和你是一条心,尊重你的立场和选择么?” “虽无情爱,但她的品行我绝对相信。” “那但愿哥你有一天不会对今日说过的话感到愚蠢可笑。” 我扶起她,说“来,哥带你回去。” “不了,我自己回去。”她唤侍女进来,“你在这再呆一会,我还请了一位贵客,我就不奉陪啦······哈哈······” 看着她那在昏黄的灯光中略显妖娆的背影渐渐消失,我不由地失望摇头。 “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不是这个乖张放荡c轻佻滥情的妇人······” 从打开的窗户可见宜归晕倒在侍女怀中,被侍女们抬上了马车,车夫捏着鼻子,并嫌弃地啐了一口。 我靠坐在窗边,痴痴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还有谁会来呢?”我念着。 眼睛定定地向外游移,忽的,我被大门前树下的一个人影吸引了。 那个影子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所笼罩的迷离和风情化作一束光直入我眼。借着走马灯的灯光,我可以辨析出那是个年轻男孩,是刚刚陪伴宜归的男孩们当中的一个。 他像是发现我看见他了,一动不动只看着我以至于眼睛一眨不眨,但其后我发觉那更像是是故意引我注目,待见我起身之时,他抬步离开。 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促使我跟上他的步伐。 待我下楼时,他慢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并且很快遁入前方的黑暗。 “站住。” 不论我如何命令,他只当是不曾听见,只慢慢往前走,我由小跑变成追赶,可不论跑得多快却都追赶不上他,莫名的力量使我就是不曾想过放弃。 一直到我即将精疲力竭之时,男孩选在护城河边停止下他那飘忽的身姿,并且回身看着我,等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杀机 “殿下为何一直追着小生。”他俊美得让女人都为之羞愧的脸全无血色,像倭国的人形娃娃透露着丝丝诡异,但眼神里倒是满含春色,似是挑逗,似是勾引。 “你在小馆外不分明是在等我吗?”我喘着粗气。 “小生一介布衣书生,而殿下乃人中龙凤,你我地位判若云泥,此前素不相识,我等你做什么?” 我冷笑,“那你刚刚在我妹妹身边又是做什么?” 男孩笑了起来,说:“如意是公主府上的门客,食君之俸,自然得听君之命,为人办事。” “好一套忠肝义胆的说辞,真不愧是个读书人。” 男孩笑靥如花,说:“殿下言语之中颇有讥讽之意,不知在殿下看来如意作何回答才有愧于读书人的身份?”他走到河边的假山前,撩起素蓝振袖,掸去碎石上的灰尘,坐了下来。“殿下是和我主人一般的金枝玉叶,眼高于顶,小生贱若蝼蚁,自然不通云端之事,今日倒想向殿下讨教一二。” 我惊讶于他的唐突无礼,怔怔地看着他,说:“你是什么人,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为何还敢如此这般和我说话?” “我的来历让你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你摸了底细来日报复。在你类看来,我们这些贱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谄媚乞怜,我们说错一字便是要掉脑袋。若有幸得主子赏识,旁人便要说我们是魅惑人心的小人。我们温顺,他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乖张,你们便要折磨我们。你们学着古代文人贵族广招门客,说是云集天下博学之士要复兴春秋百家之学,这在小生看来全是鬼话,不过是罩着读书的外衣做些打压真言,维护你李家皇统的勾当而已。你李家既非中原正统,又何必毫无自知之明,想去学古代文人士族那般的儒雅谦和,你们学会琴棋书画c诗词歌赋,去学着附庸风雅又如何,你们终究只是异族蛮人之后,不会因为能够出口成章c通晓风花雪月而变成贵族,你们骨子里的嗜血出卖了你们。”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愤怒至极,“你胆敢质疑当今朝廷的正统?” “哼,一个视文人的尊严和生命如蝼蚁的朝廷谈什么正统?” “你······”我正想拔剑,可他已先我一步,只见眼前闪过素蓝的长袖,再看他已起身走到我面前,少女般白皙的纤纤素手缓缓抬起,从我的耳后游弋到我的面庞上,掠过我的右眼,拂过我的鼻子,停留在我的左颊,他闭上双眼,轻启樱色的双唇,慢慢探到我的额上,而我像是被人摄走精魄一般全无反抗之力,内心毫无挣扎之意—— 心中对他的敌意和恼怒如春风吹过阴霾缭绕之地一般烟消云散,他的脸在皎月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美丽,我竟看成了一个桃夭年华的少女,他的眼睛如同黑夜明珠一般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直教我的眼睛模糊了这一切,待我恢复神色后再看,只觉这世间岁月静好,四周万籁俱寂。 他探到我的耳边,说:“你心中思念着你的母亲,却还徘徊在世间忍受这漫无边尽的孤单,何必哪?” “我不想死。”我呆呆地说出这句话,心底却无比讶异,我怎会说出这番折辱自己身份的话,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冷笑:“你们这些人自命清高,视他人性命为草芥,你们可曾想过你们杀掉的那些人也一样不想死。”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被他逼退至树下,他抬腿照着我的胸前踢了一下,我胸前一紧,靠在树上被压制动惮不得。 他伸出右手控制住我,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杀气,说:“都是因为你们种人,害得我那善良懦弱的哥哥无辜枉死。”他的手愈发的紧,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指甲像是生了刺一般嵌入我的皮肉里。“我要你们一个个全部经历求生不得的痛苦之后死去,像条丧家犬一样。”他左手在我面前挥起,我看了一眼,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那哪是人的手,就像干尸一样骨节嶙峋,并冒着丝丝寒气。 “我要把你的皮肉一块块割下来,吸干你的血。”他诡异地笑着,那嗜血的笑容,似曾相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就在我闭上眼睛的间隙,却觉眼前一道剑影闪过,我的身体摆脱掣肘,瘫软在地。 “呔!你这邪恶的亡魂,胆敢冒犯真龙之子,纳命来!”这正义有力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等我睁开眼睛,一切已归于平静。 淳风从腰间掏出一块白色的丝巾,擦去剑上的血,然后插回剑鞘中。 “淳风!” 他回身看着我,走上前来扶我起来。“没事吧?”他替我拍去胸前的脚印,整理好仪容,关心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草地上的尸体,男孩俊美的人头已和身体分家。 “魑魅魍魉,没几年本事还敢出来兴风作乱。”他不屑地轻啐一口,把那沾着殷红血迹的丝巾覆在尸身上,然后掏出一张黄色符咒贴在男孩的首级之上。 我呆如同惊弓之鸟,“淳风,你真是来的及时,否则我真不知道会怎样惨死。” 淳风说:“说来也巧。我回京当日晚上刚从你处回府,朝中便有大臣去我府上,提及近来京中有数名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家的公子莫名遇害,且死相甚惨,一时闹得人心惶惶,又因为现下新帝初登大宝所以无人敢将此事声张出去怕触及国运而惹祸上身,所以前来托我暗中追查此事。我本想待他下次作怪之时再与他计较便做了准备,不想这家伙却是自己找上我的家门,那日晚上我刚睡下他就闯入我的处所,却不知我早有戒心将他打了出去,却是这时候留下了线索,我放出的傀儡根据他的气味一路追到了公主府上,我就暗中关注他多日,没想到今日盯上了你,这才无意间救下你。” “救命之恩,恪无以为报。” “你我之间,不谈恩情。”他拍拍我的肩。 我仔细看男孩的脸,符咒之下露出来的皮肤似白玉一般光滑,我不禁想起刘揖,然后又看了他尸身上的手。 我小声念叨:“没有一丝纹路,指甲光滑无比,看来他也是名血族。” “血族!”淳风大惊失色,失声叫了出来。 我没想到他能听到我的话,也惊讶起来:“怎么了?” 淳风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他平复下情绪,然后低下身来检查了下男孩的尸身,说:“的确是。”然后回头看着我,问:“恪,难道你也曾接触过血族中人?” 我本想说刘揖和卡珊德拉,可多年官场生涯浸淫出来的警惕和谨慎令我语塞。并非有意提防淳风,他与我的情谊加上刚刚的再生之恩令我对他应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眼下男孩的尸体令我不得不顾及他二人的安危。 想到这层,我笑笑说:“坊间传说,只是从旁处听来的闲话中听过。” 他显然并不太信我,狐疑道:“是么?” “是的!”我点头。 他盯着我良久,面不改色,但眼神显然是想从我这逼出一两句实话来,我就这么真诚的回视他。又是许久,他叹口气,说:“好吧,这种传说你不必太过挂怀,听多了无益,伤神。” “好。” 他蹲下去,揭下男孩脸上的符咒。 “你揭下作甚,这种怪物不用符咒封印难保他不会再作怪。” “他是血族,玄门之术对这种超脱于六道轮回之外c非人非妖又非鬼的怪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过看样子他成为血族时间并不长,砍下头颅已经足以杀死他,不怕什么。” 我心中一喜——看来淳风对揖儿和卡珊德拉是没有威胁的。 “那么城里会不会有其他的血族存在,会危害凡人百姓。” 淳风摇摇头,“这淳风也无能为力,如我方才所言,血族非人非妖非鬼,他们身上并无异类之气息可以探测,只能见一个打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那怎么办,这样一来京城百姓岂不是有危险?” “并不,京城之中并没有出现大范围的百姓遇袭之事,之前遇害的都是官宦子弟,并且以他刚刚所言,他只是对门阀士族怀有敌视之心,并非有意兴妖作乱,所以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 淳风唤来镇守城门的两名士兵,命他们将男孩的尸首运回官邸。 我看着士兵们七手八脚把男孩装上担架,说:“既然他已经死了,不干脆就地把尸体化了,免得横生枝节。” “这个······运回去,我好研究看看,万一将来再有血族出来作恶也好收拾他们。” “也是,该好好提防。” 我拒绝了淳风送我回去的提议,“你还是看着这具尸身吧,以防万一。” “也好,早点回去,你身上沾了些血,难保这附近没有其他的血族,他们对血的味道十分敏感,别招惹了他们。” “好。” 淳风把手上的符咒七叠八折,然后握在手里呼了口气,一阵咒语过后扔在地上,再看那哪里还是一张纸,分明就是一头满嘴獠牙,凶神恶煞的黄狼。“还是不放心你,就让这畜牲护你一程,待你安全抵达它自会返本还原,不必担心它会伤人。” “好,你也要小心。” “快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