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正文 第1章 初来乍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川中重镇石州南郊。 标挂“经7012号”车牌的美式绿皮卡车碾过积水坑洼的大坑,一个急刹,停在哨卡前。飞溅的泥水正好刷了带领两名哨兵上前盘查的中尉满脸,他明显发怔半秒,随即掏出手绢擦抹,但怎么看也像只眉目清峻的花脸猴。 嘴里一直骂咧着路况的司机小张被逗乐了,忍笑愉快地掏出派司和证件,递给面前的中尉。 派司上注明这台卡车隶属国民政府经济委员会,运送物资到石州城内的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沿途一概免检。 负责南郊哨卡驻防的是城防警备部的一个连队,因为把守由石州城通往陪都重庆惟一公路的出入口,盘查十分严密。年轻的中尉中队长孙楚在此任职已近两年,办事不徇私情,深受上司器重。他一边擦脸一边仔细查看派司和证件,认定真实无伪,随后将目光移向坐在副驾驶位的端丽女子。 “这位女士,似乎不在这份派司运送的范畴。” “确实不在运送范畴,本人是由重庆新派往特校的教师,温宁,搭顺风车而已。这是证件。”车上的女子烫齐耳卷发,身着时新的高领橙色提花缎旗袍,眉目秀婉,笑意浅淡,双手递上证件,姿态谦逊。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通常被简称为“特校”。 孙楚瞥一眼她的证件,有礼奉回,“还请温小姐携带行李,下车接受检查。” 小张黑了脸,啪啪拍打方向盘,“喂,兄弟,我说你啥子意思哈!不过就溅你点泥巴,怎么,存心找岔子啊?给你脸,还真当你这张泥脸变俏了?!特校的教师,你不该不晓得什么来头,你也敢——” “请问长官,本处哨卡盘查的范畴又是什么?”温宁直接插话进来。她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眸中增添了一缕质询的柔光,小张暗中摇头,嘀咕这位上司同伴脾气太好。 孙楚的态度也客气:“人和物。简单的说,检查人证是否相符,缉私,查禁随身携带的军火和危险物品。” “那么,显然我只身难以走私,以我的身份,携带武器也属正常?” “所以这是例行公事。” “公事理当例行,还请长官不要过于凌虐苛刻。”她所指的“凌虐苛刻”在右侧岗亭的边角,那里,几名哨兵正在狠揍一个人,鬼哭狼嚎。 “此人携带自制电台的特殊零件,有日谍嫌疑。”孙楚受到提醒,长声喝令:“停手,押回司令部严审!” 温宁开门下车,乌黑方头低跟的皮鞋,稳稳踏定这方新鲜的土地,长吁一口气,拂面的花粉香中含辛,原本在两侧树梢上联翩翔跃的雀儿,忽喇喇拍打翅膀,急速而剧烈地飞远了,带动几片绿叶脱离枝干,跟随渐起的风,瑟瑟扇动翻卷。她们都以疏离和警惕迎接她的到来。 刚将行李箱放下,兜头收到一个结实的拥抱,笑声是温宁熟悉的,充盈电报的节奏感和魔性感染力,“哈哈,我的小温啊,快两年了,怎么没有半点进步,我还等着你下令开车闯关啦!” 余南,温宁在金陵大学数理系读书时的密友。大学里,她俩就是有名的姐妹花,学业自属翘楚,更有意思的是二人行止风格一动一静,性情一刚一柔,肤色一黑一白,不仅无碍友情,反倒相得益彰。当然,前者指的是余南,后者指的是温宁。民国二十四年同期大学毕业,又同时被招录入力行社特务处。南京沦陷后,力行社特务处与特工总部合并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俗称“军统”,二人自然跟随原先的组织关系,一同分配在第二处,分别在电讯科和会计科就职。到次年8月军统再次重组时,余南就从本部调至重庆站,其后又下派至石州站,现任石州站电讯小组组长,同时也是特校的电讯教研组组长。 现在,温宁也调来石州与余南共事,久别乍然重逢,格外亲近。 温宁回抱的同时下颌靠过去,贴住余南的耳朵窃窃私语,“余美人儿,你挺有进步的,石州的生活不错?你的腰围好像添了那么”手指在她方格子小洋装的腰围上煞有介事地比划,“那么一点点儿” 余南气咻咻翻了个白眼,猛力掐温宁脸颊一把。 两人互瞪片刻,同时笑出了声。 不识时务的孙楚咳嗽两下,走到她们中间,以手支颌,饶有兴致左右打量,“二位,亲热够了?” “没够!”余南侧目,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说孙队长,我跟温宁已经有了肢体接触,现在是不是连我一块儿搜?她要是日谍共党,我也脱不开干系?!” 面对余南的诘问,孙楚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唇角的弧度都像是雕刻永存的,十分钟前,因为坚持查验余南的证件,二人已经发生过一次小小的口舌之争,当然,发现那名疑似“日谍”身上携带的特殊零件,也少不了余南的功劳。“石州重镇,攸关前方抗战大局,不容日谍共匪有丝毫破坏活动。余组长,你我同为党国效力,应当各司职责,通融配合,何必再三为难在下。” “好个通融配合,孙队长,这两年,咱们打交道也不止一回两回。你是潘司令的人,咱们是特校的人,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话说,打碎了牙齿也得往自己肚子里吞,我奉秦校长之命来接应车和人,自然敢负责任!”余南素来心直口快,当初从军统局本部被发配下去,多少与这张利嘴有关。一面说,顺手拎起温宁的行李箱,“走,上车!秦校长还等着咱们,他在处理一桩急事,特地派我来接你。” “查就查嘛,过场而已,不打紧——”温宁意图从中转寰。 “开玩笑!”余南断然阻止温宁的妥协,“这事关系到石州站和特校的颜面,要紧得很。”压低了声音,“秦校长要知道你让这家伙搜了,头一个给你脸色看!你还想不想在特校混了?!” 温宁心头一暖,余南的善意总是这么直截。 来石州前,温宁已经有所了解,石州有一明一暗两大势力集团。潘司令c秦校长,分明为这两大集团的掌舵人。前者即城防警备部司令长官潘万军,此外,石州城郊外驻扎着一支逾万人的补充兵团,承担为第九战区训练和补充兵员的任务,也由潘万军兼任司令。后者,即军统石州站站长兼特校校长秦立公。曾经传闻,潘万军与秦立公旧有宿怨,彼此不对付,现在听余南这几句话,不像空穴来风。 “好吧,既然余组长如此笃定,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事自会如实记录在案。往后要在这位温小姐身上出了娄子,自然与警备司令部无关。”孙楚没有再上前阻挡,轻描淡写地说道。 余南正与温宁合力将行李箱塞进副驾驶座位下面的空档,听见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了,回头叉腰道:“孙队长这是在威胁我?!” “岂敢,岂敢。”孙楚淡淡道:“在下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威胁——喂,小心!” 他提醒迟了片刻,伴随温宁的惊呼,行李箱轰然滑落,衣物c书籍c杂志,丹琪唇膏,何比甘雪花膏,谢馥春鸭蛋粉,摔成两瓣的化妆镜,还有些女人专用的小物件,风吹柳絮铺陈一地,连带她的手提小包也掉落了。 温宁“哎哟”低唤,扶住右膝,蹙眉咬了咬牙。 “怎么了?”余南问。 “没事,硌着了点儿。瞧我真没用,连个箱子都扶不住。” 余南四下看看,说:“这算是一览无遗了。说不让搜,也看了个干净。”朝孙楚招手,“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收拾!真是便宜了你。” 孙楚好整以暇地走过来,随手捡起手拎包,打开扫视两眼,还给温宁,然后袖手旁观温余二人将散落的行李一一塞回箱内,他看得认真而清晰,也深感奇怪——她的行李中竟然没有手枪。 余南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对温宁说:“你故意的吧,纤弱到扶不住行李箱了?” 温宁唇角含笑,“总得找个台阶一起下吧。” “就你会做人。”余南瞪她一眼,“怎么也被贬到这儿来?” “一言难尽。”温宁苦笑,发现没法闭拢箱盖。 余南左左右右敲打一通,原来左侧的锁扣摔坏了,吸口气,正拟再次指责孙楚。孙楚已摆出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模样,利落地抡起箱子塞入车内,两手一摊,道:“二位小姐,请便!哨兵,放行——” 哨兵应声而动,麻溜地移动栅栏。 “报告,报告——”就在这当会儿,公路方向气喘吁吁跑来一名士兵,声嘶力竭地喊道:“长官,不c不好了!韩铁锤领着凤凰山那群土匪,反出补充兵团,朝这边冲过来了!” 来程中,小张曾向温宁指示过补充兵团的营地,距离此处哨卡不足五里。 孙楚面色一沉,“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说,要往特校讨个公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胡闹!他们有多少人?” “总有三四百吧,长官,怎么办,吴c吴参谋看情况不好,派我赶紧给您报个信!他们c他们马上就到了!” 孙楚霍地转向温宁和余南,“你们,赶紧给我走!”快步从车前让开,凌声喝令:“全体都有,立即警戒,关闸,架机枪,绝不能让这群匪兵闯进石州城!” 侧耳,成百人的大呼小叫和吵闹喧哗,随风声远远送来,有云雷隐动之势。 余南推温宁上车,“快走,这些匪兵什么都做得出来,可不能让他们抢了车上的物资!”这辆卡车自然也是军统局的,标挂的车牌不过是个幌子。 温宁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有,匪兵?什么意思?” “原来石州城外凤凰山的土匪,闹着要抗日受党国招安,就成了兵,进了补充兵团。可不就是匪兵!”余南快声回答,跳上副驾驶位的同时,一把拉上了温宁。 温宁还没坐定,急呼“等等!”方才收拾散落的行李时,她漏了一样东西,现在,那东西就滚落在路侧的树根下,她飞快地跳下车。 “喂!”余南来不及拉她,索性跟着跳下去。 公路尽头,已经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 “砰!”孙楚拔枪,一枪正打在卡车的后视镜上,“走!” 还在东张西望的小张吓得一个哆嗦,脚踏油门,卡车有如离弦之箭,飞越栅栏。栅栏即刻被训练有素,反应更加灵敏的哨兵拉回原位,步兵c步枪手c机枪手分作三排呈梯队模式就位,严阵以待。 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兵”,近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有匪如狂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原凤凰山大当家,现国军补充兵团代理连长韩铁锤两手叉腰,站在孙楚的面前,歪着脑袋将他上下打量。 距离孙楚十步远的地方,温宁和余南并肩玉立。虽然小张驾车跑得没影儿了,但要说她俩没来得及撤离也是假的,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可是,既然不担心物资被劫,余南索性拉住了温宁,留下来看个究竟——毕竟这桩事跟特校有关。 韩铁锤跟孙楚年纪相近,只为显出“豪气”,腮下蓄了一圈短而浓密的胡子,曾为“大当家”,在补充兵团里也是“霸主”,他挺讲究形象的,一身短褂齐膝裤平整洁净,脚下还蹬着一双以前“劫富济贫”来的棕色皮鞋。在这群穿得奇形怪状的“匪兵”中,显得忒有范儿。 他伸出右臂朝天摆了摆,身后吵嚷叫闹个不停家伙们,立即安静下来。 “国军军服,真格老子的有腔调啊!”韩铁锤拎起短褂的下摆,搓揉几下,“不像咱们这些兄弟,招了安,投了军,别说枪炮,连身像样的衣裳也没有,还得自己备着!瞧,皱得跟咸菜一样,兄弟们,你们说,这像话吗?” “不像话!” “瞧不起人!” 韩铁锤一开腔,身后应和此起彼伏,领头叫唤得最热闹的是挨在他左右的两个。左边的胖子浑名二岔子,右边的瘦子浑名三大炮,原先凤凰山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韩铁锤的左膀右臂。 韩铁锤又一摆手,身后再度安静。 孙楚笑了笑,说:“韩兄,不用急,上前线时会派给诸位军服装备。不过,上了前线就随时准备殉国,到了那时,不知各位会不会打退堂鼓?” “呸!”韩铁锤朝天喷了一嘴唾沫星子,“我韩老大和这帮兄弟还会怕了小鬼子!怎么也比长官你这种穿得人模狗样,不上前线,倒架起机枪拦咱们路的,强上那么一丁点儿!” “韩兄既有如此护国护民之心,这话就好说了,在下拦住韩兄和诸位,正是要保留诸位的有用之躯,以待为国效命!” “屁话,少讲得这么动听!拦住咱们,不就怕咱们冲进特校拿人吗?现在是跟我近十年的兄弟死了,被特校的狗东西害死的!我知道,凶手在特校是个官儿,那我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啦?!我,韩铁锤受招安是来抗日的,不是来当憋屈受气小媳妇!上峰不肯替咱们这些贱命的出头,我不能让我的兄弟枉死!” 韩铁锤声量一高,追随者们立即应和,呜哩哇啦叫成一片。 温宁低声问余南:“你方才说秦校长在处理急事,难不成就是这桩事?” 余南皱眉,附耳过来,说:“可不是,总务组组长刘昌,你未来的顶头上司,就是他们嘴里的凶手,嘿嘿,昨晚上的事,听说有人目击。刘昌也是个没胆的,口口声声说冤枉,既然清白跑什么跑?缩头乌龟一样地躲进特校里,还怕这群匪兵把他当场打死?”说到这里,扑哧一笑,“现在看这个架势,韩铁锤名不虚传,骄狂得很啊,刘昌真可能会被打死。脚底抹油,溜得快——” 听到这里,温宁大致理清了面前事情的前因后果。韩铁锤的兄弟死了,疑凶是特校的刘昌,刘昌躲进特校,韩铁锤大概请上司主持公道遭拒,一怒之下带领手下兄弟,要往特校抓人。挂牌的“特校”,究竟是所什么学校,在石州政府和军队的中高层并非绝密,譬如孙楚明显就知道,但绝非韩铁锤这样的泥杆子能够想象,更不容“外人”跨越雷池。温宁清楚,就算韩铁锤一行人能够强行冲破眼前的关卡,也绝不可能踏入特校半步。这件事,现在已经超越简单命案的概念,关涉石州最重要的两大集团——补充兵团和特校,闹大了,可以捅破天。 只是,这件事从开始到当下的事态发展,有点怪异。温宁想。 “停!”韩铁锤大力拍掌,现场又安静了。 韩铁锤大摇大摆逼近两步,孙楚冷视他,并不后退,于是前者几近抵住后者的鼻子了。 “兄弟,”韩铁锤呲牙一笑,咱是粗人,得罪,好意铁锤我心领了,要不,好人做到底,今天向你和你的弟兄们借个道?改天,我韩铁锤请大家喝酒啊!” 孙楚说:“只怕今天这道借了,你就没命再请我喝酒!”压低声音,咬牙道:“韩铁锤,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条生路,别不知好歹,赶紧回去!” “哟嗬,看来长官眼光高,瞧不上铁锤的酒!”韩铁锤呵呵笑着,手往旁侧一指,说:“我晓得了,你瞧得中的是那位美女!” 他手指所向的人,是余南。 孙楚沉下脸,“胡说什么!” “没有搞错,我韩铁锤拳头硬,眼睛也不瞎,你眼角余光一直关切到那位小姐!长官就是长官啊,工作时间还能谈情说爱!” “匪兵”中原本有不少眼珠滴溜溜往温宁和余南身上打转着,此时更是轰然大笑,炸开锅一般。 没料到韩铁锤把话题陡然扯到自己身上,余南先是一怔,随即脸泛潮红,厉声骂道:“无赖!” 这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在这一瞬,温宁对韩铁锤刮目相看。她赶紧捏了下余南的手腕,制止她继续发飙,笑吟吟道:“韩大当家,做人,姿态大方最重要。你跟孙队长谈公事,何必扯上私情!” 她的声调不高,却颇有穿透力,使得韩铁锤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通,眼睛发亮的同时树起大拇指,朗声道:“这妹子真会说话,稳重。姿态,姿态,兄弟们,咱们都注意姿态,不能丢了凤凰山的脸!别学长官,把眼珠子都给老子收回来!老二,给我回来!” 然而,就在他说这番话的同时,已经出了事。 二岔子素来喜欢凑趣,不知犯了什么邪,乍然窜到余南跟前,仿佛十年没洗过澡的腥臭味熏得余温二人透不过气,将她们从脚看到头,又从头看到脚,嘴里“啧啧”道:“长官好眼力,老大,不如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末了,伸手在余南的脸颊抹了一把,占够便宜转身便跑,十足的匪痞作风! 这来回不足一分钟时间,却将余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在她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辱”!温宁心知坏了,却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余南右袖霍地抬起,三枚袖箭由腕底疾射而出,直指二岔子后背! 余南家祖上开过武馆,后来败落,临到她这辈人,只留下几手防身的技艺,“袖底箭”,就是其一。 别瞧二岔子胖墩墩形同肉球,能在韩铁锤手下排行老二,自然有点真功夫真本事。听出身后风声有异,在袖箭行将没入身体之即,蓦地俯倒,狗吃屎的姿态虽难看一点,到底避过了致命一击!不过,距离他稍近的几名“匪兵”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但听“呀呀呀”惨叫不绝于耳,足有三四个,或被削破了鼻子,或小腿手臂中箭。 “杀人了!警备司令部的杀人了!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啊——”二岔子反应贼快,爬起身张臂就开喊。 现场顿时大乱。 韩铁锤顶在最前面,二岔子和三大炮包抄左右冀,“匪兵”与孙楚部属第一梯队执盾组成人墙拦截的步兵正面遭遇! 步兵“一”字型的防线像条摆尾巡游的鱼,左摇右晃,很快就顶不住了。孙楚见势不妙,后退两步,朝天连击三枪。 震耳的枪鸣让这道摆动的防线暂时凝止。 “步枪手,给我看准了,谁敢上前半步,打膝盖;再敢上前,打死!”孙楚启动他的第二道防线。抗战爆发以来,前线装备物资供应极为紧张,警备司令部配备的步枪是老式汉阳造,有效射程不过600米,但对付面前的“匪兵”,还是足够用了。 “来啊,先冲我来,我手无寸铁!”韩铁锤将左右的人往旁边攘开,一拍胸脯,向前迈一大步,孙楚看得真切,同时迈步向前,手枪枪口直抵韩铁锤脑门。 韩铁锤挑衅地朝孙楚眨巴眼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扣一下扳机,这货就一命呜呼!”余南恨恨地自语。 是啊,只要扣动板机,韩铁锤就会立毙枪下,可是温宁看得出来,她相信余南也清楚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孙楚不会扣动他的食指。他的着力拦截,一半出于职责使然,一半源于善意。 继续对峙下去,也非解决之道。 温宁掠动的目光发现一名步枪手形迹可疑,此人个头较矮,站在队列的末尾,孙楚的左后方,因为韩铁锤已被孙楚用手枪抵住脑袋,所有步枪手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匪兵”身上,惟有这名步枪手,悄然地移动枪口,指向韩铁锤的右太阳穴。 “韩铁锤,低头!” 温宁发声提醒之时,枪也响了。 子弹几乎是贴着韩铁锤的头皮飞过去的,“嗖嗖”的声响震得他半捂耳朵,却不忘扭过头瞧瞧究竟是谁的提醒救他一命。 “谁开的枪,谁?!”孙楚回头厉声质问。待他刚看清那名擅自开枪的步枪手,“匪兵”的愤怒已如浪潮般汹涌扑来,二岔子和三大炮打头,不仅冲破了第一道防线,还将步枪手队列冲得七零八落。 孙楚无奈地望向站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的两名机枪手,他们在等待发令。 他抬起执枪的右手,却迟迟无法下达“杀无赦”的手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铁腕弹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嗡隆隆——” 胶着的混乱中,从石州城方向风驰电掣驶至两台三轮摩托车。 当头冲过来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削,一袭黑色美式风衣配上同色费多拉帽,尤显干练。他合抱一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人尚未走近,“突突突”十余弹落在往前冲的“匪兵”脚前,一弹一坑,飞溅起足有膝盖高的泥水。 三大炮懵了,抱头躲枪,舌头在打颤,“喂,你,你什么人?!” 黑衣男子不予理会,挥手指令,“重火力扫射,不怕死的送他上西天!” 紧跟身后的三名部下应动疾速,瞬间子弹如下冰雹,落在“匪兵”脚前身后,轰得抱头的抱头,卧倒的卧倒,立时取代孙楚掌控了现场局势。 “孙兄,你心慈手软,兄弟助你一臂之力!”黑衣男子挑眉朝孙楚打了招呼,暂且停止射击,喊话道:“谁是韩铁锤,站出来!” 韩铁锤忙啊,他刚看清救命恩人是温宁,就遭受流弹袭击,一时间脑袋都抬不起来,可听到有人叫阵,他还是一拧脖子,挺直身躯,大声答道:“韩铁锤在此,有什么事,冲我来!” “冲你来,好得很!”黑衣男子冷笑,抬枪环绕韩铁锤脚跟连摁十余下,几近清空了弹匣,惊得他不住跳脚,像只着急找窝下蛋的老母鸡。不过韩铁锤就是有这本事,枪声一停,他又站得稳当当,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硬声道:“你究竟什么人,凭什么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哦,鸠占鹊巢,管闲事啊你!” “我什么人?特校的。姓甚名谁,你没资格知道!想进特校闹事,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韩铁锤我告诉,今天你敢上前半步,我就让你兄弟倒下一个!我,从来说到做到。” 黑衣男子放下机枪,悠然拔出一支花口撸子,上膛。 “哟,特校我就郁闷了,你们这特校究竟是什么学校,咋这么牛掰呀,连警备司令部也不放在眼里!”韩铁锤的语调换作阴阳怪气了,朝向孙楚,道:“我说长官,你能说句话不?”孙楚多少有点尴尬地皱了下眉头。 韩铁锤一边说话,一边不服软,貌似闲散地朝前迈了一步,只听“呯”的枪响,身后一名兄弟腿上中枪,惨叫倒地。 韩铁锤不敢动了,面前这人跟孙楚不一样,心狠手辣得很。 连老大都怂了,其他人自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完全掌握了形势,黑衣男子冷冷一笑,下令道:“把韩铁锤抓起来,带回去!” 二岔子和三大炮立即挡在韩铁锤的身前。 “你敢!” “不许带走老大!” 气势不足,心却诚意。 “你们说我敢不敢?”黑衣男子吹去枪口的硝烟,嘴角噙一缕冷寒笑意,“韩铁锤,你是闹事的头儿,今天我只抓你,你自己想清楚,是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让你身后这些人为你的冲动陪葬——” “韩铁锤是补充兵团的人,你不能擅自带走!”孙楚急步走近,压低声音道。 “他煽动闹事,有敌谍嫌疑,我要带回去审讯!今天,这人我非带走不可,你拦也没用。怎么,我帮你压住了事态,还不感谢我?”黑衣男子毫不客气地反诘,目光始终凝定在韩铁锤身上。 孙楚还想再坚持的时候,温宁的一声高呼转移了视线。她发现方才偷袭韩铁锤的那名哨兵趁混乱已经偷偷越过岗亭旁的田梗,即将消失在树林中,在她喊出“别让他跑了”的同时,黑衣男子和余南出手,前者的子弹击中左肩,后者的袖箭切入右腿,当即扑到。不过,当他们冲过去后,看到的只是一具死尸。 “咬开后槽牙的毒药,三秒内毙命,特效,高速,这是特高课配制的氰化钾,比咱军统的见效快十倍。”黑衣男子弯腰查看尸体,快速作出判定,再看向孙楚的目光带上几分戏谑,“哨兵中竟然潜伏日谍,孙队长,看来我真不放心把韩铁锤交给你们了!再说,你也该避嫌吧——” 孙楚思忖片刻,作出让步,挥手令哨兵将韩铁锤捆绑起来。 当然,对于韩铁锤来说,他的“束手就擒”是有条件的,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他的兄弟们怎么办? 黑衣男子再度将目光转向孙楚,轻而易举将难题传递给了他。 其实这包含两个问题,一是在场的这些兄弟们怎么办,二是昨晚那位被害的兄弟怎么办。 孙楚脾气再好,一忍再忍,也不得不冷哼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宁跟阎王谈生意,莫与军统拉家常,今天我连遇三个军统,得,算我倒霉!”他只得出面保证,跟随韩铁锤“反”出补充兵团的士兵只是胁从,如今抗战当前用人之际,他会向潘司令说明情况,宽大处理,并医治受伤的士兵。至于昨晚被害的士兵隶属补充兵团,以潘司令的性情,必会查明前因后果,不会让麾下士兵枉死。 二岔子和三大炮哪里肯信孙楚的承诺,闹嚷着索性反回山寨不当这个兵了,被韩铁锤涨红着脸斥骂加叮嘱一大通,这才勉强应承。 韩铁锤被五花大绑押上摩托车前,没忘朝温宁打招呼。他打招呼的方式是挤两下眼睛再眨三次,形同暗号,腔调是调笑的诚恳,“妹子唉,我记住你啦,救命大恩,我韩铁锤可以以身相许的哈!” 其实他还想小跑两步凑近了仔细瞅瞅温宁,甚至学学方才的二岔子,占点儿小便宜,可是被黑衣男子冷冷地一掌掰开,弄得他很没趣,“嗨,你推我干嘛,我就看看,看看不吃亏吧——”话没说完,就被拖拽着走了。 拉开他,像是掀开了雨后西湖水光潋滟的纱幕,黑衣男子清晰地显现在温宁面前。 这是一个冷峻得接近冷酷的男人。他无疑是帅气的,只是面部线条棱角过于分明,眉是剑眉,鼻梁硬挺,薄唇细长凌厉,因此剑眉下的那双眼睛也时刻保持着锐利,隐约闪烁丝缕寒光,包括看向女人的时候。 “这位是行动队队长乐弈。”余南为二人作引见的时候,眼波里有光,“幸亏他来得及时!” 二人握手,停驻片刻,各自松开。 乐弈语气浅淡,“石州虽然僻远,也难免暗覆危局,方才见识过了?确定还要一脚踏进来?”锐利的目光仿佛针扎般,意图强力贯入温宁眸底。 温宁不着痕迹地垂眸以避锋芒,笑道:“见识到乐队长的威风帅气了。身为党国的马前卒,时也势也,调令当前,身不由己。” “怕不怕?” “像我这样手不能打枪,肩不能负重,一无所长,要是放上一线,只会更怕,更加误事坏事。”温宁轻笑,露出皓齿如雪。 余南惊觉,“怎么,你们认识?!” 温宁道:“当然认得。参加工作的前三个月集训,我跟你没有分在同一个班上,倒有幸与乐队长同班。”这是力行社和军统局的惯例,新招录人员需经过三个月的全军事化集训,用戴笠戴老板的话说,“洗髓大脑,磨练意志”。 “哦,瞧我这记性,那时你在杭州班,我在上海班。”余南连拍自己脑袋。 “好吧,”乐弈似乎没有兴致跟她们多言,将手中的机枪递给部下,伸指轻轻掸开风衣上的泥灰,“我得赶紧押嫌犯回校审问,你们——”目光无意中移转到温宁的左手,除手提包外,她指间还捏着一样东西,小巧别致,有湛蓝泽光,方才下车捡拾后一时忘记放回包内了。 “这——”他眸光顿敛,欲言又止。 温宁仿佛被提醒了,赶紧将那件东西放回手拎包。 “你们——”乐弈瞬间改变了主意,“天色不早了,你们跟我一同回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特校真相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作为川中第一重镇的石州,西连成都,东邻重庆c广安,南接内江,北靠德阳c绵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爆发以来,由于地处重岚叠嶂间,较少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袭击,成为逃难避灾的佳好选择。两三年来陆陆续续挤进外来人口近30万,将方圆不过20里的城区塞得满当当。这也间接带动了石州的经济和民生,当温宁乘坐三轮摩托驶入城内,看到的是林立的商铺,沿街叫卖的摊贩,来往稠密的人流,繁华热闹不逊重庆。当然,其间少不了蓬头垢面的乞丐,背插稻草卖身的穷人。 石州城,城中有山。特校就设在城中西北方向一座海拔不足100米的小山上。据余南说,那本是石州中学的校址,民国初年始建,作为本地最高学府,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和心思。半年前筹备成立特校时,由派驻本地的第十一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出面强行征用。至于原先中学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则被打发到山下的石州小学,挤在一块儿办学。 乐弈亲自驾驶一台摩托押运韩铁锤在前,另一名行动队员驾驶载运温余二人紧随其后,两台摩托驶过布路石子的崎岖山路,穿越一片竹林碧海,以温宁精确的计算,用了十五分钟30秒,停在特校大门前。 从外观看,这所学校跟普通中学没什么两样,坐面朝北,红墙白瓦,乳白拱门,与拱门相连的有一幢四层的小门楼,再外加一个门卫室,连岗哨也没有设置。门卫老头看上去跟普通学校的门卫也差不离,慵懒闲散,在上课时间趴在掉了边角的桌子上打瞌睡,可一听到有车驶近的动静,眯缝的眼睛里全是精光,哪怕他认得乐弈和余南,仍然仔细查问了每位入校人员的身份,又致电校办公室核对无误,才开门放行。 校门徐徐在温宁面前打开,摩托车入校,放缓了行驶速度。 温宁在进校之前,朝小门楼第四层的某个窗口多看了两眼。坐在她身侧的余南注意到了,笑道:“看出来了?那里布设有暗哨和重火力,这可是特校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而刚进学校,紧邻主道左右修建的两排小平房,余南告诉温宁,现在是行动队的居所,同样为了应急策应快速。 温宁想,这就对了,外松内紧,这才符合特校的真实性质。 早有几名佩胸章穿蓝色中山装的行动队员闻声迎上来,乐弈直接将嘴里嘟嚷个没完的韩铁锤推下车,“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审。” 韩铁锤耸肩摇头松动筋骨,狠狠长吸一口气,说:“什么特校,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个盯人贼精贼光,别是特务窝吧!”掉头朝温宁瘪了下嘴,做出个苦脸,“妹子,我就瞅你最正常最正经,咋也掉进这窝里来了?要是上当吃亏了,找哥哥我啊!” “穷叨叨个啥!”一名行动队员粗鲁地推走了韩铁锤。 驶过中轴线的十字路口,迎面是礼堂和图书馆,校内道路四通八达,但摩托车可以顺畅行驶的水泥路面,只能环绕校园。由乐弈驾驶的摩托带路,沿右边的环形路行驶,余南一直为温宁介绍环境:礼堂的后面是两个大型训练场,再往后是教室和教师办公楼,右面由南至北依次是食堂c女学员宿舍c医务室和男学员宿舍;至于教职工宿舍,则在左侧环绕线临断崖的西北角。 经过训练场时,正逢一批男女学员分成十余组练习格斗和擒拿,喊叫呼喝声振贯耳。温宁细看几眼,道:“精神不错,不过,他们的基本功似乎欠缺。” 余南同样不满意,说:“也不是秘密,早晚都会告诉你。自从王天木那狗东西投敌,前线乱了套,补充干部的任务上面压得太重。上批学员刚结业,这批又死催,当咱们是赶猴儿啦。又是政审,又是笔试c口试c体检,合要求的能招募上千人已经不容易了,哪能计较什么功底。” 这,就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真实面目。韩铁锤说特校是“特务窝”,只猜对了一半——这里,不仅是军统石州站的据点,同时也是军统特工秘密培训学校,学校自上而下所有的教职工,均是军统特工。 至于余南提到的王天木,本系军统上海区区长,在去年秋末被捕投敌,致使北平c天津c济南c青岛等站悉数被日军破获,大批隐藏敌后的特工被捕牺牲,军统在华北设置的情报体系几近毁灭殆尽。 遭受如此重击,军统局局长戴笠在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后,制定了若干条应对政策,其中一条就是扩大特工培训规模,提升培训速度,以便及时补充到前线,“特校”就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此外,戴笠还别出心裁,在军统本部干部的晋升考核内容中新增加一条——体能技能必须合格。按他的说法,“抗日的工作,就是革命的工作,无官可升c无财可发c无权可争。军统的干部,都是要随时准备上一线的!”在会计科考核股工作满三年,极有希望晋升股长的温宁,就因为体能不合格,倒在这道新规上,现在被下派到石州站。 车行左拐,越过一座小小石桥,到达三层的教师办公楼前。 刚下车,门廊上袅娜依步地走来一名身着制服裙的年轻女子,淡妆丽雅,颇有知性气质,笑如一泓春水,“听到门卫室报讯,我就下楼来等,时间正好。这位就是新来的温宁妹妹?” 余南介绍:“办公室何主任,何曼云。” “何主任好。”温宁客气地低头示礼。 “什么主任不主任,温妹妹从本部大机关来的,那里的主任才叫主任。叫我何姐或者曼云都行。”何曼云上前一把拉住温宁,她的手纤细而冰冷,“温宁,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宁和,看上来话也不多,我一见面喜欢。” “何姐心胸开阔,见面就钟意的人可真多啊。”余南不冷不淡插话 。 “嗨,余丫头,瞧你这张嘴,是吃醋了怎的?”何曼云嗔怪地瞪了余南一眼,目光掠过乐弈和温宁,“醋坛子打翻得太早,往后可有你酸的。” “三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乐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提步就上了楼梯。 “摆出一副塔纳托斯式的生人勿近模样,好像咱们这些女人会生吞活剥了他!”看着乐弈的背影,何曼云不满地拧了下眉,转头又笑容盈面,“走,我领你们去见校长。” 秦立公的办公室在三楼东面走廊尽头那间,三人打过报告,被传令入内的时候,乐弈已经站在办公桌前,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小胖子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显然刚挨过训。 温宁上前敬礼,秦立公站起,笑容可掬地跟她握手。 这位军统石州站和特校的掌门人是戴笠的同乡,江山人,刚过四十五岁大寿,端正的国字脸神采奕奕,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个头中等,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中年人常有的肚腩,惟有略秃的鬓发,暴露出一点儿年龄。 他将温宁略加打量,向左右说:“这可是从本部下来的人才啊,石州条件艰苦,女同志要受些委屈了。今天起了个早吧,从重庆到石州,就那绿皮卡车,得有十来个小时的车程!” 温宁微笑,“清晨五时出发的。为党国尽忠,只恨没有本事上一线,哪里敢说艰苦。今后必定唯校长之命是从,竭尽属下绵薄之力。” 秦立公点头,又道:“听乐队长说,在城门外出了点波折?”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石州注定不会风平浪静,但属下相信,有校长和乐队长这样尽职精干的领导c同仁,必定能扫尽阴霾,还党国青天白云。”温宁侃侃言来,她说话的速度徐缓有致,因此听来清晰悦耳。 “全赖校长领导有方。”乐弈淡淡插言。 “不错,不错。简历上看,你是杭州人?” “属下祖籍山西,庚子赔款那年后,迁到江浙的。” 秦立公似乎对温宁的回答很满意,看向何曼云,道:“言行举止,既看得出有中原厚重文化的传承,又兼备江浙女子的纤秀。曼云,小温可不逊你这位中文科班生哟!” 何曼云的声音娇柔中沁着甜意,“我跟温宁的文采加在一块儿,哦,还得加上余南,也不及校长万一。” “又来瞎吹捧。”秦立公微笑着责备何曼云,一边整顿衣装,拉上中山装的风纪扣,一边对她说:“新同志来报到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正好召集各科室负责人开个会,大家见见面,彼此间认识认识,将最近几桩要事议议。现在人都在位吧?去,赶紧通知。” 何曼云应承着去了,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道:“校长,还有一件事儿。刚才,潘司令的秘书打电话过来,找咱们要人。”朝小胖子看了一眼。 秦立公点头以示听见了,挥手让何曼云离开。他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小胖子显然按捺不住了,抢步上前,说:“校长,我的事——” 秦立公沉下脸,“急什么,开完会,乐队长会安排。你的话我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对证结果。放心,我秦立公的人,我当然要保!” 余南拉了下温宁的衣袖,低声说:“他就是刘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会场闹剧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开会了。 参会人员陆续入座。 特校开会的座次很讲规矩,按照军统局会议室模式摆放长条桌,也完全遵循本部处室的序列排位。主位只设一个,坐着秦立公。秦立公左首依次是办公室主任何曼云c行动队队长乐弈c电讯组组长余南和总务组组长刘昌。 秦立公右侧的首位是政教组组长朱景中,政教组是特别设置的组别,主要工作任务是掌控学员的思想动态,大概跟学员打交道费脑,三十岁不到的朱景中瘦得皮包骨头,男人太瘦,突额深目,就易显露出额外的精明滑头,他的头发也比秦立公秃得厉害,已经开了天窗。 紧挨着朱景中的是出纳蒋蓉蓉,他们是两夫妻。蒋蓉蓉长就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平常的五官搭配起来倒也俊秀,朱景中侧头亲热地跟她说话,她却只顾翻弄手中的帐本,爱搭不理,嘴角始终平直地抿住,隐约透出一种不易相与的气息。 坐在蒋蓉蓉下首的是男学员区队区队长王泽。这是个看上去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方面阔嘴,肌肉发达,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感,一进会议室就热情洋溢地跟所有人打招呼递烟,包括新人温宁。 最后小跑进会议室的是女学员区队区队长罗一英,坐在王泽的下首。她年近三十,颧骨较高,嘴唇丰厚,双眼大而明亮,眉毛浓密,皮肤呈现小麦色,闪耀健康的光泽,颇有一种山野自然的味道,仿佛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 至于温宁,会议室里本来没有也不该有她的座位,不过新来是客,且秦立公特地安排欢迎温宁,何曼云察言观色,贴心地在罗一英的旁边加了一把小椅子。 “全到齐了?”秦立公签批过几份文件,抬头巡视左右。 何曼云回答:“医务室的陆主任手头上有事,请假。” 温宁注意到,秦立公的正对面,空着一个座位,想必就是缺席的医务室陆主任的座位。 “开会。”秦立公丝毫没有在意“陆主任”先斩后奏的请假,在座其他人全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各自打开笔记本。 会议第一项议程是新老同志的相互认识和自我介绍,由何曼云主持,简短有致,与会前温宁的观察一加结合,很快熟悉了每位参会人员的姓名职务。 至于温宁的自我介绍,更是谦逊礼敬,“各位长官,我叫温宁,原本在本部会计科考核股工作,现在调至石州站,万分荣举与诸位同事,才疏学浅,还请多加关照。” 一通欢迎掌声后,这个议程就结束了。 接下来,秦立公亲自宣布对温宁的任命。他任命温宁为总务组副组长,兼职会计。 这一任命,不仅温宁万万没想到,更是在会议室里激起一阵小骚动。 刘昌首先坐不住了,作为总务组长,他一直兼任会计。他站起来就说:“校长,这,我” 秦立公说:“坐下,急什么,德性还能不能改?你现在是嫌疑人,避避嫌也好。再说,会计工作繁琐,你本来杂事就够多,我一直想找个人给你分担分担。这不,来了个专业科班的人才,正好嘛!” 刘昌吱吱磨牙,还想再分辨几句,见秦立公脸色沉肃,勉强忍住,别过头直喘粗气。 “人才?考核股淘汰下来的,也配叫人才!”刘昌屁股还没坐稳,蒋蓉蓉发难了。 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钢笔帽敲打桌子,发出细碎的噪音,扬眉挑衅地盯住温宁,“什么会计科考核股,别对着镜子亲嘴——自己瞧着美!在座哪个不晓得,会计科的考核股,就是整个军统局闲缺中的闲缺,屁用没有!混得多差才会在那个股呆着,更可笑的是,就这样还没呆住,被撵出来了!”见她说话粗鲁,朱景中连连拉扯她的衣角,被她一巴掌回拍过去,索性大声嚷道:“扯什么扯,拉什么拉!我就钟意讲点实话直话,别笑话我想当会计,我就是想当怎么了,凭资历也该轮到我了!再说,你们出门问问看,有几个出纳不想当会计?!” 朱景中悻悻地红了脸。 蒋蓉蓉对会计科考核股的评价确实没有夸大其辞。在军统本部,戴笠的心头肉自不用说,是军事c情报c行动和电讯四个业务处室。其他譬如人事科,负责公开和秘密人事管理,自然是要害部门,秘书室掌握机要,总务科是内当家,望龙门c大巷子这些看守所关押要犯,会计科的统计股和审核股掌握经费开支,这些全都是排得上号的。其他的科室,也多多少少有些实权或者实惠,就算内部调侃最适宜养老的秘书室编制科,每年怎么也得编撰出两大本军统历史年报放上戴笠的案头,并在年报的印制费上做点手脚拿点小回扣。惟有会计科考核股,说起来真是鸡肋。因为考核股的工作范畴是对军统局各地外勤组织的财务人员进行业务考核,基本上接触不到军统局的任何机密,考核的结果呢,“原则上”作为选派和调动的依据,实际连会计科长也作不了主,最终由人事科报方案,戴笠亲自审批。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如此,历任考核股长都是削尖了脑袋调换岗位,不然哪能轮到资历尚浅的温宁参与股长的晋升选拔。 “哟,蒋出纳,听你这口气,好像挺有水平的?我记得上回,小王找你报销差旅费,你算错了帐,少给人家钱。亏得小王气量宽,没跟你计较,说到底,那回你是打不来算盘,还是看小王年纪轻,想坑他一把?!”余南反应很快,马上跳出来为温宁帮腔,王泽则连连摆手,“蒋姐工作忙,呵呵,忙中出错——” 蒋蓉蓉拍案而起,指着余南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意思啊,余南,你跟温宁同学,合伙对付我?戴局长早有指示,军统内部严禁拉帮接派,搞小团伙,你好大的胆子!” “戴局长还有指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小鬼子没撵出去,军统人员一律不准恋爱结婚。你还不是照样跟朱组长结了婚?!别动不动把戴局长持在嘴边,这里还有校长作主。戴局长又不是你家亲戚。”余南张张嘴,正准备反击,一直垂头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的罗一英蓦地里不咸不淡地插上了话,她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不喜不怒,说完这句话,又低头干继续写写划划去了。 余南顿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蒋蓉蓉双颊通红,气得不轻,转而朝罗一英亮开嗓门,“哎,关你什么事?我,我跟老朱结婚,这是特殊情况,人事科特批了的!我瞧你呢,成天板着个脸,当自己冷美人啦?变态!老姑娘没人要不是没有原因的——” 罗一英“呯”地将笔记本重重合上。坐在她旁边的王泽身子一抖,看样子她要发飙,这女人的拳脚功夫厉害着,总不成在会议室里上演全武行?谁知罗一英只是挺直腰,坐正了身躯,高声说:“校长,第二项议程过了吧,还有没有第三项议程,不然我先告退,女学员的麻烦事情太多,我赶着处理,没有闲功夫!” 在蒋蓉蓉c余南和罗一英争执的过程中,秦立公一时扶额一时摇头,不胜其烦,现在总算得了空档,大掌连拍三记桌面,沉声道:“肃静c肃静,瞧你们的一个个的模样,泼妇骂街还是菜场讨价还价,还有没有一点党国干部c军人的模样?蒋蓉蓉,你想翻天?不想干了,出门右拐,自寻生路!” 胳膊拧不过大腿,蒋蓉蓉只得忍气忿忿坐下,余南则是强忍笑意坐回座位,远远地朝温宁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秦立公示意何曼云:“继续第三项议程——” “校长,”温宁站起来,微笑面向秦立公,“我能说几句吗?” 秦立公微感诧异,“你有什么话,说——” 在方才热热闹闹的争吵中,温宁一直保持缄默,冷静且不着痕迹地体察每位参会人员的神情动静。 这是她面临的全新环境;面前这些人,将会是她打交道的主要对象。与他们一样,温宁也是双重身份,既是军统石州站的特工,也是特校的教工。 与他们不一样的,温宁还有第三重身份。 她是一名潜伏在军统内部的中共地下党员。 对于潜伏在军统这事,她一直深感不解c难堪且尴尬。她在大四毕业那年被发展入党,参加军统招录并加入其中,同样是组织的指示。只是潜伏三年以来,她从未执行过任何党组织交待的任务。惟有每年一次与跟她单线联系的上级领导碰头时,她才会确认自己是“闲子”而非“弃子”。不过,做“闲子”的时间太久,难免反复自我怀疑——究竟因为体能基础太差连枪都不会瞄准,或者因为所在的审核科无法获取有用情报,还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受过系统的特工专业训练,所以组织不敢向她交付工作任务? 她朝晋升股长的方向努力,希冀有更好的平台为组织工作,终究还是被刷了下来,又因得罪了人事科的关键人物,被“贬”至石州。临来石州前,上级破例与她秘密碰面。她兴奋了好一会儿,以为会被委以工作任务。谁知那位戴着长檐礼帽遮住眼睛和大半个面部的“上级”告诉她:她仍然没有任务。她的工作,就是如常工作c生活,应对自身的生存环境。 这一回,她破天荒地哭了。哭得委屈而失态,她说:“这种繁琐无趣的生活,没有丝毫意义!山河破裂,同胞受难,我想要轰轰烈烈地战斗,要么生,要么死,我不能无能为力地继续呆在办公室里!” 代号“妙手”的上级,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情绪宣泄,难得地伸手渥暖她的双手,说:“你要相信,每一位同志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包括你。石州特校虽然培训的是军统特工,但也是为了抗战大局。大局中有国有共,但更多时候应当不分国共,你只要记着这一点,好好工作c生活,就可以圆满完成潜伏任务。” 对妙手的这番话,温宁的理解虽然懵懂,但没有影响她正常踏上新的岗位。 现在,温宁在脑海中重温妙手的话,环顾左右,新的“工作和生活”开始了,那么,她得有一个比较恰当的开端。她站起,开始发言:“方才各位同仁的争执,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我不想装糊涂混弄过去,这样也不利于今后的工作。首先我想说,我被下派到基层工作,并非因为业务差,而是体能不过关,我毕业于金陵大学数理系,在考核股做过三年的会计培训工作,自认为还是能胜任校长安排的工作,请校长放心,我必不辱使命。第二,我认为,到基层工作并非水平差c能力弱。不瞒各位,我是主动要求到基层锻炼来的。我相信,在座各位凭本事都能在本部立足,为什么现在聚在石州这个地方?想来各有原因或者苦衷。我的想法挺单纯,王天木投敌后,军统损失太大了,大批同仁牺牲在敌后,其中多数是基层岗位的同志。做特工这行,精英不过凤毛麟角,执行的也是高危行动;即使如此,精英特工也需要基层同志做后援支持,基层工作才是根基。特校培养的是基层干部,我听说特校缺干部,便主动提交了申请。总而言之,希望能在特校做点实事,为抗战尽一份力。” “好!”秦立公拍案叫好,情绪略显激动,“瞧瞧,你们瞧瞧,温宁只是位女同志,人家的思想觉悟多高!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好高骛远,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做细,这就是抗日!” 他拍板定性,本来还想怼温宁的蒋蓉蓉总算被朱景中硬生生地摁在了座位。 王泽侧过身子靠近罗一英,低声说:“厉害,真能说,快把何曼云比下去了。咱们的何主任有对手了,看她还坐得住么!” 罗一英木着脸,一言不发。 大吵大闹后,后面几项议程讨论的经费和学员管理问题,倒还波平浪静,众人按各自职责范畴提些建议,秦立公酌情采纳。会场上,惟一特殊的是乐弈,他全场保持缄默和冷脸,似乎对这种琐事连篇的会议毫无兴致。因为会议时间长,到饭点的时候,食堂特地送来便当,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待到散会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温宁准备离开会议室时,被秦立公叫住,“小温,有项工作你参与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当面对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要求温宁参与的工作,是对韩铁锤的审讯。按照他的说法,补充兵团士兵被杀一事,发生在温宁抵达石州之前,惟有她与此事无关,旁观者清。 审讯室,或者说牢房,设置在学校东南边角。原本是依照山势挖掘的防空洞,稍加改造,就成了校内戒备最为森严的所在。洞口很小,只能容纳一人出入,凭借沿途微弱的电灯照明,通过30余米狭长的甬道,面前逐渐开阔,也有几处岔路口和铁门闭锁的洞室。 韩铁锤被关的洞室条件尚好,内侧的缝隙竟隐约有光线透入,那是一个通风口。他被捆绑在刑椅上,歪着脑袋呼噜打鼾,看样子还没有受刑。 秦立公清了清嗓子,坐上主审座位。乐弈随手关门,室中就只余秦立公c乐弈c刘昌c温宁和韩铁锤五人,秦立公的意思,此次审讯内容务必保密不得外泄。 刘昌小跑上前,踹了韩铁锤两脚,“起来,老实受审!”后者不动分毫。 乐弈大步走去,拎起韩铁锤本就不长的头发朝后狠力一拽。这家伙哇哇叫疼,大声抗议,“干什么,男人的头,女人的腰,看得摸不得!你们这是啥鬼地方,这一套套刑具,吓唬谁呢?!”抬头看到温宁,咧嘴开笑,“妹子,你也在啊,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韩铁锤,少在这里装疯卖傻,现在问你,来特校闹事的主意,谁给你出的?你背后还有什么人?!老实交待!”秦立公沉声道。 “哟嗬,是你们特校的人——哦,就是这死胖子,杀了我的兄弟,不准我来讨个公道,反倒抓我,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好,我先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里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也是军统石州站。至于,军统是干什么,想必不用跟你解释了!”面对韩铁锤这种喜欢胡搅蛮缠的嫌犯,秦立公从来心平气和。 “军统?喂,妹子,这么说你也是军统特务?哎哟喂,我说今早嚼根朝天椒都辣得肚子,原来早就有不好的预兆,我说这么好看的妹子,给我当压寨夫人都要强过做特务啊!”韩铁锤直接朝向温宁叫嚷,一副不胜惋惜的模样。 温宁尴尬地咳嗽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我也替韩大当家的扼腕。” 刘昌按捺不住,扇了韩铁锤两记耳光,“校长问你,快说!”后者则回敬他满口带血的唾沫星子,“这位坐上面的长官,要我说可以。咱们是不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先厘厘这个死胖子杀人的事情?!” “少来诬赖我,我没有杀人!”刘昌擦抹着脸上的唾沫,十分恼火。 “行,我给你一个公平。先厘一厘这件事。”秦立公斜靠坐椅,进一步放松了语气,“听说,是你亲眼看到见刘昌杀人?” “当然,昨晚,爷二十八岁大寿,高兴,跟几个兄弟在醉川楼多喝了二两。那位兄弟先去付帐,老半天没回。老二和老三搀着我下楼,边走边喊,谁知拐到那个巷道口,正好看到他从我兄弟身上把刀拔出来,刀上还有血!” “补充兵团的兵,居然能偷偷溜进城喝酒,看来,潘司令管队伍不行啊,他那些个哨卡的防守也疏忽大意得很!”秦立公语中难掩讥诮。 韩铁锤大声说:“谁说咱们偷偷进城,黑纸白字的外出批条在那儿!潘司令正气凛然,哪像你们几个,鬼面阴森,开阎王殿的!”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的话,也不计较你那批条是真是假。”秦立公也不跟韩铁锤多费口舌之争,看向刘昌,道:“刘昌,韩铁锤说,他昨晚是在醉川楼喝寿酒,那你啦,大半夜的九点钟,你怎么会在那里?!” 刘昌朝秦立公挤了挤眼睛,为难地说:“校长,在办公室里,我不是跟您认了吗。这,这——” “敢做还怕丢丑?大点声说出来,你在做什么?”秦立公似乎不留情面。 刘昌挠挠脑袋,“咱们学校常有些公务接待在醉川楼,一般每季度结一次帐款。这不,老板催我结清这季的帐款,我就去了” “就只为结帐?” “还有醉川楼里有个妹子长得好看,我跟她,多聊了几句,咳” “鬼混就是鬼混,给自己扯什么遮羞布!哼,鬼混得忘形,所以耽搁到晚上九点?”秦立公一直质问下去,很严肃。 “是。这个,醉川楼的人都可以证明。”刘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声调自然也放低几度,“后来我看时间不早了,就从侧门出来。刚走到巷子口,看到里面有道人影鬼鬼祟祟,我喊了句‘什么人’,他立马拔腿就跑。我就走进巷子,脚下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蹲下来一瞧,居然是个浑身是血的人,旁边地上还有把刀,我刚把刀捡起来,这个韩铁锤带着人就冲了过来,一口一个我是凶手。我看他们醉醺醺,人多势众,讲不成理,不跑不得把我当场打死” “狡辩,我看得真切,不止我一人看到,我家老二老三都看到了!你就是杀了人来不及跑!”韩铁锤喊道。 刘昌急得跳脚,“喂,我又不认识你这位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说我杀他做什么?!” “我咋知道你为啥害他,说不定他碰到你啥子见不得人的勾当!反正,你们这些人身上见不得人事,太多了——” 秦立公与乐弈交换了一个眼神。 “校长和我今天去过案发现场。”乐弈从随身的文件包中抽出一页纸和一支笔,放在韩铁锤面前的小桌上,“醉川楼位处城内最繁华的桃园路三叉路口,坐东朝西。这一带除了纵横相接的两条马路外,巷道众多,沟连成片。来,你们二位,在这张地图上标注一下,出事的巷道在哪个位置,昨晚你们分别从哪道门出的醉川楼。”见韩铁锤连连朝自己努嘴示意,干脆利落地替他右手松了绑。 刘昌很快标注完成,韩铁锤倒是拿起图纸摆弄半天才划上两个圈。 乐弈扫视过后,将图纸递交秦立公,说:“刘昌,你标注的是醉川楼东南面的侧门,这道门正对着出事的巷道口,所以无意中看到杀人嫌凶,说得通;韩铁锤,你标注从正门出来,为了寻找你的兄弟,往左边绕行到出事的巷道,也说得过去。” “当然说得过去,我说的全是实话!”韩铁锤说。 “不对,至少有一点你在撒谎!”乐弈猛然回头,逼视韩铁锤,将图纸重新放在他面前,“当下抗战艰苦时期,资源吃紧,每晚九点以后全城供电停止,据我调查,昨晚你前脚踏出醉川楼,全城正好停电。昨天是6月7日,旧历五月初二,没有月亮,星星稀少。刘昌也说,他只看到嫌犯的人影,那么我请教你,在光源如此黯淡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看到深巷中刘昌拔刀的动作和刀上的血?!” “这——”韩铁锤语塞,随即一拍大腿,道:“凭啥子看不到,你说看不清就看不清?爷我是土匪,从小在山坳里长大,半夜里逮狼抓豹子的眼神,比鹰还利锐,平常人能跟我比?!” “行,这条暂且听你的狡辩!”乐弈冷笑,并不继续跟韩铁锤在这一点上纠缠,“咱们再回头仔细研究下这条巷道。石州是山城,这条巷道并非笔直的,而是近数字7形且有45度左右的下坡。受害的士兵尸体位置正在这个7字的拐角处,也是下坡最陡的角度。我与秦校长现场实验,就算白天,也无法从巷道口的位置看到尸体。因此,我可以断言,昨晚你顶多看到了刘昌的大半个身影,至于他究竟是从尸体上拔出的刀,抑或从尸体旁捡起刀,任你的视力赛过鹰隼,也无法看到因角度限制无法看到的东西!” “无耻!”韩铁锤站起狂吼,“你们这是官官相护,给死胖子开罪!不错,爷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他行凶,不过我们哥仨跑近的时候,他手里就是拿着滴血的刀,他那张做了坏事被当场拆穿,凶神恶煞又胆战心惊的模样,爷一辈子都记得!不是现在这幅装出来的熊样!”一面说,一面合身朝刘昌撞去,“狗东西,爷现在跟你同归于尽!” 刘昌躲避不及,被韩铁锤以头抵住腹部撞到墙上,后者虽然被乐弈一个漂亮的飞脚踢倒在地,刘昌也吃罪不轻,鼓眼贴墙滑坐,一时间呈半瘫状态。 乐弈将韩铁锤抡起,重新掼回刑椅,噼里啪啦拳脚交加下去,厉声道:“浪费这半天时间揭穿你,让你死得心甘情愿!怎么,还不承认你故意攀诬特校人员,领头冲击特校,有什么目的?你背后究竟是日本人还是共产党?!” 手足被缚的韩铁锤惟有挨打的份,也被打得懵了,不顾一切地吼叫起来,“天打雷劈,你们他娘的才是日本人的狗,这么对付要上前线打小鬼子的国军!” 在乐弈打算继续施以拳脚时,温宁喊道:“等一等。” 乐弈顿了顿,停手。 秦立公微笑,“小温,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不稀奇,本部机关维持的是体面,善待俘虏,人道主义;在咱们基层,就这样,棍棒刑具下面出老实人。习惯就好。” 温宁说:“校长,我瞧这位韩大当家的身板,不是不能扛刑的人,更难得长了一颗惯于东扯西拉泼皮耍赖的脑袋。究竟是什么身份,最好给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不然他受点刑,今天说是日谍,明天说是共产党,再扯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无谓耽搁咱们的时间,误了大事!” “哎呀,妹子,你真是我的知音,我的贵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韩铁锤又开始贫嘴,不过没人理睬他。 秦立公沉默片刻后站起,说道:“行,韩铁锤,我就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再不说实话,乐队长,先从断腿断胳膊的刑具开始伺候。我倒要瞧瞧,没腿的土匪,怎么做大当家!” 四人走出审讯室,刘昌捂着肚子抱怨:“应该立马上刑,揍死那土匪!还有我说你个小温啊,你在旁边站着就着好,多什么话——”还没说完,秦立公招呼左右站岗的行动队员,“来人,把刘昌也关起来。” 刘昌变了脸,“校长,您这是——” 秦立公负手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韩铁锤虽然撒了谎,但你同样不能证明自己没杀人。先老实在这里呆两天吧,出去乱逛,潘万军的人要把你逮住,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刘昌叫唤道:“校长c校长,我保证不出学校大门,您别关我啊!” 秦立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这种色中饿狼,管得住自己的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打了一架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在晨光微熹的六点醒来,学员出操整齐划一的呐喊和跑动声,似乎就在头顶盘旋。随即,昨日的全部记忆滚水般翻涌回脑海。 她承认,过去在军统局本部的生活,一年也未必有昨天一日精彩。而这不过是开端,精彩与危机并存,往后显然不比本部好混日子。昨晚,审完韩铁锤,关押了刘昌后,秦立公笑咪咪地问她:“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这位坐镇一方的老牌特工,他所有的举动必蕴深意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譬如让初来乍到的温宁参与审讯,在温宁看来,泰半是对她的考量。至于是考量她的能力,还是真实身份,抑或二者兼有,不得而知。因此,藏拙绝非适合的应对之策。而伫立秦立公身畔的乐弈始终一副生人勿样的冰冷模样,不会给予她半分暗示。 她想了想,说道:“我并不清楚石州城的建筑和地理状况,只有一点疑惑——刘昌从醉川楼出来,非得走东南侧门?醉川楼是否没有其他侧门?还是,由东南侧门走,离回学校的路程最近最便利?” 乐弈的眸中难得地掠过一缕惊诧。 秦立公转过头,“乐队长,你怎么说。” “我调查过,醉川楼北面还有一道侧门,只不过当晚管事的家中有事早退,提早锁了那道门。” 温宁点头,“这能解释通了。校长,您看我虽然是军统的人,其实半天的特务工作也没干过,实在惭愧。” 秦立公意味深长地直视她,“我瞧你是个可塑之材,现在开始特务工作,也不晚啊!你说说看,你方才为什么劝止乐队长动刑?” 温宁踌躇着。 “放心大胆地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我跟乐队长都是老资格特工了,还能没有风度,笑话你一个小姑娘家?!” 温宁咬了下唇,说道:“我猜测,校长您和乐队长早就心里有数,韩铁锤那种直人粗人,根本不可能是日谍或者共产党。” 秦立公眸底有笑意,“所以你看不下去,心慈手软了?” “不,不仅因为心软了,而是我当时在想,校长您抓韩铁锤另有用意,我不敢妄自揣度,而您让我参与审讯,除了考量我,必定还因为我在审讯过程中能够有一点小用。可是,我对此案内情一无所知,审讯中没有我擅自插嘴打乱节奏的余地。思来想去,忽然灵机一闪,小女子与男子的区别,无非以柔克刚,当发生激烈冲突难以转寰时,以旁人能够理解的女子柔肠,缓解事态。” “好好,你这小女子,倒是肯动脑筋,有些九曲心思!”秦立公眸底的笑意浮到了脸上,“干咱们这行,得有天赋才行。有些人啊,总以为暗杀c刺杀才叫特务工作,傻帽!高级的特务工作,是做人c搞政治。” 现在,在温宁身边,余南正睡得香甜。审完韩铁锤,步行大半个学校,走到这间属于她的宿舍时,已近午夜。好在余南贴心,早已为她备好了床单被褥,暖瓶里盛满热水,洗脸架上是崭新的毛巾香皂,她那破损的皮箱规规整整地安放在床侧的小桌上。余南,因为等待太久实在倦困,竟合身蜷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简单洗漱后躺在余南身侧,她浸入熟睡的鼻息感染了温宁,让温宁在一整天的折腾和忙碌后,得到了一个好觉。 温宁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推开门,山区六月的清晨仍有料峭寒意,远处的山峦缓缓启开墨蓝的屏障,凉风伴挟学员出操的声音传送,愈加清晰贯耳,但没有对这处幽静小院造成丝毫影响。六月的气候,适于好梦好睡。 这片教职工宿舍区位处学校西北方向的高地,几十间平房或成排或圈成小院,错落点缀分布。排房集中住宿男教工和普通女教工,临接山崖的两个独立小院落,条件较好,由北至南,分别是秦立公夫妇和管理层女教工的住宅。 昨晚,奉秦立公之命为她领路的行动队员曾简要指划并说明:管理层女教工的小院基本按北方四合院的规制修建,目前住了四个女人一个男人,坐北朝南的正房住的何曼云,东侧有一道小门,可通往秦立公夫妇的小院;余南住在东厢房,罗一英住院门旁边的后罩房;西厢房有两间,且后门靠近山崖,私密性较好,住的何景中和蒋蓉蓉夫妇。至于温宁,虽然够格住进来,但院内只剩西厢房旁一间不足十平米的耳房可以勉强居住,只能“委屈将就”了。 温宁走到天井位置,刚刚依照记忆将住所与居住人重新作了一次对应,蓦地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人,跟她撞个满怀,“叮铛铛”,坠落物件的声音在宁静的院中格外清楚。 “哎呀呀!”那人低声抱怨,埋头捡东西。 温宁连声抱歉,弯腰帮忙,看清撞她的是朱景中,“噫,朱组长,大清早的,你从哪里来?” 朱景中忙着收捡四下散落的钱币,嘴上支吾道:“哦,我,刚刚晨练回来。” “山里空气好,早起锻炼有利身体,朱组长真是会生活啊。”他脚上拖曳一双有灰垢的黑皮鞋,身上有酒气,哪里像晨练的,温宁忍笑道:“朱组长晨练,是喜欢跑步,还是更喜欢球类运动?” 朱景中讪笑,敷衍地点头。 西厢的房门这时“嘎”地开了,蒋蓉蓉出现在门口,她压低了声音,口吻仍然是命令式的,“朱景中,赶紧给我进来!” “嗨,蓉蓉唉,出什么事了一一一一”伴随何曼云娇嗲慵懒的声音,正房的灯咯噔一下拉亮,整个院落顿时光亮数度,让温宁能够看清蒋蓉蓉脸上的怒容。 穿一袭水红色苏绣软缎睡衣的何曼云,一边掩嘴打呵欠一面拉开门,四下看了看,“吓侬一跳,以为又遭贼了。没事我再回去睡几分钟——哟,温宁妹妹起得真早,朱大哥昨晚手气不错,满手是钱,发财了!恭喜恭喜!” 她说着“发财c恭喜”的时候,蒋蓉蓉的脸色不见和缓,反而更增几分铁青。待到何曼云转身时,蒋蓉蓉瞪圆了眼,从牙缝里挤出话:“还不滚进来!丢人现眼!跟这些个没事闲逛找机会勾搭人的小妖精纠缠个什么劲儿!” 温宁听蒋蓉蓉这话明指自己,无中生有,辱人清誉,恁是再好的脾气,也生起几分怒火,蹙眉正要怼回去,却听“呯”的一声裂响,本已回屋的何曼云猛力开门,重新回到了门前的石阶上。有一瞬,温宁捕捉到她眸中升腾起爆燃的怒潮,燃过即熄,紧抿的唇线缓缓上勾,很快塑成得体大方的标准笑脸。 何曼云曼条斯理地说道:“蓉蓉,这你么说话可不太好哟。咱们有理说理,有些男人嘛,贪玩,在学校在院子里不是秘密,小赌怡情,更算不得丢人。你啊,河东狮吼,管教自己男人,可以。不过,何必祸及无辜,扯到温宁妹妹身上呢。” 蒋蓉蓉斜睨温宁,两手交叉合抱胸前,对何曼云说:“我这个人,最看不得某些女人,凭美色勾引男人上位。以为有男人撑腰,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别看错了,我蒋蓉蓉可不是忍气吞声任人踩任人踏的!” “想不被踩踏倾轧,仅靠威胁恐吓只怕不行。路不平还有众人踩,一个人若是没有真本事,就只能做垫脚的石头。”温宁淡淡说道:“方才,蒋姐说什么勾引男人上位,恕温宁不懂,姐姐所说的男人是谁?莫非在你有限的认知里,上位者全都缺乏基本的认知和能力,是可以轻易被引诱的?你这是看轻了自己,还是看轻了咱们的上司?!” “这——”温宁的话锦里藏针,蒋蓉蓉的语塞,不过很快化恼为怒,“嗵嗵嗵”踏着一双塑胶凉拖鞋冲到温宁面前,挠住她的衣领一掌打在她的脑门,“装纯样儿的小骚蹄子,勾搭我男人被抓现行还不认,老娘不信治不了你!” 温宁完全懵了,只觉太阳穴位置扑扑剧烈搏动。她实在没想到,蒋蓉蓉竟然如此泼辣不讲理。她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在蒋蓉蓉准备继续第二拳的时候,有人疾冲而来,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这是闻讯赶来的余南,她一把将温宁掩在身后,“泼妇,你敢打温宁!”冲上前去踹蒋蓉蓉,却被朱景中死死抱住半边身子,蒋蓉蓉爬起扑上来就劈头盖脸打余南。 “别打架,别打了!”何曼云一面喊,一面跑过来,不小心足下绊倒摔了一跤。 眼见余南要吃亏,温宁手无寸铁,情急之中提起脚畔的瓷制花盆,咣当摔地砸得粉碎,抓起其中一块瓷片划入朱景中肩臂。 朱景中吃痛,哇哇大叫声中松了手,余南由此得脱束缚,反手一拳当即打得蒋蓉蓉口鼻流血,还要再施一记时,听到有人厉声喝道:“住手!” 秦立公和他的夫人赶到了。夫妇二人都身穿睡衣,罩一件薄外披,显然是被这边院中惊动,来得匆忙。几近同时赶到的还有一路小跑进来,拿毛巾揩着汗的罗一英,她拉亮了四面的廊灯,小院顿时亮如白昼,一时她也惊呆了。 面前的五个人,不是身上挂了彩,就是鼻青脸肿。 秦立公痛心疾首,以至说话在打哆嗦,“你们,你们也叫军统特工?你们也配称党国军人?!内讧c丢人!鬼子还没打过来,自己人先把自己人干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息事宁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夫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虽然匆匆赶来未及梳妆,发髻倒不显凌乱,淡绿绸衣衬得容色格外明净,身量适中,眉目平和,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温柔秀娴的气韵。她嗔怪地扯了下秦立公的袖口,说:“别急,消消气,究竟发生什么事没搞清楚呢,发什么火。” 秦立公吞下一口气,“说,怎么回事!” 朱景中“啪”地立正,“报告校长,嘿嘿,这好像是个误会。我晨练回来,跟在院子里散步的小温撞了个正着,天黑,看不清楚,还以为进贼了,两边就动了手。”转过头朝温宁赔笑,“小温,你说是不是?” “晨练?我就纳闷了,怎么没在训练场看到你啊!”罗一英冷笑着插话,“别是又去赌到天亮,偷偷摸摸溜回来的吧。” 秦立公沉声道:“又去赌了?我记得上周你还跟我保证过,戒戒戒!作为学校的政教组长,你这样怎么以身作则?你好意思台上一堆大道理,台下麻将牌九搓得哔哗响!” 朱景中被训得抬不起头。 秦立公又转头直视蒋蓉蓉:“小蒋,不是我想斥责你。瞧你在特校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模样,半点亏都不肯吃。我告诉你,管不好丈夫,就是失职,就是无能,今后别再让我听到你那些牛皮哄哄的狠话!” 蒋蓉蓉一下子就哭出声来,“校长,我有什么办法,他是您的下属,我还能弄根绳子栓他啊——” 秦夫人忙上前扶住蒋蓉蓉,柔声劝慰,又说:“老秦,这都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秦立公回到正题,问温宁道:“刚才朱景中说的,是否属实?” 情绪尚未回复的余南一脸气愤,正要抢答,温宁拉住她,微笑道:“确实是这样,刚才灯一亮,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真是不好意思!” “该说不好意思是这两口子!”秦立公气恼地说:“没有朱景中的赌到天光,哪来这出戏。小朱c小蒋,瞧瞧你们,欺负人不害臊,小温一个女孩子,刚来特校第二天,就被你们打成额头都青了。余南,有时间陪小温到医务室去瞧瞧。” “我们还被打流血了呢——”蒋蓉蓉不服地低声嘀咕,秦立公严厉的目光扫视过来,她赶紧闭了嘴。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都是一场误会,我来作个中,说个合。”何曼云的笑声总让人感到愉悦,她走过来说道:“按理说,温宁妹妹昨天到校,咱们作为老同志,应该设宴接。不巧被刘昌那件事耽搁了。不过嘛,今天也不晚,正好咱们好久没聚过,不如,晚上咱们一起聚聚?校长,您看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小何就是机灵。”秦立公露出一缕微笑,“这个建议很好!嗯,谁作东——” 余南和罗一英同时将目光投向朱蒋两夫妻。 朱景天拐胳膊磳蒋蓉蓉,后者双目朝天,撅了撅嘴,不搭腔。 “当然我作东。”何曼云接下了话,“身为办公室主任,公务接待,迎来送往,是我的职责。昨天我失职,今晚特设薄宴一席,以作赔罪。校长,您瞧我诚意够么?” “你一向都有诚意,不过拜托别再让咱们吃食堂小包间,你可以签单,我已经吃厌了。”余南心疼地察看温宁脑袋上的青紫,嘴上也不空闲。 “坏丫头,我哪儿得罪你了,成天找我的茬儿,这是在说我小气是么?”何曼云佯作恼怒,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我偏不让你看低了,今天的主客是温宁,温宁你说,想去哪儿吃?” 秦立公也兴致盎然地说:“对,小温,你说说去哪家馆子吃?” 温宁深感为难,“我刚到石州,不知道哪家馆子味道好”话说半途,蓦地脑中灵光闪烁,“不如去醉川楼?听说,那是石州城有名的酒楼,刘组长虽然在酒楼旁边出了事,咱们正好吃饭之余找找线索,工作生活两不误。” “这主意不错!”秦立公颔首,定了下来。 待大家都散了,回到温宁的房间,余南私下对温宁说:“方才你拉住我干嘛,让那朱景中胡编什么遭贼,你是贼吗?!” “你说他在胡编,难道秦校长看不出来?”温宁倒水洗水,一边说:“把事情搞大,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这场架,咱俩没吃亏!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南长叹一声仰卧床上,面带沮丧,“唉,原来是这样!天啦,这些领导的花花肠子,我总是摸不清楚,不知道为这个吃了多少暗亏。你来了,我算有了底气。往后,全指望你提点我。” 温宁将毛巾晾好,笑道:“没有这么复杂,做自己,有脾气性情也挺不错,至少大家都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会当面惹你。她们也怕被你当场修整,自讨没趣!” 余南一骨碌坐起,似有顿悟,说道:“你的意思,在机关做人,要么像你这样,藏着掖着;要么像我跟蒋蓉蓉那样,当面锣对面鼓?” 温宁想了想,说:“差不多吧,要不然以蒋蓉蓉的性情,秦校长对她的容忍度如此高?” 余南不以为然地冷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她是财务出纳,指不定校长有多少私帐从她那儿过路,要不就她那两口子的德性,早被撵出几百里地了。” 温宁说:“她得罪的人真多,我瞧罗一英也挺不待见她的。” “这些人中间的故事可多着呢,回头有时间我跟你慢慢讲。”余南催促温宁赶紧梳妆打扮,得步行近20分钟,才能到达学校东南角的食堂吃早餐。 吃过早餐,又步行半个小时,来到办公楼。 温宁坐在蒋蓉蓉对面的办公桌上,开始了在特校的第一天正式工作。 按照军统局惯例,会计与出纳需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方便工作,也互相监督。以前刘昌只是兼任会计,因此有独立的办公室,不用跟出纳挤在一起。现在温宁任会计,自然要进入原本由蒋蓉蓉独享的“财务室”,跟后者面对面了。 财务室位于二楼,温宁进去时险些没能推开房门,桌上地上堆满各种帐本表单,简直无法立足。蒋蓉蓉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她埋头在杂乱无章的纸堆中,听见温宁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温宁说:“这个,蒋姐,我的办公桌——” 蒋蓉蓉提起手中铅笔,傲气地朝对面指划一下,“喏,这里,自己收拾。” 蒋蓉蓉“分配”给温宁的办公桌灰垢尘积,同样堆满各类物品。 “这办公室,怎么这么乱啊,等会儿要不要我也帮忙整理一下?”温宁拎起桌上的一叠表单,四下散落的灰尘令她立即屏息。 “得,闲事少管,这些帐册只有我知道哪年哪月哪个科室的,你,你别来添乱!”蒋蓉蓉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脏乱差的办公环境,一点儿也没有在意灰尘的乱舞。 温宁捂住鼻子,“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帐册?这些,不应该在刘组长那儿吗?” 蒋蓉蓉抬起头,她被打流血的鼻子仍然通红,与白暂的肤色对比鲜明,显得格外滑稽。“别提了,刘昌那个懒鬼色迷,成天只想着讨好校长和躲清闲,把粘贴票据做分类帐的事全交给我,他只管每月统计总帐。学校上千名学员,每天开支多得不得了,我一个人得做多少个人的事,累死我了!”说这些话时,她显得不胜其烦,但脸上又分明浮动着自感能力超群的骄傲。 温宁看在眼中,颇感好笑,也不再去招惹她,先慢慢将桌上物品归类收捡,又往办公室何曼云那儿借了块抹布,花了一两个小时,刚将办公桌收拾得可以坐下,秦立公打来电话,令她立即去他的办公室。 温宁以为有特别要紧的事情,谁知秦立公只是找她要上月行动队的开支明细。 她回到办公室,将秦立公的指示传达给蒋蓉蓉。 蒋蓉蓉皱起眉头,“上个月行动队的明细?我还没整理出来。” 温宁笑道:“蒋姐,你看你这么忙,不如先将上个月的帐移交给我,我帮你整理。” “哟,温会计,拿到了圣旨,这么快就急着接班了?”蒋蓉蓉冷笑起来,“不过没有人监督交接,我不敢违反财务纪律,擅自把帐本给你啊!” 温宁为难地说:“这可怎么办,校长等着要。” “哪有这么急。”蒋蓉蓉垂头慢吞吞地拔弄算盘,“谁不晓得行动队是校长的心头肉,乐弈跟校长最贴心。行动队的帐嘛,还不是任他们打着保密的由头,想拿什么单据来唬弄我们,就拿什么。明细不明细,无非鼻子敷衍眼睛,什么要紧——” 正说着,电话铃又响了。蒋蓉蓉接完电话,“啪”地用力挂上,甩给温宁一张臭脸,“行,校长亲自给我下指令了。算你狠!”她走到室内一角,左右开弓乱翻之后,递给温宁半人高两沓单据,“行动队的全在里面,你自己慢慢找。” 因为忙着清理单据,中餐后,温宁回到办公室加班。临时下午上班时间,王泽敲门进来,“蒋姐还没来?” “王队长,你来报销费用?稍等一会儿再来吧。”温宁客气地说。 王泽见廊外无人,便上前凑近,眨巴着眼,神神秘秘地说:“温姐姐,听说,早上你们打架了?” 特校的消息传得真快啊,是谁告诉他的呢?温宁含笑不语。 王泽一副熟知内情的模样,“别不好意思,就蒋蓉蓉那德性,我都想打她!你干得痛快,解气,我支持你!” 温宁还是不搭话,忙于手中的活路,王泽伸长脖子瞥了两眼,说:“噫,校长找你要行动队的开支明细了?你刚来,第一回,小心点哟——” “你说什么?”温宁惊诧地回问。 王译眼珠一转,惊觉自己失言,忙摆手后退道:“没,没什么,呵呵,我逗你好玩呢。”转头一溜烟不见了。温宁则因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郁闷且寻思了整个下午,直到下班铃响,何曼云热情洋溢地上门招呼她和蒋蓉蓉赶紧下楼,坐车去醉川楼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宴席惊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接风宴定在醉川楼二层最好的包间得意阁。作为主宾,温宁这回被“请”至秦立公的左首入座,其余人等依然按照开会的位次入席,惟有蒋蓉蓉与王泽换了座,与丈夫朱景中相邻而坐。这样,秦立公的左侧依次是温宁c乐弈c朱景中和蒋蓉蓉,右侧则是何曼云c余南c王泽和罗一英,九个人刚好围成满满一桌。 坐定倒上茶水,温宁诧异地问秦立公:“怎么没见嫂子啊?” 秦立公说:“都准备好出发了,突然有点头晕,低血压老毛病,在家里歇着呢。噫,刘昌呢?” “他呀——”在私下场合,何曼云的声音总会平添几分粘嗲,“我可找了他一整天。也不知道躲去哪儿,总不成因为迁涉命案,他找个角落拿条绳子上吊了吧!” 众人哄笑,气氛顿时愉悦起来,蒋蓉蓉尤其咯咯笑得起劲儿,“就他?舍得钱舍得美女舍得吃喝?咱们这些人全送命,他也舍不得死啊!” 何曼云又道:“还有陆主任,校长您也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参与这种聚会的” 秦立公兴致很高,“行,上菜吧——对了,乐队长,咱们的司机怎么安排的?” 乐弈道:“校长放心,在楼下厅堂开了一桌,咱们有吃的,他们也有,不会饿着。” 王泽呵呵开笑,“是的,都会有吃的。”秦立公咳嗽一声,罗一英替王泽添茶水,“喝茶。”王泽闭上嘴。 何曼云早已预订了菜式,秦立公发话,包房服务生即刻传达下去,不过一会儿功夫,水煮鱼c红烧猪蹄c辣子鸡c鱼香肉丝c麻婆豆腐,一道道经典川菜摆上餐桌。 “校长,如今抗战胶着时期,资源紧缺,戴局长也一再重申,要厉行节约,严厉铺张浪费大吃大喝。所以您看,我点的全是家常菜,不算违反规定吧。”何曼云往秦立公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片,娇滴滴地说。 秦立公尝了一口,指点着菜式,说:“川菜就有这点好处,食材简单,价钱便宜。做出的味道,又十分的咸宜可口啊!尤其这醉川楼,老实说,连我这个一贯吃甜的江山人,现在也越来越喜欢这口子了!” 乐弈侧首,对指挥上菜的包房服务生说:“咱们校长夸你们餐馆了,认得坐在主位上的这位长官吗?我告诉你,这位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秦校长,带‘中央’两个字,别吓破你的胆。秦校长赏光醉川楼,是你们的福气。你家老板在不在,秦校长都来了,他还不赶紧过来!” 也许乐弈说话时居高临下且冰冷的态度颇具震慑力,也许“中央”二字太过唬人,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包房服务生诚惶诚恐,连连朝秦立公鞠躬,“长官好,我马上去请老板!”飞也似跑去送信。 秦立公笑指乐弈,说:“你啊你,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就威吓人。瞧把人家小孩吓成什么样!” 乐弈随手从朱景中放在餐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地吸了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真被吓坏了?” 温宁本就觉得乐弈的“威吓”,实在与她过往了解的他大相径庭——虽然这次见面他已经改变许多。现在,他似乎话中有话,她不禁心中直犯嘀咕,快速将在座所有人扫视。 他们的神情看上去都很自然,何曼云在向秦立公敬酒,王泽和罗一英各自吃得津津有味,蒋蓉蓉“噗呲”吐着鱼刺,朱景中向乐弈借火引烟。最后,温宁与余南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整个下午,温宁都没能跟余南照上面,据说后者的电讯组在破译紧急电文。现在,温宁能感觉到,余南的目光中,有一种欲言又止的为难。 “小温,看你模样哪里不舒服?校长,要不我先带她去趟卫生间?”温宁正在思忖中,余南突然站起。 温宁立即配合,轻捂腹部点头,垂首做出略感痛苦的表情。在她低头之际,正好能看到坐在正对面的罗一英弯腰捡拾不慎掉地的筷子。罗一英今天穿一袭中式棉绸长衣长裙,方才上楼途中,何曼云还夸赞过她这身衣裳,仙袂飘飘。温宁分明看见,罗一英在捡筷子的时候,露出套在右脚祼的枪套,她不着痕迹地取出手枪,拉开保险,又放了回去。 刹时,温宁脖后冷汗涔涔。 在她的身侧,秦立公放下酒杯,和颜悦色地说道:“不急。老板马上就到,见过面打过招呼再走,这样才有礼貌。” 余南只得坐下。这时,说曹操,曹操到,老板来了。 醉川楼的老板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年纪,个头不高,脸长且白暂,眼大眉淡嘴小,操一口纯正的川地方言,人未入室朗笑先闻,“秦校长,小弟来迟一步,抱歉c抱歉!”指挥紧随身后的服务生,“来,赶紧把好酒给各位长官奉上,今天这顿饭,小弟我请!” 一名服务生将两坛酒放上餐桌,站回老板身后,接着又进来两名服务生一左一右逐个为客人斟酒。 秦立公坐着没有动,扬声道:“老板贵姓?” “鄙人姓江,单名一个雄字。校长叫我小江好了。”秦立公态度倨傲且官威隆重,江雄见状略有踌躇,不敢贸然上前套近乎,伫立在房门位置远远地赔笑打着哈哈。 “江老板的醉川楼开业有几年了吧,生意不错啊!”秦立公道。 “承蒙校长关爱,街坊邻居照顾生意,小弟的酒楼民国二十五年营业,算起来也有三年多了,呵呵,勉强糊个口!” “是啦,居然在咱们眼皮底子下混了三年,”秦立公手指敲打桌面,似有感触,“再让你们继续混下去,爷们就不用再混了!”蓦地手形变敲为拍,沉声喝道:“动手!” 温宁眼前的世界顿时换了篇章。 乐弈和罗一英同时站起拔抢,分别射向江雄和站在他身后的服务生,他们的目的很清晰,并不立刻要这二人的命,因此二人均是大腿中枪,踉跄后退中忍痛从腰间拔枪意图还击。 距离二人最近是朱景中和蒋蓉蓉。朱景中出腿如电,一记快速凌厉的左侧踹腿,击中江雄的腹部,力道之凶猛令后者口吐鲜血,根本爬不起来;服务生的枪已然拔出来了,蒋蓉蓉从餐桌上抽出切割红烧猪蹄的餐刀,直逼两步,朝服务生斜划一记,趁他慌神闪躲之际,左手扼住他的衣领用力拉近,右手餐刀由下向上捅中了他的胸部,干净利落。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另两名负责斟酒的服务生,一个已行至乐弈身后,另一个正在给王泽斟酒。第一声枪声响起时,在乐弈身后的服务生立即去掏藏在腰间的枪,何曼云已然站起,举枪击中他的胸口,余南的袖箭随之而至,割穿其咽喉,当即倒地毙命。 正为王泽斟酒的服务生则机灵一些,在王泽出拳击打他的面部时,他将酒泼到王泽脸上。烈酒的辣性影响了王泽拳击的准星,服务生在右颊中拳时抽出了手枪,瞄准秦立公。王泽第二拳连环击至,正中服务生的下颌,后者的枪口就偏向了秦立公身旁的温宁。 这一场变生仓猝,不过电光火石间,温宁几近傻眼地呆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直至对面的服务生子弹出膛,有人推压她的左肩,将她摁在座位下。 “呆着,别动!”乐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他举枪击杀了王泽身后那名服务生。 与得意阁内的枪战相呼应,楼上楼下楼外,同时枪声大作,时有流弹穿透秦立公身后的玻璃窗户,擦入墙柱和梁间。 有四五名执枪服务生冲入包房,见老板江雄已然倒地不起,只得且战且撤,除秦立公和温宁外,其余人在乐弈带领下,执枪追击出去。 激烈对峙的枪声在十余分钟后稍歇,不远处仍有零散的枪击声,像一粒粒黄豆相继爆裂。大约三十分钟后,乐弈精神奋发地振步走回房间,向稳坐泰山的秦立公汇报战绩:围剿醉川楼日谍行动全线告捷,生擒日谍首犯江雄及协从五人,当场击毙十三人,缴获物资正在盘点中。 秦立公弯下腰,朝蹲在餐桌下的温宁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笑容,“小温,战斗结束,可以出来了。” 其实,在其他人出去追击日谍的时候,温宁已经打算从餐桌下站起。她虽然不会打抢,不能参加战斗,但至少应当跟秦立公一样,端坐着,以示与同事共进退。不过,秦立公摁下她,以长者的口吻说道:“小丫头,你跟他们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不会躲子弹,别枉自被流弹送了小命,划不来啊。蹲着蹲着,没人笑话你。” 蹲在餐桌下,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闪回。她实在没有想到,特校的这些同事,在会议上争吵,在小院内打架,为琐事闹得鸡飞狗跳,跟市井小巷的俗人毫无分别,竟然还有着如此配合默契,执行果决,勇毅刚厉的一面,包括她私心瞧不起的朱景中和蒋蓉蓉!窥见这一面,方能将他们与特工二字划上等号。相较之下,她最为无能且懦弱,真是自惭形秽。 这样的温宁,怎么会没人笑话呢? 她站起的时候,正巧被蒋蓉蓉逮个正着,哪能错失嘲讽的良机,“哎哟,蹲趴的特工爬起来了?这么没用,早说啊,下回给你预备个地洞。” 乐弈调过头淡淡看蒋蓉蓉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隐藏炸弹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醉川楼一役,特校大获全胜。秦立公和乐弈唤上余南乘坐吉普车,另有四台三轮摩托则押运犯人,火急火燎赶回特校。余下温宁等六人和部分行动队员无车可坐,被“扔”在醉川楼前,等待摩托车送达犯人后折返。 这是薄暮时候了,温宁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从远处镶着金边的山巅褪却,原本璀璨的云彩就像染色过重的水墨画,层叠堆积,全凭背后的余光衬托丝缕气度,只是那光芒,终究黯淡下去,云与夜幕合为一色。微风习习,暮色无声地降落在逐渐荒凉的青石板街道上。 何曼云拢了拢长及脚踝的碧色针织薄开衫,迎风打了个喷嚏。 “曼云啊,我说校长急匆匆赶回去,怎么只载了余南,没载上你呢,车上又不是没座位?”蒋蓉蓉说话时,顺手去挽朱景中的胳膊,着力显示夫妻亲热的优越感,不想挽着朱景中早上被余南刺中的那只胳膊。他吃疼,抽搐般连弹数下,想将她推开,仍然被固执地挽住。 夜色覆盖在何曼云的长睫上,昏黄的路灯投射下,她的目光微冷,“刚才蒋姐不是也想凑上车去,亏得朱大哥识时务拉你一把,不然被校长踹下车,那就真没脸了。” 王泽嘀咕道:“行动的时候人人有份,后头的就分三六九等。” 罗一英冷眉横视他,“就你话多,涉及到密码本,只有余南有这本事,当然不关咱们的事。” “得了,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方才抢密码本的时候多危险,咱们几个,哪个怕死没卖力!瞧,抢到密码本了,这项大功劳的嘉奖,肯定又是行动队得大头。什么时候,咱们能雨露均沾啊!”王泽一副牢骚样,索性蹲在地上数灯影。 “都为了打鬼子,分什么彼此。再说,没有乐队长,你还有命在这儿聒噪。”罗一英故作恼怒地踢王泽一脚。 “呵呵,我不这样说,怎么能显得我也是个计较名利的俗人!”王泽仰头朝她做个鬼脸,这瞬间,让温宁觉得这小伙子挺可爱。 当王泽说到“怕死c卖力”时,温宁注意到蒋蓉蓉的目光移向自己,忙问向罗一英,“怎么,密码本,还有密码本?” “方才啊,真是惊险。”何曼云用娇柔的声音接过话题,走过来亲昵地挽住温宁,“乐弈领着余南,跟咱们几个兵分两路追击日谍。杀到三层的阁楼,几个扮成伙计的小鬼子火力压制得凶猛,拼死的劲儿阻拦,好在咱们相互帮衬照应,更加有一英,巾帼不让须眉,枪法如神,到底把那几个挡路的干掉了。冲进去的时候,好家伙,原来进门时扮作帐房接待咱们的鬼子正在发报,朱大哥想上前来个活捉,左脚都跨出大半,王泽小伙子眼尖,发现沿门槛有一条丝线,赶紧拉住了他。不然啊,这脚踩丝线,引爆旁边拴的手榴弹,什么电台密码日谍,跟咱们一块儿,全都飞上天,完蛋!” “这些日谍,真是凶残狠毒!”温宁怒斥,“后来呢,你们怎么干掉那鬼子的?” “那鬼子,倒没能脏了咱们的手,”罗一英道:“他见奸计被拆穿,吞下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头一歪倒在电台上,死了。” 温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事情没完。”王泽也凑过来,绘声绘色地开聊,“要不人都说,鬼子不是人!日本鬼子真叫做毒,死了还挖个坑想让咱们跳!” 王泽说,当时日谍倒毙在电台上,众人便闯入室内搜罗可疑物品。这间阁楼甚小,不足十平米,像是存放杂物的仓库,屋顶墙面可见蛛网,惟一的小窗台上晒挂着七八条长了霉斑的腊肉,阴潮的木炭,肮脏的桌布餐巾,还有许多破损了的碗碟,杂七竖八地胡乱堆沓,迎面一股冲鼻的泡菜味儿,呛得何曼云直皱眉。入门右侧码放几张破旧的桌椅,自尽的日谍就合身环抱电台,倒毙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的长方形小木桌上,小桌抵墙放置,虽然略有倾斜,并没有被压垮。 虽然脏乱难,但众人都知道,往往这种环境最能隐藏重要物品或线索,因此不敢大意,各自分头翻查。罗一英和王泽在特校都是教授技侦科目的,当然不仁扒拉开日谍的尸体,作初步尸检,并没有特别发现,倒是电台的真空管已被损坏,电台无法启用了。 罗一英将没用的电台撂地上时,留意到诡异——那张小木桌经过这番动静,仍然保持原有的倾斜度,没有继续垮榻下去,简直有些像生在这面墙上的。她凑近了仔细瞧,再回忆枪战时日谍发报场景,蓦地省悟,失声喊道:“大家看,这张桌子就是以这个角度固定在这面墙上的!” 在众人的围观下,她蹲下敲敲桌子的四条腿,确定包括断掉半截的那条腿在内,全部实心没有中空藏物。她再尝试地敲打木桌与墙连接处下方布满污痕的墙面,这一敲,手下陡然一空,伴随“嘎”的轻响,墙面犹如匣箱般洞开两扇小门,骨碌碌滚出四五卷二指宽的胶卷出来。 何曼云眼疾手快,拎起滚至自己足下的一卷,细看几眼顿时双眸放光,“好像,这是密码本?!”抬眸见胶卷实在太长,末端仍在墙内,连忙拉扯几下。得到提醒,或刚刚捡得胶卷一端,或正手执胶卷中段查看的其余四人醍醐灌顶,罗一英距离“墙洞”最近,自然直接往内去拿胶卷,其余几人则忙不迭地“霍霍”扯拉,生恐动作慢了已落手头的胶卷被旁人夺走。 “别动!”罗一英的手探至“墙洞”中央,脸色霍然生变,疾声阻止同事继续拉扯胶卷,不过,似乎已经来不及! 她的指尖,触及到某种被油滑的纸张包裹的粉尘,颗粒细腻,但是,绝没有少女肌肤的美感。 只有恐怖。 她告诉温宁:“那一瞬,我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呆傻,脑中一片空白——炸药就在我的手指下,我相信,那些被他们争先恐后拉扯的胶卷,最终会拉开引信!” 幸而,与罗一英的提醒同时出现的,还有乐弈的匕首。 快c薄c准,扬手飞旋中寒光凛冽,形同天降的乐弈顺次割断了何曼云c朱景中和蒋蓉蓉手中的胶卷。 再后来,当罗一英从“墙洞”搬出那包引信与胶卷缠绕连接的炸药,这些原本还暗怪乐弈多事的人,只能冷汗浸背,面如土色了。 朱景中抹一把冷汗,问乐弈:“你怎么看出来这里面有诈?” 乐弈拾起一截胶卷,递给紧跟身后的余南,环顾四周,说:“我看不出来。就是鼻子好使,闻到了泡菜的气味。” 何曼云说:“唉,咱们都闻到了呀,有什么奇怪!” “那么,你们在这屋里找到泡菜坛子了?”乐弈不待众人回答,直接指向半嵌入炸药包的玻璃试管引信,“泡菜在这里面。” 乐弈小心翼翼地从炸弹内将引信拆除拿出,指引众人趋近细看。玻璃试管长不过10厘米,直径约3厘米,最上端设置一块固定的软木塞,其下距离约2厘米处则设置一块浮动的软木塞,以一根电池导线相连。方才何曼去拉扯的那几枚胶卷的最前端,被人精心钻孔以丝线串联,捆在电池导线上。浮动的软木塞下,稀疏地以水盛装红绿交映的泡菜,其中红白萝卜和青椒最为抢眼。 蒋蓉蓉疑惑地说:“这有什么关窃?泡菜炸弹?这也太可笑了!” 罗一英呲之以鼻,看也不看蒋蓉蓉,冷冷说道:“外行就是看热闹,没瞧见泡菜中有几枚豌豆?这是德国人发明的玩艺儿,豌豆泡水发胀,会挤压浮动木塞升起,推动两块木塞结合,触发引信,引起炸弹爆炸。” “就这几粒豌豆,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触发引信呢!”何曼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抚着胸口说:“我说一英啊,人的聪明总是好坏参半。好处是及时发现了日谍的秘密,免得某天这整幢炸了焚尸灭迹,咱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坏处是没想到他们会以这些胶卷为诱饵,让聪明的人主动拉导线引爆炸弹。咱们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要不是你们一个个邀功心切,争抢这密码本,也不至于立于险地!”一直潜心查看胶卷内容的余南抬头,对乐弈说:“我怀疑,这是日本人最新的电台密码本。这套通讯系统启用才三天,加密程度极高,本部的破译专家一筹莫展。按照鬼子的惯例,这个密码本的有效期不会超到七天,很快会再次更换。如果咱们及时将密码本送回本部,不仅可以破译重要情报,说不定还能推动专家破解日本人的电台加密方式!” 蒋蓉蓉雀跃得蹦起,摇着朱景中的胳膊:“捣毁日谍巢穴,加上缴获绝密密码本,咱们站岂不是大功两件,喜上加喜,会发上好大一笔奖金!” 朱景中吃疼地连连皱眉,却又不敢斥责蒋蓉蓉,“先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密码本,余南你能确定?” “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王泽插嘴道:“就凭日本人如此处心积虑地保护这堆东西,我敢打包票,一定是真的!朱哥,我跟你赌十块钱,敢不敢下注——”蒋蓉蓉横眉过来,他赶紧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余南却只接收乐弈问询的目光,对他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真伪。咱们站目前的主要工作任务是教学,不用监听敌台。不过近日教学实演中,接收过几条电文。回去对照大致可以分辨真伪。” 就这样,秦立公第一时间带乐弈和余南返回特校。一人要突击审讯日谍嫌犯,一人得抓紧初步辨别密码本的真伪,都是刻不容缓。 在等待摩托车从特校折返的漫长时间里,从面前六个人的七嘴八舌和相互补充中,温宁总算厘清了她躲在桌下避弹时,在阁楼发生的惊心动魄。述说中,在他们脸上,她看到了成功擒拿日谍后意气风发,也看到远离危险后,几个女人彼此间的嫌隙与微妙的较劲。 真是复杂啊,她想,一定要抓紧向余南打听点儿她们的私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讨价还价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一行人回到特校时,在正门恰与从校内开出的“经7012号”卡车照面,看见开车的是小张,乐弈和余南坐在副驾驶位。王泽大声打招呼,问去哪儿去,三人没有回答,车也未停,径直驰离。 罗一英将王泽拉回摩托车座位上,说:“大呼小叫做什么,他们还能去哪儿,肯定落实密码本是真,连夜送往本部!” 与温宁同坐一台摩托车的何曼云含笑远观卡车远去,悠悠道:“送你来,载他们回,同一台车,不易引人注目。就是卡车笨重些,时间上稍有耽搁。不过嘛,长途漫漫,正好让金色的麦粒从灰色的苞衣中探出头来——” 温宁微笑,“良辰美景,诗情画意,好像来自惠特曼?不过,我怎么听不懂——” 何曼云煞有介事地认真看向温宁,“说起来你跟余南还是闺蜜,她喜欢乐弈,你莫非没瞧出来?抑或是装傻?” 温宁心中一动,虽然与余南重逢不过两天时间,她微妙的小心思,自己是真没发觉,还是恰如何曼云所说,以装傻的方式逃避? 何曼云拍拍温宁的肩,伏在她耳侧俏语昵然,“你也不用回答我。在这所学校里,有的抖机灵,有的装糊涂,真真假假,全都深究起来,还活不活呢!”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道若隐若现,令温宁有片刻的走神。 “怎么,还在为今天钻桌底的事挂心?”何曼云察言观色,误会了温宁的心思,“别往心里去。校长啊,疑心大,信任的人只有乐弈,组织这种行动通常不会制定预案,全靠参加行动人员的临场发挥,这是考察人呢!再说,你来学校第二天,他就找你要行动队的开支明细,这是对你青眼有加——” 温宁脑中快速地琢磨何曼云的话,联想到下午王泽那通古怪的言行,忽有顿悟,道:“你也知道行动队的开支明细,难道——” 何曼云叹息一声,掩不住满脸的幽怨愁闷,“唉,知会你吧,每回从校长的办公室传出‘行动队明细开支’这七个字,就意味着会有特别行动。至于行动目标和方式,惟有校长和乐弈知道,咱们得闻弦歌而知雅意,快速反应配合。你说,他出的题目烧脑不烧脑?” “那,我过关了吗?”没想到醉川楼行动的内容,这些同事同样不知情,温宁咋舌。 何曼云但笑不答时,驶入校内的摩托车停下,一名行动队员跑过来传达命令,秦立公让温宁去一趟审讯室。 “喏,答案来了。”何曼云狡黠地朝温宁眨巴一下左眼。 温宁下车时,发现其他人的表情多少有点异样,蒋蓉蓉说话承袭一贯的怪声怪腔:“又是温会计单独受召见,看来新人总是最受照顾和青睐的,曼云,你说是不是?” 何曼云斜睨蒋蓉蓉,笑得散淡而妖娆,“蒋姐啊,朱组长还在身边呢,瞧你的话,听起来掂酸吃醋的劲儿,比方才阁楼里的泡菜味道还要冲鼻!” “成天斗嘴吵嚷的,也不嫌累得慌!”罗一英跃下车,冷冷撇话,“王泽,查寝时间到了,磨蹭什么!” 王泽呵呵道:“姐,你可不懂了,困在学校多无趣,这叫情调!” 罗一英冷哼,“哦,原来就属我缺情调,不跟你们一路人!” “不是,不是——”罗一英走了,王泽连忙一边解释一边小跑跟上。 何曼云看着两人的背影,似自言自语地捂嘴轻笑,“王泽这小伙子,咋这么服一英管教?真是不怕年岁误,只怕一物降一物!” 朱景中在旁摇头叹息:“女人多的地方啊——”话没说完,已经被蒋蓉蓉拉走了。 温宁走进防空洞的审讯室,远远就听到里面鞭笞和惨叫声交替起伏,与阴暗潮湿的环境相衬,格外显出几分瘆人。 秦立公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室内等她,将放在墙角的一只大纸箱推到她面前,说:“这是从醉川楼内搜出的帐簿帐册,乱七八糟的,我眼神不好,吃力,你拿回去瞅瞅,看还有没有新发现。” 温宁应喏着大致翻看了一下,有日常购物收支的流水帐,也有分类帐和总帐,总有七八十本,“校长放心,我今晚加班清查。” “不需要这么急。明天我会让人把箱本送到你办公室。叫你查这个帐,也是以防万一。”秦立公坐上办公椅,以领导的姿态评价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温宁脸上发烫,低声道:“属下给石州站丢脸了!” 秦立公摆摆手,“术业有专攻,这怪不得你。作为一名新人,今天早上你能想到主动提出到醉川楼吃饭,这让我很惊喜!特殊行动,也得顺势而为,学校里面教职工和学员加起来,上千人,鱼龙混杂,浑水里面掺沙子,必定隐藏有日谍。露出形迹让他们有了防备,行动就困难了!作为新人,由你提出到醉川楼吃饭,最为适当。所以说,今天你哪怕一枪未发,也得先记一项首功!” “这——”温宁羞赧地吐了下舌头,“记功也太容易了,纯属无心之功——校长,您说记功,我能否大胆跟您还个价?” “哦,”秦立公笑了起来,“小丫头大胆,跟我还价钱!” 温宁道:“这无心之功,我先抵扣在您这里。校长,您对我的考察恐怕不止这一回,下次,我若犯上无心之过,两相抵扣,您得饶我一回,行不行?” 秦立公哈哈大笑,“真是做会计的,这笔帐,算得门儿清。” 见秦立公笑得开怀,温宁暂且放下心,看来秦立公对她的第一次考察,还算过关。这种首功,无非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用,如果能抵扣以后在工作中的失误,划得来。到现在,至少从表面上看,秦立公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秦立公又道:“醉川楼的事情,实话跟你说,乐弈已经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等待收网时机。本来还可以等等,不过补充兵团士兵被杀事件,说明日谍的行动越来越猖狂放肆,居心险恶,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渗透下去,里应外合,危及重庆安全,必须给予迎头痛击!今天的行动很顺利,说明石州站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 这席话说得云里雾里,温宁艰难地把握其间的关键词,尝试着推测道:“您是说,士兵是醉川楼的日本人杀的?” “聪明,一点就透!”秦立公夸奖她,“几个日本人吃不过刑,陆续招了。醉川楼是日谍在川中地区最大的据点,直属特高课第二课课长南造云子直接统辖。从老板c帐房到伙计,都是他们精心调配的日谍。那个名叫江雄的老板,真名叫江川雄夫,七七事变前一直在满洲活动,是个‘中国通’,套取了不少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东北三省沦陷,少不了他狗日的‘功劳’。到石州后,他以酒馆老板身份为掩护,广结人脉,套取经济政治和军事地理情报,实是一枚毒瘤c炸弹。这回落到咱们手里,戴局长有令,先放在石州审,凭乐弈的手腕,不信从他嘴里挖不出有用的东西!乐队长和余南往本部送密码本了,快的话,后天早上就能赶回来,在日本人还没得反应前,打个时间差。咱们石州站和特校,总算在局里好好地露了一把脸!说不定,还能替前线殒难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秦立公的情绪从最初的高昂兴致,转化为唏嘘叹息。办公室内有了短暂的沉默。 “那位姓韩的土匪,跟日谍没有关系吧?”温宁脑中莫名地冒出韩铁那张痞里痞气的脸,适时转换话题。 “当然没有关系,明天就交回补充兵团,刘昌也得放了。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潘万军理亏一头。嗳,瞧你的模样,怎么突然关心起那名土匪了?!” 温宁踌躇片刻,说道:“校长说笑了,我不过在想,韩铁虽然易被煽动,但闹得这么风起云涌,身后恐怕有人推波动澜,补充兵团内部,也隐藏有日谍吧。” 秦立公不耐地挥挥手,“那种兵团军营窝子里,最容易被渗透。不定是日谍,共党也有可能。共党最擅长的,不就是背后煽动学运和工人罢工,闹腾各种运动?这是潘万军的事,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也没耐心替他捉虱子。” 见温宁点头没有搭话,秦立公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温,我今晚跟你说这么多,甚至涉及机密,因为我认为你是可造之材。特校里头,女人多,嘴碎,是非多,你也看见了,相信已经心中有数。我不希望你掺合到那些小女人的是非中去,这样容易心态失衡,影响工作。无论做会计还是特工,心平c气顺,看得清主次,稳得住架势,把得住分寸,才令人放心,令我放心。这些,你懂么?” 温宁很快明白了,这通怀柔的“谆谆善诱”,不过传达了一项中心思想——秦立公需要一名绝对效忠于他的会计和部属。她在军统本部没有根基,也不属于任何派系,这一点,在来石州前,秦立公想必早已打听清楚,这大概也是他敢用她的原因之一。对于领导而言,会计的忠诚永远摆在首位。不过,从这一点展开去思考,刘昌,莫非已经逐渐失去了秦立公的信任? 她当即立正敬礼表忠心:“从踏入特校那刻开始,温宁只是,也只能是石州站和校长的人,必不负校长厚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半途遇袭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次日上班时间,果然如秦立公所言,温宁前脚进办公室,后脚就有勤杂员小赵奉命将装满帐簿的纸箱送到。 晚半步进办公室的蒋蓉蓉一眼就瞥见了,说:“哟,小赵亲自送来的,校长真是心疼小姑娘,怜香惜玉的心,都快偏到胳膊窝啦!” 对她的怪腔怪调,温宁已经习惯,特地当着她的面打开纸箱露出帐簿,“校长昨晚给我交待的任务,醉川楼的帐本,三年的,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蒋姐,今天你工作忙么,能不能帮帮我?” “去去去!”蒋蓉蓉连忙推手,挑眉指着自己的办公桌,“我哪有这闲功夫!再说,校长单独给你的‘恩惠’,牙齿嚼碎也得吞下去!赶紧搬开,把东西离我远点,这种机密材料,你新来的不懂,我还得避嫌!” 早料到蒋蓉蓉会推脱,温宁微笑着抽出两三本,将纸箱塞进办公桌下面的柜子。 作为日谍的重要巢穴,醉川楼即便需应付税政稽查,帐簿不敢过份作假,但应当会未雨绸缪,不可能完全真实反映日常经营情况。因此,其实温宁对在帐簿内找新线索这件事,不存多少希望。只不过财务尚未移交,手头上没有工作,姑妄行之没有丝毫损失,也就埋头仔细地查看起来。 她从记载时间最早的帐簿开始查看,那是民国二十五年,西历1937年11月中旬,南京沦陷前不到一个月,这说明日本对国民政府西迁的战略部署早有预测,预先已把钉子插往西南要塞。这半个月的帐本很薄,基本记录餐馆开张前的启动情况,接手原先经营不善的酒楼,每年租金一万法币,相当于温宁这类军统普通职工的十年薪金,就算近期物价飙涨,同比重庆,这个价格也相当令咋舌。这可以解释为原有的家具设备一应俱全,且有部分库存的酒水物资,省去了大笔添置费用。当然,更能体现日谍急于盘下这栋酒楼之心情迫切。再往下看,是一些零星的购置生菜米油的开支,数额很小;从发放职工薪金的记录分析,此时除老板江中雄夫外,员工仅有两人,一个帐房,一个打杂,应当是该据点的核心成员。职工并非一夕之间全部招录到位,差不多陆续花了三个多月才录齐十八人,期间甚至辞退了人。不过,自录齐后,人员差不多固定下来,温宁一直翻到1938年6月的帐簿,发现基本没有变更。 “温小美女,在看啥呢?!”温宁正边看边想得入神,身后有人敲她的座椅,回头一瞧,原来是刘昌,连忙站起问好。 蒋蓉蓉没有这么客气,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嗬,组长,有事的时候找不着你,这会儿从哪个金窟窿里钻出来了?” 刘昌自然不会说,他刚从审讯室被放出来,“听说昨天干了件大事儿?我也没放闲,校长另有安排——” 温宁一本正经地替他打掩护,“刘组长深受校长器重,干的更是大事儿,可不是从金窟窿里出来的。” 刘昌重重咳嗽一声,说:“小温,财务交接的事情,缓两天再办啊;小蒋,赶紧地,把前几个月帐做出来,别老太太赶集,慢手慢脚,耽搁了正事。” 蒋蓉蓉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马老腿慢,人老嘴慢。老娘手脚是慢,不比你这条跟着屁走的狗腿子,嗅着气味就撒开了跑!” 温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刘昌会回过头对骂,谁知他背着手转身就走,权当没听到,嘴里还念叨着:“我得往补充兵团打个电话。哼,韩老大是吧,土匪c流氓!特校放了你,兵团能饶过你!敢污蔑我,不让你脱层皮,咱这个刘字倒过来写!” 听刘昌这样说,韩铁应该已经被移交给补充兵团,他违反军纪带头闹事,回去后恐怕会吃点苦头。如果刘昌利用在补充兵团的关系“加码”,苦头自然更大。温宁暗自思忖此事时,韩铁的身影不知不觉又浮现脑海。想到他,一时好笑,一时觉得可爱有趣。大概进入军统以来,身边充斥的春装刻板沉闷,锱铢计较,心计深沉,每日需与他们斗智斗勇,已有太长时间没有出现这样鲜活生动的人物了。 她想,韩铁这样的人,他的土匪生活必定生动多彩,而她的那些战友们,在前线的战斗同样多彩而壮烈。哪像她这样,憋闷在这所学校里,整日里琢磨别人的心思,虚以委蛇。无趣无聊的孤身战斗,让她毫无热情和建树感,石州的地下党组织又在哪里呢?来之前,妙手并没有告诉她联络方式,只说必要的时候,地下党组织会主动联系她。 正在思索时,楼下和走道传来一阵喧哗叫嚷声,她推开门,正碰到快跑上楼来的罗一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余南回来了,刚被抬上去!”罗一英匆匆扔下一句话,飞奔上三楼。 余南回来了?不对啊,按照车程,她不可能这么快从重庆返回。 抬上楼?应当是抬进秦立公的办公室。为什么要抬,而不是自己走? 难道,她受了伤? 想到这里,温宁心怀大乱,走回办公室,匆匆将正在查看的几本帐簿锁入柜中,也快步小跑上三楼。蒋蓉蓉见她神色不对,赶着尖声追问两句,温宁哪有空理睬。 秦立公的办公室门前布有守卫,温宁打过报告,意外地被允许入内。 她一眼就看见斜倚在单人沙发上的余南,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打着绷布的右臂上仍有血色沁出。 “袭击我们的是日本人,他们相互配合变换方位角度攻击时,说的是很简短的日语。还有,乐队长说,他们使用的手雷是改良后的九九式,杀伤范围有30米,落地即炸,因为资源紧张,产量有限,主张配给特勤人员——”负伤的余南正在向秦立公汇报,思路清晰,表达准确,站在左侧的罗一英笨手笨脚地为她抹拭额头的虚汗,何曼云则在记录。 面前这一切,让温宁放缓了急于奔向余南的脚步,与她两厢对视,确认并无大碍后,静默地站立聆听。 “你说,凑晨三点左右,你们在西溪遇袭?嗯,那里距离重庆约一百公里。”秦立公一边发问,一边在墙面上张贴的四川省地图上指点具体位置。 “对!”余南急切地说:“校长,具体情况来不及细说,我返回途中荒山野岭,勉强找到一匹马,一直没能找到电话,您赶紧向本部致电,让他们派人往西北合川方向接应乐队长!当时事发突然,小张为救我们殉国,我也负伤没了战斗力。他和我只能兵分两路,一个往重庆送密码本,一个回特校报讯。他孤身一人引走了追兵,十分危险!” 秦立公紧锁眉头,来回踱了数步,问罗一英道:“你怎么看?” 罗一英道:“醉川楼一网成擒,密码本被启获一事,纸包不住火,日本人能够知道不稀奇。不过他们行动如此迅速,说明密码本确实很重要。无论如何,救人要紧!” “对,救人第一!”温宁和余南异口同声附和。 秦立公转身,快速拨通电话。一通交谈后,紧绷的脸色和缓下来,说:“瞧你们这紧张样儿,怎么,都对乐弈帅小伙子有意思?方才我就在琢磨,都这时候,快十一点了,西溪距离重庆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凭乐弈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想办法赶到本部。最不济,脱身半点问题也没有!呵呵,刚才本部反馈,乐弈和密码本一个也不少,完整无缺,本部正在抓紧译电。给你们透露一点绝密消息——凭这密码本,对日谍战工作将有重大突破,讲不定可以破获在国民政府高层任职的日谍!” 温宁和余南松了一口气。 何曼云轻柔笑语:“瞧校长,说的哪门子气话,乐队长再有本事,也是校长领导有方。所谓谋定而动,校长是谋,乐队长是动。” 罗一英和余南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秦立公坐上余南对面的沙发,满脸关切地将她打量,“你和乐队长劳苦功高啊,好好养伤,党国和我,都亏待不了你!医务室陆主任呢,怎么还没来?余南你的伤口,自己处理包扎的?这可不行,粗糙马虎,发炎了有你受的!” “打电话请了,她应该马上就到!您也知道她的性子——” 何曼云放低了声音,显得为难地说:“她只管轻重缓急。” “嗯,”秦立公轻描淡写地说:“她现在如果手头有重病号,是会晚一点儿到的。”扭头看见温宁,“小温,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温宁确实走了神,现在思绪被秦立公强拉回来,决定说出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猜疑,“校长,方才一英姐说,“醉川楼被破获的事纸包不住火,因此日本人部署了半途袭击。不过,我查阅帐簿后,冒出一个大胆也冒昧的想法:帐簿中记载醉川楼员工共有十八人,咱们抓获和击毙的员工也正好十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实在太过巧合。世上没有这般严丝合缝的事,醉川楼,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咱们要不要再仔细核对名单?” 秦立公笑着摆摆手,说:“小温,你能想到这点,不错。不过,这次行动前,乐队长早就将醉川楼的所有员工画像造表,行动后一一对照核对,没有错漏。年青人,要相信巧合的机率,就像相信奇迹的存在!” “奇迹只为敢想敢做的人存在。” 秦立公办公室的门被从外轻轻推开,走进一名手提药箱的女子。哪怕她看上去不复青春年少,仅穿一袭白大褂,挽最简单的连环髻,温宁仍然觉得,惟有“气态闲静,丰姿雅丽”八个字,可以形容她。 她是特校医务室主任陆鸿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重大发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陆鸿影进来,这间办公室的氛围悄然有了微妙变化。 何曼云赶上前抢过药箱,“鸿影姐,我正琢磨呢,今天日头毒,您最怕暑气。不过啊,我想,只要走得开,您无论如何会赶过来!”依旧一张甜嘴,只是说话时,少了浮亏,眉目格外端肃,那股子实诚劲儿,仿佛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其实她今天脚踩一双细尖跟的高跟鞋,沉重的药箱接过来,立时压歪了半边臂膀,难得罗一英竟搭了把手,共同将药箱放上了茶几。 余南一见陆鸿影,简直如见亲人,原本忍耐着伤痛,此际竟然撒娇般“哎哟哎哟”喊痛起来。 秦立公没有站起迎接,侧首微笑与陆鸿影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惟有从温宁站立的角度,似乎看见他在这瞬间,眸底掠过一缕亮色。对于像秦立公这样久濡官场和特殊职场,他们的眸色早被浸染得深若寒潭,因此这意外的亮色,让温宁暗自惊奇。 “还晓得叫痛,瞧你毛手毛脚,伤口处理跟小娃娃的嘴一样,咧唇开齿!姑娘家对自己的身体不经心!这是在胳膊上,要换在脸上留下疤痕,瞧你怎么嫁出去!”陆鸿影弯腰检查余南的伤口,嘴里怪责着,不过语调轻柔爱怜,更像某种宠溺。“还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疼吧,表扬你一下。” 余南享受着她的怜爱,说:“乐弈帮我取的子弹,他下手真狠!” “谢谢他,下手再狠也是保你的胳膊。他又不是专业医生。”陆鸿影打开药箱,开始认真地清理余南的伤口,酒精抹上去,余南“咝咝”咬牙,嘴上却不放空闲,“姐,听说您以前干外勤的时候,跟咱们校长是搭档。他受伤的时候,您下手不会也这么狠吧?” 秦立公笑道:“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净瞎揣测,我干外勤那会儿,就没怎么受过伤!” “可惜啊可惜!”余南叹口气,朝秦立公挤眉弄眼,“校长您要是受过伤,我是说小伤,您跟陆姐会不会发展出点什么——哎呦!喂,小温,还不过来帮把我胳膊撑着点,我疼得都在打抖了,没看见啊!” 这一喊,温宁和何曼云都凑近了,一个握紧余南的右手帮助支撑,一个给陆鸿影打下手递送药品器械,惟有罗一英是彻底闲着了。 何曼云说:“瞧你一张利嘴,都调侃起校长和陆姐来了!也就陆姐疼你,看把你娇惯得!” “她这张嘴,只算利,还不够损——”陆鸿影依然笑得柔美,“利嘴的话,是从喉咙眼里蹦出来,跟手雷似的,放手就炸;损嘴的话,才会直戳到人心底头!” 何曼云故作左右巡视一番,说:“还好,损嘴的不在这屋里。”连温宁也听得出来,她们所指的损嘴之人,是蒋蓉容。 “她啊,挺可怜。谁愿意成为整个单位的笑话?做女人难,做军统机关的女人,更难——”陆鸿影叹息着,无意间抬头瞥见温宁,“这是新来的小温吧,模样真清秀,一看就是斯文淑女。” “可不是,鸿影啊,我瞧小温跟你有几分相似。”秦立公插了一句。这句话没令陆鸿影有丝毫异样反映,倒是何曼云拿着纱布的手微微一滞。 温宁笑道:“校长取笑,我哪能跟陆主任相提并论。陆主任是真正的秀外慧中,见之忘俗,让我心生倾慕向往。” “呀c呀c呀!”余南突然怪叫。 陆鸿影一怔,说:“药已经换完了,你哪里还痛?” “我牙酸!一英,曼云,你们的牙酸不酸?”余南嘻嘻笑着揶揄。 陆鸿影没好气地拍余南的头,站起身说:“伤口重新给你处理过,你这情况,顶好跟我回医务室吊几瓶药水,预防伤口继续发炎!” “行啊,行啊!”余南笑咪咪地站起,跟屁虫般猫在陆鸿影身后,“任务完成,我正好睡一觉。姐,晚餐您单独给我做好吃的,我想吃枣泥拉糕c纪妃伴龙颜,好不好 校长,你答应的吧?” 秦立公挥挥手,算作同意了。不过,余南说到这两道江苏菜的菜名时,何曼云和罗一英明显地喉咙眼吐口水,掩饰不了的垂涎。秦立公说:“鸿影,说起来很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川菜固然有味够劲道,你也知道,咱们特校这些人,多半来自江北,还是想念家乡的味道啊。你住在医疗室,平常咱们照顾不到你,近期抽个空到咱们的小院做做客,顺便露上几手,替这些小馋猫解解馋?” 余南正待拍掌叫好,陆鸿影礼节性地朝秦立公微微躬身,淡声说:“年岁大了,手艺生疏,也操劳不起,照料一两个人权且勉强应对,校长见谅。” 秦立公抿唇锁眉,郑重点头,“也对,你治病救人,先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来日方长。” 室内气氛骤然冷降,也到了各自告辞,各忙各路的时候。 温宁将余南扶至楼下,确认过她的身体实无大碍后,悄声问道:“你刚才说校长和陆主任什么啊,东扯西拉的?” 余南故意放慢脚步,与走在前面的陆鸿影稍隔一段距离,附耳过来,“你知道什么?咱们特校里的故事,多着呢,改天有时间慢慢跟你讲!校长和陆姐,原先就是——”她比划出一对的手势,“可是,让咱们现在的嫂夫人横插一扛——”对此,她似乎无穷惋惜。 “余南,要邀请小温一块儿去医疗室吗?”陆鸿影突然转过身发问,温和的审视目光落在温宁身上。石州六月的日头算不得毒,至少比重庆要温柔五六分,斜穿树翳投射向陆鸿影的眉宇,像极了她的名字,半明半寐。 美极了。温宁心中赞叹。“不不不,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她谢绝,“烦劳陆主任照料余南。” 她回到办公室继续翻查账簿。尽管秦立公认定醉川楼日谍没有漏网之鱼,她仍然心存疑惑,这一疙瘩压在胸口,无论如何不畅快。这时,秦立公打来电话,“小温,我认真思索了你关于醉川楼可能存在漏网之鱼的意见,有一些道理。这样,你再仔细从头再尾查一次,看看这三年来,他们的员工究竟有什么变化。列个单子出来,到审讯室跟行动大队的人核对一下。咱们得把这帐做平了才安心!” 温宁领会其意,道:“校长说得没错。有时候帐做不平,看上去只差那么几分几厘,其实相隔十万八千里,中间也许有大纰漏。就是要找出这几分几厘,得花大的功夫!” 旁听二人电话的蒋蓉蓉竖起眉毛,“你跟校长在讲什么?我可是清清白白,从不贪公家一分钱,别想找我的篓子!” 温宁忍笑道:“蒋姐,谁还能找到你的篓子?都晓得你俭省自律,校长刚才还说,要我向你多学着点呢!”蒋蓉蓉这才化怒为喜,暂且平复了心气。 按照时间线,顺沿已查的帐簿和凭证继续翻检下去,醉川楼作为日谍据点的端倪越发显现。三年多来,每到年关腊月二十四至正月十五,购置生活用品和粮食的总量,仅较平常减少一半。按照中国旧俗,这一时间段餐馆会集体歇业,放长假让员工回家过年,本地人按照习俗在家团年,不会去餐馆吃饭,是生意最为冷淡的时段。看来,醉川楼没有放员工回家——回日本本土的路,大概太长太遥远。 这些问题,温宁看看笑笑也罢,她关心的还是“人”。从头查到尾,会计凭证每月领收薪金的表格上,员工总数始终维持在18至19人左右,名下或按手印或签字,清晰明朗,帐面做得干净,凭证装订得整齐,这是日本人的风格。她列出一张大表格,逐月统计员工增减情况,发现有一个人的活动,比老板和帐房先生还要频繁。此人在表格上载名“张野”,这当然不会是真实姓名,特别之处在于,此人是最初跟随江川雄夫来醉川楼成立据点的“三人组”成员之一。温宁查至民国二十八年的会计凭证时,发现这一问题,她随即赶紧翻查近两个月尚未装订的发放薪金——“张野”消失了。不过,再往前翻几个月,“张野”的名字又赫然在列。在忙乱的翻查中,有一页凭证纸单落在她的脚前,她捡起细看半晌,蓦地心脏怦怦直跳。 她拨打秦立公办公室的电话,此时才留意到已经过了上午下班时间,蒋蓉蓉早就捧着饭盒吃饭和午休去了。 意外,电话居然通了,她急声汇报:“校长,我有发现,请求当面审讯日谍嫌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只回答了一个字:“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离奇死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计划的核校日谍名单,迟了半步。当她顶冒正午烈阳匆匆赶到审讯室时,正碰到一名行动队员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她拦住此人说明来意,他跺脚道:“还核对什么哟,几个日谍全死了!” 秦立公闻讯很快赶到,首先命令封锁消息,然后入内察看现场。 死去的六名日谍关押在防空洞右侧岔道的囚室内,均是分开单独关押。从江川雄夫一一检视过去,死亡症状全部相同,面颈部青紫,口鼻有稍许血迹。 秦立公反手就扇了身边的行动队员一记耳光,怒喝:“你们干什么吃的,废物!我一再交待,严防死守,不能让这几个有寻死的机会!瞧瞧他们的症状,服毒!毒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给他们的?” 那名行动队员吓得腿一软,跪在秦立公面前,“校长,冤枉!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跟兄弟们里里外外,连带扒开他们的嘴巴指甲全检查过了,没有藏毒啊!” “他们没有藏毒,就是有人传递了毒药!我早就知道,还有日谍隐藏在特校里面!查,所有接触过这几个的,给我挨个严查,尤其是你们这些看守人员!查不出来,我就以渎职罪把你们全毙了!”秦立公发起火来有雷霆之怒,周边几名行动队员全都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他抬头看见站在一侧,不敢上前近视尸体的温宁,怒火东移,道:“还有你,畏手畏脚,你怕什么?打不来枪连尸体也不敢靠近,你是党国特工,还真当自己贵家小姐?!” “近伏时段火气过高,冲涨血压,于养生驭事有百害而无一利,校长,万事先缓缓。”伴随清越的声音,手拎药箱的陆鸿影走进囚室,及时解救了遭受池鱼之殃的温宁。 见到陆鸿影,秦立公眉间怒火虽然深重,脸上还能挤出几分笑,说:“哦,鸿影,你来得真及时,辛劳你抓紧进行尸检。” 陆鸿影环视左右,微笑道:“我需要一名助手。嗯,小温,就你了——” “我,我——”温宁瞠目迟疑片刻,很快识相地走到陆鸿影身边。 陆鸿影让温宁帮助传递尸检的工具。温宁鼓起勇气,趋近细看江川雄夫面目狰狞的尸体,死尸的恶臭熏鼻而来,她别过脸连连干呕。陆鸿影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只口罩,说:“怎么,没见过尸体?” 温宁戴上口罩,“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到的?白公馆,还是望龙门看守所?” “都不是,在街道上。”温宁心头泛起悲怆和愤懑,“国民政府迁都后,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就三天两头地奔过来,不晓得多少街道房屋在炮火中被夷为平地,更有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惨死。好些被炸死老百姓,血肉模糊,全身焦黑,断手断脚四散飘挂。” “你也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 “有一回,炸弹落在本部办公楼的旁边,戴局长安排职工搜救,我刚巧有事,赶到的时候,搜救已经结束,一家五口,没留下一个活口,全死了。我看到他们被抬上板车,就拿白布蒙盖上去盖上去然后,我全身发软,站不稳。一连好多天,每晚做噩梦。” “这是你的噩梦,也是所有中国人的噩梦。”陆鸿影手中的摄子在尸体的口腔里搜寻,蒙声说:“不过,咱们做这行,不就为了终结这场噩梦?不要怕。” “我不是怕,我是嫌鬼子脏c臭。”温宁小声地辩解。 “畜生当然又脏又臭。你不是专职医生或法医,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样,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巧法——必要的时候,把自己当作屠夫,宰杀畜生时,不要嫌弃污血弄脏自己的衣袍;杀死畜生后,它就是可以帮助你窥破迷团和真相的媒介,是破解噩梦的必经途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像研究一份会计报表那样,仔细地研读它,这样,你就会忘记,它的本质,就是一副臭皮囊!” 温宁用心琢磨陆鸿影的话,若有所思。陆鸿影竟然愿意如此教诲她,让她在感激的同时,又心存疑虑。 “来,说到不如做到。”陆鸿影将一柄又细又长的手术刀递给温宁,“现在我们一起下手,我需要剖开他的脏器查看出血情况。” 温宁的手如同乍被烫烙,发颤两下,可是陆鸿影柔软而坚定的手掌已经伸过来,紧握住她执拿手术刀的那只手。 切割撕拉,皮开肉绽。 温宁不自觉地闭上眼。 “一切黎明前的底色,都是黑暗。在候渡彼岸的此岸,你先要适应黑暗,再撕裂这片黑暗,抵达彼岸。” 陆鸿影的声音在温宁耳畔,喃喃呢语,却似乎有无尽力量,浇注入后者的四肢百骸。 温宁睁开眼,手下不再迟滞。 尸体腹脏被打开,温宁观察着陆鸿影动作,眼珠舍不得眨动一下。 陆鸿影忙碌中侧首看她一眼,带着笑意道:“怎么,看得这么痴迷,现在是怕还是不怕?” 温宁说:“您讲得对。有些东西,越是怕,越要凑近了瞧仔细,看个清楚明白一览无余,这样就不怕了。” “有悟性。”陆鸿影低声夸赞。 陆鸿影动作麻利,半个时辰不到解剖了两具尸体,再查看另外四具尸体后,给出结论:“校长,您分析得没错,这几个人全部是中毒死亡。” 秦立公点头,“不过,症状不像氰化钾,能看出什么毒物吗?” “现在大概可以认定,是一种名叫毒箭木的剧毒。想要确认的话,得等我回去做个实验,再跟石州城的老药工请教后。” “毒箭木?这倒是头一回听说。”秦立公说。 “对,这东西比较稀罕,主要生长在非洲c东南亚和我国的西南地区,西南人一般叫它加独。它的毒不在树皮,树皮还可以织成麻布,而在树干上。往树干上轻轻一划,就会流出白色的乳液。人和动物只要有伤口,碰到这种树液,就会血液凝固,心脏麻痹,几秒种足以窒息死亡。这几个人面带紫绀,内脏器官有淤血和瘀点性出血,症状基本符合。” 秦立公再度点头,认可陆鸿影的判断,“可是,你也说是树液引起中毒,这毒液从哪里来的?难不成——”他看向行动队员,“中餐他们吃的什么?” 行动队员忙答道:“中餐是食堂送过来的,我们检查过,就是一钵子炕土豆。我们——”他心虚地低下头,“我们觉得他们吃不了这么多,还随手拿了几块,也没出事啊——” “还有,这些土豆,日谍没有吃。”温宁轻声在旁指点以作提醒——每间囚室的铁门最下方,都挖有一个二寸见方的小洞,以便犯人拿取放在外面的食物;从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囚外的土陶破钵里,几块灰头土脸的土豆原封不动。 陆鸿影笑了笑,说:“校长,您不必多作猜想,毒药藏在哪里我已经找到了。” 秦立公眉宇一动,“难怪是钵?” 陆鸿影摇头,“在送食的钵上投毒,牵涉到食堂员工c送餐员工,程序太过复杂,不利把探。日谍不会用这种存在太多变数的方法。” 她指引众人走到铁门前,说:“你们瞧这儿的血迹?”她所指的,是送食小洞下方的铁门框,虽然铁门颜色深,但这截门框的血迹仍能轻易发现。“关在囚室的犯人,多半都受过酷刑,这种血迹比比皆是,并不引人注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尤其这一位置的血迹,我们容易理解为犯人取食时留下。不过,我观察过这六间囚室的同一部位,发现血迹太过均衡,几乎没有指掌印,像是有意敷抹过,这就令人生疑了。” “你是说,有人将毒液涂抹在门框位置,日谍主动以伤口触碰,引发中毒身亡?”秦立公眼睛一亮。 “我的猜想就是这样,当然,要确定,还得科学验证。”陆鸿影走到另一间囚室,观察良久后,弯腰用摄子从门框下的地面夹起一小块泥土,在温宁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试瓶。 秦立公快步在几间囚室穿梭后,第三次肯定了陆鸿影的判断,“鸿影,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你说得对,刚才我研究了六名日谍的倒毙位置,全都距离铁门很近,说明他们都是主动以身饲毒。” “那么投毒的人,应当就在特校内,而且,有机会就在这一两天内投毒。排查范围并不大。”温宁抢声说道。 “对,此人在日谍入狱后,才能对照囚室投毒,不难排查。”秦立公说话间冷冷地扫视几名行动队员,惊得这几人又是一哆嗦。 “排查不难。可是,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有四大疑点:其一,按照特高课的惯例,这些日谍为何不在被捕时服毒自尽,甘愿成为军统的活俘;其二,被俘日谍为何不早不晚选在今天这一时刻集体自尽;其三,据我所知,毒箭木毒素的提取远比氰化钾复杂,日本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毒用在这六个人身上,又是为了什么其四,也是最最可疑之处,日谍有能力阻拦乐弈和余南送密码本,为何在醉川楼竟毫无还手之力?立公,你难道不觉得,醉川楼一役,特校胜得太容易了吗?”陆鸿影思索片刻,直视秦立公缓缓说道。 秦立公悚然大惊,“难道说,从一开始,咱们就掉进了陷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借用电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特高课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以牺牲已经暴露的醉川楼为代价,必然为换取更大的收益。这一“收益”,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那本缴获的密码本。坐实密码本为真,让军统错误“破译”情报,引入弯道,带来的损失不仅秦立公和军统石州站无法承担,只怕连戴笠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特高课的目标确实是“密码本”吗?会不会又是新的烟雾弹? 温宁说出她的发现,让秦立公和陆鸿影有了确定的判断。她拿出翻查帐簿时,无意捡到的那页纸条。 这是一张看上去很普通的收据。上面写着“今收到醉川楼酒馆货款三百五十元”,落款为“美丽照相馆,民国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秦立公只看一眼,马上发现了问题:“照相馆?货款?难道是买胶卷?” “校长,密码本用的胶卷是什么牌子?”温宁问。 “矮克发。我当时就有些疑惑,矮克发的质量和显像效果远不如柯达,我还以为因为德国货比美国货更容易搞到,鬼子才选用矮克发。” 陆鸿影说:“近年来德国货的走私更加猖狂,价格也便宜,确实比美国货更容易弄到手,更何况在石州这样的小地方,照相馆大概只有矮克发。购买时间就在兵团士兵被杀发生前五天,敌人早有预谋!” 勿须,也没有时间追查这张收据为何没有被日谍销毁,脸色铁青的秦立公已经冲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要求接线员立即接通军统本部甲室。 当秦立公如梦初醒,意识到落入陷阱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变故让他措手难及,汗流浃背。 电话局的接线员满怀歉意地回答,石州通往外界的电话线发生故障,无法接通,正在抢修。他还说,近期重庆受日机轰炸过于频繁,基础设施损坏严重,发生这种状况在所难免。 电话不通,还可以电台发报。 不过,当秦立公调来摩托车,带着陆鸿影和温宁火急火燎赶到办公楼内电讯组值班室时,那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因为午餐和午休时间,值班室内只留一人值班,等午休后的组员回来交接班时,发现值班人员被一刀割喉而死,室内六部电台全部遭受毁灭性破坏。 余南是闻讯后直接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快跑而来的。面对此情此境,她抱着被杀害同事的尸体,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自责不已。 秦立公哪来心情宽解她,令陆鸿影和温宁一左一右将她拉至僻静无人处,问道:“特校还有没有电台?” 余南泣道:“哪能还有,给学员做教学道具的都全放在值班室。现在是全军覆没,我还当什么电讯组长!” “石州城内呢?据你所知,还有没有可用的电台?” “以前有商用电台的,不过您也知道,自从政府迁都重庆后,为防日谍利用商台活动,石州城内的商用电台全部收缴,上交本部了!若说再有电台,大概还有共党的电台在活动,我们抄收过电波”提到“共党”,余南的声音压低下来。 秦立公冷哼一声,“共党的电台,你们干电讯的都没查到位置,一时间往哪处找?再说,我堂堂军统,还找共党借电台不成?丢人!” 听到“借”字,余南蓦地受到提醒,脱口而出:“校长,可以借!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有电台——”她偷觑秦立公一眼,怯怯道:“被充兵团还有一部军用电台。咱们,可以向潘司令借!” “去求潘万军?!”秦立公眼底鼻腔都在冒火。 为免因工作渎职,给党国造成巨大损失,让个人被送上军事法庭,似乎惟有“求”潘万军这一条路。 秦立公等四个回至办公楼下,此时何曼云c刘昌c罗一英c王泽c朱景中c蒋蓉蓉等人和许多普通教工,均闻讯赶到。秦立公遣散普通教工,命令余南留下善后,其余组队长全部跟随他去补充兵团。 蒋蓉蓉便看向陆鸿影和温宁,嘟嚷道:“全都去补充兵团,干什么?赴宴还是单挑?” 陆鸿影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校长是去求人。带咱们一块儿去,体现诚意。”蒋蓉蓉连忙闭嘴,也收敛起不以为然的神色。 等到各自登车,一番交头接耳后,众人对此行目的差不多全部了然在心了,顿时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触霉头,惹恼了秦立公。 车行近半小时,通过城门和孙楚驻守的南郊关卡,再行二十余分钟,抵达补充兵团军营哨卡外。 因为出发前预先有过通报,车辆甫停,就有一名身材中等,面庞黝黑的上尉军官上前敬礼,道:“秦校长,属下补充兵团战训参谋吴永吉,奉潘司令之命迎候。” 秦立公呵呵笑道:“潘司令在?” “司令在作战指挥中心恭候。”吴永吉脸上不笑,说话硬梆梆,对视秦立公的目光中不见半分情感,然后笨拙地作出“请下车”的手势。 刘昌大声嚷嚷起来:“下车?!小子,瞧瞧咱们是什么人,你们司令不亲自迎接也罢,还敢叫我们下车!” 吴永吉看都不看刘昌,说:“兵团重地,守则第二十七条,外来车辆一律严禁入内!”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阴沟石头!”朱景中不满地发泄。 王泽乘机起哄,“校长,咱们索性冲进去,给他们破个例,又能怎的!” 秦立公瞪着营卡荷枪实弹的哨兵,黑着一张脸沉默半分钟,到底还是摆摆手,说:“既来之,且安之。来到人家的地界,得守人家规矩,这是礼数,是尊重。我往常怎么教你们的,人同此心!” 一行十人由吴永吉领路,步行进入补充兵团军营。 作为临时驻兵的军营,补充兵团相较特校,可称简陋不堪。佑大军营,首先入眼的是一个连一个的沙土场坝,吴永吉称之为“训练场”。这些“训练场”大小不等,大的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小的则最多能放进一两张乒乓球桌。环绕“训练场”的,则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帐篷,咔叽色一侧平角一侧三角形的美式帐篷最为高档,但数量极少;次一点是草绿色国民标准配置帐篷,防水功能远不如美式帐篷;最差也是占绝大多数的,是用各色土布搭成,形状奇怪不讲,有的还没有安装门帘。沿途走过,有意无意能看到不少打赤膊,甚至只穿一条短裤的士兵进进出出。 何曼云掩目,细声道:“哎呀,怎么能这样,真羞人!” 吴永吉说:“军营里只有男人,习惯了,各位小姐请原谅。” “装什么装,”走在温宁左侧的蒋蓉蓉低声唾道:“光着身子的男人都见得多,在这里装纯情。”朱景中忙拉她的衣袖,“快点走。” 温宁微觉害臊,有意侧过头。这时,她看见一堆红的绿的帐篷群中,有一个小“训练场”,十字形的木杆上,绑挂着一个人。 再瞪大眼睛仔细看,被绑挂的,竟然是韩铁锤。原先洁净平整的短褂上遍布鞭痕血迹,破碎褴褛,大当家的气势荡然无存,倒是那双棕色皮鞋还在脚上。 “吴参谋,那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绑在那里,还挨了打?”温宁停下步伐,大声问道。 吴永吉道:“违反军令,带头闹事,他犯的禁令多了去!逞能,要把所有事全一个人扛。挨打,示众,轻的!没被处决,全赖司令慈悲为怀!” 刘昌也认出韩铁锤了,道:“对对,贵军军纪严明,打得好!” “小人。”王泽不屑地低语:“刚才还闹人家规矩不对,不肯下车。” 温宁说:“那把人这么挂着,挂多长时间?” “三天三夜。”吴永吉说。 “他固然有错,该受罚。不过三天三夜,他还会有命?”温宁满怀同情地说道:“吴参谋,法外有人情,这位韩大当家有心抗日,不如放他下来,让他在战场上将功抵罪?” “三天都扛不过去,哪什么跟鬼子拼命?”吴永吉丝毫不为所动,“不把这货骨头里的犟筋抽掉,上了战场也会害人害已。” “犟筋可导正,不可抽取。”温宁道:“骨子里若是没点气劲,那才不能跟鬼子拼!” 在他们说话时,本在半昏迷状态的韩铁锤迷迷糊糊苏醒,半耷拉脑袋,喘气道:“妹子,真有缘啊,你又来看哥哥了放心,不用你求情,哥扛得住,死不了” 人已经半死不活了,语气仍然是不正经的调笑。温宁又好气又好笑,罗一英则不耐烦地推了温宁一把,催促快走,时间不等人。倒是陆鸿影边走边帮腔,对吴永吉温言道:“秦校长专程拜访潘司令,其中一件要务,就为兵团士兵被杀案件和后续事件,疑点重重。这位叫韩铁锤的,是重要的当事人和目击人,若是吴参谋心里头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开死了他,岂不形同灭口?” 吴永吉昂首直往前走,说:“这是司令的命令,我只管执行。” 陆鸿影微笑道:“吴参谋身为参谋,当知参谋二字的涵义,所谓为主公谋,为上司谋,对上负责,对下执行,这才是履职之道。岂能用一句‘只管执行’,推卸责任?” 这番话入情入理,吴永吉一怔,神色顿显犹豫。 此时,一名士兵跑来传达潘万年的命令。一是潘司令已恭候良久,请诸位贵客速到作战指挥中心见面,二是将韩铁锤一并押来,司令有话要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三枪惊魂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立公带着一干人进入补充兵团内惟一砖瓦搭建的建筑——作战指挥中心时,潘万军司令正跟几名参谋在沙盘上指划议论。听到吴永吉的报告,脸上堆笑迎上来,粗声喊道:“老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秦立公快走几步,与潘万军热情拥抱,一副亲密无间,“老潘,几日不见更增风度,日子过得不错?!” 潘万军原本是东北军第五十七军的一名少校营长,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参加过淞沪战役和南京保卫战。他有着东北男人的标准长相,手长脚长脸长,高鼻薄唇宽下巴,与秦立公并肩而立,足比后者大了两个型号,也更显硬朗阳刚。这样的对比,莫说秦立公本人,连旁观的温宁都深深感受到压迫。美中不足,潘万军少了一只胳膊,右边的。据说,是在南京保卫战中被日军炮火打掉的,这也是他“屈居”石州担任城防司令,没能再上前线的主要原因。 潘万军左右扫视一番,故作诧异,“你说来我这破烂地方,怎么一下子整这多人?军营伙食差得很,我可招待不起,不过啊,我还是羡慕你老兄,一出门身后跟着这么多姑娘婶子,怎么没见嫂子呢?” “工作,咱们来谈工作,扯家里的女人干嘛。”秦立公干笑,说:“潘老弟,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今日确实遇到难处了,事情非常紧急,客套的话不多说,欠的人情记在帐上。请你帮个忙,借电台一用——” 潘万军笑得嘴角都撅开成两瓣,“这话咋整的。石州城谁不晓得秦兄你的本事,上天摘蟠桃,下水捞龟鳌,杠杠的,没你办不成的事儿!谈什么帮忙,这不寒碜兄弟我吗,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身后几名参谋笑嘻嘻地应和。温宁留意到,潘万军话里的“蟠桃”二字,正与其姓名谐音,这席话确实很带意思。 “喂,——”王泽见秦立公受到如此奚落,忍耐不住地要跳上前理论,被眼疾手快的罗一英拉住。 潘万军看在眼中,“秦兄,瞧你手底下年轻人,就是气盛火门儿大,多讲两句玩笑话就耐不住。想过像我这样,被小日本的炮火压在壕沟工事里,心里得有多憋屈?冲出去拼命?我敢,所以掉了一只胳膊。小伙子,别想两眼血红地瞪我,换你,你敢吗?少在老子面前充英雄!” “我当然敢!”王泽涨红了脸吼道,很是不服气。 潘万军哈哈大笑,转向秦立公,又道:“秦兄,你找来借电台,也知道,我这里的是军用电台,概不外借。不过嘛,我潘万军能做主,一个字,借。就是,借之前,想跟你玩个小游戏——” 秦立公暗自松一口气,“什么游戏?” “老实讲,我瞧不起你们这些搞特工弄情报的。军统有什么狗屁用?要真弄到了有用的情报,淞沪c南京,咱们能打得这么惨?小偷小摸,鸡鸣狗盗,嗑叼个劲儿,上不得台面,就会在阴沟里搞小动作。不过嘛,我敬重秦兄,看你手底下这些人,就不知道强将手下有没有弱兵。这样,我从你今天带出的这些部下中,挑出一个人来,他要敢当我的靶子,让我连击三枪不躲不避不尿裤子,这电台,我借定了。如果这人怕了,当孙子了,不要紧,我同样借,就是委屈秦兄在外面说话时,捎带上一句话——潘万军那扛枪的,是真的杠杠的,我秦立公服气!”潘万军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冲着枪口吹气,斜觑特校诸人,“各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右胳膊没了,打枪只能用左手。这左手的枪法嘛,刚开始练吴参谋,我昨天打十枪,总共有多少环?” 吴永吉啪地立正,“回司令,共有57环,其中,两枪脱靶。” 潘万军点头,“57环,好数字,跟我原先在东北军的序列号一样。”深凹的双眸扫向特校诸人,“谁敢来啊!” “我来!” “让我来!” 潘万军的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前靠,争取这机会,憋了一口气闷气的王泽尤其叫唤得大声。这令潘万军颇为意外,“秦兄,我开始有些儿佩服你了,带的队伍有那么一丝丝意思。不过,我方才好像说的是‘挑’,决定权在我手里。来,让我挑挑,哪位更合适呢?” 他鹰隼般老辣锐利的目光在九个人脸上身上巡游,最后指向温宁,“就你了!刚才,好像就你没有叫嚷?喏,你转身往后面的墙上瞅瞅,那是枪靶,上头有三个红得发紫的气球没被击破。你这身高,气球正好在你头顶三厘米,真合适啊。” 秦立公一怔,“小温是新来的小姑娘——” “打仗打鬼子还分先来后到?你没瞧见死在战场上的娃娃兵?”潘万军一句话就将秦立公堵了回去。 陆鸿影含笑道:“换我吧,小温是文职。” 潘万军说:“陆医生,您是后勤医疗。一会儿这位小姐受惊受伤,还得您来照料。人不在其位,擅离职守,败仗,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大老爷们,专挑软柿子捏。司令,我替你害臊!”现在插话的,是押入作战指挥中心后,一直被晾在边角站着的韩铁锤。 潘万军凌目逼视过去,“韩铁锤,我的颜面,还轮不到你来扛。别说我欺负女人,出了军营和特校,有的是花枝招展需要我们保护的女人和百姓。能进我这作战指挥中心的,没有女人,没有土匪,只有战士!你没学会做战士,我来教;这位军统女特工要是学不会,我先替秦兄教一教!秦兄,你没有意见吧?” 秦立公为难地看向温宁,“小温,你——” “别说了,让我自己来!”温宁果断出列,昂首看向潘万军,“校长,时间紧急,没时间耽搁了。潘司令,不就三枪嘛,我能行!” 秦立公叹息摇头,挥手令部属左右退让,给出距离和空档。 温宁心底何尝不是击鼓般咚咚乱响,来特校履职不足三天,没来得及为党组织做过一项工作,就因为潘万军的枪法失误,非死即伤?冤枉,不值。总得设法让伤害可能降至最低吧。 她总认为自己多少有些急智,可真当洞黑的枪口对准脑袋,身边还有许多“围观”者时,她本能地挺直了腰身,胸臆中燃起视死如归的气慨,双手却不受控制轻瑟抖动,潘万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嘴角抹上轻蔑冷意,手稳,瞄定,扣动扳机。 “嗨,司令,墙梁上有蚊子,快打快打!”韩铁锤大声嚷嚷,目的很明确——扰乱潘万军的注意力。 枪响了,擦过温宁头顶,击裂一只红气球,并不刺耳的闷鸣,旋即被众参谋的齐声叫好淹没。勤务兵赶紧送上擦枪布。 潘万军一边擦枪,一边说:“瞅我这枪法,多少有些儿进步,不过——”看向韩铁锤,“我要敢继续乱喊乱叫,让我失了准头,打瞎打坏这位小姐的眼睛眉毛,让她没人家嫁,你娶她回家?” “我娶,我娶——”韩铁锤喜之不胜,见特校诸人怒目视来,赶紧闭嘴。 潘万军第二枪的瞄准让人胆战心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游移反复。第一枪来得快而准,温宁全凭一股意气坚持,在枪响之际浑身暴汗外沁。现在第二枪还没打,已经折腾得她冷汗涔涔,双腿发软。 当然,影响潘万军第二轮迟迟难发的,还有状似旁观,嘴上心里却不闲着的特校女员工。 这边厢何曼云曼语斯声的“潘司令打鬼子一瞄一个准,这三枪无论如何也得超水准发挥,才不负胸前挂的青天白天勋章”话音未落,那头罗一英冷冷来了句:“枪炮要都长眼,潘司令也不会在咱们这旮旯里呆着,戏耍人家小姑娘,跟耍猴子似的,真有意思。” 吴永吉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吼道:“你说什么呢?存心糟践咱们司令?信不信我——”蒋蓉蓉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刚刚拔出对向罗一英的枪,“别激动,罗队长不是那个意思,罗队长的未婚夫在武汉会战殉了国,说她糟践潘司令,那就是糟践自家人!怎么会!” 她的话令罗一英红了眼眶,索性也拔枪相向,涩声道:“斗,内斗!有本事上战场,少在老娘跟前吓唬人!” 陆鸿影微笑着走到罗一英身侧,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说:“我说你们啊,谁主谁宾?潘司令执抢人都没有动,你们在干什么?我瞧,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这席话分明说给旁观的人,送入温宁耳中,却犹如醍醐灌顶,灵犀一动间,由肩至手,由手到腿,包括呼吸,悉数消弥于意识中。她抱头跺脚,不管不顾地大喊:“开枪啊!怎么还不开枪!” 枪响了,再度从她头顶擦过,击裂第二只红气球。潘万军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若有所思,她回以挤眼狡黠的笑容。 第三枪来得极快,潘万军几乎没有给温宁任何思索和调整的机会。不过,此时的温宁已然全身放松,面对枪口,甚至露出甜美笑意。 枪响,气球落。 特校众人欢呼。 温宁过关,有惊无险。她对枪法兵械的认知极浅,不过,第一枪韩铁锤制造小乱,第二枪特校诸人制造大乱,潘万军都能准确中矢,由此可以确定,潘万军的枪法没有半分问题,无论左手右手,他都是标准的神枪手。这些精明的同事,大概早就从第一枪看出潘万军枪法如神,关键时刻,再度配合出手,帮助她脱险。 何曼云上前扶住温宁,低声附耳道:“没事吧,别吓着了。他枪里装的橡胶子弹,虽然危险不大,但咱们一家人,总得帮帮你——”温宁连声道谢,心里明白,这类卖人情领功劳的好事,何曼云总是不肯放过的。不过,她暗自斥责自己,确实没有想到也没能分辨出枪内并非真枪实弹,这本是逻辑和物理上很明白的事情——室内的枪靶,哪能承受过多的真枪实弹射击,房间内得有多少孔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再生变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潘万军将手枪扔给身边的参谋,显得意兴索然,“这姑娘还行吧,凑合。喏,秦兄,电台就在那头,省着点用,别把东西弄坏啰!”转身带走数名参谋,只留下吴永吉。 在这间阔大的作战指挥中心的西北边角,临窗放置两张简陋的方桌,配戴耳机的值守通讯兵埋头专心接收讯号,没有围观身边的热闹。看起来,潘方军治军确实甚严。 秦立公看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说:“曼云,你去发报,用明码。电台和频率你都清楚,电文内容也简单——石州报送资料有伪,务请立即停止行动。” 何曼云应承,拢了拢发鬓,袅袅婷婷走过去。不小心与站在前面的刘昌绊了脚,差点摔倒,刘昌及时扶住她,赔笑道歉。何曼云嗔道:“瞧你吃得浑身是肉,手脚没处摆放?” 朱景中笑道:“毛手毛脚的毛病,往哪儿都改不了——” 刘昌赔笑连声,“来来来,我将功折罪,为何主任服务——”胖墩墩的身形一步三摇走在何曼云前头,亲昵拍打通讯兵的肩膀,“小兄弟,麻烦稍让,给咱们何主任挪个位儿。”一边往制服上衣右侧口袋里掏东西,“这紧走几步,真热啊。” “别动!”站在身侧的罗一英突然发出冷声厉喝。 在场众人诧异,刘昌同样莫名其妙,回过头左右扫视一通,直至看到罗一英的枪口对准他,说道:“你叫我别动?这是干嘛?” 罗一英说:“我叫你别动,把你的手,从兜里慢慢地掏出来——” 刘昌哭笑不得,“我天热,我拿手绢揩汗也不成?” 罗一英冷笑,“我观察你很久了。天气是挺热,不过,你方才一直用衣袖揩汗,这会儿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叫你别动,你的手指在兜里移动摸瑟什么?别以为我不见!” 刘昌无奈地皱起眉头,“行行,我把手掏出来,你悠着点,收枪c收抢,千万别别误伤了我——校长,您下个令啊,我可是一心向党国,一心向您着啊——” 秦立公说:“一英,别胡闹,把枪收起来,不要耽搁发报!” 罗一英不听令,眯眼全神贯注观察刘昌的举止,“校长,他就是有问题!讲不好兜里揣着枚炸弹!” “炸弹,炸谁呢?就他那怕死的熊样,难道跟咱们同归于尽!”秦立公走过来,将罗一英的枪拿到自己手中,“刘昌,你也把手掏出来,以证清白!” 刘昌咧嘴开笑,右手从口袋内拿出,伸展开来——一粒白色丸片扣在掌心,像药又像糖,“嗨嗨,开个玩笑,润喉糖,你们谁要吃?” 众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王泽道:“罗姐,瞧你紧张的!” “你们都不吃?那我不客气,先吃了!”刘昌见无人回应,笑嘻嘻将糖朝嘴里送。 在这瞬,温宁看见,他的眸底,透射出一缕诡异阴寒的光波。 “喉糖炸弹,不能让他咬动!”秦立公暴喝,举枪射击,很遗憾,身后不知谁在忙乱中推他一把,子弹打歪了,从何曼云的脸颊前擦过,惊得她尖叫,脸色煞白,连退数步。 那粒“喉糖”已至刘昌唇边,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哐铛”一声闷响,刘昌身侧的窗户木栅栏暴裂,一道身影俯冲入室,狠狠一记掣肘撞向刘昌的右胳膊,“喉糖”立时拿捏不住,从手中滑落。那道身影撞进时,恰好通讯兵仓促中让出座椅,此人刚好合身扶至椅面,瞬即利落转身坐上,连人带椅侧仰后退半步,堪堪接住“喉糖”。 刘昌见“喉糖”被夺,眼神凶狠如狼,乘“那道身影”尚未站起,空档大开,立即欺身而上,左掌黑虎掏心,直袭后者胸膛,右掌斜劈后者手腕,灵活的身手哪里像个胖子。 “那道身影”化掌为拳,左手击向刘昌脸颊,右手格挡刘昌的斜劈,肩膀陡然下降,令刘昌的黑虎掏心只能触碰到肩膀,同时双腿弯曲再全力蹬出,刘昌惨呼连声,被踹开两步之遥。 “那道身影”跃起,朝向温宁等人,他左肩数道被抓伤的血痕清晰可见,真面目也显现在大家面前。 乐弈!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温宁顿时怔住,不禁回头朝秦立公看了一眼。 秦立公的神色同样错愕。 看来乐弈的出现,不在老谋深算的校长谋划之内。温宁想。 刘昌见一击不成,立即想去抓距离最近的何曼云。谁知何曼云已拔出枪,来不及瞄准,一枪打在水泥地面上,刘昌不敢恋战,只得喘息着后撤,正逢反应过来的罗一英c王泽左右两翼包抄而至,他由腰间抽出两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虚晃几刀,令近身肉搏的罗王二人避其锋芒闪退,躬身向前滑行两步,正好拉住尚在思索中的温宁,没等她回过神,刀刃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下。 “都住手,给我闪开点儿!不许发电报,否则我立刻杀了她!”有人质在手的刘昌,顿时添了底气,迅速拖拽温宁找到一处背靠墙壁的位置,持刀与满室的特工和军人对峙。 吴永吉迈步走近,一脸不屑,“方才潘司令说过,这里没有女人,只有战士。你胁持她有什么用,必要的时候,战士可以为国家牺牲。” 刘昌喘着气,说:“吴参谋,我不是跟你讲价。你一边儿去,不干你的事!”吴永吉冷笑一声,纹丝不动。 “那就是要跟我讲价了,行啦,你先开个价。”秦立公笑吟吟地走上前。 刘昌瞅秦立公,“您啦,秦校长,笑面虎,三年多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德性?打着国家大义的旗号,解释所有牟取私利的丑行。跟你,没得价可讲。你不会为了小温,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功劳。” 秦立公面色一沉,“刘昌,你这民族的败类,军统的内奸,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刘昌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说:“别那么大义凛然,都不过为父母妻儿过上几天好日子。早些让日本人平了天下,早些过太平日子,有什么错!” 温宁听不下去这套歪理,斥道:“你这种带路党,甘心当亡国奴,用同胞的血换自家的安乐,无耻!” “哟,看上去温柔可人的小温,也开骂了,人不可貌相,人都有两面!”刘昌啧啧道:“小温,真是巧,真抓你做人质,就是天遂我意。知道什么意思吗?这间屋里,我惟一想讲讲价的是谁?喏,就是他,乐弈乐队长!” 众人的目光被引向一直持枪对准刘昌的乐弈。乐弈眸中也掠过一丝诧异。 “乐队长,”刘昌笑得诡谲,“我跟你做个交易。我的筹码是温宁,你的筹码是你刚刚抢到的那颗喉糖炸药。德国制的,效果好,威力也可控,想来你知道用法。你现场咬破,炸了那部电台,我就把温宁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放心,这颗炸弹的力道,只够毁了这部电台,伤不着屋里的人。” 乐弈面不改色,目光锋利,“我凭什么答应你。” “这就矫情了!”刘昌呵呵干笑,“民国二十四年,在力行社举办的杭州集训班,有一对郎才女貌的恋人,如胶似漆,旁人称羡。男的名叫乐弈,女的,名叫温宁,我没说错吧?” 乐弈眉间一跳,听刘昌继续说下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集训班结业的时候,这对恋人也莫名地分手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仔细打听,倒不难。” “你的功夫下得不错。既然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现在还拿此作威胁,你认为,有意义?”乐弈冷言。 刘昌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恋人分分合合,常事。再说了,抗战爆发后,戴老板规定军统人员不得婚配。三年来,我亲眼看着乐队长不近女色,为什么这温宁一到石州,你看她的眼神就跟别人大不相同了?所以嘛,我得赌一赌,也顺便裁断裁断人心。看在你乐弈的心里,究竟是抗日大业重要,还是这个女人重要。给你十秒钟考虑,我从十数到一,你不干,我就跟她同归于尽——” “不用管我!”温宁急声插言,“赶紧发电报,迟了耽误大事!” “十。”刘昌开始数数。 乐弈看向温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驻了一秒,漫长又短促。下一秒,他回头看电台,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温宁知道,他在压抑和犹疑。 刘昌口中的数字在急速减小。当他念到“五”时,乐弈缓缓摊开右掌。温宁看在眼中,喝道:“乐弈,难道你想将自己,将所有同事送上军事法庭?!” “你忘记加入力行社时吟诵的誓词了吗?” “你想要永远背负愧疚和耻辱吗?”温宁再三追问。 虽然已值日迫西山时刻,川中的夕阳仍然保持焦黄的光韵,透过方才被乐弈击裂的窗户栅栏,在他的眉宇间跳跃,映得眉间一道竖纹格外深刻,显示出一种刚硬的决绝。 “三。”刘昌见状,立即加快倒计时的速度,刀刃收紧,在温宁脖下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二。”急弦摧心,日光也来凑趣,蓦地暗了一瞬,昏颓了乐弈的神色。 “一。” 刘昌话音未落,众人面前陡然一花,有人冲上将乐弈扑倒,野蛮而干脆地夺走了喉糖炸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声东击西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夺走炸弹的是韩铁锤,“磨叽,我可没么子家国大义的讲究,只管保恩人的命!”他嚷嚷着大步直冲至刘昌跟前,摊手递上,“就为争这粒糖,寒碜!来,给你!” 刘昌明显一怔,随即喝道:“站住,别靠近了!” 韩铁锤在距离刘昌三步远位置止步,“咱俩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炸弹我给你,人你得交给我啊!” “谁跟你谈什么银货两讫,你把电台给我毁了,我会放人!”刘昌牢牢盯住韩铁锤。 韩铁锤挠脑袋,“兄弟,你这生意就不地道了。我晓得你已不把自个的命当数啦,只想毁了这破电台。既然这样,我毁了电台,你还会失信杀人垫背。我说得没错嘛?这个生意我要亏本哟。连我都不敢跟你做生意,你问问,旁边这些人,这个乐队长,还有这些长官,哪个敢跟你做生意——” 刘昌阴狠的目光将乐弈c秦立公等人扫视一通,说道:“行,这笔生意怎么谈?” 韩铁锤说:“痛快c简单,这样,我跟温小姐换一换,我当人质。我手里有炸弹,你过来押我去毁电台,我不干你直接弄死我,不就成了?” 刘昌思忖片刻,说:“就依你的,不过,我不过去,你,把电台机器搬过来。” 韩铁锤朗声应喏,回头就去搬电台。 “校长——”何曼云微显焦急,秦立公朝她轻轻摇头,特校诸人包括乐弈,见状也不阻止。倒是吴永吉出声道:“喂,你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兵团的电台,你们敢拿来做人情?” 韩铁锤呵呵道:“吴参谋见谅,这宝贝疙瘩,我赔不起,您还怕军统的大爷大姐们赔不起?军统可欠兵团一件大人情,完事后,加倍的找他们要利钱吧!”吴永吉脸色一沉,倒也不再阻拦了。 韩铁锤粗暴地将电台掷到刘昌跟前,吓得后者赶紧缩脚,才没有被压着锃亮的皮鞋,喝道:“你把上前全脱了,再走近来。” 韩铁锤拉拉破烂成条状挂在身上的短褂,“我这衣裳都被打成这模样了,里面还能藏武器不成?” 刘昌见状没有继续坚持,让韩铁锤双手举过头顶走近两步,“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我拉定了你的恩人,我死她死。喂,你喉咙眼在咕噜咕噜响什么?” 韩铁锤扯开一张笑脸,“被他们打的,肚子胀气,嗓子呛水,呃——”一个饱嗝打下去,蓦地张嘴,残血浓痰,还有消化和未消化的胃中积物,暴雨梨花般激喷刘昌满脸。 刘昌千防万算,没料到韩铁锤竟然会祭出这手“污秽肮脏”的伎俩,脏物遮住他眼帘那瞬,韩铁锤一手扼住他的手腕,一手将温宁拉开,乐弈同时出手,开枪击中他的右肩。 罗一英c王泽等人一拥而上,压制后撬开刘昌的嘴,取出他藏在齿内预备自杀的毒药。陆鸿影则及时将温宁拉至一侧,见她脖上又被拉出一道血口,所幸入肉尚浅,暂无大碍。 秦立公走到刘昌面前,说:“最后的负隅顽抗,也失败了,认输吧。” 刘昌昂头冷笑,“首先,纠正你一点,不要口口声声说我是内奸,我早已秘密加入日本籍,是血统高贵的日本人,为特高课服务,你们可以称我作日谍,而不该是内奸;第二,今天虽然功败垂成,不过我成功地替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的行动拖延了近一个小时时间,现在,就算你们发报到重庆,也晚了!为大日本帝国尽忠职守,天皇和首相一定会善待我在日本的家人,哈哈哈——” “报告!” 刘昌的狂笑声音未歇,一人气喘吁吁地闯入室内,正是余南。 她朝秦立公敬礼,“报告校长,向重庆发报任务已在一小时前完成,重庆方面的行动全面终止,因学校与外界电话通讯又发生故障,余南故赶来当面复命!” 刘昌的笑声嘎然而止,胖脸涨得通红,瞪大鱼肚眼,“你说什么?发报,你用什么机器发报?!” 秦立公意味深长地笑道:“刘昌,你毁坏了电讯组所有的电台,赌定全城惟有补充兵团的电台可以应急借用。不过,你似乎忘记了,在醉川楼,我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 “可是,那部电台,不是同样被毁坏了”刘昌不解,连说话也紧张地支吾起来。 “确实被毁坏了,不过——”余南朗然一笑,“也许当时战斗紧张,你们的人没有来得及彻底毁了那部电台,我找到合适的零件,修好了。” 刘昌面色颓白,方才的得意之色尽失,支吾道:“那你们还” “你想问既然能够发报,为什么还向潘司令借军用电台?”秦立公笑容可掬,“特高课以牺牲自己人为代价,挖下这么大的坑让咱们跳,就为了让本部用假密码本破译所谓情报,给予党国重击。你们也知道,密码本有假之事,没法隐瞒太久,一旦咱们有所察觉,你们必定会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将消息传回重庆。你们要打时间差,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宁的好主意啊,咱们也来打个时间差,声东击西。一边由余南修理电台发报,一边请潘司令配合演场戏,顺便将潜伏在特校的日谍揪出来。来之前,我预先给潘司令打了个电话——”秦立公一面说,一边将赞许的目光投向温宁,一边朝吴永吉点头以示感谢。 温宁连忙说:“这是校长决策英明,属下不过急中生智,提出小小建议!”今日午间,在秦立公召集她c余南和陆鸿影单独议事的最后阶段,当秦立公认为惟有向潘万军借电台这条独路时,是她发出提醒——缴获的醉川楼那部电台,是否还能启用?在余南认为可以一试后,四人暗地议定了这条声东击西之计。 “所以,今天借电台的事情,从头到尾是一场计?”刘昌彻底地瘫坐于地,有气无力地发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借一部电台,为什么要所让有组队长全部参加!还有,特校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将嫌疑圈定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秦立公半蹲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刘昌,“特校人员虽多,可是,预先知晓袭击醉川楼计划,有条件自由出入办公区和审讯室,杀害电讯组员,毁坏电台,给关押的日谍送毒药的,惟有在场的诸位组队长。至于曾被关押在审讯室的刘昌,你,更是重点嫌疑对象。” 刘昌道:“不对!袭击醉川楼时,我还被押在审讯室里,并不知情!你不该重点怀疑我!” 秦立公道:“你确实可能并知情,不过,刘昌,仔细分析前因后果,难道你不觉得,就因为此事你恰好不知情,更增可疑?据我分析,你们早就知道醉川楼已暴露,已经计划让醉川楼伙计伸长了脖子,任咱们宰割。不过,我们这么快就决定动手,大概你们全都没有想到,你来不及通风报信,醉川楼的人仓促应战,以至于没能彻底毁坏电台。一着误,步步错,你们功亏一篑,哈哈哈!”他拍拍刘昌的脸颊,翻手重重扇一记耳光,“告诉你吧,从踏进兵团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始终盯着你的行动。至于为什么容你拖延这么长时间,不过为留个后着,万一余南那头进展不顺利,还得尽量保住这部电台!补充兵团的战士,其实就是你杀的吧,你这背典忘宗的狗东西,一点也不冤枉!我惟一好奇的是,你是因为被那名战士窥破与醉川楼日谍接触,临时起意杀人,还是早有预谋?” 刘昌眼珠骨碌碌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意,并不回答。 秦立公站起,“现在不回答不要紧。你在军统的时间也不短了,防空洞审讯室里的十八样刑具,清楚得很,就看你的嘴巴硬,还是骨头铁。我倒想瞧瞧,你这身软骨头镀了层日本皮,是不是真变硬了!” 刘昌的嘴唇开始哆嗦,“有本事杀了我,折磨人算哪门子好汉!” 秦立公冷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这乱世里面,不怕死的多,爽快。不过,在我看来,让人,不对,是让你这样的狗,生不如死,才真叫痛快!”他不再与理会刘昌,环视面前下属,沉声道:“各位,不要怪我预先没有将计划告知,此声东击西之策,惟有我c陆主任c温宁和余南四人知晓,因为包括我在内,惟有我们四人没有作案时间。当然,乐队长同样没有作案时间,乐队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乐弈道:“报告校长,我送达密码本后,挂念学校形势,从本部借了一台两轮摩托立即赶回。行经补充兵团时,发现校长的专车和学校的三轮摩托停驻兵营外,于是潜入兵营,正好赶上刘昌原形毕露,图谋不轨!” 秦立公大声赞赏道:“好,来得及时,力挽狂澜啊!我是老了啊,有心无力,差点就老马失蹄,虽然未必酿成大错,若令行动美中不足,也是一大遗憾!各位,这次特校虽未立功,幸未铸下大过,这场局中局,委实险中险!恭喜诸位通过考验,与秦某共渡此劫!” 原本特校诸人,尤其是罗一英c蒋蓉蓉两位,对于今日被列为嫌疑对象“考验”,不自在不满形之于色,现在秦立公作出这般解释,只得赶紧收敛起情绪,齐刷刷立正,异口同声答道:“属下唯校长马首是瞻!” 惟有韩铁锤凑上前,将众人上上下下巡视一通,说:“不对吧,今天这件事,要是没有我出怪招,你们能办得这样圆满?你们庆功,怎么对我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秦立公尬尴地咳嗽两声。温宁深感抱歉,忙道:“一直没来得及说,韩铁锤,谢谢你!” 韩铁锤摆摆手,道:“妹子,哪能让你跟我客气!美救英雄,英雄救美,戏文上说这叫做什么?对,一报还一报,姻缘天注定。要不,咱俩对个生辰八字——” 何曼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吴永吉挥手,令两名士兵将韩铁锤往门外推,“带他去司令办公室,司令有话问他。” 此间事情已了,该到押运刘昌回特校审讯的时间。临行前,秦立公亲往潘万军的办公室致谢,感谢后者不计前嫌,为抗战剿谍大局助一臂之力。当然,这二人一照上面,免不了再次斗嘴,秦立公心里明镜似的,垮下老脸,欠上潘万军的这份大人情,一五一十被记在帐上,不好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指点迷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刘昌没能活着回到特校。他刚被押至补充兵团军营门口,没来及得登上秦立公的轿车,忽如其来一枪,正穿眉心,当场毙命。开枪位置在军营正对面的山林,狙击步枪,乐弈和王泽旋即飞冲过去搜寻狙击手,历时近一个时辰,最终无功而返。那片山林太大,狙击手一枪得手,毫不迟疑地撤退,并早已选定撤退路线,乐王二人除了发现几列疑似脚印外,再无所获。 秦立公为此极为震怒,却不敢外泄。在乐王二人搜寻狙击手时,匆匆令部属将刘昌尸体抬上车运回特校,回校后训话道:“刘昌在军营门口被杀,乐弈和余南送密码本被中途刺杀,说明什么?说明石州日谍余孽未清,说明咱们的行动在日谍的监视之下!丢脸啊丢脸!不过,脸可以丢落在自己家里头,不能让外面的看笑话,说风凉话!对外,必须统一口径,刘昌是在负隅顽抗时被击毙的!咱们好不容易挽回一点颜面,不能再让本部和其他站点的同僚看笑话!咱们这里女人多,嘴碎,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这件事谁要敢泄露出去,我叫她有好果子吃!” 训斥结束,秦立公却又满怀关切地叮嘱温宁去医务室处理伤口,这不免再次招来蒋蓉蓉的白眼,何曼云和罗一英固然嘴上不说,看向温宁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客气。 医务室位处女学员宿舍北面,与男学员宿舍隔着一片稠密的小树林,一列三进的砖瓦屋,由外及内,分别是门诊室c只有两张病床的病房和陆鸿影的起居室。门诊室药柜里药品不多,室内陈设简单整洁。 陆鸿影替温宁检查处理伤口,纤长柔软的手指落在温宁的脖颈,令温宁有种安心的舒适,“今天也算涉险过关,别担心,只要你不是疤痕体质,就不会留下印痕的。” 迷离月色透过半掩的纱窗映入室中,陆鸿影的声音也如同裹着月光,清怡悦耳,可浸肌里。 温宁微微诧异,笑道:“陆主任,我的模样像在担心这个问题?” “你进屋后就闷闷的,女孩子,最关心自己的容貌,不然,你在想什么?不太开心哟。”陆鸿影淡淡一笑。 温宁想了想,欲言又止。 陆鸿影说:“瞧你温弱斯文的样子,骨子里的硬气不比那几位少。她们让你心里不痛快了?可是表面上还得笑着,作出不在乎的模样,是不是?” “那几位?”温宁问道:“您说的是——” “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哪几位,”陆鸿影轻笑,垂头用碘伏清理伤口旁的血痕。 温宁知道,蒋蓉蓉等人对自己的不满,自己感觉到受排挤的不快,陆鸿影已经看在眼中,了然于胸。本部虽然有不少女同事,但一来正因为女人太多,争奇斗艳万众瞩目的也多,譬如向影心这样的,她只管低调做人,众人的焦点便不会放在她身上;二来她所在的科室极差极偏门,旁人没有兴趣排挤她。来到特校,这里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实在不少,但显然,相对于本部大单位,小庙里女人之间关系似乎更加紧密,也更为微妙,利益争夺更为直接。她初踏新地,就被秦立公拉到风口浪尖上历练,今天又出谋划策立下功劳,实在与“韬光养晦”的古训不合,不过这两天的严峻形势,也容不得她明哲保身三缄其口。 往后的路怎么走,显然,陆鸿影是可以提点她一二的人。 温宁咬了咬唇,说:“陆主任,还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陆鸿影手下的动作暂且停顿,抬头认真看温宁一眼,摇摇头,自说自笑道:“有些意思啊,你跟余南这对好朋友,一个素常作派硬朗,男人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偏在我面前撒娇装嗲;你呢,温婉可人,待人处事能让则让,在我面前,却不伏低作小扮小姑娘,正经正式得很。” 温宁说:“因为在您面前,我愿意表里如一。” “表里如一?”陆鸿影眸色顿增深邃,沉沉将温宁注视,“你真能做到?那你能否现在老实告诉你,你是否还有其他身份,日本间谍,或者,你还是共产党的人!” 温宁心脏噗通一下,像漏了半拍,她停顿片刻,放缓声调,正视陆鸿影双眸,说:“我只有一个身份,在这里,我是您的学生,向您虚心求教的学生。” “真的。”陆鸿影凝视她。 “真的。”温宁重复。 陆鸿影定定注视温宁足有半分钟,然后露出笑意,回头拿纱布,说:“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模样。不过,我相信你没有说谎。教你几招辨别谎言的窍门,说谎的人啊,眼珠子会往右上方转,音量会不自觉地拔高,还会假笑。” 温宁勉强控制不去摸自己的脸颊,以确定方才有没有假笑,只是脸上的肌肉莫名感觉僵硬几分。好在,陆鸿影专心包裹纱布,没有再度抬头观察,且已经开始缓声教授,“如今虽说是民国,文明社会,其实踏涉职场的女人仍属少数,若非心底有几分气性追求,何不乐得回家当个贤妻良母?可是世道摆在那里,几千年的男权社会,一个女人,想在单位真正立足站稳了脚跟,难。更何况,咱们还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单位,是军统。所以啊,当别人瞪眼瞧你的时候,多想想别人的难处,她当初是如何立足的。心中的不痛快,自然可以消散些许。智慧是个女人,她只爱战士。” “以已度人,以人度已,就这样简单?”温宁诧道。 “我知道,你会说,以已度人人不领情,她们性情不同,想法各异,该怎么办?”陆鸿影继续说道:“特校的这些女孩子,固然各有毛病,可是为国抗日的心,大体一致,也都不是心情歹毒的恶人。都是人,人与人相处,贵在实诚。身为特工,总有职业习惯,戴着面具做人。不过以假对假,难得一真;以真对假,固然有上当受伤的时候,可是人若害怕受伤,尤其为不相干的旁人受伤,又如何取得别人的真诚和信赖?温宁,初来新单位,你小心谨慎没有错,不过,越是过分小心保护自己,越容易跟旁人铸出一道天堑鸿沟。你要明白,心上安装的盔甲,看似最牢不可破,也最容易被人一箭穿心。融于她们之中,融入生活,你才能有所得” 温宁听得心头撼动不止。自省自身,她虽为被排挤不痛快,其实没有十分纠结于心。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她始终认为,她与她们不同。她是共产党,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和任务,她不屑于跟她们争风斗狠,不屑于为小事跟她们计较。说到底,在心理上,她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地位,“高她们一等”,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陆鸿影的提醒如警钟轰鸣,如此及时。温宁立即想到,如果自己继续以这种姿态在特校呆下去,不仅与真正的生活剥离开来,而且这种标新立异,势必会引发秦立公这种老油条的怀疑。试想,在一个单位里,一名职工无欲无求,甚至能够无底线容忍他人的冒犯,那么,此人呆在此处的真正目的何在? 温宁在紧张思索的时候,陆鸿影已结束包扎伤口工作,小镊子“铛”的一声,放回工具盆,拉回了温宁的思绪。 陆鸿影拿出处方单填写,说:“你的伤口问题不大,不过跟余南一样,得打针消炎。今天太晚,先吃两片药,从明天起,连打三天针。学校没有周末假期,每十天调休半天,就在明天下午。我给你开张假条,后天再加休一天,可以吧。” 温宁刚想说,她没有这么娇贵,不需要加休。陆鸿影已经将假条递向她,说:“放松一点,不要这么着急,对你有好处。” 温宁囫囵吞枣地领会了陆鸿影这句话的用意,接过假条。 走出医务室,弦月半照树梢。为节省资源,特校的路灯早已全部停用,视力在乍然迎接黑暗前,总有短暂的适应时间。慢慢朝前走,她记得从医务室下到环形校道,有三步石阶。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台阶,落差比前两阶高,她预估不足,一个踉跄朝前扑去。 万幸,没有摔倒。 一只手从旁伸出来,稳稳地托住了她。 她惊异地侧首,望进一双熟悉的眸底。 此时此刻,这双眸底褪却了白日里的犀利冷锐,隐然染上了温宁曾经见过的焰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旧情旧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先笑了笑,说:“原来是你啊。”半明半暗的夜色下,她的笑意仿佛迷蒙在薄雾中,不真切,笑声却清沁入心脾。 乐弈挽住她的手臂,踏实站稳在校园小道上,然后自觉地放手,与她并肩缓行。 已过学员熄灯就寝时间。头顶散落几粒星辰,她们孤独地憩息,偶尔将微弱的光芒投射入周边林木最深的幽邃中,远处的重峦叠嶂,清晰的轮廓与天相接,不时的,有老鹞怪叫飞翔,在寂静的夜空越过山巅。 “对不起。”良久以后,乐弈没头没脑地开口。 温宁心中升起一丝难言的涩然,“今天下午的事?你做得对,保大局,就是在保护所有同事,包括我。” 乐弈自嘲地低笑,“这就是你的性格,倒没变多少。我知道你必定会这样开解我。我不能像韩铁锤那样,放开了胆量胸怀,去维护自已最想维护的女人”他仰首长望星空,“其实,我很难受——” 温宁颇感诧异,停住脚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从未在你口中,听到过‘难受’这两个字。还有,你似乎变了许多,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一缕痛苦之色掠过乐弈眸底,语气却放得平淡,“你想知道?那么,你能否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跟我分手?” 温宁是在杭州集训班行将结业的前夕,向乐弈提出分手的。在此之前,她对他有过笨拙的“考察”和试探,甚至产生过向“妙手”汇报,将乐弈也发展为中共党员的念头。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仅以一封简短的信就结束了彼此的恋人关系,甚至没有来得及正式的辞别。 组织上让温宁考入力行社,最初的安排是长期潜伏,等待唤醒。不过,就在集训班即将结业时,杭州一处以丝绸服装订制店为掩护的秘密交通站因叛徒出卖暴露,力行社将服装站伪装后继续营业,“妙手”紧急通知她,冒充服装店的一名客户,在探听虚实的同时,伺机将站内秘藏的一份绝密情报带出。“妙手”派出从未执行过任务的温宁,实属万不得已,时间紧急,且杭州城内找不到气质身材年龄更符合要求的女同志。因此,温宁在执行任务前,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为避免突然失踪引发怀疑,暴露我党潜伏在国民政府高层的同志,她按照“妙手”安排,给乐弈留下一封分手信,借口购买私人物品请假离开集训班执行任务。不过,就在她准备进入服装店时,她被“妙手”拉住了。原来,事情发生了转变——一位公务出差来杭州的女同志,主动提出代替她执行任务。鉴于那名女同志地下工作经验丰富,组织上作出了调换的决定,令温宁回到集训班继续潜伏任务。 当温宁回到集训班时,令她意外的是,最终神秘“失踪”的是乐弈。据乐弈的舍友说,他刚刚看完她的“分手信”,眼眶还红着,正准备去找她,突然被教导主任传去问话,此后直至集训班解散,所有学员各自奔赴工作岗位,她再也没能等到他。时隔一年后,还是“妙手”告诉温宁,乐弈当时被秘密锄奸队选中,前往东三省执行锄杀伪满汉奸和日军高官的任务。再后来,乐弈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被召回,“发配”至石州站,原因是当年二月锄奸队策划的刺杀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行动意外失手,参与行动人员全部列入可疑名单。军统调查组翻天覆地查了两个月,没能查出“内鬼”,也没有精力继续追究,索性一棒子全打死,所有参战人员调离一线,短期内不得重用。 前因后果,是非曲折,温宁深感当下已经无法解释或者解说。她黯然轻叹,低声说:“往事已矣,你我身为党国特工人员,各自涉及机密事务,本就不该有儿女私事,从一开始,已经错了。” 乐弈淡淡道:“如果你认为本不该开始,为什么偏偏是你捡到我母亲的遗物,将它交还给我;为什么野外拉练,你崴了脚,愿意让我背回大本营;为什么我翻墙出院采来的鲜花,你会悄悄地别在衣襟?” 为什么啊?青春是美好的,不经意间的怦然心动,是美好的。温宁的思绪跟随时起时落的老鹞怪叫,飘往数年前位处西子湖畔的集训班。勿庸置疑,那时的她是单纯地快乐着,虽然已有一层“隐密”的身份,这重身份也只让她夜深人静时,在心田中自添一份隐密的快感——她还没有接受任务,在集训班的生活依然像大学一样,依照本真履行。而她的集训班同学们,差不离也是各所大学的毕业生,跟她一样,无非怀着一腔“报国”热情,至于如何报,仿佛都是结业后的事情。当时当下,这个集训班,就是由学校通往社会,由纯真通往算计,最后的港湾和过渡站。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严格的规纪管束下,一面装作循规蹈矩,审慎打量往后的道路,一面偷偷地肆意享受最后的自由和放纵,包括爱情。集训班中,私下恋爱的远不止她和乐弈这一对,当然,这些“爱情”基本无疾而终。 乐弈见温宁久久不答,蓦地转身,乍然将她腰肢一揽,让她的额头贴近他的下巴,声音低沉下来,“是谁,牵过我的手;是谁,让我吻过她的额角难道说,那些都是假的,不过是打 时间的恋爱游戏?” 是啊,为什么?她是共产党,他是忠实的力行社成员,为什么明知殊途,仍会动心? 她是真的动过心。她从来没有将爱情当作一场游戏。 继续往下说的乐弈,已然将情绪收敛得极好,惟有指尖难以察觉地颤动,“还有,既然已经结束,你要来石州站?千万不要告诉我,这是本部人事分配,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好歹在机关呆了三年,你会半点人脉也没有?你来石州,究竟有什么目的?!” 温宁心中一惊,连忙推攘与她相贴过近,显得过于亲热暧昧的乐弈。乐弈轻轻放手,后退两步,与她对视。 温宁捕捉到他眸中一掠而过的伤痛和愤怒,他的情绪里,没有怀疑。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乐弈,过往之事,如果你怀疑我的真心,就是对你自己的否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以前热情开朗真诚豪爽的乐弈,究竟去了哪里?” 乐弈神色一黯,垂首,良久后,说道:“自武汉沦陷之日起,我不复是以前的乐弈,活下来的惟一目标,就是杀鬼子,报仇!” 温宁大惊,她知道乐弈是武汉人,“难道,伯父他们——” 乐弈道:“沦陷前,我爹和小弟本拟逃往宜昌和鄂西,可是日军来得快,出逃的平民太多,一直搞不到船票和车票。等到好不容易托关系弄到船票的时候,鬼子已经杀进来,刚好遭遇上。鬼子将他们和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平民百姓全部驱赶到长江边,强令步行入江,人刚走到江中,江水还没过膝,就被射杀了可怜我的小弟,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阻涩,眼眶渐渐沁红,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温宁哽咽,情不自禁上前将他合身抱揽,“乐弈,我不知道,对不起” 这样的温情只停留短暂,乐弈抽动鼻息,很快将所有的泪意全部强行按压。这一回,换作他将她轻轻推开,肃然看向她,说道:“现在你知道了。胡虏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我虽然不能在前线杀敌锄奸,但身为党国特工c军统石州站行动队队长,必定锄谍必尽,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温宁,我愿意相信在一点上,你我志同道合。不过,现在像刘昌那种媚日忘祖的软骨头多,要让我查出你有半分问题,我绝不会手下容情!” 温宁在泪光迷离中回视他,心中酸楚,说:“你认为,我会是那样的人吗?你不欢迎我来石州?” 乐弈认真地回答,“你不是那种人。不过,温宁,你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我的改变,人人都能看见;你的改变,却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温宁莞尔一笑,转头朝前走,“我们共事的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琢磨——只要不耽搁你清肃日谍的功夫。不过,今晚咱们再继续‘琢磨’和猜疑下去,只怕天光将亮,鸡鸣狗吠之声将起了!” 乐弈大步跟上。他岂会不愿意再见温宁?哪怕她的到来,会掀动他心底的波澜,也可能会掀动石州局势的波澜,可是,他怕吗?从失去所有的至亲骨肉那日起,他已经无所畏惧。奇怪的是,他竟然能从温宁的眸底,看到她的勇敢和无畏。哪怕,她的勇敢和无畏,有强撑,或者说为自己壮胆的意味。 走着走着,他突然莫名地扯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 行至岔路口,温宁居住的小院在小道左侧,乐弈的宿舍屋,则还需沿右道前行数十米。 夜阑人静,正好分道扬镳。 不过在分道之时,乐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那样东西还在?” 温宁一怔,旋即醒悟他所指。在入城的南郊哨卡前,那样东西不慎滚落,她顾不得韩铁锤已经杀来,从卡车跳下,执意捡起,紧握手心。 那是乐弈用第一个月的微薄薪金,请杭州有名的老银匠朱师傅为她打造的戒指,以翩然展翅的雕花蝴蝶为接口,精美异常,内圈则镌有她的中文姓名。 “在。”温宁停下脚步,静静看他,静静回答。 “别弄丢了她。”乐弈仿佛叮嘱,掉头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两面为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宁起了个大早,学员早操尚未结束,食堂的馒头刚刚出炉,她买上两个,用自带饭盒打一大碗稀饭,前往陆鸿影的医务室打针。 陆鸿影对她的早到不以为奇,更不推辞她带来的早餐,洗过手先喝了一大口稀饭,说:“来这么早,赶着出去?” 温宁说:“对,下午想去城里逛逛,房间里差一个盆。” “看来你不想跟别人结伴而行,不过,结果可能会令你失望哦。”陆鸿影放下饭盒,拿起馒头,由皮往内一层层剥开吃,动作优雅而闲适,“再说,你刚来石州,去城里购买缺乏的生活用品虽在情理之中,不过单独行动,总是忌讳,万一发生什么事,徒增猜疑。” 她明显好意点醒温宁,温宁自然明白,不过愈加左右为难起来。以温宁的性格,确实不会初来乍到就贸然单独行动,这一念头源起于昨晚她满怀心事回到宿舍,打开小拎包准备翻出那枚戒指看看时,竟然发现包内多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不过二尺宽,上面有四个细若蚊绳的小楷字:“田记特产。” “产”字的右下角,有一个温宁熟悉的百合花图案。 那是“妙手”的标记!且是三朵连枝! 看到这一标记,温宁当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妙手”也来石州了?或者,他就在自己身边!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否定了这一假想。她虽然没有见过“妙手”的真面目,但对他的声音c身材,是熟悉的。这两样也最不容易伪装,她可以确定,当她见到“妙手”真人时,绝对可以第一时间凭借这两点将他认出,所以她可以进一步确认:特校所见过的人当中,没有“妙手”。 那么,这张纸条是怎么进入她的拎包的?直接接触过拎包的只有一人,那是进城时与孙楚发生纠葛,她有意将包掉落,孙楚拎起送还;不过,到达特校的头晚,余南与她同屋共眠,有放纸条的机会。上班时间,她将拎包一直放在房间内,无法排除有人偷潜入室放纸条的可能,在这所特工培训学校里,能做到撬锁开门不留痕迹的大有人在。如此归结下来,具备嫌疑的范围实在太广,小到同院邻居,大至学校上千的教职员工和学员。 这会不会是秦立公或者特校其他人的试探?不过,这一想法马上被否定。“百合花”标志是她与“妙手”独有的暗号,除非“妙手”牺牲或者叛变,或者“妙手”的上级出面,不会有人知道。当然,前者她坚信绝对不会发生。那么,这应当就是“妙手”对自己的召唤!令她不安的是,她不知道这一“召唤”已有多长时间,也许“妙手”有很重要的情报或者任务要交给她,早已心急如焚!她不能贻误工作,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走出特校,与“妙手”建立起联系。 当然,前提是她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和身份不被泄露。 陆鸿影见温宁若有所思,一边替她打针挂点滴,一边笑道:“在想什么?你不是跟余南关系挺好,闺蜜,一会儿可以跟她一起逛。” 温宁诧异,“您也知道?我还以为您独居在这里——” “以为我离群索居,言路不通是吗?”陆鸿影微笑,抬头看点滴的流速,低头看表,“两瓶药水,大概会挂上两个小时,那些姑娘们也差不多起床吃饭搞掂。两个小时后,你就会知道答案。好,别想太多了,你昨晚睡眠差,对伤口恢复不利。我在药水里给你加了点alpraz一,助眠,安心睡一觉,养足精神再玩!” 这令温宁有些着急,“陆主任,陆姐,我还得想想事儿。”陆鸿影含笑转身离开,顺便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怎样安全接头的细节还没想好呢,哪能睡觉,现在哪里是睡觉的时间。温宁拼命地睁眼,奈何药物作用来得迅猛,很快让她陷入沉睡。 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脑袋沉重闷痛,脖子僵直,药水还有,针头未拔。她尝试着伸手动脚,活动身体,听到外间诊断室传来说话声。 “她有什么可得意的,配来贬低我,不过凭姿色诱惑男人上位!男人八面玲珑那是会处事,女人八面玲珑,跟交际花似的,真当自己是胡蝶还是阮玲玉,人见人爱?!”温宁听出,这是罗一英的声音。没料到满脸冷酷不苟言笑的罗一英,竟然对“她”心存如此重的怨气,发泄不满倒苦水的语调,颇有几分怨妇觉。 只听陆鸿影温言细语说道:“一英啊,我知道,自从你的出事后,你心事郁结,对周围的人和事多有不满——” “当然不满,这世界太不公平!”不待陆鸿影说完,罗一英抢着说道:“像我这种凭技术真本事吃饭的,处处受打压。新来的小温也不是省油的灯,跟何曼云半斤八两,会讨好人。不过,何曼云一贯两面做人,人前对小温亲热得像姐妹,人后就捅刀子。刚才在校长办公室,她明里暗里说,小温深不可测,怕是共党的卧底,缠着校长用手段进行甑别——哼,她对校长那点暧昧心思,真当别人都是蒙了眼的!” 温宁乍然听到罗一英提及自己,赶紧竖耳倾听,不过此时陆鸿影咳嗽一声,打断罗一英的话,正声道:“一英,这些事你不必在我面前讲。” “嗨,这有什么,也不叫机密!”罗一英不以为然地说道:“陆姐,您是我的大恩人,又是咱们军统元老,我要信不过您,还能信得过谁?也只有您,真正关心体贴我,愿意听我唠叨。” 陆鸿影叹息一声,说:“你要真当我是你姐姐,听一句劝,不要把身边的人当作你的假想敌,拘在自己的假想里走不出来。” “谁走不出来了——”房门“嘎”地一响,又一女人的声音随之而至,这是蒋雁雁。 她嘻嘻笑着,说道:“一英,又来跟陆姐说心事了?怎么,有新恋情了?我瞅着,王泽那小子对你有点意思!” “胡扯什么呢,那一半大小孩子,我拿他当弟弟!”罗一英语含恼怒,不过令温宁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将股怒气压制住了,停顿一下,说:“嗯,你来找陆姐看病?” “你知道的,结婚几年了,肚子不见动静。”蒋蓉蓉叹气,挪了把椅子坐下,诉苦道:“陆姐,你上回开给我的药,我按次按顿吃了,可不见效啊。” 陆鸿影说:“放宽心最重要。三年前你在上海广仁医院做过检查,用的美国最先进的仪器,卵巢和子宫功能都很正常” “可是,有三年了啊,会不会”蒋蓉蓉焦急又忧郁地说道。 “卵巢和子宫功能的异变,主要跟生活习惯和环境有关。你生活习惯一直不差,石州比较南京,生态环境更适宜生活。所以我上次就跟你说,心态第一,别着急,该来的自然来,你非要吃药,我就给你开了些维他命” “原来你给我开的药,主要是为了放宽我的心态。”蒋蓉蓉泄气地低声喃喃。 “砰!”房门简直是被撞开的。 只听何曼云的娇柔甜美的声音响起,“陆姐,我可算把小余美人儿押过来了——” 陆鸿影笑道:“这什么意思啊?” 何曼云说:“哎哟,这美人儿怕疼,说昨天您给她治伤,弄疼了,今天不肯过来,猫在电讯室工作呢。” 余南一副告御状求申冤的语气,“姐,曼云这是害我,明知道电讯组受了重创,我还得整出一份修理和重新添置设备的名单,工作不能停摆!” 何曼云笑道:“工作是党国的,小命是自己的。再说,电讯组还有一部电台嘛,相信姐姐我的,特校啊,离了你,离了咱们屋里这些人,照样转得麻溜!马上到下班时间了,陆姐,带咱们一起往城里逛逛吧,买衣服,我就信你的眼光!” 陆鸿影道:“说了半天,我说曼云这样好心?原来专门诓我打工的!” 何曼云娇滴滴地:“陆姐,好陆姐,我知道你不忍心拒绝我们的!”她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的语气。 “好吧。”陆鸿影站起身,“为庆祝昨日大捷,咱们姐妹是得一起聚聚,放松心情,再战日寇!不过,这次一起进城逛的,不止你们,还有一个人——”她指了指内室。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所有的人都窜进来,余南当先,发出惊喜的欢呼:“小温——” 温宁只得装作刚刚苏醒的模样,睁开惺松的双眼,迷茫目光望向众人,满脸愕然。罗一英见温宁居然在内室,担心听到方才的谈话,不免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陆鸿影。 陆鸿影走在最后,自若地为众人解释道:“温宁一直在病房打点滴,我给她加了点助眠的药,得睡三个小时。”走近病床,“哟,醒了?是她们吵醒你的吗!” 温宁声音喑哑,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余南说:“醒了好,赶紧起来,一起逛街!”上前就拉温宁。 陆鸿影嗔怪地将余南推开,说:“疯丫头,没轻没重的。没看见她手上的针头还没拔?你要她拖着药水罐子跟你走?” 余南蹲下身子,扶起温宁的手腕,连声催促陆鸿影赶紧拔针。 针头刚拔掉,余南在帮温宁穿鞋,其她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哪家的时装新潮,哪家的裁缝是原先武汉老字号的大师傅,哪家的馆子口味偏苏南,房门又被从外推开了。 “准备逛街?不知我是否有幸参与其中?!” 她身穿精致的紫底碎花苏绣旗袍,水滴形的绿翡耳环通透莹泽,一派雍容怡和,正是秦立公的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巧妙接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秦夫人主动提出一同逛街,众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且有她的面子,何曼云正大光明地由车库调出两台三轮摩托车,将大家送至桃园路,省去了近一个小时脚程。 温宁上回来这里,正是清剿醉川楼日谍那天。当时天色渐晚,周边许多店铺已经打烊,现在恰值下午生意最好的时段,布的木的竹制的招牌商标鳞次栉比,肉香菜香饭菜扑鼻酥崩。“醉川楼”所处的位置仍然显目,招牌早已没了,倒还有数名工人装扮的在粉刷外墙c重装窗户。 温宁低声对余南说:“怎么,原来的日谍巢窟,还能重新开业,这不是敌资吗?” 余南尚未回答,何曼云耳尖,说:“日谍有罪,房东又何罪之有?更何况,你晓得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石州的县太爷,中统局陈局长的同学。谁敢拎不清?重新整饬整饬又租出去,想得通吧!” 何曼云的声音清亮,一行众人都听得清楚,罗一英反感地皱了下眉。秦夫人笑道:“你们这些职业新女性,下班还讨论工作。” 陆鸿影说:“嫂子教训得对,成熟的新女性要学会把工作生活分开。曼云,你顶讲时髦,城里没有哪家新店能逃脱你的法眼,有什么推荐?” 何曼云笑道:“喂喂,不能老指着我!我哪有多少机会出来逛街的,倒是蓉蓉做采购,三天两头朝城里逛,她才是地主!” 蒋蓉蓉故意作出为难的模样,摊手道:“曼云不地道。瞧我的身材,一向对穿衣打扮没信心。不过嘛,我知道前面二百米左拐小巷子里,有一家化妆品店,别瞧地段不起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好渠道,偶尔会有法国的新品口红和香水,还有英格兰的润肤霜,倒挺好用。” 何曼云和余南都同时哇哇大叫起来,一左一右去掐蒋蓉蓉的脸蛋,余南喊道:“过分,我一直耐闷,怪道你这皮肤简直可以掐出水来,竟然有好东西敢藏私!” 蒋蓉蓉尬尴地解释:“那里货也不多,都去,恐怕不够” 余南不由分说地拽住蒋蓉蓉的胳膊,“我不管,赶紧带路,今天押也要押你去!” 蒋蓉蓉举手投降,“好,带路带路!别老扯我衣服啊小姑奶奶。” 陆鸿影温言笑道:“别吵别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多人,一下子挤进人家店铺,既腾不开地方,也白白耽搁咱们的时间。我瞧虽说逛街,每个人想买的东西也不一样,不如分头行动,定个时间点,会合了吃晚餐?” 她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余南自然揪住蒋蓉蓉要去化妆品店,何曼云虽说也想去化妆品店瞧瞧,可更想请陆鸿影参谋置衣。罗一英其实无可无不可,她什么也不想买,见何曼云缠住了陆鸿影,只得说跟余南c蒋蓉蓉一组。秦夫人则提出与陆鸿影和何曼云同行。 末了,只剩下温宁没有选择。见陆鸿影问来,她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刚来石州,想买点本地特产” 余南眼睛一亮,“对,寄给父母,也算报平安,你想得真周到。” “还有本部关照过我的同事。”温宁羞赧地补充道:“我听他们说过,石州的东西很不错,尤其有一家自制特产的店家,很有名,好像叫田记”她作苦苦思索回忆状。 “田记特产?”蒋蓉蓉插言,“ 这家老板娘手巧,自制的肉脯肉干和泡菜,远近闻名。”略微压低声音,“每逢年节的时候,校长都会让我采购一批,送给本部那些嘴馋的。” “这就对了!”余南快嘴接话,“他们哪里是嘴馋,是心馋!” 现在问题出现了,蒋蓉蓉无法分身为温宁引路。当然,正中温宁下怀,她可以单独行动。她说:“没事,你指个大致方向,我自己去找,石州城总归没有重庆地界大。” 这时,秦夫人说:“我带你,那家店不太好找。你们校长爱吃那家的牛肉脯,我去过几回。” 温宁连忙推辞。 可是秦夫人已经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示意温宁挽住她的胳膊,挥手跟其余五人告别。 温宁无法强行拒绝了,只能选择与秦夫人同行。 秦夫人是天足,蹬一双低等皮鞋,走路不紧不慢,边走边说:“小温,你不必不好意思,以为耽搁了我的事儿。其实嘛,对我这样年纪的女人来说,逛街多少是小事,结识些朋友,才能让生活更快乐一些。” 温宁说:“校长儒帅,嫂子很幸福。” 秦夫人淡然一笑,“什么儒帅将才,那是男人的世界,跟我无关。” 这话没头没脑地,温宁踌躇着,不好贸然搭话。 “小温,我瞧你是本份人,温柔乖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隔了一会儿,秦夫人拍拍温宁的手背,又说道:“一看就是有教养有根底家的孩子,跟那些张牙舞爪的女人不同。” 温宁多少品出点意味来,微笑道:“嫂子话不多,不过最是明白人。我是新人,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往后还得嫂子多提点——” 秦夫人回头,见温宁一副怯弱温顺的模样,笑意不由更增慈爱,便问她祖籍哪里,父母亲何在,读过些什么书,温宁依次答了,还讲了几件少年时的趣事,逗得秦夫人开怀而笑,有所感地说:“小温,你爹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的女儿长大后要能像你这样漂亮听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温宁这才知道,秦立公夫妇育一个女儿,今年刚满七岁,避战祸养在川北乡下。两夫妇与女儿已有大半年未见面了。 温宁便道:“咱们学校里有那么多有才有貌的姐姐,妹妹要是像我这样稚笨,可就委屈她了!” 秦夫人不以为然以扯了下唇角,“什么有才有貌,有些女人就是披人皮的狐狸精,活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当父母的,哪能让自家女儿活成那副德性!小温,你还年轻,父母的心,你是不懂的。” 温宁回想在医务室病房内听到的罗一英和陆鸿影的对话,猜想秦夫人这席话多半指向何曼云。对于此类事件,她只得暂且装糊涂,胡乱地点头应承,秦夫人见她一副懵懂模样,眉头一挑,索性拉住温宁,低声道:“小温,嫂子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嫂子,您吩咐,跟我客气啥!”温宁嘴上应付着,对秦夫人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秦夫人朝身后陆鸿影和何曼云行走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我当你自家人,妹子,明人不说暗语,我给你交底了——帮盯着她们一点儿,有啥事给嫂子透个口信,嫂子记得你的好。” 果然,秦夫人是要拉拢一位新人当她的“密探”。也不知她这招在余南c罗一英等人身上使过没有,不过显然没有奏效,否则她不会把主意打向刚来的温宁。 见温宁支支吾吾不作明确答复,秦夫人又和缓地笑了笑,“别急,嫂子自有策略,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温宁心道,果然越是看来温和贤惠的女人,越对自家丈夫不放心。你若真是心存策略,就不会揪着自家老公这点儿破事不放手,到时候究竟是想七擒孟获还是捉放曹,全在你一念之间,傻子才会沾染你的家务事惹上一身臊。多夸我几句,就能将别人都不愿意干的事儿朝我头顶哄抬? 好在,秦夫人极力游说未果间,温宁猛一抬头,“田记特产”的木匾招牌就在眼前。 “嫂子,到了!”温宁畅快地呼喝一声,转换了话题。 “田记特产”位处桃园路左侧第三道巷子的中段。这一带全是青石板路两侧建木板瓦屋,山区水量充沛,每家每户的门板都生青苔,显得有年代的陈旧感。店铺门面小,不过四五平米,柜台后面有人弯腰收拾货品,听闻温宁的喊声立起身来,大声吆喝道:“秦太太,稀客稀客!” 这名四十岁左右盘发髻的妇女,圆脸,大眼,红硕的脸颊透出一种健康爽朗的明净,看上去就让人感觉舒服c干净c放心。 秦夫人说:“老板娘,我带了新客人!” 老板娘喜上眉梢,“秦太太,一年来承蒙您带了不晓得多少单生意!快请里屋坐!这位小妹子,想买点啥子?各种肉脯,腌鱼泡菜,香干兔耳,本店秘制风味,包你满意!” 温宁察看货架上各式陶罐封装的货品,说:“我想买些重庆难得的特产,你说的肉火鸡c竹鸡c麂子脯,有没有特别的野味?比如这类的?” 老板娘笑道:“妹子大概不是本地人,这些山里不难打到。不过实话实说,这几件适合新鲜货干烧火锅,越煮越出滋味,做成肉脯可惜了,味道涩口不讲,还难嚼动,损牙口。妹子实在对野味有兴趣,我这里倒有推荐——屋里头有一只猪獾大腿。” 温宁说:“好啊,可不能太贵!” 老板娘说:“有秦太太在,我哪敢跟妹子喊高价,先看货——老头子,出来看店!” 应声从里屋走出一位五十开外,身形佝偻须发半白的半老头子,跟老板娘一样,浑身上下拾掇得清爽干净,拘谨地朝两位客人赔笑。 老板娘引领秦夫人和温宁走向里屋,一时想起一件事,说:“记得秦太太上回来,说山里的折耳根和阳荷不错,想找些新鲜的?” 秦太太笑道:“对嗬,上回从你这里各拿了点,味道是苦怪了些,但我家先生说,这两样一种有清热解毒的药效,一种可以分解脂肪,好东西呢。” 老板娘说:“看来您家先生是读书人,马老七,快往前街瞅瞅,这两天都有个挑山货卖的老汉,讲不定有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两项任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里屋进深长,足比铺面两三个大,一溜儿四面沿墙摆满了各种坛罐瓮钵。老板娘请秦太太和温宁在居中的八仙桌前坐下,泡上两碗大叶子茶,说:“贵客莫见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穷,只有这不值钱的茶叶招待。” 温宁笑问老板娘怎么称呼。 “田二。” 老板娘见温宁一愣,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一边笑道:“妹子,莫看我比你痴长几岁不好意思这样称呼,我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排行老二,从街头到巷子,八十岁老太婆,刚能打酱油的细娃,都是这么喊我的。我屋里的那个,马老七。” 三人正寒暄着,马老七进来了,朝秦夫人鞠一躬,说:“太太,您赶得真巧,前头那个挑菜卖的老汉有新鲜货!” 田二说:“那还啰嗦什么,把他吆喝进来啊!” 马老二憨厚地呵呵笑道:“他生意好嘛,围了一圈子人在挑菜,我怕等会儿吆喝就晚了,新鲜的先被挑拣了哈!” 一听这话,秦夫人立即站起,“我得赶紧过去,这可是大事!小温,田田家妹子,你们先聊。” 遥听秦夫人和马老七的脚步和说话声渐远,田二眉目渐敛,神色变得严肃,朝温宁伸出右手,“温宁,原军统局本部会计科职员,妙手的下线,代号小飞。” 温宁喜形于色,站起身双手齐上,牢牢与田二相握,激动地说:“同志!你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给我的——” 田二压低了声音,“小声点。”示意温宁坐下,低声道:“时间紧急,马老七拖不了秦太太很久,我们长话短说,你别急提问。我们打破地下工作的常规,两条线交叉合作,用妙手的名义传信给你,为两件事:第一,石州特委书记赵识德同志日前被军统秘密抓捕,需要你协助营救;第二,高层传来情报,特高课特定一项定名‘珍珑’的绝密计划,目标指向你所在的特校,具体内容不详,据分析应当是破坏行动。” 温宁兴奋得心头怦怦直跳——组织上总算给她派任务了! 田二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说:“你咋地搞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温宁连连摇头,“没有。组织上要我做什么?” 田二说:“第一件事,需要你设法找到赵识德同志被秘密关押的地点,我们会设法营救,有一个情况你需要了解,赵书记和特校校长秦立公曾经在十年前有过交手较量,彼此认识;第二件事,特校内隐藏有一名资深日谍‘执棋’,是‘珍珑’行动的总指挥,务必把此人揪出来!” 温宁脱口而出:“那名日谍难道不就是刘昌?” 田二一愣,“前两天醉川楼被军统端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宁从醉川楼被端说起,将送假密码本被伏击,审讯室日谍全部自杀,电台被破坏,声东击西假借电台智擒刘昌的一系列事件,捡紧要地告诉田二。 田二边听边锁眉思索,说:“日谍的计划非常周密,我怀疑这就是‘珍珑’计划,或者是‘珍珑’计划的一部分!” 温宁惊喜,“我们成功粉碎了特高课的阴谋!” 田二摆手,“别高兴得太早,我觉得这一切仅仅是开锣戏,从高层获取的情报信息分析,‘珍珑’计划绝非如此简单,现在暂且被军统挫败,应当不会草草收兵。你所说的刘昌我了解过,没有大智谋,顶多就是一名马前卒!” 温宁想了想,也点头赞同,“不错,不然他怎会在补充兵团军营门口被射杀。明显他后面还有人一直追踪我们的行动,发现不妙立刻杀人灭口。他们也知道,刘昌此人靠不住,担心他把幕后大老板咬出来!” 田二满脸忧虑,说:“执棋还潜藏在特校内。小温,你行动经验尚浅,面对这种潜伏已久的老牌高级特工,一定要处处谨慎小心!” 温宁点头,“那我以后怎么跟你联系,再来这里买野味?” 田二转身搬起一只硕大的圆罐放上桌面,高声道:“这坛子肉至少二十块钱,少一分我都是亏的!” 温宁会意,也高声说:“听你吹得上天,打开来看看,指不定发霉了!” 田二压低声音说:“你尽量少来我这里,来得越勤,你我暴露的风险就越大。这次实在因为紧急,才传讯你启动‘三急一缓’暗号接头,你选择的时机不错,跟秦立公的老婆一起来,有事可以拿她打掩护。”三朵连枝的百合,即指“三急一缓”接头方式。方才温宁与田二对话时,所说的“火鸡c竹鸡c麂子”,连续三个“急”字谐音,田二回答中的“猪獾”,则包含“缓”字的谐言。这也是妙手与温宁定制的紧急联络方式。没有固定暗语,根据身处具体情况和语境以谐言临场编制和应答,不容易被察觉,具备较强的隐蔽性。 “赵书记被捕后,石州的地下组织全部进入静默。”田二语速很快,“目前有一位我信得过的交通员,掩护身份是捉蛇人,每月有一次机会跟随他的师傅进入特校。” “蛇!”温宁浑身一悚,“特校有蛇?” 田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特校依山而建,川中气候还有什么不能东西养不活?竹叶青c眼镜蛇,五步蛇,一样也不会少。妙手说你生养得娇贵,这一瞅还真没说过,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蛇啊?特校每年都有学员被蛇咬伤,前两个月还死了一个,所以再是抗战困难时期,秦立公请人驱蛇的费用不敢省。” 温宁脸颊发烫,说:“谁说我怂了?我怎么跟捉蛇人联系?” “你们校内虽有电话,但你绝不可乱打,城内本就没有几部电话,一查就露底。每个月你传递消息的机会只有一次,捉蛇人名叫罗绳,他趁前几次捉蛇的机会,在女生宿舍后的树林内挖出一个隐蔽的树洞,你可以没法将情报放入树洞中,他会带出来。” 温宁便问树洞的具体位置,田二让她附耳过来,正说给她听,忽地眉头一动,中指放在唇中,作出噤声的动作,温宁也察觉了——门外有动静,似乎有人悄悄走近? 这是谁? 他(她)听到了什么? 温宁暗责自己与组织接上头,兴奋忘形,一时马虎大意。田二倒还镇静,朝温宁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退至门侧,贴墙而立,且顺手从身边拎起一只空罐子。 “偷嘴的猫儿,流涎的狗,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敢露相!”田二抽起屋角一把竹扫把,蹬地一脚踹开房门,劈头盖脸打下去,“我打得你娘都认不到你!”温宁也不甘落后,空罐子照准田二打的方位砸下去。 “哎哟呀,我的干姐姐!”被打的人哇哇怪叫,不过好歹躲过了手笨的温宁的袭击。 田二听得声音熟悉,忙住了手。 被打的人兀自捂住脸,待到面前风平浪静,这才撒手露出哭丧的委屈模样,“再打准些,不仅我地底下的娘认不到我,干姐姐你要认不到我,更重要哦!” 田二气恼地拿竹扫把往此人背上再抽二记,说:“二岔子,土匪做久了受招安,你不习惯啊,跑来我这里做强盗!” 此人正是韩铁锤手下的二当家二岔子,他嬉皮笑脸地说:“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我,我就来找点补身体的” 田二硬生硬气的说:“没有。吃军饷领皇粮了,死性不改,别一口一个姐,我担不起。瞧你这身板,还吃,石州城都被你吃空了!” 二岔子没脸没皮地凑上,故示亲热地蹭田二的胳膊,“好姐姐,可怜可怜我。我不是自己吃,给大当家的找点,补补。” 温宁说:“咦,我认得你,前几天在城外哨卡,你在韩铁锤的身边。” 二岔子转头细看温宁一眼,认出了她,退后半步,一拍大腿,夸张地眉飞色舞起来,“着!这位小姐姐眼神真好,比起大当家,我是不是更俊俏!” 温宁说:“你们都是由俊俏的人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 二岔子没听懂话意,喜得跳脚,听温宁又说:“你们大当家的怎么了?” 二岔子更加欢喜,说:“小姐姐别担心,前几天拷打下来,大当家的虽然伤得重,但伤皮伤肉没伤筋,想酒想肉最伤心,没这两样,身子好不彻底。不过嘛,如果小姐姐学那薛仁贵亲赴寒窑探视王宝钏,大当家效仿关云长刮骨疗伤也绝无二话!” 温宁听他扯得二五不着调,索性转过头不搭话。 二岔子便回头继续缠田二。 田二被他纠缠得实在没办法,蹬蹬蹬跑到屋后半搭破砖杂草的草棚下——那是本地人悬挂风干腊肉的地方——拎了半片焦黑相间的肉,扔到二岔子跟前,“老娘就这些了,拿去,再敢来打断你的狗腿腌了!” 二岔子并不满足,“好姐姐,这样说话差些意思啦,往年咱们山寨打野货,难道没有偷偷给你送肘子大腿?呵呵,酒呢!” 田二说:“把你的脑壳摘下来装酒,行不?” 这边正热闹,秦夫人在马老七的陪伴下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双手没有落空,显见收获颇丰。 田二狠狠瞪二岔子一眼,“还不滚!”二岔子并非傻子,看得出秦夫人通身排场气派与众不同,一手拎起腊肉,一手随便往墙边抱了一坛子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也似地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征吃行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田二分析得没错。特高课的“珍珑计划”远未结束,前面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阴谋的启幕。 在一干女人心满意足购物c晚餐并回到特校时,一道身影走进蒋蓉蓉和余南c罗一英刚刚光顾过的化妆品小店。 她头戴藤编的宽檐帽,墨色残阳以龟裂的光斑斜斜地投射在她浑圆的下颌,浮尘在光斑中纷乱直舞,许是感受到光线对视野的影响,她取下帽子搁在临门放茶水的高几上,露出她珠圆玉润的脸庞,这是一名略显发福但风度不失典雅的中年妇人。 今天生意不错,可以安逸收工打烊的时段,老板娘花枝正在跟七岁的儿子青娃较着劲。下午她花两毛钱,跟街头小摊贩敲了一块指头大的丁丁糖。那是孩子馋了很久的,麦芽制成,甜腻,也很粘,咬上一口,便会拉出一尺长的丝线,从孩子的嘴,连接到手中的糖。男孩子皮,边吃边玩,最终的结果,自然糊得满手满嘴都是掺了泥灰的糖。 在平常家看来,这也是逗乐的趣事,甚至会鼓动孩子将手上嘴边的糖份舔个干净,才算没花亏这笔钱。可是花枝爱洁,见不得邋遢,严令儿子扔糖洗手,青娃哪肯,几经躲闪终被母亲拉住,委屈得一屁股扒拉地上哇哇大哭,花枝只得也坐在孩子对面耐着性子劝解。 客人进门见到一幕,既没有上前抚慰劝架,也没有掉头而去,环视店内后,含笑说道:“店铺收拾归纳得整齐过了头,倒不像本地人开的。老板娘,你这跪坐的姿势,可真是好看。” 她的神情声调平淡亲和,无形中似乎有威慑力,令青娃的哭声暂时断掉一个节拍,花枝更是一惊,赶紧将孩子抱起,赔笑道:“小娃儿不懂事,让太太见笑。太太需要点什么?” 客人缓声道:“所谓入乡随俗,娃儿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娃儿,娃儿能有什么问题?倒是做父母的,如果骨子里没能入乡随俗,恐怕会带坏了娃儿。” 花枝眨动细长的睫毛,听得一愣一愣地,虽觉客人话中有话,但张了嘴,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客人自顾自朝内走两步,低头查看简陋的木制柜台内零散摆放的货品,以精心修饰过但并未染色的指甲敲打柜面,慢悠悠地说:“夜来香雪花膏,七子白面膜粉,硫磺皂,还有美国林文烟花露水,蜜丝佛陀口红,国货敌占区货泊来货,应有尽有;真货假货,各有掺杂啊!” 花枝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招牌式热烙笑容,从柜台里拿出一盒夜来香雪花膏,“太太笑话,小店货品不多,不过嘛,音叟无欺。像太太您这样识货的,更加不敢欺瞒。不信,您闻闻香味儿,整石州城的太太小姐们,谁敢说不地道!” 她一手抱娃,一手拿货指点,眉角眼梢皆是风情婉约,客人没有倾身来嗅,几不可见以蹙了下眉头,“学得这样浮浪,不着调。” 花枝的火气立时冲上头,吊眉竖眼,将青娃往柜台的隔板上一搁,叉腰扬脖,道:“打哪儿来充阔太太的婆娘?给你三分色,还真打算开染坊,在我的地界上指三划四,赶紧给老娘滚!” 客人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姿势还算对路。敢问,店里有没有资生堂雪花膏,明色洗颜料?” 客人说前半句话时,花枝尚一脸怒容,待听到后面那句话,她由怒转惊,面对客人满脸的“慈善”笑意,一时竟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太太,资生堂雪花膏尚在进货途中,明色洗颜料店里倒有预留自用的一盒,太太若是诚心购买,还请移步内室查货——”店面与内室之间的隔帘一卷,老板焦富贵露出脸来,笑吟吟将客人迎入内室,又朝花枝使了个眼色。花枝赶紧抱起青娃,坐到店铺的门槛上,一边哄逗一边履行放风职责。 一入内室,焦富贵立即立正,朝客人行了个标准的日式军礼,“属下虎口见过特派员!” 瘦削几近皮包骨头的他,下巴尖尖,脸颊狭长,佝偻着敬礼的姿势很像老鼠。 “特派员”扬手,左右开弓,连扇焦富贵左右各三记耳光,后者不闪不避,全盘接受来自上级的惩罚。 “特派员”手劲控制得当,耳光扇过,焦富贵脸上并未留下明显的指痕,只像风干老鼠的皮又瘪了两分。 她转身从餐桌下抽出一张板凳,端坐中段,神色肃然冷峻,“征吃行动竟然失败!特高课筹划整整半年,精密部署务必击中的征吃行动,竟然失败了!南造课长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纰漏,特派我赴石州肃查此事,领导下步行动!起初我也难以想象,帝国的行动为何失败?今天看到你的妻子,倒能想通几分!” 焦富贵听到“妻子”二字,脸上一白,不敢分辨,垂头答声“嗨,对不起”。 “我查过档案,你与花枝,哦,不对,你们的日本名字分别是堂本胜平和酒井秀子。你们十年前,民国十九年就进入中国四川执行潜伏任务。这些年了,我以为,你们已经真正吃透中国人的心理,成功浸入他们中间,成为棋盘上一枚与它无异的棋子。可是,酒井秀子,显然没能做到!若说她对卫生和整洁过于细致讲究,身为开店作生意的老板娘,还算勉强凑和;可是方才我进店时,她竟然端坐着哄孩子,那种我们大日本国民才会遵循的优美坐姿,一旦落到军统和中共的人眼中,身份立即暴露!” 焦富贵听得额头冒汗,一个劲地答着“嗨!” “特派员”不依不饶,继续斥责下去,“还有,酒井待人接物时的德性,跟秦淮河上的老鸨有得一拼!你们怎么从帝国的特工培训班结业的?有没有仔细揣摩四川女人的习性?川人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几个川女跟妖精一样?!这几件合起来,酒井迟早招来怀疑?!我看,刘昌同理,说话做事不严谨,落了形迹,让征吃行动功败垂成!” 焦富贵“啪”地再次立正,恭敬说道:“回特派员,据属下和鬼手查知,征吃行动的失败,并非刘昌暴露在先,而是特校突然来了一个名叫温宁的会计,那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心思缜密,从醉川楼的帐簿上找到我们制作假密码本的疑点,想出声东击西的计策,占了先机,引诱刘昌暴露。好在我与鬼手始终不放心刘昌,留了后手及时干掉了他。那家伙非我族类,一旦熬不住刑具,我和鬼手全都得玉碎!” “特派员”略有惊奇,“哦?草包云集只知内斗的军统石州站也有这样的人物,有机会得会她一会。” 焦富贵讪笑道:“那女人怎么能是特派员的对手,下酒菜都不够。特派员阁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特派员”垂头思忖,把玩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堂本君,请叫我方太太。” “方太太。”焦富贵立即恭敬地换了称呼。 方太太说:“如今大日本帝国战线虽然直捣中国南部,但前线战事胶着,中国地广人多,消耗战对帝国极为不利。中国人想做成一道流水线,及时将新鲜血液补充到前线,帝国特工的任务,就是要直接捅破这些新鲜的血液包,让流水线断水c断流!这就是‘珍珑’行动的目的。” 焦富贵眼睛一亮,说:“听说‘珍珑’计划的‘珍珑’,来自于围棋。” 方太太看一眼焦富贵,说:“堂本君,你懂围棋吗?” “属下羞愧,幼年失学,早早进入特高课工作,没有机会学习如此高贵雅致的棋艺。” 方太太遗憾地叹息,“确实可惜了。珍珑,奇珍巧谋,入局者万无一存。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执棋布设这一棋局,将第一局命名为征吃,局中有局,环环相套,步步设陷阱,引诱对手棋手入毂。若是成功,军统石州站已经全军覆没,可惜啊可惜,功亏一篑。” 焦富贵脱口而出:“执棋,谁是执棋!”随即醒悟失言,立正道:“对不起,属下僭越!” “鬼手现在哪里?”方太太并未斥责焦富贵。 焦富贵说:“醉川楼全体同事预备玉碎成就征吃行动前,鬼手已经改换身份,随时可以从醉川楼撤出。只是——” “只是什么?”方太太追问。 “只是我们没有想到,军统石州站对醉川楼的袭击来得这么快,刘昌没能提早传出讯息。当天,鬼手仍在岗,与江川雄夫君商议如何将征吃行动贯彻得天衣无缝。”焦富贵略有不安地解释着。 “你的意思是,当天鬼手与军统石州站的人照过面?”方太太敏锐地捕捉到焦富贵的忧虑。 焦富贵点头,“军统的人突然驾到,其他同僚十分紧张,他担心露馅,也不确定军统是否动手,就扮成包房服务生,将这些人迎进包间招待。后来,他发现其中一名女特工悄悄摸枪上膛,知道动手就在当下,借传呼老板之名,向江川君报讯,然后假扮宾客混了出去,逃得一命。他现在隐匿在城内,阁下若要见他,我可以传讯。” 方太太断然摇头,“他已经与军统的人照过面,以后尽量减少日间行动,不能让他拖累你我。尤其,要离醉川楼和我,远一点。” 焦富贵眨巴着小眼睛,“您的意思是——” 方太太优雅一笑,“方才我从桃园路经过,正巧看见醉川楼原址正在重新修缮,大概还会招租。” 焦富贵张大了嘴,“这,还用那个地方?” 方太太示意焦富贵走近,拍打他干瘦的脸颊两记,微笑道:“中国唐朝的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要想成就帝国大事,就得敢于在军统的眼皮底下转!越是招摇,越有机会!” 焦富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您还是得小心点,不能轻易小看了军统。” 方太太自信地一笑,又问:“刚才说军统,石州中共的活动怎么样?” 焦富贵冷笑,“石州的中共能中什么用,统共没几个人没两把枪,前些日子,中共特委书记赵识德还被军统的逮了!” 方太太满意地站起身,“这就好,让他们内斗。有事我会联系你,记住,除非情况特别紧急,不许主动跟我联系!”走了两步,转身对焦富贵说:“还有,有空多多教导酒井,你们,包括你们的孩子,都是帝国子民。不要有了孩子,就多出一颗没用的慈母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都有秘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曼云熬夜苦写三天三夜,秦立公又逐字研究修订后,特校向本部报呈了一份足有五厘米厚度的“密码本”事件特别报告。最终,特校无功也无过,捏一把汗“涉险”过关。 温宁的生活,也在磕磕绊绊中往前流淌。陆鸿影为她开的假条刚到期,罗一英就来到她的办公室,郑重其事地通知,次日起必须参加早操。 温宁不解,追问为什么别的女教工不需要早操。 罗一英白了温宁一眼,硬声硬气地说:“她们?她们能跟你一样,三千米跑不下来?!本部下发的文件写得清楚明白,你这类体能不合格下派基层的干部,必须跟普通学员一样参加早操,直到体能合格为止!” 余南听说此事,极为生气,对温宁说:“罗一英拿鸡毛当令箭,特地针对你!你说上头的文件几千几百,都得一一遵行?分明左眼睁左眼闭的芝麻绿豆小事,非得搓磨你,我找她去!” 两人说话时,正在训练场的廊道边,温宁笑着拉住余南,“我也该练练,不然杀鬼子跑不动,让人笑话!就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罗一英为什么针对我,我哪儿得罪她了?” 余南说:“她呀,她是见不得何曼云,拿你当垫背!” “何曼云又是怎么得罪她的?”温宁想起当日在医疗室的病房内,偷听到的罗一英与陆鸿影对话。 “嗬,得罪的可大了去!”余南拉着温宁在路侧草地坐下,夸张地朝天画出一个大圈,“想当年,她俩都在重庆站,一个内勤文书,一个外勤行动,倒还算相安无事。后来南京沦陷,本部往重庆挪,重庆那张小锅哪能放得下这么多的鱼虾,当然得给上面的腾地方。站长拟了份名单,要撵一半的人出去,要么去前线,要么去偏远小站。原先小道消息,名单里有何曼云,没罗一英。可后来正式宣布的名单中,就她俩交换了。有人在罗一英耳边嚼舌根子,说正式名单出来前一晚,何曼云在站长的办公室呆了整宿。罗一英不肯干了,当即拽住何曼云,跑到站长办公室闹了个底儿朝天。” 温宁听得咋舌,这种事要发生在军统本部,早被戴笠全拖出去毙了,“后来呢?” “后来,站长也没有法子,怕事情闹太大捅上天,索性每人各打五十大板,让她俩都到了这鸟不拉屎的石州。”说起别人的事情,余南禁不住眉飞色舞,“其实我倒晓得罗一英,她不是不想下基层,未婚夫殉国,她一心报仇,嫌石州地方小,没有施展的舞台。打报告上前线,上锋掂量她那烈性子,也不敢轻易启用,担心行动中一时冲动,连累同志。她进退无路,脾气越来越古怪,也在情理当中!” “可是,我跟何曼云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迁怒于我?”温宁不解。 余南嘻嘻而笑,不说话。 温宁拉住她,“少在这里卖关子,赶紧说!” “我说了,不许打我!”余南朝她吐了下舌头。 温宁朝余南额头弹两记,“不说我才会揍你!” 余南脸上浮起怪笑,“在罗一英看来,你跟何曼云是一丘之貉啊!她如果是妖精,你就是小狐狸精!” “我,我——”温宁语塞。 见温宁一脸懵逼,余南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老半天才说:“别犯傻,你长得不像狐狸精。不过,在罗一英那根直肠子里,只要乖巧会说话,讨上司欣赏喜欢的女人,都打着卖笑卖身博上位的歪心思,哼哼,惟有她罗一英行得正立得直,全凭本事立身吃饭!” 温宁倒抽一口凉气,“同为女人,思想竟然如此狭隘!” 余南随手扯下一枝草在手里揉来揉去,“何曼云倒还真是妖精。”偏着脑袋想了想,似想到什么,激动地猛拍温宁肩膀,“你发现没有,她和咱们说话的语气,跟和校长c乐弈还有其他男人说话,完全不同的。跟咱们说话,她正常得很,也正经得很。一碰到男人,她那腔调啊,嗲声嗲气,如果旁边没有外人,简直能直接扑到他们身上了!” 这一点,其实温宁早已留意到了。她含笑不作置评,转换话题,说:“好了,好了,不说别人,没意思。说说你吧,咱们好久没有仔细谈心。先跟我说说,你在重庆站呆得好好的,也怎么和何c罗二位一样,被发配下来?” 余南一听便噘起红嘟嘟的嘴唇,“我,我多嘴呗。说了,你又要怪我。” 温宁揽了揽她的肩以示抚慰,“我听说,跟江阴要塞泄密案有关?”江阴要塞案发生在民国二十五年,即南京沦陷当年,轰动一时。七七事变后,为遏止日军南下直扑中原腹地,国民政府策定“封锁长江”的军事方略,7月28日,委员长蒋介石亲自主持召开保密级别极高的最高国防会议,选定在江湖水域沉船,截断长江航路,歼灭日本驻沪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然而,会议仅仅过去不到十天,所有日舰和日轮在江阴要塞尚未封锁前强行冲过,此项关乎南京存亡的重要军事部署就此流产。事发后,蒋介石极为震怒,严令彻查。几经周转后终于查出,内鬼是当时担任会议记录的行政院机要秘书黄濬。 余南将手中的草狠狠揉捏成浆,抛得老远,“我一个小小的译电员,能跟这种大案扯上干系?还不是我多嘴,黄濬是内鬼汉奸的消息传到站里,大家伙儿都私下议论,连黄濬这种要害部门人员都被敌方渗透,国军的机密要务岂不跟筛子一样,南京危险啊!我当时就随口插了一句,说‘就咱们重庆站的网织得最紧,别的不说,至少没有金条能从站长的指缝漏出去!’” 温宁狠狠地戳余南额头一下,说:“你呀你,有几个站长不贪不腐的,偏你还说出来,活该受教训!” 余南委屈地说:“什么啊,他们私底下不一样议论站长,凭什么我说两句玩笑话,就被捅上去?” 温宁摇摇头,无奈地说:“你听到他们的议论,会不会去打小报告?” “我才不是这样的小人,无耻!” “这就对了,每个单位总有这样一些阴险小人,明知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也不会告发,所以故意胡说八道,或者非议上司,引诱你讲出机密或者某些不该说的话,然后向上司告发,谋取信任!” 余南想了想,一拍大腿,叫道:“原来这就叫做广布眼线,我明白了!” 温宁连忙拉着她,示意小声点,“我瞧你现在的嘴管严了些,吸取教训了?” 余南连连点头,“那当然,吃一堑还长一智呢,我又不傻。” 温宁笑道:“傻有傻的好处,必要的时候装疯卖傻,还能得到不少便宜。我就瞧你扮傻丫头扮得不错,至少从上到下,没有谁故意给你小鞋穿!” “那当然!”余南神气起来,“哪怕蒋蓉蓉这种难缠的,你看我怕过她?就算揍她一顿,校长也只会说,余南那痴姑娘,直来直去的,你一老同志,跟她计较什么,自讨苦吃!” 她学着秦立公说话的神气,活灵活现。 温宁忍俊不禁,又问:“那你知道朱景天和蒋蓉蓉两口子为什么被发配到石州来的?他俩怎么就能结婚了?” “他俩的事,就跟乐弈多少有关了。”提到乐弈,余南脸颊微现红晕,但她自己并未察觉,“你知道乐弈怎么来的石州吗,是因为刺杀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主席殷汝耕失败被贬。当时,朱蒋二人假扮夫妻,也在东北潜伏,担任各种刺杀行动的外援,也包括那一回。行动失败,他俩也暴露了,只能撤回。后来本部一调查,假夫妻早已成了真,戴老板有人情味,说这是工作需要,可以破例。朱景天在渣滓洞里关了半个月,出来后就得到特批结了婚。不过死罪可免,惩罚难逃,两人都被贬到了这里。” 温宁心道,只怕“贬”至石州的根本原因,与乐弈一样,是这二人也不再受本部信任。 “这些就不多说了。听说秦校长是跟戴老板闹得很不愉快才被下派到石州,江山人,说起来是老板的正宗同乡呢!原先石州哪有军统的站点,总得给敌占区撤下来的同志找地方呆吧,所以石州站是全新重组的。陆姐呢,以往身上的旧伤隔三岔五复发,再也上不得一线,索性跟着老搭档秦校长一块儿下来。王泽在你前头两个月来的,息烽特训班的高材生,不过,政审有问题——他留在敌占工区的亲叔叔当了汉奸,屈才哟。至于狗汉奸刘昌,原先在成都站,私下里倒卖倒买,被缉私队抓个正着,秦校长派驻石州后不久,就被成都站的撵了过来。” 说到这里,余南摊手,道:“瞧,咱们石州站,从站长到小兵,全是失意人啊。还有你——” 她侧过头,认真地打量温宁,“跟我说老实话,你究竟为什么事才来的石州。什么考核不合格,什么主动打报告来基层,鬼扯!我还不知道你!” 温宁苦笑一下,轻声说:“我得罪人了。” 余南以怀疑地目光瞅她,“你这性情,怎么可能得罪人。” “是真的。”温宁淡淡地说:“人事科的副科长,追求我,被我拒绝了。” “公报私仇!”余南瞪大了眼睛,“你去找戴老板告状啊!我不信老板不给你主持公道。” 温宁笑了笑:“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种头一扭就可以否认没凭没据的事情,何必去打扰老板。再说,我在本部也呆得腻味,重庆的轰炸没完没了,副科长的猪头瞧得恶心,不如到乡间来躲躲。只要工作着,在哪里不是抗日?” 余南还是很替温宁不平,忿忿道:“也只有你,这么容易想得开。” 温宁莞尔一笑,“这件事,可得替我保密哟。” 余南拍着胸脯说:“你放一万个心。哼,蒋蓉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要知道你开罪了人事科的上司,肯定会可着劲地踩踏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