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歌藏心阁》 楔子 山鬼 多年之后,他躺在涧水之下的身躯仍未腐朽,只是如同常年驻足黑夜的孤魂一般惨淡苍白,那柄落在心口的长剑寒光无锈,宛如流淌的金水,鲤鱼翕动,阵阵龙嗥。 涧水之滨,枫叶铺就,赤豹闭目休憩在女子膝上,粗重的呼吸扫出一片空地,女子身披木莲之叶,腰缠半枯的杜若之茎,裙是芳草,玉腿修美,而上观之,却不着上衣,藕臂执怀一面具,面具上是三根纤长如和火焰般摇曳的羽毛。 女子眼若桃花,抚摸着赤豹,侧耳倾听,圣人之言经由面前男子的吐露,尤有日月通明,天光澒洞,百十里外杀伐之气竟不可侵,这小小的昏暗的山间,恰似无量天宫。 赤豹鼻子被撞了一下,眯起双眼,头颅抬起了一点,却被女子按下。女子再一拉,将从豹背上滚下的小鬼扯到一旁,小鬼笑哈哈地跑到边上与朋友扑玩在一起,不甚关心这事。 男子见状,顿了一下,胸中之气霎时一泻千里,异象消散,唇齿微动,欲再道圣人言,却不知何以为继,摇了摇头,好似那些说易行难无处放置的字句实在难闻,长长一呼便端坐下来。 一个小鬼泪汪汪地走了过来,眼里满是希冀,男子愣了一下,把手放在他头上,叹了口气:“我无慈悲之心。” 女子笑靥如花:“无妨的,你只要讲给我听便好了,我是喜欢听的。” 男子摸了摸小鬼的头,心道,我并非好德亦非好色,何故要将上德说与美女来听。 几个小鬼玩累了,坐在枫叶堆里,四下看看,面露迷惑之色,只是向这里看来之后,便下意识地凑了过来,聚在女子周围,有的直接睡倒,有的尽量端正地坐着,好似在等待师长的授业,更像是等待床前的故事。 口吐圣人之言能滔滔不绝的男子面露难色,看向女子道:“我知道的故事都已经讲过了,我又不是家,不会现编。”女子笑容僵了一下,旋即继续看着男子,不执一言。 男子鄙薄了她一下。正在这时,那个不能言语的小鬼鞠一捧水到了男子身边,他正要教小鬼不要如此,却愣了一下,看着这捧水中流淌的金光,在看着小鬼努力的示意,顿时明白了什么。 黄枫山野,容容云霭,习习清风。 男子皱了皱眉:“这也算是故事?” 他心中堵着。 那些并不陈并不旧的往事在心海泛起波浪,故事的主角芳菲悱恻,只是如今已不知走过多少他乡,他想起什么,那分明一千八百七十五字就能道尽的衷肠,如今不知用十八万字够不够说来细听。 她已走得很远了,他也已经很远了。 那些东西,终究不是该由死人藏着的东西。 那就无妨,只说一次。 “没什么好说的少年人嘛” “他们至死,都是爱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 春心作困好读书 天下之陆,九宫而布,各为四正位寒川,苍川,炎川,荒川,四偏位宁川,烟川,莽川,晴川以及中原浩土。 百余年前群雄并起,剑国无方而现,以并吞八荒之势席卷弥海之滨,剑指中原,夺半壁江山。当其时,剑国势大,无能出其右者。 正当中原诸国暗度对敌之策时,剑国锋芒尽敛,革除军队,销兵隳甲,遣臣出使各国,声愿永结同盟,以固江山。 诸国皆虑,不知真伪,然碍于雄威,无以相拒。太元历二千七百三十年四月,中原及苍川数十国于剑国西陲青芒镇缔交,同年五月,剑国定都原城,独孤谨称帝,帝号成建。 其后,剑国锁国,仅开商道八处,外人不知其内。 六十年后,中原平、齐、安、卢四国革新,国力日盛,欲挥军东进,夷平剑国,一雪前耻。 太元历二千七百九十年五月,四国荡平周边小国,集结四十万大军攻打剑国御神关,攻七日,剑国开关,四国以为剑国知不可敌,乃喜。 然,万余轻骑出关,势如破竹,击碎四国四十万军队,次日,剑国军队十万,自御神关出,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次年八月,安、平灭,齐、卢降。剑国之势,锋芒无两。 又次年初,剑国开关。 诸国始知其是。 诸国见于剑国军力,以其行军国之道,却发现剑国实则自数十年前年前便以文为治,至如今,考举完善,诗文盛行,竟不见霸道所在。 凡城镇,衣食不缺,则必有书籍候教,是以书院私塾琳琅满目,争鲜斗艳,而众多书院之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青云书院”。 青云书院并非一家,而是一国。 太元历二千八百零二年九月一日。 白天,就读于歆顺城青云书院。 歆顺城位于剑国东北,冬冷夏热,四季分明,其北四百里与宁川罗国接壤,是一处通商要隘,而罗国有四分之一地域处于寒川,足以采集寒川特产,由于种种地利,歆顺城虽地临边疆,却不贫瘠。 青云书院坐落于歆顺西郊山间道,远避城嚣,偶有商旅马车经过,马蹄踏踏于青石道上,不仅不令人心烦,反能生出一种绝尘之感。 青云书院,北三间室,白天坐,读南华。 少年人并不修道,只是喜欢道士,喜欢他们的出尘飘逸,不事人间,喜欢拂衣而去,了无牵挂,喜欢没人会管着他们。少年人这时并不知道当道士也有早课晚课,每日挑水洗衣习武,并不轻松,只是因为他们能如何如何并且看着好看就打心底里觉得惊艳。就像多少青衫白马侠客郞,第一次拿剑只是因为能够吸引心仪女子的目光,而不去管练剑会有多累。只是如果有机会,哪怕知道这些,白天也会去当道士。 白天相貌平平,眼角低垂,眼袋微紫,像是没有睡好,经此一衬,略显阴郁。眉梢略粗,若非如此,倒也算得上剑眉星目。可惜不只是皮肤太薄还是供血不足,嘴角处颜色阴暗,显得嘴宽,如此一来,就更显得粗糙。 众人烦闹,白天没心情再读,心道众人皆不认识,何以这区区片刻便能相视熟稔,嘈杂万分,当初建书院之人,费伊心力选了僻静地方,也抵不过内里人多话,静不下心,读不下书。 白天没有两耳不闻外事的定力,于是将手中书籍翻来覆去,最后摸了摸扉页印的非常漂亮的神州二字。 予不知时起,世人便言神州,不闻其风,不见其野,唯卷帙繁浩,幽成其史,似不为伪,又不敢言真,直至今日,便若桃源。 有人认为“神州”为一组织名,就像史上的诸多杀手与情报组织,有人认为“神州”包罗万象,已非少数人力所能及,其所来,必是另一方天地。而关于那“一方天地”,有说乃异界,又说是来自东海万里之外的大陆,机缘巧合随水漂来,经人传播至今广为人知,而那些人为了不至混淆于玄浩之书,特意标注了神州二字。 南华开篇便有一鲲鹏之说,号称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恐怕也只有这样的神物,才能寻到瀚海万里之外自己所想的任意所在。白天已经坐了至少一刻,便浪费了一刻时间,他心想,这一刻内,自己能走一里,跑六里,若有一万五千个一刻,自己可能就找到了海外神州。 每一群新凑到一起的人总少不了自我介绍,众人普通的说罢,轮到白天。 “姓白名天,九十七年生,无爱好,没有擅长。”轮到自报姓名,白天简洁地说完,也不知是何所谓,众人哄堂。他只是想着说得简短一点,朴素一点,没什么特点一点,却未想到减去多余的字,甫一说出,好似又古意了点,勿怪众人如此,只得恼羞地坐下。 众人有条不紊地报着名姓,白天也没记下来,只有到“张断言”时,白天皱了下眉,在角落里,仔细看过去,这是他九岁之前的一个同窗,因为浓眉大眼样貌特别像一个脸谱,所以白天立即便想了起来。 不晓得,他可还记得自己? 白天闪回了一下当时年月,自己也不知做过什么,被大人们冠以顽劣,若是有某些“出彩”的过去,稍微说一下他应该就能记起来吧?少年人毕竟只是少年,哪怕他想做这一个孤人,但心性中却还渴望有人与自己一起。 白天渐渐从记忆回到现实,坐在其右侧的少女与其他人交谈完毕,突然偏头来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以前认识。” 白天回首,心中一悸,但觉眼前惊艳。 此女柳眉凤目,肤质光洁,琼鼻高挺,口如樱桃,脸型纤细,头上挽着垂鬟分梢髻,两鬓各飘下一缕秀发,发尾垂于左肩。 白天本不记得她姓名,可此时却有如清泉石上,水落石出,蓦然将方才听到,却沉入心底深处的名字与忆中良久不见的痕迹重叠起来。 何玉琪。 我本已然忘了,但“你现在说了,我便想得起来。”白天木讷答道。 这不是个好答案。 但白天渴慕地凝视着眼前人,想让她告诉自己,这不是个好的答案。 她却不知是怎么想的。 这时,何玉琪前面的女子转过头来,低声惊呼道:“哎喔,你总算出声了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该人名为舒晓琴,眼小如线,恐怕是为了掩饰,画着重彩,婴儿肥,头发厚厚的叠在一起。 白天瞪了她一眼,说道:“那是你耳朵的问题。” 舒晓琴悻悻地回头。 每个人都领到一个小小的身份牌,以证明自己是青云书院的学生。小牌木质,奇沉,倒似生铁,只是触感并不冰寒,土黄色的正面刻着两个大字“白天”,青黄色的反面刻着云纹,正中心是一座恢弘建筑,即使还没有巴掌大小,也能感受到雄浑扑面而来。 青云书院位于黄枫山麓,并非直入青云那种地方,但下山也有一些路程,书院自备马车,学生若不愿不行,也可以缴纳铜锱乘车下山,马车样式格外宽大,能容十余人,驳马粮足,健步如飞。 白天不愿乘车,徒步下山。 这时的白天还很单纯,他只是想做神仙,于是虽然不能飞天遁地,但也要从比别人跑得快开始,或许总有一天真能飞起来,或许会成为世间最快的那个人,或许会有神仙看到自己如此坚毅而来渡化自己,总而言之,都是极好的。这时的白天也把别人想的很单纯,他虽然明白人有善恶优劣,却以为,应该所有人都同自己一样,想要跑的更快,跳得更高,画出最漂亮的画本,谱出最好听的曲,唱出最好听歌。 白天回到家中,把书从包里一本一本拿出来,看着那本古旧的南华,他想,太上忘情,槁木其心,我既然想做那样的人,便要不喜欢别人,毕竟男女之间,牵绊太重,来日不知道会怎么妨碍自己求仙访道,就像里的故事,多少英雄豪杰,独败美人膝下。 但是白天还很清明,所以也很烦恼,他只是个普通人,虽然不大,但也喜欢看漂亮的姑娘,来日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谁,难道还能由着自己说不喜欢,便不喜欢?喜欢一个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可不喜欢一个人,更是如此。 白天想到了那些故事,多少悲剧,都是从心中有人开始的。深情人最是绝情,但凡情有所钟,哪怕是仙女下凡,也能做到不妄动,而且最是合适当做理由,若是哪日有姑娘来打扰自己,自己只要说上心中有人,相比她也会知难而退。 及此,白天心如打鼓,脸如蒸笼,嘴与眉眼都笑成月牙,仿佛在为此旷世绝计而生叹?。 白天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这个年岁的少年,大多没听过西厢记,也没听过牡丹亭。 只会为自己的决断感到高兴,陷入沉沉大梦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 很少年前 有马 有剑 “剑国学塾书院常设九科,分英武、端文两院,知道之前我以为一种只需要学文,一种只需要学武,后来才知道武科剑术是两院都要学的,是该说不愧是连国名里都有一个剑的剑国吗?” 谁人不慕少年郎,青衫白马走江湖? 几乎每个男孩子小的时候都和同伴打过架,也和同伴演过打架,折一根树枝就是一把剑,在腿下加一条板凳就是一匹马,披上被单就是披风,他们想象着自己何等英伟,这是和打架完全不同的东西。 女子亦是如此,其虽不好争斗,却也会在想象的同时,双眼放光,她们看不起莽夫与武夫,可在她们眼中,一匹马,一身裳,一柄风流长剑,则与之别如霄壤。 白天第一次碰到真正的剑是在剑术课上,那三十六把未开锋的南疆铁木剑就像三十六块疙瘩一样压荷在学生们每个清晨的心头。 白天取来沉重的木剑,站到人群最后方。 老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现在就开始你们的第一课,学会拿剑!无论用什么姿势,让剑保持平行于地面,不许碰到地面,一直到下课。” 众学生依言而行,只是此事着实艰难,许多人堪堪举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支持不住,不得已只能盘膝而坐,两只手握着,一只胳膊肘还撑在腿上。 白天并未注意,一心计较着心中之事,待身旁渐渐起了不断的私语,方才四下看去,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站着,众人都对自己有所议论。 白天愣了一下,端时恼怒起来,心道你们拿剑又不靠腿,大不了找个墙找棵树靠着,坐下之后用力更不舒服,你们感觉不出来,我感觉得到,那坐下之后的不舒服要算在你们身上吗? 白天并非不累,不仅仅是手臂酸痛,连执剑的整个右肩膀都有些麻痹,却还未到极限,只是习惯了做事情做到精疲力竭,脑子里根本没想到休息。此刻见自己一枝独秀,白天只得讪讪地坐下。 然而,白天自来后少言为最,因为不被所有人认识,而被所有人注视,现在又站到最后,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白天四下扫视一番,十分讨厌这感觉,还是喜欢被人无视,假装没看到,迅速混入人群中。 这节剑课,白天发现许多人都将木剑放到了地上,但老头并未去管,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那老头当然也没想要学生们真的能一直维持下去,或许作为青云书院的教师他看过太多学生,比这些学生本身更知道他们的力气多小,如此说道,也不过是类似三把火之类的东西,同时也是让学生对接下来的学业艰苦有所准备,也是让学生脑子清醒一下,也是和只是“有点累”的读书形成对比,让学生不容易倦怠,总而言之,他是会教书的,那一个决策,是很多东西。 白天本就对那句话没有好感,又看老头什么也不管,心道老头太不负责,举起木剑,向老头那边比划一下似乎要将这比生铁还重的剑扔出去。 偏巧不巧,老头这时想要看一下又有几人将剑放到地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天一惊,长剑正在头顶,本欲做做动作,借力将剑垂下然后顺势平放回手里,却一时停顿了力道,长剑忽然坠了下来,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白天更为烦躁,自己明明是坚持的时间最长的,他们不曾看到,此刻自己却掉了下来,反倒好像是第一个坚持不住的。 剑国立国百年,常年不兴刀兵,也正是如此,马匹如今才不太贵,否则饶是青云书院本未国立之远,也断然支持不起全国白千家书院一同设立御课。 御者,驾驭,一曰驾车,一曰驭马,只是书院毕竟不设在官道上,所以没有驾车,只有驭马。 御这个字还有许多其他含义,以至于白天看着墙上朱批的大字后,一时间没敢确定真的是马术课,看着那明显不是高头大马的小马,白天有些放心,但依然有些害怕。 九月,初秋,残热未尽,动辄无风,不是静时。 众学生少有白天如此担忧,一个个跃跃欲试,少有几个也被旁人的情绪感染,完全不考虑自己能否胜任,便欲上前牵马一试。 教课的是一名精壮男子,三十出头,名为常师,鼻直口方,端如雄狮。 常师并未要求学生们站好,而是对着围作一圈的学生们大声问道:“你们谁会骑马?” 无人回答,众学生私下便问了起来,这也便他们凑与旁人更加熟悉。一句句“你会吗?”“你会吗?”声音渐渐嘈杂。 常师再次问道:“你们里有人已经会骑马了吗?” 众人渐渐平静,依旧无人答应。 常师眼光一闪,指点其中一个看起来壮硕的男生说道:“你来试试。”那男子当时便慌了,想趁着初次见面相互还不认识赶快躲起来,刚退一步,身旁的学生们却很配合地为常师让出了一条路,至此,此子完全暴露在常师的目光之下。 常师目光如炬,此子悻悻地走上前去,抓住常师递过来的缰绳,说道:“我以前没试过,不会有危险吧?” 常师瞪着他道:“没试过,你怎么说有危险?” 此子还欲说些什么,可常师的神色分明告诉他“再多说一个字就打断你的腿”,恐怕也像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便弓腰欲上,只是迟迟不再进一步,犹豫片刻,常师也不耐烦一把抓住此子肩膀,半托半甩向马背弄了上去。 此子发育得好,虽不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也可说气势磅礴,想来也有百二三十斤的重量,可在常师手中就像小鸡一样被提了起来。 此子狠狠抓住马鞍,虽未踩空马镫,却发力不对,眼看就要掉下来,常师挥手一推,正好推到他膝盖,他不止被打了上去,还差点从另一个方向掉下去。 众人看在眼里,都哈哈笑了起来。 此子动作越来越小,稳在马背上,虽然称不上是驭马,但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握着缰绳做出几个动作,颇有搞怪嫌疑。 常师说道:“抓稳了。”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知如何回答,常师突然伸手一拍,“啪”的一声,马背着此子就要狂奔起来。此子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胯下的马突然发难,将自己甩了出去。 “啊!!!”他果真不曾骑过马,还没等它迈出一步,自己便惊叫了起来。 “吁。”常师喝了一声,一个拐腰止住了马的动作,在外人看来,这匹马只是抬了下头而已,其技巧高超,可见一斑。 “真没用,都几岁了还怕这个!”常师笑骂道,让此子下来。 “骑马,可不是光有胆子和力气就能做的,你还要有和马交流的感觉。如果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一上马就害怕,永远也克服不了恐惧,永远也找不着感觉,就像这个同学,还什么都没发生就开始叫,像这样的人,估计就算了。” 常师当然不是讽刺,众人又指着那小子一阵哄笑,调节好气氛,常师收敛了笑容,一个个介绍起马上用具,马鞍、缰绳、马镫、马鞭、衔铁、马掌等。常师骑在马上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动作,告知学生要做些什么,要注意什么,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介绍马掌的时候,常师还能让这匹马自己把脚抬起来,转着圈把马掌给所有人看。 做这些的时候,常师脸上洋溢着笑容,从那时起,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他不是因为会教这些而来的,而是真的喜欢。 然后常师牵着这匹马让学生一个个上去试试,自己在一旁帮衬,第一个自然就是方才的壮男子。白天比较靠后,只因白天只是不积极,而非懒或者胆小,所以不是最后一个。 白天原本不以为只是一个骑马能有什么感觉,然而当自己在马上坐正,四周的人都矮了一大头之后,才觉得有些快意。 一匹马有多高?白天不知道。几尺?那么这几尺之上,风长几许?白天也不知道。白天只是觉得,天地骤宽,好似有边有际是山峰楼宇一下都不是边界了,自己能够去往很多很多站在地面时看不见的地方。 白天喜欢道士,只是喜欢道士的心,而他最喜欢的面皮还是银鞍白马飒踏如星的侠客,白天没有表情,但心中却很欢快,他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一剑霜寒,踏遍七海九川的场面,又回忆起这一天中的剑御二课,便觉得自己在这里能学到需要的的东西,一定能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白天的手向后收了收,才发现自己拽着的不是腰间长剑,而是另一边由常师拽住的缰绳。白天松开握住缰绳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在外人看来,好似有些紧张,其实只要马不狂奔,白天便不会掉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白天是想测试自己的平稳,只有白天知道,那一日,他想抓住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 利笔 青云书院影壁背后挂有九科,礼、法、数,青漆刻字,书、诗、史黑漆印字,另有朱拓的剑、御、射字。 令白天感到神奇的是,剑、御、射三科分明是武艺方面的东西,却是端文、英武都要学的东西,三日之间,虽然不曾与人多言,但也听到旁人述说,所谓剑科并非独学剑术,同时也教授其他拳脚兵器以及各种相破之法,只是如今刚刚入学,一般都是不教的,似乎要等到年后还是后年,文武分制,才能择一而从。 “礼器是故大备,大备,盛德也。礼释回,增美质,措则” “礼者,形上之道也,拘以成为,备制称明。王圣” 礼科授师是一个有些古板,有些慈祥的文士,面容看上去似乎有四十多,头发却有些花白,他的声音和缓悠长,极为顺耳,只是没什么力气,也不太喜欢提问或渲染氛围,显得无趣。白天听了听,觉得不难,自己能够听懂,便不太集中精力,趁着文士背对着自己时四周看了看,好像没人在听,或者说,是在装听。 白天发了呆,觉得自己听了进去,课后回想,却吓了一跳,好似想不起来几句。 书,则传授书法,教习同样是的是一名四十上下的文士,比之前那位少了几分沉郁静气,多了几分随和,一把五寸长的狼毫毛笔挥舞得行云流水,在书木板上以清水写了长长的一篇风泉赋。 白天长吸一口气,在案上铺纸,一笔一划地模仿,不一会,文士下来巡视,走到学生身边指点,到了白天,文士点了点头,说道:“嗯,不错,每个字都写得很好。”白天愣了一下,抬头看看文士,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自己,接道:“就是放在一起太难看。” 文士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文士又走到白天右侧的何玉琪身边,看了看,并未说什么。 白天侧目而视。何玉琪的字娟秀小巧,却有些左倾,就像将倾的高楼,欲倒未倒。白天觉得自己的字已经很小了,但何玉琪的字比自己还小一分,单个字比起来,白天显得端正,可整体相比,白天的字便显凌乱,何玉琪的字却如涓涓细流,似无章而不乱,背绳墨而不杂。 白天看得入神,直读了一遍才想起写自己的,抬头一看,清水字迹已干了大半,方悔于不该慢,低头看到文士身边的舒晓琴,却发现她才刚刚起笔。 如此一来,白天也不着急,慢悠悠写了起来。 至下课,白天也只抄了三分之一,虽然写的慢了,但自我感觉尚算满意。 而后是诗文课,一名二三十余岁女子执古典今文摘要授课,先讲诗词起源与流传,而后授习起句读来,青云书院第八院传出朗朗书声。 “你怎么不读呢?”白天抬头,是前面的昆邵润,此子皮肤略黑,发质显硬,戴一暗红抹额,个子稍矮,隐然一副农家摸样,可发式张扬,又却似纨绔子弟。 朱云护额,风扬猎海髻,把头发统统理向后面,白天看了看它的造型,心中笑了一下,口上回应道:“不用,我会。” 巧的是,白天喜欢美质,入学之前有过一段时期,闲到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去看了许多文章,也背了几个名篇以及诗词,当时便存着或许可以炫耀的心思,现在看来,青云书院教的倒正好也是这些,白天翻着课籍,看到了水龙吟破阵子朝风鸣驹 白天现在还不懂,那些几十几百字的文章,之所以能记下来,不是因为它们好记,亦非他提前了而已,而是他确有长处。 法科该是这些科里离人最远的,许是知道这点,那授课之师不得不引经据典,旁征博论,用一个个事例来解释那些法何以为此,而非只说其法为何。剑国刑律统称剑律,起于立国之前的皇族宗法,以“剑为凶器者以剑刑之”的思想为核心,又引旧中原传统东谷法系为用,合成如今的剑国新律。 是人者以史为鉴,讲到立法便不得不讲到昔日皇族征战南北的故事,白天听的津津有味,可再讲下去,白天却仍沉浸在那些故事里,以至于回过神来,不知讲到了何处。 白天懵然四顾,异想恐怕别人也帮不了自己,便是强忍耐着,只是白天知道自己出不去这间屋子,索性逼自己听讲,只是前后一断,纵使听了进去,也一时难以理解,再以后,便慢慢忘了。 就食于学,白天一下就趴到桌子上,根本无心用餐,旁人问起,只道是不饿,其实不是不饿,只是郁郁,就算是玉盘珍馐摆在眼前,也没胃口。 他并不是天生好学,只是想要学,所以很累。白天心里说,明天,明天绝对不这么做了,虽然学得东西都不错,但是还要为身体着想,这么说了,好像就这么是了,白天没怀疑自己找的借口。 心里想着,悄悄去往后山,就地仰面躺了下去。 山间清风徐徐,拂过脸颊,好不惬意,蓝天白云,犹如巨大的帷幕,掩过人世间悠悠的岁月。上一次这样休息,是什么时候了?白天努力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 白天好像听到了什么,睁开干涩的眼睛,猛地呛咳起来,咽喉里不知是干燥还是进了灰尘,撕裂一般的痛,急忙坐起来,咽了几口唾沫,才有所好转。 白天对着天空愣了愣,赶忙跑回书院,还没到书院,远远看到有人在散步,便放下心,慢慢走了回去。白天只睡了片刻,只是很深,乍眠乍醒才有些难受,这样一弄,更没胃口吃饭了。 坐回书院教室,迷迷糊糊中听别人的谈话,清醒了些之后,顿觉无聊,便拿出古典今文摘要抄写诗文,因含着练字的想法,便写的极慢,字也有点大。正是这时,张甲武从一旁经过,做着明显夸张的神态,对白天道:“你这是背诗呢啊,这字儿写的挺好看啊。” 白天想写好看的字,所以不满意自己的字,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夸赞不置可否,但既然是打招呼,也没必要直接说他的不是,便答道:“也就这样了吧。” 白天并未存着刻意结交的念头,那张甲武其实也是如此,只是话赶话地聊了几句,彼此竟然发现都对诗词歌赋有些兴趣,便谈了谈喜欢的诗人词人,喜欢的诗词篇章,或许是年轻人岁数短见识也短,喜欢的东西终归逃不出玄神两界千古流传的名作,玄浩中原的魏辟,苏太乙,提浮子,苍川千年大国的秦决,江篆,神州的李白,苏轼。 白天和张甲武谈着谈着谈出了火,开始比拼诗句接龙,只是仍旧见识太短,往往彼会的此便不会,虽然细细数来白天要胜一筹,但这般赢得毫无快感,亦无风度,输的一方又哪能承认,直到上课,草草了之。 只是交接诗句时,那股吞吐日月的浩荡气魄依旧在胸中流转不息,时人不知其难,明明只是复述,却有一股我有妙手可摘星辰、挥毫点墨笔即生花的迷之自信,等到回过头来再读,意识到那些写出这些诗句的人,自己可能十辈子也追不上时,已经是许久之后。 文字的力量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白天能在书本上领略千年前文人的大体精思,这是能够与古人交言,却没法与古人交手,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当人朗读诗词时,之所以能够理解什么是诗,是因为人能理解文字,但当人拿剑的时候,却没法理解什么是剑,而更荒谬的是,所有人天生都不会写字,却会打架。 课罢,群散。 黄枫山青云书院,虽为国所立,然而地处之康平城却非什么大城,官道一里之外有一条常年开发的新道,堆满沙尘,道旁是划出的地皮,只是荒草萋萋,还有陈列着的大批砖石,有的也已生出野草。 两条道只是出门第一个路口方向不同,距离其实一样,但没有车马通行,荫蔽也十分不好,所以少有人经过,但是白天乐得无人,出院便朝这走来,四下野草中有一种极为挺直坚硬且细的植物,像极了秸秆,不知为何会在路旁长了一大片,在这个时节已经枯黄,白天顺手薅了一跟,很轻易就离开了大地,那前段的穗阻力极大,一旦挥舞便怕它断掉,白天便摘掉穗子,挥舞着细杆似在挥细剑。 那劈砍刺抹皆有不同风力从杆上传来,感觉着实不错,只是白天明白,其实挥舞一条板凳的感觉也是这样,只是粗细不同罢了,一旦想要连贯地舞出连串的动作,虽然在书本上见过几个动作,但单独摆出来和连续完全不同,不得其法,白天只能郁郁地垂下手,推着枯杆在沙尘中走出一条蛇线。 白天忽然皱起了眉,拿着枯杆在地上一阵乱抽之后,忽然将横握变为竖执,沉肩垂腕,在地上写出一个字。 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 顾 张甲武是个又高又白的胖子,说是胖子可能不太确切,因为他很高,比白天高出至少一头,这样的身高,白天并不知道多重才算重。这厮脾气着实不错,性子却过恶劣。 几日后,白天用圈成实心只有大拇指长、大拇指粗的纸条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诗句给张甲武看,告诉他,字能写的这么小。张甲武带走了,正所谓投桃报李,又几日后,张甲武给白天带来了倒悬如意斋辞,那是一名女性写的诗评与感悟,更吸引人的则是优美的辞藻和凄美的故事。 书毕竟是书,看上去很薄,实际也会很重,更何况薄的只是诗,而非故事。在书院看的书,白天没带回家。有一天清晨,张甲武笑着招呼白天过来,说:“刚才何玉琪这样。”说着把书拿起来,做出看的动作。“说‘白天真厉害啊,这样的书都能看下去’。”白天脑海中霎时现出何玉琪翘着腿抬着头的景象,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确实看了,但更喜欢华美文章,情情爱爱的难道不应该是姑娘们?如若不是,那她们喜欢的是什么,她们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白天觉得她可能只是不喜欢诗,但故事必然还是喜欢的,便将书放在更明显的地方,希冀她打开来看看。 倒悬如意斋辞有很多本,白天依着一定的速度,一本本借来全都看了。然而书是借的,那些纸条却没打算还,时隔许久,白天想起这事,想张甲武讨要,这厮便舔着笑脸,说:“以后万一你成了书法家,这些字儿一拿出来,都可值钱了。”滑稽的理由无法斑驳,因为反驳凭的是道理,一时语塞,白天也只能这么放了过去,只是看他夸张的表情,究竟是不想拿,还是不想拿,心中有些晦暗难明。 我想做侠客啊,白天心道,侠客应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自己一时却留下了那么多字。如果一定要留下些字,白天希望是很多年后,当书法大成字千金时,只留下寥寥数字,而当有心人寻来自己练字的踪迹时,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天生写得一手漂亮字一般。 天纵奇才啊。 一生无瑕啊。 白天只是个凡人,一个身心都有肮脏和坑洼的普普通通的凡人,但这不妨碍他尽量让自己变得干净,哪怕那些干净最初只是给别人和自己看的,最后也变成了想要真正的干净。 那些纸条,很有可能在某次清扫时被扔掉,而如果很久都没被扔掉——就像白天自己小盒子里的珠子和石头一样,那暂时也没办法,只能容后再说。 想写好字就要练好字,然而炭笔没用,毛笔难洗,纸墨虽然不贵,但铺展开来依然麻烦,在官道一里外的新道上,白天拿着细长坚韧的枯杆,边退边写,两只脚不离地,而是在地上拖着,拖得长了,那两条足迹就变成新字的一部分,佛字有三竖,要填一个人旁,道字则正好。 一旦写的东西产生了什么关联,他就想把关联继续下去,下一个字可能是儒,也可以是儒,但下一个呢?白天想了想,不知道还能写什么,索性便不写了,欲将换个思路,思来想去无果,只是看上面那两个字越发不顺眼,便将两字用脚摸了,在下面重写了道、佛二字。写这二字时心不静,故比之前的还丑,便在下面不断地写,写了十余次,愈急则愈丑,愈丑则愈急,到最后白天也知道自己今天已静不得,便斜拖着枯杆来回跑了一轮,一轮不够,再跑一轮,将字迹划掉。 写字便是写字,只要真心想练,再快也慢。若是就着天色归家,秋冬还好说,明年春后,日色渐长,长辈早晚会问自己留在书院渐晚缘何,到时候便难以回答,更是麻烦,于是白天便慢慢走着,走得很慢,拖到那个自己以为能一直用着回去的时间。 走到与另一条官道交叉之处,双马并驾的连纵马车从面前经过,虽是一路小跑,但好像也很慢,白天,趁着四下无人,指着远处的马车道:“彼可追而越之!” 白天微曲身体,将书箱紧紧绑在身上,激射而出,书本在书箱里上下翻动,发出叩叩的撞击声与轻微呼嘶的翻动声。 九月当授衣,白天跑的不远,估算着不到一里,所以没什么汗,只是体内涌起热流,面上微濡,好似沾了些灰尘,当抬手去擦时,已经干燥,被风吹了下去。 虽说如此,还有残留,白天眉毛一扬,心道这是修建完善尚未破损的官道,风中哪来这些灰尘,便回头看了看,一眼望去,笔直的大道不见尽头,空无一人。 天气很好,白天的心情也不错,便继续跑了下去,书院距家左右不过五里,早上跑,晚上也跑,书箱中的书装不满便会晃荡,就像在腰背上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推拉。白天凑了几本书,又将倒悬如意斋辞装进去,总算压满了书箱,即重且稳。便似那负重锤炼,每每一行,浑身舒畅。 是七八天后,某日午时,那天实在太过舒服,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因此秋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乃至沉沉已睡,白天和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实则是白天周围这几个人说话,恰好将他围了起来。何玉琪走回座位,见白天醒着,便道:“白天,昨天晚上我看到你追车了啊,跑的还挺快啊。”白天心中一凛,这些天跑的习惯了,心道没注意旁边经过的人马,但仍无做所谓状,答道:“唔,是吗。”白天想要回答“也就那样吧”,但他不知道何玉琪是何意思,是在说自己闲到了,还是只是对跑得快表示下讶异。 昆邵润一听,凑过来道:“对啊,我也看到了,之前还也看到了。哎,你说说为什么天天跑啊?”未待白天想好怎么说,婴儿肥脂粉厚小眼睛的舒晓琴也插一话道:“对啊,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跑呢?”白天看他们这般根本只是找个话题乐呵一下,便更不知怎么答了,何玉琪则道:“白天这是给院试做准备呢,是准备拿个第一吗?”众人又接着调侃了几句,白天根本没说话,众人也没绝对的不妥,白天看众人不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便从最初的惊讶尴尬,渐渐变成了真正的无所谓。只是微有恼羞,马车虽然不是没洞,但却是拉着帘子的,这些人乘车便乘,没事总往外看些个什么? 剑国立国百年,期间虽也有战乱,但却是白天这一辈的爷爷辈的事了,白天这一辈的父母辈,年龄大约三十到五十,而最多的则是四十左右,细翻史书,与这这些人时间对应的年岁里,只有十多年前剑国西陲的一次短暂交兵,距离却差了筋斗云那般远。 白天憎恶这一辈人,明明没经历过战乱,却将从父辈那里听到的东西当成自己的,每每述说自己少年时过得多么艰苦,又说他们的父辈多么坚毅,强大,却不晓得他们父辈的强大与他们又有何干,更不晓得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蠢,为什么以为自己会相信,一个坚毅强大的人,竟然需要向自己尚未成熟的后代直言这四个字来凸显自己存在,更何况,那些过往,他说,自己便要信吗?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白天不觉得武夫就是莽夫,也不觉得的书生便要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文武之道,白天全要。而父辈则不同,他们想让白天成为“有文化,有人情”的读书人,在他们眼中,该与自己有关的“武”只能有三种,一是必须身强体健,却因那强健不够用来赚钱而对自己的锻炼视若无睹,反而会在听说有人翻墙翻窗帮人救火之时,反问一句:“你能翻过去吗?”这不免白天明白他的愚蠢,同时放弃与他的争辩,要多废的废物,才会连墙都翻不过去。 二是从军,或者说混军队。因为承平日久,军队的资享不曾减过,当兵的人却已经多年不再死伤,所谓的从军,不过是从了一副丰厚的俸禄以及几年的徭役,并且还有提拔的可能。毫无疑问,他们的眼中,所谓的从军,便是当官。 三是剑国学制,青云书院英武院。武乃修身之本,青云英武院由独孤皇室宗学,前朝修身馆,加以百工并立而成。所谓武,自是武艺。武科,却包含制甲,制器,制药,正体,膳食,养马,等等足武之技。细分下去,还能分成,磨砺,锻打,燃烧,木公共,建筑等等。武乃修身之本,取此技以足武,更足身,其实便是活人的工匠手段。哪怕是白天什么都不懂,也看得出来,武科最大的好处便是饿不死。 那是别人想要的武。 不是白天想要的武。 白天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青云书院想要的武。 白天失望地觉得可能不是。 少年易老,想学难成。 青云书院每年有四次院试。 白露未晞的第一次,白天看着庭中随鼓点起舞的学生,拔剑四顾,心生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 眼高 武舞同源,皆为筋骨之技,白天见过众人一同起舞,一同脚踏大地,如大河奔涌决堤溃岸,相隔数十丈仍恍如雷音,似有铜锤高悬于顶,教人心生震撼。 可舞非武,锤非剑。 白天已经握了三个月剑,似乎很少,可已经很多了,白天想要的是金铁交鸣的碰撞,是能够真正全身心投入的对抗,是不曾有的从心肺之间生发的灼灼之息。人生在世自然惜人,可有必要惜到如此地步吗,连一点振动都有不得? 尤其看着学生软绵绵的剑舞,白天陡生怒意,在心底咆哮道:尔等烂泥一般的动作,也配叫剑舞?尔等身为学生,于此时此刻不尽心竭力,便是如此浪费时间?尔等若可,自去行其他事,既然不可,却如此敷衍,看尔等那男不强女不韧的手脚,便嫌累懒到这个地步吗? 白天想要挥剑质问在人前看着的那位师长,不过是这样聊胜于无的身体活动,对这些废物而言倒是有用,却要来浪费我的时间吗? 但是白天没上前去,甚至告诉自己,本就不该上前,因为这样的院试形制,本就是因大多数人而制定的,从第一代青云书院起,或许人人如此,代代如此。 只是,本不该如此。白天不满,只能将力气挥霍在剑上,这套剑舞要求出七分力,常人只出七分力,白天便出九分力,再用一分力将它扳回,用更短的时间,走更长的距离,浪费更多的力气,才没力气生气。 剑走多长,身都要正,那就弯曲各个关节,剑走多快,点都要稳,那就增加多余动作,让骨骼扭到极限,让皮肉都有撕扯之感,才算结束。动作之大,之猛,好像在皮下燃起火苗,就像晨昏忧乐的每一次狂奔,心火熏燎肺经,咽下生津,却好似胆的味道。 力气渐减,怒意渐息,白天觉得无端疲惫,这一转变只在舞剑之中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白天真的觉得这没什么用,好想把剑扔掉,或者假装没力气了,就站在那里不要动了,但还要做下去,白天想让人知道,尽力舞剑有用,所以要一直做下去,只有这样,当别人意识到自己强之后,才会将其和尽力舞剑联系在一起,才会认真去做。如果这些人永远都这样,自己如何才能在锤炼自己的同时,藏在人群之中? 书院北二间室有一名学生,叫金引,个头矮,身体却强,似乎习练过武艺,平日里常有些突如其来的动作,日常的操练便动作幅度极大,一个抬脚转移中心的动作,他非要整个人转一圈,然后再将脚落下去,若是抬脚换身体方向,他便会跳起来一个个回旋踢。但他对剑则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此刻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明明不擅长,却也将平日里操练的动作拿了出来,做得极为夸张。在白天看来,平日里那些动作确实有些病态,而将打转这种动作夹在舞剑之中,亦是院试之中,更是彻底发病了一般,可此刻,反观众人,再来观他,却又有些无奈的欣慰。 若全天下都是这样的神经病,自己什么做不得,又什么藏不起来。 院试唯取半日,午后晴空,温度比往日的晚间高上一点,这一点,便让白天觉得肯定会出很多汗,沾很多灰,所以饶是仍走了那灰堆百尺的无人新道,却没跑起来。 白天的书箱上多了一把剑,是书院的南疆铁木剑,横悬在书箱缠在腰间的绳索之上。院试之后,这把剑就归学生所有,接下来几个月,来年,甚至更长的年月,学生都要用这把剑来练剑。木剑很沉,很硬,并未开封,它并非兵器,更大的意义是一件礼器,用来象征少年少女真正成为了青云书院的学生。 木剑从尾端侧滑了出来,白天伸手去扶,不多时,剑又滑了出来,白天再欲扶它,剑尖却刺中衣服,向左推去,绷得右腰麻痒,接着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白天脱下书箱,放下铁剑,把衣服整理好,就借势坐下,一只胳膊倚在书箱上,拄着头休息一下。过一会,远远看到后方有人走来,才提起书箱和剑急忙回家。 提书上学,提剑归家。 人都在的时候,白家父亲也看到了那把剑,便问道:“这把剑是哪来的?”白天道:“书院。”白父异笑道:“我看看,书院怎么还给你这个东西?”白天皱了皱眉,他将重音放在了“这”字上,而非“怎么”二字,在他眼里,书院发放东西不重要,为何发放东西亦不重要,发放的东西与读书无关才重要。 “谁都有,规矩就这样的。”白父听闻便道:“那可好,这个挂起来还能辟邪。”说着还对着空墙比划一下。白天接回剑,道:“这是要用的,挂什么墙。”白父又道:“行,好好用吧,看书再努力点,等你念书念好了,为父给你买把真剑。”他或许觉得,真剑,就是铁剑,觉得白天之所以把这把剑带回来是因为喜欢这个玩具,觉得对十五岁的少年还应该用买玩具鼓励的方式。 白天没什么好说的,他仍旧只会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仍旧觉得世间一切之幼都应该遵从其长的吩咐,做其长觉得该做的事,并且理所当然地做到其长所以为该有的程度。所以他们只会叫人认真念书努力念书,却不知道何谓好好念书,更不知如何叫人知道何谓好好念书,每当事到临头,只会说道,汝但凡如何,便会如何。而不会问,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儿女该如何如何,难道这所有儿女便都理所当然的并列天下第一吗。你想要,凭什么? 白天深以为然,且以为耻。 白父对白天的期许是,一次院试,名列三甲。三甲者,一甲一人,二甲二人,三甲三人,便是前六。三日后,院试考校发榜,白天忝居北三间室第八,黄枫山青云书院同年生第五十三,不在三甲之列。 主管北间室的老人名叫药师平,说要给前几名一点奖励,而书院排序却不是按三甲来排,择其八者为善,故而白天也在此列,容每间室这八人参改学生的座位,并先选择自己想要的位置。白天心中一计,自己是最后一个,那理所当然的好座位都没了,还选有什么用。便趁着人多还未反应过来,悄悄故作自然地提笔在纸上标注了自己的名字。 白天坐在既有光又靠后的后二排窗边,身后是躲在角落的张甲武,前方是何玉琪,右前方是张断言,周围的人比较熟,想必坐在这会舒服一点。 又晚些时候,何玉琪突然问在座位上看书的白天:“听说你是先抢到这个座位的?”白天笑道:“是啊。”何玉琪一撇头发,气道:“那还真是厉害啊。”径直走了出去。白天迷惑地看着何玉琪,思来想去,觉得该是有人本想与她坐在一起,又本能如此,却被自己抢了先,她才因此生气。只是药师平是临时通知,一干人等参改位置也不曾提前商议,纵是自己逾越了一些,白天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白天沉默着翻书一页,心道来日方长,会补偿你的。 白天又看了几页,倏地将书合上,又打开第一页,再看了一次考校成绩的纸条,眉宇如川。诗,乙中,剑,乙中,数,乙下。 白天学得没有十分认真,考得也没有十分认真,但也总有七八九分,映着将熄的日火,白天几番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三科的成绩,便更迷惑,自己难道并非本不该如此? 白天走的很快,他不呼朋引伴,不等待马车,所以没看到,这一日,在他走后不久,八辆马车从官道驶来,涌入青云书院,很快地又离开了。这些马车比学生们坐的连纵马车结实,华丽,安稳,快速,在连纵马车刚刚到达白天家处时,已经穿过整个住宅区,在白天到家之时,已经在康平城中豪华的金月楼中推杯换盏,等待着菜色的齐全。 药师平黝黑而干瘦,很明智地没参与到人群之中,脱下外衣,露出即使没被太阳照射也依然发黑的手臂皮肤。他不太大声说话,只是和旁边的人说话时发音平缓清晰,虽然人小,眼睛却大,能映出油灯和烛火,令人感觉自己和他一起容光焕发。简单的喝过第一口酒,众人的等待着上菜的同时便在玩笑中夹杂着正事,各自拿出纸堆,上面不止写着学生的成绩,还详细写着这些日的大致情况和院试内容的细节。众人交换着看,轮到药师平时,药师平摊开纸张,说着北间室有几个好苗子云云,其实对于这些内容,众人早就心知肚明,便故意嚷嚷道:“我懂我懂,不管怎么样,下次肯定不会下降了。”药师平睁大了眼睛道:“你这人咋这么说呢,这我可保证不了。”“什么啊,黄枫一共才六间室,你管的是第六,还怎么下降。”药师平眼睛睁得更大,争辩道:“我教的和它现在考的又不是一个,我教的是数算数算历久,能是一次考试就看出来的吗?”接着便是什么“刚刚上任”“术业专攻”“工用之学”之类难懂的话,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店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菜品陆陆续续上了几个,从外又进来几个人,打过招呼,听了几句,也加入了调侃药师平的队伍里,笑着拿起药师平的纸堆,名次与详情对应着看,不是问几句他口中好苗子的事情。 那人继续笑着,翻着资料,看到一些字句,一股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于是他按着记忆简单形容了一下神情样貌,问道:“这个人是叫白天吗?”药师平听他形容较为切确,道:“应该是啊,怎么了?”那人手指摩挲着纸张上的名字,奇怪道:“这人我在街上见过,他身体好像特别好,武科成绩怎么能这么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 霜雪 曾经有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孩子问自己父母,你们明明都是武林高手,为什么家里却那么穷。父母告诉孩子,习武之人,每天清晨都要早起,习练套路,打开身体,搬弄石锁,锻炼臂力,对桩打拳,以正身心,奔袭百里,锻炼身法,这些做完已经至少一个时辰时辰。而拳脚只是给兵器做的准备,这些练完就该练兵器,先是基本动作每招千下,然后和拆招,最后真打,又是很长时间。还要练习静功,一个时辰用来静心,一个时辰用来抻筋,这些都做完,那还能做什么正经工作呢?孩子不甘心,继续问道,哪还有很多时间啊,而且你们又不是没收到钱,怎么还这么穷?父母打开房门指着庭前整齐的四列兵器架笑道,因为我们精通十八班武艺啊。 那个孩子最后去读书,当了官,家里变得非常有钱。 这个故事写自于剑国开关之前,一个穷孩子没钱习武,便去读书,然后就着读书圈子重文轻武的心思下饭,写了一个搞怪故事。 那个故事没什么意思,但有两个大前提没错,一是习武早起,二是习武花钱。 男人是青云检院司执事,虽然称不上高手,但也习武,常年的勤奋锻炼令他不仅身体强健,连面容也比实际年轻,完全没有皱纹干瘪,看不出是四十多岁的人。男人晨练结束,四处走走,心道这些日子反正继续跟进书院事项,便往书院走去,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人。 冬日难兴,天色渐亮,但太阳还没冒出头,男人心道此刻应该也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等等,看看能不能看到那个小孩跑过去? 男人坐到路边工地积灰的长椅上,直接闭目养神起来。初冬冷淡,日将出兮,正是阴阳交泰,起风时节,一股风从男人身边掠过,教男人打了个喷嚏。男人感觉凉风灌进衣袖,将汗湿的身体吹得一阵哆嗦,他迷糊地看了看天,奇怪现在是什么时候,不仅学生没经过,天也没有一点温度。 许是闭目养神养得太好,男人昏昏欲睡,迷茫之中只是想要拄着手臂休息一下,头却掉到桌子上睡了过去。 新道的尽头是什么,或者说它通往哪里。白天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曾沿着新道走下去,遗憾的是,在比青云书院远不了多少的地方,新道就到了尽头,哪里只有一座土和石头堆起来的小山和几株被人半拔出出来还在倔强生长的小树。 那里没有人,但今天有一个老人从新道远处走了过来,就像一个因无所事事只能晨练晚练的普通老人。这个老人平稳地走了过来,走到废弃工地上在男人身上摸索起来,奇怪的是,他的动作并未刻意遮掩,但男人偏偏似乎没有感觉,依然沉睡。老人摸出一封信,信封里一沓纸,老人看了两眼,有些奇怪,又去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牌子,看了一眼,发出啧啧之声,嫌弃道:“书院监。”老人将牌子塞回去,继续看纸,在心中默一遍后,原封不动地将信封塞回去,继续向康平城中走去。 男子醒了过来,看着天已大亮,疑惑自己只是睡得少了点,为什么这么困,便回家去先行休息。 懒惰可能是每个人的天性,而应时则是先天的生理,随着天亮得越来越晚,白天醒得也越来越晚,即便醒了,也不愿动弹,所以慢了很多。但即使慢了,到白天踏出门的时刻已经彻底清醒,他发现虽然有点晚,但还不至于不坐马车就会迟到,所以在冬日方兴之时,白天才就着世间第一股升腾的热气飙尘而去。 来到书院,见到众人散漫地闲聊,白天就放心了。坐下之后没有了风,热气在衣襟中徘徊,白天提着衣领呼扇,让热气散的快点。 礼钟响,礼钟再响,响四次之后。药师平便离开了教室,只是临走时点了几个人名,白天也在其中,惴惴不安的跟了出去,只是被说了几句成绩的问题。 “白天你这几科乙中下看着有点不好啊。”白天点头称是。药师平继续道:“我看你学习挺认真,这次成绩还算不错。”白天称是。“这几科再多练练,慢慢提升起来。”白天依旧称是。“尤其是数,不会的记得问,我好歹也是负责你们三个室的,得教好了啊。”白天长长地嗯道。又说了几句,药师平话锋一转,问道:“你还有事么?”白天疑惑道:“没有啊?”药师平瞪大了眼睛道:“那你还站着干什么呢?”白天满心无奈,啊了一声离开。 白天来到西食堂,找到那个他特别显眼的的高白胖子,问道:“我让你买的饭呢?”张甲武拿出四个铜锱递放到桌上,作突然想起状,看了看已经吃了一半的饭。白天故状恍然大悟,冷笑道:“你喜欢白菜精还是油菜精。”张甲武道:“什么意思。”白天拿起又黄又绿又白又红的这碗饭,问道:“你想带白菜面具还是油菜面具。”张甲武站起来从不动的白天手上那个饭碗,觍道:“今天没带钱,先借一天,这个先还你,剩下的的明天就还。”白天看到零零散散的铜锱就仿佛听到了衣衫作响的丁零之音。“滚,明天一起还。” 白天在心里暗骂这家伙,他拿钱去玩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没钱不会借?非要为贼,便是抓准了这点小事别人奈何不得他吗? 白天不饿,只是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吃饭读书这些都是惯例,到时间不做便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更何况自己少吃一顿未必不会不饿,到了晚上,若是跑不动,那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也能从他头上讨得回来吗? 白天负背的左手,大指按住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翘得笔直。 回到教室,白天心有所感,这几日的作业便写一篇借还之论,吐一吐此间郁气,想着,便拿出纸笔将方才闪过的几个念头记下来,而后列了几个层层递进的前人之言以及后果,接下来就放下笔,细细思考怎么把句子写的简短又合律了。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嗯这个不对,这个是对欠钱的人说的,应该说欠钱的人对别人的危害。 借你钱的人不是天生欠你的,这个可以放在最前,就改成天生万物,自有其主,错了,说太大了物必有主,这样就好一点了,物各有主,不告而取为盗,告而不偿为欺。这个似乎可以承接上一点,提前一段。 商人三宝,一曰诚,二曰平,三曰算。不善算者可以差价谋生,其虽劳力而不鄙之。不欲平者得不一地之利,南北长商多为此,坐地大贾多为此,其为劳心也甚虽常价高,人知理当如是。而不诚者不得为商。不诚者尚不得为商人,而况为人乎 白天慢慢列出大纲,边思考边练字,列完之后,细数了数,才二百余字,但已然觉得颇费心神,生了怠惰心思,打算晚些正式开写,这午间,只是天马行空的想些东西,一点点添加上去。 白天犹记得,第一次的作业文章,刚巧见了不错的的景致,便一时兴起,参着离宫赋的韵律,填了一首四言长诗,偶然天成,叙事抒情,居然古意盎然,白天也吓了一跳,受了先生的夸奖,亦感于自己竟有意外之才,便决定一直这样写下去。 众人渐渐回来休息,白天写的字越来越慢,面上都有了些苦涩神情,心道我自是不想浪费时间,故而尔等何不快做些趣事来给我看休! 正当时,何玉琪回过头来,看了看纸上乱七八糟的词句,突然问道:“白天,你能不能给我写首小诗?” 白天很是高兴,抹了抹笔,将墨全都抹到纸上,挺直了身躯道:“行啊,你要写什么?”何玉琪道:“我也不懂,就像你写作业时写的那样吧。”“内容呢?”“就写我啊。”白天笑了笑:“那我今天回去写,明早给你?”何玉琪重重点了点头,道:“嗯,要好好夸夸我啊。”白天点了点头。何玉琪又道:“你可不许欺负我没读过书,偷偷在诗里骂我。”白天还没想到能这样做,笑的更高兴了。 或许是因为没吃午饭,白天没跑回家,而是缓缓走着回去,虽然缓慢,但极为平稳,闭着双眼静静思索,已然走出十余丈,仍是步痕笔直,不曾歪斜。 何玉琪的神情容貌在心中浮现,一幕幕一景景纷至沓来,诗词本质美,所写之象也应质美,眉如远山,双瞳剪水,纤指弄云,青丝流瀑,何者为善,何者应文? 白天感觉面上多了丝丝凉意,有什么压在睫上,随着步履微微震动,震得眼上有点痒。白天睁开眼睛,天光射入瞳珠,眼前顿时一片苍蓝,适应一下后,眼中顿时多了许多星点之白。 翌日,白天取出一方白纸,是一首十对四言的小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 痴 白天喜欢诗,也喜欢写诗,更明自己实有诗才,但并不觉得已是仙鬼之逸,这首小诗却让白天自己也叹为观止,觉得自己很多年都写不出这么好的东西了。白天将白纸递给她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觉得连字都再难写的这么好,心中不觉一悸。 何玉琪笑靥如花,收下之后并不先看,而是转回正向,白天只能看到她的秀发与腰背,看不到手臂与眼眸。 张甲武凑了上来,讶异于斯,便向白天讨诗一品。白天正自欣喜,又道是其为天成,怎能藏于孤窍,蒙尘于世,便正襟危坐,凝神聚意,缓缓写就八十个温柔小字,句句以兮结尾,却不显刻意或空洞,意境已成,反而因此,音律更为轻灵。 张甲武沉默着看了好一会,道:“这第二句的女,应该是通假字,通的是噗”白天一掌按在张甲武脸上,收回手在张甲武衣服上蹭干净,恶心得非比寻常。这一掌并不重,张甲武没什么事,还能笑着继续看诗。白天讶于自己这一动作,锁眉细思,方才心中好似灵光一闪,知道了他要说些什么,便去阻挡,可回过神,却不知道灵光闪过了什么,又是为何要阻止他说出来,只是那灵光之间刻痕极深,白天便问道:“看完了?”张甲武嗯音刚出,白天便抽回纸张,泼墨撕成六十四分,扔在别的废纸之间。 张甲武诶了一声,一脸紧张,双臂屈伸屈伸,手指反复抓量,道:“你扔它干什么,给我收藏起来多好。”白天漠然道:“自己写去。”张甲武道:“哎呀那能一样吗你写的跟我写的”白天抬起手,张甲武闭上了嘴。 岁之末兮独孤氏虽然没有过年的习惯,但剑国依然保留了冬末春初的大祭,并且敕令其时七日,不得上朝,这便需要提前处理年末事务,而又着手准备祭礼,朝上忙得不可开交,全国上下无论老幼,都感觉朝廷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没有政令,没有任务,所有人都开怀享乐,小吏坐在衙门里,也能围在红泥小炉边多喝几杯酒而不会被淋头痛骂。 那些书院监处理的书院事宜也结束了,诸位师长留下了来年开春要检验的课业期许和杂文的推荐,一个个散去,他们穿着宽厚温暖的长袍,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在说终于见不着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了。 白天把作业和那些书记下来,看了看,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有些已经看过,有些没看过却有,或者知道哪有,总的来说,不算麻烦,如果北三间室能多几个白天这样的人换着看,就不不必再去买书了。 众人也确实是这样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互相能省多少钱。白天收拾起东西,心道买了便能随时看,这点数你们都没有吗? 何玉琪也过来问道:“白天,这些书你有哪本?”白天想了想道:“记不清楚,应该有这本星间词话,还有掩流记。”“那这两本你都看过了吗,能借我不?”掩流记白天已看过,星间词话白天却看的很艰难,不打算再看了,当下答应,问道:“那我怎么给你?”“最后一天吧,我要把东西搬回去,顺便拿走。什么时候还给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行?”“那就初九晌午吧。”“可以。” 商定了一应事项,白天算了算,阴历初九是太元历十二月二十一。一十二十一,白天在手上写道。这个对称的日子应该很好记住。午时,就是一日之中,白天在一十二十一正中画了一竖,像一只翱翔的瘦鸟。 这几个月来,学生们将书院当成了仓库,有什么东西带到这来,便懒得拿走,而这几日要将三个月的东西全都带回去。积水成渊,积土成山,搬山成了书院一道盎有妙趣的风景。 最后一日,有的人东西还没搬完,白天其实连带都没带,白天将书给了何玉琪,掏出书后,书箱便空空如也,有所负而如无所负的感觉令白天无比畅快,再看看那些搬来不理,山在嫌乱,搬山嫌累,又不肯懒得多次轻量的人,白天就觉得自己千万别变成这样。 雪小小地下了几场,又化了几场,现在地上全都是冰,新道上的沙子被冻成了石头,用脚踢,用石头砸都砸不开,成了少有的不滑之地。白天在沙子上助跑,在冰面上滑行,滑行了数丈,不想有一处看不清楚的浅杀,脚下一滞,上身前仰,几乎飞了出去,白天拔腿快跑平稳身体,跨了几步,却又是寒冰,滑不留脚,还是摔了下去,冰上滚了几圈,才趴停住。 趴住是白天自己的选择,他震了震身体,书箱结构稳固的木头声和布笼风的声音从空气和脊椎传入耳朵,白天才放下心,把额头抵在冰雪里,感觉额处变冷,颈上其余地方却变热了。白天觉得这样不错,像个普通的孩子,像只一到雪天就满地乱钻的狗崽子,玩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可这些日子看书院的学生们好像不太喜欢雪,难道十五六岁不应该喜欢这些能玩的美景吗?他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学生,自己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侠客,白天想象出一幅图景,一个年轻男子仰面躺在雪地里,穿着宽大的披风,微微仰着头感受雪花落在鼻尖大侠和剑客可不会想象自己是个躺在雪地里的英俊男子,白天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冰碴和沙粒,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学业并不算紧张,各科教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为什么自己好像越来越空虚,紧张?是因为最近想练剑,又想读书,想得太多做的太少。 白天心道这种费时间的事且回去慢慢想,而时间自然要从走路的时间里抽将出去。 是,青云书院,于太元历二千八百零八年的最后一日,世上最高尚的职业也要回家,世上最忙碌的职业也要休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也要过年。 官道和新道的交叉大道上,一辆玄绒披绣的马车静静停在一旁,黑色的骏马厮骈,鼻中呼着白气。一个老人从舆里出来,自舆下取一槽置地,将半碗汤菜倒进槽中,两匹马回头来吃,老人回到舆中,道:“在外面,看看吗?”舆中阴暗处有一名少青之年,夹了一摞白菜,道:“唔卡卡有细莫意细,仄年头的恩跑的菜开,哈能有多开?”老人从白菜里挑了一片甘荀,细细咀嚼道:“我上哪去找比你还快的,可我让你看的又不是这个。” “唔?”他他听到远处传来咔哧咔哧的破碎声,用脑袋把帘幕挤出一个缺口,那声音陡然变大,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仅是冰雪爆裂的声音,还是风声,碰撞声,融化声,奔流声,飞舞声,交织成一股,在一个双眼无神的家伙的引导下横亘过寂静的街道。 “吸溜你是说,他如果一直练下去,能赶得上我吗?。”“你觉得呢?”他摆了摆筷子。“当我没说。” 他继续看着,那个少年拖着雪龙越跑越远,越跑越慢,被淡淡的雪龙吞下,又从学龙中冲了出去,跑到下一个道口,从左侧跑出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不快,却还是比少年快,他想先于马车过道,却没做到,打了个踉跄停了下来,身上冒出淡淡白气。 少年很累了,马车过后,他走了几步,还是跑了起来,消失在几步后的转弯里。 车帘被放下。“看清了吗?”车中男子应了一声。“那就开始吧。”他听闻如是,满脸迷惑。 白天回到家中,放下书箱,倒在床上,一件一件解开衣襟,打开自己房间密封的窗户,让寒流灌入,就这样仰躺在床上,看到冷热交替在自己身上的扭曲空气,大口大口地将冷气吞进肺中,直到打了第一个寒战,将窗户紧锁。身体终于舒展开来,疲惫与困倦涌上心头,头脑中的迷茫却无力维继,沉沦到梦境也不可触及的黑暗中去。 白天不那么强,一旦过量运动就会导致所有精力都用在维持自己坚持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甚至连思考着坚持这一动作的精力也用来维持运动去,最终头脑变得空空如也,所以可以过得很轻松。这时又是最好的天气,少穿些衣服跑出去也不会嫌冷,活动至发热也不会出汗,白天得以清清爽爽地过精疲力竭没心没肺的生活。 真正榨干体力非常难,不是世上所有贫弱之人所谓的“好累”“热了”。白天从十里长跑中恢复过来,对着厨房门帘一阵挥拳,拳出有风,风吹帘动,但要握紧,拳要穿风,让风细使帘不动,而又要快,快使风即使细,也能吹动门帘。这是白天独特的左右互搏,在锻炼力量的同时也要速度和控制,是挥霍体力的好方法,每每练到双臂酸痛,才能让手真的没有力气能抬起来。趴在床上,感受着酸痛渐渐退去,力量随着呼吸如潮汐一般在体内涤荡,即使浪费半个时辰也甘之如饴。力量恢复之后,拿杯喝水,拿书翻页,都没什么感觉,故而练字,笔尖细微的颤抖是握笔不稳的征兆,正因控制不住,才能判断出自己的力量残余几多。 一名于姓同窗曾拿着一张画满黑方格,细线,细线交叉处的点的半透光纸在一应人中问,为什么透过阳光看这张纸,会看到黑点在细线交叉处跑来跑去。有黑点,自然是因为方格的黑色被眼睛记住了,在最白的地方重现得明显,而跑来跑去,白天告诉他,是因为人眼不稳,即使你以为自己没动,身体其实还在细微地摇晃,眼珠仍在细微地抖动或者涨缩,尤其是在直视光这种刺眼之物之时。于同学对此嗤之以鼻,白天不明白这种只要静下心细细感受片刻便能明了的东西为什么他们不懂,很多年后,白天再度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那些年里,于同学仍然不会尝试感受,即便自己已经说了。 想静而不动很难,白天做不到,但想看不到跑来跑去的黑点却能做到,只要不去控制身体不动,而是控制目光向纸上的某一位置动,就仿佛目光不是虚构,而是现实中的水流,让它跑的足够快,地形就改变不了它的方向。或许是因为极度的集中使眼睛自我修正了身体的颤抖,白天不知,但管它呢,先用就好。 写字也是如此,控笔,不是让手握稳笔,而是让手臂乃至全身,一起将笔送到它该去的地方,送到一纤之处,再送到一纤之处,当千万个纤毫都送到之后,一个漂亮的字就稳定地写完了。只是一得一失,精力集中于纸上,就会觉得纸之外的世界渐渐褪色,回过神来眼睛就不舒服,集中于笔上,那连接在一起的无数个纤毫构成的笔画往往精致,各个笔画构成的字却往往扭捏,而这个时候,白天只需要大喊一声口胡,将笔扔掉就万事大吉。这种凝聚一处,万象皆空的状态,白天称之为痴。 没心没肺的日子似箭如梭,这一天,白天睁开眼睛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明明不困倦却不去活动,白天有一种被现实打败了的感觉,他明白,如果今天继续没心没肺,可能会忘了午时去取书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 诚 十五岁算不算大,白天不知道,他知道有的人在这个年岁已经头角峥嵘,只是即便没有,似乎也不算晚;他知道有的人已经无力再起,浑噩经年到五十岁时怀念如今。 传说中的天才们出生时天降异象,三月能诵诗三百,五岁就遇到了老爷爷,十岁时上山追熊,十五岁好像就该上街欺行霸市,讲一些狗屁不通的道理来混淆视听。他们二十岁的时候,都应该妻妾成群,杀死过人了吧。白天浑浑噩噩地洗完脸,心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应该在做什么? 不知书院文武分制在何时,白天想去武院,不只是为了习武,还是为了立武修身之下的所有工艺,白天想知道耕作的方法,制造农具的方法,这样不需要别人也饿不死,想知道建筑的技艺,通风通阳贮藏接客,想住在最舒适的地方,而且能在任何野外创造出不错的住所,想亲手织造自己想要的衣服,穿合脚的鞋,想雕琢最精致玄奥的玉佩,虽然不占地方却包罗万象,而现阶段最想的应该就是制器,想用中音合律的锤砧丁零,打出天下最好的兵刃,用它破世间一切不讲道理的道理,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白天洗好脸,擦好脸,觉得自己做梦做的太多,就整理了下床铺,抖掉一床大梦,在晴空下晾晒起来。 相较于厨房门帘,这条宽大的床单显然更好用,白天对着床单出拳出掌,想看床单被拳风吹鼓起比门帘大的范围,拳之后用掌,掌之后还还想用腿,白天止住身体看了下地面,不太干净,便回到房中看书。 浪费时间的人总觉得时间飞快,虽然反之仍然如此。 巳时。 白天不知何玉琪有没有提前到的习惯,若有,一刻好似是个大多数人会选择的时间,那自己便提前两刻。总不至让她等着。 约定之地是梨花坊坊口,在梨花坊西侧,距白天居住的记新坊坊口或只有五十步,白天没想到二人离得如此之近,无需准备什么,闻刻声响起,便茕茕立于梨花坊前。 二刻而已,时不算长。 白天刚站了一会,忽见远处有一人走来,愣了一下,那人走近一点,白天也走了上去。“娘,你怎么在这?这是,提前回来了?”妇人见到白天也有些讶异,道:“今天冬至,提前买菜回来包饺子,你在这干什么呢?”白天道:“我借别人的书,说今天还。”“你们约定的什么时候?”“午时。”妇人想了想:“离午时还有挺长时间呢吧?要不陪你在这等一会?”白天连忙拒绝,开什么玩笑,这些大人总喜欢以隐含着龌龊之意的纯真之词调侃后辈,若教母亲知晓自己提前二刻等的是位姑娘,传了出去不知如何后患无穷。 “那我就先回去了。”“嗯,我继续等着。” 日光渐渐偏移,地上无影,红墙白雪分外明,坊市高大牌楼的檐角高啄,或锈蚀或朽烂的栅栏顶着薄冰,透明,黄色,或者白色,冰中有裂缝也有气泡,更多的是隐然飘旋的团带,像是冻住了雪,或者冻住了整条星河。栅栏底部埋在残雪之中,像是传说中非彼无可的神剑,在静谧的原野之上漠然伫立,风吹雪落,落在原野之上,整片雪原的雪花一同起舞,如同镜湖起波,轻抚原野上的孤独之剑。 白天反手握住栅栏,手掌上方正是那条星河,星河沿着手臂攀上自己的整个身躯,他好似看到自己拔出了那把剑,星沉地动,银河垂落,风如羊角直上九万里,满天冰雪星辰交织在一起,白天举着那把剑,望向天空,风息雪止,阳光绕过薄刃落到他的眼中,光和暗一同刺痛他的双眼,一滴清泪落下,长剑落下,头颅落下,手也落下,白天站在雪原上,阴影挡住了他的面容。 长风万里,一声清梆。 白天松开手,轻轻呵去掌心的寒意,心道这是不是巳时八刻的刻声,已经接近午时,何玉琪或许就快来了,于是站得离牌坊近了点,好教她能看清。白天想做一个好人,不仅是做好事的人,更是什么都能做好的人,所以他肯早来,也有点希望旁人看得到自己早来,证明自己做的是好的,只消一句“你来得早”,就够了。白天想了想何玉琪惊喜地说道“你来的挺早啊”的画面,受了这样的夸赞,自己会有些窃喜吧。 又待几时,何玉琪仍未到,这最后一刻好似已经过去一半,一十二十一,一十二月二十一日,这个日子自然不会记错,白天又回忆起约定之地,是记新坊与梨花坊的大门口,梨花坊北侧还有一个小门,但那门里的院子不知是不是梨花坊的一部分,白天去看了看,不管是不是,果然无人踪影,回到原地,何玉琪却还没来。白天心道,莫不是名字记错了,与梨花坊错开的梨园坊只有一字之差,相距也不过五十步,却不对应,从这里定然看不到梨园坊里的人物,于是白天也跑到梨园坊牌楼下看了一眼,还是没人。 白天仔细回忆,渐渐放心,自己应该不至于混淆梨园梨花,更何况当日已确认过地点地貌,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梨花坊决然无误,只是何玉琪未早来罢了。即是如此,白天只立于原地,静待她来。 阳钟一响,野马凌腾。午时已至。 白天四顾,不见其人,便思莫非真非此门?立于此处,看得到梨花坊内半面江山,也看得到梨园坊大门,哪怕真是记错,其但凡立于梨园门外,也可见得,可若是那不知所谓的小门,她去了那里而自己不动,便只能令她干等着。念及此处,白天凝神等待,约过去半柱香时,白天开始在梨花坊牌楼与北小门间走动,三轮之后,白天心头有些沉重,其难道忘了此事,那自己岂不是空掷年华,而若她不曾忘,自己若走,亦或是在两门之间走的慢些,又不是使她虚度?一旦紧张,不仅走的更快,连已然自知无误的梨花坊大门也不敢确认,却不知还能去哪找她,只得一边奔走,一边绷紧心弦。 事需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故若是没等到她还则罢了,然则两坊之近,根本不可能等不到,一旦自己晚了,在她眼中也只是自己心不诚,人不诚而已。 诚,信也,人之道也,如天之公,天诚于人,故人取天诸物,反诚于天,求诚于人者,亦诚于人。白天想要一个光明磊落的世界,诚乃第一要务,不仅心诚,亦要事诚,这是白天最近才始践行的道理,不料区区一件小事就如此难做。 白天也不知何玉琪是否真的忘了,心道,既然如此,便寻待她到午时一二刻好了。 咚。 一声短促的梆响打醒白天,白天十分焦虑,已然午时一刻,何玉琪她正站在梨花坊牌楼之下。 何玉琪披散长发,顺垂如丝,身着淡青花绒袄,下裳细瘦,贴身勾描,站在原地投来目光。白天虽知她实为方至,然见她端静如伫,却没来由生出自己方才是在做梦,其实她已等了很久的错觉。 何玉琪没什么表情,或许是有,只是白天没看出来,天真,无辜,或者在思索着什么,比如白天为何来的这么晚。白天想解释自己已经来了三刻有余,却觉得那仿若指责,道其并未等待多久,未必会埋怨自己,此时就此揭过。白天又想,与姑娘见面总要夸赞两句,何玉琪固然也是值得一夸的,但开口时却又被一丝愠怒冲过,想要挑她这身衣服的不足,便道:“你穿这身衣服”而又一开始便被生生压住,更戛然而止想要转而夸其色彩动人,却不知言,以至细若蚊鸣。何玉琪无辜地抬头看着白天,问道:“你说什么?”白天不着痕迹的抿了下唇,道:“没什么。” 何玉琪提着两本书,书封同样是青色,一本是星间词话,一本是掩流记。 何玉琪将书递给白天,白天接过,刹那间扫了一眼,看不出有何变化,嗯了一声,道:“好。”何玉琪点了点头,转身向南走去。白天一同转身向北归家,心道原来她有事,才此时出门吗。 只是白天又回头看着何玉琪离去,有些奇怪,自己不喜欢与人打招呼,说再见,其他人也是如此吗,这是如今院生的常态? 何玉琪缓缓离去,只是方才的神情还烙印在白天脑海中,那是无喜无悲无忧无惧的神情,与白天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白天回到家中,脱下一身累赘,躺在床上放松始终站立绷直的腰,轻松感从脊椎向四周化开,冲淡了些许精神上的疲惫。 觉得感觉化开流淌到了手臂上,白天动了动手,拿起顺手放在一旁的书,绷紧了书,教书页在面前弹翻而过。 洁净如新,不着一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 雪道 白天暂时还不明白诚是什么东西,他只明白自己觉得诚什么东西,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诚本身,而是为了做个好人。他心中最好的人依然是自己幻想中的侠客,一举一动应如清风徐来,明月松间,最不济,也该似小荷才露,水落石出。做好人比诚更重要,但是诚是白天想要的好人的基础,也是白天自己想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道理,正因为是自己的,又是道理,所以很重,所就好像白天身上的赘肉,总是拉着自己多往雪里深陷一点,自然而然的陷出了一个诚字。 好人难好,诚难诚,可有时候,好人却又格外好做。 是夜天高风急,吹落层云,吹落层云,吹入雪里。 白天的父母已然去家,皆因大雪阻道,衙里一早就叫了人去除雪,其离去时嘱令白天将门前的雪也一应扫了,白天将雪垒成两座小山,见坊中地上积雪不厚,便将一连六家的连里一同扫了,堆成雪山,又从中挑捡了不知怎的结成块的硬雪扔在山上,雪山看起来便想真山一般怪石嶙峋。 康平处于北方,或许是司空见惯,白天未见得多少大人喜欢雪,他们看雪,就像看着一种会包裹住脚也会融化的沙子,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思绪,只要没拖慢自己的步伐,就好似不存在一般。 喜欢是种麻烦的情感,但白天仍喜欢雪,他自觉既然已经不喜欢人了,总要喜欢些什么才能像个人。南面五座坊之间的官道已经扫净,记新坊北的官道上只有屈指可数的辙迹与蹄印,虽是扫了,却只扫了人常走的一点,余下的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雪很黏,白天轻易就推出了一臂宽的雪球柱,只是遇到几处被人踩过的地方,雪球柱上多了几个坑,白天不得不从旁挖雪将其填上,继续前推,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一直推到已经扫除了积雪之处,白天还觉得这雪球柱推得不够大,再向前推则无雪,想越过去则地藏,欲将其往回继续推,白天回了头却发现,自己方才因为执意要挖干净的雪做修补,地上已被自己挖的坑坑洼洼,再推回去,恐怕这雪柱上的坑洼也会更多,实在难以修补。一声算了,白天将雪柱立起来,权当自己做了个金龙华表,顺带清出一条小径。 只是难得出来,又难得有雪,白天并不归家,而是向书院走去,想去看看那些长得像水边芦苇一样的植物,是被压断了脊梁,还是尽染白头。 天下有道,毕竟走马,哪怕天只初亮,也几乎寻不到干净的大道,并非埋怨,只是明明只差一点,却偏偏只差一点,略显遗憾。 到了那条尽头封死的新道,白天心境才略有好转,那大道正中虽然也有车辙,却仍显得干净了许多,日光下澈,粼粼微光,几乎就可视而不见,一时之间,但觉天地浩大,唯斯清净。这边的雪不沾炊尘,看上去也更令人欣喜,白天调整好动作,堆了一个略有点方的半人高的大雪球,用大雪球上掉下的小块加工一下,做成了脑袋,只是这里距芦苇处还很远,找不到什么来做它的眼睛和手臂,便用拇指在雪人脑袋上融了两个小洞当做眼睛。 做完这些,白天向书院方向走,走了几十步,见一处雪被极白,无人痕迹,便一转身,仰面倒了下去。白天有意控制着身体,倒下的不是很快,雪又较厚,并无痛觉,只有坚实强韧的舒适感随着身体放下控制而从雪上涌来。 白天动了动,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摊开,望天。 旷寂的街道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马车声,天地悠悠于此可念。 新鲜的雪容易发出声音,白天听到寂静之中传来一丝踩雪声,抬头向西看,倒悬天地之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走来。白天不愿人看到自己躺倒大雪之中,躺着向街边挪了挪,从雪堆隆起处后悄悄坐起,拄着雪堆向东看去,打算任那人走过去,然后去书院看看那些野草。 那人的脚步好像很轻,很稳,每走一步就发出短促明快的咔声,白天侧耳倾听,才能听的清楚。 那人走了过来,却没走过去,侧首看着白天,问道:“你是那个青云书院的学生?” 白天看了看,不知道该冠以青年还是少年的称呼,他可能比自己大一点,但面容看上去非常年轻,非常干净,应该比自己高一点,身形瘦削,手提一个小炉,着一身黑衣,看上去并不厚重。白天今日乃是偷跑,不然父母见自己出门肯定会让穿一身臃肿的东西出来。而这厮着装也就是自己偷跑的厚度了。 白天站起来道一声是,见这人不眼熟,问道:“你也是书院的?”此人笑了笑,一只手朝白天挥打过来,白天大吃一惊抬手便挡,却只见一点碎雪纷纷洒下。 那人笑了笑:“我不是青云书院的学生,前些天看到你在这边跑过。”白天略显尴尬,心道你们这些人走路没事瞎看什么。那人继续道:“看完你之后,老头子就让我也学你跑。”白天更尴尬了,这时候该说什么,不是每个和我一样瘦的人都和我一样强,所以你家老头子可以理解? “青云书院不是已经休年了吗?你这是去书院?”“不是,只是出来走走,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走。”白天指了指方向,示意也就朝书院走了。 走到原本长满野草的地方,看着一片平坦,白天不禁陷入了沉思,不断在脑海中重现大雪压塌野草的景象。白天挥了挥手,觉得不对,那野草极韧,连快速挥动的风压都承受得住,密密麻麻的一地,连压倒都难,怎么可能被雪压到一点痕迹都没有。白天跑上去踢开雪,看到雪下是土和石头,不禁感慨,居然连这东西都拔,莫不是被拿回家烧火了? 继续走到书院,书院大门紧闭,高白皑皑,庭院平洁如玉,是真正的不染凡尘,白天生出翻栅而入,独占美景的想法,然而这样做雪美,人却不美。白天上前推了推门,果然推不开,远远望去,最终没有去踩踏它们,暗暗下定决心,待自己踏雪无痕之时,无论什么样的绝地盛景,都要不摇一草地冲进去看个痛快。 原路返回,新道之上,无端多了一个棚子,棚子下的桌椅干净无雪,白天看着眼熟,上去一看,这不就是工地的桌子吗,应该已经被大雪淹埋了,桌子上立着一个小炉,炉上烤鱼馥郁入腹,桌子下有一身黑衣服在动,黑衣服直起身,把手上的小木块塞进炉子里,和白天对视。 白天缩着眉头,想从中看出一点端倪,可还是看不出来,便问道:“这是,你怎么收拾这么快的?现在什么时辰?” 黑衣倒不在意,也没想回答,一边塞着木块一边道:“歇会吗?”白天坐了过去,在椅子上摸了一下,是干的。白天低头拈了一块雪,悄悄洒在长凳上,又凭衣袖抹去,擦干手指,再一摸,果然有碎碴卡在木头缝隙中,左手再摸着桌子做对比,也没有被热气烘过之后的软态,这下白天就更不明白了,只是没好意思问,回去再想。 黑衣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割下一块鱼肉,将柄递了过来。“你也来一点?”白天一愣,接过匕首,匕首造型朴素,刃薄身细,握处温润,极其应手,白天割了两下,如劈黄油,轻而易举地切割出两个正方形。 无功不受禄。白天意识到自己没什么理由吃他的东西,只是一时为匕所吸引,既然已经割了,总不好将这两块鱼肉也扔回去,再说不吃也显得矫情,便还回匕首,将这两块吃下,不再索取。 不得不说,这条鱼鲜嫩味美,如果不是与他不熟,白天倒真想多吃一点。吃过这一口,白天也未离去,那就仿佛只为了吃那一口才坐下,即功利,又功利得不彻底,有一股小家子气。反正坐了下来,顺势正正筋骨,挺直腰背,轻声问道:“你出来是要做什么。” 黑衣道:“说过了,是老头子让我学你跑,左右无事,既然是学你,当然要连一方一并学了。”白天刚想向道上看去,只听他继续道:“当然了,也没那么多可学的,所以忙里也偷闲。” 白天轻声嗯了一下,这样说的话,违和感就消失了。 黑衣继续吃着鱼,白天漫不经心地四下扫视,无声地呼吸调节肌肉骨头,微风掸雪,偶有落入炉中,飘起一丝青烟。 黑衣吃完一条,细长晶莹的鱼刺整齐地排列在桌沿,最大的那根鱼骨趴在鱼刺上,好像保持着生前的样子。黑衣眯起眼,叹了口气,抓起第二条鱼上的竹签,递给白天。“这条给你,我不要了。”白天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见他不像开玩笑,伸手去接。 竹签尾端握在黑衣手里,尖端只露出一点,白天想伸长手去抓尾端,黑衣却自己探臂,手指一转,将尾端递了过来,白天见鱼上的油盐快碰到自己,随着翻转手腕,接住了竹签。 黑衣打量着白天的手,又打量到全身,问道:“你习武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 余年 白天不曾见过书香门第,也未曾见过武林世家,饶是如此,真正的习武之人是什么样子,白天心中大概也有数,若说自己,决然不能相比。 可少年人总有这般那般的幼稚心性,白天也觉得,如果说自己习武的话,是不是会被别人高看一眼。习武二字的范围很宽,青云书院也教了一点基础,如果那也算的话,自己确实也算习武之人,而那确实算。 白天想了想道:“大概不算吧?” 黑衣笑道:“不习武,乱跑什么?我以为你是练功。”白天无奈道:“书院只教过一点,我想练也练不起来啊。”黑衣问:“你们书院教什么?”白天屈指数道:“骑马、射箭,五连拳,长跑,跳,爬。”黑衣还在等着下文,白天却不出声了。黑衣一愣,问道:“青云书院不教剑法吗?” 一提剑法,白天便痛彻心扉,悲声道:“最可恨的就是剑法,它只教了一套莫名其妙的剑法,其余的什么都不说,连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没那套拳操打着有感觉。” 黑衣道:“是吗,我听说青云剑法独步天下,倒是没想到。”白天摇了摇头道:“没有用,它想教也没人学,这些学生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像要动手一样,真的教打架了一个比一个懒。” 黑衣想了想道:“青云英武院教的也不全是武艺吧。”白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到那些被称为武院艺的制艺,鄙薄道:“就算教的是打铁,他们就不懒了?”黑衣点头称是:“一样的,一样的,抡锤子赚钱哪有坐着赚钱有意思,不单青云书院,别的地方都是。” 白天看向黑衣:“你们族学里也这德行吗?”黑衣闻言,一阵缄默。白天心骇,竟然踢到铁板,看来他族学里是少有的靠谱地方。黑意想了半晌,道:“我那里的人倒是没你说的这么懒,不过就是老头子们说什么,下面的就作什么,这应该也都一样吧。” 白天嗯了一声,道:“都是长辈瞎教的,想让自家人当官,就逼去端文院,觉得做工容易,就逼去英武院,像天下只有这两件事可做了,哼。”白天没彻底压下那哼声,仍是不自觉从鼻翼发出了声音,却压下了谩骂其人的下一句数词。 黑衣又想了想,没有迎合,白天眼角抽动了一下,心道你们究竟何地,这些事应当放诸四海而皆准,唯独你处不是? “我那里没有说得这么清楚,不过,写字的看不起动手的,动手的看不起写字的,应该也是如此吧。”白天闻言,语调低顺了些道:“那就是了,全天下人都一个德行,要么就是自己如何了,别人便要如何,要么就是自己想如何了,便要别人如何。你猜现在是想别人的多,还是要别人的多?”黑衣笑道:“我那里,动手的多。” 白天想了想,动手的,大概就对应青云英武院吧,那里也是英武的多,书院中六间室,到时候英武会占四间,家父也说让白天选英武。剑国初立时大兴文道,打压武将,那时还是惟有读书高的风气,这才多少年,又跑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当然,白天知道当年的文武与今日的端文英武并不是一个东西,所以才更想骂一骂这风气中那些吹阴风邪气的人,连百年前后两文武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仗着所谓看清了大势而指使别人选这选那? 白天压下冷笑的嘴角道:“说的是让人动手,到时候不还是嫌人说的不够好听。”先让人学武,然后斥责为何文学素养那么低,连马屁都不会拍。或者先让人学文,然后质问为何读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手艺都不会。白天没讲这些话都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而后继续道:“说这这有理,说那那有理,一个个蛮不讲理,还觉得自己有理,觉得活该他们管的人天下第一,自己坐在边上等着噶苗收菜就行了。” 白天心中有怨,怨气一旦生发,身难由己,口难由心,白天觉得自己说的太乱,欲说得明白一些,举了个例子。 “从前就听大人拿夷陵子的事迹说,说夷陵子是文道至圣,说夷陵子待人如何,说夷陵子读书写书,叫咱们学他,他们怎么不提夷陵子武功也是天下第一,是用一双拳头硬生生打服了敌人,才后来干自己想干的事,干成了夷陵子。这些年咱剑国不是不知道从哪弄了东异界的书吗,那一万多年里也有一个被叫做圣人的,还刚巧没学过武,这些人可就高高兴兴地拿来给咱们做榜样了,又说要孝顺,说要听父母的话,又说谨遵什么,好好读书,别弄别的没用的东西。他们怎么又不提了,神州的孔圣人没学过武,但是杀过人啊。” 这些人把别人当瞎子,然后假装自己也是半个瞎子,时间长了,就成了真的瞎子。 黑衣抹了抹嘴,问道:“所以呢,你,他们让你去青云文院?”白天道:“不是说非要反着来。这些人说的话全都心怀鬼胎,一句也不能信。” 黑衣问:“那青云文院武院,反正最后也得选,你打算选哪个?” 文院也好,但修身养性毕竟是自己的事,何必非去文院学,白天道:“武院吧。” 黑衣道:“武院教的也不全是武功吧。”白天心道,何止不全是武功,应该说不全是制艺吧,至少还有一点是呢。“先学完再说吧。”口上这么说,白天却刚刚发现,自己虽然对制艺也感兴趣,却对父母的要求反感,带着这种情绪去学,自己能学好吗? 黑衣抹了抹手,两臂夹紧,双手置于胸前,左前右后,道:“来。”白天问:“什么?”黑衣笑道:“反正选武院了,来试一试。”“我,只是学了套五连拳,拆招,太难了吧?”黑衣道:“没事,你来打我就行,我练过武。”黑衣又补充道:“碰到就行。” 白天既怕打了他,也怕没碰到,摇头拒绝。黑衣一直保持这动作,连连邀请。白天微微皱眉,觉得这是不是不太敬人,又道武人交杀本就出其不意,便道:“那我试试。”而话音未落,右臂如鞭扬起,从左向右扫去。 黑衣右手按下白天左手,左手握拳,先收回胸前又弹出,拳至白天面前寸许。 白天嗯了一声,自己右手并没感觉到碰撞,而是好像很自然的被落了下来。白天收回手,以同样的动作向低的位置打过去,手臂仍是被停住了,但感觉与刚才不大相同,这次感到了一股力传到了上臂。 黑衣收回手,白天手收回半路就向黑衣弹过去,但并没想打中,弹出一半又向右挪开,左臂长探,直奔其首,黑衣右手轻轻一卸,左手又停在了白天面前。 白天犹豫了一下,乱拳频出,黑衣双手如车轮,将白天的拳头尽数拨开,白天渐渐体力不支,拳路收束在胸前一块,仍然被密不透风的挡住,白天感觉体内一口快用尽,左脚外展,上身倾泻,将手摔出去,黑衣摊开手,后仰低腰,白天的手从黑衣腹上划过。 白天见黑衣后仰,左腿发力直扑过去,然而黑衣立时挺了起来,白天见状便知赶不上了,身子一沉,双手重重按住桌子,将一大口冷气灌入肺里,觉得太过狼狈,压下呼吸速度,尽量不让鼻咽发出声音。 这个天气,跑五里都不会热,十里也难出汗,短短二十息内,居然内襟都湿了。白天擦掉脖颈处的汗液,咽了口唾沫,才发现喉咙干燥,活似咽了一口干粉。 白天缓吐徐纳,故作无恙,慢声道:“确实不行。” 黑衣把串鱼的竹签掰断捅进炉火里。“打完了,鱼没了,我先走了。”白天挥了挥手。“老头子最近还在这,你若是遇到有人和你搭话,不用搭理他。”黑衣做了个捻胡须的动作,捻胡须的手放得很低。“另外,别告诉他鱼这件事,鱼是他的。” 白天心中异彩纷呈,自己不仅受了别人的吃食,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白天与黑衣走向同一个方向,黑衣走的很快,几步就落白天很远,他回头对白天说道:“想练武,想打架,都可以找我。”其音清亮,虽低入耳犹明。 白天问道:“如何找你?”说罢,白天叹了口气,自己的声音可没那么好听,清了清嗓子,方欲大声再言。黑衣已扔过来一个哨子,哨子形制特异,花纹漂亮。白天看了看,要用这东西吹多大声才能让他听到。 “鸽哨。我就在这附近,有事找信鸽也行。”白天讶异,了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飞信,有机会当然要试一下。 白天又抬手告别,黑衣摆了摆提着炉子的手,其实就是晃了晃炉子。 白天见其行远,心道这恐怕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以后就不用做打招呼告别这些劳什子了。 鸽哨精美异常,白天有些不忍其沾染口水,回到家中,便作装饰列于桌旁,一旦见之,便会想要不要试一试传说中的鸽来飞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白天渐渐放平心态,对这新奇事物也不抱有太多好奇,何况并无甚事需要找他,几番来去,更不再思及。 直到过年,康平都没再下雪,道上的积雪早就被车马人一同踩成了泥泞,就连大街小巷里深藏的雪人也被灰尘染成灰色。 日渐长,彤阳艳,千门万户召春联,斩鸡屠彘庆余年。 白天偷跑到黄枫山上,把自己埋在树下雪里,吟吟望天。 岁之末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