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茗茶》 《王妃茗茶》正文 2.母女相逢 霜降过后的第二日,玉茶湾的茶农们开始炒茶了。 小小的村落,零星的村户,炒出的茶香却随风飘出了好几里。绵延而上的梯田里,整齐排列着采过的茶树,清透细腻的细霜覆于翠绿叶片,远远望去竟泛起一层浅浅的银色。 徐芮踩着晨露推开自家爷爷制茶的小院,跨在臂弯的竹篮里装着刚刚出锅的肉包子和小米粥,守院儿的小狗嗅到香味撒着欢狂奔而来,徐芮在它肚上轻轻踢了踢,然后熟练地从篮子里掏出干骨头一扔,小狗又晃着尾巴欢喜而去。 玉茶湾位于缁州境内,是此州有名的茶乡,所产的“喜上眉梢”驰名全国,曾是先帝爷钦点的皇家贡品。喜上眉梢是冬茶,生长条件苛刻,产量极少,因此价比千金,尤其优秀茶农炒出的茶,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炒茶是项技术活,即便是茶农遍地的玉茶湾,能炒出上品好茶的茶农也不超过十个,而徐家爷爷,便是这十几人中的佼佼者。 “爷爷,吃饭了。” 徐芮将早食在桌上摆好,探头见炒茶棚子那边还没动静,就知道自家爷爷怕是又在棚子里睡了一宿,登时上了脾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大踏步冲进棚子,放大嗓门嚷嚷:“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熬夜炒茶,困了就回房睡,现在都入秋了,你一个老大爷老是睡棚子,染了风寒没人帮你扛!” 徐家爷爷睡得正香,正想翻个身继续睡,冷不丁被破空一顿吼,吓得没稳住身体,竟从长凳上一个轱辘滚了下来,好在地上铺着干草,老胳膊老腿才没受罪。 “芮儿啊,你爷爷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你这吓啊。”徐家爷爷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沾着草屑的乱发,咕哝着说:“过两天我就得上京,得在走之前把事情做完。” “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自家的茶早就炒完了,你现在是在帮阿虎家炒。哼,你就这么菩萨心肠吧,早晚有一天这玉茶湾所有的茶全都要堆到咱家院子里来!”徐芮把爷爷扶起来,搀着他在院儿里的小桌旁坐下,“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今儿回去好好歇一歇,我们明儿一早就走,看看谁家还好意思来求你炒茶。” “傻丫头,那阿虎家跟别人家能一样吗?那可是我给你相中的亲家,我跟阿虎爹娘都商量好了,等明年一开春就过聘,把你们的事情定下来。”徐家爷爷嘿嘿笑了几声,挤眉弄眼道:“那几个喜欢你的小伙子我都瞧过了,就阿虎合我眼缘,老实忠厚,长得也端正,将来我这手艺也算后继有人……” “怎么,我就不算你后人?我炒茶的手艺就不行?”徐芮不高兴:“这炒茶又不是什么江湖绝学,你还来个传男不传女不成?” “这炒茶是要拿手贴锅子的,你一个小姑娘,还没出嫁,就炒出一手老茧子来,难看死了。”徐家爷爷瞪她一眼,哼道:“我虽然穷,可孙女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不能吃这苦。” “你家孙女也是喝粗茶吃淡饭长大的,不见得就比别人家金贵,阿虎虽然是个好人,可太木讷,我不喜欢。”徐芮戳了戳碗里的小米粥,垂眸道:“我若是个男人就好了,可以继承你的手艺,还能走遍全国,品遍名茶。” “少说傻话,这次去京城,我一是为了紫馨碧落,二就是带你去置办些上品的嫁妆,等回来之后,你就可以开始绣嫁衣了。”徐家爷爷不理会孙女的小心思,三两口扒完碗里的小米粥,然后捏个包子回了小屋,清点上京要带的东西。 徐芮也没了胃口,把碗筷收拾好,回了祖孙二人位于溪畔的庭院。 十日后,这乡下来的祖孙俩兜兜转转,总归是赶在南滇使臣之前到了京城。 沣国国都,南城玉京,乃沣国最繁华之地,每年秋至,便有至少四国的使臣前来朝贡,这其中,气候温润的南滇呈上最多的便是贵茶——紫馨碧落。 徐家爷爷是个茶痴,年轻时曾遍访全国,见识过不少好茶,却唯有这紫馨碧落,一直弄不到手。后来南滇归顺,五年前开始每年朝贡,徐家爷爷几次想要上京,却都因为各种意外而耽误行程,错失机会。今年他留了心思,带上了自家孙女,年轻人精神好记性好,陪自己一起也算多了个保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京城人多,加上有使臣朝贡,因此不少百姓都聚在城门附近看热闹,蛙卵一般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徐芮身材纤瘦,徐家爷爷又年事已高,二人被人群这么一挤,眨眼就各自分散不知身处何方。 徐芮自幼养在茶乡,一直远离俗世尘嚣,初入京城这种繁华之地本就惴惴不安,跟爷爷分开之后更是满心惊惶。她用带着乡音的官话询问了好些民众,一直从城门寻到城北,都未能见到自家爷爷熟悉的身影。 正低落时,一辆马车缓缓自附近大宅的后门驶出,经过她身边时,车里人撩起窗帘看了她一眼,也正是这一眼,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姑娘,你一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车里坐着的,正是外出拜访友人的将军夫人陆婉言,她本是想撩开窗帘透口气,却在无意当中看见了徐芮。 徐芮今日穿着嫩绿色的朴素布衫裙,背上背着个缀有山茶花的小斗笠,头发用两条翠色丝带简单挽着,透出一股雨后初晴的清新气;未施粉黛的鹅蛋脸上挂有细细汗珠,估计是跑了一路,脸颊还飘着两朵小红晕,看起来甚是漂亮可爱。 可这些都不是让陆婉言停留的理由,真正令她在意的,是徐芮的眉眼——一副跟儿子苏麒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 这种巧合,可不容易遇到。 “我是缁州人,今日和爷爷一同上京,无奈城门那里人太多,被冲散了。”苏芮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乡下来的,头一次上京,也不知道哪里找人,兜兜转转就到这边了……” “这样……”陆婉言点头,沉吟一会儿,笑道:“不如这样,你先进我府中坐坐,我让夫君遣人帮你找,天黑之前定帮你把人寻到。” “这……不太好吧。”苏芮推辞,“夫人同我非亲非故……” “你合了我眼缘,我是吃斋奉佛之人,信这缘分一说。”见她满脸狐疑,陆婉言又难得耐心同她解释:“这里是将军府,难道我一个一品诰命夫人还要谋害你这乡下来的小丫头不成,于我又没什么好处。”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实诚,苏芮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没啥值得将军夫人惦记的,便点点头,承了这份好意。 陆婉言成亲之前,是玉京有名的贵女,太傅陆成勋的掌上明珠。嫁的这位夫君名唤苏霍,官居一品,曾是沣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多次击退前来进犯的蚩琅大军,立下战功无数。可惜三年前北献原之战,这位将军受了埋伏,被毒箭射伤左腿落了残疾,无法继续带兵。皇帝感念他的功绩,并没有遣散苏家军,还封其军侯,晋升其长子苏麒为兵部侍郎,为其女苏映秋和延禧郡王赐婚,苏家在玉京一时风光无二。 这些京中轶事徐芮不知情,自然也就没觉着害怕,因此直到坐进富丽堂皇的马车,她才后知后觉这夫人地位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唐突了人家,别说是找到爷爷,自己能不能回到缁州都是个问题。 一路无话,陆婉言扶额沉思,眼睛时不时在徐芮脸上逡巡。徐芮被她看出一身冷汗,却也不敢出声询问,只得把头埋得低低的,装作在想事情。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在将军府后花园的六角亭里坐下,陆婉言把新鲜的瓜果推到徐芮面前,和蔼问:“你家一共几口人?” “两口人,只有我和爷爷。”徐芮接过她递来的贵妃芒,握在手里没有剥,拘谨道:“爹娘死得早,是爷爷把我养大的。” “哦……”陆婉言点点头,又问:“你和你爷爷……生得像不像?” “不太像。”徐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爷爷是国字脸,眼睛也小,听他说,我生得像我娘。不过我没有关于我娘的记忆,也就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娘哪里人?” “不知道,爷爷没同我讲,我便没问。” “你今年多大?” “一十七。” “十七?那可真巧,和我家秋儿同岁。”提到自家女儿,陆婉言眉眼温柔下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徐芮抱着芒果不动,便问:“怎么不吃?” “回夫人,我……我吃不来这个……吃了会不舒服……” “不舒服?”陆婉言心中一跳,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个不舒服法?腹胀?” “不是……”徐芮犹豫一会儿,小声道:“两年前爷爷从外地回来带了颗给我,我吃了之后没多久便嘴巴肿涨,脸上也起了好些小疹子……” 嘴肿起疹?!陆婉言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苏麒儿时吃芒果后哭闹的场景,心中原本的怀疑立刻加剧,看着徐芮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就更巧了,我家麒儿同你一样,也吃不了芒。”涂着丹蔻的手在石桌上轻敲几下,陆婉言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她唤过站在一旁的小丫鬟耳语几句,小丫头点点头,转身快步出了亭子。 二人一时无话,陆婉言盯着小丫鬟离去的方发呆,苏芮则小口吃陆婉言塞给自己的葡萄。 “天还挺热,虽说是入了秋,可这秋老虎也不能小看。” 原本安静的陆婉言突然抬手抚发,精致繁复的蝴蝶簪许是太重,竟自头上滑落下来,陆婉言弯腰欲捡,徐芮却先一步捡了起来。 “你头发挽得漂亮,八成是个心灵手巧的,我不懂梳头,你来帮我簪上吧。”陆婉言招呼徐芮到身边,示意她帮自己戴发簪,徐芮也没多想,提着发簪正欲找个好位子,却忽然听陆婉言一声“等等”,手里发簪被拿走,锋利的簪头自徐芮指尖划过,眨眼就冒出几个血珠子来。 “呀,姑娘流血了。” 刚刚跑走的小丫鬟正好回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瓷盆,见徐芮手指受伤,连忙握住查看,豆大的血珠滴进那小瓷盆里,不多时就和里面盛着的另一滴血融在了一起。 “夫……夫人……” 小丫鬟看着瓷盆里融于一体的血滴,颤巍巍道:“您……您看……” “看什么看!” 陆婉言拍案而起,看向徐芮的目光霎时如刀片一般锋利,她握住徐芮纤细的手腕,二话不说拖着她便出了亭子。徐芮大惊,张口想要问为什么,却被陆婉言脸上的怒意吓得噤声,满腔委屈只得生生咽回肚子里。 “苏霍!” 正在花园喝茶逗鸟的苏霍被这当头一喝吓得浑身一震,险些摔了手里的鸟笼,扭头见自家夫人拽着个陌生女孩儿气势汹汹而来,虽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不是啥好事。 “夫人?”他把鸟交给仆人,拄着拐杖站起来,赔笑脸问:“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陆婉言冷笑一声,把徐芮往他面前一推,冷声道:“看看这丫头,她跟你儿子生得可像?” 苏霍低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徐芮,心中也是一惊,不禁脱口道:“的确,跟咱家麒儿年少时也太像了些!” “当然像。”陆婉言指着丫鬟手中捧着的小瓷盆,讥嘲一般说:“她不仅长得像你儿子,她的血还能和你融到一起,你说巧不巧。” “方才……不是说取药引?” “不是药引,却给你引来一个闺女,不好吗?”陆婉言气得发笑。 “可……可是夫人……”苏霍盯着徐芮,犹豫道:“咱家麒儿,不是和你更像吗?比起像我,这丫头更像你啊……” “胡说!我生过几个孩子我自己心里清楚!”陆婉言气得脸色发红,“这丫头今年十七,秋儿也十七,我一年难道可以生两个?我……” 话音戛然而止,陆婉言盯着自家神色骤然严肃起来的丈夫,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她一年生不了两胎,也没生过双子,苏映秋生得不像自己和苏霍,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头不仅和长子苏麒年少时极像,甚至还跟自己的丈夫滴血认了亲……也就是说…… “荒唐……太荒唐了……” 陆婉言脸上血色尽褪,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夫人!”苏霍连忙搀住她,见她几欲晕厥,赶紧打发家仆去寻大夫,扭头见徐芮一脸惊惶,心中不忍,便命丫头把陆婉言送回房,自己则招呼徐芮在石凳上坐下。 “吓到你了。”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的说:“可能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有一个儿子,和你长得很像,我夫人怀疑你是我私出,才来了个滴血认亲,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苏芮低头看着指尖的伤口,喃喃:“我只是想找到爷爷,没想过认什么亲。” “爷爷?你爷爷在哪里?” 苏芮擦擦眼角的眼泪,委屈道:“我们今天一起进的京,结果在城门口被冲散了,我兜兜转转到了将军府后巷,恰巧遇见夫人,她说可以帮我找到爷爷……” “你爷爷有什么特征?” “白发白须,有些驼背,穿了身灰色的麻布衣裳,戴着茶农的斗笠,背了个大木箱,缁州口音。” “这个简单。”苏霍拍手招来家仆,吩咐道:“你去同李副将说让他帮我寻这个人,告诉那老翁,他孙女在我这里等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3.身世 徐家爷爷被带到将军府时已是黄昏,管家庄爷谢过李副将的部下,然后领着徐家爷爷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苏霍位于府邸南苑的书房。 徐芮暂时被安置在了客人住的西厢房,因此徐家爷爷要见的,并非是自家孙女。 “草民见过将军,见过夫人。”徐家爷爷颤巍巍在苏霍夫妻面前跪下,小心翼翼道:“不知我家芮儿是哪里冒犯了二位,我这个爷爷先替她赔罪。” “老伯快起。”苏霍用没有拄拐的右手将徐家爷爷扶起,亲切道:“你家孙女没有冒犯我们,是我们有些事想要问您。” “我?”徐家爷爷愣住,“我一个乡野村夫……” “芮儿是你的亲孙女吗?”陆婉言开门见山。 徐家爷爷心中大惊,抬头看向立于书案右侧的陆婉言,只消一眼,便猜到了这两位想要问的问题。十七年前的事情如河底沉沙,被这两位艄公胡乱一搅,瞬间漂浮而起,填满了他整个脑袋。 徐芮当然不是他的亲孙女,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又哪来的孙女。 “命……都是命……”他苦笑一声,有些颓唐的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沉吟许久,才慢慢道:“十七年前,我为贩茶第一次到玉京,因为没什么银子,所以晚上投宿在城郊一家破旧的小客栈。当天晚上,我因喝多了酒,半夜摸黑起来出恭,恰好看见一个老妇人偷偷摸摸来到后院,往粪池里扔东西。可能是太紧张,她扔完东西便走了,没看见那东西被粪池旁的树枝挂住,并未掉下去。” “粪池……”陆婉言惊得捂嘴,眼泪霎时溢满眼眶,气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竟然如此狠毒……” “我以为是什么不要的赃物,本没在意,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婴孩的嘤咛声,才知扔的是个孩子。”徐家爷爷擦去眼角两滴浊泪,叹息道:“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还带着脐血,虚弱的不行。我把她带回屋里好生清洗了一番,借着灯光认出襁褓用得是官人家才有的上品布料,猜测是京中哪个大户人家处理私生女,便没敢声张,天还未亮便退房离了玉京。” “老人家可还记得是哪一日?”苏霍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眼中是即将溢出的怒气。 “八月十五,正逢中秋。” “我的儿!” 陆婉言长泣一声,趴在书案上几欲哭昏过去。苏霍也颇受震动,好半天才找回言语,吩咐人带徐家爷爷去见徐芮,自己则在书案旁坐下,一边安慰悲伤的夫人,一边整理思绪。 十七年前,陆婉言生产的时候他正带兵驻守边关,因此不在府上,班师凯旋的时候苏映秋已经满百日,全家上下正忙着操办百日宴。按陆婉言的说法,当时给她接生的产婆和生苏麒的时候是同一个人,且是陆老夫人亲自指派来的,应该没这个胆子。况且孩子出生之后陆婉言应该是瞧过的,不可能被掉包,除非…… “夫人。”苏霍抚了抚陆婉言起伏的脊背,放柔声音问:“你可还记得生产时候的情形?孩子生下来后你有没有看?” 听他如此问,陆婉言这才稍微冷静些,止住抽泣,努力回忆十七年前生产时的场景。 “当初生产时我胎位不太正,从早上一直折腾到快晚上才生下来。孩子出来后我因为太过疲累,所以昏睡了半时辰,是醒来后才见着孩子第一面的。”陆婉言攥紧手中已经被眼泪浸湿的帕子,咬牙切齿道:“想必就是当初接生的婆子里,有人在那半个时辰里偷梁换柱,把咱们的女儿换走了……” “可为何要换呢。”苏霍眉头紧锁,“秋儿是女孩,迟早要嫁人,将来我苏家的产业全都是麒儿的,她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苏家的产业的确不归秋儿,可将军家的千金,嫁的只可能是王侯贵胄。”陆婉言冷笑,“等秋儿嫁了人,再偷偷去寻她认亲,告诉她如今的富贵荣华都是他们偷梁换柱的功劳……” “夫人……” “是,是了……他们的孩子成了京中贵女,养尊处优,衣食不愁,可我的孩子,却漂流到乡下小镇,粗茶淡饭,采茶为生……”陆婉言倏地站起身,眼神锋利,嗓音甚至因为激动变得尖锐:“凭什么!若不是今天被我遇见,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对着别人的孩子关爱有加,任由自己的孩子受罪吃苦!” “夫人,你先消气,这事得从长计议。”苏霍拉着陆婉言坐下,耐心同她分析:“不论当初是谁做了这龌蹉事,秋儿总归是无辜的,这十七年她作为苏家的女儿被养大,即便与你我不是血亲,感情却总是在的。而芮儿,更不必说,十七年来任她流落在外,你我从未尽过父母之责,欠她许多必须偿还。” “老爷的意思是……” “此事不宜声张,你回趟娘家,问清楚当初接生的婆子都有哪几个,我派人挨个去查。芮儿是你我亲女,自然不能再让她跟那徐家老伯回缁州,从今日起得归入族谱,认祖归宗。至于秋儿……”苏霍长叹一声:“好歹父女一场,就认她作义女好了,不过姓氏得改,同涵远的婚事也得搁置,待我请示过皇上之后,再做打算。” ……………………………………………………………… 玉京迎来南滇使团的第四日,本应陪同使臣的洛涵远突然被皇帝一纸密令叫去了宫里。 时值金秋,御花园菊花盛放,皇帝喜欢赏花品茶,因此也是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接见的他。 当今圣上名洛华烨,乃先帝爷与张贵妃之子,排行第六,先太子病逝后被册封为太子。 立太子一年,先帝薨,九皇子与冀王狼狈为奸,欲起兵造反。幸得兄长福熙王与三位顾命大臣拼死相保,才得以登基,在位八年间政绩卓著,民间百姓交口称赞,被誉为贤君。 洛涵远与洛华烨是堂兄弟,六岁便被父亲秦安王送入宫中成为伴读,因性格温润宽厚,所以被洛华烨视如亲兄弟,十年来二人无话不谈,可谓感情甚笃。 “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起来吧,这里又没外人。”洛华烨挥挥手,贴身太监李有福立马心领神会,带着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轻轻退了下去。 “兄长找我所为何事?”洛涵远在桌边坐下,端起刚沏好的茶水轻抿一口,笑道:“莫不是想问问这次的使团里有几位美人?” “笑?你还笑得出来?”洛华烨轻哼一声,白玉折扇在手中轻敲几下,挑眉道:“你的娘子,怕是得换人了。” “换人?”洛涵远愣了愣,皱眉问:“什么意思?” “昨儿下午,苏将军亲自前来,给朕讲了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洛华烨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十七年前,接生的产婆偷梁换柱,苏家小姐,其实另有其人。” “什么?!”洛涵远大惊,手中的茶杯没拿稳,微烫的茶水全部溅在了紫色官服上,顷刻印出一大片深色来。 “跟你青梅竹马长大的苏映秋,其实是一个接生婆的外孙女,她家女儿与人私通,只比苏夫人早一日生产。想到自家女儿下半生可能嫁人无门,那接生婆便把主意打到了苏家头上,趁给孩子洗澡之际,偷偷调包,想等到苏映秋出嫁之后登门认亲,从此飞黄腾达,过上衣食不愁的上等日子。” 洛华烨冷嗤一声,鄙夷道:“可惜罪魁祸首都死干净了,不然这等卑鄙无耻的刁民,朕一定得让刑部好好‘教导’一番。” 洛涵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因激动而略显颤抖的声音平复下来:“这事……苏将军又是如何知道的?” 提到这个,洛华烨突然来了兴致,大笑几声,有些兴奋的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产婆本想把苏小姐带回去养大卖人,后来实在心虚就动了杀心,准备把孩子丢进小客栈的粪坑里憋死,谁成想扔的时候太慌张,那孩子挂在树枝上没掉下去,恰好被一进京买茶的茶农撞见。那茶农无子无女,便收留了孩子,带回缁州玉茶湾,当作亲孙女养了十七年。前几日,那茶农带苏家小姐进京时恰逢南滇使团来朝,人潮拥挤中走散了,苏家小姐寻人寻到将军府附近,又恰好撞见了正准备外出会友的苏夫人,因为眉眼与苏麒太过相像,所以被苏夫人带了回去。” “若真是这样,也确实是一桩奇事。”洛涵远眉头微皱,有些不悦道:“那苏将军的意思是……”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有缘人,谁知竟是滴血可融的亲闺女,养了十七年的心肝肉,其实是鸠占鹊巢的私生女。你说说,若你是苏将军,你会如何做?” “我……”洛涵远犹疑半晌,脑子混乱如麻,憋了许久,才颓丧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又不是你闺女被人调包,你当然只向着那位青梅竹马。”洛华烨白他一眼,抖开折扇扇了几扇,感叹道:“苏将军同朕说了,此事与苏映秋无关,看在十七年的父女情分上,可以认她作义女,不过你和她的婚事,怕是得改了。” “兄长的意思是……” “朕当初是给苏家小姐和延禧郡王赐婚,也就是说,谁是真正的苏家小姐,谁便是你未来的郡王妃。”洛华烨无视欲言又止的洛涵远,凉凉道:“圣旨不能改,苏将军是先帝爷亲命的顾命大臣,当初平冀王、灭羅番,助朕登上皇位。在北献原落下残疾后又自请辞官,懂得激流勇退,为官三十年,不进谗言,不结党羽,拳拳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与皇家联姻,是朕赏给他们苏家的尊荣,哪怕这位苏家小姐再不讨你喜欢,你也得八抬大轿抬回去,好吃好喝供起来。” “那小秋……” “朕自会为她另寻良缘。”洛华烨起身,重重在洛涵远肩上拍了几拍,话里有话道:“涵远,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位秋姑娘,你今后就不必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4.婚事 徐芮被软禁了。 软禁的原因很简单,她拒绝了苏霍夫妇带她认祖归宗的提案,选择陪爷爷回缁州玉茶湾。陆婉言挽留许久未果,最后只得一狠心,把她在小院子里关了起来,每天好吃好喝供着,等她回心转意。 短短几日时间,苏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麒成亲立户前居住的院子被从内到外打扫干净,搬入许多女子闺房所需的红木家具。陆老太爷和陆老夫人得知事实真相后,亲自盘查了十七年前参与接生的丫鬟婆子,一层层摸索下来,才发现当初偷梁换柱的老婆子已经过世,而苏映秋的生母也因为生产落下病根,八年前便撒手人寰。 罪魁祸首已经不在,苏家与陆家的满腔怒火发泄无门,最终只得化为或深或浅的怨恁,被转移到毫不知情的苏映秋身上。这段时间她恰好随表姐去晟州探望已经出嫁的友人,对玉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苏霍本想等她回来后再诉说实情,无奈陆老夫人是个眼中不容沙子的,几番催促下来,他只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出两份家书,一份给在晟州游玩的苏映秋,一份给正在富州检视兵营的长子苏麒。 富州马程三日,晟州马程六日,因此先收到信的,是苏麒。 信送到时已近亥时,万籁俱寂,燃着烛火的书房中,苏麒正与同行的福熙王洛锡琰讨论几位渎职将领的惩罚问题,书房门却冷不丁被人敲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苏麒有些不悦的皱皱眉,可当着洛锡琰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没好气的说:“进来。” 侍从推门进屋,向洛锡琰磕了个头,然后将一封信件呈到苏麒面前,小声道:“玉京将军府快马加急送来的书信,送信人说,夫人催您早日回去。” “母亲?”苏麒挑眉,拿起信看了看,正待拆开,就见洛锡琰起身,面无表情道:“既然大人家中有事,那我们改日再聊,先告辞。” 苏麒连忙起身,恭敬道:“恭送王爷。” 洛锡琰微微颔首,干净利落的推门而出,微凉夜风灌入房间,苏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说这福熙王爷是玄冰打出来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苏麒有些好笑的摇摇头,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的打开家书,就着不太明亮的烛光端详起来。 然而仅仅看完两行,他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僵住,侍从看出他表情不对,知道此时出声必挨责骂,便异常识相的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关好门。转身刚刚松出一口气,却听见房中传来苏麒盛怒之中才有的暴喝:“来人!备马!本官要连夜回玉京!” 苏麒走得急,一心惦记着家中因打击而生病卧床的母亲,没想到去向同被委派巡查军营的洛锡琰报备,因此第二日洛锡琰起床梳洗时,才被告知苏麒回京的事。 “这苏大人好歹也是入仕快六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礼数。”竹青一边帮自家王爷挽发一边抱怨:“我看他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能让他这入仕六年的人忘记礼数,可见家中是出了大事。”洛锡琰没有理会竹青的抱怨,闭目养神道:“我赋闲多年,跟京中百官少有交集,他们一时忘记也很正常。” “可……” “今早的茶备好了吗?” “还……还没有……”竹青顿时如霜打的茄瓜一般蔫下来,瘪嘴道:“王爷,带来的佰川雪都被您招待军官用完了,这军队不比玉京,寻到的都是粗茶,要不……” “那便不喝了。”洛锡琰抬手挡住竹青手中的金冠,淡淡道:“上早膳,用过之后随我去演练场。” “是。” …………………………………………………………………………………… 与家书同时动身的,还有徐爷爷。 徐家爷爷心知孙女肯定要不回来,再留在玉京也是徒增伤感,便向苏家夫妇告辞,独自启程回缁州。 孤零零行至城门口,却见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驾车追上来,说是奉老爷夫人之命,亲自护送老人家回去,马车里装着的二十种皇帝御赐上品茶叶,也都是老爷和夫人的心意,望老人家万莫推辞。徐家爷爷看在眼里,知道这对夫妻是知恩图报之人,自己若是不收下这份好意,他们也心中难安,便都痛快收下了。 “等回去了,告诉你家老爷夫人,芮儿这孩子虽然脾气倔,心却比豆腐还软,他们要多给她点时间。” 徐家爷爷走后,徐芮大受打击,连着两天不进水米,陆婉言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天三次带着食盒去探望,却都被冷眼无视。僵持到最后,徐芮还没倒下,她却先病倒了。 徐芮得知陆婉言卧病,心中甚是后悔,几番挣扎后,终是卸下冷面,亲自去厨房熬好药,送去了苏霍与陆婉言所住的东苑。 “夫人。” 陆婉言的大丫鬟红梅撩开卧房珠帘,探头满脸喜悦的说:“小姐来了。” 连着两日未睡好,陆婉言本有些疲惫不堪,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来了精神,猛地坐起身来想要下床迎接,却不料还未来得及说句话,就因为动作过猛,脑袋眩晕倒了回去。 “好好躺着吧。” 徐芮屏退红梅,捞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把食盒在床头小桌上放好,取出刚煎好还有些烫口的药,低头耐心吹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我的死活。”陆婉言乖乖躺好,眼睛却似胶漆一般锁着徐芮不挪开,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这颗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徐芮瞟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没吃饭的是我,生病的怎么是你。” “饿在我儿,疼在我心。”陆婉言伸手搭在徐芮膝上,平日威严的双眸泛起泪光,说话也带着哽咽:“我一想到这十七年你受得罪,心底就跟刀剜一般疼。” “爷爷对我很好。”徐芮有些不自在,皱眉道:“没让我吃过苦。” “发疟疾,挨饥荒,这些还不算苦?”陆婉言闭了闭眼,叹息道:“徐老伯都告诉我了,你六岁时淄州洪涝,玉茶湾百亩茶树全被淹了,他带着你跋山涉水去邻州县讨饭,瓜皮,草根,什么都吃过。好不容易朝廷救灾的粮食和银子发放下来,你又患上疟疾,差点就进了鬼门关。他告诉我,自那之后你就伤了底子,每年一到冬季,便时常生病,要我经常请郎中为你把脉,防患于未然。” “老人家爱操心,你理他做什么。”徐芮把药碗放回桌上,扶着陆婉言慢慢坐起来,一边细心拿过枕头给她垫腰,一边抱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提起来做啥,况且我现在能吃能喝能睡,健壮着呢。” “这我倒相信。”陆婉言破涕为笑,伸手帮徐芮把滑落的碎发别回耳后,慈爱道:“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爱闹腾,比你哥哥动静还大。当时我就想,这胎定是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谁成想折腾了我一整天,出来的竟是个丫头。” 突然的亲密令徐芮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想要退开,却在触到陆婉言目光之时犹豫了,脚底仿若生了根,根本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这种情感叫血浓于水。正是因为这份牵挂,才令她虽不愿留在陌生多变的京城,却更不愿看到陆婉言伤心。 “我前几日在仙踪坊给你挑了些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尺寸,正好你今天过来,就让红梅带你去试试,顺便量一下尺寸。”心结解开,陆婉言心情大好,握住徐芮的手拍了拍,笑道:“你外祖母命人送来了好多新料子,说是要我带你去多裁些好看的衣裙,过几日随我去陆府时穿上。” 红梅是个人精,在外间听到陆婉言的话,连忙跑去取来了那几条新买的裙子,还不等陆婉言开口呼唤,就捧着盒子走进屋,笑眯眯道:“我看就直接在这儿换得了,夫人有眼光,正好能帮小姐瞧瞧。” “就你机灵。”陆婉言嗔她一眼,也不生气,指了指她手中的盒子,扭头同徐芮说:“那就在这儿试试吧,我见你喜欢穿绿色的衣裳,所以挑的都是些浅蓝浅绿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因为乡下的衣裳大多是款式老旧的粗布服,加上徐芮是被爷爷带大的,所以对穿衣没什么讲究,只要干净整洁就行。虽说自己不觉得那些玉京流行的衣裙比乡下漂亮多少,也厌恶那些繁琐的穿着步骤,可这将军府中连丫鬟都穿得俏丽鲜艳,按照陆婉言那般好强的个性,自己若拒绝,她指不定又得在床上躺多少天…… “我……我都挺喜欢……的……” 徐芮看着红梅抖开一套淡蓝色蝶戏百花纹繁复纱裙,嘴角非常微妙的抽了抽,突然很想收回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 红梅敏锐捕捉到了徐芮的表情变化,怕她反悔,赶紧说:“那婢子就伺候您换上。” 说罢,不等徐芮反应过来,一把抽开她的腰带,三下五除二把粗布裙子扒掉,拎着胳膊便往衣裳里面套,套到一半发现尺寸不太合适,只得无奈道:“小姐,你这胸脯要是不加几两肉,今后怕是只能穿男装了。” 徐芮愣了愣,本没听出什么不对,扭头见陆婉言捂嘴偷笑,才明白红梅是嘲笑自己胸小,万年淡漠的脸上骤然浮起两片火烧云,连带着耳根也红了起来。 “那就穿男装好了!”徐芮没好气,“扮男装外出更方便!” “胡说。”陆婉言笑她:“成亲之后哪能这么没规矩,涵远还不被气出病来。” “成亲?!”徐芮这次是彻底急了,瞪眼问:“成什么亲?涵什么远?” “瞧我这记性。”陆婉言拍拍额头,有些无奈的说:“前几日事情多,就忘记告诉你了。皇上早在三年前就给你和延禧郡王洛涵远赐了婚,你爹和涵远父亲秦安王商量之后,把日子定在了今年十二月初九。” “我?”徐芮嗤笑一声,挑眉道:“是给你另一个女儿的吧。” 提到苏映秋,陆婉言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也顿时尴尬起来,红梅害怕两人发生口角,正想找个话题岔过去,就听徐芮道:“那姑娘又没做错什么,何必夺她姻缘。” 陆婉言本以为徐芮要生气,听她如此说心中先是震惊,随后便是难以启齿的心酸。 她何尝不想成全苏映秋,今后虽无法再将她视作骨肉,却也希望她下半生过得富贵荣华。可整个玉京都知道苏家只有一位小姐,要想让徐芮今后堂堂正正作为苏小姐活下去,就只能让她恢复本来的身份。 洛涵远是皇室子孙,秦安王又是尊礼重道之人,断断不能容忍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成为郡王妃。皇上那边的圣旨不可能收回,因此这份姻缘只能由正牌的苏家小姐延续下去。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让我认祖归宗这件事是否真的有必要。”徐芮褪下穿了一半的裙子扔回红梅怀里,捡起地上的粗布衣裙重新穿好,淡淡道:“我生长于乡野,没见过世面,不懂礼数,连字都不会写几个,这样的人若是成为苏家小姐,难道不会令家族蒙羞?不如就让她继续作苏家小姐,我回玉茶湾陪爷爷,等爷爷寿终正寝,我再回来,不当什么苏小姐,只作为一个女儿陪在你们身边。” “不可能。”陆婉言斩钉截铁:“是你的便是你的,你可以不要,但我和你爹必须给。我虽对秋儿倾注了多年感情,可她到底是鸠占鹊巢,拿走的都该还回来。” “我不要的东西,给她又有什么所谓。”徐芮不悦,连带着说话语气也冷淡起来:“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们自己?” “小姐!” 原本安静伫在一旁的红梅突然出声,雪白的俏脸上带着薄怒,杏眼里泛着淡淡泪花,她把手里的衣服丢到徐芮头上,厉声道:“就算你要责罚婢子不懂规矩,有些话婢子也还是要说!当年的事情,夫人也是受害者,若你不突然进京,她也会和秋小姐像所有慈母孝女那般一辈子相处下去。可如今真相大白,她没办法继续装傻,自见到你之后,整晚整晚睡不着,责备自己不是个好母亲,被你拒之门外,更是伤心得病倒床榻。如今你因为她的一片苦心,责问她是不是都为了自己,小姐,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 “我的心若是石头做的,现在便不会站在你面前。”徐芮看着怀里的裙子,苦笑道:“母亲有苦衷,父亲有苦衷,就连那位秋姑娘,也有苦衷。” “芮儿……”陆婉言见她表情不对,赶紧坐起身,连带着一口气卡在喉咙,登时剧烈咳嗽起来。红梅慌忙三两步迈过去,为她抚背顺气。 “我嫁。” 陆婉言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的问:“你……你说……” “我说……”徐芮在床边跪下,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里沉静无波,“那个郡王,我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5.兄长 苏麒风尘仆仆赶回玉京时,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他本想直接回将军府,又觉得这个时间肯定连家仆都在睡觉,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调转方向,先回了家。 因着是家中长子,苏将军不希望儿子过分依赖父辈庇荫,因此自苏麒成亲后便为他另辟了府邸。为了避免与朝中众臣关系过甚,苏霍婉拒了许多王孙贵女家的结亲,为苏麒挑选了莫家长女莫仙谣为妻。 莫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在许多州县开设布庄,名曰锦绣堂。虽为商贾之家,祖上却出了不少文人雅士,族中子弟大都饱读诗书,也算半个书香门第。加上莫仙谣容貌秀丽,性情温婉,自幼好学,因此谈吐举止比许多臣工之女还要优雅大气,连挑剔的陆婉言都对她甚为满意。 前年元宵,苏麒夫妻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乳名圆圆。百日宴那天,圆圆生病吐奶,吐在了小姑苏映秋身上,苏映秋自幼骄矜,本就和循规守矩的苏麒不算亲密,抱圆圆也是顺着母亲陆婉言的意,因此见到圆圆呕吐的第一反应便是把孩子丢回乳母怀里,转身去换衣服。 莫仙谣也是富家小姐,见苏映秋一脸嫌弃登时白了脸,虽看在陆婉言的面子上没有发作,却因此对这小姑有了芥蒂,再未给过笑脸。苏麒曾看在兄妹情分上劝慰过莫仙谣原谅妹妹,却被莫仙谣一句话顶回来:“你这妹妹没有一点像你们苏家人,她既然不把圆圆当侄女,我又为何要把她当小姑?” 自此之后,苏麒和苏映秋便极少交谈,洛涵远虽充当过几次和事佬,但都被苏映秋冷嘲热讽着拒绝了。几次下来,苏麒也没了耐心,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省得听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相处了十八年的妹妹,说没感情,定是假的。陆婉言的信虽只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心头直跳,脊背发寒。 产婆偷梁换柱,汝妹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也就是说,苏映秋与自己的兄妹情分,算是到头了。苏霍在宦海沉浮多年仍旧圣宠不衰,看似粗犷实则做事滴水不漏,若是连他都承认了那位亲妹妹,可见此事不会有差。至于陆婉言,就更不必说,眼睛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之前她有多宠爱苏映秋,她对那位突然多出的亲妹妹就越愧疚,而愧疚的结果,就是让苏映秋远离玉京,眼不见,心为静。 到家时莫仙谣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苏麒不愿吵醒她们,便歇在了书房。刚刚褪下外衫还未来得及洗漱,便看见书案上陈书一封,就着烛光一看,竟是洛涵远的笔迹。 “你倒是会找帮手。”苏麒无奈一笑,打开信粗略看了看,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轻叹一声,将信在烛火上点燃,随手丢进炭盆里。 “父亲都承认的事情,我又能查出什么来。”他无力瘫倒在椅子上,喃喃:“涵远,不是我不帮你,可那孩子若真是我亲妹妹,我定然是要向着她的。血浓于水,你又何尝不知。” 洛涵远自然是知道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私心能否接受是另一回事。 六岁那年,他和苏麒一起入宫伴读,因性情契投,二人很快成了好友,时常去对方府上作客。苏映秋虽在家是个小霸王,但在喜欢的小哥哥面前也不过是个娇憨的小姑娘,洛涵远是秦安王独子,没有姊妹,时日一长便也将苏映秋视为妹妹,很是疼爱。 三年前洛华烨为了安抚苏霍为自己和苏映秋赐婚,当时他曾以对苏映秋没有男女之情婉拒,苏映秋得知后绝食五日,逼得陆婉言亲自登门求情,这门亲事才被他硬着头皮应下来。 如今,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门婚事,又突然冒出个“正牌”苏家小姐,受养于茶农,生长于乡野,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要成为他的郡王妃,和他一起担下秦安王府的家业,简直像个笑话。 洛华烨是天子,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苏家的小姐他洛涵远的确非娶不可,可若苏家小姐身份成迷呢?苏麒是家中长子,只要他对此事抱有疑虑,让苏家无法拍板,那这门婚事就可以一直拖下去,拖到苏家小姐年满二十无法再拖,苏家定会为了女儿幸福另寻良缘,自己也可以从这门头疼的婚事中解脱出去。 “想法不错。” 早饭时,秦安王嘬了口沾着酱汁的筷子,懒懒道:“如果苏家全是傻子,你这计划肯定行得通。” 洛涵远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我把你从乾州叫回来,可不是为了听你的冷嘲热讽。” 先帝薨后,由于没人管束,素来喜爱道学的老秦安王便留下年仅十二的儿子,独自收拾包裹住去了香火鼎盛的菁华山,把府中诸事丢给管家老邱和张嬷嬷,只在逢年过节和老王妃忌日时才回下玉京。洛涵远去劝过几次,可次次秦安王都左耳进右耳出,愣是把洛涵远的耐心耗了个干净,从此把他丢在菁华山上再也不问一句。 “我也不是为了对你冷嘲热讽才回来的。”秦安王咽下一大口八宝粥,打了个嗝,慢条斯理的说:“我说儿子,你在皇帝身边待了多久了?” “十四年,怎么了?” “你跟了他十四年,他这点小心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秦安王瞟他一眼,哼道:“当初助他称帝的顾命大臣共有三位,一位贪污太过被抄家,一位杀人栽赃被流放,唯一还风光的,只有那瘸了腿的苏霍。残废上不了战场,自然就立不了军功,立不了军功的将军,自然也就没有威胁。为了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皇帝一定会让苏霍活着,而且活得比谁都风光。” “所以?” “所以只要苏霍咬定了那丫头是他亲闺女,哪怕她丑如猪狗,你也必须八抬大轿抬回来。”秦安王捏个小笼包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我倒不介意这姑娘怎么样,就是你得辛苦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王妃,秦安王府的嫡孙必须从她肚子里出来。” “开什么玩笑!” 洛涵远猛得一掌拍在桌上,十成十的力道震翻了好几碟小菜,惊得老秦安王如仓鼠般缩成一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喊:“你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让你娶的。洛家年龄适中还未成婚的男丁只有你一个,你要是听我的早点成亲,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 “谁说只有我一个?”洛涵远冷笑:“福熙王府那个不也还没成亲,为什么不找他?” “傻!澄岳是皇上的侄儿,你是皇上的堂弟,当然是先捡辈分高的来。况且……”秦安王眸色微黯,语气不似方才轻佻,竟带上了一丝怅然:“皇上对他有愧,自然不会给他找麻烦。” 提到过去的事,洛涵远也不再吭声,当年福熙王的死宛如一根芒刺,在洛华烨和老秦安王的心里扎了整整八年,每提起一次,便痛得流血。 “我回菁华山了。” 秦安王起身,整了整皱掉的衣袖,悠然离去,行至门口,他突然停下步子,侧头同洛涵远道:“儿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苏小姐,正合你意呢。” 洛涵远嘴角抽了抽,望着自家父亲轻快远去的背影,恨不能在那背影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与他同样郁卒的,还有一个人。 将军府西苑的荷花池边,苏家四口围着摆满瓜果酒水的石桌相对而坐。可能是为了方便兄妹交流,陆婉言“贴心”的让徐芮坐在了苏麒对面,笑盈盈道:“你们兄妹第一次见面,得好好说说话。” 徐芮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自对面射过来宛如利刃般的目光,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裆里面。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父亲讲过了,妹妹这些年如此辛苦,回来后可要好好休养一番。”苏麒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嘬一口,淡淡道:“我这次回来得急,没带上你嫂嫂,过几日你来我府上住几天,顺便见见圆圆。” 陆婉言何其敏锐,瞬间便理解了儿子的用意,忙笑道:“对,你有个侄女儿叫圆圆,今年两岁半,贪吃得很,你过两天替我带些点心过去,顺便在你哥哥家住几天,好好陪陪你嫂嫂。” 苏麒回家,说明六日已过,信肯定已送到了苏映秋手里,不出意外,过几日苏映秋便会到玉京。若徐芮那时在将军府,以苏映秋的性格,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给徐芮难堪。因此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先让徐芮住到苏麒那里去,苏映秋得知真相后即便心中怨恁,也没办法找徐芮麻烦,到时候夫妻俩好生安慰她几日,再派人送她去苏霍老家,这事情也算是落得个圆满。毕竟一个是血脉亲女,一个是多年养女,谁受伤都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愿意看到的。 “我刚来玉京,许多规矩都不懂……” “那正好,你嫂嫂最懂规矩,可以教你。”苏麒放下茶盏,嘴角轻扬,有些坏心眼的说:“怕就怕你太愚笨,怎么教也教不会。” “麒儿!”陆婉言嗔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扭头笑着同徐芮说:“不会可以慢慢学嘛,不过也不用什么都懂,秦安王府的张嬷嬷与我交情不错,她说王府家风并不严苛,王妃过世的早,老王爷又是洒脱之人,对儿媳妇要求不多,你嫁过去后只用跟着她和管家学习如何持家便好。” “我也不怎么识字……”徐芮一脸为难,“管家的话肯定要会看账目这些,我绝对做不来……” “涵远学识渊博,到时候问他便好,实在不行就让他给你请个女先生,学习是好事,没什么丢人的。”可能怕徐芮抵触,苏霍又赶紧宽慰她:“不过凡事讲究顺其自然,跟着管家和嬷嬷多走几个庄子,多看几本账册,慢慢就都懂了。” 听他如此说,徐芮反而更加郁卒。她是在茶乡长大的,这辈子除了茶叶没别的乐趣,突然让她一个乡下茶姑嫁去王府作当家主母,那感觉简直比炮烙还要难受几分。当时大义凛然答应婚事,也不过是清楚自己无力回天,与其为了改变不了的事情伤母女和气,还不如一步一步向后看。那个洛涵远跟苏映秋是青梅竹马,定然容不下自己,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会登门退婚,只要能把婚期拖久一点…… “芮儿?”见徐芮半天不言语,目光搁在一碟绿豆糕上半天不挪开,陆婉言有些哭笑不得,把糕点推到她面前,和声道:“想吃便拿呀,要是饿了我就吩咐厨房,今天早些开午饭。” 徐芮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那碟小山般的绿豆糕,硬着头皮连吃好几块,玉京的点心大都甜腻,几块下来齁得她心慌,忍不住端起手边茶盏,不顾烫口一饮而尽。 “九窍灯笼?”徐芮放下茶盏,揭开盖子盯着茶叶端详了一会儿,感叹道:“还是上品,若没记错,价格是用黄金计的。” 徐芮心情一好,连带着苏霍夫妇的心情也好起来,苏霍轻笑两声,给徐芮又续了一杯,乐呵呵的说:“是九窍灯笼,我过寿时你嫂嫂送的,本想着珍藏起来待客或者送人,你哥哥说这茶就得新鲜的时候喝,便每次都拿出来招待他了。” “的确,九窍灯笼产量少,又是明前茶,若不趁着新鲜喝,便浪费了茶叶特有的清新之气。”徐芮端起茶盏嗅了嗅,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要是水温再低一些,泡之前少洗一次,味道会更好。” “我和你爹都不是懂茶之人,他一个大老粗,没那么讲究。”陆婉言看着徐芮嘴角那丝笑容,压在心里许久的愁绪终于彻底散去,仿若被从无形的禁锢中解放出来,终于得以来一次真正的喘息。 今后,会越来越好的吧,她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6.外祖 苏映秋入住友人江玉穗府中没几天,晟州便迎来了漫长的秋雨时节。 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连带着空气都弥散出厚重水汽,衣裳洗后许久不干,连卧房的被子也变得潮湿厚重。江府的下人们没有办法,只能把冬天用的炭盆统统搬了出来,明明才十月,每个房里却都燃起炭火,一来给主子们烘衣服鞋子,二来减少屋里的水汽,避免生些皮肤病。 苏映秋在玉京待了十七年,几乎没遇到过这种连绵雨,这次来晟州本是为了游山玩水,却被坏天气在江府困了好些天,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只得每天给丫鬟香雪找麻烦,差点逼得香雪离家出走。 这日,她正准备使唤香雪去市集给自己买零嘴,江府的大丫鬟杏儿却撑伞出现在自己暂住的别苑,手中拿着个精巧的木盒,看起来跟自家装信函的盒子很是相像。 “苏小姐。”杏儿将伞靠在走廊,拍去肩上沾着的雨滴,用毛毡子蹭去湿漉漉的鞋底,这才走进屋里,笑吟吟的跟苏映秋说:“您家里从玉京寄来了书信,今早刚到的。” “我说过只住半个月,过几日就回去了,还寄信做什么。”苏映秋嘴上抱怨,眼里却是难掩的欣喜,她打开花纹繁复的信匣,本以为里面会堆满陆婉言的叮嘱,却发现白皙的宣纸上只有寥寥两句:府中生变,速速归京。 “苏小姐?” 见苏映秋面色发白,杏儿马上便猜到是玉京有事,她不敢问出了什么事,只得委婉的问:“需不需要婢子跟夫人和小姐说一声,叫府里准备马车?” “不必麻烦你家主人了,穗穗婚事在即,府中事物繁多,不必为我的事惊动他们。我从玉京来时乘得是家中马车,就歇在偏院,你去替我告诉那些家丁,让他们尽快收拾妥当,我们下午便出发。”苏映秋将信收好,想了想,又叫住已经出门的杏儿:“杏儿,这事不必告诉穗穗,我留封信,等我回去了再拿给她。” 杏儿办事利索,很快便传好话,指挥家丁们收拾好了东西,又去厨房让厨娘蒸了几盒好吃耐放的点心,连带着一些干粮水果塞满四个大食盒,和烘干的毛毯被子一起放进了苏映秋乘的大马车里。香雪则冒着雨去市集买了好些苏映秋喜欢的零嘴和没看过的画册,队伍出发前才赶回来。 “去换身衣裳。”苏映秋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一条披风递给她,叮嘱道:“顺便叫杏儿给你准备个暖手炉,天儿冷,要是病了,我可没精力伺候你。” 香雪乖乖去换衣裳,苏映秋则窝在马车里翻看新买回来的小说和话本,翻到一本名曰《真假凤凰》的话本时她不禁顿了顿,仿若被驱使般一行一行读了下去。 宰相郭傅老年得女,全府上下举杯欢庆,小姑娘作为郭大人的独苗苗,更是一出生便被捧在手心里备受宠爱,不知何为伤心,更不知何为疾苦。然而随着时日的增长,小姑娘渐渐长开,容貌非但与父亲丝毫不像,反倒和管家生出几分相似来,老宰相本就多疑,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自然就怀疑起那位接替老管家父亲成为郭府总管的小管家,不仅冷脸将他全家老小逐出郭府,甚至还私下里命人将他扣起来严刑拷打了一顿。谁成想不打不知道,一打才知道此人也乃受害者,当年小总管妻子与姨娘同一日生产,给姨娘接生的老妈子恰好是小总管岳母,老妇人贪欲重好虚荣,一时鬼迷心窍动下歪心思,竟来了个偷梁换柱,想着老宰相年事已高,说不定过几年就撒手人寰,到时候偷偷去找小姑娘认个亲,就算不能飞黄腾达,那也能捞到不少钱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姑娘长得太像父亲,不消人告发就被识破了。 “小姐。”换过衣裳的香雪撩开车帘,揣着俩暖手炉艰难的爬上马车,把用蝴蝶百花绣面棉套包裹着的那一个放到苏映秋手边,小心翼翼的说:“小姐您也暖下手。” 苏映秋抬了抬眼皮,见香雪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乌发衬托下愈发雪白精致,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看书的乐趣顿时消去了大半。 “香雪,你今年多大了。” “回小姐,十八了。”香雪抱着光秃秃的暖手炉,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有些羞怯的说:“不过我个头矮小,旁人看不太出来。” “十八,那的确不小了。”苏映秋合上书,端起茶盏轻呡几口,状似无意的说:“也该嫁人了。” 闻言,香雪雪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有些慌乱的说:“婢子不急……不急的……” “是不急啊,还是不愿意啊?”苏映秋冷笑一声,凉凉道:“实话告诉你,嫁人时我只会带老嬷嬷,不会带年轻丫鬟。” 香雪愣怔一瞬,大眼睛眨巴好几下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本涨红的脸渐渐褪色,眉宇间竟还浮起一层隐忍的怒意。 “小姐……”她咬了咬嘴唇,克制住情绪低声说:“香雪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既然小姐不信婢子,那婢子就留在府中,伺候老爷夫人也是一样的。” 苏映秋盯着她紧绷的小脸看了会儿,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随手拿过另一个话本,心不在焉的读起来。 马车在细雨中不紧不慢的前行,窸窸窣窣的雨滴声回荡在她耳边,搅得她有些心烦意乱,好似有几十只蚂蚁在她心里肺里爬来爬去,说不出的焦虑窝火。 “到底什么事呢。”她忍不住喃喃:“与我无关才好……” ………………………………………………………………………… 苏麒没能按计划接走徐芮,陆家两位老人想见亲外孙想得紧,等不及陆婉言带人回家,老两口干脆亲自登门了。 登门时苏家四口正在吃饭,听见管家通报,苏霍赶紧丢了筷子,拄着拐棍跛着脚往外冲,苏麒眼疾手快跟上去,留下抱着饭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苏芮和怕她紧张温柔宽慰的陆婉言。 “你外祖早就要我带你回去,我惦记着你哥哥这几日便回,就想着晚些再说,谁成想你外祖憋不住先来了。” 陆婉言拉着徐芮站起身,帮她把肩上的头发在背后拢整齐,盯着她身上的朴素衣衫皱皱眉,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么些漂亮衣裳不穿,天天穿粗布衣裳,你外祖母见了铁定要生气。” 徐芮耳朵灵,听见她的嘀咕不禁翻了翻眼皮,更小声的嘀咕:“衣裳而已,穿啥不都一样。” “这话你别和我讲,等下跟你外祖母讲。”陆婉言在她脑袋后面点了点,没好气的说:“老妇人布料送了一车,衣裳裁了一柜,你呢一件不穿,等会儿我看你怎么交代。” “别啊。”徐芮哭笑不得,“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 “行了,我唬你的。”陆婉言在她背上拍拍,扭头叮嘱丫鬟添两幅碗筷,然后拉着徐芮一起在门口等两位老人一同食中饭。 徐芮心中紧张,掩在袖里的两只手捏着里衣搓了又搓,总算是在把衣裳搓脱线之前等来了两位满头华发的外祖和外祖母。 徐芮的外祖,陆婉言的父亲陆程勋,两年前因厌恶官场纷繁主动致仕,赋闲在家颐养天年。洛华烨敬重这位老师,尊其“国老”,本想爱屋及乌提拔陆家两位儿子,却都被陆老拦住,毕竟陆家二子才学均不出众,担当要职于国于民皆非好事。因此陆家虽为京中大户,在朝堂却并无多少实权,而陆家二老也乐得清闲,每日种种花下下棋,偶尔监督孙儿们念书,活得比谁都精神矍铄。 “外祖你们怎么亲自来了,叫人传个话,今儿下午外孙就可以带芮儿回去。”苏麒搀着陆老夫人进院子,笑眯眯的说:“刚好带着她去拜会舅舅和舅母们,省得来回跑。” “你倒是会偷懒。”陆老轻哼一声,瞪眼佯作生气道:“拜会舅舅舅母是应该的!” “是是是,是应该的。”苏麒点头应下,抬头看到徐芮木呆呆杵在门口,赶紧皱眉说:“芮儿,还不快来给外祖父祖母请安!” 徐芮惊得浑身僵硬,被陆婉言轻轻一拍才回过神,赶紧走下台阶,手忙脚乱的挪到陆家二老面前,磕磕巴巴的说:“外……外祖父好……外祖母……祖母好……” 陆程勋停下步子,有些模糊的双眼眯了眯,仔仔细细打量这位木桩子一般杵在面前的亲外孙女,看她在众人目光下涨红的脸,因为紧张而微微下撇的秀丽眉毛,以及几乎和陆婉言、苏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杏眼。 “好,好……”陆夫人松开搭在苏麒腕上的手,颤巍巍的伸向徐芮,摸着她身上有些起毛的粗布衣衫,摸着她因为常年采茶而粗糙的小手,两滴泪霎时便自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母亲……”看见陆夫人落泪,陆婉言也忍不住鼻头泛酸红了眼眶,喉头梗痛令她一时说不出话,只得趴在陆夫人肩上,哭得如同出阁前那个受了委屈向母亲寻求安慰的姑娘。 陆老见不得这种场景,赶紧拉着徐芮进屋,省得那母女二人在院子里哭成一团,谁都劝不住。 拉着徐芮重新在饭桌坐下,陆老推开苏霍递来的酒杯,亲自给徐芮夹了颗虾仁,和蔼道:“先吃饭,饿了吧。” 徐芮没敢动筷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父亲苏霍,见他点头,才夹起虾仁塞进嘴里,点头说:“外祖您也吃。” “好,咱们都吃。”陆程勋乐呵呵的嚼了口花生米,见妻子和女儿在外孙安慰下哭唧唧的进来,不禁皱眉严肃道:“高高兴兴吃顿饭,哭个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陆夫人白他一眼,收起擦泪的帕子在他身边坐下,挤出笑容问徐芮:“芮儿喜欢吃什么,你小舅母从娘家带了好些血燕盏回来,你要是喜欢我回头让人送过来。” “血……血燕盏?”徐芮一脸懵懂,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没吃过……” 此话一出,立刻戳进陆婉言和陆夫人的心窝子,俩母女眼看又要落泪,赶紧被陆老拦了下来。 “没吃过刚好,送来给你尝尝鲜。”陆老不再指望夫人女儿活跃气氛,亲自上阵说:“淄州是茶米乡,应该有不少好茶和好茶点,芮儿喜欢什么茶什么点心啊。” 提到茶,徐芮终于放轻松,紧闭的话匣子打开,竟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外祖父侃侃而谈起来。 “淄州名茶有三,分别是琉璃翡翠、纺兮和喜上眉梢,我的家乡玉茶湾正是喜上眉梢的产地。不过名茶价格贵产量少,所以我和爷爷喝得大都是次品,只认个味道。”徐芮眼神温柔下来,看着碗里的白米饭,轻喃:“点心的话,应该是刘大姐做的酥茶饼最好吃吧。” “是么,那回头让管家去找找,玉京这么多点心铺子,肯定有做酥茶饼的。”苏麒有些受不了僵硬的气氛,赶紧岔开话题说:“饭菜快冷了,咱们吃完去花园喝茶,边喝边聊。” 苏家宅邸在玉京不算大,先帝赐宅时苏霍还只是个从三品的武将,因此面积比其他京中大名要小一些,虽说新帝登基后苏家地位水涨船高,皇帝也有意赏赐大宅子,却都被苏霍和夫人陆婉言谢绝了,毕竟是住了块二十年的家,夫妻俩念旧,舍不得成亲时种下的那几棵合欢,更舍不得承载了一家四口记忆的每一块砖瓦。 苏霍是武将,半生戎马,残疾后拄着拐杖骑不了马打不了猎,每日窝在府里闲得快要发疯,陆婉言怕他把脾气撒在自己身上,便叫管家带着家丁在后花园专门给苏霍辟了块地种菜。苏霍是贫民孤苦出身,握了锄头后重新唤醒童年记忆,果然不再没事找事,每天天一亮就提着小竹筒和小葫芦瓢去菜地浇水捉虫子,短短一年,大半个后花园的牡丹芍药都被他连根刨起,种上了黄瓜、辣椒、茄子,陆婉言看不过眼骂过几次,最后却又因为种出来的菜实在好吃而选择沉默。 陆家二老极少来将军府,来也只是在前院厅堂吃饭喝茶,真真正正参观后院许多年还是头一次,因此当他们走过回廊穿过圆形拱门来到苏麒口中的“花园”时,差点被大片的茼蒿、青菜和萝卜叶子惊掉眼珠子。 “今年天气好,菜都长得不错,岳父岳母回去时记得多带一些。”苏霍搓搓手,有些自豪的说:“都是我亲自种的!” “是……是么……”陆夫人干笑两声,和陆老相视一眼,然后清清嗓子点头说:“成,那我多拿些萝卜回去,刚好炖鱼头。”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萝卜和茼蒿从未离开过陆府的餐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7.嫂嫂 陆家二老离开的当晚,苏麒带走了一脸不情愿的徐芮。 略显狭窄的马车里,兄妹俩并肩而坐,一个趴在小窗边装模作样的看风景,一个满脸倦色闭目养神,若不是车夫时不时发出赶马的吆喝,徐芮大概会以为自己依旧陷在一个憋气沉闷的梦境里。 “冷吗?” 自窗溜进的微凉夜风拂去苏麒零星睡意,他抬眸瞥了徐芮单薄的背影一眼,弯腰从座位下的小箱子里抽出一条黑色兔毛薄披风丢到她背上,淡淡的说:“入秋了夜里凉,布衣裳不保暖,回去后找你嫂嫂要几件薄袄先穿着,明儿上午再跟她一起去锦绣堂裁衣裳。” “不用了不用了!”徐芮赶紧摆手,手忙脚乱的把披风盖到苏麒身上,一脸受宠若惊道:“我身子硬朗不怕冻的,兄长你是大官,还要处理公务,千万别着凉……” “一个侍郎算什么大官,况且我还穿得比你厚实。”苏麒有些哭笑不得,他大手一挥把披风又丢回去,修长手指提着带子灵巧一系,将徐芮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看着有点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大芋头。 徐芮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等待遇,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当家早,徐家爷爷又只有她一个孙女,因此她不到六岁就开始煮饭洗衣,清早煮好饭后背着个一人高的竹筐子去田里捡干牛粪和小树枝,中午回家吃个饭,下午又和爷爷一起去茶田。过去的十几年,除了爷爷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饿不饿,也没人在乎她冷不冷,更没人会温柔的给她披上衣裳,问她:“还冷吗?” 不过简单几个字,竟如一双顺喉探入的无形细手,拂去她蒙着厚厚尘烟的内心,轻轻拨动了那根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脆弱弦线。 “哭什么……” 苏麒垂眼看着这位低头瘪嘴抽泣的妹妹,只感到丝丝酸涩沁入喉咙,也生出一些泪意来,脑海里不由回想起这些年苏映秋受到的宠爱,原本平静的内心也不禁有些震动。他长叹一口气,右手如同哄女儿睡觉时那般温柔的轻拍徐芮后背,嘴里低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巳时的梆子敲响时,马车终于在城西的侍郎府大门口停了下来,苏麒先跳下车,转身扶着被裹得行动不便的徐芮走下,然后才叮嘱车夫安排好快马,明日一早他还要返回富州,去向那位被他丢下的福熙王爷赔罪。 莫仙谣也还没睡,苏麒说过今天要把新妹妹带回来,因此她一大清早就带着人收拾屋子,置办家具和用具,不够的还亲自去铺子里挑,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天。晚饭过后担心回来的太晚新妹妹会饿,她又亲自下厨煮了盅莲子雪耳羹,专门搁在厨房小炉子上烫着,免得凉。 “老爷回来了!” 听到管家通报,莫仙谣眼眸如遇见春风的火苗般微微一亮,她赶紧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小棉鞋,抱着条绣着梅花纹的漂亮红披风快步走出屋子,正想给新妹妹披上,却看到自家相公大踏步走进院子,全然没管后面跟着的那块黑芋头。 “相公。”莫仙谣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 “她是妹妹又不是长辈,我还一直扶着不成?”苏麒扭头看向杵在两米外的徐芮,挑眉道:“还不快和嫂子问好。” 徐芮立刻领会,小跑几步来到莫仙谣面前大鞠一躬,有些羞怯的说:“嫂嫂好。” “妹妹不必客气。”莫仙谣伸手帮她把滑下来的大帽子摘下,笑道:“既然来了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你哥哥人懒不管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同我说。” “咳!”不愿意自家娘子在妹妹面前继续揭自己短,苏麒轻咳一声打断莫仙谣,岔开话题道:“圆圆睡了?” “早睡了。”夫妻几年下来莫仙谣早就了解他,她有些坏心眼的瞟他一眼,见他皱眉佯作生气,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时间不早了,你带芮儿去休息吧。”苏麒叹口气,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有些无奈的说:“明日一早我就得启程回富州。” 此语一出,莫仙谣脸上的笑容马上消退,她垂下眼眸,失落之情满溢于言表:“这么快就走?你才回来一天。” “这次归家本就是我擅离职守,且走得太急也没顾得跟福熙王爷通报,若不赶紧回去赔罪,朝中怕是要生出许多闲言碎语,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也不好交代。”见莫仙谣情绪低落,苏麒不禁放柔语气轻声安慰失落的妻子:“也没什么要事,大概十日内就能回来。”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徐芮有些尴尬的看着互诉衷肠的二人,进门也不是退开也不是,索性真把自己当成一块芋头,木讷讷的盯着门口那个六角灯笼,心如止水。 “好看么?”苏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哼一声说:“还不快跟上嫂嫂,难道要睡院子里。” 徐芮立刻回神,环视一圈发现莫仙谣已经走到庭院拐角,赶紧提溜起拖地的大披风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苏麒的侍郎府比起苏家本宅更小,没有南苑北苑荷花池,只分了俩小院子和小花园,大些的院子住家主,小院子用来接待客人,比如莫仙谣的娘家人。不过若撇开面积论起装潢,这里比起朴素的苏家宅可谓华美,毕竟莫仙谣出生于商贾世家,成亲后不习惯家中简朴,便掏了自己十车嫁妆中的一车翻新府邸,令不少来府中做客的苏麒同僚心生怀疑——这人到底贪了多少? “这院子虽然小,却好在分了东西厢,我弟弟之前来过几次,歇在西厢,老跟我抱怨西厢面积虽大,采光却没东厢好,所以这次你哥哥专门要我把东厢好好收拾一番,说女孩家应该住光线充足的房间。” 莫仙谣领着徐芮走进院子,指着院子正中的大水缸说:“我弟弟在这儿养了六条锦鲤,所以隔两日的早晨就会有丫鬟过来换水,若她们吵到你休息,就让她们晚些再来。” 徐芮点头,淡笑道:“不碍事,我起得早。” “听你哥哥说,你是在淄州长大的?”莫仙谣推开东厢门,抬抬手示意丫鬟们掌灯抬水,自己则拉着徐芮在外间的小八仙桌旁坐下,关切的问:“淄州和玉京气候不同,你可还适应?” “还好,就是有些吃不惯。”徐芮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太能吃辣。” “这好办,我和厨子打个招呼,让他最近多烧些淄州的菜色,反正你哥哥也不在,咱姐妹俩就吃得随意些。”莫仙谣轻笑几声,纤细光滑的手指在徐芮掌心来回磨挚,触到那几个常年积累出的老茧子时她微微一怔,眼中不由泛起淡淡水雾。 “难怪你哥哥要我好好照料你。”她翻过徐芮的手,指着那几个老茧子说:“这哪是小姑娘的手,厨房的老妈子都没你茧子厚。” 徐芮就着烛光低头打量自己手心的老茧,不以为然的说:“这算什么,我爷爷的茧子比我厚几层呢。” 听到“爷爷”俩字,莫仙谣不禁眉头轻皱,她在徐芮手心轻拍一下,严肃道:“记住,你现在是苏家小姐,你的爷爷供奉在苏家祠堂,不在淄州。” 徐芮脸上的笑容如同午夜昙花,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知道莫仙谣的话自好意,也知道她说得都是事实,可现实向来不讨人欢喜,好意的话也能化作芒刺,精准扎进她心中最软弱的部分。 “嫂嫂,这位爷爷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养育了我十七年,他半辈子不舍吃不舍穿,只为给我多留些嫁妆钱。”徐芮直视莫仙谣双眼,表情凝重道:“在我眼里,爷爷只有这一个,无关血缘,亦无关贫贱。” 莫仙谣被徐芮直勾勾的目光盯得略不自在,也意识到刚才说的话略显唐突,因此她赶紧向徐芮抱歉一笑,赔罪道:“是我欠考虑了。” 徐芮摇摇头,小声说:“嫂嫂说的都是实话,你和哥哥为我好,我懂。” 大概是没想到徐芮会这么懂事,莫仙谣不由有丝惊讶,忍不住说:“你和小秋真是完全不一样。” “小秋?”徐芮想了想,“那位苏小姐?” “什么苏小姐,现在你才是苏小姐。”莫仙谣嗔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姑娘,你不必如此惧怕她。” “惧怕倒没有,只是……”徐芮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位苏小姐的复杂情绪,努力组织了好久语言,才说:“嫂嫂,你觉得这位苏……秋姑娘是怎样的人呢?至少我打心眼里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待在这里。当年偷梁换柱的事情她并不知情,和我爹娘生活这么多年肯定也比我更有感情,玉京人情世故复杂,我除了家人又一概不识,今后万一做出什么让家人蒙羞的事情……” “想这么远作甚?”莫仙谣哭笑不得,抬手在徐芮脑袋上点点,好笑的说:“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不是所有官家小姐都似你想象那般仪态不凡、秀外慧中,就说这位秋姑娘,在玉京可是出了名的骄矜。” 骄矜?徐芮有些不信,苏家夫妇都是随和亲切之人,苏麒虽表面冷淡,实际却谦逊有礼,苏映秋在这三人身边长大,又怎么可能会养成骄矜的个性? 大概是表情太明显,莫仙谣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脑海里浮现出苏映秋同自己说话时满是不耐的脸,不由摇摇头道:“妹妹,多余话我不想说,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想走的事。况且现在都过了九月,你和郡王爷的婚事早就开始筹备了,你难道要爹娘到时候交出一个空花轿不成?” 提到婚事,徐芮那张白净小脸立刻拧成苦瓜,连带着嘴巴里都苦得发涩。 “嫂嫂,我……我不想成亲……”她委屈得想哭,“我连那郡王爷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他本来应该是秋姑娘的夫君……” “这个你放心,郡王爷长得好看着呢。”莫仙谣笑她,“人家可是皇上的亲堂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况且你跟他可是圣旨赐婚,凤冠霞帔都赏下来了,难道你要皇上反悔?” 让皇上反悔的胆子徐芮自然没有,可让爹娘反悔的念头在她脑袋里却从来没断过,皇上是给“苏小姐”赐婚,不管是苏映秋还是苏芮,只要姓苏不就行了吗?反正已经错了十七年,也不在乎一直错下去…… “皇族最看重血统。”像是要打消徐芮最后的念想,莫仙谣补充说:“小秋的身份皇上已经知道,他们洛家可容不下罪人的女儿。” 徐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8.圆圆小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东厢时,徐芮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了。 女孩子特有的轻盈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小声说笑,打破了小院儿里过于静谧的空气。丫鬟们如同往常一样来给锦鲤换水,经过东厢门口时好奇的探头看了看,本是想听听声音,却没想到和开窗的徐芮撞了个正着。 “小姐恕罪!”带头的丫鬟慌忙跪下,哆哆嗦嗦的说:“婢子们不是故意吵醒您的。” 徐芮这辈子哪见过这阵势,当即乱了阵脚,穿着里衣推门而出,用力把那丫鬟拉起来说:“没没没,不是你们吵醒的,是我自己醒的。” 小丫鬟被她唬一跳,懵懵懂懂的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谢……谢小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芮挠了挠脸,没话找话道:“呃……你们是来换水的吧,那就赶紧换,不用顾及我。” 小丫鬟们立刻手脚麻利的爬起身,挤到鱼缸旁边去换水,大概是太过紧张,有几个的衣裳还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 “不用着急。”徐芮摆摆手,“别把衣裳打湿了。” 小丫鬟们相视一眼,同时放慢动作,带头的那个胆子大一些,主动开口跟徐芮说:“早上露水重,小姐还是先回房换衣裳吧。” 被她一提醒,徐芮这才感到从脊背和四肢传来的丝丝凉意,赶紧搓着胳膊回了屋。小丫鬟们看着她关门,提起的心才终于咽回肚子里,舀水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大小姐好像长得和原来不太一样?”名叫茜草的丫鬟压低声音:“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比现在白多了。” “哪来这么多问题。” 领头丫鬟唤作翠珠,是陆婉言从将军府分过来的,和红梅是表姐妹,因此早就得知了偷梁换柱的事,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说长短,所以赶紧打断丫鬟们的议论,皱眉说:“快换水,夫人那边还有事情要交待呢。” 小丫鬟们乖乖闭嘴,捞鱼的捞鱼,舀水的舀水,不再议论东厢这位有些奇怪的小姐。 和苏芮同时醒来的还有苏麒夫妇,今日一大早苏麒就得回富洲,莫仙谣帮他收拾了几套换洗衣裳,陪他在房里吃了顿简单的早食,然后才依依不舍的送他离开,直到看着苏麒高大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莫仙谣才收回目光,抱着女儿回了院子。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穿着昨日衣裳的苏芮气喘吁吁的从院子拱门穿出来,有些焦急的问:“兄长呢?” “已经走了。”莫仙谣安慰她,“难为你这么早起来送他。” “这么早。”徐芮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目光在接触到莫仙谣怀里那个奶娃娃时瞬间变亮,仿佛一汪泉水落入了许多小星星。 莫仙谣被她这表情逗乐了,扭头在圆圆脸上亲了亲,温柔的说:“圆圆,这是姑姑。” 圆圆是被强制拉起来送爹爹的,还没睡饱,因此心情也不太好,大眼睛只睁开一半,对着徐芮这位姑姑也毫不热情,轻哼一声后便扭头趴在莫仙谣肩膀上睡觉。 “哈哈。”徐芮不仅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她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圆圆柔软的小辫子,像是怕吵到她睡觉一般小声说:“她困着呢,快送她去睡觉吧,昨天母亲要我带来了好多点心,等她醒了吃。” “谢母亲关心。”莫仙谣把圆圆递给乳母,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拉着徐芮去饭厅吃饭。 “真可爱。” 路走了一半,徐芮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微笑:“我还没见过比圆圆更好看的娃娃。” 莫仙谣觉得好笑:“你统共才见过几个娃娃?” “见多少个都是圆圆最可爱。”徐芮咕哝:“她可是我侄女。” 听到这句话,莫仙谣心里不由暖呼呼的。两年前苏映秋把生病的圆圆丢回乳母怀中的场景直到现在都深深烙印在她心里,那是她嫁入苏家后第一次感受到恶意,因为这份恶意她连续几个晚上以泪洗面,多年的教养告诉她不能埋怨不能生气,心底的芥蒂却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加剧。直到后来苏映秋和苏麒兄妹关系破裂,苏映秋的恶意才被端上台面,成为连陆婉言都头疼的家庭问题。 在饭厅坐下,莫仙谣给徐芮盛了满满一碗雪耳汤,指着桌上的点心说:“厨子做的淄州点心,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让嫂嫂费心了。”徐芮夹起一块甜米糕尝了尝,两眼放光道:“好吃。” “那就多吃些。”莫仙谣心情不错,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不禁笑着说:“你哥哥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你就一直住在我们家,刚好给我和圆圆做个伴。” 徐芮并不傻,苏麒把她带回来的初衷她昨晚便想明白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和那位秋姑娘打起来,却也不想看到父亲和母亲为难,因此便欣然接受了来自哥哥和嫂子的好意。 “好。”她大口喝下熬得黏稠柔软的雪耳汤,笑眯眯道:“听哥哥嫂子的。” 半时辰后。 “嫂子……”徐芮缩在马车角落,有些生无可恋的说:“不是说待在你们家?” 莫仙谣捂嘴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锦绣堂是我娘家产业,也算是我家,况且裁衣裳可是你哥哥的主意,你早上不是才说一切听我和你哥哥的么?” 徐芮:“……” 苏家的人大概都见不得徐芮那身布衣裳,在将军府被塞了一屋子红粉纱衣也就罢了,没想到来了苏麒家也躲不过,刚吃完早食就被莫仙谣哄出来,走了一半才知道是去裁衣裳,后悔都来不及。 锦绣堂的商铺离苏麒家有些远,兜兜转转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莫仙谣一下车就被管事请去里间谈些生意上的事,徐芮则被留在外面量尺寸试衣裳,连着试了七八套都不合适,她的耐心也基本快告罄。 “你肩膀窄,不适合穿领子大的衣裳。” 从徐芮进来时便一直坐在铺子角落雅座上喝茶的小姑娘忍不住出声:“里面那件淡青的适合你。” 徐芮这才注意到这位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梳着精致小巧的蝴蝶髻,发间缀了许多小珍珠;圆圆的脸蛋上未施粉黛,只有眉心一点红;模样长得不算精致,却有一双形状完美的小嘴,看着比许多同龄的女孩子可爱俏皮。 察觉到徐芮探寻的目光,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圆润笑脸立马涨得通红,低头想装作喝茶,却发现杯子里一滴水也没有。 徐芮觉得她好玩,忍不住问伺候自己换衣服的伙计:“这位姑娘是……” “回大小姐,这位是大发钱庄金老板的小女儿,芳名玉锦。”伙计小声说:“经常来我们铺子里裁衣服,是老主顾了,小姐不必在意。” “是么?”徐芮轻笑一声,故意提高嗓音说:“那就按这位姑娘说的,把那件淡青色的衣裳拿来试试吧。” 听到她吆喝,金玉锦立刻抬起头,目光在触到徐芮带笑的眸子时微微一震,登时羞得起身想走。 “金小姐别误会。”徐芮快走几步拦住她,有些抱歉的说:“我是真心觉得你说得对才想试试这件衣裳,我刚来玉京不懂这边时兴的样式,能不能劳烦帮我参考下?” 金玉锦极少被同龄人搭话,见徐芮语气真挚不像假意,便收回已经踏出门槛的那只脚,小声说:“我……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参考下还是……还是可以的……” 玉京大户多,金玉锦虽然家境殷实,却也到底是商家女,因此从未被那些官家小姐放在眼里,在女学也时常被欺负,时日一长,便养成了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性格。方才主动搭话也是因为徐芮看着面生,本想着她身穿布衣大概和自己一样是商户出身,却又从伙计的态度中读出徐芮身份尊贵,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不禁后悔不迭。 “那个……恕我唐突。”她搓着衣角,压低声音问:“您是?” 徐芮闻言愣了一瞬,正想把这个问题打发过去,就听到取衣服回来的伙计多嘴道:“这可是苏府的大小姐,我们姑爷的亲妹妹,这么多年头一回来我们锦绣堂裁衣裳呢。” 苏府大小姐?!那不就是兵部侍郎的妹妹,将军的女儿,未来的延禧郡王妃!? 金玉锦吓得脸色发白,连带着那张樱桃小嘴也褪了色,整个人软软靠在柜台边上,藏在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哆嗦。 苏映秋在玉京有些名气,金玉锦虽然出身低微没机会见,却也听说过这位苏小姐不少的“光辉事迹”。当年吏部尚书的千金为庆祝生辰在府中设下女儿宴会友作诗,印了烫金的帖子递到了苏府,这位小姐经常出入皇宫与公主交情不浅,因此瞧不上官员之女,当晚直接跑去戏园子看戏,令那位尚书千金在玉京贵女中尽失颜面。虽说后来尚书府否认此事,但也禁不住那些去过的小姐们议论纷纷,只得选择装聋作哑,彻底断了和苏府的往来。 如今,那位跋扈骄矜的大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真诚的问自己该买哪件衣服,如何不叫她这商户家的小幺女胆战心惊。 “好看吗?”徐芮换上那件绣菊纹的淡绿色外衫,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会不会有些大?” “不会!特别好看!”金玉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力气太大竟甩掉了几个珍珠小簪子,其中一颗估计是故意和她过不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徐芮胸前,并且稳稳的卡在了衣缝里。 徐芮没有发觉胸前的异样,她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那一颗小珍珠递还给金玉锦,笑道:“小心些,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弄丢了。” 金玉锦看着她胸前那颗价值三百两的上品粉珍珠,樱桃小嘴哆嗦片刻,最终选择放弃,她伸手接过徐芮递来的小珍珠,忍住血泪咬牙道:“多谢……苏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9.福熙王 宗南天地大,育有十六国,中原国有八,西崎国有三,北川国占四,南疆仅一滇。 中原八国盛,霸者换轮番,三十年靖褚,四十年祁乾,五十年赵秀,六十年沣煊。 这是宗南大陆老百姓们传了许多年的顺口溜,虽说有些地方略夸张,比如霸主四五十年的祈国和秀国其实根本没怎么霸过,其他地方倒还挺精准,至少沣国和煊国的确是六十年多年来中原八国中最繁盛的。 不过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沣国强大了六十年,许多人已经沉迷于眼前的安稳,忘记了外敌存在,更忘记了居安思危,文官开始祸乱朝堂,武官开始侵蚀军队,贪污不断腐败不绝,等到了洛华烨这一代,真正干净的官员已经不剩几个。所以在接连两位顾命大臣都大贪巨贪、以权谋私激起民愤之后,这位年轻皇帝终于被彻底扒痛逆鳞,开始对朝堂大换血。 换血的第一步,便是请出了那位在家赋闲多年的福熙王,他的亲侄子:洛锡琰。 对这位袭了父亲王位的小王爷,苏麒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八年前随父出征,年仅十五岁便斩下了北川吐阜尔汗的首级,为沣国抵御北川入侵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那场战争过于残酷,老福熙王身受重伤,没能撑到玉京,王师凯旋时领头的仅有神色肃杀的洛锡琰,以及他怀中老福熙王的牌位。 皇上对这位侄儿心存愧疚,破例让庶出的他袭了王位,还赐封为定北将军,不过洛锡琰没有领情,三天后就告了病赋闲在家,一闲就是八年。如今也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竟把这位小王爷刮出王府,一口气吹到了富洲来,难道富洲军队真的已经被那些个贪官蛀空了? “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进去。” 竹青撩开门帘,板着脸说:“希望您好好解释一下前几日不告而别的事情。” 候在门外的苏麒这才收回思绪,露出他游走于官场多年惯用的儒雅微笑:“当然,当然。” 由于富洲总兵涉嫌贪吞军饷,苏麒和洛锡琰已经将其软禁,为了方便查案,二人干脆落脚在总兵府,成了住相邻俩院子的邻居。虽说是邻居,地位到底有别,苏麒住的院子明显比洛锡琰这个要偏僻狭窄,前来拜见也得等候通报,谈不上多方便。 苏麒跟在竹青身后进了屋子,洛锡琰正在用膳,桌上只摆了两道简单的农家小菜和一钵汤,见苏麒进来,他非常客气的问:“苏大人吃过了么?没吃的话便坐下一起吃吧。” 苏麒当然没吃,他一下马便急匆匆的赶过来,哪有时间吃饭,可他也不敢和王爷坐在一张桌用膳啊,所以只能弯腰行礼,笑道:“多谢王爷厚爱,臣用过饭了。” “那就留下喝茶。”洛锡琰放下筷子,拿白手帕擦了擦嘴,转头跟竹青说:“竹青,沏茶。” 听到沏茶,竹青方才对着苏麒还趾高气昂的脸霎时蔫了下来,他瘪瘪嘴,有些委屈的说:“王爷,带来的君山银叶早就喝完了呀,粗茶您又不喝……” 洛锡琰这才想起茶已经喝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候在旁边的苏麒却突然开口道:“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尝尝臣带来的九窍灯笼,此茶虽不如君山银叶名贵,却也是难得的好茶。” “哦?”洛锡琰来了兴致,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漾起一丝浅淡笑意,连带着说话声都愉悦起来:“如此甚好。” 苏麒心中长舒一口气,不由觉得把自家老爹仅剩的那盒九窍灯笼拿来当赔礼的自己实在是太明智了。 得了随从奉上的茶叶,竹青开开心心的去沏茶,苏麒也终于有胆子在洛锡琰对面落了座。 “这次家中出了变故,臣心急如焚,所以……” “无妨。”洛锡琰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那日收到家书时我也在场,当时便猜到你会回去,所以不必向我道歉。” 短短三句话,简简单单便把擅离职守和藐视上司俩罪过给带了过去,苏麒心中有些感动,准备了一肚子的道歉话说不出口,只得起身深深一揖,颇动容的说:“多谢王爷。” 洛锡琰轻轻点头承了他的谢,扭头见竹青拿着小蒲扇使劲给炉子扇火,不由皱眉喝道:“竹青!做什么呢!” “哎?!”突然被点名,竹青有点懵,捏着扇子使劲眨眨被烟熏红的眼睛,委屈道:“王爷,我……我在泡茶啊……” “你这阵仗哪里是泡茶,炖茶还差不多。”洛锡琰气得发笑,“九窍灯笼是春茶,经不起你折腾。” 听到洛锡琰这么说,苏麒立马想到了那日徐芮喝茶时说的话,赶紧补充:“不错,这茶是明前茶,讲究鲜嫩,不能用冬茶的法子来醒,不然喝的时候就没味道了。” “看不出来苏大人对茶也有些研究。”洛锡琰眼眸微亮,带着一丝赞赏之意。 苏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惭愧,此乃家妹告诉臣的,臣随父亲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高雅的东西。” “家妹?”洛锡琰挑眉,轻嗤:“就是那位曾在宫里放天灯结果不小心烧了陈贵人裙子的那位苏映秋苏小姐?” “额……”苏麒背上冷汗直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中却灵光一闪,有了别的主意。 洛锡琰是皇帝的亲侄子,也就是洛涵远的堂侄,徐芮成亲后想必会经常见到这位侄儿,如果现在不澄清,等徐芮出嫁了指不定会冒出多少麻烦,不如趁现在说清楚,今后宫里若有人为难说不定还能多个帮忙说话的。 “不是那位。”苏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舔舔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斟酌着说:“实不相瞒,臣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妹妹的事,您说的那位苏映秋并不是臣亲妹妹,而是十七年前为家母接生的产婆的外孙女。” “竟有这种事?”洛锡琰双眸微眯,颇感兴趣的问:“如何发现的?” “产婆换了孩子想扔粪池灭口,结果被一茶农发现带回淄州,前几日那茶农带着家妹上京,恰好遇见家母,因和臣年少时生得像,家母便将她带了回去。”提起这件事,苏麒不由得怒气升腾,搁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攥紧,向来挂着优雅微笑的俊脸也黑似锅底,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若不是恰好被家母撞见,家妹大概就在茶乡浑浑噩噩穷苦一生,而那位鸠占鹊巢的秋姑娘则嫁入延禧郡王府,一辈子荣华无忧富贵不愁。” 洛锡琰安静听他说完,端起竹青沏好呈上来的茶轻呡一口,好一会儿才说:“这样也好,换个懂茶的叔母,我也能多讨几碗好茶喝。”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苏麒看着洛锡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不由啧啧道:若是涵远也有这魄力该有多好! 玉京,秦安王府。 “阿嚏!” 候在书房外的侍从白松听见洛涵远打喷嚏,立马推开门担心的问:“郡王爷,您不舒服?” 洛涵远白他一眼,收起帕子没好气的说:“耳朵这么灵,属狗的?” 白松见他心情不好,知道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赶紧把门重新合上,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也不能怪白松,自那日从皇宫回来,洛涵远的气色就一直奇差,张嬷嬷咬定自家郡王爷是心事郁结导致气虚体弱,需要时刻照看,每餐大补。本来吧,这请个大夫就能弄清楚的事,洛涵远也不知是拧了哪根筋,死活不看,结果害得全府的人跟他一起受张嬷嬷折磨,一刻不得清闲。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白松赶紧收回自己不太地道的心思,紧张的问:“郡王爷,您这是要去哪?” 洛涵远平日在府中不喜束发,都是用一根木簪子松垮垮挽着,因此只要他一梳好头,白松就知道自家主子这是要出门了。 “修廷今日约了我去聚贤楼喝茶,我差点忘了。”洛涵远理了理袖子,斜睨白松一眼,有些好笑的说:“你这什么眼神?是想在我脸上瞪俩窟窿出来么?” “奴才怎么敢瞪您呢!奴才是觉着您今天气色特别好,心里高兴,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松傻呵呵的笑着,非常狗腿的帮洛涵远把衣袍背后抚平,然后撒丫子跑去后院安排马车。 洛涵远要去的聚贤楼在玉京是个宝地,当然,并不是因为此茶楼风水奇佳,而是因为来这里喝茶的大都非富即贵,上到洛涵远这样的皇家子弟,下到腰缠万贯的大户商贾,都是这里的常客。 其实追溯到最开始,聚贤楼只是座装修简谱的小茶楼,哪想到三十年前先帝爷微服出巡,路过此地时恰逢文人斗诗,不由诗兴大发作诗一首,文采惊艳四座一举夺得魁首不说,还被恰好在此喝茶的老丞相认了出来,于是小茶楼一夜之间便成为皇帝亲临并作诗的宝地,不少达官显贵为附庸风雅蜂拥而来,仅三年就把原来的二层小楼扩建成了如今车水马龙的大茶楼。 而这位约了洛涵远喝茶的方修廷,正是那群达官显贵中最喜爱附庸风雅的一员。 方修廷表字卿枫,是老丞相方士茂的亲孙子,年方二五,还未娶妻,是玉京不少待嫁小姐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毕竟和现在的一表人才不同,此人年少时行为放浪,还未弱冠便常浪迹于秦楼楚馆,加上府中通房不少,有俩还生了娃娃,所以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把宝贝闺女送到这种人手上,一进门就当后娘。 洛涵远和方修廷相识多年,因此知道此人年少放浪只是为了躲避父辈定下的娃娃亲,也知道他如今是真心实意想讨个媳妇,却无奈他浪子之名远播玉京,说句不太好听的话,除非哪家长辈瞎了眼,否则他方修廷这辈子是别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进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0.初见 “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洛涵远端茶的手一顿,挑眉问坐在对面一脸幸灾乐祸的方修廷:“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只答是或不是。” 洛涵远默默把账记在白松头上,低头喝茶不吭声,算是承认。 “让我猜猜,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位老成的郡王爷如此挂心。”方修廷摸了摸下巴,大眼睛猫一般微微眯起,说出的话带着难掩的笑意:“难道是眼看婚期临近,现在才开始害怕小秋这只母老虎?” “啪!” 上来就被戳到痛处,洛涵远心情差到极点,他重重把茶杯搁回桌上,精致的陶瓷茶杯瞬间便裂出一条大口子,微烫的茶水从口子里流出,眨眼便在堆满茶点的桌上蔓延开来。 “你至于吗?”方修廷被吓得不轻,赶紧起身招呼小二来雅间擦桌子换茶杯,自己则缩在门口,瞪着洛涵远小声咕哝:“这亲事都定下三年了,现在不满意有什么用?” 洛涵远瞪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我都这样了,操心有什么用?”经过了多年碰壁,方修廷早练就了没脸没皮的功力,洛涵远这句话就跟一颗砸在脑门的花生一样,既不痛又不痒,好像说得不是他,而是隔壁家的阿猫阿狗。 “呵,你倒看得开。”洛涵远白他一眼,接过小二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凉凉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烦恼婚事。” 见洛涵远冷静下来,方修廷这才溜回位子上坐好,顺手捻颗酸梅到嘴里,皱着一张脸问:“怎么,将军府给你出难题?” “的确是难题,大难题。”洛涵远抬眸,有些自嘲的说:“我的郡王妃,要换人了。” “哈?”方修廷被吓一跳,吃完的梅子核来不及吐出直接卡在嗓子眼里,噎得他白眼直翻,满头大汗。坐对面的洛涵远看不下去,搁在桌下的长腿一抬狠狠揣在他小腿上,疼得他一声惊呼又把核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捡回一条命的方修廷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甚是可怜的看着洛涵远问:“怎么回事?” “小秋不是苏将军的亲女儿,是接生产婆的外孙女,当年老太太心生邪念调了包,把真小姐换走了。”洛涵远后靠在椅子上,抬手在眉心轻轻揉捏,甚是疲惫的说:“前阵子苏家找回了真小姐,皇兄得知真相后专程召见我,要我娶真小姐,断了和小秋的联系。” “还有这种奇事?”比起好友的郁结,方修廷看起来兴致颇高,他本就是爱瞧热闹的性子,加上难得遇到这种奇事,自然是无视洛涵远那张黑脸,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问东问西:“那小姐生得如何啊?美不美啊?脾气如何啊?” 洛涵远盯着他兴致高昂的脸看了片刻,端起面前那杯新沏好的茶毫不犹豫泼到他脸上,纤细的茶叶不偏不倚挂在他鼻子下边,就像两撇新长出来的小胡子。 “啊!” 女子的惊呼打断大眼瞪小眼的二人,二人同时扭头,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正趴在门框边,脑门上顶着过于华丽的发髻,身上也穿着和年纪不符、华丽到略显老成的衣裙,看起来甚是可笑。 是金玉锦。 昨日下午,苏府的大丫鬟亲自到金家宅递了请帖,说自家小姐邀请金玉锦今日到聚贤楼喝茶谈天。苏家在玉京地位显赫,苏小姐年底又会成为郡王妃,金老爷和金夫人受宠若惊,连带着金玉锦两位未出阁的姐姐也羡慕红了眼,全家上下为此专门开了个会,全程叮嘱金玉锦如何说话如何喝茶如何吃饭,千万不能在苏小姐面前留下坏印象。金玉锦本来没啥想法,被家里人一折腾后愣是紧张得整晚睡不着,今天又一大早起床去小厨房忙碌,亲自下厨做了许多漂亮的茶点,忙完发现时辰不早,又风风火火往聚贤楼赶,没想到慌乱之中看错雅间名字,竟闯进了洛涵远和方修廷的雅间,恰好看到洛涵远泼了方修廷一脸,不禁被吓得惊呼出声。 “抱……歉……”金玉锦羞得满脸通红,“我……我走错了……” “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方修廷掏出帕子擦去脸上的茶叶和茶水,换上和姑娘们说话时才用的爽朗笑脸,异常温柔的说:“不知姑娘是要去哪个雅间,在下对这里颇熟,可以带路。” “不用不用!”金玉锦慌乱摆手,磕磕绊绊的说:“我、我知道在哪里,苏小姐和我说过了……” “苏?”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洛涵远突然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金玉锦,一字一句的问:“将军府的,苏小姐?” 金玉锦被他瞪得脊背发寒,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噎得她说不出话,只得浣熊一般紧紧抱住门框,战战兢兢的点了几下头。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吧。”洛涵远起身,无视方修廷调侃的目光,不消金玉锦拒绝,大踏步走出雅间,白皙大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玉锦不认识洛涵远,也不认识方修廷,她知道能在这家茶楼喝茶的人非富即贵,也知道眼前这两位是自己和家族得罪不起的大人,可今日徐芮是以友人身份邀请自己来喝茶的,她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得起自己的,又怎么好意思给她添麻烦呢? “我……我不能带你去。”金玉锦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我不认识你们。” “无妨。”洛涵远儒雅一笑,“就算你不带路,我也可以问老板,结果都是一样的。” 金玉锦:“……”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如撞了针尖的蹴鞠,霎时瘪了个彻底。金玉锦扶扶略重的发髻,低头认命的给二人带路,只是迈出的脚如坠千斤,短短几十步距离,她愣是挪了好半天。 “来了?” 开门的人是翠珠,她见到金玉锦先是灿烂一笑,接着目光后移落到洛涵远那张冰若寒潭的脸上,美好笑容顷刻在唇边凝结,好像轻轻一敲便能四分五裂。 “郡……郡王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家小姐在,所以来看看。”洛涵远举起扇子轻松将门顶开,看着此刻正侧对着自己坐在八仙桌旁低头安静喝茶的徐芮,冷笑一声说:“怎样,茶好喝吗?” 带着敌意的询问唤回徐芮心神,方才那句“郡王爷”吓得她六神无主,竟差点忘了自己从头到尾什么也未做过,根本就没必要惧怕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还好。”她别开头不看门口,凉凉道:“不难喝。” 大概没猜到徐芮会反应如此冷淡,洛涵远不由愣怔一瞬,方修廷看在眼里,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幸灾乐祸的说:“看来这位苏小姐也不太好对付。” 洛涵远额上青筋一跳,扬手便把扇子拍到方修廷脸上,痛得后者头晕眼花捂住鼻子连连后退,扶着柱子含泪检查自己是否挂了彩。 “郡王爷。”翠珠抬手拦住想要进屋的洛涵远,赔笑道:“这样怕是不太好。” “不太好?”洛涵远嗤笑道:“怎的,你家老爷夫人准备藏她一辈子?还是说你家这位新小姐模样太差,怕我看了反悔?” “涵远!”方修廷看不过去,忍不住捏着鼻子皱眉说:“过了。” 洛涵远当然知道自己过了,他自幼尊师重道,同辈中属他最讲究礼节,又怎会不知自己这句话有多伤人。可即便如此,郁结在他心中许多天的气愤与不满仍旧控制了他的情绪,令他忍不住对眼前这位无辜小姑娘心生不满,甚至恶语相加。 “那郡王爷最好抓紧时间。” 原本背对众人的徐芮突然转头,漂亮杏眼中有一丝波澜起伏,她将茶杯轻轻搁回桌上,起身看着一脸错愕的洛涵远,面无表情道:“离婚期只剩两个月,您再不反悔可就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1.对峙 若知道聚贤楼是个随便转转就能撞见王爷的地方,徐芮绝对不会约金玉锦在这里见面。 前天自锦绣堂回去没多久,徐芮便发现了胸前那颗珍珠发簪,她没见过多少首饰,也不清楚价值,晚饭时拿出来给嫂子莫仙谣看了看,才知道这小小一颗东西比她和爷爷在淄州所有的家产都值钱。 “不行,我得赶紧还给人家。”徐芮坐立不安,“丢了这么贵的东西,人家肯定特别着急。” “先吃饭。”莫仙谣按住她,有些好笑的说:“金家开钱庄的,不差这点钱,明儿我差丫鬟给人家姑娘送回去,你别着急。” 徐芮乖乖坐好,夹了块虾仁塞嘴里,慢条斯理的吃完,突然开口说:“不如……不如我请她出来喝茶?” 听她如此说,莫仙谣愣怔一瞬,随即双眼发亮甚是开心的说:“好啊,当然好,多交些朋友,一起谈天、聚会、吃茶,这才是小姐们应过的生活。” “那就约在对面的茶楼吧,我今天经过时闻到他家烹茶的香气,很是不错。” “不行。”莫仙谣一口回绝:“你可是苏家的大小姐,不能进那种鱼龙混杂的小茶馆,况且那里饮茶的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不合适。” “那……” “我知道好地方,玉京我可比你熟。” 于是在莫仙谣亲自安排的这块好地方,徐芮见到了十七年来最不想见的人。 不请自来的洛涵远显然没想到徐芮的敌意会比自己还强烈,满肚子牢骚还没来得及吐一吐,就被徐芮那双淡漠的眼睛给噎了回去,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甚是尴尬。 “我说苏大小姐,这可是皇帝赐婚,谁能退啊。”方修廷右手发力把洛涵远推进屋里,左手则顺便合上雅间的门,拦住了其他客人急于看热闹的视线。 “况且离婚期只剩两个月,整个玉京都知道你们要成亲,说退婚也得考虑两家长辈的颜面。” 这道理但凡有点辨识能力的人都知道,更何况徐芮和洛涵远,刚才几句话也不过是俩人暗自较劲,其实都没指望过这婚能轻易退掉,所以方修廷大道理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就被洛涵远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咳。”他抬手抵唇轻咳一声,扭头问翠珠:“你家老爷何时回来。” “唉?”翠珠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洛涵远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于是赶忙说:“哦,老爷前几日回来过一次,把小姐接回府里后,第二日便又回富洲了。” “回来过一次?”洛涵远挑眉,回来过一次说明他已经看了信,看过信后不仅没联络自己还把徐芮接去自己府里,这也就表明苏家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位找回来的苏小姐,苏映秋的好日子怕是差不多到头了。 “你家秋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问题一出口,整个雅间都沉默下来,翠珠斜眼看徐芮,金玉锦一脸懵懂,方修廷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只有徐芮面不改色的看着洛涵远,冷笑一声说:“我怎么知道。” 徐芮的确不知道,就在她和洛涵远两看生厌恨不能对方凭空消失之前,苏映秋的马车已经缓缓驶入玉京东城门。 在晟州被连绵阴雨浸湿的马车在驶入华州后迅速变得干爽,大太阳伴着秋风吹散车里浅浅的霉味儿,苏映秋连日来阴沉的心情也终于慢慢开朗起来。 “先去宝食坊。”苏映秋撩开车帘对车夫说:“那儿的桂花糕不错,你等会儿下车去买一些,我要拿给老爷夫人尝尝。” 车夫点头应下,马鞭子一抽转了方向,按苏映秋说的先去了离将军府几条街外的点心铺子“宝食坊”。 香雪安安静静缩在马车里,白净的小脸上没有表情,漆黑眸子盯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浮不起一丝涟漪。自上次的谈话后,她对苏映秋这位主子算是彻底凉了心,原本以为这主子只是性子刁蛮了些,谁成想疑心和嫉妒心也不容小觑,洛涵远这棵高枝她连想都不敢想,拖到现在未嫁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家境贫苦,将军府门第又高,没人有足够的钱为她赎身罢了。 宝食坊今日生意很好,车夫排了许久才挤到柜台,掏出一锭银元宝说:“要一份桂花糕,将军府苏小姐要的。” “将军府?那敢情好。”小二乐了,转身去里间拿出一个绸布包裹的大食盒搁到车夫面前道:“这是您家夫人为小姐订的淄州茶饼,半时辰前刚刚做好的,您就一起捎回去吧。” 拎着俩盒点心回到马车,车夫开心的同苏映秋说:“小姐,夫人为您订做了淄州茶饼,您快趁热尝尝。” “淄州茶饼?”苏映秋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小二说是夫人亲自来交待的,点名要按照淄州口味来做,不正宗不行。”车夫擦了擦额上挤出来的汗,把点心往苏映秋面前的小木几上一搁,合上帘子继续赶车。 苏映秋打开点心盒子,看着里面满满一层圆形褐色的朴素茶饼,感觉一丝食欲也生不出来。她完全想不通母亲订这种粗糙点心给自己的原因,毕竟她自幼挑食,吃东西除了味道还看品相,所以府中的点心全都精致小巧别出心裁,从没出现过眼前这种丑糕饼。 “你吃吧。”她将食盒往香雪面前一推,兴趣寥寥的说:“吃了告诉我什么味道。” 香雪自然知道苏映秋是什么意思,她跟了苏映秋这么些年,早就知道这位苏小姐不管对外有多骄傲跋扈,在自家父母面前可是把乖女儿的路数做了个全,茶饼是夫人专门订的,苏映秋就算再瞧不上,也得让夫人觉得自己爱吃,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吃下这盒丑饼,然后一五一十的把味道汇报给她,让她可以在母亲面前交差。 一言不发的捻起一块茶饼塞到嘴里,香雪细细咀嚼了几下,随着外面那层脆脆的壳裂开,香酥微甜的馅料带着清新茶香,迅速在她嘴里蔓延开来。在将军府当了多年下人,香雪吃过的美味点心也不少,眼前这茶饼虽比不上桂花糕香糯也比不上核桃酥香脆,但颇有自成一家的味道,意外的好吃。 “此饼口感酥脆,香中带甜,茶味浓郁,不油不腻,很好吃。”香雪忍不住又吃了几个,想要合上盖子的时候却突然被苏映秋拦住了。 “多吃些。”苏映秋抬了抬眼皮,随口道:“最好在车上就解决掉。” 香雪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心中虽对苏映秋的行为百般不齿,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茶饼吃下了一半,剩下的留着带回去向夫人陆婉言交差。 玉京是陇国商都,中原八国之中出了名的繁华之地,因此汇集了不少从北川、南疆等地迁移过来的商人,街上常年车水马龙、叫卖声不断,苏映秋在晟州闷了半月,回来后见到市集难免有些心痒痒,于是她再次撩开车帘同车夫说:“先不急回府,去趟琉璃阁。” 苏映秋口中的琉璃阁和聚贤楼位于一条街道,和琥珀馆正好对门。所谓“名仕三千琥珀馆,玉淑五千琉璃阁”,指得便是这两处,前者字画古玩数不尽,后者首饰珠宝价千金,均是玉京贵族云集之地。 和低调的父母兄长不同,苏映秋骨子里喜好奢侈,最常来的便是这两个地方,虽说她口袋里没多少银子,却能看出两家老板想通过她攀上苏家这条高枝,所以几年来从未空手而归过。 蓝色马车缓缓驶入琉璃阁所在的北街,在一众华丽马车中显得格外朴素,趴在窗边看风景的方修廷打了个哈欠,正想找个借口拉着洛涵远离开,便看见那辆朴素马车歪了歪,险些撞上望安侯世子的马车。望安侯府的车夫是暴脾气,大手一挥硬是把那车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胳膊一抬正欲大打出手,便看到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一张方修廷再熟悉不过的脸露了出来。 “小秋?”他情不自禁低呼出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矣让整个雅间的人都听清了。 “在哪?”洛涵远快步走到窗边,肩膀用力挤开方修廷,视线一扫正好看到苏映秋跳下马车,板着一张脸厉声呵斥望安侯府的车夫。 与他们的惊喜不同,丫鬟翠珠听见那个名字后登时陷入巨大的恐慌,整个侍郎府的老人都知道,苏麒专程接徐芮回家就是为了避免两位真假小姐相见,如今俩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不说,雅间里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方修廷加偏心苏映秋的洛涵远,若是真的见着了……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她当机立断,拉起徐芮便往外走,徐芮被她拽得生疼,却忍着没出声,只扭头向金玉锦抱歉一笑,眼里满满的无奈,看得金玉锦都忍不住有些心疼。 “下次换个地方!”内向的小姑娘捏住衣角,生平头一次鼓足勇气说:“城南八宝斋!我等你一起吃烤鹅!” 徐芮眸光闪烁,用力点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2.真相 苏映秋的归来宛如一颗塞足了火药的爆竹,轻易便炸裂了苏家表面的安静祥和。 翠珠人机灵,将徐芮带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向莫仙谣汇报,莫仙谣也没想到苏映秋会早一日回来,怕公婆招架不住,于是连忙遣了老管事去将军府提前通报。 说来也巧,这一日恰逢陆家二奶奶来苏府作客,同行的还有徐芮的两位表兄弟,年长些的十九岁,名唤陆玮,年少些的十二,名唤陆雪丞,都是二舅陆方亭的儿子。他们从爷爷奶奶口中得知了当年偷梁换柱的事,加上一直和苏映秋关系冷淡,因此对这位远途归来的假表妹很是敌视。 年轻人血气方刚,管不住脾气,俩小伙子咬耳朵商量了一番,趁着母亲和陆婉言商讨对策之时偷偷溜走,早早来到门口等候苏映秋,准备给她来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等了大概快一炷香,才看到苏府的蓝色马车驶过转角,不疾不徐向大门而来。 “你们俩呆子怎么来了?” 苏映秋撩起车帘,看着一脸趾高气昂站在门口恨不能鼻孔朝天的陆家二兄弟,随口嗤笑道:“怎么,要兴师问罪不成?” “不错,就是兴师问罪。”陆玮冷笑一声,“所以这大门你今天是走不了了。” 苏映秋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她当即黑下一张脸,冷冰冰的问:“你什么意思?” 陆雪丞白眼一翻:“就是要你走后门呗。” “后门?!”苏映秋气得发笑,“我回自己家还得走后门?” “既然让你走后门,当然就表示这儿不是你家。”陆雪丞双手环胸,秀气的眉毛一挑,满脸挑衅的说:“这苏家大小姐的位子你霸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腾出来了。” 腾出位子?!苏映秋四肢发冷,宛如掉进一口大冰窖,寒意从手指尖一直蔓延到头发丝,马车里放的那本《真假凤凰》她已经看完,真假小姐在结局时各归其位,曾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假小姐忍受不了奴役生活与风言风语,最终投井自尽,死前只留两句:人确各有命,心却有不甘。 这一刻,她看着趾高气昂堵在大门口的两位陌生表兄,满脑子都是那句心有不甘。 “两位少爷!”红梅慌慌张张追过来,见苏映秋脸色苍白几欲跌倒,连忙大跨几步将她接住,压低声说:“有什么事情回去说,堵在门口不是给别人看笑话么。” 红梅是陆婉言的贴身丫鬟,她说的话就是陆婉言的意思,陆家兄弟向来敬重姑母,自然不敢再为难苏映秋,俩人对视一眼,对着苏映秋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转身乖乖回了院子。 “小姐随我进去吧。”红梅搀着苏映秋进门,面不改色的说:“夫人和陆夫人在前厅等你。” 苏映秋的步子猛然停下,她狠狠攥住红梅纤细的手腕,细长双眸几欲喷火:“红梅,我真的要给‘别人’腾位子么?” 红梅被她掐出一身冷汗,秀丽眉头也不禁微蹙,她避开苏映秋溢满怒火的眼睛,垂眸道:“婢子不知道。” “滚!” 苏映秋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甩开其他想要出手阻拦的家丁婆子,跌跌撞撞奔向前厅,精致的发髻散乱不堪,外衫也在挣扎中滑落至手腕,候在前厅的小丫鬟们见此情景纷纷尖叫着躲开,就像在躲一头陷入狂怒的狮子。 “回来了?” 陆婉言冷脸看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苏映秋进屋,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用力跪下,看她抬起苍白的小脸,用满是泪水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有些绝望的问:“苏夫人,我还能唤你一声母亲吗?” 凄楚的目光如刀锋般划在陆婉言心上,将她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铁石心肠切割得面目全非,十几年光阴已经令这个女孩儿扎根在她的心底,除非舍去满心血肉,否则这一生都无法连根拔起。 坐在一旁的陆夫人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了陆婉言的挣扎,明白继续等下去事情怕是要往更复杂的地方发展。徐芮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两个月后又是和延禧郡王的婚期,这关系到苏陆两家的颜面,绝不能因为苏映秋而出岔子,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说:“秋儿,你先坐下。” 陆二夫人门第不高,只有一位兄长在礼部任职,因此苏映秋向来不把这位说话细声细气的二舅母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会儿她满心只想知道陆婉言对自己的态度,自然是没有理会陆二夫人,而是盯着陆婉言问:“母亲,我不过出门半月,便有人进了苏府,让您狠心把我从这家里赶出去?” “不是那人要把你赶出去,而是整个苏家和陆家都容不下你。”陆二夫人起身走到苏映秋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凉凉道:“你亲外婆是陆府的接生婆子,当年偷梁换柱,用你顶替了芮儿,才有了你这十七年的荣华富贵。如今芮儿回来,这家里自然不再有你的位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舅母,懒得听我说话,我也不见得就多喜欢你。这事我本来不打算过问的,可细究下来你也算半个陆府家奴,如何处置你,我也有决定权。” “嫂子!”陆婉言于心不忍,皱眉道:“怎么能这么说?” “妹妹,你知道你于心不忍,狗养了十七年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可现在情况特殊,容不得你犹豫,对她心软就是对芮儿心狠,你心里那杆秤可要掂清楚。”陆二夫人回头看她,向来柔和的眉眼满是肃穆,这次来苏府做客本就是陆方亭授意,当哥哥的最了解妹妹,知道陆婉言重感情,很可能一时心软就把苏映秋留下了。苏芮和洛涵远的婚事在即,苏映秋心思多,留下来是个大变数,必须尽快送走。 见陆婉言脸上的动摇渐渐退去,苏映秋心底愈发寒凉,她唯一的筹码便是陆婉言的不忍,如果连陆婉言都狠下心,那自己这辈子就真的再也无法待在玉京!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洛涵远,好不容易才熬到快要成为郡王妃,怎么能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捡了便宜! “娘!我和涵远哥哥还有两个月便要成亲,您现在赶我走,难道就不怕涵远哥哥不依吗!”苏映秋咬牙,目光中满是讥嘲:“难道你们觉得,涵远哥哥会愿意娶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人吗?” “这个你大可不用担心。”陆二夫人不禁轻笑出声,她有些诧异的问苏映秋:“郡王介不介意重要吗?皇上难道会允许自己的亲堂弟取一位接生婆的外孙女?” 连皇上都知道了?!也就是说苏霍已经铁下了心,自己和那位苏小姐,必须各自归位了吗? 最后一根稻草在手掌心断裂,苏映秋迅速被卷入名为绝望的漩涡之中,在她看来,孩子被偷梁换柱这件事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这难道不该是“家丑”吗?难道不该死死的掖着藏着,一辈子也不让其他人知道吗?还是说那位“芮儿”如此重要,重要过了整个将军府的颜面,重要过了洛涵远的意见,甚至……重要过她的下半生和……性命? “回房休息吧。”陆婉言起身,纤细手指在触到苏映秋脸颊之前转了弯,最终落在歪掉的发髻上,她帮苏映秋把发髻扶正,垂眸叹息一般道:“秋儿,这十七年我和你爹待你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虽然你并非我们亲生,我们也不打算和你彻底断了关系,你爹说了,可以收你作义女,不过要改姓冯,随你外婆的姓氏。玉京你这几年是待不了了,但你爹早年在老家置办的家产全都归你,你下半生依旧可以吃喝不愁,嫁个好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3.宸安公主 苏映秋回到玉京的第二日,本该在府中筹备婚事的洛涵远突然出现在了将军府大门口,这是自苏麒成家后他头一回来苏府,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 陆婉言一夜未眠头痛欲裂,正想着让红梅去寻大夫,便听到管家前来通报,说是延禧郡王和宸安公主同时到访,点名要见苏映秋。 宸安公主的名号,陆婉言自然是听过的。 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共有两位,一位是多年前战死沙场的老福熙王,还有一位便是这位宸安公主,名唤洛曦华,是先帝爷最小的女儿,比皇帝洛华烨整整小六岁。当年老福熙王的死对洛华烨打击甚大,深刻体会过丧兄之痛后,他便对这位唯一嫡亲的妹妹生出了更多的疼惜之情,不仅封洛曦华为长公主,还在玉京最繁华的地段为她建起了公主府,可谓疼爱有加。 三年前和洛涵远订婚后,心思细密的苏映秋便频繁出现在后宫,凭借着珍宝斋的珠宝首饰与宫中几位公主和娘娘走得颇近,尤其是洛曦华,因为和洛涵远兄妹情深,便连带着对苏映秋也比其他人和善,几年下来二人竟也算是半个闺中密友。 陆婉言当然知道洛涵远的心思,他虽不见得多喜爱苏映秋,但也绝对比对苏芮要好得多,如今苏映秋身世曝光,出身低微的她进不了秦安王府的大门,而在乡野长大的苏芮也进不了他这郡王爷的眼睛,也就是说,洛涵远此行的目的并非真的为了苏映秋,而是为了把公主也拽进这摊浑水,逼将军府主动退婚。 “你派人去把西苑看牢了,决不能让秋儿听到风声。”陆婉言想了想,又叮嘱红梅:“今天晚上你带几个丫鬟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送她走。” 红梅点头应下,小跑着出门,还没走多远,就见家丁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喘着粗气说:“郡……郡王爷带着公主……直接……直接到西苑去了……” “什么?!” 洛涵远这人,虽说自幼熟读孔孟,众兄弟中数他最讲究礼数,骨子里却还是遗传了老秦安王特有的一丝无赖气,在关系到自身切实利益的事情上,他并不介意暂时把四书五经从自己的脑子里踢出去。 宸安长公主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搬到的救兵,只要她护着苏映秋,让年底的婚事暂时搁置,那他就有自信可以让这门婚事永远搁置下去。 可惜棋差一招,去西苑要经过后花园,而后花园里,蹲着正在给菜除草的苏霍。 “长公主?!”看到洛涵远带着洛曦华跟一大群仆从绕进拱门,苏霍赶紧丢下手里的小撅头站起身,沾着泥土的手胡乱在身上抹了几下,然后一跛一跛的走到宸安公主面前跪下,恭敬道:“老臣见过长公主!” 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洛涵远脸上一僵,心知苏霍这次是真的动了气,不然也不会全然无视他这位堂堂的郡王爷,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 “苏将军,本宫此次是为小秋而来,你带路吧。”宸安公主面色沉静,“你们苏府的家事本宫不参合,但本宫好歹和小秋朋友一场,该帮的地方总得帮她。” “回长公主,秋儿的事情老臣和夫人早有计议,且秋儿现在并不在府中……” “苏将军。”洛曦华打断苏霍,和兄长们如出一辙的犀利凤眸中浮起几丝不耐,连带着声音也寒凉下来:“本宫决定要做的事情,连皇兄都不会阻拦,你说小秋不在府中,那就把她接回来,本宫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有备而来?!苏霍背上发凉,在心底把洛涵远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才硬着头皮说:“公主,皇上早就说了,老臣的家事由老臣自己处置。” “吼?”洛曦华柳眉轻挑,嗤道:“看来将军并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苏霍把头埋得更低:“公主言重,老臣只是奉旨办事。” 似是没遇到过苏霍这种倔脾气的,洛曦华一时无话,只得沉默下来组织语言,气氛却因为她的沉默而凝重起来,空气中蔓延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连带着洛涵远也浑身不自在。 “岐之哥。”洛曦华却显然没感受到他的不自在,反而把目光投向他,认真的说:“事已至此,不如把那位新小姐也叫过来,大家把事情端上台面,坦坦荡荡的谈一谈,定能找出两全之法。” 糟!洛涵远心头一跳,执扇的右手抖了又抖,才按捺住将扇子拍上自家妹子脑门的冲动。是了,洛曦华虽然是被洛华烨捧在手心养大的,却也从小跟他们一样念书做学问,不精世故,心思至纯,可谓是深闺典范,又哪能读懂他这个官场游离之人的套路哟。 “公主所言有理!” 匆忙赶到的陆婉言恰好听到洛曦华的话,怕自家夫君钻牛角尖,她赶忙说:“不过小女暂居吾儿府中,往返也要许久,不如……不如改日,臣妇亲自带着她去公主府给您请安?” “这样也好。”洛曦华点点头,无视一脸不情愿的洛涵远,在苏霍和陆婉言的陪同下前往前厅喝茶,走到一半见洛涵远站在原地不动,不禁挑眉问:“岐之哥?” 洛涵远有些心累,一时连笑容都挤不出来,苏霍见他面色不好看,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凉凉道:“郡王爷,老臣府中的粗茶可是入不了您的口?” 眼见自家相公快要控制不住情绪,陆婉言慌忙圆场说:“老爷,你先请公主去前厅,我和郡王爷许久未见,叙叙旧,叙叙旧……” 目送公主一行消失在花园拐角,陆婉言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沉下来,她瞟洛涵远一眼,声音无甚起伏:“郡王爷,您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洛涵远和苏麒自六岁起便玩在一起,当时还未受封郡王的他除了皇宫和秦安王府,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将军府。老王妃生前和陆婉言是闺中好友,陆婉言心疼他年幼丧母,十几年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怕他生分还亲昵的唤他涵远和表字岐之。如今,这声“郡王爷”宛如一个大耳光,冰雹般劈头盖脸扇下来,扇得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婉姨。”洛涵远苦笑一声,无奈道:“是我不对,您别生气。” 陆婉言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板着脸说:“我知道你瞧不上芮儿,她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的确配不上你这意气风发的郡王爷。但这能怪她吗?若不是秋儿的外婆当年干下那般龌蹉事,她如今可不比这玉京任何一位小姐差!涵远,今儿个我就把话撂下了,这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你若不满,找皇上去,不必来为难我们苏家,更不必为难芮儿!” 找皇上若有用,又怎么会来打将军府的主意?洛涵远哭笑不得,却又不想再惹陆婉言生气,只得点点头,赔不是道:“今天是我做事欠妥,我给您赔罪。” …………………………………………………………………………………… 和焦头烂额的洛涵远不同,苏芮这两日心情非常不错。 昨天在茶楼不欢而散之后,翠珠便带着一脸懵懂的她火急火燎的回了侍郎府,莫仙谣得知苏映秋归来后整个人如临大敌,不仅派人时刻关注将军府的状况,还禁了苏芮的足,不许她踏出侍郎府一步。 苏芮闲着无聊,只好去逗侄女儿圆圆,一天下来小丫头已经跟她混熟,可以含含糊糊的喊出“顾顾”,虽然调不太对,但也足够让苏芮高兴好久了。 莫仙谣可能是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跟她说了好多次苏映秋是个鱼死网破的性格,她和洛涵远的婚事可能会黄,她却恍若未闻,一双眼睛黏在侄女儿圆圆身上,气得莫仙谣直翻白眼。 “我算彻底明白了,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用过午饭后,姑嫂俩一起坐在后院儿的亭子里绣鞋面,苏芮做了多年女红早已心灵手巧,绣出的山茶花儿精致艳丽,看得莫仙谣心痒痒,非要苏芮给自己也绣一双,她也刚好能窃点手艺。 “我昨儿都说了,那位郡王爷瞧不上我,这门婚黄了才是好事。”苏芮帮莫仙谣理好绣线,事不关己的说:“人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哪里有我插脚的份儿。” “什么叫插脚,这门婚本来就是你的。”莫仙谣接过绣线,叹口气道:“不过凡事也强求不得,又不是非他延禧郡王不可,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不愁嫁。” 苏芮被她逗笑,摇摇头不说话,低头专心绣鞋,可惜还没绣几针,门房就小跑着进来,说是金家小姐亲自登门拜访,专程来看望苏小姐。 听到是金玉锦来,苏芮心情大好,跟在门房身后小跑着回到前厅,只见金玉锦一副比昨日还要华丽老成的打扮,手里提着个大食盒,满脸局促的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去。 “玉锦。”苏芮唤她,笑道:“进去坐呀。” “好……给!给苏夫人请安!”见到一同回到前厅的莫仙谣,金玉锦赶紧弯腰行礼,谁想头上戴的首饰太多,竟让她一时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好在苏芮眼疾手快,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仪态。 “你这姑娘,年纪轻轻戴这么多首饰做什么?”莫仙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也不嫌累得慌。” 金玉锦羞得满脸通红,磕磕巴巴的说:“回夫人,是……是我娘和姐姐们要我戴的,她们说我要见贵人,得庄重一点……” 苏芮和莫仙谣相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帮她把几个大件的金簪子拔下来,然后拉着她进了前厅。 “下次来之前让丫鬟们递个帖子,我也好准备一下。”苏芮把簪子递给翠珠,亲自给金玉锦沏了杯茶,笑着说:“比如先备一壶好茶。” 金玉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手里的食盒打开递到苏芮面前说:“这是八宝斋的烧鹅……我怕你过几日就回将军府了,到时候再约你可能没那么容易,所以……” 苏芮看着食盒中点缀着雕花、还散发着热气的烧鹅,感动的一时说不出话。莫仙谣看在眼里,也有些动容,替苏芮接了话:“金小姐有心了,刚好我们午饭未吃饱。丹杏,把鹅拿去厨房,叫厨子片一下,跟茶点一起端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4.矛盾 八宝斋的烧鹅在玉京是名物,掌柜陈老板是蓟州人,十四岁那年随父亲来到玉京,开了八宝斋的前身陈记食铺。因地域不同,陈老板在蓟州烧鹅的基础上配合玉京人的饮食习惯做了诸多改良,经过多年演变,终于制出了如今入口即离、肥而不腻、享誉玉京的八宝斋烧鹅。 由于制作工序繁琐,八宝斋一天只能烤出三十只鹅,因此数量有限,价格不菲。昨日离开聚贤楼后,金玉锦担心就算起早也买不到,便嘱咐家丁提前去订了一只,谁知就那么巧订到了今天的最后一只,不然这拜访苏府的计划怕是还要再搁置几天。 “金小姐有心,托你的福,这八宝斋的烧鹅我时隔几年终于能再吃一次。”莫仙谣拉着金玉锦在八仙桌旁坐下,笑道:“昨天走得急,芮儿过意不去,一直惦记着再请你吃次茶呢。” “芮儿?”金玉锦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问:“苏小姐的乳名么?” 这问题有些微妙,翠珠低头看莫仙谣,莫仙谣斜眼看苏芮,三人目光交流一瞬,随后非常默契的说:“是的。” 苏映秋还没送走,跟洛涵远的亲也还没成,尘埃落定之前知道这事情的外人自然越少越好。 简单用了些茶点,苏芮便拉着金玉锦去后花园休息,二人窸窸窣窣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才终于在天黑之前依依惜别。苏芮不顾金玉锦的阻拦,亲自送她出府,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去,本打算好好睡一会儿,却被匆匆而来的红梅打断,闺房的床铺都没来得及躺热,便被塞进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红梅,出什么事了?”苏芮有些忐忑,小狗般拽着红梅袖子一个劲的追问:“难道是那秋小姐要见我?没必要吧……或者是延禧郡王洛涵远?那就更没必要了……” “也没什么大事。”红梅拍拍苏芮攥紧的双手,宽慰她:“宸安公主和秋小姐是好友,得知当年的事情后亲自登门,说想跟你和秋小姐见一见,重新商榷下今后的事情。” “和我有什么好商榷的?!”苏芮大惊失色,“不行不行,那可是长公主!皱皱眉头都能要了我的命!我不见!” “可是夫人已经应下了。”红梅摊摊手,很是无辜的说:“你若不见,那宸安公主可就要跟夫人算账了。” 苏芮:“……”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些在玉京贵府中长大的大丫鬟们,全都是打蛇高手,找起七寸来一找一个准。 回到府中时苏霍和陆婉言正在厅中用晚饭,听到说话声陆婉言立马放下筷子,起身去门口迎接多日未见的女儿。苏芮本来在跟红梅打听苏映秋的事,见陆婉言出来立刻止住话头,挤出一抹甜笑说:“娘,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陆婉言拉过她,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正佳,知道儿媳妇对这位新妹妹用了心,抑郁了一下午的心情也终于好起来,不禁笑眯眯的说:“我让厨子按淄州口味烧的菜,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下午刚吃了好些烧鹅和茶点,苏芮现在毫无食欲,可面对着陆婉言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她又毫无拒绝之力,只得乖乖在饭桌旁坐下,硬着头皮简单吃了些,然后忍着强烈的腹部不适,陪着苏霍和陆婉言去后花园散步消食。 “今天宸安长公主来过,点名要见秋儿,我和你爹不同意,她便说想同时见你们两个,说是要找个两全之法。”陆婉言摇摇头,慨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哟,你和秋儿身份冲突,注定是两全不了的。” “那也不见得啊。”苏芮揽着陆婉言胳膊,依在她肩上说:“娘,既然秋姑娘和延禧郡王两情相悦,我们不如成人之美?” “他?我宁可相信他和你哥哥两情相悦,也不相信他和秋儿两情相悦。”陆婉言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他做这么多,既不是为你,也不是为秋儿,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他自己。当年皇上赐婚时他就满脸不情愿,如今咱们家有变数,他还不赶紧趁这机会把婚给退了?” 不愿意?苏芮一脸诧异:“既然他和哥哥感情好,又这么爱护秋姑娘,为何不愿意?” “谁知道呢,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当初我不信邪非要拧一拧,现在可好,瓜倒是拧下来了,味道也是真的难以恭维。”陆婉言侧脸看着苏芮,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歉意:“可惜现在木已成舟,圣旨已下,整个玉京都知道你是郡王妃,这婚……怕是退不掉了。” “无妨。”苏芮摆摆手,无所谓的说:“大不了成完亲我就回来住,他待我不好我就回家,总有人待我好。” 这话要是搁之前,陆婉言肯定骂她不懂事,成亲就该好好待在夫家相夫教子,哪能住在娘家。可今日见过洛涵远后,她意识到女儿成亲后的日子并不会太舒坦,所以只要苏芮愿意,她并不介意女儿经常回家,毕竟将军府的大小姐,从不缺人疼。 想通这一茬,陆婉言慢慢就释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年自己嫁给苏霍的时候还不是有许多人等着瞧笑话,苏芮是个好孩子,只要她保持这份纯真热忱,就不信撼不动洛涵远这块大石头。 次日,天刚蒙蒙亮,摆在院儿里的秋山茶花上刚刚凝好露水,苏霍养的那几只公鸡还没来得及叫几声,沉浸于香甜睡梦中的苏芮便被红梅喊醒了。 昨日奔波,加上肚子积食,她辗转反侧到很晚才睡着,本想赖床多睡半时辰,却又被红梅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从被窝里哄了出来。 “见公主是大事,怠慢不得,夫人说了,要把你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一番,让宫里人都知道你才是真真正正的苏家小姐。”红梅绢眉一挑,有些得意的说:“不是我自吹,论梳头,整个府里没谁能比得过我。” 苏芮见她笑得开心,已经快到嘴边的那个“不”最后愣是没能说出来。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苏芮终于被红梅解放,得以漱口去饭厅吃早饭。而被软禁了好几日的苏映秋,也早早在此等候着她。 苏家兄妹眉眼都随陆婉言,俩人年少时除了眼睛五官都还未太长开,所以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成年后苏麒五官渐渐长开,和妹妹的相似之处便少了,加上是男子,脸型比妹妹要方正粗犷,所以除了看着苏麒长大的长辈外,没多少人能从外貌上认出他和苏芮是兄妹。 苏映秋自然也看不出来,她死死盯着眼前头挽精致倾髻,身穿牡丹纹绣锦衣的苏芮,目光恨不能化作千万条利刃,将她一刀一刀划为肉末。 苏芮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敌意,所以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把目光锁定在了母亲陆婉言身上,似平常一样问安:“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挺好的。”陆婉言点点头,将她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的说:“不错,总算是有点小姐的样子。” “戴上琉璃阁的翡翠八宝钗,穿上上品穿云锦裁的衣裳,任谁看起来都像大家小姐。”苏映秋冷笑一声,“可惜美人在骨不在皮,骨子里若是个乡野丫头,打扮得再名贵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早就猜到苏映秋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却也没想到第一句就如此尖酸刻薄,陆婉言脸上的笑容迅速消褪,一层薄怒渐渐浮起,眼看就要开口训斥,又被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霍拦了下来。 “吃饭。”苏霍无视苏映秋,抬起左手向苏芮勾了勾,和蔼道:“都是你喜欢的,趁热吃。” 苏映秋的脸登时一片惨然。 比训斥更残酷的是无视,苏霍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她已经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今后她说什么、做什么,高兴不高兴,生气不生气,他都不会再说一句。曾经那个笑容可掬、总爱轻捏她鼻子和耳朵、即便她做错事也舍不得碰她一下的父亲,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知道,这顿饭我是吃不下去的。”苏映秋抬手擦去眼泪,倔强的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丢下手中的筷子,低头俯视着安静喝粥的苏芮,冷笑道:“苏小姐也不必吃得如此狼吞虎咽,毕竟世事难料,这粥你得在将军府喝一辈子也未可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5.成人之美 洛曦华的长公主府位于玉京最繁华的元庆街,当年落成时曾连着三日给来往路人派发红包和瓜子果糖,府中家丁和丫鬟俱经过精挑细选,言谈举止、礼仪做派均不逊于宫里当值多年的宫俾与宦官。 可惜洛曦华这人虽坐在个万人关注的位子上,却天生不喜被人关注,公主府从计划到建成再到庆祝,从头至尾都是洛华烨一个人的意思,她从未过问。因此这豪华府邸于她而言更像是个旅社,只有每次和那些个妃嫔们闹了矛盾后才会想起,偶尔回来住一住,权当调剂心情。 苏映秋作为她的闺中好友,自然也是公主府的常客,可不论来多少次,都会忍不住感叹府中建筑构局之精巧、装潢之华美,尤其是没有一扇相同的雕花木窗,以及形态各异的假山林,都是耗尽了许多工匠毕生心血的上上品。 连见过世面的苏映秋都如此,更何况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苏芮,她从跨进公主府的第一步就开始受到剧烈冲击,并一路冲到了洛曦华日常小憩的芙蓉花园。不过大概是来到玉京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太多次,以致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迅速收回自己瞪得像铜铃一般的大眼睛,乖乖低头跟在陆婉言身后,慢慢平复心情。 芙蓉花园如其名,种植着品种不同的上等芙蓉,市面上价比千金的黄芙蓉和三醉芙蓉,在花圃里如杂草般扎堆开放。洛曦华虽选在这里见客,可说实话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尽管她早就知道自家皇兄审美奇特,却也忍不住在见到这花园后给他致信一封,上书:芙蓉花园,集俗之大成也,小妹拜服。 给陆婉言母女三人带路的是洛曦华的乳母瑰嬷嬷,儿女成家后她因过度操劳患上眼疾之后,洛曦华便将她留在了公主府,说是打理杂物,实际上是让她离开皇宫颐养天年。苏映秋见过她几次,每次来都会带些名贵礼物给她,可惜老人家听过不少京中风评,对苏映秋一直不太亲善,礼物自然是一件也没有收过。 跟在瑰嬷嬷身后穿过两条回廊,母女三人终于在一个悬有精致青铜的八角凉亭外停了下来。凉亭里没有放桌椅,只放了几张紫檀木做的小几,小几上整齐摆放着瓜果茶点和紫砂茶盏。洛曦华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此刻正背对她们给鲤鱼池的锦鲤们喂食,及腰长发只用一支玉簪子拢起,整整齐齐垂在背后,像一条墨色的锦绣披帛。 “公主,陆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到了。” 瑰嬷嬷引着三人进入凉亭,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就听见苏映秋用略显急切的声音说:“殿下,许久未见了。” 洛曦华却并没有立刻转过身来,她慢条斯理的将手中那钵鱼食丢完,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手帕仔细擦干净了手,才回身看向跪在亭子阶梯处的三人,淡淡道:“都起来吧,瑰嬷嬷,去给陆夫人换个厚些的垫子,晚秋了地上凉,坐久了对身子不好。” 瑰嬷嬷领命下去,陆婉言便也不急着坐下,洛曦华没有回复方才急着问好的苏映秋,反而扭头看向俯首盯着鞋尖发呆的苏芮,挑眉道:“你就是苏芮?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原本有些神思出窍的苏芮立刻惊出一身汗,垂着脑袋犹豫许久,才硬着头皮抬起头,毕恭毕敬的说:“民女参见公主陛下。” “民女?你现在贵为侯府千金,可不能称为民女。”洛曦华在主位的茶几旁盘腿坐下,端起茶盏轻呡一口,见瑰嬷嬷拿着厚垫子回来,点头淡淡道:“都坐吧,小秋你坐本宫旁边。” 原本因为被忽略而伤心难过的苏映秋立刻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在洛曦华左手边坐下,抬眸见陆婉言拉着苏芮坐到对面,心里又顿时颇不是滋味。 “人本宫见过了,确实和述芳哥有几分相像。”洛曦华盯着苏芮又看了一会儿,话里有话的说:“不过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许多,难保不会有人别有用心,借着容貌相似行期瞒之事。” “回公主,当年的事情已经全部查清,芮儿确乃臣妇之女。”陆婉言眉头微皱,嘴角却笑容不减:“实不相瞒,六年前麒儿未成年时确与芮儿一个模子,如今因男女有别,且麒儿已为人父,长开之后却是没那般像了。模样这东西,旁人可能看不出来,臣妇这个当娘的却看得清楚。” 洛曦华点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开门见山的说:“今日叫你们来,一是想见见刚回来的芮小姐,二是想好好商讨下小秋的去留。将军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可依本宫看来,也没必要把小秋支去那么远。况且过两月岐之哥和这位芮小姐便会成亲,到时候苏府后辈就剩小秋一人,跟你们二老一起生活不也可以排解烦闷?” 听她说完,座下三人均不出声,神态却各不相同。 陆婉言出于私心,之前是想过留下苏映秋,可苏映秋性格极端,早上的表现也令她和丈夫极其不满,若留她在玉京,两月后的婚事恐会生出变节,所以还是早些送走比较保险; 苏映秋当然更不满意,她的确是想留在玉京,可留下的最主要目的并非住在将军府,而是想继续和洛涵远之间的婚事,她今年已经十七了,将军府她待不了几年,抱住这个下半生的金靠山才是正事; 至于苏芮,比起不满更多的是失望,她本以为洛曦华是来帮苏映秋和洛涵远伸张正义、取消这门婚的,谁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只是为了不让苏映秋远走他乡才和陆夫人谈判,心里其实早就把她跟洛涵远的婚事默许了?! “殿下言之有理,臣妇回去后定和夫君好好商讨……” “不必商讨。”洛曦华打断她,凤眸中精光闪烁:“今天,就在这里,本宫要你一句准话。” 洛曦华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姑娘,见多了妃嫔间的勾心斗角,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陆婉言是想和她打太极,将军府的事儿她不准备掺和过多,一天能解决的事情她可绝不愿意拖到两天。 简简单单一句话,轻轻松松便把陆婉言这个老江湖逼到了悬崖边儿,她自诩伶俐,多年来行走于玉京王亲贵妇中游刃有余,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左右为难过。 “公主殿下。”坐在亭子边儿上一直闷不吭声的苏芮突然打破那二人的沉默,举了举手,怯生生的说:“民……臣女觉得您说的是,秋小姐和洛……延禧郡王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若不是臣女突然出现,二人定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的一对……所以臣女觉得,不如……不如成人之美……” “芮儿!”陆婉言扭头瞪她,怒道:“胡说什么!” 似是没想到苏芮会来这么一出,洛曦华忽然就来了兴致,她挑眉盯着苏芮低垂的脑门儿看了会儿,笑道:“成人之美?玉京的官家小姐们为了嫁给岐之哥可以抢破头,你倒是大方。” “芮儿不懂事,殿下不必理她。”陆婉言被苏芮气得头发昏,她揉了揉太阳穴,克制住胸口的剧烈起伏,有些颤抖着说:“她在茶乡长大,许多玉京的规矩不大懂,所以有些害怕成亲。” 洛曦华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没有理会陆婉言,而是继续问苏芮:“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怎样比较好。” 苏芮等的就是这一句,听到洛曦华发问,她那双大眼睛一亮,立马抬头说:“臣女觉得,不如让皇帝陛下稍微改一改圣旨,反正是要取苏家的女儿,亲女和义女也没多大差别……您说呢……” 见她双眸闪烁,脸上满是期待之色,洛曦华不禁觉得好笑,她推开侍女递过来的水果,有些无语的说:“苏小姐,你当圣旨可以说改就改?况且皇兄心中自有决策,你这婚事饶是本宫也动不得。” 原本在旁边偷偷期待的苏映秋脸上一白,差点打翻手中的茶水。 “殿下,臣妇都听您的!”害怕苏芮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陆婉言连忙道:“秋儿就留在将军府中,玉京青年才俊众多,臣妇和官人定会为她寻得一份良缘。” 得到陆婉言的保证,洛曦华的目的便已达到,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以身子乏累要休息为由让瑰嬷嬷送客。苏映秋心中不甘,她一脸欲言又止似是还想留下来说些什么,却在开口之前被瑰嬷嬷拦了回去。 洛曦华本就不打算参合人家的家事,自然就不会帮着洛涵远打小算盘,况且…… 想到刚才苏芮的反应,她忍不住坏笑出声。那乡下丫头是老实人,一双眼睛会说话,提到洛涵远时里面嫌弃的意味甚是明显,也不知这俩人凑到一块儿能生出多少趣事来。 嗯,略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6.斗茶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就算苏芮再后悔,也没办法把刚才说出口的话给收回来。玉京人心里那坛水都深,她以为宸安公主可以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却没想到命没救着,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只见陆婉言正黑脸坐在自己对面,嘴巴绷得紧紧的,连嘴角那几道皱纹都瞧不清了。 “成人之美?”陆婉言哼笑一声,没好气的说:“我带你去公主府是不得已,你倒好,一心想着把涵远给塞回去。道理你嫂嫂难道没同你讲清楚吗?和涵远的婚事是皇上的赏赐,是安抚你爹的手段,只有和皇家建立了血缘姻亲,咱们家才会有真正的安定。” “我知道的……”苏芮低头搓着衣角,小声说:“我是听说公主和秋姑娘感情甚好,所以猜想她肯定会做些什么……” “傻姑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陆婉言在她脑袋上戳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就算贵为公主,许多事情也得听皇上的。” 若说之前苏芮心底还藏着些星星之火,那这次和宸安公主的会面就宛如观音大士瓶里的净水,别说是星星之火,三昧真火都能扑灭。 没了希望的苏芮彻底安分下来,不再惦记着退婚,选择自我麻痹,对婚期和延禧郡王府的事不听不管不问,只每天约了金玉锦,在玉京各条街上乱窜。陆婉言一开始还说她几句,后来怕她闷在府里总和苏映秋打照面,便随她去了。 说是乱窜,其实苏芮真正想去的地方就一个,只不过害怕去得频繁会被家里怀疑,她才和金玉锦换着地方溜达。这日出门前她掐指算了算,确定已经隔了五天,才和金玉锦一起在金家换了男装,偷偷从后院乘小马车溜了出去。 苏芮要去的地方是个茶庄,坐落于玉京西郊的淳桦山。早前二人在八宝斋二楼雅坐听书吃点心,偶然听到隔壁两位世家公子谈论此处,不禁生出了好奇心,第二日便前去察看。谁知刚刚走到半山腰便被几位下山的茶客拦下,好心告知:茶庄只有男客,谢绝女宾。 苏芮心中生气,只道秦楼楚馆只接男客就罢了,怎的连吃口茶都分起性别来。可气归气,她到底脸皮薄,不好硬闯山门,在回程路上跟金玉锦一同合计了一会儿,还真想出个歪计,二人回金家换了套男装,然后故作镇定的进了茶庄。 茶庄名曰清露,建于山溪之上,庄内建筑多为竹制阁楼,楼内布置得雅致又精巧。苏芮和金玉锦跟在小厮身后进了茶庄,发现茶客大多是些放浪不羁、举止散漫的文人骚客,终于明白为何此处谢绝女宾。毕竟男女有别,有女子在这些男茶客们放不开,女茶客们估计也不自在。 二人来过几次,小厮已经认识她们,见马车在门口停下,立马迎接上去,笑道:“二位今日来得巧,小王爷约了好些朋友,今日在庄里斗茶,二位有口福了。” 斗茶又被称为“茗战”,基本只是王公贵族们之间的消遣,毕竟寻常百姓日日忙碌只为求得一个果腹,哪还有多余的金钱拿来购置良茶,即便是苏芮这种茶乡长大的采茶姑娘,来玉京之前见过的茶叶也不超过十种。 “请问……”苏芮小声问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厮:“什么是斗茶?” 小厮闻声扭头,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诧异。看穿着,这两位定然非富即贵、家境殷实,常来茶庄说明也是爱茶之人,怎会连斗茶都不知道呢?可奇怪归奇怪,他还是笑了笑,恭敬道:“这斗茶呀,是玉京公子哥儿们会友时助兴的节目,比起‘斗’更多的是‘品’,谁家得了好茶,就一起拿出来品一品,评个优劣,图个开心热闹。” 听小厮这么说,苏芮稍稍放下心来,探头看了看,发现茶庄今日来的人不少,那小王爷想必是个阔气人,肯定不会介意多她和金玉锦俩小茶客的吧? 跟在小厮身后来到茶庄后院,远远就能看到建于鲤鱼池之上的大片亭台,亭台四周垂着翠色竹帘,此刻竹帘半开,能看见许多穿着华丽衣袍的身影,还有或尖削或圆润的下巴。 金玉锦胆子小,看到人多心中立马怯了,颤巍巍的扯住苏芮袖子,小声说:“那边……那边好多男人……我们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吧……” 苏芮心里只惦记着茶叶,没想那么多,见金玉锦羞红一张脸不愿往前走,便也不强求,拜托小厮带金玉锦去二人常待的雅间,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亭台。 亭台最里放着一整排檀木茶几,每一个茶几上都整齐放着精致的白玉茶具,许多梳着垂髫的茶童们端着干净的茶盏候在一旁,随时为品茶的客人更换。苏芮寻了个角落悄悄坐下,远远打量那位正和客人们说笑寒暄的小王爷,玉京中皇亲众多,苏芮认识的却只有几个,之前莫仙谣跟她讲过一些,她却心不在焉几乎没有听进去,因此也猜不到这是哪位老王爷的宝贝儿子,想到今后嫁给洛涵远可能会有照面,她不由把探出去的头又收回来,挑了张人少的桌子,打算去找茶童讨杯茶喝。谁知一时紧张忘记自己这身男装太长,起身时没有提一提,脚踩了衣摆,还没站直便向前猛一倾,眼看脸就要着地,一只大手及时抓住她的后领,将她又拽了回去。 苏芮余惊未定,摊在垫子上楞一会儿回回神,才赶紧扭头向拽了自己一把的人道谢:“多谢公子!” 拽她的人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视线在苏芮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不太明显的耳洞上,心中一片了然。 是洛锡琰。 富州的军务刚刚结束,他今早才回到玉京,人还没到福熙王府便被小叔洛笙瀚半路截胡,软磨硬泡带来了清露茶庄,说是得了新茶,一定要让他这个行家尝一尝。好在他从不参与京中的聚会应酬,因此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见他跟在洛笙瀚身后进来,只当是位看热闹的茶客,便没有把他当一回事,纷纷去向洛笙瀚献殷勤,任他找了个角落品茶休憩。 苏芮进来时他正闭目养神,长年习武五感敏锐,未睁眼也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本没当回事,却见那人好半天都无甚动静,不禁抬抬眼皮想看看此人作何打算,谁知刚睁眼便看到苏芮踩着自己衣摆一副猛狗刨地姿势,不由长手一伸将她又拎了回来,手感之轻令他也微微吃惊。直到看见耳洞,他才知道手感飘轻是因为自己拎回来的不是谁家的冒失公子,而是个胆大粗心的小姑娘。 “不客气。”洛锡琰没有戳穿她,端起茶盏轻呡一口,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苏芮见他不想搭理自己,便也见好就收,拎起衣裳溜去讨了碗茶,然后悄咪咪坐回角落,小口小口的嘬起来。 “嗯?”她舔舔嘴唇,低头凑近茶盏又闻了闻,有些诧异的咕哝:“味道像是纺兮?怎么却是一芽二叶?” 听她如此说,原本闭目养神的洛锡琰不禁睁开眼,有些好奇的问:“何为一芽二叶?” “唉?”苏芮被他吓一跳,手里的茶盏差点滑到地上,好在被她及时救回来,只撒了些茶水,没有摔破。 “一芽二叶说的是茶叶规格,好茶只取茶树尖,而茶树尖上茶叶舒展的形和度都不同,先出的芽最为娇嫩,基本都拿来制作皇家贡茶,所以民间喝到的茶一般都是从一芽一叶的时候开始采摘,分为一芽一叶、一芽二叶、一芽三叶和四五叶,叶子越多,茶品越次。纺兮是名茶,按规矩是要采一芽一叶的,可这茶味道上虽像纺兮,采的却是一芽二叶,香气也大打折扣。”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洛锡琰不由有些刮目相看,他坐直身子,从她手里拿过茶盏,低头嗅了嗅,点头道:“确实,香气不足。” 说完,他又将自己那盏茶递到苏芮面前,饶有兴致的说:“小兄弟看来是个行家,那不妨帮我品品这盏茶,评个优劣。” “不……不太好吧……”苏芮看着他递来的茶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吧,这是人家用过的,自己不太想用,不接吧,又扫了人家的兴致,会被赶出去也说不定。 “怎么?小兄弟嫌弃?”洛锡琰挑眉。 不说还好,一说苏芮反而不敢嫌弃了,只得硬着头皮伸手接过,干笑着说:“那……那在下不客气了……” 低头轻抿一口,苏芮不由一愣,呆呆道:“九窍灯笼?” “不错。”洛锡琰满意点头,“这是一位……友人送的,我拿来借花献佛。” “哈哈……”苏芮干笑两声,“那您的友人的确阔气,这是正宗的九窍灯笼,上品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兄长苏麒,他回富州前的确从家中拿了些九窍灯笼说是要送给上司赔罪,可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巧吧? “能够遇上懂茶又兴味相投的人并不容易,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啊?”苏芮被洛锡琰唤回神,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时下意识便要报上真名,好在及时想明白,在脱口前又改了过来:“徐!我姓徐!家中排行老幺,您叫我徐幺便好……” “徐……幺?”洛锡琰挑眉,这名字还真是……一言难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7.嬷嬷 斗茶结束时天色已暗,苏芮去雅间叫了刚打完盹的金玉锦,二人婉拒小厮留她们享用晚宴的邀请,赶在其他茶客之前离开了茶庄。 “芮姐姐,真亏得你能和一群男人待那么久。”金玉锦打了个哈欠,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喝了茶就会回来。”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恰好遇到个同样爱茶的客人,便多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茶叶?”金玉锦眨眨眼睛,目光里满是探寻的味道,“还是别的?” “跟他品评了今日茶品的优劣,顺便教了些挑选茶叶的法子。”苏芮睨她一眼,挑眉道:“不然呢?” “这样。”金玉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裹了裹身上的兔绒披风,有些遗憾的说:“我还以为是位年轻俊朗又和你意趣相投的公子呢。” 苏芮靠着马车里厚厚的垫子,歪头想了想,喃喃说:“容貌的确是年轻俊朗,谈天倒也意趣相投,就这两点来看你也没讲错。” “真的啊?!”金玉锦再次来了精神,凑到苏芮面前,笑眯眯的说:“那你们下次见面是何时?” “下次?”苏芮愣住,有些好笑的说:“怎么可能有下次?” “为何不能?” “虽不愿承认,可我毕竟婚约在身,未婚夫还是那样身份尊贵的人物,今日同饮之人衣着佩饰均比兄长华贵,地位肯定不低。若刚好是在朝为官之人,我成亲之后难免会和他的亲眷有所接触,到时候被认出来可就遭了。” “可惜了。”金玉锦叹息,“你和郡王爷两看生厌,中间还夹着个秋小姐,成亲后他难免对你冷淡。今日难得遇见个意趣相投的谦谦君子,却因婚约在身无法继续相见。你这境遇若是搁在画本里或是演出折子戏,观者定都唏嘘不已。” 苏芮倒没她这么多感触,今日这人不过萍水相逢,一起喝个茶还凑合,其他的她可完全不想深究。至于洛涵远那边,她早就做好了常年定居娘家的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委屈,就是想到今后可能成不了母亲,难免偶尔遗憾一下。 踩着星光回到将军府,苏芮正想回屋拾掇一下再去给父母请安,却被早早等候在小院儿里的红梅拦下,火急火燎的拉去了前厅。 “秦安王府的张嬷嬷来了,等了一个多时辰,小姐您下午跑哪里去了,可教婢子们好找。”红梅帮她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拾掇好,叮嘱道:“婚期将近,秦安王府已经开始张罗婚礼了,张嬷嬷和夫人有交情,所以提前来给您讲讲成亲后要注意的事情,您可得虚心学习。” 听到“学习”二字,苏芮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她从小到大除了茶叶和女红没学过别的东西,玉京那些小姐们从小摸到大的琴棋书画她碰都没碰过,说句直接的,连金玉锦这种商人家长大的娇惯女都比她有文化。如今她刚刚开始接触这些风雅的东西,突然就钻出个王府的老嬷嬷,又要教她规矩又要教她持家,无疑是把一座大山丢到她这个刚刚学会捏毛笔的人脊背上,差点压得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去。 陆婉言请来的这位张嬷嬷是秦安王妃当年的陪嫁丫鬟,王妃过世后她便由秦安王做主,嫁给了王府的一位管事,后来老王爷上山清修,洛涵远年纪尚小,整个秦安王府便都是这夫妻二人在操持,可谓居功至伟。 “劳您等候这么久。”陆婉言看了看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很是歉疚的同张嬷嬷说:“芮儿平日里都是下午便回,今日大概是被友人留下用晚饭,所以回来有些晚。” “不碍事。”张嬷嬷摆摆手,笑眯眯的说:“芮小姐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总比日日闷在后院儿里强。” 说话间苏芮和红梅已经来到前厅,因为有客人,烛火比平日多点了几盏,暖黄色火光照亮整个厅堂,可以清楚看清里面坐着的人。 秦安王府待下人向来大方,再加上是府中管事的老人儿,张嬷嬷比起普通妇人要保养得好,年逾五十皮肤依旧白皙,脸颊丰腴红润,看起来竟像不满四十。 苏芮扭头看陆婉言,见她瞟了张嬷嬷一眼,立时心领神会,向张嬷嬷客气的点点头,很是乖巧的说:“张嬷嬷好。” 张嬷嬷回以一笑,点头说:“见过大小姐,老妇人腿脚不太好,行不了礼还望见谅。” 苏芮这才注意到张嬷嬷身后的丫鬟看着很是面生,衣着打扮也比将军府的丫鬟们要讲究,她垂眸恭顺站着,手里捧着根紫檀木制的精巧拐杖,想来正是张嬷嬷用的。 “辛苦张嬷嬷腿脚不便还来给芮儿讲课,我府上有几味治疗筋骨的好药草,嬷嬷拿回去萃药酒,每日午饭后喝上一盅,定会有效。” 陆婉言向红梅挥挥手,红梅立刻出门寻管家,张嬷嬷也不矫情,点头道谢收下东西,和陆婉言又寒暄了几句,才终于切入正题。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一是给大小姐讲些成亲要注意的事项,二是来替我家王爷传个话。他常年在菁华山修行,本不过问府中诸事,昨日却突然托人传了信回来,说郡王爷年轻气盛,说话做事若是冲撞了将军和夫人,还望海涵。” 老秦安王的性格陆婉言是清楚的,她可不认为那位远在菁华山的老迷糊能考虑这么多,想必是管家和张嬷嬷得知了前些日子洛涵远搬公主当救兵的事,身为下人不好多嘴,只能大老远去给秦安王打小报告,让他管管自己那位还心存退婚幻想的儿子。 “嬷嬷替我传个话,请老王爷放宽心。”陆婉言笑得很是大度,虽然她心底里早把洛涵远从头顶到脚指头都数落了一遍,可洛涵远毕竟是皇亲,不是她可以随意斥责的。 得了陆婉言这句话,张嬷嬷也终于放下心来,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接过丫鬟递来的拐杖,竟是要告辞。 “今日天色已晚,便不打扰大小姐休憩了,我明日再来。” 陆婉言也赶紧起身,挽留道:“嬷嬷腿脚不便,每日往返太过辛苦,不如就在府中住下。” “谢夫人好意,不过最近王府正操办婚礼的事宜,我得每日都回去看看,免得出差池。” 婚礼毕竟是大事,陆婉言便也不挽留,亲自送张嬷嬷到大门口,寒暄了许多句,才拉着一脸懵懂的苏芮回了内院。 自此以后,张嬷嬷每日上午都会出现在苏府为苏芮讲课,苏芮心中苦涩,有次想假装身体不适借卧床逃避说教,却没想到张嬷嬷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不知疲倦的念叨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金玉锦怕她无聊,来将军府探望过几次,每次都带来些精致的小茶点,陪她喝两盏茶,算是安慰。 与她相比,苏映秋过得算是“自在”,每日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那棵合欢树下发呆,除了送饭菜和洗澡水的丫鬟小厮,便再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自那日公主府拜访归来后,苏霍和陆婉言从未来看过她,院门虽然未锁,却守着几位身材魁梧的士兵,早晚轮值,显然是不给她任何溜出去的机会。 “小姐,婢子来伺候您梳头。”香雪端着托盘来到院儿内,盘里搁着许多精巧华贵的簪子和珠花,都是以前在玲珑阁得的宝贝。 “不梳,连门都出不去,还梳什么头。”苏映秋不看她,只失神盯着手中一块羊脂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这块玉佩香雪认识,是当年赐婚后秦安王府送来的聘礼,苏映秋和洛涵远一人一块,独看是莲花,拼起是并蒂。苏映秋珍惜的很,去哪都要带着,之前还缠着洛涵远一并佩戴,不过都被婉拒了。 “我这辈子是得不到涵远哥哥了。”苏映秋忽得站起来,转身看着一脸惊恐的香雪,原本失神的目光渐渐聚拢,透出一缕令香雪毛骨悚然的寒芒。 “可她苏芮也别想得到。香雪,你生得好看,想必哄起男人来比她在行。” 香雪端着托盘的手不住颤抖,她惨白着一张脸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问:“小……小姐您是什么意思……婢子……婢子听不懂……” “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苏映秋一步一步逼近她,逼到她后背靠树退无可退,才似笑非笑的说:“这些年,你难道就真的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香雪脸色愈发难看,她把端着的托盘塞到苏映秋怀里,冷声道:“小姐,并非所有出身低微之人都如您外祖母那般狡猾奸诈。” 仿佛被人脱光所有衣裳丢在大街上,脸色难看的人立刻换成了苏映秋,她扬手打翻怀里的托盘,用力掐住香雪雪白纤细的脖颈,恶狠狠的说:“连你也敢看不起我?!你不过是个丫鬟!是个下贱的丫鬟!” 听到动静,守门的两个士兵相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探头向园子里张望,本以为苏映秋只是心情欠佳找人撒气,却没想到苏映秋竟掐着香雪的脖子用力向树上撞,几缕鲜血顺着香雪额角蜿蜒流下,眼看就要昏迷过去,那二人不敢耽搁,立刻冲进来将二人拉开,把已经有些失去意识的香雪送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8.山间 香雪差点被掐死的事情很快便在苏府的下人之间传开了,虽说陆婉言明令禁止府中有人议论此事,可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人人生着一张嘴,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事情自然是封不住。 于是苏家小姐十七年前被偷梁换柱流落乡野,如今亲小姐归家旧小姐疯魔的消息很快便如洪流般席卷玉京,在所有王亲和官员家中传开了。素来不喜欢苏映秋的小姐们乐开了花,恨不能亲眼看看她崩溃疯魔的模样,茶会上原本关于某某家公子更好嫁的话题也变成了苏家会如何处置苏映秋,以及那位从乡下回来的真小姐会有多土气。 原本风光无二的将军府,短短几日便成了玉京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连带着和苏家结亲的秦安王府也一起被牵扯了进去,说是相貌堂堂的大才子延禧郡王马上要娶个村姑回去,也不知道大婚当夜会不会气得从自家楼顶上跳下去。 流言蜚语这东西,洛涵远从小听到大,早已不当回事。当年老秦安王跑去菁华山的时候,便有人说秦安王被人下了降头,丢下好好的亲王不当,跑去没什么香火的穷道观混日子,怕不是还妄想修个什么仙出来;后来皇帝下旨秦安王府和将军府联姻,玉京人都笑他娶回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府里怕是少不得鸡飞狗跳;如今苏芮和苏映秋的身世真相大白,郡王妃换成了茶乡长大的苏芮,玉京人便都期盼着早早在哪个节气庆典或聚会上见见这位目不识丁的苏小姐,以此来满足她们近乎低劣的嫉妒心和虚荣心。 “那丫头书念得如何了。” 秦安王府东侧书房里,洛涵远翻看着手中的书册,状似无意的问。 “啊?”白松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谁啊?” 洛涵远抬眸瞪他一眼,不说话。 白松这才后知后觉的“哦~”一声,恍然大悟的说:“您是说苏小姐啊,这段日子张嬷嬷都是亲自去将军府教导,想必女德女戒该是学得差不多了。” 洛涵远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指着书架最里侧几本薄薄的诗册说:“把那几册书给张嬷嬷,让她下次带到将军府去。” 白松一听就乐了,笑眯眯的说:“主子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 “白松。” 洛涵远打断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白松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赶紧识趣的闭了嘴巴,捡过那几本诗册,灰溜溜的出门去寻张嬷嬷。 第二日清早,苏芮正在脑中翻江倒海的寻找睡一夜后快被她忘得差不多的女德女戒,张嬷嬷便笑意盈盈的推门进来,将几本诗册搁到她面前,很是和蔼的说:“今日不背诵女德,把几册书给看了。” 苏芮看着封皮上几个笔画复杂、只能认出一半的汉字,竟有那么一丢丢想哭。 “这是郡王爷送的,小姐可要好好读、用心读。”张嬷嬷一脸意味深长。 嬷嬷,我怕是读不下去哟。苏芮心中默念。 好在这日张嬷嬷要去其他王府中拜会老王妃,没时间监督苏芮看书,所以前脚张嬷嬷刚离开,后脚苏芮就从后门偷偷溜出,跑去寻金玉锦了。 金玉锦在苏芮开始王妃修习后便窝在府中,每日泡在小厨房中研究各种点心,若是做出满意的品种,就带着去看望苏芮,让她帮自己试试味道。今日苏芮到达金家大宅时金玉锦还未从厨房出来,苏芮好奇她做点心是什么模样,便没让下人通报,而是在管家的带领下悄悄来到了厨房。 金家热衷厨艺的仅有年纪最小的金玉锦,因此便在她的金玉院儿里单独建了个简单的小厨房,仅供她一人使用。苏芮蹑手蹑脚靠近门口,探头看了看,只见金玉锦盘这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套浅粉色的棉布衣裙,腰间系着灰色的围裙,平时那个打扮浮夸的钱庄小姐此刻看起来倒像个年轻俏丽的小厨娘。 小厨娘此刻正在搓面团,小巧的面团如有生命一般,在她手里几经揉捏,竟变成了一只机敏可爱的小兔子。 “你这手艺都快赶上八宝斋的点心师父了。” 听到苏芮打趣的笑声,金玉锦连忙放下小兔子,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扭头甚是惊喜的说:“你怎的来了?张嬷嬷呢,不是要上课?” “老嬷嬷今日去忠亲王府拜会老王妃去了,没空儿管我。”苏芮在厨房转了转,将每个角落都细细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我可真希望有这么个小房子给我烹雪水炒炒茶。” 听苏芮这么说,金玉锦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去八宝斋吃茶时听到的一桩事,她褪下满是面粉的围裙,一边回忆一边说:“你一提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八宝斋听人说淳桦山阴面有个竹林小院儿想要变卖,屋主自幼丧了父母,是个穷书生,许多年下来家产已经耗光,才需要卖了房产参加科考。” “真的?!”苏芮甚是欣喜,拉着她追问:“就在淳桦山?” “我也只是听说,既然你今日恰好有空,不如一起去看看?” 淳桦山阴不同于阳面,采光不足,略显寒凉,因此当初清露选择建在了阳面。不过虽说寒凉,阴面的泉水与阳面却都是一样的清冽澄净,最适合烹茶,所以令从不花钱的苏芮也动了点心思。 沿着略显逼仄的山间小道行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却反而愈来愈窄,苏芮撩起车帘看了看,见车夫神色为难甚是头痛,只得停下马车,和金玉锦及两位金家的大丫鬟一同步行上山。 这日日头略大,四人只沿着山道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满头大汗,俩丫鬟见小姐们累得喘气,赶忙掏出帕子垫在路边大石头上,哄着两位小姐坐下歇息片刻再赶路。 “早知道这里走不得,就搭轿子上来了。”金玉锦揉了揉酸痛的脚踝,抱怨道:“这么烈的日头,也不知道还要受多久。” “以前在淄州时每日采茶,走多远都没觉着累,如今在玉京待久了,坐惯了马车,腿脚竟也变懒了。”苏芮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抬头看了看掩映在绿荫中的羊肠小道,叹息道:“依我看路程还长,不如就此折返,下次再来吧。” “下次?还有不到一月你就大婚,哪来的下次?”金玉锦掏出手帕当扇子扇,热得直呼气:“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忍一忍便到了。” 金玉锦自幼娇生惯养,腿脚远没有苏芮健壮,此时两只小脚丫早已酸痛红肿,可想到苏芮爱茶成痴,若有了这山间别院,成婚后万一有什么不愉快,也能有个落脚散心的好地方,便忍下来了。 苏芮心中感动,伸手在金玉锦累到发红的脸蛋上捏了捏,笑道:“也不急在一时,先回去吧,不然就算勉强上了山,那还有下山的时候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会儿就算拼着口气冲上去,等会儿下山怕不是得跪着走完。金鱼姬看了看自己红肿的脚丫子,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最后只得不甘的说:“成吧,先回去。” 二人沿着原路下山,刚走到一半,便看到一位戴着浅绿色薄纱幕篱的纤细人影自山下翩翩而来,纤细的手腕上挎着个精巧的小竹篮子,搭着翠色锦缎,与山间林木甚是相衬。 那人许是没想到这条路还有其他人会走,见到苏芮和金玉锦时脚步一顿,行路渐渐慢了下来。 “二位姑娘。” 声音柔美清澈,调子比起许多女子要轻,原来竟是个姑娘。 “二位姑娘可是要上山?” “原本是要上山的,无奈行了一半腿脚酸痛,只好折回去下次再来。”苏芮指了指蜿蜒的山道,好心同那人说:“姑娘若要上山,最好还是雇顶轿子。” 那人摇摇头,笑道:“不碍事,这段路我时常行走,早已习惯。” 金玉锦甚是惊讶,她细细打量了那姑娘一遍,有些不太相信:“姑娘身子纤细,想不到竟也能登上这绵长山道。” 那人摇摇头,甚是谦虚的说:“不是我脚力好,而是再走一会儿便能看到个歇脚的亭子,亭子里时常摆着茶水瓜果,休息之后再向上走,便不觉着累了。” 这话一说,原本准备下山的二人相视一眼,预备下山的脚步停下,转了个个儿,笑盈盈的说:“那就烦请姑娘带路。” 戴幕篱的姑娘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好,二位随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19.书画 在凉亭坐下,那姑娘摘了幕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细细的汗珠,指着果盘里新鲜的橘子说:“二位吃点果子解下渴。” 苏芮捏了个橘子,搁在手里漫不经心的剥着,两只眼睛却不住往那姑娘脸上飘,心里是控制不住的惊叹。 玉京美人多,苏芮虽来京不久,却也见过不少美人,有娇俏艳丽的,有清秀柔美的,还有如洛曦华那般雍容华贵的,可眼前这位姑娘却与先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看年龄应与苏芮相仿,举手投足却有股子陆婉言的气质,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论皮相五官,竟是比许多水乡生长的女子都要干净秀丽,只消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看两位姑娘都是出自大户人家,不知来着偏僻山野所谓何事。” “听说山上有个竹院儿的主人想要变卖房产,我们有意收了那院子,所以去看看。”金玉锦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感到口中一片酸甜化开,不禁舒坦得叹口气,“好吃。” 听到二人打的是竹院儿的主意,那姑娘的脸色立时变了,她搁在橘子上的手缩了缩,连带着笑容也牵强起来:“你们……怎么会想要买这个院子,这院子如此偏僻……” 苏芮敏锐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不悦,伸手拦住大大咧咧的金玉锦,斟酌着问:“听这位姑娘的语气,难道也是去看院子的?” “哦,这倒不是。”那姑娘扯了扯嘴角,垂眸道:“只不过与那院子的主人还算认识,知道这院子于他甚为重要,才会询问二位。” “是么。”苏芮点点头,笑道:“我听说那院子的主人无父无母,变卖房产是为了凑科考的银子,姑娘谈吐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既然与那主人相熟,为何不接济于他,也好过变卖祖产吧。” 那姑娘神色黯淡下来,红润的小嘴轻轻抿了抿,低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可他性子要强,又怎愿意收女子的银两。” 话说到这地步,饶是金玉锦这种单纯简单的姑娘也能猜出眼前这人和院子主人的关系,她咽下嘴里那瓣橘子,轻轻咳嗽一声,用眼神询问苏芮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芮没有马上表态,她垂眸思忖片刻,才慢慢说:“既然如此,不如今日就借由我的名义买下这院落,先帮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可是这院子于他意义深重!”那姑娘神色激动,连带着语气也急促起来:“若是就这么卖出去……” “姑娘且听我说完。”苏芮抬抬手安抚住她,和声道:“名义上,这院子是被我买下了,可这银子却由你来出,房契地契也全都交由你保管,待科考结束放了榜,你再把房契地契交还给他,若他生气,你便说这主意是我出的,想必他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姑娘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带着看苏芮的目光都变得亲善了几分,她点点头,轻声问:“还不知这位姑娘的姓名,是拿哪家小姐?” “我姓苏,单名一个芮字。”苏芮扯扯嘴角,有些自嘲的说:“只要姑娘是玉京中人,想必都会对我有所耳闻。” 的确是有所耳闻。 这位戴了幕篱独自悄悄上山的姑娘,正是户部尚书秦徵的小女儿,闺名书画,比苏芮大一岁。而那个院子的主人,则是她的表兄,姓沈名文宣,正当弱冠。沈文宣的父亲沈括与秦书画的母亲沈氏是亲兄妹,出生于杏林世家,祖上有家名为桃源堂的医药铺子,当年秦徵进京赶考时偶染风寒无钱看病,幸得沈家兄妹收留医治,后来秦徵金榜题名,念着沈家恩情迎娶了沈氏为妻,生育了两子一女。 十年前淄州洪涝,洪水过后疫病蔓延,淄州及周边乡郡一下子死了不少人。沈括夫妇医者仁心,应了朝廷的号召前往淄州控制疫病,结果夫妻二人却双双逝在了那里,只留下尚且年幼的沈文宣无依无靠。沈氏心疼外甥,便将沈文宣接回了秦府教养,秦书画和沈文宣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秦徵也颇欣赏沈文宣才学,旁敲侧击的允了他与女儿秦书画的婚事,只等着沈文宣金榜题名,便可为二人完婚。 只可惜世事难料,去前元宵夜,秦书画与密友游湖赏灯,正好邂逅了同样外出游湖的燮阳候世子孔庆山,那孔庆山对秦书画一见倾心,年一过完便请了媒人去秦府提亲,秦徵虽有意婉拒,却又不敢因此事得罪燮阳候断了两个儿子的仕途,最后竟是点头应下了。 沈文宣心中悲愤,却也知自己一介布衣,没有资格求娶尚书家的贵女,便连夜收拾行李,回到了父母留给自己的这个山间小院,一心念书,不问外事,不论秦书画来这里看望多少次,都反应冷淡,令秦书画甚是伤心。今日上山,她本是想再劝说一次,却恰好遇见了上山看院子的苏芮,苏芮如今是玉京人人皆知的人物,将军府的大小姐、延禧郡王的郡王妃,她若看上这院子,饶是自己也断没有能力拦下来。 “苏小姐金尊玉贵,怎会看上这山野间的寒酸院落?” “我是茶乡出身,别的爱好没有,唯独爱茶,这淳桦山的水干净清冽适合烹茶,因此才想买下那院落,今后若得空儿,就来品茶歇憩。”苏芮笑了笑,补充道:“不过既然那院子对主人如此重要,我便也不夺人所爱了,姑娘照我说的办,八成不会出问题。” 秦书画虽在深闺中长大,却也是姑娘家中难得机敏聪慧的,刚才苏芮自报了家门,却没有询问自己,定然猜到自己今日是偷偷前来不愿透露身份,这份体贴倒是教她有些感动。 几人简单吃了点果子,商量好了等会儿的说辞,便起身继续上山。许是方才的歇脚起了作用,几人说笑间行了许久竟也不觉累,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 秦书画经常来,轻车熟路解了拴篱笆门的绳子,引着苏芮和金玉锦进了院子。屋内正在看书的沈文宣听到响动,知道是秦书画,俊秀的眉毛皱了皱,却又只当没听见,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表哥!”秦书画敲了敲门,轻声细语道:“有两位姑娘前来拜访。” 变卖房产的消息放出去后,每隔几日确实会有些人前来查看,不过最后都会嫌这里太过寒凉破旧,摇摇头哪来哪去了。今日来的又是俩姑娘,想必更加是瞧不上这里,因此便连寒暄也懒得去,只凉凉道:“那就让她们二位随便看。” 秦书画也没想到自家表哥会如此冷淡,扭头冲着苏芮和金玉锦抱歉的笑笑,耐着性子说:“来的是将军府大小姐,表哥你连门都不开,是不是太过失了礼节?” 将军府?苏家的大小姐,那不就是郡王妃?沈文宣一愣,心里也有些慌乱,他扬手丢下掌中书册,整理好衣冠,快步跑去开了门。 苏芮正在打量院子,忽听得房门一响,一名清隽文雅的公子推门而出,目光在自己和金玉锦身上扫了一遍,最后一弯腰向金玉锦行礼道:“不知苏家大小姐来访,有失远迎。”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金玉锦小嘴微张僵在原地,秦书画掩面偷笑,那认错人的沈文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躬身半天没得到回应,只得微微抬头,有些迟疑的问:“苏小姐?” 金玉锦这才回过神,跺跺脚,指着苏芮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这书生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苏小姐不是我,是那位!” 其实也不能怪沈文宣,官家小姐虽说地位尊贵,论银钱却是远没有商家小姐丰裕的,况且苏霍和陆婉言都是低调勤俭之人,苏芮又是茶乡出身,穿衣梳头都质朴,看起来自然是没有金玉锦华丽。 “这公子又不认识我们,分不清也很正常。”苏芮及时给自己和沈文宣都铺了个台阶,把话题带到了重点上:“前阵子在八宝斋听说淳桦山有位书生想要变卖房产,我素来喜爱这淳桦山的幽静,所以才动了买下的心思。今日上山,一是为了瞧瞧院子,二是想直接把买卖定下来,不知道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竹院儿是父母留给沈文宣唯一的遗产,他心底自然是舍不得的,可他如今囊中羞涩,又不可能接受秦府的接济,只能忍痛将院子先卖掉,待自己考取功名攒了钱财,再试试看是否能够赎回来。 “在下的确想要变卖祖产,既然苏小姐有意,那便仔细看看,这院子虽不大,摆设也清贫,不过在下经常打扫,应该还算是干净。” 苏芮点点头,绕着院子看了一圈,很是满意。沈括夫妇是医者,生前应该经常在此清洗挑拣草药,因此用竹筒连了条管道,将山溪引到了院子后面,取水格外方便。 金玉锦见她满意,心中也不禁松口气,感慨自己今日这苦头也算没有白吃。她知道苏芮没有私房,来这儿看院子也是临时起意定然没带钱,于是拿过搁在丫鬟那里的钱袋,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沈文宣:“这是定金,你盘算下这院子的价钱,想好后递封书信到金府,剩下的银钱我自会差人送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20.花开富贵 简单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苏芮和金玉锦起身告辞,秦书画身份特殊不好久留,便随她们一起下了山。走走停停来到半山,发现两家的马车竟停在一起,三人聊得投机不想这么快分开,就都乘上了金家的马车。 “今日得遇也是有缘,三日后我会在聚贤楼雅间设宴,姑娘到时直接来聚贤楼寻我,我也好把房地契交由你保管。”苏芮伸了个懒腰,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卧下,笑道:“不到一月我就得出嫁了,到时候找我怕是得去秦安王府,王府人多眼杂,估计不太方便。” 谈到这个,秦书画不由想起近日玉京盛传的八卦,心中好奇,忍不住问:“你可知现在玉京中人都如何谈论你?” “知道,说我一个乡野村姑没见过世面,肯定又黑又丑、胸无点墨,嫁到秦安王府后怕不是要给皇室抹黑。”苏芮眨眨眼,无所谓的说:“抹黑就抹黑吧,合着是他们自己要把我这泥点子糊上去的,也怪不得我。” 秦书画被她逗笑,也不追问,点头道:“那三日后咱们聚贤楼见。” 行到山脚,远远便看见秦府的马车,三人就此道别,苏芮随金玉锦回了金家,品尝了金玉锦那几道可人的点心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将军府。 次日清晨,苏芮刚刚睡起,红梅便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金丝楠木雕的蝶穿百花首饰盒子,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小姐,你猜我带了什么过来。” 苏芮埋头洗脸,含含糊糊的说:“不猜。” “今儿一大早秦安王府便送了一盒首饰过来,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梅把盒子搁到梳妆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看着里面一套精致华丽的金玉簪子喜滋滋的说:“正好留着您进宫的时候戴。” “进宫?!”苏芮吓得声儿都变了调,洗脸的面巾也掉到地上,“进什么宫?!我又不是嫁进宫里!” “傻小姐,咱家姑爷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以后进宫的时候可多着呢。” 老秦安王与先帝是同胞兄弟,因此洛涵远与当今圣上洛华烨便是血脉相连的亲堂兄,也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孙,下月苏芮嫁给洛涵远后,便是入了皇室,每月都需陪同他一起进宫问安。 苏芮不了解这皇家的干系,只知道洛涵远是皇亲,却没想到这么亲,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弯腰捡起面巾后许久缓不过来,竟就穿着件中衣呆呆杵在窗口,直到秋风携叶而入,冻出她许多鸡皮疙瘩,她才总算是打了个寒颤冷静下来。 “既然是皇后赏赐的,那你就帮我收起来吧。”苏芮把面巾丢回盆子,捞起一件外衣随意披在肩上,在房里转了几圈,忍不住问:“我……我进宫的话,要说什么做什么啊?” 见她坐立难安,红梅不禁笑出声,逗她:“三跪九叩免不了,一不小心说错话那就是诛九族的重罪!” 苏芮那张原本透着红晕的脸蛋霎时白如宣纸,瞪着一双杏眼瞅红梅,可见吓得不轻。 “我的好小姐,婢子是逗你呢。”红梅把首饰在梳妆台最里侧的抽屉里收好,然后拉着苏芮坐到铜镜前细心为她梳头,宽慰她:“您放心,进宫时定有郡王爷陪同,张嬷嬷也八成会跟着,宫里那些规矩礼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张嬷嬷自然会提点,至于洛涵远……苏芮瘪瘪嘴,不置可否。 三日后,苏芮向张嬷嬷告了假,在红梅陪同下前往聚贤楼,雅间是金玉锦提前定好的,苏芮向小二报了姓名,然后跟着上了三楼的贵客间。 金玉锦和秦书画已经到了,见苏芮到来,那二人立马笑逐颜开的起身,将她迎了进去。 秦书画恢复了大家小姐的打扮,不似那天幕篱布衣,今日她戴了一块琉璃翡翠缀珊瑚宝珠的蝶形头面,发髻两侧则别着玲珑玛瑙金线步摇,粉色纱裙外套了件瑰色云锦外衣,衬得她清丽面容也多了几分艳色。 “家父近日得了些好茶,我想到你是爱茶之人,便带了些过来,小二刚刚沏好,你快来尝尝。” 听到有好茶,苏芮甚是欣喜,刚在桌边坐下便端起茶盏看了看闻了闻,两眼放光道:“花开富贵?!” 秦书画点点头,笑道:“的确是花开富贵,不愧是苏小姐。” “花开富贵乃菊花茶王,每年十一月份开始采收,采下的花朵用竹筐盛装,花朵形状保持完好,且采下后即摘即晾,晾干后的干花色泽明亮,是菊花茶中的上品。”苏芮饮下一口,双眸微亮,甚是惊喜的说:“以前只听闻此茶饮之甘爽,今日得幸品尝才知道此茶汤色清澈透亮,菊花香气浓郁芬芳,入口甘醇微苦、绵软爽口,不愧是钦州名茶。” 金玉锦对茶不讲究,喝了好几口也没品出她说的“甘醇微苦、绵软爽口”,只得有些泄气的放下茶盏,叹息道:“可惜我这人是木头舌头,喝啥都差不多,倒是浪费这好茶了。” 苏芮被她逗笑,宽慰道:“都说菊可入药,这花开富贵又是菊中上品,常饮可以散风清热、解毒消炎,你就当喝了能强身健体,算不得浪费。” 金玉锦很受用,喜滋滋的给自己又续了一盏。 沈文宣那小院儿的房地契昨日便由金家的家丁收了回来,金玉锦用木盒仔细收好,今儿一到聚贤楼便交给了秦书画。秦书画为表感激,除了银子外还带了许多名贵的吃食和茶叶,毕竟金玉锦和苏芮都是富贵人家,金玉钱帛怕是也不稀得收。 三人边吃茶边谈天,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苏芮念着出门前红梅的交待,不敢久待,只得提前离开,走之前还顺走了一罐花开富贵,也算是没白来。 早前皇帝给苏映秋和洛涵远赐婚时,还同时赐下了一套凤冠霞帔,那嫁衣是按照苏映秋的身段裁制的,苏芮穿有些短,因此今日会有锦绣堂的老裁缝来将军府为她量尺寸改嫁衣,她得早些回去。 聚贤楼修建得早,三楼原本的雅间不够用,后来便临时辟了几间。但原本空间就不大,一加房间就显得通道和楼梯甚是逼仄,苏芮出了雅间还未行几步,两步外的天字雅间就突然开了门,她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跟那推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她顾不得鼻脸的疼痛,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迅速后退一步,垂头道:“我走太快,没看到阁下开门。” 被撞的人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动也未动,苏芮知道此人铁定正盯着自己,因此只好把头垂得更低,只看着对方绣有锦绣云纹的衣袍下摆和干净朝靴,一言不发。 俩人就这样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另一个人跟着从雅间里出来,这份诡异的沉默才终于得以打破。 “苏小姐?”方修廷有些惊异的看着面色发白的苏芮,怕自己认错人,还专门蹲下来了一点,“您怎么也在?” 苏芮觉得脑壳疼,既然方修廷在这里,也就是说此时杵在自己面前闷不吭声的这位大爷必然是洛涵远无疑了。 因此纵然千般不愿,她还是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子,皮笑肉不笑道:“见过郡王爷。” 洛涵远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最近朝中诸事繁忙,他连轴转了好些天,今日才终于得了休沐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却正好撞上了自己这位本该在府中乖乖学习新娘礼仪的未婚妻,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听张嬷嬷说你书念的不错。”他错开身子,指了指雅间,端出一副夫子的派头道:“既然你有空闲出来喝茶会友,想来定是不会怕我检查的。” 苏芮福着的身子一歪,险些撞在旁边那根老旧栏杆上。 “我天资愚笨,读书习字皆有些慢,嬷嬷心肠好才会在您面前替我说好话,所以怕是经不得您检查。”苏芮站直身体,挤出一个甚是真诚却也甚是虚伪的微笑,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方修廷瞅着俩人之间气氛不对,继续僵持下去少不得又是一场争吵,赶紧假咳几声打断二人谈话,认命充当起和事老。 “苏小姐今日怎也在聚贤楼?” “见见朋友。”苏芮很给面子的随着他转移话题,客气道:“不过也只是小坐了一会儿,现在正准备回去。” “既然如此那我和岐之便不打扰了,苏小姐请。”方修廷笑眯眯的把洛涵远往房间挤了挤,让出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来,异常有风度的将苏芮请了过去。 见苏芮和丫鬟下了楼,方修廷把脸上油滑的笑容一收,扭头瞅着洛涵远说:“要吵就等着你们成了亲,小夫妻关着门吵,在这儿吵不是明摆着给别人瞧笑话。” 洛涵远冷哼一声,衣摆一撩也下了楼。 对面雅间里,无意听墙角却无奈隔音不好而把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的洛锡琰挑挑眉,竟突然有些想看看自己那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堂叔此刻是什么表情。 竹青一边给他沏茶,一边八卦兮兮的说:“先前只听说延禧郡王对这位新回来的苏小姐冷淡的很,没想到她对郡王也没有好脸色,也不知这针尖对麦芒的两位成了亲会是个什么光景。” 洛锡琰睨他一眼,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凉凉道:“你倒是爱操心。” 竹青立马噤声,老老实实泡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王妃茗茶》正文 21.肺腑 苏芮的新嫁衣绣好时,距离大婚也仅剩三日了。整个将军府忙成一团,管家和老嬷嬷们忙着清点嫁妆,小丫鬟和小厮则前院儿后院儿轮着转,尽是些搬搬抬抬的体力活,累得个个都瘦了一圈。 陆婉言把老嬷嬷呈上的册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漏,终于长舒一口气,满意的点点头。 和整个府中忙碌的气氛不同,苏芮的院子这几日安静得很,家里忙没人顾得上她,张嬷嬷也回了秦安王府全心操办婚礼,她这里既没人上课也没人伺候,倒是给了她难得的独处时光,可以好好理一理自己入京以来从未沉静下去的思绪。 冬至已过,玉京灿烂似火的红枫被寒风刮下,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踩着倒颇舒服。苏芮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听着枯叶被踩碎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心中格外想念远在淄州的徐家爷爷。 “这天眼看着凉下来了,小姐你也不穿厚点,过两天就是婚礼,着凉了怎么办?” 翠珠抱着件灰兔绒的薄披风从屋里出来,抻开抖了抖,披到苏芮单薄的肩膀上。 前几日陆婉言清点了府里的丫鬟婆子,让苏芮自己挑几个喜欢的陪嫁去秦安王府,苏芮只喜欢红梅,却又不好抢走母亲贴身的大丫鬟,因此转了转念头,厚脸皮跑去苏麒府上把翠珠讨了回来。 翠珠人机灵,被分给苏麒夫妇之前本就是将军府的丫鬟,又跟红梅是亲戚,因此她跟着苏芮去秦安王府陆婉言很放心。不过苏府毕竟是大户人家,只带一个陪嫁丫鬟显得有些太寒酸,所以她又亲自点了两个年纪小的丫头和两个入府多年的老嬷嬷,也算撑撑面子。 “我身子还算健壮,没觉着凉。”苏芮拢了拢披风,淡淡道:“去年这时候我还在操心收棉花打过冬的棉被,今年却站在这玉京华贵的庭院里,披着价值许多条棉被的披风,等着嫁进皇亲贵府去。翠珠你可知,爷爷当初带我进京本是来置办嫁妆的,我若没遇见母亲,现在定也嫁为人妇,守着丈夫和爷爷,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翠珠安静听她说完,没有接话,而是拂去院中石凳上的落叶,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然后扶着苏芮坐下。 苏芮认亲的始末她早就从红梅那里听过了,当初因为徐家爷爷不辞而别,苏芮几日不进水米,府里的小丫鬟们都说这位真小姐不知好赖,天生穷人命过不起好日子,其中有几个倒霉的嚼舌头时恰好被陆婉言听到,竟被向来宽厚的陆婉言罚跪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还是红梅求情才得以保住两条腿。经过此事,府中没人敢再议论苏芮,而徐家爷爷也成为了苏家和陆家心照不宣躲避的话题,比如这场对苏芮而言无比重要的婚事,竟没有一个人想过要请他来观礼。 “也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苏芮有些失神,声音低沉仿佛喃喃自语:“我去年给他缝了件新袄,就收在他那大柜子最左边的布包里。” 或许这便是造化弄人吧,翠珠心中暗暗叹息。这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于苏芮而言宛如一道无形枷锁,而苏映秋则做梦都想把这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夺回去,一个求而不得,一个身不由己,也不知谁比谁更不幸。 “翠珠姐姐!不好了!秋小姐……” 一个穿着淡紫色夹袄的小丫鬟风风火火闯进院子,看到翠珠时张口便要说话,却又在看见坐在她身边的苏芮时慌忙收了声,一口气没调过来,立刻蹲下身子咳嗽起来。 这丫头叫霜花儿,十三岁,去年刚刚进府,是陆婉言挑给苏芮的陪嫁丫鬟之一。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翠珠皱眉,严肃道:“出了什么事,你如实说。” 霜花儿使劲拍了好几下胸脯强迫自己止住咳嗽,抬起咳出泪的双眼瞅了瞅苏芮,见她神色如常不像会忌讳苏映秋,便壮着胆子小声说:“秋小姐又犯病了,说过两日是她的婚期,吵着要出来,秀露去拦她,结果被她打断了小腿……” “什么?” 苏芮倏的站起身,薄唇紧抿双眉紧皱,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怒意,霜花儿见她生气,不敢继续往下说,只瑟缩着身子,拿眼神向翠珠求救。 翠珠也没见过苏芮生气,一时不敢轻易说话,只把霜花儿扶起来,小声让她先去照顾秀露。 “之前香雪的事,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苏芮面色寒凉,连带着声音也尽是冷意:“看来我得去见见她了。” “小姐?!”翠珠吓一跳,白着脸说:“这节骨眼上还见她做什么?若是她犯病伤到您,耽误大婚怎么办?” “我又不是单枪匹马去见她,带两个男丁跟着不就成了。”苏芮拢了拢披风,起身向外走,面无表情道:“于你们而言她是小姐,不敢还手才会受伤,今日有我在,定然不会让她乱来。况且……她做这些八成也是给我看的,那两个丫头无辜被牵连,我也不好坐视不理,今日去见见她,把一些话说清楚才好。” 翠珠背上冷汗直冒:“您和她能有什么好说的,她那跋扈的性子全玉京人都知道,原本留她在府中就已经是老爷夫人心存仁厚了,她却仍不知足,和这种人您说什么怕都是白费。” “白不白费得试试才知道。”苏芮不顾她的阻拦径直出了院子,翠珠慌慌忙忙跟在后面,额上急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苏映秋住得依旧是以前的院子,衣食用度也均和过去一样,就连当初秦安王府送来作为彩礼的许多布匹首饰也都原封不动的收在厢房里。苏豁夫妇仁善宽厚,尽管为了照顾亲女儿苏芮的感受而和苏映秋划清了界限,却也念在过去的情分给了她不亚于苏芮的待遇,之前为她准备的嫁妆全都好好留着,苏芮成亲这份都是重新置办的。因此对于她的不恁,府中下人们皆表示嗤之以鼻,不管她在院子里如何谩骂摔打,全都充耳不闻,只盼着她赶紧找个外地人远远嫁出去,少在将军府中祸害人。 守门的两位家丁自苏映秋上次差点掐死香雪后,对她的耐心几乎告罄,一开始还只是安安静静矗在门口不搭理她,后来实在是被她搅得头大,便干脆在里面的院门上落了锁,一日三餐从墙上的小洞里塞过去,管她爱吃不吃,任她自生自灭。大概是被独自关了太久加上苏芮婚期临近,苏映秋的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不仅连着摔了几餐的伙食餐碗,更是不顾一切摔砸院门,撕扯着尖细的嗓子拼命喊苏芮的名字,叫了大概快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闹腾到夜里的时候,里面却突然安静了,且安静的极其诡异,令围观的下人们都不敢大喘气。 秀露刚刚进府没多久,其他下人们不敢进去看,便欺负她这个新来的,不顾反抗把她推了进去,结果进去不到一盏茶,便听到秀露哭的撕心裂肺,竟是被苏映秋用凳子砸断了小腿…… 苏芮伴着冷风来到院子时,秀露已经被其他丫鬟婆子抬去了医馆,仅两个满脸疲惫的家丁蹲在门口,侧影在秋风中看起来格外萧索。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那两人有气无力的抬头问了句“又怎么了”,却在看清来人后一个激灵站直身体,瞪眼问:“小……小姐?!” 苏芮点点头,淡淡道:“开门。” “啊?!”俩家丁眼睛瞪得更大,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您……您说……” 苏芮指了指落锁的门,面不改色:“开门。” 刚刚才送走一个秀露,现在又来了一尊大佛,这俩家丁急得想哭,眨巴着两双急红的大眼睛看向翠珠,想让翠珠救救他们。 “小姐,话不一定非要当面说。”翠珠指了指门上那个送食物的小洞,很是恳切的说:“您向来心善,想必也不会为难这些下人们。” 苏芮垂眸看了看那俩在寒风中抖得像筛子一样的家丁,默认了翠珠的话,点头示意她去传话,谁知翠珠还没开口,便听见苏映秋沙哑尖锐的声音从门缝中传了出来。 “心善?就你这种抢了别人丈夫的女人!大字不识几个,装可怜的功夫倒是比谁都厉害!” 翠珠听得皱眉,开口正想指责,就被苏芮扯扯袖子拦了下来。 “话说在前头,我没抢走你任何东西。”苏芮走近门缝,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字字清晰,穿透纤细缝隙清清楚楚落在苏映秋耳朵里:“若你得不到,只说明那东西本就不属于你。” “哈……哈哈哈!”苏映秋一掌拍在木门上,铜锁被震得颤抖,翠珠瞳孔一缩就要挡在苏芮面前,又被苏芮安抚了回去。 “不属于我?那难道就属于你了?你觉得涵远哥会喜欢你这个乡下出来的村妇?!” “他喜不喜欢我并不重要,反正我也不喜欢他,算不得吃亏。”苏芮在门上不轻不重的敲着,语气随意仿佛在闲聊:“不过有些事我觉着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延禧郡王洛涵远一直有两位通房,之前怕你争风吃醋,所以从未声张过。本打算洛涵远大婚后将那两位安排嫁人,不过有一位前些日子却有了身孕,张嬷嬷问我如何处置,我说留下。秋姑娘,若是你,你准备如何处置?” 原本情绪激动的苏映秋骤然沉默下来,她直愣愣靠在大门上,脑子因巨大打击而无法思考,只得双目失神的看着自己因为没穿鞋而冻得通红的脚尖,重复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人活一世难免有些求而不得,你求不得一场王权富贵,我求不得一片世外桃源,若非要钻这牛角尖,便一生难以解脱。”苏芮收回有些冻僵的手,垂眸道:“这些均是我肺腑之言,不嫁皇亲不见得是件坏事,看开些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