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逍遥客》 《江湖逍遥客》正文 1.英雄来救谁 霞古道上猎风阵阵,站在山头,呼啸而过的山风刮得人耳朵生疼。顾念之坐在树杈间,也不知在等谁,一双耳朵都冻得通红。不消多时,道上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顾念之往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窝在树间眯眼往下看。 只见一队人马从此处经过,领头人一身黑衣,身形颀长,远远看去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唯有一张脸,眉眼处还残留着一些少年的稚气。 少年的座下乃是一匹全身枣红色的烈马,唯蹄子处一抹白色,远远看去倒像是把天上的云给踩在了脚下。顾念之曾有所耳闻,这种马从西域引进,叫做炙云烈,看着好看,跑起来也是日行千里,是匹难得的良驹。 少年人身边跟着一位红衣女子,大红袍子在风中哗哗作响,看着倒不像是侍女之流,反而像极了某些楼里走路婀娜多姿的舞娘。除了这两位,其他随行人员大多穿着便于行走的短打衣衫,看着与一般江湖人无二。 这些日看惯了山中的草莽大汉,突然瞧见少年人那张干干净净的小白脸,顾念之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细看了才知道,原来那人长相虽然带着一股子少年气息,却并不显得过于阴柔,反而在这特有的俊秀中隐隐透露出几分肃杀之意。 也不知道那人年纪轻轻,哪来的这等煞气。 顾念之发愣之时,从山道的另一边也走来了一群人马。那边来的个个光着膀子提着大刀,见有来人,张口便吼道:“来者何人?” 那打扮,那气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土匪似的。 那过高的音量,那粗噶的音色,吓得顾念之活活从树上摔了下来,手忙脚乱了半天才站稳脚跟。 顾念之面色复杂地看着对方,觉得声音难听成这样,也委实是个人才。 只是自己待会儿一定要去河边,好好洗洗耳朵。 穿红衣服的女子从队列里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这帮子土匪也不慌,只捂着嘴娇笑道:“哟,这位大哥好凶啊。奴家不过是跟着主子去城里看个热闹,还不知哪里惹到了诸位?” 大汉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好说好说,只是我看你家少爷身子骨弱得很,小娘子委身于下,也未免太过委屈。爷乃黑风寨二当家,家中前些日子刚刚抬进第十二个老婆,你若愿意同爷回去当小十三,保准你以后吃香喝辣,也好过这风雨飘摇之苦。” 大汉身侧另一人闻言笑道:“这小娘子能入二当家法眼,当是三生有幸,如何还会推脱?只是二当家有所不知,有些男儿的滋味,那可是比女子更销魂呐。尤其是这种细皮嫩肉的少爷,在城中可卖到三百两银子一晚呢。” 那话中的意思太过下流,身侧的人跟着两位当家,忍不住一阵□□。 劫色? 顾念之皱起了眉。 这条道上劫财的人他见的多了,但是劫色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尤其还是这种男女通吃的。尽管他自己也承认,那黑衣人确实秀色可餐,便是他也有种抢过来关在自己房里的冲动。 不过顾念之向来是只许自己坏事做尽,却容不得他人动恶念。 顾念之稍一思索,便不再隐瞒自己的踪迹,一个翻身就从树间落到了坡上,大喊一声:“住手!” 段逸难得遇上这么不怕死的土匪,正满怀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谁知戏看到一半,竟杀出了一个白面书生。 只见那白面书生迎风而立,剑眉星目,对着土匪脸一板,双目一瞪,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在里头。 “仙风道骨”的顾念之背着手,一脸正气的训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何敢放肆?” 段逸一行人饶有兴致的抱着手臂,等着书生放大招。 虽然那人看着体型单薄,又是一股子书生气息,不过如今的江湖人都不可以貌取人,按照昭娘平时看的戏本里所写,此人必定是出世的高人。 段逸他还知道,江湖上有个“二十四庄”,里面出来的人个个都长得跟一般书生无二,甚至往往越像书生的人,其武学造诣越是高。 尤其像眼前这人,身子骨弱的像是被风一吹就倒,反而可能是高手。 可惜大汉草莽们并不喜欢读戏本,也没听过二十四庄的传言,被这么个小白脸一呵斥,便觉得如今这世道当真是乱的很,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要来捣乱。 领头大汉怒从心来,抬手提起大刀就上:“老子平时就讨厌这种书呆子,看爷爷今日不砍得你跪地求饶!” 言语间,像是要把自己自小在先生那儿受的气都发泄个干净。 书生顾念之一脸不屑的卷了卷袖子,霸气十足的往坡下冲。于是下一刻—— 顾念之的左脚就硬生生绊到了自己的右脚上,“啪叽”一声就摔到了地上,顺着山坡骨碌碌地滚到了底。 最后,顾念之的脑袋还不幸磕到了路中央的一块石头上,“砰”的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这变故太快,段逸等人目瞪口呆—— 原来、还真是个书呆子啊?! 不过想来也是,总不至于天下所有书生,都跟二十四庄似的能打。 “少爷,现在怎么办?”昭娘眨巴眨巴眼。 “把这人搬到镇上让殷晗给他看看。”段逸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指了指顾念之,然后抬头,冷了脸,“至于这些人,一个不留。” 居然还想把他抓去当娈童? 呵,找死。 等顾念之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在镇中最大的客栈了。之前见过的那名姑娘正端着碗漆黑的药,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顾念之目光在药碗上停留片刻,好不容易才按下口中的苦涩,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姑娘,多谢了。” 昭娘连声笑道:“我都要是当娘的年纪了,可担不上你这一声姑娘哟。公子叫我昭娘就行了。” 顾念之从善如流:“昭娘。” “你之前被磕了脑袋,现在可还有不适?”段逸正好从房门口走进来,看顾念之已经坐起了身,就顺口问了一句。 顾念之摇了摇头。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段逸没什么诚意地道了谢,又问道,“不知这位兄台姓甚名谁,又出身何派?改日,在下必定登门拜谢。” 顺带也好看看哪个师门才能叫出你这种“舍己救人”的行为。 “在下顾念之。”说完这半句,顾念之就像是卡了壳,茫然的仰着脸,迟迟没有下文。 段逸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果然—— 顾念之抱着脑袋,痛苦的哼哼:“然后想、想不起来了……” 段逸也不知道最后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顾念之此人,单单就记得自己名姓,曾于某个小山村当过几年教书先生,除此以外一问三不知。 有时真被段逸问得烦了,顾念之就抱着脑袋直哼哼,喊头疼。 而且更无耻的是,一听说他要上路,对方就死皮赖脸的百般纠缠,嚷嚷得直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处男。段逸被抄的头疼,不得已带上了这个拖油瓶。 而此时此刻,段逸顾念之一行人正骑着马赶路。 这书生像是没怎么出过远门,也不怎么会骑马,半个身子歪歪扭扭的,嘴里还学人叼根狗尾巴草,时不时地对路上的风景做一番酸溜溜的点评。 路过高山——“余望山麓而驰,看此间青山巍巍万丈,石壁叠叠千层,人于世间不过如一蚍蜉,眼界短浅,却自不量力妄图撼动天地这棵大树,当真是可笑可悲。” 路过小溪——“此处流水淙淙,鸟语虫鸣,雾水氤氲,久处其间,使人心旷神怡,神清目明。果真是仙境也!” 路过农家随意摆弄的茅草屋——“竹篱清幽色,松林猿鸟啼。唉,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趣,造此间茅屋之人,必是个风雅之士啊。” 诸如此类。 段逸几次三番被吵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你一穷书生,叼什么狗尾巴草,扮什么流氓?” 顾念之噎了半响,愤愤不平道:“你歧视书生!” “我歧视你有错?”段逸冷笑一声,“至少我不会人还没打起来,就先用石头把自己磕晕了。” 这个黑历史确实是无从反驳……顾念之充满委屈的、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横了他一眼。 斗嘴胜利的段三岁仿佛找到了个发泄口,这些天在顾书呆处受到的折磨一扫而光,扬着嘴角哼起了歌。 座下的炙云烈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也跟着仰起了头,骄傲地喷了顾念之的黑马一脸热气。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昭娘翻了个白眼。这一人一马真是没眼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卖弄个把风骚 赶路赶了大半月,便是段逸等习武之人也不免露出了疲色,更别说顾念之这个书生了。 如今的顾念之全然没有了刚出门时的热情,再见到高山流水也终于只干巴巴地剩下了一句:“哦,好山。” “哦,好水。” “哦,好鸟。” 段逸:…… 眼见天色渐晚,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沉。身下的马匹也从半个月前的“油光滑亮”变成了“蓬头垢脸”,呼哧呼哧地在喘着气。 段逸身边的“万先生”见状,适时提议道:“此地距离最近的小镇也还需半日的脚程,今日内应该是赶不到了。野外盲目赶路反而危险,倒不如我们今夜就在此歇歇,明早再启程。” 段逸道了声好,让众人就地歇下。 段少爷利落地翻身下马,转了转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就看到顾念之自己在一旁拿了个饼,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这些干粮本是为了他们这些粗人准备的,难咽得很,不过这书生竟也不娇气,一直跟着他们赶路啃干粮。仔细想想,似乎是一句抱怨都未曾有过。 段逸想了想,终是有些心软,拿了个水囊递过去给他。 顾念之接过去喝了口水,好不容易才将这干得发噎的饼子咽了下去。 半个饼落入肚子,顾念之这才有些了精神,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问道:“那是哪儿?” 段逸抬头看了一眼:“空音谷。” 顾念之来了兴致:“就是那个音绕三日而不散的空音谷?传闻中空音谷不对外人开放,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那座最高的山,凌绝峰。” 凌绝峰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意,高耸入云,立于山顶上可远目千里。 “不过就是几个迷阵罢了,哪有什么有缘人?” 段逸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哪儿不对劲,怀疑地看着顾念之:“知道空音谷不奇怪,但江湖中人对凌绝峰知之甚少,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顾念之歪头想了想,神色颇为无辜:“脑中有些印象,应该是哪里读到过,但我失忆了嘛,记不清了。” 段逸对他这时不时的“失忆”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再多问:“我以前上去过几次。这几座山头的位置比较特殊,确实可以将回音堵在中间不容易散出去,不过说到底也就是看着地段空旷些,没传说中那么神奇。” 顾念之往段逸身边凑了凑,讨好地问道:“你能带我上去瞧瞧吗?” 段逸扫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 顾念之不死心,在怀里掏了掏,总算是掏出一块麦芽糖来:“乖,你带我上去,我请你吃糖。” 被包的严严密密的麦芽糖顺势放在段逸的掌心,上面似乎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段逸想到这是从人家怀里掏出来的,便觉得有些不自然。 迟疑了许久,段逸才把糖往嘴里一丢,道:“你叫我一声段哥哥,我便带你上去看看。” 顾念之没说过自己的年纪,不过按段逸的猜测,这人应该是比自己大几岁的。 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心高气傲,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的不在少数,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喊别人“哥哥”? 段逸舌尖舔着粘腻的糖块,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马匹。 谁知顾念之此人的脸皮要比常人厚上好几层,听闻此言,他竟丝毫没有犹豫,觍着脸叫了声“段哥哥。” 段逸差点被麦芽糖给噎死。 顾念之自觉还不够,于是继续凑近些,两根手指捏住段逸的袖口,笑眯眯地晃着袖子又喊了一声:“段哥哥。” 段逸第一次被这么大的男人对着撒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顾念之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丝毫不觉得这举动有何不妥,只睁大了双眼,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段逸顶着那目光咬咬牙,心道——罢了,不就是个空音谷么? 他调整好了表情,最终狂拽地哼了一声:“那你跟紧我些。” 空音谷谷底布满了迷阵,若不解其法门,外人顶多就只能在外围看到山峰的一个尖。不过段逸曾被“万先生”教着走了好几次,对这些迷阵早已了如指掌。 顾念之瞧着段逸带着他七绕八弯的走过一小道,由衷的赞叹道:“想不到段少爷在阵法上还有如此造诣。” 段逸熟门熟路的避开一处陷阱,听到这话也没回:“万先生带我来走过几次,不难记。” 顾念之微微眯眼,若有所思:“这位万先生倒是个妙人。” 段逸总算是施舍了顾念之一个眼神,沉吟片刻才解释道:“万先生原先是我爹的人,我也不知其身份背景,不过世间之事,倒是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唔,诗词歌赋万先生估计也有所涉猎,你若觉着无聊,可以同他多谈谈。” 顾念之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多谢段爷。” 绕过了那些迷阵,顾念之才发现原来真正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只是世人被阵法所惑,迷了双眼。不消多时,两人就已经到了凌绝峰山顶。 从山顶往下看,整个空音谷又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凌绝峰高约千丈,顾念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抬眼便是浩瀚星空,往前便是翻腾云海,往下,则见各处村庄山火星星点点,更有一番野趣。 站定在峭壁边缘,顾念之垂目远望半响,难以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顾念之迎着山风,闭了闭眼,从怀里掏出支木笛子来。 那笛子的材质十分一般,握在手心只觉粗糙,还有那十二个笛孔,也是大小不一。更惨的是,笛子尾部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应该是制笛之人在此处用力过猛,造成了木材断裂。 可以想象,这应该是某个刚开始握刀的孩童所制。 段逸看着这木笛,只觉得一股子书呆子的寒酸气扑面而来。 不过顾书生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试了试音,然后十根手指对准了笛孔,一按一抬,清亮的笛音便缓缓流转开来。 其实段逸与他相识多日,平日顾念之除了那张惹人厌的碎嘴,很少做一些别的书呆子常做的事。 因而时间一长,段逸也忘了,这人原来是个教书先生。此时大约是受环境烘托,顾念之看上去倒真有些大家风范。 段逸垂着眼走神,下意识得想起被土匪打劫时,望向顾念之的那惊鸿一瞥。那时,他似乎也觉得这人带了些出尘的仙气。 段逸对自己笑了笑,抱着怀中的刀找了棵歪脖子树安静地靠着。 顾念之曲音很流畅,丝毫不受破笛子的限制。 段逸不善乐理,却也能听出这大概是个江南小调——曲调的开头颇为俏皮,欢快之中还带了些含蓄的缠绵,细腻却又不显得太小家子气。 段逸闭了闭眼,脑海中顺势幻造出一幅江南烟雨图,心情也跟着乐曲随之放松。 那小调中的缠绵之意越演越烈,行至高潮处,顾念之却突然变调,曲音从欢悦转为悲凉。 笛声呜咽,一丝气音从笛子的破损处溢出,似又在这份悲凉之中多添了一份绝望,段逸微微皱眉,难以判断这究竟是顾念之的失误还是刻意。 一曲终了,段逸的心像是先后在热水凉水里滚了一遭,又酸又木。 顾念之静默了片刻,然后从石头上跳下来,渡步到段逸面前站定。段逸抬起眼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念之从一个“曲乐大家”变回“尖酸刻薄穷书生”—— “哟,我之前听昭娘说,段少爷五音不全乐理不通,如今看来,也未必么。”顾念之一手拿笛在另一手心敲了敲,贱兮兮的揶揄段逸。 原本段逸听了这一曲,对这书生略有改观。 可惜被这么一搅弄,段逸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立马就把话顶了回去:“我乃武人出身,平日里都忙着打打杀杀,没有顾夫子这般的闲情逸致。只是段某有一事不解,凌绝峰如此开阔的视野,顾兄不该吹个将士抗敌之类的曲子么?” 顾念之摆摆手,故作正直地辩驳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豪情万丈的故事?找间茅草屋,娶个小娘子,生个胖娃儿,才是我等俗人真正的心愿呐。” 段逸对这种“说什么都是他有理”的书呆子无话可说。 谁知顾念之偏偏还不愿放过他,乘胜追击追问道:“这曲子你真听懂了?没听懂的话,你怎么不问问我吹了些什么?” 段逸有些心累,掐着眉心敷衍:“哦,那它说了什么?” 顾念之喜上眉梢,颇为自得的回道:“这里说的是个花妖和鸟精的故事。” 什么玩意儿?段逸皱皱眉,几道疑惑绕过心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一对野鸳鸯 段逸木着脸,看着顾念之连说带比划的给他讲志异情爱故事—— “话说万物皆有灵性,若有幸在机缘之下受天地恩泽,或有高人点拨,花鸟树鱼便可化灵,拥有自己的意识。这里讲的就是一只由紫薇花化作的花妖。 花妖长到三百岁时,已经化成内丹,并对这世间美丑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 比如她们花界中的花魁牡丹,就是最美的妖灵,再比如住在树上的那只黑乌鸦,瘦瘦小小的丑得惨绝人寰。 不过花妖是个有同情心的妖,她觉得那黑乌鸦因长得丑而被众妖嫌弃,颇为可怜,便有意在平日多加照拂,更将自己的心头露喂给黑鸟。 久而久之,每日破晓,那黑鸟便从东边飞来,找花妖取清晨花蕊中的第一滴露。 花妖年幼,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其实那黑鸟并不是乌鸦,而是一只尚未磐涅的凤凰。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朝露不饮,生来便是神格,若磐涅后,身上金色光芒可穿透万丈云层,所行之处神云遍布。 然而这般华丽的凤凰,磐涅前却比一般的妖物更脆弱,须得长期以花露滋养身心。所以凤凰每日停在紫薇花身边片刻,却只为了进食,并不是为了花妖本身。 只是彼时花妖尚且懵懂,并不知晓自己的心思图和。一妖一神,撇开俗念,也能相处愉悦。” “倒像是个圆满的故事。”段逸边听,边护着顾念之下山,“只是听后半段曲子,应该这故事还没有完吧?” “这是自然,人生在世哪有这般圆满的道理。 不久之后,黑鸟受三昧真火焚烧九九八十一日,涅槃后继其父凰君之位。凤凰感念花妖之恩,以一抬大红花轿将其娶进了门。 初时,凤凰对花妖很好,做事体贴温柔,又擅说甜言蜜语,怕是再难哄的女子也招架不住这般殷勤,更何况花妖本就单纯,随着年纪心智渐开,也就慢慢对凤凰动了真心。 那段日子两人很是恩爱,新婚过后没多久,花妖就有了骨肉,初为人父,凤凰更对花妖肚子里的孩子抱了无限期许。 只是好景不长,凤凰地位颇高又生性风流,花妖怀孕期间,一时不察,竟让他招了个蝴蝶精做小妾。蝴蝶精貌美,又擅魅惑之书,渐有与花妖分庭抗礼之势。 十月过后,花妖生下胎儿。照理说,凤凰是神脉,无论娶何人为妻,生下来的九成九都是凤凰。 可偏偏,花妖生出来的是个天生残疾的妖灵,凤凰本性慕强,又因非凤凰之身不得袭位,对这孩儿便格外不喜。 久而久之,凤凰对花妖的情意便淡了,等到蝴蝶精剩下小凤凰后,更是彻底冷落了花妖母子。 花妖原本不识情滋味,却偏偏在对凤凰情根深种受此剜心之痛。深宫寂寞,数十载过去,花妖才终于了悟,原来情这一字,不能沾染便是最好,否则一着不慎,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顾念之讲完了故事,就停下了步子在一旁站定,静候对方的夸奖。 段逸听了满脑袋的花妖鸟精,一时之间愣是没反应过来。 缓了半响,段逸才皱眉,心想,不对啊,这不就是个俗到不能再俗的负心汉的故事么?怎地听起来就如此复杂? 这番责问在段逸口中呼之欲出——然而,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书呆满怀期待的目光,整张脸看着像极了村门口讨骨头的阿黄。 顶着那迫人的目光,段逸默默将那两句评价给吞了回去,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一句不算夸奖的夸奖:“挺、挺一波三折的……” 顾念之幽幽地叹了口气,撇下段逸,摇头晃脑作夫子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竟不再理他,兀自向前走去。 当真是古怪得紧。 顾念之记性颇佳,来时他跟在段逸后头,去时竟已经将阵法记了个七七八八。 段逸仍然抱着刀,看着顾念之的背影面色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顾念之此人不简单,顾念之那套失忆的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但相识多日,他也没能瞧出此人到底是为何而来。 而另一方面,段逸又觉着顾念之颇为没心没肺,不能以常人之心揣摩,说不定这书呆子还真的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为了蹭吃蹭喝。 不过段逸并没能出神多久,走到一半时,他脚下一顿,突然又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揽过了顾念之的腰身。 提着一口真气,段逸带着顾念之就近上了树,下意识还将右手掌捂在了对方的嘴上。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眨眼,两人就从地上转移到了树上。 顾书呆抽了抽眼角,默然无语地仰脸。 段逸低头,好巧不巧地对上了书呆子的双眼。顾念之的一双桃花眼似嗔含怒,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目光太过胶着,段逸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这姿势好像是有些不妥。 捂在对方脸上的那只手极不自然地僵了僵,然后才慢慢放开。 顾念之木着脸,没吭声。 段逸也觉得自己此举有些魔障,只好干巴巴地咳了两声,低声解释:“有人。” 有人来就有人来,你躲什么?顾念之在心底嗤笑一声,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段逸听得没错,前方确实是有人来。 月色下,一男一女牵着手从树林里鱼贯而出。 段逸极目远眺,只见那男的穿着一身灰黑色长袍,露出的一双手指节分外突出,看着像是个练武的。而身旁的女子则穿了一身道袍,也不知是从那个尼姑庵里跑出来的小姑娘。 “这儿安全吗?”那女子小心打量着四周,细细的声音沿着夜风传来。 “你放心,”那男子连连应声,“此处名唤空音谷,外面都有阵法包围,旁人进不来,也不敢进来。” 那女子得了保证,这才缓下脸色轻哼了一声:“还是小心为上吧,若是我被师父发现,以后怕是再也无法见到你了。” 男子猴急地摸上女子的手腕:“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放心吧。这么多日没见,我都想死你了,你还在这磨磨唧唧的。” 女子原本还有些犹疑,但被那男人一口一个“心肝儿”的喊得心软,便半推半就的软在了对方的怀里。 接下来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顾念之有些好奇,便往下扫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边两条滚在一起的□□的人儿…… 当真是十分辣眼睛。 那头鸳鸯野合闹得正欢,这头顾念之和段逸却是面面相觑,半响无言。 好端端的爬个山,还能遇见他人苟合,这运道也委实是一言难尽。顾念之狠狠瞪了段逸一眼,无声对口型:“走吗?” 段逸面色沉郁,摇了摇头。 野鸳鸯千挑万选,偏偏就挑了这么个好位置,无论段顾二人是进是出,都必须从那条道上经过,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女子的娇吟声在夜色中起起伏伏,而这厢,诡异的安静在段逸和顾念之之间弥漫开来,空气像是凝固于此,徒留一地的细碎月光。 许久,顾念之尴尬得不行,只能干干的咳了一声,压低嗓音说笑道:“段少爷,我说你怎么一听有人来就往树上躲了呢,别是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然而此次顾书呆的舌灿莲花,竟没能发挥出王往常的水准。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氛围更尴尬了些。 果然,段逸只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匆忙转开眼,唯独露出了一对通红的耳朵根子。 顾念之揉了揉鼻子,讪讪闭嘴。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阵,那野鸳鸯居然还不肯走,大有对着月色畅谈一宿的兴致。段逸面上闪过一丝杀气,暗自掏出了两枚铜钱握在手心,对准了两人的穴道。 “你说阴阳教可能是冲着奇宝大会去的?”男子突然问了这么句话。 段逸乍然听到此问,手下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那小尼姑没什么城府,被爱人略一套话,便将她知道的事给抖了个干净:“我是听师父说的,此次阴阳派并未收到武林盟的帖子,而按规矩,没拿帖子的教派就算入了武林盟地界,也不能参与武林盟大会。可我听说,半月前阴阳教教主挟四位使者离开阴阳山,往的就是这个方向。” “那阴阳教主心思诡谲,行事谨慎,不会为了给林老头子捣乱而出山。再说照我看,那教主野心大的很,区区一个武林盟恐怕还看不上。” “那就是冲白玉杯去的了?”那女子听了这番话,更显忧心,“万一是真的,你们会和阴阳教遇上吗?” “白玉杯就此一个,若是此时当真,除了死争到底还能有什么办法?”男子沉吟片刻,又道,“你继续替我留意着些,若得闲,你再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那老尼姑。” “好。” 两人的声音终于渐行渐远,段逸却兀自出神,轻皱着眉头,在树杈上摆姿势。 顾念之见对方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打扰。 他只再次低下头,看着还放在腰间的爪子,心里琢磨,这双爪子是要清汤蒸着吃好呢,还是红烧炖着吃好? 或许是顾念之打量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热,段逸回过神,带着顾念之轻轻落到地上:“走吧。” 那只爪子收了回去,顾念之莫名觉得有些可惜。 路途太过无聊,顾念之边打哈欠边打探道:“你刚神游什么呢?” 段逸瞥了他一眼:“我在想,世间男子大多薄幸,方才那男人分明是有所求,才对那女子甜言蜜语极尽温柔。可偏生那女子一叶障目,竟没能看出这么明显的骗局。或许世人大多如你所说的那个花妖一样,不到黄河不死心,若那两人这般发展下去,恐怕又是一曲空山鸟语。” “空山什么语?”顾念之有些跟不上思路。 “就是你在山顶吹的曲子,又是花妖又是凤凰的那个。” 顾念之乍然被丢了个曲名,非但没有觉得受到侵犯,反而被深深取悦了。 之前的不悦被一扫而空,顾书生又换上了那幅人畜无害的笑脸:“名字取得不错。行,以后这曲子就叫空山鸟语了。” 说完,顾念之似乎是真的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背着手就往林子外走。 段逸随口“嗯”了一声,心想,这书生倒也好哄。只是很快,段逸心思一转,脸色却没有那般轻松了。 他方才瞧得清楚,那尼姑带着佩剑,剑柄上隐约有水纹,可能是峨嵋派的人。 若真是如此,她所说的师父应该就是如今的峨嵋派掌门,静安大师了。静安师太约束门下弟子甚严,最讨厌门下弟子厮混,小徒弟半夜溜出来约情郎倒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师太曾与前任武林盟主有过龃龉,多年来不曾踏足武林盟地界。 可这次静安师太竟被林家人请出了山,其中的缘由不得不多作推敲。 还有就是,他们口中的白玉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说阴阳派也会感兴趣? 段逸皱着眉,短短几步路,这些疑惑就已在心头绕了七八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真难养 又过半月。 武林盟的城里,福来客栈今日迎来了一位难缠的客人。 红衣女子双手叉着腰,声音娇滴滴的,但是吐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好听:“亏你这老东西还说自己这儿是最大的客栈,怎的连间上房都腾不出来?” 胖乎乎的客栈老板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谄笑着告饶:“近日林家庄召开武林大会,江湖中哪个有头有脸的门派不来?这么些大门派都来齐了,剩下的小门派自然也要来赶个热闹,小店实在是人满为患啊。” 说完,掌柜的还借着擦汗的动作,小心觑着红衣女子的脸色。方才那女子进门后,不过是被小二顶撞了一句,就直接一掌拍碎了他家的红木桌子。掌柜的生怕自己一个小心,也跟那桌子一样,被人一掌拍个粉碎。 那女子听了解释,果然面色更差,眼看着就要开口发作一番。 “昭娘何须动气?若真是上房不够,我与你家主子挤一间便是。”幸而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制止了红衣女子的动作。 原来红衣女子便是昭娘,这一行人便是段逸顾念之等人。自那日空音谷过后,段逸便令众人加快了脚程,日夜无休得才于今日赶到了武林盟城内。 听到那话,昭娘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不过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掌柜的见有人解困,心生感激,当下便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 于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顾念之嘴角噙了抹笑意,不疾不徐地踱步走进来。多日的风餐露宿、一身的尘土灰袍竟还没能盖住他的那股子名士风范,活脱脱一个纨绔的潇洒公子。 与顾念之一同而来的正是段逸。与顾念之气质上的温文尔雅不同,段逸一身黑色劲装,面沉如水,嘴里还嘀咕着些什么,像是在斥责顾书呆方才的那句话。 顾念之脸上并不见恼色,只是微侧着头低声对着身边的人劝道:“方才我都听人说了,城中其他客栈早就住满了人,唯有这福来客栈还能腾出几间房来。你要是真让昭娘惹恼了掌柜的,恐怕我们就只能去住马棚了。” “再说你我两个大男人,教主还怕我干什么不成?”顾念之戏谑地挤挤眼。 段逸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斥责。 “哎哟,瞧我这记性。”掌柜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脑袋,连声道,“我这里还有间上房,位于角落处,面朝南,光照充足,也清静,用来给读书人住便是最好了。几位爷若是不嫌弃,我这就让小二去整理出来。” 昭娘狐疑地看向他:“你方才怎么不说?” “原本这间房也是给人定了的,只是今晨那位爷又说不住了,这才腾了出来。方才你问得急,我就给忘了。”掌柜的摸着圆乎乎的肚子打哈哈。 昭娘皱眉,犹豫地看向段逸。 “那便这儿吧。”段逸应了声,看了一眼顾念之,不知怎地又多加了一句,“多谢掌柜的。” “不敢当不敢当,诸位爷楼上请!” 放好包袱,顾念之要了桶热水洗了个澡,总算是把多日来的疲惫一洗而光。重新换上了一件银白色的袍子,顾念之翻了翻,最终从柜子里找出把扇子,悠悠地下楼去。 大堂里弥漫着一股子米粥的清香,顾念之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挑眉赞叹道:“淮扬米,清州水;苏杭鱼,高山菇。这是哪位妙人煮的清粥?” “果然还是顾公子识货啊。”昭娘捂着嘴娇笑。 顾念之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连忙对着行礼道:“原来顾某身边竟藏着一位高人啊,失敬失敬。” 昭娘笑着回了个礼:“奴家没什么手艺,只会些清粥小菜罢了,顾公子谬赞了。” 顾念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这鼻子甚是灵敏,饭菜好不好吃、好不好做一闻便知,昭娘无须谦虚。” 昭娘笑得更真诚了些:“也罢。顾公子一路跟着大家奔波,路上也没吃过一顿好饭,此时若突然大鱼大肉,反而对脾胃无益,倒不如一道来吃清淡些的。” “多谢昭娘费心。” 段逸听这酸溜溜的对话听得牙酸,当即用筷子敲了敲碗:“书呆子,你到底吃不吃?” 顾念之捋起袖子,掷地有声的回了一个字:“吃!” 昭娘的手艺确实不错,顾念之喟叹了一句,伸手就要给自己盛第四碗粥。 可惜那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段逸给一筷子打了回来。 顾念之捂着手背,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段逸瞪了顾念之一眼,然后才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虽然美食难得,但顾兄也得小心着点,可别被一碗粥给撑死了。” 说起这事,顾念之面上更委屈了:“路上吃的干粮实在是太难咽,为兄已经半个多月没吃饱饭了。如今才到我以前饭量的八分,怎会吃撑?” 一瞬间,整个饭桌都安静了下来。 段逸目瞪口呆地想,之前他还奇怪这书生竟能如此吃苦耐劳不挑食,可原来书呆子并不是不挑食,而是挑食挑的太隐晦、竟让所有人都没能看出来么? 段逸噎了半天,才恼羞成怒地憋出一句:“你是猪么?” 顾念之眨巴眨巴眼,顺利满上了第四碗粥。 段逸看了一圈周围,比对了一下“书呆子”和“糙大汉”的饭量,对顾念之的万千思绪都总结成了三个字——真难养。 小二或许也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好几次从顾念之身旁经过时都忍不住用余光觑着他。 “你和店家认识。”小二再一次从身边走过时,段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顾念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去看段逸的脸色。只见段少爷垂着眼,目光凝在手里的碗上,一脸平静,像是随口说了句“天气真好”之类的话。 顾念之暗自琢磨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段少爷何出此言?” “我并无试探之意。只是——” 段逸一脸平静,特意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我又不傻。” 顾念之大拇指摩挲着下巴,正考虑着该怎么回答。谁知这里的小二嘴碎的很,听到这问话,还没等顾念之想好理由,就插嘴将他卖了个干净:“这位顾爷啊,确实是旧相识啦。” 顾念之握着汤勺的手一紧,他脸上仍然维持着不动声色,但实则心里有一种要拔刀的冲动。段逸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念之一眼。 小二大咧咧的将白布往肩上一搭,继续道:“三年前,顾爷路过此处,向我家掌柜赊了三坛子酒钱啊,到现在还没还咧。爷您说是不是旧相识啦?” 这小崽子。顾念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心里暗骂了一句。 段逸倒是没想到这茬,当场愣了愣,才迟疑着转过头,面色复杂:“你这书生……” 委实厉害。 福来客栈本是江湖客栈中最大的一支,并不只设在武林盟这一处,而是遍布各地,若有谁欠了账,恐怕是跑遍天涯海角也避不开被讨债的命运。段逸没想到顾念之看着挺呆,实则却是这么有胆量,故而有此一叹。 顾念之暗自腹诽半天,只是他已经错失先机,面子上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笔烂账:“说来也是惭愧,在下方才只觉这位掌柜甚是眼熟,只道实在哪里见过,却没想到这一茬。段少爷,可否借在下三两银子,将这笔酒钱还了先?” 段逸轻嗤一声:“借钱好说,但你能拿什么还?” 顾念之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才发觉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本。穷书生幽幽地哀叹一声:“君子不久居人下,不久绝孔方兄,古人诚不欺我。” 万先生好奇问道:“哪位古人?”他也算是博览群书,怎么从没在书上见过? 顾念之木着脸,双眼笔直地盯着万先生的那张大脸一动不动。 万先生福至心灵,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段逸笑了一声,又从怀里随手掏出一个钱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三两纹银:“这几日我带昭娘她们去办些事,武林盟内不安全,你没事便待在客栈里少出去。” 顾念之将钱袋子往上抛了抛,随口应了。 一转头,顾念之正巧看到小二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这钱袋,不由失笑,将银子递了过去:“去给你家掌柜的。” 小二麻溜地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一般跑向了后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5.摆摊还钱 次日,天刚蒙蒙亮,顾念之便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他身上换了道袍,脸上还贴着两撇胡子,看上去甚是滑稽。 客栈的大堂中并无客人,唯有掌柜家的小儿子正捧着本诗经,听到有人下来也不回头,继续摇头晃脑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顾念之听着好笑,慢慢走过去揉了揉小童的脑袋:“你小小年纪,懂什么窈窕淑女啊。” 小童子看了一眼,见这人长得不太像坏人,才放下心防认真解释道:“我知道的。隔壁王二胖跟我说,这首诗的意思就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去努力追求,不然就会被别人抢走。比如春香院的姐姐,就是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才同意跟他好的。” 顾念之噎了半响,才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现在的孩童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少主人。”胖嘟嘟的掌柜匆匆忙忙从后院赶来,一脑门的热汗都没来得及擦,“小东子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 昨日小二把银子拿给他后,也没说是谁给的。直等到入夜后他一打听,才知道这银子竟然是从少东家手里拿来的。掌柜的直吓得半宿都没睡觉,天一亮就哆哆嗦嗦地捧着银子来请罪。 顾念之垂眸在掌柜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笑道:“无妨,你这儿的小二很机敏,这银子算是我赏的。” 掌柜的只觉得自己手心里捧了个滚烫的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顾念之失笑:“不过是三两纹银,你何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单是师父每年从你酒窖里搬的酒,也远不止这个数。” 掌柜干巴巴地跟着笑了几声:“顾师父乃是您师父,他的钱小店本就不能收……” 顾念之抬手打断掌柜的滔滔不绝:“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说件正事,这几日我想去城东摆个摊子,若有什么要打点的,你且去注意一下。还有,无论段少爷那行人做什么,你看着就行,不用管。” 掌柜愣了愣。 顾念之溜溜达达地背着手往外走,中途还挺没头没尾地夸了一句:“你儿子天资不错,是块读书的料。若好好培养,他日必成大才。” 掌柜虽然不解其意,但听到东家给了这么句夸奖,自然是十分开心,当即摸着小儿子的脑袋把圆脸笑成了一朵花。 大街小巷是打探江湖消息最好的去处,这些买卖人平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又在外人面前显得唯唯诺诺,有意无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若是无人打听,多少情报最终都直接烂在了这些人的肚子里。 可若有人明晃晃地去打听,却也是不行的。这些人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外人融不进去,里面漏不出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圈子。为了自保,圈子里的消息不会流出来。 顾念之以挣钱还债为名,在此处摆摊已有三日。 说起来,天下道士千千万,而清平观是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一支。 顾念之穿着道袍在街口坐了三天,生意异常惨淡,却不时有路过的江湖人来问一句:“兄台可是清平观的人?” 顾念之摇头否认后,这些人便会立马散去。顾念之叹气,数了数自己的钱袋子,自己耗了这么多时辰,总共也就赚了三钱银子。 还钱之路,遥遥无期。 旁边卖豆腐的小哥,看不敢顾念之捧着铜钱唉声叹气的样子,又是嘲笑又是同情地劝道:“我说这位道长,照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赚够娶媳妇的钱啊?” 顾念之十分虚心地请教:“那依兄台所见,应当如何?” “豆腐兄”难得这么被人尊重,油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气,磨掌擦拳地给顾念之出了一个馊主意: “要不,你就假装是清平观的道士?”豆腐兄在旁边看了几日,也知道清平观的道士最受欢迎。 顾念之很是无语,由此可见,豆腐兄平日只知如何做豆腐买豆腐,对于卖嘴皮子这种事一无所知。 在武林盟地界假装自己是清平观道士来坑蒙拐骗,一下子便得罪了林家庄和清平观这两大门派。甚至就算他有这熊心豹子胆,难道清平观的道士就这么好装吗? 清平观几位名道士都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他不过是粗粗读过一本《道德经》,能说几句“道可道,非常道”罢了。 这主意真是出得非常好。 顾念之和豆腐兄闲话其间,早有一人驻足在摊子前。那少年眉清目秀一身正气,看到摊位上写着的“看相测字”几个字发愣。 “这位少侠有何事?”顾念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出声询问。 少年微微歪头,不解:“道长是清平观中人?” 又来一个? 顾念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挂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并非。贫道只是无门无派一散人,来此地赶个热闹挣个盘缠钱。” 常人听到这里,大约下一句就是“告辞”了。顾念之轻叹一声,不回头也能猜到,豆腐兄此刻必然是“怒其不争”的表情。 可少年闻言,非但没有转身就走,反而十分真挚地向顾念之作揖致歉:“世间有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并非只有清平观一门才精通道法。方才是我唐突了。” 这人倒也奇怪,顾念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抬手请对方入座:“道友无须客气。” 少年愣了愣,脸微微变红,局促道:“道、道长如何得知我是道门中人?” 顾念之故作高深地微笑,不答反问:“道友是清平观何人门下?” “我乃清平观木字辈弟子,道名木清,师承恒越堂下采桑子道长。” 说完,少年还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父说他是观中最没本事的一个,也没什么名气,想来道友是没听过。” 顾念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万马奔腾而过。 清平观采桑子他曾有所耳闻,早年间道门还没这么团结,三天两头就有人跑到逍遥山下战书。而当时的采桑子作为那一辈的大弟子,以一人之力守住山门,无论是论道还是比武,皆让其他道派输得心服口服。经此一役,清平观才逐步发展起来,成为道门第一大派。 而后清平观掌门换代,采桑子以须专心研道为由,甘愿放弃掌门之位,离开清平观云游各地。顾念之听闻,于山川大河间,采桑子另有所悟,又将道法提升一层。 如今经过几十年的沉淀,采桑子于功法及奇门遁甲上的造诣,怕是早已远超清平观本身。也亏得是他徒弟,才有胆说是“观中最没本事的一个”。 少年见顾念之久久未吭声,还以为果然是没听说过自家师父。 木清自觉又说错了话,想了半天,总算才想出了一个弥补的法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道:“道长替我算一卦吧?” 顾念之惊讶地看着他:“你师父没同你说过,这些所谓看相算命,都是骗人的?” 木清更尴尬了,可他平时直来直去惯了,不善说谎,只能嚅嗫道:“师父说,大道五十,天衍虽有四十九,可剩下这一分却足以生出千万种变数,算命一事本就是毫无用处。当、当然,我不是说你……” 被人当面戳穿,顾念之也不生气,只是将木清的银子推了回去:“你师父说的并没有错,你无须道歉。还有,你师兄师弟都住在城内林家庄,林家庄在城东,你往那边走便可。” 木清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我迷路了?” 顾念之笑眯眯地不作声。 木清“噌”的一声站起来,又对着顾念之行了个大礼:“道长真乃高人也!” 顾念之笑道:“天色也不早了,若道友再不动身,恐怕今日又要露宿了。” 木清双眼睁得更大了,这道长非但看出他是清平观的人、现在迷路了,更看出他下山多日,已是囊中羞涩。方才那锭碎银,已是他最后的盘缠。 被顾念之赶了三赶,木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揣着银子一步三回头。 顾念之看着对方远去,然后才看了看天色,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就此收摊。谁知这么一抬一望,顾念之竟又瞧见了一位熟人。 “还真是巧了。” 豆腐兄听到顾念之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说要占卜,你怎就这么把人赶走了?” 顾念之勾唇一笑,高深莫测地拍了拍豆腐兄的肩膀:“那人身上没什么钱,我不好意思要。你且瞧着吧,我下一笔可要发财了。”说完,他不再看豆腐兄,反而捋着胡子拦下了一位黑衣人—— “这位贵人且留步!” 段逸第一眼竟没能认出眼前这人是谁。 顾念之一本正经地开口忽悠:“贵人,我见你眉眼凝涩,似有所惑,不如让贫道占上一卦,或能有所裨益。” 段逸抽了抽眼角,总算认出了顾念之。 顾念之不管不顾地拉住段少爷的衣袖。段少爷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叹气道:“愿闻其详。” 顾念之老神在在地开口:“看相三两,测字一两,摸骨算卦一次十两,谢绝还价,童叟无欺。不知这位少爷,是打算测什么?”比平日的价钱贵了十倍不止。 旁边的豆腐兄第一次见人这么漫天要价,当场连豆腐都不卖了,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位冤大头。 段逸亦觉好笑,却依然顺着他的话意从怀里掏出了一整锭银子:“我并无所求,道长直接替我选一个便可。” “既然如此……”顾念之学着老道士拖长声调,“那就摸骨吧。”所谓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自然是要挑最贵的来。 顾念之得意地瞧了豆腐兄一眼,又伸出手,五指摊平放在段逸跟前。 段逸一愣,却没急着把手放上去,下意识的反复打量着眼前的手。那着实是只书生的手,没干过粗活,更没有老茧,若是细看,更觉肤质细腻,色泽红润,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顾念之耐心有限,看对方发呆,便有些不耐烦地往前一抓,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段逸的右手。难得偷袭成功,顾念之微微眯眼,笑得跟只狐狸似的,两撇假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 这表情甚是勾人,看在美色的份上,段逸托着下巴,眉眼柔和,也就任由对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6.书呆子算卦 段逸的掌心比他的暖,颜色也要更深一些,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有些已经时日久远,快要淡得看不出颜色。 再往上摸,虎口处是练刀时留下的层层厚茧,略显粗糙,却给这少年人多添了一份厚实的意味。 顾念之明里端着一脸正直,暗里却在仔细端详对方,顺带认认真真的吃个豆腐。 他的拇指从段逸手背一路摸下来:“贵人命中带贵,原应是个大福之人,只是贵人性子里太过强硬,遇事难以听取旁人意见,过刚易折,反而克住了这份福分。” 段逸的手背摸得有些痒,索性就不去看它,盯着顾念之脑袋上的一撮额发转移注意力:“还有呢?” “麻烦公子再写一字。”顾念之说得煞有其事,还将纸笔往前推了推。 段逸沉吟片刻,草草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逸”字。顾念之看着微微皱眉,神色难辨地扫了段逸一眼,却似乎真从这字中看出了些眉目。 “此字何解?” “段少爷倒是练了一手好字。”顾念之笑笑,随后脸上又恢复肃然,“逸本是个好字,可我见少爷笔锋过于飘忽,大约是心中有些想要抛弃俗世之意。” 段逸没应声,只问道:“那依道长所言,我应当如何做?” 顾念之沉吟片刻,一脸严肃地问道:“贵人身边是否有一位戌时出身的男子?此人名姓之中有一个顾字。” 段逸淡定地点头:“是有这么个人。” 虽并不知那人是否为戌时出身,但想也知道对方是在暗示谁。 “那便是了,贵人平日要多与此人接触,遇事多听此人所言,则必当逢凶化吉,顺遂一生,子孙后代福泽延绵不尽。” 段逸哭笑不得。若说之前多少还有些道理,后面这段便是纯粹胡扯了。 偏偏顾念之还没玩够,得寸进尺道:“如若不然,恐怕少爷这辈子要子孙缘薄,孤苦一生啊!” 满口皆是敷衍之言。这道士连坑带蒙得如此过火,竟至今还没被人打出去。段逸看着那张欠揍的脸,手十分痒痒。 可偏偏这书生除了一张嘴皮子厉害,别的哪里都弱的很,骂骂不过、打打不得。段逸纠结半响,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只能半讽半真地用言语刺他:“敢问先生算命可曾准过?” 顾念之理直气壮:“不曾。” 段逸:…… 顾念之却不以为然:“人活一遭,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作甚?若我算出你明日必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这与没算出又有何差别?人嘛,还是活得糊涂些得好。” 书生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段逸听着就觉得头疼。 顾念之咧嘴笑笑,对段逸招招手:“今日我挣了大钱了,走,请贤弟去酒楼喝酒去。” “行了顾兄,在下不才,也没别的什么本事,唯有家底还算丰厚,养个把教书先生的不在话下,实在无需顾兄抛头露面地出来挣钱。赚钱不易,若顾兄真想去酒楼,今日还是我请你吧。”段逸被他说得牙酸倒了一片,又想到那块银子还是刚才自己扔给他的,更是手痒。 也不知这书生是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顾念之板正了脸,严词拒绝道:“在下有手有脚,危难时分借个庇护便也罢了,怎好一直拾人牙慧?” 段逸觉得父母对上自家熊孩子,大约也是这种无力的心态。 然而武林盟中江湖人云集,三教九流良莠不齐,他实在是不放心把这种五谷不分、身虚体弱的书呆子放在外头,只能好言哄道:“你把摊子收了,再给你加一笼蟹黄包如何?” “不如何。在下岂会为了区区蟹黄包而折腰……” “再加一只粟米鸭。”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再加两坛太白居的竹叶青。” “成交!” 顾念之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了摊子,顺手还摘掉了胡子脱掉了外袍,顷刻间从老道士变为风流书生,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段逸。 段逸掐了掐眉心,好不容易才将一句骂娘的话给吞了下去。 城中最大的酒楼,太白居。 “若要打探消息,深入市井之地是最好。”顾念之的嘴被粟米鸭塞得鼓鼓囊囊,却还能抽空给段逸普及八卦,这份谈兴委实让人佩服。 “哦?”段逸听着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等着下文。 顾念之得意的笑了一把,将这些天所闻所见都说了一遭。比如少林宗的宗主邱智明虽然是个和尚,却偷偷在外面娶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再比如合欢宗的素素与太极门的长老暗渡陈仓,私下生了个小白胖子等等。 只可惜,顾念之并没有打探到那夜遇上的那个人是谁,而整个武林盟也无人知晓那白玉杯到底是何物。 段逸的神色从严肃正经慢慢变成面无表情,等听完了最后一个八卦,他一锤定音:“所以,你一件正事都没打听到?” 顾念之张了张嘴,却发现此问居然无法反驳。他垂着眼看了看那杯清冽的竹叶青,苦恼地想着把这杯酒泼到段逸脸上的可能性。 半响,顾念之才叹道:“有人说这白玉杯藏的是一本武林秘籍,功成后便是天下无双;也有人说白玉杯藏的是龙脉所在,大楚宝藏尽在于此。这些市井谣言听听过便算了,那些大门派也不会当真,我对白玉杯是何物其实并不好奇,只是想知道谁人在这背后推波助澜,将其搅得人尽皆知。” 顾念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嚼吧嚼吧地咽下去,又抬头看了段逸一眼,续道:“一路跟着段少爷过来,我也没来得及问一句,段少爷来此处是为何事?” 段逸没直接回答:“顾兄并非江湖中人,不也来了此处?” “我虽只是个书生,却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书生。便是半途没有遇到段少爷,这场热闹我也是要赶 的。” 顾念之放下筷子,正色道,“我与段少爷相识的时日尚短,段爷不愿说便罢了。只是如今不知背后之人有何用意,无论如何武林盟内必然不会太平,段爷若是不想掺入这趟浑水,都须以低调小心为上。” 这书呆子难得说句像样的人话,段逸心里多少有些触动。他正要回话,楼下却正好突然一片嘈杂,打断了他的话头。 “死人啦!外面死人啦!”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自古酒楼是非多,食客们一听这话,“嚯”地一下就闹腾开了,争先恐后地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等看清外面的情景,这些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啥?是个女人杀的?谁死了?” “那衣服那秃头,是少林宗的人吧?啧啧,一刀致命,真狠呐……” “嘘,你小声些。我以前见过那种死法,那人是阴阳教的大侍者,红袖手平昭!” “哇——”众人哗然。 楼上的段逸:“……” 看来低调小心什么的,说得已经太迟了。 段逸突然感觉身边围了一圈闯祸精,然而手下有难,身为主子不得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心累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顾兄,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顾念之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楼下如何的愈演愈烈,顾念之并不关心。此刻,他全副身心都放在眼前的一笼蟹黄包上,动作优雅地夹起了其中最大的一只,含情脉脉地专注地凝视着它。 “小兄弟!” 莫名响在耳边的大嗓门让顾念之吓了一跳,手一抖,蟹黄包不幸从筷子尖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晶莹剔透的面皮沾了一圈的黑灰。 顾念之万分心疼地看了它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身高九尺的大汉十分敷衍的抱了抱拳算是见了礼,不请自来地坐在了顾念之对面:“这位小兄弟怕是不知道吧?刚才与你同桌吃饭的乃是邪教之人。” “哦?” 顾念之扮无辜扮的颇有经验,此刻双眼一睁眉毛一挑,那大汉只觉得此人天真无辜,更是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正义感。 大汉滔滔不绝的开口解释:“方才坐在你对面的小白脸,我估摸着就是阴阳教当下的教主。说起这阴阳教,它乃是中原最大的一个邪教,教派众多,平日里□□掳掠无恶不作,其教主更是心狠手辣手段歹毒,死在他那把破斩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那又如何?”顾念之挑眉道。 大汉噎了噎,又道:“小兄弟,我看你不像是个坏人。估计是受人所骗不小心招惹上了阴阳教,我劝你也别再吃了,还是快些逃命去吧。” 顾念之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包子,又用绢布细细擦净嘴角,才反问道:“说完了?” 大汉陡然被这么一问,竟有了些儿时被夫子考功课的错觉,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呃,还有,这阴阳教教主之下,还另有四大使者,红袖手平昭、北童莫浪愁、千面人万阴山和神鬼无双狄桑白,正对应了阴阳教中的阴、明、文、武四字。 “方才楼下,那杀人的女子就是阴阳教的四大使者之首,红袖手平昭。 “平昭素日爱做舞娘打扮,体弱无骨,然一双飞花摘叶手可化世间万物为利器,杀人于千里之外。” “此外,北童莫浪愁,看上去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然其医毒之术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寻常人若招惹到他,断手断脚都算轻的。” “千面人万阴山,一张□□可作千般变化,天下之人无可识。神鬼无双狄桑白,擅使双刀,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阴阳教自立教以来,多次与各大派产生冲突,只是教内高手众多,这些年老盟主又不知所踪,正派无暇估计其他,才一直放任其扩大。然阴阳教行事诡谲,作恶多端,若有正道之人遇见,不说以己之力惩恶除奸,至少也知道避得远些。” 大汉把江湖传言说了个遍,挠了挠后脑勺,支吾半响:“这下是真说完了……” 顾念之原本端着酒杯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不动声色地听这大汉说这些废话。 此时总算等对方讲完,顾念之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言语间竟带出些怒气来:“你说阴阳教是邪教,我与他们相处多日,却并未见他们做出什么恶事,反承救命之恩,至今无以为报。” “你自诩正道,却于背后议人是非,行事遮遮掩掩,言辞间皆是道听途说,从未有所查证。你所言所行,皆非君子所为。我不论其他,只问你一句,倘若段教主此时仍在你跟前,你是否还敢说出这番话?” 大汉被这一连串地责问说的愣了楞,顾念之却像是耗尽了耐心,冷着脸不再看他。往桌上丢了块银子,顾念之执着柄扇子便起身往楼梯口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7.书呆子和稀泥 闹了这么一出,顾念之的好心情所剩无几。 顾念之这人好习惯不多,坏习惯却不少,他方才自己被人闹得不顺心,现在就要闹得别人也不顺心。看着林庄主那油光发亮的大脑门,顾念之觉得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顾念之下楼前,也不知是谁人去给林家庄报了个信,少林宗和阴阳教原本正两两对峙,此刻加入林家庄的人,远看着竟颇有些三足鼎立的意味。 只是少林宗乃是林家庄发了帖子请来的人,阴阳教是臭名昭著且不明其来意的不速之客,想也知道林家庄实际会帮谁。 林庄主年近花甲,额发皆是花白,脸上遍布皱纹,一道一道皆是风霜历经后的印记。然其曾与老盟主走南闯北,多番历练之下,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任由皮囊老去,风骨却丝毫未曾改变。 世人皆道林家庄对老盟主忠心耿耿,然缺乏大将之风,只是一条武艺高强却只会木讷看家的狗。 顾念之却觉得此评价有失公允,老盟主教给林家的,绝不止那些看得到的文韬武略。自然,这老庄主也绝算不上是什么良善之人。 林庄主站如青松,行为举止间隐隐可见年少时的风采:“敢问段教主,来我武林盟有何贵干?” 果然,这话问得已是不太客气了。 “与你无关。”段逸的回答异常简练。 顾念之闻言不由得一笑。 楼下原本气氛正是剑拔弩张,顾念之却仿若不觉,慢吞吞从楼上下来,“刷拉”一下展开手中的扇子。 顾书生悠悠地打着扇子,不慌不忙道:“我听闻此次武林大会广发英雄贴,说来者皆是客,只要进了武林盟不惹事的,不论出身,不问来路,林家庄一律欢迎?” 林庄主微微皱眉,眼中流露出不悦之意,却又不得不应了一句:“这是自然。” “不愧是四大庄之一的林家庄,如此底气,倒也让人佩服。”顾念之先是笑吟吟地夸了一句,然后神色未变,话锋却突然一转,“只是我却不知道,林家庄的待客之道竟是这般……彪悍。” 顾念之不含温度的眼神从林家子弟拔出的刀剑中扫过,语气间隐隐带有嘲讽。至于阴阳教这边,狄桑白亮出的大刀、昭娘握着的长鞭,都被他忽略了个干净。 越是名门正派,就越是讲究颜面之事。林庄主不愿再此事上多做纠结,只让人收了刀锋,沉声道:“若段教主是来做客的,我林家庄自然欢迎。只是这位姑娘当街杀人,这就不得不让老夫多担些心了。” 少林宗门人的尸体正放在一边,除了颈上一条红痕外,全身竟没有别的伤痕。顾念之像是在打量豆腐一般将那死人打量了一圈,对这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竟不觉得诡异,反而隐隐流出赞赏之意。 反倒是段逸回头看了昭娘一眼,眼里略有询问。 昭娘对天翻了个白眼,理了理手上的指甲:“这死秃驴当众对我耍流氓,我便给他划了一刀。” 少林宗宗主邱智明乍听此言,立马回头瞪了垂头站着的那几人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的人是个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平日里调戏调戏良家妇女也算了,这回居然敢垂涎到平昭头上,也不知是嫌死得太慢还是口味太重。 客栈众人显然也是没想到当了和尚还能这般好色,当下面露红光,对着少林宗指指点点热切讨论了一番。 偶有几个知情人,此刻早已端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势,谈起了少林宗的八卦。 林庄主也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却有个小辈插嘴道:“就算是言语间冒犯了你,你打他一顿给个教训便是了,何至于杀人?说到底,还是你这婆娘也忒阴毒了。” 林庄主等他说完,才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林泽。” 那叫“林泽”的小辈撇了撇嘴,满脸不甘地侧过头去,“哼”了一声。 昭娘冷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听说少林宗少廉寡耻作风不正,更有门人□□掳掠良家女子,想来这种事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罢?既然宗主事务繁忙无暇照管门下弟子,奴家便替宗主教训教训他们……” “昭娘,慎言。” 段逸抬手止住了平昭的话头,又对着林庄主和少林宗不甚诚心地抱了抱拳:“此次昭娘下手确实是重了些。平日我阴阳教遇上的人大多皮厚肉糙,不容易打死,未曾想少林宗的人如此不堪一击,下手时没掌握好分寸,让各位见笑了。” 邱智明气得脸色有些发青,林庄主也是沉了脸色,愈发不悦。 唯有顾念之一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到众人皆沿着声音转头看向他时,顾念之甚至还拍手笑道:“这下好了,少林宗有错在先,阴阳教也不是有意为之,两边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少林宗有那死者好友涨红了脸,怒道:“那难道阴阳教杀了人就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算了?” “谁说阴阳教什么都没做?段教主方才不道歉了嘛。”顾念之一脸诚挚,“那莫非这位少侠想红袖手先来轻薄你一番,然后再与她打一场,才算为自家兄弟报仇?” 那人噎了噎,之前挑衅到昭娘头上,也是因为不知道这人是红袖手,若真打起来,恐怕他有十条命也不够玩的。 顾念之摇头晃脑地劝道:“少年人,火气莫要这么大嘛。眼看武林盟会在即,打打杀杀的传出去,多不利于林庄主的名声。” 邱智明闻言,皱着眉看着林家庄一眼。 林庄主没理会少林宗,反而看向了顾念之:“敢问这位小友,也是阴阳教人?” “非也非也。在下无名小辈,不足挂齿。”顾念之收起扇子在手心敲了敲,“在下不过是无财无势一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是半途凑巧遇到了段教主,便顺路来此处凑个热闹。在下既不是为武林盟会而来,也买不起珍宝大会上的奇物,庄主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林庄主被这夹枪带棒的一席话呛得半响无言。 段逸适时插嘴道:“我教对武林盟会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顺路来办个事,事情办完了就走。” 想了想,段逸也学着书呆子补了一句:“林庄主放心。” 林庄主被这两人气得肝疼,但又不想和阴阳教撕破脸,只假意道:“若是如此,段教主不如去林家庄小住,日后也好避免今日这般的误会。” 林家庄“和稀泥”的本事甚好,正邪两道的教派冲突被庄主用“误会”二字草草盖过,显然是要让少林宗不再追究之意。 邱智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段逸原本正要拒绝,余光却突然瞥见顾念之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边。 顾书生见段逸看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又用扇子柄轻轻顶在手心画圈。 段逸想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既然阴阳教已经避无可避地趟入了这趟浑水,倒不如顺势走入旋涡中心,反而更能自保。 待段逸点头后,林庄主看向少林宗,抱拳道:“毕竟是在武林盟内,还请邱宗主给老夫一个面子。”话虽如此说,但林庄主心中却也有些厌烦,这种调戏良家女子的风气实在是太过低劣。 好好的一场争执,开头霸气,最后却这般悄无声息地落了幕。酒楼里众人见三方没有打起来,面上甚是惆怅。 从酒楼里出来,段逸和顾念之并排走在街口,默然无语。 “我……”段逸试着打开话头,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顾念之却读懂了,摇了摇扇子笑道:“我早说过了,顾某与段教主不过相识一月有余,教主不信任在下也实属正常。更何况我失忆在先,教主对在下的家世背景一无所知,却也养了我这等闲人许久。真说起来,念之还需多谢教主。” 段逸打断顾念之这不正经的道谢:“我与昭娘都不算什么好人,阴阳教更是人人厌恶的邪教。你与我等在一起,旁人也会当你作邪教之人。” 顾念之微微收敛了笑意,垂眸道:“我早知段教主身份。” 段逸皱眉看他,眼中微含警惕。 顾念之察觉到段逸周身的气势变化,叹了口气,无奈道:“半月前,我曾听昭娘于私下里喊了你一声教主。江湖中大的教派不多,昭娘、万先生,还有你那一直躲在暗处的阿白,我若再猜不出来,脖子上的这玩意也算是白长了。” 平昭、万阴山、狄桑白,昭娘、万先生、阿白。 段逸确实是没打算瞒他,只是他见顾念之如此坦然的与他们相处,还以为是书呆子不知江湖事,没听说过他们这些人。 如今细想起来,若顾念之早知道他们是臭名昭著的阴阳教—— 那他还一路跟昭娘用筷子抢菜吃…… 还时不时嘴贱地去逗面瘫的阿白…… 还跟万先生就书上的词句争个面红耳赤…… 至于,对他动手动脚揪头发捏脸皮、在他跟前嘴贱毒舌撒泼耍赖什么的……段逸都已经被书呆子折腾习惯了。 这么一想,段逸才讶然发现,原来这书呆子还是条真汉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8.又见小道长 “少主人,您不能去啊……” 掌柜扒拉着顾念之的大腿,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曾说,那林庄主就是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属下怎么能让少主人去那种狐狸窝呢?” 已经被掌柜吵了半个多时辰,顾念之按了按眉心,颇为头疼。 “您若真是如此执迷不悟,就把属下也带去吧,属下虽然学艺不精,但胜在皮厚,关键时刻也能替主人挡个刀啊。”掌柜的边说,边虚擦了把眼泪。 顾念之忍无可忍的拿着扇子打掌柜的头,咬牙切齿道:“你自己也说了学艺不精,我还嫌你吃得多会得少是个大累赘呢。那林老头子只是人虚伪了些,又不会吃人,再说,我要是真遇上事,还需要你们这些不争气的来挡刀?” 掌柜的恹恹地瘫坐在地上:“您要是在这地块少一根头发,老阁主知道了就非把我们都抽筋扒皮了不可。” “行了行了,”顾念之看着那皱巴巴的苦脸就来气,“我师父现在还在西域吹沙呢,哪有空管我?你若实在不放心,我瞧着你那小儿子倒是挺机灵,比你这老东西争气多了,不如借给我用用?” 掌柜的一下子收敛了哭相,坚定摆手:“那不成。” 顾念之:…… “少主博学多才、足智多谋、口若悬河、福星高照,遇敌必然化敌为友,遇难必然化险为夷。我那傻儿子总共就认识了几个字,刀枪棍棒样样不会,不拖累您就不错啦,如何能担得大事?” 掌柜诚挚的双眼看着少主人,十分不想把儿子交出去。 顾念之噎了半响,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一个字:“滚。” 最终和掌柜的讨价还价许久,顾念之才怀揣着一大把被硬塞过来的烟花,总跟着段逸走出了福来客栈。 一行人踏进了林家庄,托了阴阳教名声不佳的福,他们被分了一个十分清净的院子。顾念之缠着昭娘也要了独立的一间房,就处在段逸隔壁,十分有利于半夜串门。 林家庄维持着数十年前建造时的风格,回廊九曲十折,百步一假山,千步一池塘,整个庄子就跟个大迷宫似的。没过多久,顾念之已经被绕的分不清来路。 也不知无意间是走到了何处,顾念之绕过回廊之后,眼前的景色却忽而一变。 顾念之一脚刚踏过门槛,便暗叹一声要遭。此地原是一片刺楠竹林,绿荫蔽日,于院外可听见声声虫鸣。但在顾念之踏进林子后,整片竹林却无端地沉静了下来,更有一丝别样的阴凉气息弥漫其中。 顾念之敛眉,牢牢扣住了手里的扇子。 竹影惶惶,随着一阵破风声,一截断竹自半空对准顾念之袭来。顾念之脚尖一顿,飞快旋身,手持扇柄借力往竹身用力一打,才堪堪避开了破竹。 然而还没等他站定,数十截断竹从四方一道袭来。电光火石间,顾念之的头脑异常清晰,因刚刚抵挡的那一下,手臂上的经脉已经被震得生疼,硬拼恐怕是不行,唯有先躲得远些。 设阵之人似乎是早已算准了顾念之的落点,硬是逼得他狼狈不已,顾念之咬牙提气,堪堪停在了一片竹叶上,才总算是让竹林消停了片刻。 顾念之皱眉环顾四周,也不知此人是用了什么办法,将整个林子变成了一个大迷阵,远远看不到尽头。 唯有东边竹林,看着要比其他三面更茂密些,顾念之提了一口气,动作变得更快了些,片刻间,他的脚尖在竹子上落下数点,身体轻飘飘地绕着竹身飞速向上,于数十里之外才飘然落定。 一起一落间,旁人竟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总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顾念之舒出口气,回头一看,才发现原先他所在的地方已经被竹子插了个遍。若不是他腿脚够利索,恐怕今日就真要折在此处。 看着那满地狼藉,顾念之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骂完,他却又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甘心,嘟囔着往竹林深处探去。 竹林深处有一间茅屋,茅屋前蹲着个人。此时,那人黑乎乎的脑袋正一点一点,垂着头专注地削着手里的木头。方才顾念之在竹林闹出的那么大动静,似乎都没能让此人从手中的活中分出一分心神来。 顾念之叹了口气,瞧了瞧眼前看上去并无异常的石子路,踯躅许久还是没敢走上去,只能提声唤道:“木清道长。” 木清一点反应也无,仍继续看着那块木头,轻皱眉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顾念之抽了抽嘴角,正欲再唤一声,却见木清忽然抬起了头,茫然而又困惑四处张望道:“谁叫我?” 这反应也是够木的……顾念之腹诽了一句,对着木清抬了抬手。 顾念之此时的打扮和扮老道士时,其实就只多了两撇胡子一身道袍,但正常人第一眼瞧上去,却很难发现这是同一个人。就连段逸在路上乍然见到顾念之,也不由得愣了许久。 也不知这木清道长是如何辨人的,刚看到顾念之就“嗖”的一声直起了身,双眼冒光道:“你你你你……” 竟是直接将他认了出来。 几日不见,这爱迷路的呆孩子居然变成了个小结巴。顾念之甚是忧愁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开口道:“在下姓顾,字念之,上次见的匆促,还未来得及向木清道长自报家门,还请道长见谅。” 木清被说的有些发窘,连连摆手道:“我入道门时日尚短,并算不上什么道长。” “道长过谦了。门口那竹林迷阵,是小道长所设吧?道长果真是好能耐啊……”顾念之心里恨不得将这小崽子大卸八块,脸上却装得一派风轻云淡。 仿佛方才那被逼得无比狼狈的人并不是他。 闻言,木清却仍有些担心,双眼上上下下地扫了顾念之好几遍,才舒了口气,道:“我闲来无事就在门口摆了个阵法玩,可是不小心伤到你了?” “无妨。只是此地来往行人并不少,误伤他人便不好了,道长还是及早将阵法撤了吧。”顾念之咽下一口老血,敷衍着应付了一句。 随后他的目光往下一转,有意无意在木清手中停留片刻:“道长这是在刻什么?” “平日里也无人来找我,林家庄的人知道此处有迷阵,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误入……”木清小声解释了一大通,然后才想起了什么,急急将手里的木块举高。 顾念之眯了眯眼,看清了那物件:“这是兔子?” 木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疑惑道:“顾兄你站那么远作什么?” 顾念之的眼角狠狠一跳,堪堪才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道长以路边石为媒,在此步下九曲迷魂阵。在下学艺不精,不敢乱入。” 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呀!”木清猛拍了下后脑勺,一边手提着新鲜出炉的“兔子”,一边视迷魂阵为无物,横冲直撞地跑过来,一眨眼就到了顾念之跟前。 顾念之一脸心塞的看着这熊孩子,然后才低头细看那个雕刻的兔子。细看之下,兔子偷吃胡萝卜的俏皮神情竟然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一对眼珠充满灵气,更是可以以假乱真。 顾念之也不知透过这兔子想到了谁,下意识露出了一抹慈爱的微笑,拍了拍木清的脑袋问:“你还没找到你师兄师弟吗?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木清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我跟师兄们……有些合不来。” 顾念之瞥了他一眼,丝毫不惊讶地开口:“那也正常,我年少时与我的师父和师兄也都合不来。” 木清摇摇头,眼中满含茫然:“不、不一样。师兄们说,我所学之术皆是无用,当今武林以强者为尊,我派更应摒弃旧法,勤加习武,才能挣一方寸之地。” 顾念之微微眯眼,心思转了几道:“你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木清垂下头,神色有些难过:“我听师父说过,奇门遁甲乃是道门精髓,至于武功一事,有是最好,没有也无所谓。怎么他们都说的不一样呢?” 顾念之语塞半响,不禁摇了摇头,暗骂采桑子那老头不靠谱。这么嫩的雏鸟,羽翼尚未丰满,怎可就直接放入山林了? 至于他家徒儿小小年纪被他赶出师门一事,早已被这位顾书生忘了个干净。 眼看木清愈发显出纠结之色,顾念之心头不忍,问道:“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罢了罢了,好歹自家师父和采桑子还有些交情,且当自己照顾小辈了。 木清眼神亮了起来,鞠了个躬道:“请道友指教。” 顾念之摆摆手:“我并非道门中人,只是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同你聊聊天罢了。” 木清点点头,肃然道:“少侠请说。” 顾念之收敛笑意,正色道:“奇门遁甲之术可分法奇门与理奇门,法奇门说的俗些便是驱魔除灾的本事,平日除了给人看看风水,大约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理奇门便是你所修之道,上可于沙场上阵杀敌,下可于寻常家避凶化吉。” 木清垂下眼,沮丧道:“我师兄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如今的江湖人都不重这些了。” 顾念之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我且问你,为何清平观以《道德经》修习自身?如今的三大秘法中,《金刚经》刚强,《金石录》霸道,唯有《道德经》平和开阔,与前两者全然不同。由此可见,道门修文习武,并非为了恃强凌弱称霸武林,而是为了修身养性借以自保。” 木清抬头,喜道:“你说的对!” “若真如你师兄所说,当今武林以武者为尊,缘何内宗修习拳法武功,飞羽阁享遍天下情报,竹里馆典卖金玉古籍,各门派各自为道,却仍能享一方盛誉立于不灭之地?” 木清一愣,若有所思。 顾念之随手摸了摸木清额发,温和道:“尤其是道家,清平观百年传承,不习杀戮之术,却仍旧稳坐江湖十大门派宝座。如今你师兄弟们既然已入道门,哪有自家老祖宗的东西还没学会,就跑去学他人东西的道理?” 这番话木清其实听得似懂非懂。然而看着顾念之坚定的侧颜,木清也不知怎么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感动,对顾念之的那句“你师父没有错”更是深信不疑。 木清看了顾念之好几眼,捏着手指犹豫许久,才总算鼓足了勇气:“我、我能叫你顾大哥吗?” 顾念之也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就收服了一个小弟,且这小弟还是采桑子的徒儿。自家师父若能知道他压了采桑子弟子一头,也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顾念之在心里暗喜,贼溜溜地笑道:“成。正巧我还有个徒弟,最喜欢这些木头雕刻的东西,改日若有缘,我介绍你们认识。” 木清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又亮了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9.偷听 自那日误闯了木清的院子后,顾念之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三天两头地往那处跑。 采桑子也不知是怎么教徒弟的,木清此人,人如其名,还真是又清又木。若无事,顾念之便整日黏在茅屋前的凉榻上,蹭屋里的藏书看,无聊时还可对木清挑逗几句,过了大把嘴瘾。 木清除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外,可谓是一无所知,每每被顾念之的三言两语就逗得面红耳赤。只是木清嘴笨,根本无力辩驳,往往只能哼哧哼哧地背过身去,愤愤对着手里的木头一顿发泄。 如此一来,木清刻木头的手艺堪称一日千里,手下雕刻出的大小动物堆满了茅草屋。 顾念之随手从地上捞过一条木蛇,啧啧称奇:“你这手艺,不做木匠还真是可惜了。” 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歇一歇……经过多日的相处,木清在顾念之面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生涩,木然地抄起一把矬子就砸了过去。 顾念之顺势一接,矬子在手里转了两圈:“道门式微,清平观指不定哪一日就散了呢。小道长,我这是在给你指一条发财的明路啊。” “哦,那多谢顾大哥了。”木清平平应了一声,心里无波无澜。 当日两人初见,分明木清还觉得这人是个神机妙算的老道士。 第二次见面时,顾念之虽与老道士的形象相差甚远,但也至少完美演绎了知心大哥的角色。谁知没过多久,对方就将自己的一身狐狸皮都给抖了个干净,大大刷新了木清对其的认知。 木清捧着脑袋,痛苦地回忆起,自己还曾傻傻问顾念之—— “顾大哥,你当日是如何知道我是清平观的人?” “哦,你的发带同清平观的道士们一样,我又不瞎。” “那……大哥又怎知我在找其他的师兄弟们?” “噗,你那神色,就差把‘我迷路了’四字刻在脸上了。何况你年纪尚小,见我第一句便问起清平观,我又不傻。” “那顾大哥你怎知我那时囊中羞涩?” “你掏钱的时候,我顺带瞥了一眼钱袋子。我甚至还知道,按你师父疼爱你的程度,下山时必然给你带够了足够的银钱。你之所以不够用,无非就是心太善,路上恐怕接济了不少人吧?” “顾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啊!饶是木清这性子,也时常被顾念之那张嘴气得想掀桌。 木清正发愣沉浸在回忆中,顾念之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木清,外头有人来了。” 木清有些茫然地看着顾念之一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听到竹林外传来的动静。 顾书生无奈,用扇子柄在木清额上敲了敲:“你这时不时走神的坏习惯能不能改改?” 在顾念之误闯之后,竹林的阵法已经撤了下来,然而此时外面的人却是不知此事,只在院子外头大声喊人。 木清凝神听了一会,更加困惑地皱眉:“好像是观中弟子。奇怪,他们怎么会来找我?” 时过境迁,如今江湖人记得采桑子的其实并不多。清平观的小辈弟子对这位师祖也只闻名号,其余的知之甚少,自然也就对身为采桑子弟子的木清没上面好感。再加上木清行事固执得很,又与他们观念不合,自一个人搬入竹林后,便再无同门之人来打扰过他。 顾念之站起身来,一边揉乱木清的头发一边道:“我身份不便,不太好让你那些师兄弟知道我在这,先去躲躲。” 木清满脸不解,但见顾念之说得隐晦,他便猜想是他人隐私不好问出口,只乖巧地应了一句:“哦。” 顾念之笑了一声,顷刻间便不见了身影。木清眨了眨眼,只看见一角白色衣袍从眼前晃过,也不知顾大哥躲哪儿去了。 木清挠了挠脑袋,慢吞吞地走出院子。 谁知此次来的不是一般弟子,而是如今平清观的观主,归云子道长。 木清看见那身道袍,又见那张老得皱皱巴巴的脸,总算是猜出了面前这人的身份,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归云师叔。” 归云子满脸慈爱地打量着这个小师侄,上下左右看了三遍后才下了结论:“你师父把你教的不错。”前些日子归云子并未在武林盟内,今日刚一到此地,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要来瞧瞧木清。 木清极少接受这般长辈式的夸奖,红着脸,讷讷得有些答不出话来。 幸而归云子并不介意,反而甚是亲切地凑上去,关切道:“小师侄,怎么不与师兄们同住?” 木清愣愣地看向了归云子身后的几人。 木清会搬来这里一个人住,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与这帮子的师兄们确实合不来,而另一方面,也是这些师兄有意排挤的结果。 那几人本想着在师父面前粉饰太平,却不料这木头如此耿直,当下脸色就显得有些尴尬。 归云子一见这情形,心里便猜到了几分,皱眉不悦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与小师侄说几句话。” 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半响,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个“是”。 顾念之躲在竹子堆里,不由得暗道,小木清的那几个师兄虽不是东西,但这观主却看着像是讲理的长辈。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顾念之暂时不好作评价。 归云子随着木清一道在石桌前坐定:“师兄可还好?” 木清点点头:“师父一切都好。” 归云子叹道:“他怎么不和你一道来?都云游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回清平观吗?” “师父说,归云师叔你把道观管的很好,他在外也没甚挂心的,便不来给师叔添乱了。若他日清平观有难,他再回来也不迟。”木清一板一眼地将师父说的话重复了一便。 归云子愣了愣,哑然失笑:“倒真像是他会说的话。” 木清垂下眼想了一会,倏然问道:“师叔,什么是白玉杯?” 归云子面色一沉:“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我此次一路南下,对这三个字略有耳闻。到了林家庄后,我似乎也听师兄们说起过。”木清一脸无辜。 “这几个小兔崽子,”归云子黑着脸骂了一句,“把平日练功的心思都用到邪门歪道上去了。” 木清满脸困惑,歪着头看着师叔。 而这一头,暗处的顾念之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气,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更近的树杈上,一脸正气地开始偷听。 归云子摸了摸木清的额发,轻声道:“老盟主虽已失踪多年,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家庄又对老盟主忠心耿耿,在他们的坚持下,这么多年武林盟都没选出新盟主。但你可知,此次武林盟会,乃是林家人为了推举新盟主而办?” 木清虽然木了些,却并不痴笨,当即明白了过来:“老盟主死了?” 归云子点了点头:“林家庄必是知晓了老盟主的死讯,才有此举。然选举盟主虽是大事,但如峨眉派,与林家素有龃龉;如昆仑派,向来自持身份,不屑盟主之争,照理说这些门派并不会来此处。” “可这些日子,我于盟外打听许久,不少大小门派,听说了白玉杯后皆启程而来。白玉杯到底是何物,我并不知晓,只是我曾于前些日子,探到了南疆人的痕迹。” 顾念之听到此处,倏然皱起了眉。 “白玉杯原是老盟主的东西,这次也不知因何落到了珍宝坊的手里。据说此次珍宝大会,最后一件拍卖物便是此杯,但照我看来,林家庄不会让白玉杯落入他人手里,相比会提早出手拿到白玉杯,并将此杯赠与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为什么?”木清听得云里雾里,“大家都想要白玉杯,林家庄不要吗?” 归云子面色沉静:“林家庄是想用白玉杯向未来盟主投诚。这些年来,林家庄对老盟主的忠心是真的,比起统领中原武林,他们更愿为武林盟找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更何况,关于白玉杯的那些本就是市井谣言,林家庄长久跟在老盟主身边,不会信。” 少年人的头发柔柔软软,手感甚好,归云子没忍住,又在木清头顶摸了一把:“你师父让你来武林盟,应当是想历练你一番,但你毕竟年少,遇事未必能想得清楚。这次有南疆人掺入其中,我不知其用意,也不知来者是谁。我将这些分析给你听,是怕万一出了乱子,我未必能将你照顾周全,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木清心生感动,认认真真地点头。 归云子又叹了口气:“如今清平观是道门第一大派,门内形势也比你师父在时要复杂许多。你的那些个师兄,也是我管教无方,才让他们生了些不该有的骄纵。只是他们毕竟没有坏心,你别同他们计较。” 木清连连摇头:“我不会。我搬来竹林,也是为了更方便练习阵法,他们没欺负我。” 归云子的目光从凉塌上扫过,平静地开口:“盟内江湖人良莠不齐,你交朋友时记着多长个心眼。” 木清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凉塌上摊开的书,不由得张了张嘴。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归云子笑着打断:“师叔知道你虽稚子天真,但也不是不懂得辨人是非。你若觉得此人可信,将师叔方才的那些话告诉他也无妨,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场被人戳穿,木清和躲在树上的顾念之齐齐摸了摸鼻子,十分的尴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0.干脆卖了身 顾念之灰溜溜地回房时,段逸正巧在院子里练刀。 “噌”的一声,一道银光从眼前划过,顾念之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把斩马刀的大半个刀锋都没入树身上,许久,还在“嗡嗡”的响个不停。 顾念之吓出了一身冷汗,抽着眼角看向那个黑衣黑袍全身黑的人。 段逸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手滑。” 顾念之仔细瞧了瞧对方那堪比锅底的脸色,十分没有骨气地谄媚笑道:“段教主真是武艺精湛力大无穷。” 段逸的脸色更黑了。 顾念之讪讪闭嘴,眼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样子,不由得贴着墙角,小心地迈着步子往自己房子挪去。 “你又去找那小道士了?”段逸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顾念之脚下一滞,无辜地眨眨眼:“嗯。?” 段逸把斩马刀从树上拔下来随手一抡,刀身受不住力,在段逸手中又是一阵幽鸣。 顾念之莫名觉得,这刀像是下一刻就要砍在自己身上。咽了咽口水,他连忙解释道:“我看你们天天往外跑挺忙的,就去找木清道长看看书喝喝茶……” 段逸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口应了一声,片刻后,才说了一句:“清平观是正道。” 顾念之没想到对方是在计较这点,下意识就解释:“他不知道我是邪教之人……” 段逸抬眼,面色平静:“你本来就不是。” 顾念之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与你们同进同出这么多日,在旁人眼里我自然是邪道。段教主曾说不差我这一口饭食,如今莫不是要反悔了?” “明日珍宝大会,你若无事,便与我同去。”说完这一句,段逸便懒得再理他,兀自将斩马刀挥的霍霍作响。 顾念之却不再急着回房,弯了一双眼角,抱着手臂在一旁静静看段逸练武。 珍宝大会由武林盟下,珍宝坊所办,每年一次,拍卖之物多是江湖人所需刀剑、家传古籍等。若商贾富甲或风流名士家中有珍品,可托付给珍宝坊拍卖,也可带着来此处自寻买家,只是需向珍宝坊提供一定钱财作为报酬。 武林盟武有林家庄坐镇,因而珍宝坊的生意也做得分外顺遂,少有强买强卖之事。而珍宝坊又是武林盟最大的聚宝盆,以其雄厚的财力支撑着武林盟的运作,两者相辅相成,才保证了武林盟的多年屹立。 顾念之跟着段逸来到珍宝坊,坊内已是一片喧嚣。大堂里坐着的大多为江湖剑客,武艺或许高超,但奈何人却穷得叮当响,来此处大多也只为瞧个热闹。 真正的买主,乃是坐在二楼的这些贵人。 坊间小厮迎上来,万阴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帖子,小厮便将众人迎上了二楼。与大堂的混杂不同,二楼被分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桌椅板凳俱全,墙角甚至还放着两盆吊兰。房间前侧挂有纱帘,客人由内而外可看得清楚,然若有人从外朝内望,却只能看见隐约的身影。 房间不大,段逸也并未带多少人,身侧只跟了昭娘、万先生和顾念之三个。只是顾念之知道,狄桑白并非没有来,而是带人躲在了暗处。 小厮待众人坐定,便麻利地端上茶水、糕点等物,又将一个银盆和一些纸笔放在一侧。 万阴山手指点了点银盘,为顾念之解释道:“若顾公子看上了什么,只需将愿意出的价钱写在纸上放入银盘上,会有小厮前来收走。倘若此轮顾公子出价最高,便会有小厮前来递上木牌子,待大会结束后,三日内向珍宝坊交钱取货即可。自然,买主的名姓皆是保密的。” 顾念之饶有兴趣地戳了戳银盘,不过万先生的一番话,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我一穷二白,如今尚欠你家主子三两银子,哪来的钱去买这些个东西?” “你若真看上了,银子我可借你。”段逸端着杯茶瞥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三分利。” 顾念之眯了眯眼,笑道:“那便多谢段少爷了。”反正债多债少,他都还不上。 楼下丝竹声起,大堂内却渐渐安静了下来。万阴山将一张单子递给段逸,目视前方轻声道:“这次的珍宝大会,武林盟请了云衣堂作保。对面左边第一间,坐的便是闻天语。” 顾念之随着话音瞧了那屋子一眼,可惜帘子盖得太密实,他什么也没看见。顾念之悻悻缩回眼,转而看向万阴山,好奇道:“我怎么听说云衣堂养的都是刺客?” 万阴山好为人师,见有人好奇便自觉解释道:“云衣堂大多接的都是刺客生意,但若有人给的价高,云衣堂有时也会替人运镖、偷盗,简而言之,只要你出的价钱够高,便没有云衣堂做不了的事。珍宝坊想必这次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请到堂主闻天语亲自坐镇。” 顾念之听着啧啧称奇:“听起来,这闻堂主甚是没节操啊。” 段逸嗤笑一声:“闻天语商贾出身,本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空有一身武艺,却都钻钱眼子里去了。” 顾念之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听着你和这闻天语像是不太对付。” 段逸喝了口茶,语焉不详地带过:“交过几次手。” 段逸不欲多说,却架不住昭娘满腔的八卦热情。平昭拿扇子捂着嘴,对顾念之娇笑道:“闻天语曾垂涎教主,派人来劫过几次色。” 果不其然,段逸一下子黑了脸。 顾念之偏了偏头,好奇道:“段教主身为邪教之首,想必会有很多人为取你项上人头,愿意向云衣堂出钱买凶吧?” 段逸瞪着眼不吭声,虽不解顾念之为何问这些,但直觉下面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可惜被身边的昭娘卖了个干净:“是啊。那些杂碎虽算不上什么东西,但来得多了却也有些烦。” 顾念之神色间颇为无辜:“那段教主为何不用美男计拿下闻天语?干脆,教主把云衣堂抢过来做嫁妆,以后耳根清净,一了百了。” 昭娘笑得花枝乱颤,险些岔了气,同时却还不忘拍着顾念之的肩膀,以示敬畏。 万先生则默默拿起一块糕点挡住半张脸,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被教主拿刀砍。 段逸手上鼓出了青筋,顾念之却跟不怕死似的,兀自挠着下巴琢磨:“若是实在不喜欢,段教主到时也可再休了他么。自然,嫁妆就不能退了。” 段逸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尖朝下笔直地插在了顾念之的面前:“你若不怕死,大可继续再说下去。” 不愧是邪教的教主,当真是十分霸气。顾念之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在此期间,已有几件珍宝寻到了买主,卖了个好价钱。之后的藏品乃是几件方氏兵器,方氏乃锻造大家,所造刀枪、暗器的品质皆为上流,吹毛断发不在话下。 只可惜顾念之一介文人,对这种东西兴趣缺缺。而段逸此行是有意而来,对于其他珍宝也不感兴趣,乃至小厮每次上来,换走的都是个空盘子。 顾念之脸皮薄,被小厮多看了几眼,自觉就这么静坐在此处,颇有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味。正巧,此时珍宝坊端上来一把银蛇剑,仍由方氏所铸。 银蛇剑铸造时于玄铁中掺银,剑身细长轻盈,弯曲如蛇,随手一挥,便似有流光闪过,一如银蛇没入草丛的矫健,可谓是品相皆佳。 顾念之琢磨着,此剑看着比之前那些黑漆漆的玄铁华丽名贵许多,报价应当较之前更高,自己写一个低一些的报价,圆了面子,又不必失了银子,当真是两全其美。 如此一想,顾念之便不再纠结,沉吟片刻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段逸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喜欢这把?” “瞧着好看。”顾念之随口答道,又吹干字迹,将纸折叠好放在银盘上,“再说我也不一定拍得到。” 段逸挑眉不语。 然而不消多时,便有小厮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枚木牌来:“是哪位公子拍的银蛇剑?” 顾念之不禁目瞪口呆。 段逸接过木牌丢给他,不甚在意地随口问道:“你出了多少钱?” 顾念之僵硬地转过头,气弱道:“五万两……” 段逸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好大的手笔!” 昭娘倒吸了口气,说完这句还不够,火上浇油道,“你便是把自己卖了,估计也凑不齐这笔钱了吧?” 顾念之一脸的生无可恋。 其实若是其他方氏名兵,五万两的价钱并不高。只是此前所卖刀枪皆为方氏当家所铸,以玄铁精心打造,便是拿去开山劈石,一时半会的也断不了。可这把银蛇剑却太过轻巧,又掺入过量金银,必会比其他兵器来得脆些,是一把华丽有余而实用不足的兵器。 至于铸剑之人,更是方氏无名小辈,五万两对于这样的剑,可谓是天价了。 段逸抬手,堪堪才握住茶壶柄,另一只手便更快地迎了上来,抢在他之前端过了茶壶。 细腻的触感从手背上一擦而过,段逸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来,看着顾念之老老实实地替他倒水。 “我听说珍宝坊的东西,拍出即不退。” 段逸继续面无表情:“嗯。” 顾念之继续讨好地笑:“还求段少爷救命。” “昭娘说的对。”段逸轻嗤道,“便是把你卖了也不够。” 顾念之垮着脸控诉:“可你方才说要借钱的。” “我也说了是借,不是给。你还不上,所以——” 段逸拿过纸笔,勾勾画画写了几下,“把这签了。” 一张纸被拍在桌前,顾念之凝神一看,只见那龙飞凤舞的“卖身契”三个大字跃然纸上,十分醒目。 顾念之眼角直抽:“段少爷,这不大好吧?” 段逸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催促道:“你到底签不签?” 顾念之在“被珍宝坊追杀致死”和“卖身给邪教大魔头”之间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段逸一脸坦然地将卖身契藏入怀中:“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五万两,我再将这东西还你罢。” 顾念之瞧着对方眉间的点点笑意,手有些痒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1.怒闯飞羽楼 珍宝大会如火如荼的继续。而楼上,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给卖了的顾念之被段逸一阵敲打,如今倒是安分了,老老实实待在一旁自我反省。 怎么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呢? 段逸看了他一眼,眼里忍不住带出笑意:“小顾,我端茶端得手有些酸了,你若无事,便替我捶捶吧。” 顾念之愤愤看了他一眼,腹诽——平日里看你拿着那十多斤的大刀舞得那么欢,怎么也没见你手酸过? 而且,签了个卖身契,他就从“顾兄”变成“小顾”了? 段逸似是看懂了对方的腹诽,笑意更浓:“只是要点利息罢了,不过分吧?” 顾念之皮笑肉不笑地磨蹭过去,一手抓住时对方手掌,一手顺着段逸的经脉轻轻按揉着:“少爷吩咐,小的不敢不从。” 顾念之的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段逸微微眯眼,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放松。几处穴道生出别样的酸涩之意,顾念之似有所查,大拇指点在那几处仔细的按压着。 段逸带着些好奇看他:“你不会武,穴位倒是找得准。” 顾念之头也不抬:“看过几本医术,略懂一些。” 段逸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夸了句:“难得。” 段逸此人看着瘦削,实则却练得颇为结实,全身皆是一层精肉。顾念之前面还算认真,久而久之,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掌心的温度也灼人得厉害。 眼看对方耳根子慢慢变红,段逸有些莫名其妙:“你脸红什么?” 顾念之不敢抬头,只能假装严肃地转移话题:“练刀虽需勤,却也有个度。你经脉略有凝滞,当是用力过度之由,时日一长,你刀法虽会精炼,内力修行却反而无益。从今日起,教主每日练刀的功夫还是减半个时辰吧。” 段逸顺利忘了方才那问,微微皱眉思索,却并不应答。 顾念之坚持不懈地劝道:“练武之事本就不可操之过急,教主且耐心些,与日俱进方是久远之计。” 段逸被念叨得有些不耐,无奈地应:“知道了”。 顾念之见成功转开对方的注意力,不由默默松了口气。 谁知此时段逸用手指敲了敲他眼前的桌子,又催促道:“别偷懒,继续按。” 顾念之:…… 段大教主对顾念之惨无人道的压迫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半个时辰里,顾念之所有的绮念都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全数归于一脸的麻木。 总算,好不容易等珍宝大会结束,段逸这才放过了顾念之。 顾念之一边放松隐隐作麻的双手,一边在心里暗骂魔头太无耻。 然而段逸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方才戏弄顾念之时的轻松和愉悦一扫而空,段教主冰冷的嗓音里,风雨欲来:“这是最后一场?” 万阴山脸有异色:“确实是最后一场。” 段逸沉着脸,将手里的杯子慢慢碾碎成粉:“飞羽阁。” 三个字可谓说的是咬牙切齿,顾念之没来由得打了个寒颤。 万阴山按下段逸的手,摇摇头:“飞羽阁不会卖假消息,碧春簪没出现,必然是珍宝坊那里出了变故,少爷断不可轻举妄动。” “若是珍宝坊出事,这两天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云衣堂的追杀是出了名的不死不休,有闻天语作保,江湖人也大多不愿惹祸上门。”段逸目光如剑,狠狠扫向万阴山。 万阴山明知是迁怒,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倒是昭娘,适时笑了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氛围:“事有变故,再去趟飞羽阁问清楚便是,你对万先生发什么脾气?” 段逸全身一僵,竟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许久,段逸才面色不佳的应了一句:“去飞羽阁。” 帮派内斗,顾念之不欲掺和,索性就拿过了万阴山之前拿来的那张单子,一眼扫完。 此物应该是珍宝坊半月前所发,单中所列之物乃是为了给各大派做个参考。虽珍宝坊有言在先,所列之物未必会出现在此次大会上,但实则,顾念之今日已见过大多数的珍宝,唯有两样—— 白玉杯和碧春簪,不见踪影。 白玉杯的去处顾念之他已知晓,然这碧春簪……顾念之眼露笑意,这怕是有些微妙了。 飞羽阁本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阁,于各地都设有多处据点。 各地的据点往往是一个碧瓦朱楹的大院子,院门上只挂无字黑匾额,门边则挂两盏红灯笼,灯火日夜不息。 院子最中心便是飞羽阁分楼,远远看过去像是座四角八层的高塔,顶上立着黄金所铸的大鹰,塔下立一块匾额,上书——飞羽楼。 飞羽阁的情报大致可分为四类: 黄字问,本就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一些事。或是由飞羽阁获取新情报后,觉得此情报无甚价值,便将其归于黄字问,若有人要询问此类详情,直接找飞羽阁的人便可。 玄字问,可由钱财买卖,每问询价不等,下至三文铜钱,上至万两黄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来者不论身份,不议地位,只要能付得起银子,便能从飞羽阁拿到此类情报。 地字问,则要比玄字问复杂一些。请教者往往需拿出某门派的镇派之宝,或自家的祖传宝物,或是一些江湖中人人称道的东西,方有机缘交与飞羽楼评判。若能得飞羽楼楼主点头,此物便可以换取一个地字问。 而天字问,乃是所有情报中最隐秘的那部分。天字问只能有飞羽令交换,飞羽令大多由每任阁主发放,大多是用来抵人恩情。如今流落在江湖中的不过十余枚。 顾念之跟着段逸一路无言地前行,只是在飞羽楼门口脚步稍顿,看着那两盏红灯笼面色沉郁。 万阴山从身侧走过,纵然此刻气氛紧张,他也还是出言关怀了一句:“顾公子怎么了?” 顾念之面色复杂得摇了摇头,打着扇子跨过了门槛。 飞羽阁纵横江湖多年,楼中人皆非俗物,侍女眼见段逸等人黑着脸来者不善,却也并不慌乱,只按着规矩将众人引入会客堂,由专人上来询问来由。 “敢问诸位有何贵干?” 闻言,万先生下意识环顾一圈——此时此刻,段逸尽忠尽责地扮黑脸不愿吭声,昭娘面色冷冷地把玩着红艳艳的指甲恍若未闻,顾念之正书生气十足地端着杯茶慢慢抿…… 似乎只有他一人在认真听。 万阴山避无可避,叹了口气道:“我等曾于三日前来飞羽阁买过一份玄字问,如今却发现飞羽楼所告知的与事实并不相符,还请堂主解惑。” 分堂主对这种事显然已习以为常,淡淡道:“飞羽阁只说当时所知的事,至于后来的变故,飞羽阁也无能为力。” 万阴山笑道:“这规矩我倒也曾听其他江湖人说起过,只是此事对我主上甚是要紧,还请堂主将来龙去脉告知。” 分堂主挑眉,言辞间还颇为客气:“你且说说是何事,若是地字问以下,我便可直接做主。” 万阴山抬眸与段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斟酌着道:“碧春簪的下落。” 分堂主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又立马正了脸色,向众人抱拳致歉:“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需得由楼主出面解答。只是此时楼主正与贵客于西楼议事,还请诸位稍候。” 说完抱了抱拳,也不等万阴山回复,径直就走了出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顾念之左右看了看,只见昭娘和万阴山皆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仍由段逸一个人在旁边黑着脸发脾气。想了想,他自觉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只好端杯茶,闭上嘴继续装死。 于是,在诡异的静谧中,段逸等人等了一炷香…… 两炷香…… 三炷香…… 清脆的声音骤然打破室内寂静,顾念之吓了一跳,猛然抬头,便看见段逸手边的茶杯已被挥落地,四分五裂摔成了碎片。上好的铁观音一口没喝,全数都浪费在了地上。 顾念之额角一抽,果然听到段少爷言简意赅的吐出了一个字:“闯。” 昭娘却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命令,娇笑一声,飞速起身掠门而出。 原本在暗处跟了一路的狄桑白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带了几个黑衣人,径直袭向飞羽楼的侍女。 飞羽楼人训练有素,眼见在堂内陡生变故,这些人反应得比谁都快,一道道影子掠过,飞羽楼数人形成一个八卦阵,各人手持兵器,从两旁围住了昭娘等人。 昭娘娇声道:“诸位妹妹生得这般如花似玉,可要小心着些,千万别被划破了脸啊!”昭娘一边出声调戏,一边五指大张,只见妖风顿起,树叶纷纷从树上脱落下来,依着她的内劲围在平昭身边打转。 昭娘轻喝一声,双掌一推,原本柔软的叶子于瞬间化作了利器,划破众人的衣袖。 飞羽楼人手中兵器瞬间脱手,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腕处一道红线,竟是被在一招之内被人伤了手筋。 好一手飞花摘叶!怪不得人说红袖手平昭以一当十,可化万物为兵。 顾念之躲在万阴山背后,看着眼前的那一片混乱,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此时,一把银剑正面飞来,万阴山瞪大了双眼,堪堪躲过,却还是不慎被割去了一缕头发。 万先生转头,看着躲得严严实实的顾念之,一时半响地有些说不出话:“你、你……” 顾念之竖起一根手指贴在自己的唇上,眨眨眼:“万先生,我体弱,怕被误伤。” 显然,顾念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没骨气的形象有何不妥。 此情此景,万阴山很想对天吼一句——但我也不会武功也并不能保护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2.七十二锁阵 相比于昭娘无差别的大规模攻击,狄桑白的手法显得更为狠辣。 只见狄桑白双手握单刃大刀,刀身上虽架了数十把利剑,他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压迫一般,轻轻松松挑起这些剑。围攻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便又顺势一挥,十余把刀剑齐齐被他的大刀拦腰砍断。 飞羽楼那几人眼见半截剑身落地,对视一眼,不再恋战反而往后退了三步。 狄桑白对战颇有君子之风,见人示弱便不再乘胜追击,行云流水地收起刀锋,那一起一合间,竟隐隐透出天地之大道。 因这位“阿白”不喜说话,性子就显得有些木讷老实,顾念之一直当他作一个白面馒头来欺负。却不曾他想拿起刀后,一举一动透出来的皆是“霸道”二字,与平日的形象大不相同。 顾念之看着那沉默的背影,无声地说了三个字——霸刀决。 霸刀决由南师段延所创,刀法共有二十三式,每一式皆有破风之态,拿刀者必须刚劲有力,心中无所畏惧,方能使手中之刀所向披靡。然而这霸刀决刀锋虽然强劲,却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也要求使刀人身体足够灵活,可以见机行事避其锋芒。 狄桑白年纪轻轻,却已经很好地做到了这两点。 飞羽楼受伤之人很快退下,而与之同时,又有更多人涌了上来。只见十二名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各自散开,轻斥一声,对着昭娘等人挽了个剑花。顾念之眼尖,意识到此乃昆仑派凌霄剑阵,由十二人分守十二分位,同进同退,配合无隙,可令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如此一来,阵中之人便会觉得面前不只有十二把剑,而是千万把一模一样的剑,在不间断的试探自己的弱点。久而久之,阵中人必先会心烦气躁,或乱了阵脚自露破绽,或丧失斗志不战自败。 昭娘和狄桑白虽武艺高强,却也被这看似凌乱的剑法给拖住了脚步。 段逸原本并不想下重手,因而青龙刀也一直未能出鞘,只一直以刀身不断撞击众人,力图在一片混乱中开出了一条向前的大道。 然而时间一长,他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又见昭娘阿白等人深陷其中,段逸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右手握住刀柄,看着就要拔刀出鞘。 一只手及时按住了段逸的手背,顾念之目光清明而又坚定,将段逸的神智狠狠拉回:“勿杀无辜。” 段逸顿了顿,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反手将刀背狠狠砸他人:“走。”顾念之阻拦不及,踉跄着被对方拖着往前走了几步。 走过了青石板路,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桃林,此时的季节,桃花并未盛开,整个园子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树杈。 段逸一心只顾向前,顾念之却意识到了不对劲——桃树所栽的方位似是有些诡异。 顾念之正要开口示警,两人脚下的土地却骤然一松。 段逸站在最中间,直接就掉了下去,而顾念之本来不用掉下去,但他下意识就去拉了段逸一把,只可惜力气不够,非但没能把人救上来,反而连带自己也跟着一起掉了下去…… 那洞挖的并不深,顾念之的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两人便已经掉到了地上。顾念之的惊呼声堪堪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咽不下,别提多堵得慌了。 幸而自己并未受伤,只是……顾念之边琢磨边往下摸了一把,果然在自己身下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玩意。 段逸闷哼了一声。 顾念之连忙从自己的肉垫上爬下来,关切道:“你有没有受伤?” 段逸皱着眉坐起身,揉了揉自己摔的生疼的脊椎骨:“无妨。” 后背破了些皮,还蹭了些血珠出来,火辣辣的疼。不过段逸长年习武,儿时吃过的苦并不少,因而也就没当回事。 光线太暗,顾念之也没看到他后背处有伤,只是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仍有些不放心的问:“你走两步看看,真的没事?” “啰嗦。”段逸不甚在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这里是哪儿?” 顾念之左右瞧了一圈,看他行动无异,才放下心,翻了个白眼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地方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种、乱闯别人家后院的小贼。” 地下光线有些暗,段逸看不清顾念之的脸色,但是单从那语气中,他也能清楚听出对方满满的怨念。 段逸干干地咳了一声,伸手装模作样地去敲石壁:“不说其他了,先找找路吧。” 话说另一头,因为场面过于混乱,昭娘等人并不知段逸和顾念之已经落入了别人的陷阱,只专心应付着眼前的剑阵。 正在两方人手正打得火热之时,一道洪亮女声夹了三分内力,突然在院子里响起:“何人擅闯我飞羽楼?” 穿了一身杏色长衫的女子飞身加入了战场,一手拦住了昭娘的去向。少女的七十二式小擒拿手暂时制住了昭娘,那杏黄色女子对着旁人抬了抬下巴:“去那边。” 所指之处,正是狄桑白所在。 原本围攻昭娘的六名少女当即转身离开,将这一处场地留给两人。 自古女人间的战事便是至死方休。 昭娘眼见有人拦路,怒从心起,变爪为掌,一个侧翻避开了少女的擒拿手。昭娘的腰身可谓是柔弱无骨,左躲右避地躲开了所有攻击的同时,仗着体态轻柔,昭娘十指结出琼花印,每一招都往对方的要害穴道上打去。 “好歹毒的手法!”少女咬牙斥道,不过话虽这般说,但那少女的步法甚是诡异。 在昭娘密不透风的掌法之下,好几次旁人看着都觉得岌岌可危,在危机关头,却又偏生能让她躲了过去。数十招下来,那少女虽无力还手,昭娘竟也没占上风。 好不容易瞧见了一个孔子,少女也不再追上去,退了一步连声道:“不打了不打了,累死我了。” 万阴山见对方歇战,喊了一声。昭娘和狄桑白闻言也停下了手。 少女额上微有细汗,看着确实是有些累了。她喘着气,不甚在意地随手拿袖子一擦,摆手道:“我乃飞羽楼武林盟分楼楼主,商茗。你们是什么人?” 这种需要人说话的时刻,万阴山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我等乃阴阳教人,想向楼主请教几个问题。” “哦?”商茗被说得笑了,“好一招先兵后礼,我这飞羽楼已是许久无人敢放肆,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真不愧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邪教啊!” 万阴山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讽刺并不生气:“我家主子已等候楼主多时,但楼主却始终不见踪影,无奈之下,我等只能得罪一番了。” “罢了罢了,飞羽楼不拒上门的生意。对了,你家主子呢?” 万阴山愣了片刻,四周看了一圈,又见昭娘等人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段逸早已不知所踪。 段逸颇有耐心地在墙上敲敲打打,顾念之没他那么迫切想出去,便盘腿坐在一旁打瞌睡。 顾念之刚打完第二十八个哈欠,余光正好瞥见段逸按到了一块突起的石块。“轰隆隆”一声,面前的大石板抬了上去,露出另一个点着烛火的密室来。 顾念之心下一惊:“别乱走!” 只可惜顾念之虽及时出声提醒,段逸的脚步却慢了半拍,一只绣着银色暗纹的靴子堪堪迈进去,就听到“嗒”的一声,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石门背后,突然一阵银光闪落,数百根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往下射。 段逸下意识就拿刀挡在了自己面前,脚下连忙往后退去,刀背上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段逸的后背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细小而又新鲜的伤口全数落入顾念之眼中。虽然伤势不重,但由于伤口太过密集,看着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顾念之在心底狠狠叹了口气,随后认命一般飞身上前,快速从袖子里捞出扇子展开,将落到眼前的银针尽数收尽。 挺过了一阵银针雨,段逸松了口气,看着那满地银针后怕道:“这次幸而你反应及时,怎样,没受伤吧?”谁知话音落下了许久,也没听见有人回答。 段逸狐疑的回头一看——只看见顾念之正蹲在墙角,一脸肉疼地看着那把变成了刺猬的扇子,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段逸抽了抽眼角,当机立断:“出去就赔你一把。” 顾念之不为所动,继续捧着扇子作泫然欲泣状:“我这是山水画大家,谢六安所作。” 段逸隐隐有些头疼:“赔你一把谢六安的,新的。” 闻言,顾念之毫不犹豫地丢开了扇子,上前几步挡在段逸面前,异常真诚的说道:“此地危险,还请教主跟在顾某身后,切勿轻举妄动啊。” 商茗带着一行人,顺着段逸的脚印找到了那地道所在的院子。商茗皱眉看着桃林,低声说了句:“糟了。” 万阴山看向她,面色有些不好。 商茗脚尖点了点他们掉下去的地方,神色间颇有些幸灾乐祸:“这里的机关本是防贼的,由我们老阁主亲自所设,一般人进去凶多吉少。” 万阴山流露出了焦灼之色,连忙向商茗行了个大礼:“我教失礼之处,在此特向楼主赔礼致歉,待救出教主后,诸位的伤药钱也自当由我教垫付。只是兹事体大,还请楼主不计前嫌,为我等带路。” 商茗摇头:“飞羽楼各处的机关,有些是为了防楼内人误入,设的是活阵,外界启动机关后便可直接将人带出;而有些则是大凶的死阵,一旦涉入便只能靠自己闯出,外人无法停止里面的机关运作。你们教主运气不大好,闯的偏偏是个死阵,便是我,也最多只能带你们去阵法出口处等着,且求他自求多福吧。” 话说另一头,顾念之此刻正一脸悲伤地看着眼前的硕大棋盘。 段逸瞧见他脸色,不禁也跟着皱了皱眉,严肃了起来:“这是什么?” 段逸在万阴山的教导之下,对各类阵法也有所涉猎,可此地的机关却不知怎么设的,与那些常见的都大不相同,看起来可谓是毫无头绪。 比如方才,段逸瞧得分明,顾念之的步子与平日乃是一路向右,自古以左为尊,若是在其他洞府中,怕是死个几次都不够。可这地方倒是邪门的很,顾念之那看似不正常的走法,竟巧妙避开了大部分的机关。至于剩下的小部分,则被段逸武力解决了。 两人走过两件石室,便来到了此处。此地像是一个空旷的峡谷,往上看,入眼的皆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高何许。四面的墙壁也是空空荡荡,唯有脚下大地,留下纵横交错的刻痕,一些线条交叉处还放着黑白棋子。 “你可曾听说过七十二锁阵?” 段逸回想片刻:“据说是由采桑子道长发明,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只听说过很难解。” 顾念之幽幽地叹了口气:“所谓七十二锁阵,就是这玩意儿。” 段逸愣了。 顾念之好心给他解释:“此乃十余年前,道长采桑子与飞羽阁老阁主在天山顶上下一天一夜的棋后,所留下的残局”其实所谓七十二锁阵,并不只有一个阵,而是由上下三层阵法折叠而成。” “解开这局棋,便能破这第一个阵;破开之后,七十二道见血封喉的冰丝组成第二个阵,大部分人刚解开阵法,难免掉以轻心,因而往往难以闯过冰丝阵。当然,若有幸能闯过这两关,最后还有由俑人所设的第三个阵法。” 这些事他闻所未闻……段逸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怪不得都说七十二锁阵无从破解,不用说这一环接一环的布置,就是这第一关的棋局,我也破不了。” 顾念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我会啊……书上见过的。” 所以你那副样子,是因为觉得我也如此无知吗? “你如何对此地的机关都这般熟悉?”段逸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喜,最后又倏而一惑,“算了,你能破阵就好。不过既然你会破阵,怎么看上去还这般低落?” 因为那些棋子都是青石所铸,每个都有好几十来斤,我搬不动啊……顾念之忧愁地捧着下巴想,怎么才能不显痕迹地把段逸骗来当苦力呢? 幸好段逸也没打算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自觉发问:“你若能解便试试,我拿棋子,你告诉我放哪就成。” 顾念之面露喜色,连忙点头:“第一手白棋,左下小目。” 段逸身形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这文盲…… 顾念之干干笑了两声,小声道:“白棋放坐下角横三竖四处。” 段逸任劳任怨地抱起一颗围棋,一边往那处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若棋子不小心放错了会如何?” 顾念之不甚在意地回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上下齐射的七十二把罡风刀罢了。” 段逸脚下一个踉跄,有些郁卒地回头:“书呆子,你不如再想想吧?” 顾念之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顾书生嬉皮笑脸道:“区区罡风刀罢了,依段少爷之能,大可不必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3.大破俑人阵 一枚一枚棋子被陆续放到棋盘上,段逸擦了把汗,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回来!” 段逸一听这话,想也没多想,飞身向顾念之所在的地方跑。 顾念之看着某人像鹞子一般轻飘飘地落在跟前,忍不住夸了一句:“轻功不错。” 段逸刚松下心神,陡然听到夸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解释了一句:“这是燕渡寒江。”说完他便有些后悔,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显摆一样? 果然,顾念之眼角笑痕更浓:“是听说过。” 段逸紧紧闭上了嘴。 密室的土地“轰隆隆”同蜘蛛网那般,从中心往外裂开,硕大的青玉棋子纷纷掉落,砸到更深一层的大地上,室内满是尘土飞扬。 段逸挥开眼前的尘土,发现整个密室都已经陷了下去,那棋盘早已分崩离析,唯有两人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还算完好。 顾念之指着一条幽深密道:“在此歇息两炷香的时间,我们便从这儿走。”有些人背上的伤虽轻,却禁不得太过劳累,冰丝阵是一场恶战,急不得,倒不如就地休养生息好了再说。 经之前那番折腾,段逸确实感觉到了脊背处经脉的酸痛,不过尚且还在忍受范围内,便回绝了这个提议:“我无大碍,也不必休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出去得好。” 顾念之凶巴巴瞪他:“你一身皮糙肉厚自是无妨,然我累了,要歇息。” 段逸噎了半响,才刚要开口就又被对方堵了回来:“不带上我,你必定过不了第二关。若是不信,你且试试,只不过别想让我给你收尸。”说完,顾念之不再看他,径自找了个角落盘腿,闭上了眼。 段逸插不上话,只好盘腿调息。 石室里一片静谧,段逸将气息于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又顺带冲破了个别酸涩的穴道,这才缓缓张开眼。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沉重。 段逸:…… 顾念之正靠在他身上张着嘴呼呼大睡,两颊微微泛红,嘴角似乎还有些许未干的水痕。也不知是已经睡了多久。段逸本想着叫醒他,却在无意间瞥见了顾念之双眼下的两抹清淤。 轻轻“啧”了一声,段少爷原本要拍在书呆子脸上的手不知怎地一顿,片刻后又重新放了下来。 他也是奇了怪了,这书呆天天待在院子里,不然就是跑去找叫“木清”的那个小道士,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看上去还这么累? 段逸胡思乱想之际,顾念之悠悠转醒,揉着眼睛道:“到时辰了。”到这一刻,正巧过了两炷香。 段逸“嗯”了一声,心下难免有些诧异。 顾念之全然不觉,嬉皮笑脸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教主当真是器宇轩昂,这是我用过的最舒适的枕头。” 按照段逸以往的性子,听到这话必然是要就“枕头”一事对其冷嘲热讽一番,然而此次他却出乎意料,脱口问道:“你还枕过别人?” 顾念之戳肩膀的手指骤然一顿。 段逸也颇觉尴尬,只强撑着维持面瘫的表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吧。” 顾念之摸摸鼻子,默默跟上。 密道里每隔五步便有火把,照的里面篝火通明。段逸一边走一边仔细查看两旁的壁画,两边的石壁上,各到各处布满了鬼画符一般的图案,由于时日久远,一些墨迹已经脱落,壁画上的图案也变得残缺不全。 不过就算是那图案是全的,段逸自觉也完全看不懂这画的是什么东西。想了半天,段逸说出了一个稍微靠谱一些的想法:“这些是字符?” 顾念之倒是兴趣缺缺:“没听说过七十二锁阵跟符号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们也看不懂。”按理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正常人都应对周边事物多作关心,但他此时还没睡醒,人便有些提不起劲来。 段逸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不再问。 走过数十米的密道后,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抬头望去,顶上星河闪烁。这采桑子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竟将整个星盘搬到了此处。 洞中一股冷意袭来,细看之下,整个石洞布满了凝霜的冰丝。 冰丝本是由一个叫竹里馆的江湖门派所用,出自天山顶上特有的一种冰蚕。冰蚕吐丝后将三股黏成一股,浸在天泉水中三天三夜,取出后的冰丝极韧,更难以用一般刀剑砍断。 竹里馆常用的冰丝难以用肉眼察觉,乃是暗杀的利器。不过幸而此处地洞阴冷,冰丝竟能凝水成霜,倒少了这层顾虑,只是既已成霜,便不能再像对付平常的冰丝那样直接火烧,也算是有得有失。 段逸看着眼前的冰丝阵,问身边那人:“怎么过?” 顾念之抬手指了指天上星盘:“七十二锁阵的七十二根冰丝应天上四象,分设于东宫苍龙位十八根,西宫白虎十二根,南宫朱雀十二根,北宫玄武八根,余下二十二根是活的,应北斗七星变化而变。你参照星盘,去中宫北极星所在之处,将佩刀插入地下三寸,阵法便可解。” 末了,顾念之还不忘担忧地加一句:“你会看星象吧?” 段逸冷冷瞥了他一眼。 “会看就好。”顾念之忽略那不善的眼神,续道,“你有雁渡寒江傍身,只要你小心些,冰丝阵虽不易过,却最多伤你一些皮肉,害不到你的性命。” 段逸点点头:“半个时辰内,我必破阵。” 顾念之挑眉一笑:“好。” 商茗带着众人在桃林里已绕了三圈。 昭娘脾气烈,见状早已按捺不住:“这绕来绕去的怎么还没到?姓商的你不会是在带我们兜圈子吧?” 商茗并不遮掩,理所当然道:“飞羽楼的机关阵法何在,自然不能让他人知晓。”竟是直接应了那句“兜圈子”。 万阴山救主心切,虽多番按捺,却终忍不住面露不虞:“商楼主这份心在下也能理解,只是事态紧急,救人要紧,可否请楼主快一些?” 商茗闻言不觉好笑:“事态紧急的是你们教主。至于你们,便是到了出口也无济于事,早到些晚到些又有何差别?” 万阴山一时语塞,又不便真的对一个小姑娘发脾气,只好抿了嘴角。 商茗却在此时作出了哄小孩般的口气:“好啦好啦,我现在带你们去便是,莫要再摆出那副脸啦。” 段逸的雁渡寒江当真是熟练,雁过无痕,身子灵活地避开了那些不动的冰丝。但冰丝阵之所以难缠,乃是因为那二十二根活动的冰丝。 段逸虽将十分心神皆放在了阵法之中,却在身上仍被划开了数十道口子。冰丝染了血迹,在星光色反倒更显艳丽。 可惜段逸并没有闲功夫欣赏,悄然躲过了迎面扑来的两道冰丝后,身形一晃,总算是到了北极星下。 周边的冰丝密密麻麻,加以莫测的变幻轨迹,更是连只蚊子能作停留的地方都没有,可等段逸到了阵眼处,那些凶残的冰丝却都在一瞬间安分了下来。 段逸总算松了口气,解下佩刀,手背上的青筋一鼓,尖利的刀锋破开大地,不多不少地往下插入三寸。 室内一阵地动山摇,冰丝飞速的收回暗处,顾念之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段逸身后,快速道:“冰丝阵破后,俑人阵有八个入口,对应奇门遁甲里的八门,每个入口后的阵法也有所不同。七十二锁阵以多变二字为核心,我无法推算我们会到开、休、生、死、惊、伤、杜、景的哪一个,到时只能见机行事。” 段逸拉过顾念之到自己怀里,脚尖掠地飞快的往火光处走:“破阵可有法门?”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顾念之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虽有规律,但也不必多费心,你直接照着他们砍过去就行。” 采桑子所造俑人归根结底,是一种机关人,机关人全身穿戴铠甲,手持重剑,四肢装有机关皆可活动。 暗处袭来一道剑影,段逸拔刀一抬,只听得一声铮鸣,一刀一剑僵持在半空。一击不成,俑人后退一步,将重剑从下往上再次挥出。 俑人力大,又胜在众多,段逸一手带着顾念之的腰带,一手持刀与他们周旋,时间一久,虎口也被震得发麻,刀身差点脱手。 段逸且战且进,手臂上的几处关键穴位似有凝滞之感,他却不管不顾,强提一口内劲,狠力削去了俑人的一条手臂。 喉咙处泛起一丝血气,段逸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幸而顾念之扶得及时,才让两人险险避开俑人剑锋。顾念之曾提醒段逸,练刀用劲太过反而容易损伤自身,段逸此刻便是吃了这亏。 然而段逸闯荡江湖也已有数年,强硬霸道惯了,见俑人凶猛,不退反进,硬生生抗下一击。他双手握紧刀柄,又以一腿为支点旋身一砍,竟将俑人的包围之下砍出了一个空圈。 机关人无知无觉,不死不休,很快又迎了上来。他们运气还算好,闯入的是“开”门,顾念之心里琢磨了一遭,伸手摸了摸袖口,握住了那支破旧的木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4.愿度春宵 谁知顾念之并没有出风头的机会,方才还体力不支的段逸突然爆发一阵怪力,手中佩刀在空中划出数千幻影,一声龙鸣凭空而起。 鸣声入耳,顾念之被震得迷了心智,片刻后脑内才恢复清明。 然而待他定睛一看,周边俑人竟也不知怎地被逼退了些许。 没来得及多想,顾念之拉住段逸手腕,大步跑开:“走!” 往前跑了一阵,两人回头一看,数十名俑人被留在了原地,大刀霍霍作响,依然在不停歇地乱砍。 段逸舒出口气,脱力一般倚在石柱上瘫坐在地。 方才用的刀法名唤“木秀于林”,本以他现在的内功而言,是使不出这一招的,只是事态紧急,他又强提了口气,这才勉勉强强使了出来,堪堪挡住了俑人攻击。 只不过凡事过犹不及,段逸的心脉被刀法所慑,受了些许的内伤。 顾念之将段逸在旁安置好,然后才跪在了跟前的蒲团上。 这里放了一张案桌,案桌上立着一块无名的牌位。牌位下团着一个破旧的蒲团,顾念之老老实实地跪在这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我等年少无知擅闯飞羽阁,如今已是知错,还请前辈宽宏大量莫计较。”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俑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甚至重剑挥了一半,却像是被按到了哪里的开关,一动不动。 原来采桑子将机关的开关设在了蒲团下面,只要有人在上面磕三个头,机关便会自动停止。 轰隆隆一阵响声过后,前方石壁打开一条缝隙。日光从外头照进,顾念之眯了眯眼,却见商茗带着万阴山等人,早已侯在那处。 那一刻,顾念之心头百感交集。 商茗睁大眼看着两人的狼狈,不禁感慨了一句:“你们还真是命大啊……” 顾念之很想把段逸的刀砸过去。 等到顾念之和段逸在飞羽楼后房中休整片刻,再问其他人,才发现原来两人已经在石洞内度过了一天一夜。 飞羽阁这机关天性霸道,不许外人介入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商茗无法,便只能带着阴阳教众人,在那出口处耐心等候了一夜。 众人原以为两人凶多吉少,如今却看到他们全手全脚地走出那阵,当即便有些激动。万阴山更是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执着自家教主的双手久久不肯放开。 等到众人叙完旧、万阴山好不容易擦干泪,已经是珍宝大会次日的晚上。 商茗开门见山:“段教主想此次来所为何事,我已有所知。只是飞羽阁的规矩在这,商茗不过是按规矩行事,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漏,但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不会说,还请教主不要为难。” 段逸:“三日前,我与飞羽阁买碧玉簪的消息,飞羽阁说在珍宝坊,可昨日珍宝大会,碧玉簪并未出现。此事你有何解释?” 商茗知其来意,反而笑了:“飞羽阁与阴阳教接触甚少,也怪不得教主不清楚。我阁向来只卖当时的消息,那时碧玉簪确实在珍宝坊,若无意外,今日也应当在会上出现。” 段逸沉声反问:“若有意外呢?” “这便是另外的问题了。” 段逸心下了然:“你要多少钱?” 商茗却摇摇头:“既是教主前问所涉之事,我也不妨漏个底。如今碧玉簪的下落与白玉杯有关,至于白玉杯,想必段教主已有所耳闻,江湖中想知其下落的人不少,因而此事已成地字问,并非钱财可买,教主还是备好东西再来吧。” 段逸听到此话还没来得及发话,昭娘却先站了起来,一脸嘲讽:“飞羽阁还真是擅做生意啊!” 面对挑衅,商茗丝毫不为所动,只稳稳笑道:“过奖过奖。飞羽阁不涉江湖不涉及朝堂,只是做个小小生意,一切明码标价,并不是有意要与阴阳教做对。” 昭娘仍有忿色,商茗却不疾不徐地又补刀了一句:“何况你们擅闯我飞羽楼,伤我手下数百人,我不与你们计较,还带着你们接应段教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是自己动手在先,昭娘被噎了回去,也没能想出如何反驳,只好忿忿坐下。 顾念之喝了半宿的茶水,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装哑巴,存在感弱得让人差点忘了他。然而此时,听完这一番争执,他却像是终于醒了过来,慢悠悠吐出一句:“白玉杯在林家庄。楼主说两者息息相关,那碧玉簪大约也在林家庄吧。” 商茗笑容一滞。 顾念之像没看见一般,继续道:“不对,林家庄想拿白玉杯的事恐怕庄内有不少人猜到,不足以成地字问。那么不妨猜测,林家庄将白玉杯转移去哪了?林家庄近日内高手如云,又有闻天语保驾护航,为何要将东西转移?发生什么事了?” 商茗面色复杂地看着顾念之许久,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吐出两个字:“南疆。” 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震。 商茗不知怎的有些乏力,摆摆手气若游丝道:“南疆人昨晚突袭珍宝坊,借机偷走了白玉杯和碧玉簪。原本这东西已经到手,只是南疆人半途遇上了闻天语,被对方死死阻拦才总算又将东西还了回来。” “碧春簪同时失窃?”顾念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商楼主可知南疆此举何意?” 商茗无视他的反问,继续道:“林家庄原本倒只想藏个白玉杯,谁知打开一看,巫族竟抢了两样东西。林庄主也分不清,这南疆人到底是顺带拿错了呢,还是有意为之,只好将两样东西一并藏了起来。” 顾念之温和地笑了笑:“经此一事,林庄主算是有了明面上干涉的借口。他认为武林盟闲杂人等太多,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便有意将其往外转移。正巧,我听木清道长的师叔说,林家在城外还有一处偏宅,与林家庄有暗道相连,当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商楼主,你说呢?” 商茗捂住双眼,一脸痛苦:“公子,你这般会猜,还来飞羽楼作甚?” 顾念之客客气气的:“在下若有猜错之处,还望楼主不吝指教。” 商茗有气无力地摆手:“你猜的也没错。不过那偏宅布防甚严,藏白玉杯之处更是隐秘,外人进不去。我透露这些已是坏了规矩,更多的我便不能说了。若各位想要布防图,这也是个地字问,就按飞羽阁的规矩来吧。” 段逸当场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此乃方氏青龙刀,不知是否可换一个地字问?” 闻言,顾念之面上流露出了诧异之色,青龙刀也是把名刀,如今刀器谱上排名十一。 他倒是没想到段逸一直挂在腰间的居然是青龙刀,自然,他更没想到如此名刀,段逸竟一点也不心疼,轻轻松松就拿下来要换地字问。 说好的江湖侠客嗜刀如命,千金难买一把好刀呢?顾念之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段逸的侧脸。 也不知是不是在密道里折腾了那一番的缘故,段逸瞧上去比往日要憔悴些,只是那侧脸下颌冷硬,脸上毫无犹豫之态。顾念之琢磨了一会,总觉得段少爷与最初刚认识那会相比,似乎潜移默化地发生了些改变。 但具体变了什么,他倒也说不出来。 顾念之那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实在太过灼人,段逸不太自然地摸了摸侧脸,忍不住瞧他:“怎么了?” 顾念之语气甚是惆怅:“唉,段少爷长得真快。” 段逸一脸莫名。 商茗将刀接了过去,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刀身上的纹路。 突然,商茗抽刀出鞘,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在刀刃上重重一抹,很快,刀身就染上了一道新鲜的血痕。血痕稍纵即逝,留下淡金色暗痕,可染血的青龙刀却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在商茗手心不断战栗,细听还似有龙鸣声幽咽。 商茗将刀还了回去,赞叹道:“果真是好刀。只是此刀也已跟随段教主数年,段教主舍得么?” 段逸不以为然:“在我手里,什么刀都一样。你若觉得值便换吧,若是不值,这就是定金,楼主开个口,余下款项在下必当尽早奉还。” “我并不是爱占便宜之人,你这刀已是物超所值。不过我要你这刀也无用,不如让这位公子留下来陪我一夜,我便将消息卖给你们,如何?”商茗嬉笑着提议道,手里所指竟是顾念之。 顾念之正吞了半块糕点,陡然被人一指,双眼睁大颇有些无辜的意味。 段逸顺着商茗手指瞧了他一眼,眸光沉沉,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会客厅安静了许久,顾念之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糕点,含笑走过去,用扇子挑起商茗的下颌:“若是如此,那岂不是我赚了?” 言行间皆是一派风流。 商茗狡黠地眨眨眼。 段逸不爽地皱眉,用刀柄敲了敲顾念之的后背:“回来。” 商茗见状,忍不住嬉笑道:“段教主,这位公子方才已经答应与我一度春宵。你们若是无事,不如今夜就歇在此处,明日我再送你们出去。” 段逸并不理睬,而是沉下脸看着顾念之。 顾念之迎着那快要杀人的目光,不得不叹息道:“巧了,在下的卖身契还在那位手里,当真是来去全无自由。商姑娘,实非是在下不愿,而是身不由己啊。” 商茗眼波流转,对着顾念之的侧脸轻轻吹气:“也罢,今晚月色不好,你便改日再来寻我吧。” 话音刚落,青龙刀便一下子砸入了她怀里。商茗轻笑几声,拍了两下手,唤上侍女捧了个红楠木盒子上来。 段逸接过布防图,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他突然意识到某位书呆子还未跟上,不由得皱着眉回头:“走了。” 一张脸彻底表达出了“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的意思。 顾念之摸了摸鼻子。 在段逸转过身后,顾念之侧头看了商茗一眼,恶狠狠道:“商姑娘,来、日、方、长。” 商茗笑吟吟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5.武林大会 且不说碧春簪和白玉杯如何,武林盟大会在三日之后,如期召开。 内家太极门、形意门、八卦门,外家少林宗,剑宗昆仑派、峨眉派,道家清平观,圣贤道二十四庄,连带其余一些大小门派,皆派人来林家庄比武场占了个场地。 林庄主给阴阳教也送了份帖子过来,只是段逸身份尴尬,对盟主不盟主的也没什么兴趣,便打算宅在院子里练刀。前几日在密室里那一战,暴露出了他刀法上的欠缺,段逸也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琢磨一下武道。 倒是顾念之,提了壶酒,兴致勃勃地去凑了这个热闹。 林家庄的一处拐角,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蹲在墙角,身着草绿色青衫,远远看上去,像是个长在上面的大绿蘑菇。 顾念之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好奇张望:“你在看蚂蚁?” 莫浪愁突然吓了一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往旁边挪了两步,摆明了不想搭话。 谁知顾念之天生自来熟,对这拒绝的态度毫不在意:“看蚂蚁搬家有什么意思?今日林家庄办武林盟会,我带你去看热闹。” 莫浪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是对这建议不屑一顾。只是顾念之眼力甚好,准确捕捉到了莫浪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 此少年正是段逸手下,人称北童神医的莫浪愁。前段时间莫浪愁回北冥山看师父去了,因此并不知教主身边多了顾念之这号人。 今日,他原本到武林盟打算与段逸会合,谁知走到一半,却听说林家庄召开武林盟会。 想凑热闹却又找不到路,莫浪愁在此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路过,索性就蹲在墙角玩起了小动物。 总算等到了顾念之上来搭话,莫浪愁很想让对方带他去比武场,却又觉得素不相识,不好开口。毕竟是个小孩子,莫浪愁心中所想尽数反映在了脸上,一片纠结之色。 顾念之对这等小心思看破却不说破,笑着站起身来招招手:“走吧,我请你喝酒。” 莫浪愁别别扭扭地看了看他,一脸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话说另一头,林庄主此时正端了杯酒,对着各大门派喟然长叹:“自十年前老盟主失踪,林家庄不得不暂代其位,承蒙诸位门派相助,武林盟才能维持至今。这十年间,林家庄一直未放弃寻找老盟主的下落。” 林庄主拍了拍手,便有下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端上来。托盘上放着一块暗白色布斤,因为时日久远,边角处已经泛黄。 林庄主面露哀意,颤抖着双手捧起老盟主的血书:“在半年前,林家庄于一个悬崖底下发现了老盟主的血书和盟主令,原来老盟主十年前便已去世,如今尸骨已寒,徒留一具白骨。” 说完,林庄主那年过半百的脸第一次显出了老态,布满细纹的眼角似有泪光闪落。 众人乍然听得此语,皆是唏嘘不止。半响,又有人问道:“林庄主可知老盟主是因何而死?若是遭人毒手,我等必为老盟主报仇!”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声音陆续响应。这自然不是说这些人都对老盟主有多忠心耿耿,而是江湖规矩,若想继任盟主位,为老盟主手刃仇人实是一件必尽的义务。 林庄主轻轻擦去眼角泪珠,叹道:“依血书所言,老盟主并非是受人所害,而是在一次闭关时走火入魔,经脉俱损又不慎跌入悬崖,药石无医这才病逝。”说罢,林庄主将血书展开在众人跟前,又递给几大门派传阅了一遍。 老盟主生前武功盖世名震天下,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个如此落魄的死法。可见天道至公,生前如何,都终归于一死。 林庄主好不容易平复了内心的哀恸,站起身来朗声道:“如今老盟主下落已明,武林盟也该选出新的盟主。届时我林家庄必当身先士卒,为新盟主鞠躬尽瘁。盟主选举在三日之后,这三日间,诸位可在比武场上互相切磋,以武论道。” 且说顾念之和莫浪愁,两人因迟到了些许,成功错过了林庄主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林家庄的比武场总共有三处比武台,一大二小,此时上面都已站了人。 若再往后看,正中坐着的是林家庄,左右两侧分别是峨眉派和太极门。太极门和林家庄的两位掌门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而峨眉师太却始终端坐在旁,一言不发。 顾念之指着那处,十分热情地为莫浪愁解释道:“你看那位白发师太,正是如今的峨眉当家,静安师太。峨眉与武林盟素来不合,旁人只道是旧事,却不知道其实这静安原本是太极门掌门的嫡系弟子,年轻时还曾与前任盟主有过婚约。” 莫浪愁猝不及防被塞了一耳朵的八卦,下意识就跟着问出了口:“然后呢?” “然后,两人尚未成婚,前盟主就在行至江南时与一名青楼女子欢好了,还有传言说前盟主私下里与那青楼女子已成婚。静安平白受辱,咽不下这口气,便孤身打上了武林盟,将那负心人揍了一顿。自那之后,静安心灰意冷,自觉看破红尘,便遁入空门,转投了峨眉门下。” 莫浪愁讶然:“早听说老盟主在武学上的造诣不同一般,静安居然能打得过他!” 顾念之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那时静安不过是个小小太极门弟子,而前盟主已是名满天下,若真打起来,静安怎会占上风?只不过那前盟主自诩君子,不与女子动手罢了。” 说完顾念之还不肯罢休,摸着下巴道:“不过说起来,前盟主脸长得还挺不错,又懂得怜香惜玉,这江湖中他的红颜知己少说也有十来个,静安与他有一腿也不算奇怪。” 莫浪愁听着忍不住皱眉:“照你所说,那盟主分明是个负心人,怎么就又懂怜香惜玉了?” “这你便不懂了,女人的心思呐,尤其是那些青楼女子……” 莫浪愁打断他,眼露鄙夷:“听起来你倒是挺懂?那烟柳之地去的不少吧?” 顾念之被噎了噎,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又发觉,“这么大个人了连青楼都没逛过”这种话说出去,似乎也没挣得什么颜面。 难得被一个半大小子给堵得说不出话,顾念之纠结半响,最终还是讪讪闭嘴。被这么一堵,顾念之总算是歇了那八卦的心思,安安分分地靠着棵树从怀里掏出酒壶。 此时最大的台上正有两个弟子切磋完毕,输得那方抱了抱拳,下台回到了太极门所在处。台上那人站立如松,转身向少林宗的方向抱拳:“断崖山曲家堡一代弟子,曲三山向邱掌门讨教!” 江湖人一时哗然。 正道拳宗分南北两个流派,南派最有名的有三门,以太极门为首,修习内家掌法;而北派习外家拳脚功夫,统称少林宗。少林宗传承百年,祖上出过许多宗师,但这百年来,外家拳脚式微,少林宗已少有绝顶高手出世。 因此这“一宗三门”中,少林宗宗主邱智明实力是最弱的。也是因为此故,少林宗和段逸昭娘冲突时,邱智明才不愿与武林盟翻脸,硬生生吞下了这口气。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少林宗仍是外家拳掌的代表,实力远在一般门派之上,不容小觑。 至于那人口中的“曲家堡”,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过啊? 武林盟比武虽说是可自由比试,但一般情况下,都是相同辈分的人之间交手。比如像峨眉派的二代弟子,一般都是其他门派的二代弟子。甚至,大门派弟子更多也是向其余大门派弟子切磋。 而邱智明这类高手,大多只派门下弟子交手,自己本身并不参与比试。 一来,这保证交手时两者实力差距不大,更有比试的价值;而同时,这也是自持掌门身份,不来欺负小辈弟子。只是若真有人像这位曲三山一样,指名道姓地讨教,这些掌门也不介意露一手。 邱智明心知少林宗式微,便有意立威,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比武台上。邱智明双手合十,双目微合,行了个佛礼,道:“请。” 曲三山先发制人,双脚往前大跨三步,对着邱智明正面猛然出掌。掌风带起比武台上的木屑,澎湃的内力挟石破天惊之势向邱智明袭来。 顾念之发丝被内力带动,飘扬空中,他看着台中情形,换上了一脸正色。看曲三山的相貌,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可泄出来的内力却雄厚踏实,像是已沉淀多年。只是若有此人才,曲家堡怎会在江湖中竟没一点名声? 旁人被内力所慑,邱智明却不为所动,双脚立定在台上,任由对方向他使出第一掌。眼看内劲扑面袭来,邱智明等到曲三山到了跟前才出手,掐了个佛印狠狠拍了回去。 两股内力轰然相撞,比武台上一阵尘土飞扬。顾念之和莫浪愁被波及,脑中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等到眼前情景再次变得清晰,却见邱智明双腿未动分毫,反倒是曲三山被逼退回去,在台上站立不稳地退了三步。 台下江湖人窃窃私语,一面感慨少林宗实力依然强劲,绝不是一般小门派可以撼动;一面叹息曲家堡不自量力,如今得罪了少林宗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反倒是曲三山,并未显出任何懊恼之色,而是赞叹了一句:“少林宗果然名不虚传。” 话虽这么说,他却并未放弃,而是以左腿为柱,右腿划了个半圈,双手起势挥出第二招。 此时,邱智明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异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6.北童莫浪愁 顾念之也在同一时刻站直了身体,突然皱眉道:“这场比试,邱智明赢不了了。” 此时台上正打得火热,莫浪愁闻言,不禁困惑问道:“曲三山的这套掌法有如此厉害?” 顾念之没吭声。 莫浪愁习医不习武,自然看不出此刻邱智明看着虽然是略占上风,实际却已被曲三山的掌法所压制,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算计之内。 曲三山这套掌法说来也怪,乍看有些柔弱,细细追究下去,却似乎有海纳百川之力,不但将邱智明的掌力一一化解,更将对方的内劲也融于其中。 借力打力,暗含天地阴阳八卦之道,正是应了“以柔克刚”这四个字。 若非邱智明在内力上还压了曲三山一头,恐怕此时就已经败下阵来。 曲三山迎面接下一掌,不禁往后退了些,又停了手笑道:“邱宗主,我虽赢不了你,一时半会的却也输不了了。” 邱智明脸色不太好看。 原本,众人只见邱智明招招打在要害处,还以为这场比试少林宗必赢。乍然听到此言,大伙有些反应不过来。 反而林庄主,及时出言制止道:“此局再继续下去,无非是等到一方力竭为止。不如就算平局,邱宗主以为如何?” 邱智明抬眸看了林庄主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便是默认了。林庄主对着曲三山客客气气笑道:“少侠年少有为,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 曲三山打平了少林宗也不显骄纵,只是行了个礼:“邱宗主,得罪了。” “昆仑派纪如岚,愿向曲少侠讨教!” 台上比试方休,便有一声清丽女声响起。曲三山回头一看,正是昆仑剑派掌门纪温书之女,纪如岚。 纪如岚天□□武,见曲三山实力不俗,便有些难以抑制比较之心。 曲三山眼见美人含娇带嗔,双颊竟微微泛红,只是——“我只擅拳掌,与邱宗主是一路的,这才厚着脸皮讨教。但你们昆仑派擅长的是剑法,我打不过。” 曲三山说的颇为诚恳,纪如岚却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的女儿身,皱眉道:“天下武学一脉相承,剑道也好,拳法也罢,终归如一。你若觉得我用剑不公,大可也带把武器上来。” 曲三山挠了挠脑袋,只不应声。 “岚儿,回来。”纪温书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万千武境虽一脉相承,却是在勘破大道之后,你如今在剑法上尚未能融会贯通,更勿论其他。这位少侠与你比试并不会有所进益,你也莫再强人所难了。” 纪如岚虽时有女儿情态,却养得并不骄纵。闻言她愣了半响,最终面露羞愧:“是我唐突了。” 曲三山边走下台,边红着脸边摆手道:“你若愿意,私下找我切磋也不是不可,我就住在东南方的那个院子里。” 曲家堡弟子迎入他们的大师兄,听得这番话不由得笑着在底下起哄。 曲三山手足无措,被师弟们推来攘去,无意间正对上了纪如岚的双眼。 纪如岚愣了片刻,莫名被那目光闹了个大红脸,跺了跺脚躲回掌门身后去了。 纪温书笑看她一眼,轻声说道:“那曲三山我瞧着倒是不错。” 纪如岚忍不住瞪他:“爹!” 纪温书笑呵呵摸胡子:“你爹的意思是你若有空,找他给你指点几招也无妨。你想到哪儿去了?” 纪如岚抿了抿唇,红着脸又往曲三山那处瞧了一眼。 撇开那厢热闹不提,顾念之就着这场轰轰烈烈的比武喝下大半壶酒,颇得其乐:“啧,郎有情来妾有意,真是羡煞旁人。” 莫浪愁眼角瞥见对方手中那酒壶,才突然反应过来,鼓着脸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 顾念之懒懒瞥了他一眼:“你一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喝什么酒?” 莫浪愁气极:“我已经二八了!” 顾念之继续懒洋洋地挑衅:“哟,都已经是弱冠之年了,那怎么还长得这么矮?” 莫浪愁“噌”的一下红了脸,跺脚怒道:“我还会长个子的!” 顾念之随口敷衍。片刻后,又道:“今日的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莫浪愁气鼓鼓:“不用你送,我自己找段大哥去。” “段、大、哥?”顾念之眯眼,没想出林家庄里面除了某位教主还有哪个姓段,“你段大哥叫什么?” 莫浪愁警惕起来:“我干嘛要告诉你?” “单名一个逸字?” 莫浪愁猛然张大了嘴。 顾念之喝尽手里的酒,慢吞吞露出一个笑来。还真是巧了。 段家刀法,霸刀决讲究的是“霸道”二字,遇强则强,而木秀于林刀法讲究得却是一个“韧”字,损有余而补不足。段逸与狄桑白自幼习霸刀决,更习惯于将力道往外放,可木秀于林却要求能将内劲往内收。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段延创此刀法,正是要求后人能够收放自如,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而不是只知蛮力,一味逞强。 此时院内,段逸悟了这层,闭着眼睛细细感知天地之气,手中斩马刀更像是与人融为了一体。 木秀于林第一层,山雨欲来风满楼。 院子里的梧桐树被刀锋所上,簌簌落下层层树叶。数道银光闪过,斩马刀刀尖点地,而落到地上的树叶皆已被沿着脉络劈成两半。 段逸目光一沉,右手握住刀柄往外推,刀锋反倒往里收。片刻,斩马刀抡出一个大圆,带出数道劲风。 木秀于林第二层,云淡风轻。 然而就在此时,斩马刀脱手划出,在地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大坑。 段逸看着双手,面色沉郁。这第二层他已经练了不下百遍,却总觉得与手中的刀似是隔了薄薄一层,差了点什么。 若是过于用力,手中刀便会像方才一样脱出,而若是过于收敛,刀锋又显得太过绵软,无法发挥出木秀于林的威力。 “段教主,我帮你捡了个小崽子回来。” 段逸的思绪被骤然打断,抬头一看,只见顾念之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还提着他的手下。至于他那口中的“小崽子”,此时正气鼓鼓地张大了两只红眼睛。 段逸下意识皱皱眉:“北童?怎么回事?” 顾念之一脸委屈。 说起来,方才莫浪愁听到他说出段逸的名字后,第一反应竟不是扑上来相认,而是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同时还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了十余颗药丸,兜头就给顾念之丢了过去。 幸好顾念之手够快,将药丸一把抓了回来。顾念之对这种熊孩子的行径气得牙痒痒,挑来拣去地从里面捡出两颗丸子,仗着身高优势硬是押着莫浪愁的双手让他咽了下去。 这两样□□没什么大害,只是一样让莫浪愁暂时说不出话,一样让他暂时双腿麻痹。人为刀俎的莫浪愁纵然心里恨得快要呕血,却也不得不受制于人,老老实实被对方提在了手心。 顾念之完完整整地告了一状,然后才在段逸的眼神示意下放开了莫浪愁。 莫浪愁回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满脸通红地迈着两条小短腿,噌噌跑进了院子,理也没理自家教主。 顾念之啧啧称奇:“你手下四大侍者,性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段逸也觉得颇为头疼,按了按眉心道:“比武看完了?” “嗯。”顾念之应完后想了想,又顺势拍了句马屁,“也没什么厉害的,还不如看你练刀来的好玩。” 段逸面无表情地捡起自己的□□,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念之还不屈不挠地在后面喊:“段教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砰”的一声,段逸甩上了门。自从那日珍宝大会顾念之签了卖身契后,段逸基本上每日都能听到一样的话。 当真是耳朵都快要生茧。 眼见段逸走得如此绝情,顾念之摇了摇头,也溜达回了自己的房间。推门入内,房间的最中央放着的正是那把银蛇剑。 经过几日的反思,顾念之痛定思痛,决定把这把剑送给自己的徒弟当嫁妆。 “小九儿啊小九儿……”顾念之双指细细抚摸银蛇剑剑鞘,有些怀念他的那个傻徒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7.林家偏宅 月黑风高夜,顾念之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今夜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想了想,顾念之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件夜行衣套在身上,蒙着面从窗户翻了出去。 武林盟入夜戒严,守门人五人一组,轮流倒班巡逻。正是换班的时分,宋野打着哈欠,正要把自己手里的灯笼换给下一组,余光却突然瞥见,城门上似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宋野背后立马蹿起了一身冷意,然而他双眼在城楼上来回看了几遭,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想了想,今夜有林庄主在外坐镇,应当也无人敢来作乱。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要值下一班的赵寒,见对方锁着眉头久久不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宋野的目光又在城楼上寻了一遭,仍然没有发现人影。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身体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一把尖刀从背后刺偷他的胸膛,鲜血染满胸襟,竟是一瞬间就被人杀死了。 赵寒背后竖起一身鸡皮疙瘩,又觉得脑后似有一阵阴风掠过。赵寒头皮发麻,猛然回头,怒喝一声:“谁!” 可惜话音未落,他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条红色细线。声音骤止。 城楼上重新恢复了安静,片刻,赵寒和宋野的尸体齐齐倒了下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尸体旁站了一名妙龄女子。 女子手中带着一副钢铁铸成的指套,指套尖端锋利无比,上面染了斑驳的鲜血。女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手上的鲜血,侧首道:“真没意思。” 暗处又走出一个黑衣男子,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别废话了,门主还等着,走吧。” 女子耸肩,不置可否。 两人重新隐入暗处,瞬间不知踪影。 倘若此时顾念之或者段逸任何一人在此,便会发现那男子正是之前在小树林,与尼姑私会的那位。 段逸估得没错,这人正是魔教天忍门门下,名唤晏初阳。借着那小尼姑的掩护,他乔装打扮,于十日前混入了武林盟,埋伏至今。 且说一炷香后,福来客栈。 顾念之一脚踢开了客栈大门,门框“哐当”一声撞到墙上,把大堂中打地铺的小二吓得一个激灵。 小二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还还不忘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刀来:“来者何人?” 顾念之背着双手扫了他一眼:“你家掌柜呢?” “少、少主人?”小二揉了揉眼睛,脑子渐渐清楚了起来,“掌柜在二楼第一间。” 顾念之动作幅度极小的点了下头,大步跨上楼梯。 此刻的少主人收敛了平日的笑意,又将那拖沓的月白色长袍换成了精炼的夜行衣,整个背影看上去带了些肃杀之气。 少主人当真是俊! 小二膜拜了一会少主人的背影,将刀重新放好,随后无比心宽地抱着被子继续打鼾。 而顾念之上楼时,掌柜正在睡梦中,左拥右抱。 右侧的美人柔弱无骨地攀附在自己的脖子上,娇滴滴地往他嘴里塞了枚樱桃:“客官,奴家服侍的可好?” 掌柜骨头都酥了,笑眯眯:“好,好!” 左侧的美人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甘落后。美人一声嘤咛,弱柳扶风一般半靠在他浑圆的肚子上,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抹香肩:“官人只顾着跟姐姐玩闹,不要香儿了么?” 掌柜大手摸了一把香儿的下巴:“怎会?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一个都不能少哈哈……” 闻言,香儿从桌上端了杯酒,笑意盈盈地送至掌柜的嘴边。 掌柜笑呵呵地迎了上去,然后——一整杯酒全数洒在了他的脸上。 掌柜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伸手往脸上一抹,竟摸到了一把的凉水。 茫然地缓了片刻,掌柜目光凝在前方许久,才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少东家手中端着已经空了的杯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罗胖胖,你在梦中笑得太淫邪了。” 掌柜的敢怒不敢言,深呼吸几口,才忍气吞声道:“敢问少主,这大晚上的跑到属下房中是有何事?” 顾念之随手将杯子砸到他肚子上:“起来,偷东西去。” 掌柜兴趣缺缺:“偷什么?” “白玉杯。” 啊???掌柜半个哈欠生生顿住,目瞪口呆。 片刻,他如同突然反应过来后一般,一脸狰狞——自家主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偷白玉杯什么的说走就走,完全都不给商量! 别看罗掌柜长得浑圆一体,看起来像是跑两步就要累瘫在街上,此刻的他却像是黑夜中的猫头鹰,双手一张,便轻巧地从房顶落到了地上,一丝响动都无。 城门太过寂静,顾念之遥遥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罗掌柜抽了抽鼻子:“有血腥气。” 顾念之的动作谨慎了起来:“嗯,小心些。” 话音刚落,罗胖胖便一个鹞子翻身,脚下掠过数丈高的城楼,最后还立在墙头对着少东家招了招手。 顾念之恨得牙痒痒,回头他一定要把这些不听话的下属发配边疆! 罗胖胖蹲在地上,仔细地翻看着守门护卫的尸体,啧啧称奇:“下手真是狠啊。看着死法,这是天忍门干的?” 顾念之的目光从脖子间的伤痕扫过,皱眉:“嗯。” 罗胖胖嫌弃地撇嘴:“好端端的,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顾念之:“局势自然越乱越好,看来我们今夜是来对了。” 罗掌柜恍若未闻,嘴里依然嘟嘟囔囔着。肥胖的身子蹲在地上,大有不肯起来的意思。 顾念之冷笑着踢了掌柜的屁股一脚:“还不走?再看下去天都亮了。” 小心思被少主人无情戳穿。罗掌柜哀叹一声,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揉着屁股不情不愿地走下城门。 此刻,十里外的林家偏宅已是热闹非凡。 原本应当沉入沉睡的偏宅此刻烛火通明,大堂里闻天语和林老庄主肃着脸四目相对,身后分别列了十几人,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闻某拿钱办事,只说好保证珍宝大会顺利召开,如今大会结束,云衣堂自然也不会再多留。庄主这般阻拦,莫非是想与云衣堂为敌?” 闻天语眼窝深陷,鼻梁高挑,嘴角带有数道深刻纹路,据说是有一半番邦的血缘。 番邦人尚武,天生骨骼便比中原人粗大。而闻天语虽是商贾出身,但练习了多年的暗杀术,又经过多年江湖浸淫,周身气息看上去异常高大阴沉。 只是此时林庄主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前几日有小贼来我偏宅盗窃白玉杯,严刑逼供之下竟招供自己是云衣堂的人。敢问堂主对此有何解释?” 闻天语似是懒得多说:“并非我门人。” 林庄主:“白玉杯受云衣堂护送入此,行动隐秘,除了堂主和那天的那个手下,便是飞羽阁也最多只能查到这座偏宅,断不会知密室所在。” 闻天语嗤笑一声:“云衣堂向来敢做敢认,说了没做便是没做。” “若堂主果真行得正站得直,可否与此人对质?” 闻天语只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林家子弟推攘着摔到了地上。 那人伤痕遍布,鲜血淋漓,像是受了多日重刑,全身上下竟无一块好肉。 两指粗的麻绳也不知是绑了多久,上面已经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但那人一看见闻天语,却丝毫不顾身上疼痛,强撑着爬到他脚下连连磕头:“堂主救命!” 挣扎的动作让麻绳更深得嵌入了皮肉里,挣开的伤口流出鲜血,染脏了闻天语的鞋面,空气中弥漫着带有难闻的血腥气。 闻天语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利落将血人踢开,一双眼冷冰冰地落下来。 被绑住的那人有一瞬间的惊骇,大名鼎鼎的云衣堂掌门人,两只眼珠居然颜色不一!闻天语的左眼为墨色,右眼却是琥珀色,一明一暗,刀削般的五官被映衬得十分妖冶。 那双眼此时正戾气十足的落在自己身上……那人心下大骇,却强忍着不表露出来,哆哆嗦嗦地把话说完:“堂、堂主救我。” 闻天语没有错过对方那一瞬间的惊慌,他甚至不再看对方,而是直接用鞋底踩在了那血人的胸骨上,脚上加注了十分的内力。 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大股大股的鲜血同时从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里溢出,那人像是被绑在渔网里濒死的鱼,重重地弹跳了一下,随后便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再说不出了。 闻天语那一脚,竟是直接将他的胸骨给踩了个粉碎。 林庄主见状,沉声质问:“堂主这可是要杀人灭口?” “云衣堂不会有这么没骨气的人,若是我对白玉杯有意,必会派人杀进来抢夺而非偷盗;便是偷盗未遂落网,也绝不会有人受不住严刑而招供。” 闻天语脸色虽仍是一脸阴冷似是不受影响,但吐出来的话语却是狂妄到了极点。当下就有林家人发怒斥道:“堂主好生能颠倒黑白!此人腰腹上留有云衣堂刺青,又口口声声对堂主再三喊救命,分明就是你手下的人。难不成还是我林家庄栽赃陷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庄主拦下身后弟子的躁动,皱眉道:“若当真与云衣堂无关,我林家庄也必会从此人口中问出指使之人,堂主为何下此狠手?” 闻天语不疾不徐:“此人既敢冒充我门人,必定是死士,林庄主的手段若真的够高,能让此人吐真言,今日便也不会有这般误会。更何况,若不是看在林庄主的面子上,我又岂会给人再留一口气?” 林庄主半响无言,许久,才让人送上了一盘垒得整整齐齐的金子,正是此次珍宝大会云衣堂的酬劳。 闻天语身侧忽然闪现一个人影,双手接过金子,又一闪而没。 林庄主面色有些庄重,早听说云衣堂有一门功夫叫做“如影随形”,修习此门功法者可大大隐没自己的气息,出现时无声无息,消失时更是无所察觉,最方便于埋伏在暗处杀人。 闻天语意味不详地勾出一抹阴笑,头也不回地从大堂走了出去。 云衣堂明里暗里的人手纷纷撤离,林家弟子凑在自家庄主身边一脸愤愤不平:“这闻天语也太目中无人了。” 林庄主眼神冰冷,挥袖也转身离开,丢下一句:“同他当面撕破脸有什么好处?武林盟主推举在即,先把这事了结了,以后有的是算账的时候。” 与之同时,偏宅的密室迎来了今夜的第一批客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8.18 偏宅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罗掌柜托着下巴咋舌:“闻天语这是和林家长翻脸了?” “利益之合,翻脸也是正常。”顾念之抬头看了看天色,颇有耐心地等在宅子外面。 林家庄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刚刚送走了刺客头头闻天语,林庄主没睡下多久,就又有下人来报信,有人又闯入了密室,不过幸而被密室里的机关拦在了外头。 林庄主怒得一下子砸光了房里的杯子,披了件外袍就匆忙往外走。 顾念之的目光一直盯着偏宅里的动静,此时突然伸手推了一把罗掌柜后背:“就是现在,走!” 罗掌柜得了指令,麻溜地从树上爬了下去,找到宅子某处的狗洞,呼哧呼哧地钻进去。身上的那百十来斤膘肉全然没什么影响。 顾念之看着那背影,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收敛了神色,悄无声息地落到院子里的假山后。 此刻密室前,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方以林老庄主带头,管家身后跟着数十名的弟子,各自手上拿着火把和刀剑。另一方则是那两名在城门口杀人的人。 顾念之藏匿了气息,身形如鬼魅般闪过,躲在了那一对擅闯密室的男女身后半里。 电光火石间,林庄主五指成爪,身形如箭地朝着天忍门冲过来。同时,庄主身后的弟子也不甘示弱,熙熙攘攘地涌了过来,又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晏初阳一把推开身边的下属,赤手空膊挡住了林老庄主的五虎爪。不料林庄主此招看着随意,实则却暗含了大股内劲。晏初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被逼出了一口血来。 那同行的女子见状,竟也没上去帮忙,反而捧着胸口泫然欲泣:“师兄,你吐血了。” 说完,女子双目流出两行清泪,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当真像是被吓得不轻。若此刻不是如此混战的情形,那弱柳扶风的风姿必能捕获诸多男子的芳心。 半个时辰前在指套上舔血的那个女子,似乎完全换了个人。 男子听到此话,怒气反笑。然而此刻晏初阳被林庄主步步紧逼,却也无暇与那毒蝎女子多言。 晏初阳咬牙避过一招,被缠得心烦,脚下微顿,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来。银枪在半空中划出大弧,晏初阳一改防守的姿势,提着□□,整个人的攻势乍然猛烈起来。 □□枪尖往前一挑,将林庄主往后逼退三尺远。 林庄主堪堪稳住了身形,怒喝道:“你们是天忍门!” 若说起阴阳教,江湖人不过是道一句“邪教”,但若说起天忍门,却是地地道道的“魔教”。天忍门无恶不作,更重要的是,门下各路诡异的功法皆有,如七星大法可吸人功法,漱玉功吸人脑髓,洛元功修习时必须杀男童以鲜血辅之等。他们的武学之道,大多要建立在数百人乃是上千人的生命之上。 男子见被人揭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傲然道:“天忍门晏初阳在此。” “奴家叫田问儿。”身后的女子含着泪花自我介绍,脚下看着像是站立不稳,边说边退,好好的一条路被她走得七扭八歪。然而暗处的顾念之看得清楚,这女子看似娇弱不堪一击,实际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让人摸到过。 “你们怎知我密室所在?”林庄主联想今夜的前沿后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田问儿面上全然是懦弱之色,像是怕对方生气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口:“早先我们便派人来探过路,说起来,那探子不是还被林前辈抓住了吗?” 林庄主目呲欲裂——果然!之前绑起来的那人,原来并非是受闻天语指使! 眼见自己一把年纪了,为人作嫁竟还不自知,林庄主不由得扬天大笑三声,又被呛得干咳片刻,喉间泛上了一丝血气。 晏初阳目中精光一闪,抓住这一时机,□□对准林庄主的肋下直插了过去。林庄主不得不避其锋芒,又往另一侧躲了三步。 其实林庄主的武功比晏初阳的武功高了不止一层,只是此刻被田问儿刺激的心境有些紊乱,晏初阳才能勉强打个平手。果然,两人僵持的时间并没有多久,林庄主毕竟年纪大了一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一招龙虎拳过后,晏初阳胸前的衣服便破了个大洞。 晏初阳抹了一把胸口的血迹,不由得恨声道:“田问儿!若是今夜事情办不成,你我回去都没什么好下场!” 田问儿颇为委屈地嘟了嘟嘴:“知道啦,师兄别生气嘛。” 田问儿话虽说得不情不愿,但下手却很利落。只见她快速在每根手指上套上了钢铁指套,五指大涨,顺势轻轻一划。身侧的两名林家弟子身上,于瞬间多出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眨眼间,田问儿手下便多了两条人命。顾念之看得无比心惊,更加放轻了脚步。 田问儿加入战局之后,两方人马又再次陷入了僵持的局面。只是没过多久,东边火光冲天,林庄主不由得分心看了一眼,心中惊怒更甚——那走水处正是藏经阁的位置。 林庄主堪堪忍下心头火,转头专心对付眼前两人,下手越发狠戾:“下三滥的小贼,竟敢在我庄内放火!”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只是此刻场面混乱,两人虽有不解,却并未多言,只专心地联手拆招。 这火光正是罗胖胖给顾念之的信号。顾念之一眼瞧见,当场笑了出来。眼见此刻众人打得火热,顾念之蒙上黑面巾,只身闯入了密道口。 顾念之双脚踏入密室,如同燕子落地,毫无声响。数刻前,密室里的机关就已经被天忍门的人破坏乐呵七七八八,徒留一地狼藉。 顾念之避过地上的破铜烂铁,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到了最里面。 密室正中是一张石床,周边布满了寒铁所铸的机关。石床上,白玉杯和碧春簪并排摆在一起。 今夜,天忍门下分出两队人马,一队晏初阳和田问儿,带一半人手负责转移林庄主的注意。而另一队则是以梅娘为首,负责私下进来闯机关。 在密室里待了一个时辰有余,梅娘辛辛苦苦破完机关,双手终于安全地触上石床。眼见胜利在即,梅娘不由得松了口气——折腾了一晚,闹得自己腰酸背疼的,总算是拿到了。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声。 梅娘的手刚触到白玉杯,便猛然一顿,连带着整个躯体都慢慢地僵住了。媚娘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看见她的腰腹处横了一把匕首。此时,匕首尖已刺破了衣物,堪堪停在她的肌肤之上,只要身后之人稍一用力,梅娘便会见红。 梅曼青自幼习漱玉功,全身上下刀枪不入,平日借助一把红纸宝伞,配以暗器和毒水,没少在江湖中为非作歹。为恶多年,梅曼青第一次遇上如此困境,背后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冷汗,人却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回头。 原因无他,只因她的命门所在与常人不同,不在手腕不在脖颈,而在腰腹处——而此时此刻,那处正顶了一把匕首。 这人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背后便也罢了,可还能干脆利落地找到漱玉功的破绽,梅曼青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在江湖中各门派中找出了几个人名来。而无论哪一个,都与天忍门没什么交情。 梅曼青讪笑着,低声下气道:“敢问这位大侠如何称呼?”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像个老头子,“我只要你手上的东西,你把它给我,我就不杀你。” 梅曼青僵硬地提了提嘴角,硬是憋出一个比哭还纠结的笑来:“我主子要是知道我没办成事,也绝不会饶了我的性命。还请大侠放过小女子这一条贱命吧。” 那老头桀桀怪笑道:“你放心,慕容当归最多将你剥一层皮罢了,不会要你性命。” 听到此话,梅曼青心中大骇。一是没想到对方竟敢直接称呼门主姓名,言语之间毫无惧意,或许对方武功真可与门主一比也未知;二是讶异对方对天忍门中之事了解甚深,一眼就瞧破了她想拖延时间的心思。 见梅曼青迟迟不动,匕首的刀尖又往里刺入了一分:“我没甚耐心,你若再不把东西交出来,可别怪我欺负女人了。” 一道鲜血沿着腰身往下流,梅娘冷汗淋漓,连忙道:“前辈手下留情!这白玉杯前辈带走便是。”天忍门人最是自私,与自己的性命相比,梅娘宁可把到手的东西交出去。 谁知那人并不接手,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解药。” 梅娘面色一肃。方才一看到白玉杯,她就下意识在上面下了毒粉,此毒见血封喉,三步之内必定让人七窍流血经脉俱损。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中途强抢。至于天忍门的人,都事先服了解药,触碰到白玉杯也无妨。 梅曼青不敢再耍花样,老老实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瓶解药。 身后的“老头”似是单手推开了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嗅,这才一口喝了下去:“多谢。” 身后的匕首退开些许,梅曼青心下一喜,正要出手偷袭,却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意识陷入昏迷前,梅曼青强撑着眼皮,却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全黑的背影…… 顾念之用一块黑布将白玉杯和碧春簪裹得严严实实。等他从密室里出来后,整个林家偏宅早已乱成一团。这厢无论是田问儿、晏初阳,还是林老庄主,三人身上皆挂了彩,更勿论其他小喽啰,多数都已经受伤躺在了地上。 而除了藏经阁,还有几处地方也起了火,林家庄一半人在与天忍门对战,剩下的一半人则赶着扑灭火灾,别提有多憋屈了。 顾念之在心里由衷的称赞罗胖胖办事靠谱。只要他不被抓到,这笔放火的账林家庄必然会算在天忍门的头上。 或许是今夜实在太过顺利,溜出偏宅大门的顾念之不免有些自得,提着包裹还哼起了小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19.19 乐极生悲。 顾念之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怎么会就遇上了他呢? 说起来此事也着实巧合,刚刚做了黄雀的顾念之得意忘形,不巧被另一伙人给遇上了。顾念之一脸痛苦,今夜林家偏宅也太热闹了些吧? 段少爷虽换了一身玄色长袍,却连个脸都没蒙住。看着不像是个来做贼的,倒像是个来散步的大爷。当时顾念之施展轻功完毕,正巧落在了他的跟前,而且还一着不慎,与此人来了个脸对脸。 迎着对方打量的目光,顾念之苦哈哈地想,这就很尴尬了啊…… 等等! 顾念之猛然一颤,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他怕什么?夜黑风高的,他又捂了大半张脸,若只看一眼,旁人如何会想到是他?再说看段逸一言不发,想必也是没认出他来。 想至此处,顾念之立马站稳了身形,十分坦然地将目光迎了上去,同时还不忘故意摆出一个警惕的应敌的姿势。 他自觉伪装得非常完美。 然而,段逸只随意瞥了一眼:“顾念之。” 不论其他,单那双桃花眼就实在是太明显了。 顾念之:…… 段逸只见眼前人飞快地收起一脸正经,随后那蒙面巾上的一双眼还恰到好处地弯了弯:“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段教主啊啊哈哈哈……” 论起脸皮厚,谁敢与顾念之争锋? 段逸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顾念之脑子转的飞快,刚想好一个理由想要开口,却再次又被段逸打断—— “而且,‘是一位教书先生,不会武功’,嗯?”方才那惊鸿一瞥,段逸便知晓此人的轻功不在自己之下。 顾念之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解释,许久,才哭丧着脸伸出手腕:“真不会,我没内力。不信你把个脉。” 段逸扫了那细细的手腕一眼,若无其事地搭上两根手指。顾念之的脉搏时轻时重,段逸把了许久,面露纠结:“这脉象,怎么跟有了身子似的?”不过倒确实是一丝内力都没有,更何况练武之人也不会像他那样,随随便便就将手腕暴露给他人。 顾念之面色一变,跳脚炸毛:“你这庸医!你才有了呢!” 段逸面色古怪的收回手。 顾念之恨得牙痒痒:“大爷我是男人!男人!你见过女扮男装还有喉结的吗!” 顾念之抬头一扬,细嫩的脖子猝不及防暴露在段逸眼前,中间有一处凸起,弧度甚是不错。段逸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上了那处凸起,手指还在那皮肤上顺势捻了一把。 还当真是个书呆子……段逸收回手,颇为尴尬地咳了咳。幸好顾念之以为他是在验证自己的“男儿之身”,也没多想。 “教主,我们去得迟了,只抓住了这个纵火贼。”狄桑白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顾念之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果然——罗胖胖双手被狄桑白抓在手里,一双眼十分的无辜。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顾念之心中升起浓浓的绝望感。 “纵火贼?”段逸略皱眉,伸手拨开那小贼的面巾后,不由得一愣,“掌柜的?” 罗掌柜向顾念之投以求助的目光。 顾念之无声地叹了口气,罗胖胖那一身夜行衣与自己这身可谓是一脉相承,段逸又没瞎,真是编都没法编。 遇上猪队友的顾念之只能木着脸承认:“是我请他来帮忙的。” 段逸眯了眯眼:“你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顾念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林家庄今夜多事,众人溜出来后也没打算回去,便跟着罗胖胖回了福来客栈。在大堂门口打地铺小二再三被吵醒,也没了睡意,索性爬起来去厨房开火,给众人炒了盆面。 打杂小二的手艺自然比不上客栈里的大厨,但大伙奔波了大半夜也有些疲累,热乎乎的伙食下肚,各自的面色也有些好了起来。 顾念之扑哧扑哧地吃了大半盆面,又喝了三盏茶,然后才总算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话说几日前,顾念之再次在林家庄的后院迷了路,不知不觉间竟绕到了峨眉派所住的院子附近。也不知该说顾念之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他自己不想惹事,八卦却偏偏自己惹上门来,眼前那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正是那日空音谷野合的人。 顾念之记性颇佳,当即回想起,自己正是从这两人口中听到了白玉杯的名字。好奇心使然,顾念之将“非礼勿听”四个字彻底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干起了偷听的勾当。 这么一听,就听出了大名堂。 顾念之双手端着杯茶,老老实实地交代:“那小尼姑似是终于查到了男子的身份,一直让男子离开不要被师父发现,哦对了,那个人就是天忍门的晏初阳,我今晚还看到他了。” 段逸回忆起那人的相貌行为,并不意外。 顾念之续道:“小尼姑说师父不让她们插手武林盟的事,关于白玉杯也没套出什么话来,只知道可能是被林老庄主藏了起来。晏初阳从小尼姑口中没探出什么消息,很快便走了,我闲着也是没事,索性就跟了上去。” “晏初阳很快离开了林家庄,与天忍门的人在一个小巷里碰头。我也是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偏宅的密室所在,也知道他们打算今夜奇袭,我才与掌柜的商量好,将计就计,趁着林家大乱将东西偷出来。” “明日就是武林盟会最后一日,林老狐狸必然会拿出白玉杯送给新盟主,所以今夜应该是偷碧春簪的最后一夜。自然,我没想到你们今夜也会行动,若早知道,我也就不跑这一趟了。” “喏,送你了。”顾念之拿过黑包裹,将外面一层布揭开。包袱里一盏白玉杯、一支碧春簪并排而列,透出莹白色的淡淡光芒。 段逸面露怀念之色,伸手摸过表面的花纹。许久,段逸才道了句谢,又道:“我只要碧春簪,白玉杯于我并无用处。当然,你若喜欢大可留着,只小心莫让旁人知晓。” 顾念之指尖点了点桌面,正色道:“你要碧春簪的理由我大致能猜到一二。几十年前,霸刀段延曾与一名正道女子相恋,段延以天山石料为底,亲自做了碧春簪送给这位女子做定情信物。唔,算算年纪,若他们有过儿子,大约就是你这么大了。” 段逸并不遮掩,点头道:“不错,段延正是家父。” 顾念之笑了笑:“江湖传言里,这白玉杯又是武林秘籍又是神兵利器又是龙脉宝藏的,显然都不靠谱,否则林家庄也不会真的愿意将它拱手让人。但市井谣言虽是谣言,却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对此,我有个猜测。” 段逸脸色也正经了下来:“愿闻其详。” “传闻你爹在东渊岛有一处府邸,里面有他生前数年攒下来的金银珠宝、各处收藏的古典书籍。你爹娘的家世背景都颇为不错,这些年积攒的财富必然不是个小数,再加上霸刀与当时的方氏掌门人关系不错,估摸也珍藏了许多方氏锻造的神兵。” 段逸愣了愣:“你是说,这是我爹娘的东西?” “猜测罢了,只是若这是事实,那与传闻大致也对得上。” 段逸垂下眼睑,半张脸隐没在暗处,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顾念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自在:“总之,你还是先留着吧。而且白玉杯失窃,林狐狸肯定以为是天忍门干的,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来。” 段逸柔和了眉眼,轻声道了句:“谢谢。” 顾念之更不自在了。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轻、功、超、群的事了。” 良好的氛围并没能维持多久,段逸将白玉杯和碧春簪收好,立马就做到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事……顾念之恨得牙痒痒。 “书呆子,你到底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0.20 顾念之抬头与段逸四目相对,神情委屈:“段少爷记性怎地如此不好?我是顾念之啊……” 段逸把手中刀往桌上猛然一拍。 顾念之抖了抖,小心觑着他:“段少爷可曾听说过江南顾家?” “不曾。” 顾念之:…… 这谈话真是没法继续下去了。 段逸伸手敲了敲红楠木桌面:“你继续说。” 顾念之抿了抿嘴:“各地共有福来客栈四十三处,青楼杏花阁二十六处,酒庄烟雨楼三十二处,庆福字号赌场二十七处,这些皆是江南顾家的产业,而在下正是顾家十一代独子。” 顾念之顿了顿,又两指点了点罗掌柜:“换句话说,在下正是这胖子的少东家。” 常年面瘫的狄桑白惊得下巴落地,段逸则一脸呆愣,投过来的目光疑惑、茫然、愤怒、惊吓各有之。 “当真?若敢再骗我,便没有此次这么好糊弄了。” 顾念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思转了几转,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顾念之摆出一副坦诚的样子,双手捧着段逸的手腕:“千真万确。” 段逸勉强信了,又在怀里掏了掏,终于掏出那张卖身契来:“既是顾家少爷,为何还要卖身与我借钱?” 顾念之愤然道:“因为我是被顾家赶出来的!顾家家训,家中子弟年满十八岁后,须得在外游历三年。此游历期间,我不得以顾家名义受荫庇,不得从族中产业获取钱财。换而言之,我现在确实穷得叮当响。” 说罢,顾念之一脸愤懑地站起身,拍了拍段逸的肩膀:“待我回家,愿以万金重谢教主为自己赎身。” “不必。我反悔了,”段逸淡定地说了一句,又将卖身契收回怀中,“不给赎。” 顾念之:…… 段逸抬眼望他,眼中有鲜明笑意流转:“段爷打算过几日动身去天山,你早些整好行李,同爷一起去。” 顾念之:“……喳。” 清晨起身,外头阴霾密布,顾念之推开窗栏,直身站立,今日正是个多事的雷雨天气。 段逸刚走出房门,潮湿的空气便扑面而来。看了看天色,段逸不禁皱眉对顾念之道:“本想着今日便同林庄主告辞,看来又得多拖几日了。” “不可。再住下去,难说林家庄会不会起疑心。”顾念之否决了这个提议,“今日正是选举盟主之时,林老狐狸无暇顾及其他,正是最好的时机。” 段逸深以为然,便道:“也罢,我让万先生去租辆马车,午后出发。” 段逸带人前去向庄主告辞,顾念之在房内思量许久,还是揣着那把银蛇剑走出了院子。 “你去何处?”莫浪愁在后头高声问道。 顾念之回头瞧了一眼,笑道:“今日前头热闹得紧,我去瞧瞧未来盟主长啥样。” 莫浪愁眼神一亮:“我同你一道去。” 顾念之摇头,揶揄道:“小孩子要乖乖跟紧大人,不该凑的热闹可别去凑,否则若是走失了可怎么好?” 莫浪愁红着脸跺脚:“你这人嘴怎么这么讨人厌?不带我去便不带我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屋顶上突然飞下来几个人影,挡在了莫浪愁跟前:“北童大人,教主吩咐属下看紧大人,今日切莫出此院子。” 莫浪愁怒极,指着顾念之责问道:“他为什么就可以出去?” “这……”暗影面上略有迟疑,“教主未曾吩咐。” 顾念之贱兮兮地对北童露出个笑脸,十分自得地走出了院子。行至半路,顾念之抬头对虚空笑道:“诸位少侠请回去吧,教主的心意顾某心领,只是自保的能力在下还是有的。” 虚空处一片沉静,顾念之知道那几名暗影并未离开,续道:“还请诸位回去同教主报个信,顾某请段教主带着那两物先行一步。教主此行未必安稳,顾某不便再拖后腿,不如戌时于武林盟二十里之外的破庙再同教主碰面。” 半空中突有人声,顾念之只知是暗影中的一个,却听不出是谁在说话:“先生何出此言?” “隔墙有耳,多说无益。你们将这些话带到,教主必能领会。” 暗影迟疑半响,终是应了一句:“多谢先生。” 顾念之笑笑,沿着小道往前走,此次暗影却未再跟上来了。白玉杯失窃,虽然林家庄猜不到背后之人,但天忍门却知晓有人半路劫夺,段逸又趁着这个时间走,未必就不会猜到是阴阳教。 更何况还有南疆巫族,白玉杯此事背后分明有他们作祟,但却至今未曾现身,背后之意让人难以捉摸。 顾念之轻功卓绝,只要不同段逸一道走,遇事自保便已足够。可若此时段逸再将暗影放在顾念之身边,被人发现反而不好。暗影们原本就是被段逸派来保护顾念之的,知道了这层意思,才走了个干净。 顾念之有意与段逸分道走,更有一些事要独自查探,才寻了个看新盟主的理由出来。 这也是顾念之不愿带上莫浪愁这个拖油瓶的缘故。 顾念之特意放慢了脚步,待他磨磨蹭蹭到大堂时,林老庄主已经坐在了里面,想必段逸等人也应当已经启程。 顾念之算了算时辰,心下有了盘算,又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屋顶坐了上去,正巧可以看到大堂内的情景。 堂内林家庄正在宴请宾客,江湖门派大多在此,唯独不见峨眉的静安师太及其弟子,也不知去了何处。顾念之早已收到消息,今日武林盟必出事无疑,却不知这峨眉师太,又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想起多日前在空音谷林中见到的那一幕,顾念之不由地摇头暗笑。段逸只道是天忍门晏初阳居心叵测勾搭小尼姑,却未曾想,这小尼姑也并非善人。 纵然肌肤相亲,却是各怀心事。还真是有趣。 席间,木清无意间抬头,却正巧看到远处屋顶上的顾念之。几日不见,木清看到顾念之颇有些惊喜,悄悄地招了招手。 顾念之对着他露出一口白牙。 木清身边坐的正是掌门归云子,见自家子侄神色有异,不由得随着那目光看过去。只是此时顾念之已经藏匿了起来,那处屋顶上方空无一人。 归云子的目光凝在那处,面上神色莫测:“木清,怎么了?” 木清小声解释道:“归云师叔,是我那朋友来了。”这些日子,归云子待他十分友好,他也就不对师叔隐瞒。 木清口中的那位朋友并未出现在席间,之前的比武会上也没见到过他,结合种种,归云子对顾念之的身份大致上有了猜测。只是他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宴毕,林庄主又是一番慷慨陈词,大意是今日当着诸位大侠的面,请大家讨论讨论选一个德才兼备的盟主出来。 只是偏宅失窃的事和与天忍门的那一战,多少消耗了林庄主的心神。此刻他虽语气激昂言辞铿锵,面上却隐隐显出了疲累之色,与顾念之在福来客栈见到他时相比,林庄主似乎是老了不少。一身气势也不再如当时那般坚定磅礴,隐有颓态。 林家偏宅被贼人闯入的消息多少已传入各大门派的耳,林家庄虽下严令不让下人嚼舌根,却架不住那些江湖人加诸自己的想象,结合今日形势,已有不少人猜出那晚的动乱或与白玉杯有关。 此刻见林老庄主只字不提白玉杯,已有人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听闻林家庄前几日失窃,不知是丢失了何物?” 林庄主神色黯然,并不隐瞒:“正是白玉杯。” 虽则众人心中已有猜测,但林老庄主的坦白仍引起了一片哗然。 木清往师叔身边挪了挪,小小声道:“是南疆人出手了吗?” 归云子摸了摸木清的额发,只道了句:“未必。” 木清疑惑地看着师叔,却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默默将接下来的疑问咽下了肚子。 林庄主重重叹了口气:“是林某无能,白玉杯已被天忍门的人夺走。天忍门欺我正道群龙无首,多年以来为祸武林,如今待武林盟推举新盟主后,也该将这些歪魔邪道好好治一治了。” 几大门派掌门皆颔首道是。 林庄主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心中微有讽意,这些所谓的大门派只重私人之欲,听到白玉杯三个字便如此沉不住气,可曾能有老盟主风采之万一? 唯有清平观还算淡然,可偏偏归云子又是个不爱管事的,武艺于他师兄相比所差不只一二,更与林家庄关系一般。林庄主漠然心道,可惜了。 八卦门首先站出来,道:“素闻符门主除恶惩奸行侠仗义,深受长明山下民众爱戴,我八卦门愿推符大侠为新盟主。” 八卦门与太极门同属一宗,平日便有些依仗太极门的意思,此时便直接推举了太极门的掌门,符思松。八卦门此举有两层考虑,一是为了借此弘扬内家拳法;二是为了保证武林盟行事公正,按规矩符思松继任盟主位后,需剔除弟子籍,先从太极门中脱离出来。 太极门现在实力强盛,所以八卦门不得不委身于下。可若是符思松一走,太极门必定实力有损,很可能内家会出现三足鼎立的局面。 形意门显然也由此考虑,当场附声道:“符门主的品行众人皆知,继任盟主再合适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1.21 如今的中原武林虽是百花争鸣,但归根结底也仍不过是这几股势力。内家拳掌自数百年前兴起,便始终是大部分江湖中人的去处,门下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其余各派虽知太极门和形意门的用意,却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总不好厚着脸皮推荐自己吧? 如此一来,整个大堂竟安静了下来,无人再附和出声,却也无人反对。 林庄主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对这结果多少有些不满意。只是无人出头,他也就不好显露,只是眼风却有意无意扫过邱智明。 按理说少林宗在此时应当会提出反对才是,可此刻邱智明却阖着双眼,面目一派平静,远远瞧着竟像是个佛像雕塑一般。 林庄主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站起身来,向符思松端起杯酒:“若无人有异议,老夫便要在此恭喜符大侠了。” 符思松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向林庄主回敬道:“符某不才,却愿以以身效仿老盟主,率领武林盟除去天忍门。”他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只是未曾想到白玉杯会在闻天语的保驾护航的下失窃。 林庄主扯着脸皮客气了几句,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老匹夫!你监守无力,可别把这屎盆子扣在我天忍门的头上。”慕容当归脸上带着沉闷的铜制面具,身后跟了数人,走进林家庄如入无人之境。 符思松双目圆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砰当作响:“慕容龟,你竟还敢来!” 慕容当归冷笑一声:“我虽派人闯了林家偏宅,却迟了一手,并没有找到白玉杯。符思松,你不如问问这位林庄主,白玉杯乃是圣物,为何他经愿意拱手让人?” 原来当日梅曼青没能守住白玉杯,回去后怕被主上责罚,便编了个故事,这般那般地说了一番。 在场的其他人要么死于机关,要么已被梅娘买通,慕容当归在梅娘的口述中没有找到疑点,又见晏初阳和田问儿能够全身而退,便坚信是林庄主监守自盗,其实早就将白玉杯转移。 符思松怒斥道:“林庄主忠心守护武林盟多年,所作所为江湖中人无一不服,你这魔教莫要血口喷人挑拨离间!”话虽如此,他心中却难免起了疑虑,探究般地看了林庄主一眼。 林老庄主看出符思松态度松动,更是愤然:“将白玉杯赠与下任盟主乃是老盟主生前所嘱,我林某如何会私吞?当日你先是挑拨林家庄与云衣堂的关系,让我对闻天语起了疑心将其送走,又派门下众人杀我弟子数百余人、擅闯我密室机关,那之后白玉杯便不知所踪,慕容当归你还有何可以解释?!” 慕容当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天大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奴!前盟主走火入魔摔入悬崖,此事林家庄早在十年前就已知晓,为何直至今日才公诸于世?” 林庄主陡然被人戳破心事,面色一白,抖着嘴唇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当归也没指望他回答,径直说道:“十年前,林家庄虽深受前盟主信任,却不过是一条走狗,盟主一去,林家庄也就没了价值。因此你掩下前盟主的死讯,趁这十年时间,林家庄不断蚕食武林盟其他势力,又将珍宝坊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才敢对外说出数十年前的消息。” “今日无论谁做武林盟主,只不过都是个傀儡罢了,武林盟早就成了你林家的东西。老匹夫,我说的对是不对?这,便是你口中的忠心?” 再看林庄主,已是面色狰狞。此事他做的极为隐秘,应当不为人所知才对。白玉杯也好,老盟主也好,慕容当归如何知晓这么多事?! 林庄主双眼怒睁,想到了三个字——飞羽阁。 符思松等人见林庄主神情不对,更是相信了慕容当归所言,当场愤怒道:“林庄主你还有何解释?” “魔教之言,如何信得?”林庄主怒喝一声,“白玉杯确实不在我手,诸位大可先除了天忍门,若无此物,诸位再来翻找我林家庄。若真是林家庄监守自盗,到时老夫甘愿自裁谢罪!” 江湖人听得此言又有所动摇,林庄主却不再多等,率先出手向慕容当归袭去。 “老匹夫,说话可得要谨慎些呐。”慕容当归话语间隐约有笑意,轻轻抬手一指,便见林老庄主被推开了数米远,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林庄主一出手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丹田处空空荡荡,数年沉淀的内力竟像是被一扫而空。 想到慕容当归那坦坦荡荡闯入林家庄的样子,林老庄主终于明白了过来,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竟然下毒!” 其余众人原本正在迟疑,符思松见林庄主与慕容当归动手,更是不免存了些等着他们两败俱伤的心思。是以除了林家庄,旁人都只是坐在一旁,并没有打算出手。 只是被林庄主这么一喝,符思松才突然醒悟过来,兀自运了运气,竟发现自己丝毫使不出内力! 慕容当归道:“此毒并不致命,只是暂时让诸位使不出功夫来。若是三个时辰内得解,此后诸位的功力也不会受影响。” 符思松面色有些难看:“若是三个时辰内未解呢?” 慕容当归心情甚好地答了一句:“也没什么,只是麻烦诸位以后就要做个普通人了,丹田受损,这辈子断无再习武的可能。” “卑鄙!”也不知是谁怒斥了一句。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慕容当归长年被人骂“歹毒之徒”,已是练成了一身的铜皮铁骨,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叱喝并不足以让他真的生气。只是当慕容当归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从席间扫过,众人竟纷纷避开眼去,无人承认。 慕容当归挥了挥手,天忍门下弟子分散各处,监督着各门派的动作。慕容当归似是笑了:“天忍门无意为难大家,只要林庄主将白玉杯拿出来,我便双手奉上解药,如何?” 林老庄主双目赤红,只觉得羞辱难当:“你休想!” “原来真的在你这里。”慕容当归嘀咕了一句,又从袖中挥出数十枚铜钉,每一枚铜钉都钉在老庄主的各处穴位上。 铜钉刺入肌肤一寸有余,林老庄主一时间呼天抢地不止,全身上下疼痛难忍。 另一头,顾念之自慕容当归现身后,便寻了个时机从屋顶上跑了下来,另寻了一处墙角偷听。林老庄主的旧事被人当众戳穿,顾念之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八卦,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他倒是觉得,林老狐狸这举动虽不厚道,却也谈不上伤天害理。且不论十年前是否能有人挑起盟主的担子,单就林狐狸这些年来的手段来看,便是有新盟主在上打压,林家庄吞并其他势力也会是迟早的事。 只是武林正道素重仁义,此次林家庄多年来经营的名声毁于一旦,无论往后是谁做盟主,皆不会再重用林家,这老狐狸算是彻底栽了。 顾念之往里偷窥了一眼,此刻堂上慕容当归正绑了林家子弟,提着刀一个个盘问过去。 他对林家庄无甚好感,只是与木清相识一场,更有无数江湖弟子受林家庄连累,这些人不能不救。 只是究竟该如何出手救人,他还要仔细推敲一番。 天色愈发暗沉,没过多久,半空轰鸣,一声霹雳九霄开,十万玄兵扑地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天地间铺上了一层厚重的雨幕。顾念之躲藏不及,被淋了个透湿。 不过这雷鸣声也掩盖了他的气息,顾念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沿着围墙往大堂的方向走,一边在怀里找那支木笛。 谁知顾念之今日霉运太重,笛子没找到,反倒是拿出了一把罗胖胖当初给他的烟花。而且好巧不巧,那烟花的线被他这么一蹭,竟就直接扯掉了…… 一时之间,雨幕中,无数的烟火蹿到半空中炸开,在一片爆破声中,烟火的光芒将整个院子照的无所遁形。 还偷偷贴在墙角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顾念之:…… 堂内众人纷纷转头,慕容当归眼风一扫,便瞧见了顾念之的身影,皱眉道:“你是何人?” 顾念之惆怅地直起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子,道:“在下一个无名小辈,正好路过此处,慕容当家不必在意。” 谁知木清看清他,一时不慎竟惊喜地喊出了声:“顾大哥!” 顾念之:…… 慕容当归闻言,有意先发制人,乌黑的指甲对准顾念之扑面袭来。 顾念之不得不拿出银蛇剑挡了几招,同时脚下溜得飞快,避开了对方的所有攻击。 慕容当归那指甲也不知是怎么练的,竟比铜铁还要硬,顾念之又只会招式没有内劲,不消多时,银蛇剑就硬生生被打落一个角。 顾念之往后飞快退了一丈远,心疼地看着手里断剑,嘀咕道:“徒儿啊徒儿,师父真是对不起你,你的嫁妆被师父给玩坏了……” 慕容当归觉得此人甚是古怪,若单论剑法,此人勉强也能算是个半流的高手,其脚下步伐更是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但几招下来,对方手脚过于绵软,又分明像是没练过武。 顾念之一想到这是自己卖身得来的嫁妆,便气不打一处来,趁着这喘息的机会在院子正中站定,朗声道:“慕容当家,你与那人分明是盟友,天忍门已经牺牲了数人,对方却至今未曾出手。究竟他是怕人认出来,还是不愿自己手下来送死?” 慕容当归果然动作一顿。 “那位盟友可是条见谁咬谁的狼,慕容当家千万当心呐。” 旁人没有听懂,慕容当归却是停了手,点了点头道:“你所言甚是。”说罢,慕容当归竟直接找了条凳子坐在一旁,专心看起了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2.22 顾念之搞定这头,又对南方虚空喊道:“南疆王既然亲自到访,为何不现身一聚?若是传出去,倒是显得我们中原人招待不周了。” 南疆王见有人道破他的存在,也不恼怒,怪声“桀桀”地响彻半空:“好小子,有眼力。”原来南疆竟与天忍门私下里结成了盟友,慕容在明,南疆在暗,却是早已埋伏在了此处。 除了早已知情的慕容当归外,众人闻言皆色变。中原大陆最南处,接壤的便是南疆,南疆与中原武林不同,没有正道邪道之分,武功招式大多诡谲,更配以虫草毒物,实力不容小觑。 南疆最有名的门派乃是巫族,巫族之主自封“南疆王”,素有吞并中原武林的野心。然大楚势力强盛,南疆王虽有野心,却尚未将其付诸行动。就近几年而言,中原武道与南疆实在是井水不犯河水。 “南疆与中原素无往来,南疆王一见面就给人下药,似是不妥吧?”顾念之背着双手靠立墙根,道,“教主不远千里来此,不妨下来喝杯茶先,左右慕容当家的事一时半会也办不完。” “哈哈哈,你这小子倒也有趣,也罢,我就来见你一见。” 南疆王的声音粗噶阴沉,又故意带了些内力,顾念之当即被震得五脏六腑生疼。只是他素来能忍,除了脸色更白了些,其他倒也看不出来。 不久,大门口隐隐约约现出一个黑色人影,看不清脸,却有一股阴森之气弥漫开来。 顾念之任由冷气漫到他脚下,恍若毫不在意地拿起茶壶,又取了两只空杯子,细细用茶水洗涤浸泡,最后才将茶水灌入杯中,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往前随手一送。 两根银丝破风而来,准确地绕上茶盏,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重新没入黑暗中。门口的黑暗处传来细碎的声音,复又传来南疆王的笑声:“中原的茶是要比南疆的好些。小子,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本王不妨告诉你,这次来本王无意杀人,只要要借白玉杯一用。” 不少江湖人听得此话已然变色,顾念之却似乎已猜到,一派波澜不惊:“白玉杯暗藏玄机,或有武林秘籍,习之可重锻筋骨与世无双;或有龙脉所在,前朝宝藏皆藏于此。慕容当家与南疆做的是什么交易?” “这些市井谣言,本王如何会信?”南疆王不屑嗤笑道。 慕容当归亦笑言:“白玉杯确实不是我天忍门所要,至于底下的交易如何,便不牢这位先生费心了。” 顾念之默不作声地咽下喉间的一丝血气,又抿了口茶,稳住了自己的心脉,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南疆王自然是不会信,这些谣言,想必正是由巫族放出。此次武林盟会鱼龙混杂,人心浮动,原来皆是南疆和天忍门之功。尔等手段高明,算无遗策,在下佩服。” 几个门派的掌门脸色刹时变得青灰。算计了白玉杯这么久,到头来却是被旁人做了筏子,任何人知晓此事心头都不会愉快。 南疆王冷哼一声:“小子,难得中原也有你这般脑子清楚的人。你若能再猜出白玉杯的来历,本王便放你一条性命。” “白玉杯是霸刀段氏之物,”顾念之顿了顿,疑惑道,“说到底白玉杯也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知南疆王为何如此感兴趣?” 南疆王道:“段氏先祖乃是王侯出身,霸刀本人更是一流的高手,如此家世,本王难道不该感兴趣吗?” 南疆王说的语焉不详,显然是在避重就轻,但顾念之瞧见慕容当归的脸,却突然醒悟了过来。无论是南疆还是天忍门,恐怕都巴不得有机会打压正道人士,而白玉杯正是这样一个契机。 顾念之朗声道:“多谢南疆王不杀之恩!” 南疆王难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承诺,大笑三声道:“好小子!本王不杀你,但你也休想拦着本王杀旁人!” 南疆王喜怒无常,说完便动手,离大门最近的小门派惨遭横祸,十几名弟子纷纷人头落地。 顾念之闪的很快,几步跨到了归云子身旁。林家庄四周突然响起打斗声,不消多时,四方屋顶上都滚落下了几个鬼面人。 鬼面人重伤落地,面部朝上,只见那半张脸都用墨蓝色汁液画满了各式符文。原来这些人正是埋伏在四处的南疆人! 罗掌柜圆滚滚的身躯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罗胖胖在此,谁敢伤我家少爷?”罗掌柜出手如电,飞快打趴了身边一圈人,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瘦子,双手拿着大刀砍得异常凶残。正是客栈里的那位小二。 顾念之甚是无语地按了按眉角,懒得再看他们,只转头对归云子道:“道长有礼。道长曾为木清分析盟中形势,想必对今日之事多少也有所了解,敢问道长可知解毒之法?” 归云子摇头叹道:“贫道对歧黄之术一无所知,不过本门有一功法,可暂时提气御敌。虽此法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但拿来同慕容当归一战应当是够了。” 那厢战得火热,这厢顾念之和归云子所在却异常安静。归云子细细将此法告知顾念之,任着对方在自己身上的穴位不断摸索。片刻,一股温热的内力从手脚处开始蔓延开来,归云子待其行遍奇经八脉,轻喝一声便加入了战局。 加入归云子后,堂内的局势更朝着对顾念之有礼的方向倾斜。顾念之摸了摸木清的头顶,软声宽慰道:“方才你师叔教顾大哥的东西,你也看见了?” 木清肃然点头。 “那便好,你照着那法子对你的师兄们做一遍。只要打赢了慕容当归,便能拿到解药了。” 木清应声:“顾大哥,我知道的。” 闻言,顾念之不再多留,强行激出符思松的内力:“无论今日是否有此变故,符大侠继任武林盟主的事已成定局。林庄主所中乃是七尸钉,筋脉尽毁,救无可救,符大侠大可放心。” 符思松一脸惊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何人?” 顾念之该说的都说了,便不愿再多留:“此事并不重要,顾某有要事在身,须得先行一步。符盟主,告辞!”说完竟是直接翻墙离开。 符思松看着那背影,神色晦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家庄有罗胖胖和归云子撑着,想必不用多久便会有峨眉派拿着解药赶来,无须多虑,如今反倒是段逸那头有些让人担心。 顾念之在南疆王身边并没有看到那两大护法,便预测那两人是追着段逸去了。 事实上顾念之的猜测并无差错,段逸一行人离开林家庄不过一个多时辰,便遇上了突降的大雨。而南疆王搜查林家庄无果后,便派人追了出来,风雨严重拖慢了段逸等人的脚程,很快,段逸等就被鬼面人追了上来。 南疆巫族有两大护法,左护法人称双月刃昏鸦,善用双手同时使一把南疆独有的双月刃;右护法人称虫笛连语柔,笛声可招天下虫物,让各式毒虫为自己所用。 此刻,这两大护法同时出现在了段逸面前。 连语柔穿着南疆风情的外袍,赤足站在前方。她的双手双足上皆挂着一串银铃铛,右手拿着一把玉笛,轻轻一抬,千万重铃铛声便响彻在众人耳旁。铃铛声带有摄魂心法,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神色恍惚。 连语柔妆容清淡,右侧脸上画着一株银色藤蔓,藤蔓从下巴往上,最高的尖端正好画到眼角,勾勒出那双美人目来。 连语柔双目之中似带有万年不化的寒冰,整个人冷冷清清,如同一座玉雕的雕塑一般。 她身侧站着昏鸦,昏鸦半张脸上画满蓝墨色烈焰,远远瞧上去像是在灼灼燃烧。可唯有那眼中神色,似是与连语柔一般无二,冰冰冷冷,无波无欲。 昏鸦腰间两侧各自挂着一把双月刃,只见他伸手从上面接下来,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开口说道:“交出白玉杯,饶尔等不死。” 段逸只皱了皱眉。 果然,昏鸦说完就像是用尽了耐心,双月刃合拢形成了一整个圆,飞身往段逸面上砍去。与之同时,连语柔的嘴唇也靠近玉笛一吹,伴随着悠扬笛声,四方土地皆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万阴山骤然色变,连忙转头道:“北童,你那驱虫的药粉可带了?”座下马驹喷出了数个响鼻,四只蹄子焦灼地踢踏着大地,已是十分不安。 莫浪愁点头,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来,抬手往半空中一撒,呛人的药粉沾了众人一身。 万阴山呛咳几声,定睛却看见地里钻出来了不计其数的毒虫毒蛇,密密麻麻地朝着他们爬过来。 万阴山倒吸了一口气,也不嫌弃莫浪愁方才的动作粗鲁了,一下子扑到了北童身上暴躁地开口:“你这药粉管不管用啊啊啊啊啊?” 北童身形被他扑的一晃,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喊道:“能驱虫驱蛇,但不驱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3.23 阴阳教不乏能人,与人打群架很少处于下风,甚至哪怕巫族搞些阴谋诡计,有万阴山这类人镇场,也就不容易输。 可南疆人偏偏派了个虫笛连语柔出来。 万阴山也好,莫浪愁也好,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种不用两条腿走路的东西。四大侍者少了两个,剩下两个还要一心两用,一边打架一边注意不被毒蛇蛊虫咬到,战斗力难免大幅下降。 平昭心中有气,从指间弹出千万片飞花,花瓣纷纷钉死在各类爬虫上,硬生生给众人围出了一个包围圈。狄桑白眼神一暗,抓紧时机挥刀出手,手中的冷月刀又多添了几条亡魂。 连语柔笛声一转,一种化尸蛊骤然从土里冒出头来,白白胖胖的身体在雨夜里看得格外分明。 万阴山眼睁睁瞧着那化尸蛊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那些死虫的尸体吞了个干净。万阴山恐惧至极点,当下崩溃喊道:“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莫浪愁脸色愈发苍白,他原本撒上去的药粉至少能保证他们避开毒虫,但偏偏今天大雨,雨水没一会儿就将身上的粉末冲了干净。早就听说南疆善用蛊毒,若是交手时受伤还好办,如果是被这些东西被咬一口…… 莫浪愁眉头深锁,一时半会却也只能嘱咐众人小心为上。 且说段逸,自开头就被昏鸦缠了上来。按理说南疆的双月刃应当是以巧劲为主,可那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选择了与段逸硬拼硬。 还有什么比对手在你最得意的地方打败你更伤人自尊? 段逸心中节奏被彻底打乱,手下破绽愈显。 几十招过后,段逸面上苍白,已然是受了内伤。昏鸦一边不急不躁地与他动手,一边还不忘:“你学艺不精,打不过我。交出白玉杯,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段逸吐出一口鲜血,却大有愈挫愈勇的意味,不退反进,将刀锋砍得更快、更猛。昏鸦手腕一震,竟不得不避其锋芒。 段逸随手擦去嘴角鲜血:“胜负未分。” 昏鸦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右手腕往后一斜,双月刃转了个方向,以一种更无法预料的角度斜刺过来。段逸抬刀一横,挡住了昏鸦的一刺,可对方却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左手横劈,刃尖劈开了段逸胸前的衣襟。 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攻击风格让段逸下意识一愣,而昏鸦正是抓准了这一愣,双手射出三枚梅花镖来。 “叮”“叮”“叮”三声,梅花镖在半途被打偏,转道飞向连语柔的方位。 连语柔笛声一顿,赤足在树干上一点,旋身落入右前方的大石块上。梅花镖凌空射入了后面的树林。 连语柔把玉笛一收,偏头望向来人。 商茗双手背在身后,笑得肆意:“此处有我,段教主先去赴约吧。” 昏鸦目光从商茗身上扫过,竟放过了段逸,径自收了双月刃,与连语柔并排站在一处。 段逸抬了抬手道:“商楼主为何在此处?” “受人所托,”商茗挤挤眼睛,戏谑道,“我家相好的同飞羽楼做了笔生意,托我来救你一命。” 段逸皱起了眉,正想说什么,却被商茗挥手打断道:“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要去找小念之吗?还不快走?” “谢过楼主。”段逸虽心中有万般疑惑,奈何此处不宜长留,只得抱了抱拳道了声谢。 “啰嗦!”商茗话音刚落,便有数人从林中现身,从身上衣袍上看皆是飞羽阁出身。两排人已经缠斗在一起,段逸不再多言,转头骑上黑马飞驰而去。 如此跑出数里,身后竟还能听到商茗颇富穿透力的惊呼声:“嚯,哪来的这么多虫?!” 段逸的炙云烈本就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旁人的马匹虽不及炙云烈,却也是日行千里,如此狂奔一番,再回头,便连那片树林也瞧不见了。 莫浪愁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手肘戳了戳身后的万阴山,撇嘴:“你还不滚回你自己的马去?” 万阴山腿脚发软地换上自己的马,这才拍着胸脯后怕道:“我说北童大人,你以后还是多配一些能驱蛊的药物带在身上吧?” 天色愈暗,周围的景物融入夜色中,显出不甚明显的轮廓。段逸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一脸平静地说:“我们跑偏了。” “啊??”万阴山一愣,再看周围,确实是方才慌不择路跑偏了路线。 段逸凝望许久,才问道:“你可知怎么去破庙?” 万阴山神色间有片刻的迟疑:“我们虽与顾先生约在了那处,但如今尚不知是否摆脱追兵,去那里反而不安全。我们人数众多,一路过来必定留下了众多的马蹄印,不如就沿着此路往前走,以顾先生的聪明才智,也必能猜到我们的去处。” 段逸摇头:“不行,万一风雨过大,马蹄印被掩盖住了呢?在林家庄时书呆子一直和我们一起,南疆人能查到白玉杯在我们手里,再放他一个人就不安全了。” 万阴山还有犹疑,却见段逸干脆利落地下马来:“马蹄印或许会被追踪,在此弃马吧。” 万阴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家教主这行事风格,真是比名门正派还要名门正派。 且说另一头,商茗放跑了段逸等人,又让手下挡住了南疆巫族。 连语柔面色丝毫未有波动,淡淡道:“你去追。” 昏鸦身形略有凝滞,然后才点了点头:“多谢。” 商茗抬手飞出一样细细长长的暗器,高喝一声:“哪里走?” 暗器迎着昏鸦后脑勺而来,昏鸦却连头也不回,伸手接住了那物。熟悉的手感让昏鸦难得一愣,低头看着手中那支破笛子许久,大拇指下意识的在那破损处缓缓摸过。 昏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身气息突然起了变化,只身没入了浓重的夜色中。昏鸦的动作很快,可顾念之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跟在昏鸦后头居然也没跟丢。只是数十里跑出了,两人的距离虽然没有拉大,却也并未缩小。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冰冷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实在是不好,顾念之抹了一把面上雨水,咬咬牙,大喊一声:“站住!” 昏鸦回头,随手将双月刃飞丢过来,顾念之腰身一软,堪堪避过刀锋,在心里骂了句娘。 眼看昏鸦趁机又要走,顾念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喊一声:“师兄!” 昏鸦沿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停了下来,回头。 顾念之站到他面前,指着对方的脸骂道:“你以为你涂个什么鬼画符的我就认不出你了?天气这么恶劣,让我跟你跑了这么远也就算了,你迎面就给我丢把刀?” 昏鸦瘫着脸任由他骂,显然是不当一回事。 顾念之深吸一口气,才堪堪让自己平静下来,皱眉道:“你怎么又回巫族了?” 昏鸦平静地凝视着他,将面瘫的精神贯彻到底。 顾念之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肝火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昏鸦没什么温度地开口:“伸手。” 顾念之不明所以,手掌朝上往前一摊。 昏鸦将破笛子放回对方手里,极轻地叹了口气:“怎么还留着?” 顾念之颇为不爽地将笛子收好:“爷乐意。” 昏鸦嘴角似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却又极快地收了起来,道:“南疆人的事你以后莫要掺和。” “我原本就不想掺和……”顾念之郁闷的抱怨了一句,“不过现在知道你在那,我怎么可能还不掺和?” 昏鸦声音冷了下来:“我记得五年前我就与飞羽阁没关系了。” 顾念之跳脚:“你说你要去仗剑走天涯我才放你走的!早知道你要回那个破南疆,这劳什子的阁主就该让你当!” 昏鸦挑眉,不置可否。 顾念之发了顿脾气,也重新严肃了起来:“你不愿说,我也不逼问。只问你,你是否打算下辈子都耗在南疆了?” 昏鸦幅度颇小地摇了摇头。 顾念之松了口气,又问道:“你打算呆多久?” 昏鸦抬眸看了他一眼:“最多三年。问完了?” 顾念之噎了噎,他内心的疑惑其实还有不少,但他也知道,这些就算问出来了对方也不会答。无奈,顾念之无比憋屈的点了点头。 昏鸦总算是柔和了眉眼,抬手在顾念之的头顶摸了一把:“淋湿了,早点回去吧。” 顾念之陷在对方难得流露的温情中愣了愣,一时间脑内的各种纷杂想法都给忘了个干净。再抬眼,却见昏鸦早已在他这一愣神间,往前掠开了几丈远。 顾念之:…… 两人的轻功都是同一个师父教的,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此时再去追已然是追不上了。顾念之心中再憋屈,也不得不转身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4.24 段逸等人迎着风雨徒步走到了破庙,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了一个湿漉漉的全身狼狈不已的顾念之。 顾念之大步走过来,坐在段逸身旁,边伸手烤火堆边抱怨:“这运道也太差了,平时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遇上这么大雨。” 段逸见顾书呆四肢健全并未受伤,总算是放松了心神,当即眼前一暗,直接晕了过去。 顾念之猝不及防地接住了昏迷的段逸,平时巧舌如簧的他硬是被吓成了一个大结巴:“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莫浪愁连忙迎了上来,伸手把脉,又在段逸身上找了半天,终于在他背后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发黑的伤口。 莫浪愁狠狠皱眉:“糟了,中毒了。”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径自在自己随身的包裹里翻检了起来。 顾念之被吓得脸色一白,慌道:“能解吗?” 一旁的万阴山等人也是脸色大变,连忙围了过来,急声道:“方才不还好好的?” 莫浪愁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瓷瓶,边在伤口上倒药粉边道:“就是段大哥撑得太好我才没发现,伤口搁置的时间太长了有点麻烦,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众人长舒了口气。 顾念之缓下心神,也就有了说话的心力,夸赞道:“北童大人真是厉害,南疆蛊毒也能解。” 莫浪愁瞪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语气?这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你竟觉得我解不开?” 顾念之讪讪摸了摸鼻子,被堵得无话可说。 莫浪愁把另一只瓷瓶往顾念之怀里一摔:“这是口服的,等两个时辰后给段大哥喂下去。” 哦。不过……顾念之甚是不解:“为什么要我喂?” 莫浪愁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怎么会现在才知道段大哥中了毒?” 顾念之看着段逸的侧脸眨巴眨巴眼,心道,难道不是因为蛊毒到了现在才毒发吗? 不过看着对方那睡颜,顾念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沉默着把瓷瓶接了过来。 破庙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时柴木碎裂的声音。众人苦战一宿,早已疲惫,除了不远处守夜的狄桑白,其余人各自都打了个地铺睡得正香。 顾念之想了想,将段逸的半截身子从肩膀移到自己的腿上,随后出神地望着门外的雨帘。这雨下得无休无止,顾念之思绪难平,眉目间难得显露出了一分迷茫。 突然,段逸闷哼了一声。 顾念之和狄桑白齐齐往他脸上看来。只是狄桑白很快回过头去,顾念之却伸手探了探段逸的额头,轻声问道:“难受?” “嗯~”段逸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又往顾念之怀里靠了靠。 顾念之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他他他他他、刚才是他眼花了吗?段逸那是在撒娇?! 顾念之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响,许久,他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段逸的脸颊。果然,受到打扰的段逸再次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地贴着顾念之的手指蹭了蹭。 顾念之眼神一亮,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大拇指沿着段逸的鼻梁细细摩挲。 没过多久,段逸满脸潮红,又在无意间发出几声嘤咛,听得顾念之心都快化了。顾念之食指又是抚慰又是挑逗地在段逸唇畔打圈,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段逸被闹得不胜其烦,微微一侧头,张口就咬住了顾念之的指腹。 顾念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段逸分明咬的并不用力,顾念之却像是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对方的牙齿磕在指腹上不松手。这么尴尬的时刻,顾念之满脑子想的却是——段逸牙齿长得真整齐啊…… “顾先生。” 顾念之吓了一跳,猛然抽回手,红着脸道:“怎、怎么了?” 狄桑白奇怪地看着他那两坨红晕,提醒道:“该喂药了。” “哦、哦……”顾念之慌慌忙忙拿出瓷瓶,倒出一枚黑漆漆的药丸。 顾念之本就是个不会照顾人的,垂眼看了药丸许久,才试探着将其放入段逸的口中。昏迷中的人甚是不配合,牙关紧紧顶着药丸不让它吞下去。 顾念之试了好几个法子都不成功,心里也生了躁意,虎着脸威胁:“你吃不吃?再不吃我就拿嘴喂你了啊。” 旁观的狄桑白:…… 段逸依然没什么反应。顾念之惆怅许久,手指狠狠掐住了段逸的两侧脸颊,强迫对方张大嘴,身体缓缓低下去,看上去像是真的要亲上去。 狄桑白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猛然转过头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只是狄桑白动作幅度太大,转头时带出了呼呼的风声。 顾念之:…… 这位少侠,你就这么任由我轻薄你家少主吗? 顾念之的脸越凑越近,很快,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吐出来的灼热气息相互交融。正此时,段逸突然睁开眼,墨黑的双眸直直望向顾念之的眼睛深处。 顾念之直起身来,愉悦地笑道:“你醒啦,正好自己把药吃了。” 段逸苏醒不久,脑子还有些发愣,口中却被不甚温柔地塞入了药丸,兑着水喝了后,真是满嘴的苦味。 顾念之在他额上摸了摸:“再睡一会。” 段逸有些呆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应了,又重新闭上了眼,竟就这么躺在顾念之腿上睡着了。 顾念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继续望着门外发呆。 翌日清晨,下了近一日一夜的大雨总算是停了下来。顾念之将熟睡段逸安置好,伸着懒腰往外走。屋檐上还挂着几滴雨珠,啪嗒一声,正好滴在顾念之的后颈处。 顾念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辛苦先生了。”狄桑白守了一夜,虽双眼略有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却不见疲态。 “无妨。”顾念之抬头看天色,道,“再过半个时辰,便把他们叫醒启程吧。今日应当不会下雨了。” 狄桑白默了许久,才总算憋出一句话来:“先生懂观象?” “略懂略懂。”顾念之摆摆手,谦虚道。 狄桑白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破庙里又恢复了长久的沉默…… 一觉醒来,段逸的毒素便清得差不多了,脑内也恢复了清明。捞过身上盖着的外袍,段逸一抬头,便看到了狄桑白和顾念之并肩而立的背影。 段逸垂下眼,手上的银白色布料顺滑细腻,还绣有凤凰于飞的暗纹,倒是很符合富家公子的偏好。 “醒了?”顾念之踱步过来,弯腰凑近他看了看,“之后段教主打算往哪走?” “往北,去天山。”段逸说完顿了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可要跟着一道去?” 顾念之眉眼弯弯,笑道:“自然,段教主手里可还拿着我的卖身契呀。” 往北路过一大道,道上有一土匪窝,素日打家劫舍烧伤抢掠,十分猖狂。 正巧,段逸等人为了遮掩身份,都换上了江南文人的衣服,收起了各路兵器。土匪头子只以为是些个文人公子,率领了十来人便堵在了半道上。 土匪头子腰圆臂粗,叉着腰高声吼道:“吾等乃是黑风寨十八将,特此奉守山道数载。尔等若留买路财,便不伤性命!” 顾念之默默旁观,已无力吐槽。或许天下的土匪窝都叫黑风寨? “山坡野仔,也敢放肆?” 段逸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一旁有人如此斥道。众人齐齐往右侧一看,只见一白面少侠直身而立,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背了三把用破布包裹的剑。 “你是何人?竟敢拦爷爷我的好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少侠虽努力摆出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奈何年纪偏小,一张脸又忒白了些,委实是没什么气势。 土匪头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少侠显然读懂了那嗤笑的含义,怒气冲冲地抽出一把长剑,大喊一声便奔着山坡下来。然而—— 段逸看着那名少侠被脚下石子绊倒,一路骨溜溜地滚到了自己面前。 这场景实在太过相似,段逸身形卡了卡,随后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了顾念之。一时间,落在顾念之身上的视线少说也有数十道。 顾念之:…… 少侠一脸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十分坚强地用袖子擦了把脸,然后捡起地上长剑,呀呀呀地喊着又要往前冲。 顾念之深深的叹了口气:“顾九。” 少侠猛然回头,手上长剑再次被丢了下来。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过来,眼泪汪汪地抱住顾念之裤腿蹭啊蹭:“师父!!!” 顾念之一脸的生无可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5.半个月后 半月后,天山脚下的一所茶楼,说书先生正托唾沫横飞地戏说当日武林盟会。 “上回书说道,慕容当归与南疆勾结,趁着林家防备松懈,在酒水中下毒毒害各大门派,之后有以在场众人性命相挟,要求林家庄交出白玉杯。谁知白玉杯早已在几日前失窃,林老庄主也不知其下落。 慕容当归大怒,下令门人屠光林家子弟。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大侠挺身而出,怒斥慕容当归无耻行径。 慕容当归冷喝一声,道,你这黄毛小儿好大胆,看爷爷这次不得好好教训于你。 顾大侠全无畏惧之态,斥道,歪魔邪道,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刚落,顾大侠便以一手阿弥陀佛掌对战,刹那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只见顾大侠双手变幻出千万重影,每一招看上去像是虚的,可等慕容当归打上去才知道,原来每一手都是实的。 慕容当归当场重伤倒地不起,吐出三口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大侠。” 说书人眉飞色舞,说得兴头正起,却不料被一听客打断:“阿弥陀佛掌不是少林宗的功夫吗?顾大侠此招用得如此娴熟,莫非是少林宗人?” 说书人噎了一噎,不太开心地反驳道:“顾大侠武艺高强,早已融会天下各派绝学,并非只会少林宗这一门的功夫。至于顾大侠师从何派,暂无人知,老朽自然也说不出来。” 听客张嘴,正要继续问什么,却被旁人用手肘推了推,劝道:“你专心听书便是了,怎有这么多问题?” 说书人见那人闭嘴,才满意得一拍惊堂木,续道:“躲在暗处的南疆王见慕容当归受伤,心下大骇,趁顾大侠不注意,他于暗处飞出数十枚暗器,瞬间封锁了顾大侠的所有退路。顾大侠听脑后生风,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 说书人语调起伏不定,说到最后一句更是有意放慢语气,很好地调动了听客的积极性。 果然,听客们闻言,议论纷纷:“南疆人好阴险!” 说书人见状,满意地大笑三声:“顾大侠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区区暗器如何能伤到顾大侠?数十枚暗器全数落到顾大侠身上,南疆王自以为偷袭得逞,面上喜色,大笑道,区区稚儿,不堪一击! 谁知顾大侠只是轻轻抖了抖袍子,暗器竟然全部掉落在地,再看顾大侠身上,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 南疆王惊怒不已,又要使坏,顾大侠随身抽出一把长剑,一招百步飞剑,直接重挫南疆王。顾大侠不止武功高强,为人更是值得敬佩,他虽伤了这些人,却也留了他们性命,只让他们滚回家去,改过自新便是!” “好!”听客们纷纷鼓掌。 唯有方才那人面上更是不解:“铜皮铁骨这是形意门的功夫,百步飞剑则是昆仑派的功夫,这位顾大侠究竟是何人?” 顾念之趴在栏杆处,听下头说书的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顾九凑过来,惊奇道:“师父,为什么一路上听到的版本,每个都不一样啊?” 顾念之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瞪着双眼教训:“啰嗦。” 顾九捂着脑袋撇嘴。 “对了,”顾念之回身翻了半天,总算把那把银蛇剑找了出来,“为师差点忘了,这是给你添的嫁妆,啊不,添的传家之宝。” 听说别人家的师父在徒弟出师后,都会送一把绝世名剑寄托自己的祝福。也不知自家师父会给自己什么训诫?顾九一脸期待地把银蛇剑接过来,刷拉一下拉开。 顾九犹疑不定地看着手中剑,半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这好像是把断剑……” 顾念之捂着嘴干咳了几声,一脸肃然:“这便是为师对你的训诫了。剑客之道,其实并不在剑,而是在于侠这一字。” 自家师父难得有提点之意,顾九站直了身体,认真聆听。 “何为侠道?扶贫济弱锄强扶弱是为侠,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为侠,深明大义进退得宜亦为侠,但追其本溯,这些都不是侠的本质。你要记住,侠首先,是一个人。” “小九,为师问你,与人对战,生死关头,若你手中武器骤然断裂,你可会直接认输?” “路见不平,若你手中无剑,你又可会当做视而不见?” “刀也好,剑也罢,最初都是为了杀人而造,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种无情的兵器。可为何有的却能养正气、匡天下,而有的却只重杀戮、掀腥风?” “你若能明辨是非,凡事无愧于己,这,便是侠心。有了侠心,你手中是宝剑、是妖剑、还是断剑,又有何区别?” 顾念之教完徒弟,伸手在发愣的顾九头顶摸了摸,温和道:“该说的为师都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顾九听完这一番话,果真对师父肃然起敬:“徒儿出门游历三年,看遍山河大川,也看过不少人世百态,在外的时间越长,徒儿心中的疑惑就越甚。今日得师父提点,方才恍然大悟。” 顾念之世外高人一般摆摆手:“不尝苦楚,怎知甜蜜?不曾疑惑,又何来大悟?我派师祖定下规矩,弟子年满十二便要下山历练三年,其中的深意,你须得好好琢磨啊。对了,既然三年已过,为何你迟迟不返师门?” 说起此事顾念之还有些心塞。三年前,他将顾九丢出门去历练,约好以小阳春为限,谁知三年过后,顾九全然不知所踪。顾念之无法,只得拾掇拾掇了行李,亲自下山来寻他。 也正是在寻他的路上,顾念之遇到了段逸。 顾九羞愧垂下头,不好意思道:“我迷路了……” 顾念之抽了抽嘴角,心道,很好,果真与为师一脉相承。 任由顾九在一旁冥想参悟,顾念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添了块梅花糕。 段逸摇了摇头:“你就是这般教徒弟的?” 顾念之笑眯眯摆手:“你也知道,我不习武。这徒弟虽是收了,我却没什么好教他的,只能将书上看到过的人生道理同他说一说,指引他向正道罢了。” 段逸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分明就是忽悠罢了。 谈到此事,顾念之托着下颌不禁好奇道:“说起来,你也是邪教,天忍门也是邪教,行事风格怎么差这么多?” 段逸斜眼瞧了他一眼:“在江湖人眼里,我们与他们并无差别。” 顾念之略有不解。 段逸嗤笑一声:“江湖如何评价阴阳教?” 顾念之沉吟半响:“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如何评价天忍门?” “□□掳掠,无恶不作。” “如何评价合欢宗?” “狗走狐淫,无恶不作。” “如何评价南疆巫族?” “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说到这里,顾念之也意识到了。 段逸一摊手。 顾念之叹道:“可我瞧着,你们实在没有什么邪教的风范啊。” 段逸微微眯眼,似有怀念:“那是你没看到过十年前的昭娘。” 一听这话便知有八卦!正好今日昭娘在客栈里睡懒觉不在,顾念之眼神亮了起来:“教主何出此言?” 段逸斟酌片刻,缓缓道:“昭娘十余年前,还只是个普通的人妇,更没有如今的武艺在身。在她孩儿周岁之时,昭娘回了娘家住了一阵,可回到家后,却发现她那相公已经身首分离。” 顾念之皱眉:“可是仇家寻仇?” 段逸摇摇头,目光沉重:“她那相公跟你一样,只是个穷书生罢了,并无仇家。他只是上街时,不小心卷入了江湖械斗中,被人误伤致死。” 顾念之一愣,喃喃道:“刀剑无眼,昭娘便是要报仇,恐怕都不知道该找谁。” 段逸叹了口气:“骤然没了顶梁柱,昭娘那时又什么都不会,很快,家里便穷得揭不开锅。昭娘她那孩儿,便在一年之后,被活活饿死了。后来,我师父在路边捡到只剩半条命的她,将她带回了阴阳教,又派人教她一身武功,昭娘这才活了下来。” 顾念之尝试提起唇角,却半响没能作出一个笑来:“怕是老教主让人将当日械斗的门派都查了个干净吧?唯有仇恨,才能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苟活下来。” 段逸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点头道:“想来你也应当听说过,尹家灭门案、柳家灭门案和徐家灭门案皆是昭娘的手笔。那时候徐州一日之间发生灭门惨案,几大家族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不止是昭娘,师父在时,几大属下无人不是命案累累。江湖人叫我们一句邪教,并不过分。” 顾念之哑然无言。许久,才叹道:“与那时相比,昭娘如今倒是平和了许多。” 段逸面上神色并无波动:“昭娘原本与她相公很恩爱,受刺激后心神大乱,那时已有些疯癫之象。灭门案后,师父捡到了我,自己没空暇便将我丢给了昭娘养,这才让她慢慢恢复了正常。” 顾念之很能理解。昭娘失子不久,正是母性泛滥之时。怪不得平日里见昭娘和段逸关系匪浅,背后竟有这般养育之恩。 “说起来阴阳教的人,好像谁的命都不好。”段逸笑笑,心中略有感慨,“我自幼家破,连父母的印象都没有;阿白也是个捡来的孤儿,自幼只能与刀为伍;小莫天生体弱,七岁以前都泡在毒虫水里,如今才可在外走动;万先生也是在中年之时腰突生变故,从腰缠万贯变为一穷二白。” 顾念之被带得心头有些发酸。 顾念之垂眸想了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又伸手摸了摸段逸的头发:“谁说阴阳教的人命都不好?你看,我的命就很好。你收了我,以后大家也会好起来了。” 段逸心头一软,抬头迎向顾念之的双眼。然而段逸目光虽带笑意,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柔软的意思,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那是自然,你签了卖身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顾念之:…… 就知道不该同情这种恶名远播的邪教教主! 段逸忍不住露出笑容,好心情地逗了对方一句:“我去武林盟,是为了碧春簪。而这次又是为了何事,你不如猜猜。” “天山上有二十四庄,左十二庄庄主卫夫子生辰在即,附近门派皆会齐聚于此。”顾念之恹恹拨弄着手中茶盏。 段逸笑得更明显了。 顾念之话锋一转,翻了个白眼道:“但是此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来此处,估计又是听说了段家的哪样东西出现了。” 段逸笑出了声,连声赞道:“阿念当真是聪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6.2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顺利收势。 顾念之笑着摇了摇头,往铜锣里丢了一钱银子。 顾九不解问道:“师父,那说书人分明是胡编乱造,为何你还要打赏?” 顾念之一本正经:“他虽然全是胡说,却也如此认真地夸了为师许久,为师赏的,便是这种认真的态度。” 段逸:…… 说的倒是挺大方,可那一钱银子分明是从我袋子里掏的。 正此时,茶楼小厮敲门进来,双手奉上一张请帖:“诸位爷,这是大堂的一位公子让小的送上来的。” 段逸接过来一看,正是二十四庄的帖子。段逸站起身来,从窗边往下一看,方才质疑说书人的公子正好仰着头,含笑对着这厢抱了抱拳。 那公子嘴唇微动,夹杂着内力的密音准确地传了过来:“段教主既已到访天山,不如在二十四庄喝一杯喜酒去。” 段逸双目微合,点了点头。 方才顾念之往下一望,便瞧出了此人的身份。因而此时见段逸收到帖子,他也不意外,只懒懒笑问:“二十四庄请你去喝酒宴,竟也不怕惹祸上门。” 段逸走回桌旁,给自己和顾念之都添了杯茶:“万阴山与二十四庄有些交情。其实阴阳教在江湖人中口碑虽然极差,但与几个大门派却什么过节。自师父死后,阴阳教行事也比以前低调了些,说什么几大门派想要围剿阴阳教的,大多只是谣言。” 顾念之轻笑一声:“大多?” 段逸略显无奈,继续解释道:“我教如今虽很少招惹别人,但若有人自己惹上门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顾念之嘴角梨涡更深:“我怎么听说,此任教主上台时,正道欺其年幼,勾结起来一路打上了雷鸣山?幸而小教主用兵神武,利用天堑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邪教未损一人,正道那几个门派却死伤惨重呐。” 闻言,段逸索性也懒得再装,傲然挑眉:“江湖人不来找我教麻烦,确实是此役之功。再说论起名声,也还有天忍门在前头挡着。” 啧啧,瞧这幸灾乐祸的语气……顾念之摇摇头,心里却是记起了另一件事:“这几日我见你天不亮就在院子里练刀,可是又有什么进展了?” 段逸顿了顿,随即含蓄地骄傲了一把:“现已冲突‘木秀于林’的第二层。” 顾念之心里着实一惊。 “木秀于林”刀法正是段延一生心血所在,其中更是暗含了段逸一生的心境变化。 顾念之之所以惊讶,并不是因为段逸武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更上一层,而是心境这种东西,非得有合适的契机,方能有所领悟。按理说,这段时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莫非,是还在武林盟的时候? 顾念之细细打量段逸侧脸许久,不由得暗叹一声。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已经慢慢褪去了稚气,日渐显露出他独有的棱角。 顾念之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惆怅感,垂头低声叹了一句:“长得真快。” 段逸:? 顾念之不欲解释,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顾九他,挺闹人的吧?” 段逸:?? 顾念之斜眼瞥对方,心中有苦难言。 话说数日前,段逸等人骑马达到此处。 说起来,阴阳教也着实是有钱,明明众人只在此住一段时间,段逸却直接让人在城南买了所大宅子,又逼着顾念之提了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用草书写了两个大字——段府。 按万阴山所说,这乃是为了避免像之前在武林盟那样,住在林家庄受制于人。 顾念之自搬入大宅后,每天天刚蒙蒙亮便被段逸练刀的声音吵醒。有一日,他实在忍受不住,披着外袍推开窗一看,却见院子里除了段逸,还站着一个顾九。他家的小徒儿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段逸,眼中的羡慕之情清晰可见。 练完刀后,段逸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腾出场地来给顾九打拳。 顾九一套拳法打得霍霍作响,打完后还仰着脸凑到段逸跟前,一副认真聆听对方教诲的模样。 那一瞬,顾念之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段逸确实是在指点顾九。顾念之虽只收了顾九这一个徒弟,却始终以“放养”的方式来教他,平日若无事,顾念之便由得顾九自行练拳练剑,自己兀自在房睡懒觉。若什么时候练到了瓶颈处,再由顾九来询问,顾念之才会略指点一二。 顾念之这教法完全是与他自己的师父一脉相承。却未曾想,顾念之自己在武学上的天分颇高,很多招式只看一遍便能融会贯通,奇经八脉更是与生俱来的韧道。而顾九却是不同。 他在武学上的天赋并不高,而且或许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没发育好的缘故,顾九的经脉比一般人都要细瘦些,以后必然承不住太过雄厚的内力。 天资不足,后天来补。幸而顾九素来勤奋,旁人练一遍两遍就能记住的招式,他便花时间多练五遍十遍,日积月累,顾九才勉强混到了现在这个层次。 只是若要再往上突破,便需要一位好师父了。 段逸自第一次看到顾九练拳之日起,便看出了对方的缺陷所在。顾念之向来是靠不住,段逸索性亲自上阵,一点一点将顾九以往的错处纠正过来。 而在这个教学过程中,段逸对于武学之道的领悟也随之更上一层楼。 当日他与昏鸦对战,昏鸦那看似绵软实则强劲的打法为他展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段逸原本一直在困惑,“木秀于林”的刀法中,所谓内收是该如何收,而经此一役,他便生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正巧此刻顾九拿着一本武学典籍来问他,何为中立之道? 书中言,使刀剑者,不偏不倚,顺应本心,与手中刀剑心神合一,为是非公道而战,是为中立,是为正义。 段逸原本正在苦思,见此一番话,骤然明悟。 浮云淡薄,微风轻拂,刀中可蕴藏无限杀机,却也孕育了无限生机。碌碌人间,世人为浮名虚利所困,虚苦劳神,可天地无仁,亦无不仁。众生万象,皆是虚妄,终归虚无。 段逸闭目冥思许久,终于大悟。练刀,不是为了成为强者,更不是为了杀戮。 练刀,只是为了练刀。 天地阴阳,日升月落,我自无喜无悲。 再睁眼,段逸手中□□呜呜作响,精钢之物似是承担不住这过于霸道的内力,随时都要断裂开来。然而段逸却不管不顾,行招的动作却越发行云流水。 这一次,刀终于没有断裂,也没有脱手。 木秀于林第二层,云淡风轻。 顾九在旁目睹这一番变故,愣愣地张大了眼,许久未能有所反应。至此过后,顾九彻底为段逸敬服,请教的态度也更为积极。 等顾念之意识到此事时,顾九那跟在段逸身后转的狗腿子模样,都像是快要叛出师门了。 想起这事,顾念之便不由得咬牙暗怒,这种自家儿子要被另一个干儿子拐带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趁着段逸不在,顾念之甚至还找顾九旁敲侧击过此事。 “徒儿,为师觉得,你这样一直去麻烦别人不好。”顾念之语重心长道。 顾九满脑袋的问号:“师父指的是?” “段少爷平日练武已经很忙了,你若有什么不懂,直接来问师父便是,怎好一直打扰旁人?” “教主说没事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 顾念之痛心疾首。 “再说……”顾九凑近自家师父的耳朵,小小声道,“阿白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教主和师父你是一家人。” 顾念之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问题,呆呆问道:“什、什么意思?” 顾九笑得狡黠,细看下又好像带了些不好意思:“阿白说他看到你亲教主了。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改叫教主师娘啊?” 一道天雷狠狠劈在顾念之的天灵盖上。 许久,一抹红晕从顾念之地脖颈处慢慢蔓延上来,渐渐,整张脸都染上了诡异的粉色。顾念之咬牙切齿地夺过银蛇剑,怒冲冲地跑去追杀狄桑白。 顾九目瞪口呆,自顾自嘀咕:“师父这是怎么了?” “你师父是心事被人戳穿,恼羞成怒了。” 顾九一回头,看见狄桑白正一脸面瘫地望着顾念之的背影,如是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7.3 自那日顾九同他玩笑后,顾念之再遇到段逸指点自家小徒儿之事,神色间便颇有些不忍直视。 思前想后,顾念之只能眼不见为净,每日躲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那日,顾念之照旧在午时醒来,随手披了件藏青的袍子走出院门,宅子里落英缤纷,六月雪的花瓣铺了满地。若是一脚踩上去,花泥碾作尘,便留一地芬芳。 顾念之溜达到厨房,兴致盎然地掀开锅盖,又于瞬间面色黯淡下来——今日的早饭依然是白粥。当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顾念之一边喝着昭娘炖的粥,一边惆怅得捏了捏自己的腰身。接连睡了这么些日子,身上已囤了不少膘肉,若是再睡下去,恐怕真当与大豕无异了。 正叹气间,万阴山从外头回来,见到顾念之面色一喜:“先生起得正好,外头有人找您。” 顾念之睁着大眼睛,将一口滚烫的白粥咽下肚去:“可说了是何人?” 万阴山递上一物,道:“那人说,先生见了此物便知。” 顾念之放在手心一看,那是一枚风干了的龟壳,上面密密麻麻地用篆书刻了一篇《湘灵鼓瑟》。 顾念之哭笑不得,放下粥碗摆摆手:“那是竹里馆的纳兰当家,请人进来吧。” 顾念之躺在院子正中的石榻上,头上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神色慵懒,全然是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样子。 迎面见一大紫男子走来,顾念之忍不住摇头笑道:“方才我还道是你兄长来了。” 纳兰空提着壶酒,笑嘻嘻往他身侧一坐:“大哥去拜见卫夫子了,我听人说你躲在这儿,便来瞧一瞧你。话说这一路过来,你这位顾大侠的事迹我可是听了不少呐。” 顾念之挑眉,伸手揭开酒坛子的封盖,深吸一口气:“永州桑落酒,难得。” 纳兰空夸张一笑:“早知你鼻子灵得很,可不敢带凡酒来见你。” 纳兰空拿过酒盏,抬手将清冽的酒水倒入杯中,院中瞬间甘香扑鼻。水纹轻轻震荡,杯底绘有青色纹路,近看似有小鱼游动。 纳兰空指着杯子,讶然赞叹:“天底下也只有你了,竟能将酒杯做得如此富有雅趣。” 顾念之与纳兰对饮一杯,清酒下肚,喉间泛起一片火辣感觉。 顾念之喟然长叹:“花间月下、竹林水上,凭酒把风、吟诗写意。对酌最重意境,酒杯器物上又怎能敷衍了之?” 纳兰空抚掌笑道:“是了是了。我就知道,来你这比去那劳什子的二十四庄好玩多了。” 顾念之拈着酒杯轻轻摇晃,眉眼之间皆是舒畅。 纳兰空挤挤眼睛,凑近对方,小声道:“你可知我从哪儿拿来的桑落酒?” 顾念之配合地向其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纳兰空双眼间笑意更甚:“大哥给卫夫子准备的贺礼里有九坛桑落酒。我于私下从每坛中取一壶出来,再将其重新封牢,大哥必然不会发现。” 顾念之:…… 这熊孩子,你这样是会被你大哥打断腿的你知道吗? 纳兰空瞥见顾念之不赞同的神情,不由有些委屈:“我知你爱酒,为了给你喝才去偷的。再说,我要是直接拿掉一坛,大哥就要不高兴了。” 顾念之:…… 彼时送礼以九之数为尊,若是贺礼,“九”更是寓意长久之意,包含了贺礼人对主人家长寿的祝愿。八虽然也是个吉利数,但…… 这就不是被你大哥打断条腿就能解决的事了好吗? 顾念之掐了掐眉心,品酒的心境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他甚至开始止不住思索,如果二十四庄将酒解封,发现里面只剩了半坛时的场面…… 桑落酒后劲颇大,几杯下肚,纳兰空双颊便已泛上潮红,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没甚逻辑。 段逸从外头进来,一眼便看见院子中间坐了两个人,而其中紫衣服的那人正抱着顾念之的手,在他的手背上黏黏糊糊地蹭着。 段逸微微眯眼,下意识打量着那陌生男子。那男子后脑系了根毛茸茸的发带,发带上垂着各式流苏,最下方处还有一根五彩斑斓的鸟雀翎毛。 一身艳俗紫衣便也罢了,更有甚者,此人竟还在外袍上用黑线绣了一只大凤凰。段逸不爽地撇嘴,在心里轻嘲一声,好一只姹紫嫣红的花孔雀! 顾念之正对着犯迷糊的纳兰空头疼不已,余光乍然瞥见段逸,不由得面色一喜,连声唤道:“段教主来得正好,可否帮我此人搬入房中?” 纳兰空看着精瘦,其实真的很重啊,一个人完全搬不动!顾念之在心里泪流满面。 段逸冷眼旁观,非但没有帮忙,反而还在路过顾念之身侧时冷哼了一声,满脸鄙夷之色。 眼睁睁看着段逸摔门而去,顾念之茫然许久,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脾气了? 顾念之苦着脸挣了挣,依然没能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无奈,顾念之只好兀自喝酒,默默等着纳兰容找上门来。 等了半个多时辰,顾念之才总算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纳兰容。刚踏入院子,纳兰容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吸了吸鼻子,困惑道:“哪来的桑落酒?” 顾念之咽了咽口水,用手指戳了戳纳兰空。 纳兰容一边走过来,伸手扶起睡得烂醉的自家兄弟,一边更加困惑地嘀咕:“奇怪,我明明克扣了小空的零用,他哪来的钱买酒?” 顾念之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 电光火石一刹那,纳兰容瞬间想到了二十四庄的那一批酒,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顾念之仰着脸,清晰地看到了对方额上青筋跳动。 纳兰容猛然将怀里的弟弟甩开,重重一脚踢在对方的后腰上,咬牙切齿道:“起来!” 纳兰空嘟嘟囔囔地揉了揉后腰,半梦半醒之间,很是不悦地瞪了大哥一眼。然而等看清大哥的脸色,纳兰空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东窗事发,吓得酒立马醒了一半。 花孔雀连忙扑过去抱住对方大腿,讨好道:“大哥,你来了!一个时辰不见,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顾念之默默添了杯酒,想起一句话来—— 人不要脸,至贱无敌。 纳兰容拖着脚下的大累赘,黑着脸向顾念之抱了抱拳:“叨扰阁主了。” “不叨扰不叨扰,”顾念之连连罢手,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若竹里馆再有好酒,在下不介意令弟再来多叨扰几回啊!” 纳兰容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见状,顾念之立马倒戈,一脸肃然道:“令弟也委实太淘气了些,如今不再年幼,行为处事也应当多三思而后行。是该好好管管了。” 纳兰空回头,一脸不可置信:“顾念之!” 顾念之露出慈祥的笑脸,语重心长道:“哎呀,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再怎么说你也已经是竹里馆的馆主了嘛,要给下面人做个好榜样啊。” 纳兰空双手被自家大哥制住,一脸的不服气,正要与书呆打个嘴仗。可在大哥充满怒气的目光之下,他把快要出口的脏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纳兰容总算脸色好看了些,又随意瞥了顾念之一眼:“说起来,阁主作为一派之主,言行间也该给飞羽阁的人做个好榜样了。” 说罢,纳兰容不再多言,一手提着弟弟的后颈,微微颔首:“告辞。” 这是迁怒? 还是给他弟弟报言语之仇? 顾念之看着纳兰容背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8.4 又过三日,再见纳兰空时,他已经瘸了一条腿。 顾念之一手扶着纳兰空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大笑不止:“你兄长的手段,还是这么凶残啊。” 纳兰空臭着脸,冷眼觑着顾念之不语。 顾念之终于笑够了,满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为兄请你去烟雨楼喝酒去。” 纳兰空被揽着肩膀往外走,一路骂骂咧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烟雨楼不就是你的产业吗?我说你都日进千金了,怎么还这么抠啊……” 正值午时,烟雨楼里零星做了几个文人酒客,正对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副字议论二三。顾念之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选定最靠里的一处厢房,点了一坛竹叶青。 厢房最靠里处立着四扇屏风,屏风上从左往右画的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笔触流畅,羽羽如生。 片刻,一妙龄女子抱着琵琶,从屏风后面走出,对着顾念之和纳兰二人徐徐行了一礼:“奴家湘儿,见过两位公子。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顾念之背靠卧榻,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清平调。” 湘儿福了福身,重新回到屏风后,只留下一个虚影投在屏风上。不消多时,湘儿随手试了试弦,手指微拨,熟练地奏起了一首清平调。 酒楼小厮双手捧着食盘,轻手轻脚地往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放下三四盘下酒菜。 纳兰空往小厮丢了块碎银子,抬了抬下巴道:“赏你的。” 小厮喜上眉梢,快手快脚地将银子收入怀中,道:“诸位爷慢用,小人就在外头,有吩咐叫一声便可。”说罢,便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纳兰空摇头晃头地听着小曲,一边还不忘打趣顾念之:“你这酒楼也是风雅,只是这般忸怩作态,怕是会失了江湖人的豪气。” 顾念之白了他一眼:“若想要豪气,去外楼大堂便是。也别用什么酒壶了,直接拿酒坛子一灌,保管你喝的不醉不归。” 纳兰空脑中想象了一把,一名九尺高的大汉一脚踏在凳子上,双手捧着酒坛大口喝酒,酒水顺势还流下来染湿了他的络腮胡子…… 纳兰空打了个寒噤,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酒量不佳,用这小酒杯就很好。”身为一只有良好品味的花孔雀,纳兰空决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清平调渐渐落入尾声,顾念之一杯酒水正凑在嘴边,却突然警惕地抬起头,与纳兰空对视了一眼。 纳兰空笑意顿消,皱眉道:“血腥味。” 楼外传来一阵嘈杂,顾念之放下酒杯,一把推开窗户,只见大道正中躺着个人,一身的血迹。 纳兰空凑过来,在顾念之身后往外扫了一眼,奇道:“这是摔下来的?脑骨都碎了,没救了。” 顾念之面色不佳地摇了摇头,唤来小厮一问,才知此人本在三楼靠窗处喝酒,也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怎么的,竟从里面径直摔了出去,看着怕是已经回天无力。 纳兰空叹道:“如今看来,家产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顾念之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转身让小厮去官府处报案。然而飞羽阁名下分支众多,酒楼的小厮并不识得顾念之,口中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作。 顾念之被气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孩巴掌大小的令牌丢过去。 小厮接到手里一看,令牌正中一枚红色羽毛,正是飞羽阁信物——飞羽令。小厮面色突变,连忙拿着令牌急匆匆跑出了门。 顾念之目光转回大街,却不料在东南方向与段逸目光相对。顾念之下意识就露出笑容要与对方打招呼,然而笑到一半,顾念之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笑容生生卡在了嘴角。 那一处不正是青楼所在吗?段逸去哪里干什么! 顾念之双目圆睁,狠狠瞪着他。 杏花阁小娇见段逸僵直身体站在窗前,不由得有些好奇,扒在对方身上往外瞧。大街上那处已经围了一圈过路人,小娇看不到里面场景,兴趣缺缺地转开目光,却又正好瞧见了顾念之所在。 顾念之眉清目秀,纳兰空明朗艳丽,小娇乍然瞧见两位不同风格的美男子,不由得抿唇,露出一个勾人的笑容来。 而从酒楼处望过来,看到的却是那名女子与段逸形容亲密,一双柔夷葱白如雪,从背后温柔地圈住了段逸。 顾念之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啧啧,段教主还真是年少,大白日的气血如此旺盛,真是让人羡慕啊。”偏偏纳兰空还嫌场面不够尴尬,在一旁幽幽地说着风凉话。 顾念之冷笑一声,评价道:“怪不得我看他总是一副肾亏的短命相。” 纳兰空:…… 重新将目光回到大街上,官府尚未赶到,二十四庄的人却先到了。判官笔苏秀荣散开众人,抬手解开伤者的衣襟。拉开外袍后,众人见到伤者胸前有一个乌黑的手掌印,周边筋脉俱断,血管爆破,整个上身浮现出数道血丝。 那血丝颇为古怪,顾念之一眼瞧见,忍不住在心中道了一句:糟了。 顾念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段逸,却见对方此时脸色一片阴沉如墨,双眉紧皱地看着下方的情形。 纳兰空意识到哪里不对,觑着顾念之的脸色问:“怎么了?” 顾念之沉声道:“这是琼花印。” 纳兰空先是一愣,倏而皱眉道:“阴阳教?” “段逸在此,平昭不敢杀人。”顾念之轻轻摇头,“怕只怕有人特意设局诬陷,偏偏段逸又恰好在此处,恐怕不是巧合。”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声,顾念之止了话题,应声道:“进来。” 酒楼掌柜双手捧着飞羽令,弯身道:“参见阁主。” 顾念之并不意外,阁主自带的飞羽令与旁人不同,楼里的小厮瞧不出来,但掌柜的却应当知晓。 顾念之收起令牌,低声问道:“此刻街上情形如何?” 掌柜毕恭毕敬地答道:“已有不少人看出是阴阳教的手法,既是江湖事,有二十四庄在此,怕是官府也不好插手。如此一来也好,楼里生意并不会再受影响。” “死者何人?” 掌柜道:“乃是城中一位富豪,姓赵,平日里乐善布施,在民众间颇有名望。” “不是江湖人?”顾念之忍不住皱眉。 掌柜道:“赵老板本身并非江湖人,但他的大儿子入了昆仑派。昆仑派与二十四庄地在一处,想必过几日就要到了。据说赵大公子在昆仑派颇受重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顾念之沉吟半响,又将飞羽令重新递过去,吩咐道:“派人去武林盟,请商茗过来。” 掌柜应了声是。 待人走出后,纳兰空眯起了眼,低声问:“飞羽阁要插手?” “是我要插手。”顾念之瞧了纳兰空一眼。 “看我作甚?”纳兰空摊手笑道,“我与这位段教主又没什么交情。” “此事既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二十四庄必不会包庇留情。竹里馆既是贺寿而来,寿礼已经送到了,也该滚了吧?”既然请求已经被拒绝了,顾念之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纳兰空一脸委屈:“小念之,你也太心狠了吧,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呐!居然这么快就赶我走……” 顾念之嗤笑一声。 纳兰空无奈道:“好吧,竹里馆不插手此事便是了,两不相帮,行了吧?只是,顾阁主,阴阳教毕竟是邪派,万一真是他们作恶,你到时又该如何?” 顾念之一脸漠然:“我倒是不知,你还是如此大义凛然之辈。” 纳兰空抽了抽嘴角:“我听大哥说你行事一切随心,不像是个正派出身的。” 顾念之丝毫不为所动:“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将锅丢到你兄长头上。” 纳兰空愤然闭嘴。 二十四庄果然是派人去请了段逸。 杏花阁里,苏秀荣敲门而入,而外头还站了些许江湖人,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这位邪教教主。 苏秀荣一身文人打扮,身后背了个铁算盘,客客气气地往那里一站,旁人断看不出丝毫的江湖气息。 段逸抱着刀,客气地见了个礼:“苏少侠。” “几日前,舍弟木风流曾于茶楼见过教主,道多年过去,教主如今愈发器宇不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苏秀荣说话温温和和,语调颇慢,却又吐字清晰,让段逸莫名想起对面的那个书呆子来。 二十四庄分左十二庄和右十二庄。左十二庄庄主卫夫子,正是如今要过生辰的人,卫夫子手下数员大将,其中算盘手苏秀荣便是眼前这人。而他口中的木风流,江湖人称“判官笔”,正是前几日在酒楼向段逸递请帖的人,少时曾与苏秀荣结拜,两人素日里以兄弟相称。 “多谢,”段逸不善客套,索性便将事情挑破,“若是苏兄为楼下那人而来,在下不妨直说,此事绝非我教所为。” 苏秀荣面色未变,温声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二十四庄自然也不敢在此时就来向教主兴师问罪。” 段逸挑眉,不接这话。 苏秀荣续道:“只是教主既然已经接下帖子,贺礼也送到了二十四庄,为何不索性与我一同回去,也好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再者,我与阴山也许久未见了,也想同他把酒畅谈一番。” 顾念之正带着个拖油瓶过来偷听,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番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29.5 段逸亦婉拒道:“我在城南买了所宅子,这些日子都住在那里,若想见万先生,苏兄直接来那处找人便可。” 苏秀荣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也罢,在下告辞。” 段逸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 苏秀荣半是来问详情,半是来给段逸提个醒,问到这里便有意离开。谁知他身后几个江湖人,却仍是一脸不善地盯着段逸不肯走。 苏秀荣不解道:“诸位还有事?” “就算不是阴阳教杀的人,但那死法却分明与琼花印打伤人后无二,苏少侠只听了这小子的一面之词,就将嫌犯轻松放过,似乎不太好吧?难道二十四庄也怕了阴阳教的名号不成?” 苏秀荣脸上并无恼色,反而温文尔雅地对其行了个礼:“敢问这位兄台是?” “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少林宗门下邱瞒是也。” 苏秀荣不显意外地点了点头,声音十分温和:“原来是邱副宗主,秀荣失敬。” 邱瞒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入门弟子,本名已不可考。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被邱智明看中了眼,收为义子,赐姓为邱,取名阿瞒。邱智明任宗主后,邱瞒变成了少林宗的副宗主。 门外的顾念之止住了脚步,下意识皱眉——怎么又是少林宗? 纳兰空凑近顾念之耳畔,轻轻朝耳蜗里吹了口气,低声道:“你对少林宗似乎没什么好感。” 顾念之被吹出了一手的鸡皮疙瘩,边往旁边挪了一步边摇了摇头:“此宗行事手段有些小家子气,终是上不了台面。” 纳兰空直起身,轻笑一声:“你也有些太小瞧邱智明了吧?不对,他的旧事,你不是应当比我更清楚吗?” 顾念之面色无改:“你莫忘了,那情报还是我卖给你的。” 纳兰空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嘲笑道:“是了,你这层羊皮披得太久,让我险些给忘了。然邱智明虽好色些,却也不是不明大义的人,十八年前朝廷与匈奴的那一战,他不也抛弃了全身家当去了西域抗敌吗?” 顾念之冷冷一笑,反问道:“只要能上阵杀敌,私德便可以不论了么?” 顾念之面色愈发冷淡,随口将邱智明的罪状条条列举:“邱智明随军之时,彼时幼子尚且不足周岁,长子亦不过五岁,单凭其妻一人,根本无法赡养全家。果不其然,他走后,妻子三口风餐露宿,最后沦为饿殍,难道说他此举无错?” “而后,邱智明成为少林宗主,日日荒淫无度,折辱了数百名女子。其中更有数位良家女子不堪其辱,最终因他悬梁自缢。难道紧紧因为他救国之举,他就不该被世人唾骂?这些人命就活该被轻贱吗?” 纳兰空顿了顿,迟疑着道:“邱智明这些事确实是做的不对,但若与保家卫国的义举相比,这些小事上便不必要求得太严苛了吧……” 顾念之抬手打断了他,眸色暗沉。 纳兰空心里猛然一惊。他与顾念之相熟数十年,既曾对月喝酒同榻谈心,也曾赤脸争吵嬉闹怒骂,却极少见对方这幅神情。 身为飞羽阁阁主,顾念之的举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能真的任性妄为。因而顾念之虽然平日里嘴贱毒舌话多得很,看着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不靠谱,但实则早已练就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纳兰空也曾惹恼过他几次。而顾念之心里虽恼,面上却全看不出,依然能笑意盈盈地同他闲话二三。只是下次竹里馆上门找他做生意时,顾念之会不动声色地将价钱提上三成。 纳兰空既惊疑又好奇地琢磨着,在他脸上瞧见这么明显的恼怒,似乎还是头一遭。 房中茶盏摔落地的声音唤醒了门外沉思的两人,顾念之往里瞧了眼,这一会的功夫,里面居然就打了起来。 邱瞒手执一把妙法琉璃杖,琉璃杖的另一头则被苏秀荣握在手心。 苏秀荣淡淡道:“邱副宗主这是何意?” 琉璃杖重逾百斤,常人难以承受,可握在苏秀荣手里,却仿佛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且说邱瞒少年气性,平日里又被邱智明骄宠惯了,在宗门里没少瞒上欺下。身为宗门公子,旁人非但不敢与之做对,反而没少拍他马屁。时日一久,邱瞒也渐渐产生了自己高人一等的错觉。 此刻甫一动手,便被人如此轻松拦下,邱瞒不禁涨红了脸,半是羞恼半是胆怯,却又偏生嘴硬摆谱道:“我见二十四庄不敢出手,便帮你们一帮。” “不牢费心。”苏秀荣随手一抬,琉璃杖便顺着他的劲道往回抡去。 邱瞒反应不及,堪堪稳住身形,手臂上的筋脉却是扭到了。邱瞒忍着疼,龇牙咧嘴道:“想不到二十四庄与凶手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赵富商死得可实在冤枉!” 邱瞒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大声,楼里来看热闹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赵富商素日人缘不错,听得此话,已有人脸上难看起来。 苏秀荣微微变色,伸手抓住了背后的铁算盘,言辞间暗含警告:“邱副宗主,慎言。” 邱瞒见状得意一笑,不怕死地继续嚷嚷:“杀人啦,灭口啦,二十四庄要动手啦!” 苏秀荣眼神一暗,铁算盘迎面砸到琉璃杖上。 邱瞒咬牙顶住了手中的琉璃杖,却顿时觉得像碰上了磐石,根本无法推动。 苏秀荣又往铁算盘里加注一分内力,琉璃杖嗡嗡作响,邱瞒手臂也忍不住发起抖来,似是不堪支撑。 邱瞒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分别从两侧掏爪偷袭。然而手未到苏秀荣跟前,就被一把刀鞘打在手上,穴道瞬间酸麻无比。 段逸一手拿着已出鞘的刀,一手还端着杯茶还没放下。他对吓得瑟瑟发抖的湘儿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床头那儿躲着。” 之后便是一片混战。 楼里楼外的江湖人听到动静纷纷来赶热闹,其中又有不少人加入战局,有与少林宗交好认出了邱瞒而出手的,有二十四庄相熟的客人,也有不知所以莫名就加入了双方战局的…… 顾念之早已被众人一步步挤出了杏花阁,如今站在街头远远地瞧着楼里。见此状,他不由得掐了掐眉心,又用手肘推了一把身旁的纳兰空:“馆主,我不便出面,你且快去劝劝。” 纳兰空挑眉,意味不明地空笑了一声。 顾念之好奇地看着他走进去,还出手丢了个红色烟雾。在江湖人的一片呛咳声和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纳兰空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二楼。 袖中弹出琴弦,顺势绑住了邱瞒的手脚,纳兰空一手提个人,最后跟个逛窑子的大爷似的走了出来。 纳兰空嫌弃地看向顾念之:“能动手直接解决的事,干嘛要多费口舌?” 顾念之:…… 段逸顺着纳兰空的目光,也瞧见了蹲在墙角的顾念之,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硬生生就将喉咙里的咳嗽声给咽了下去。 憋了半响,段逸才满脸通红地缓了过去,故作淡定地瞥着顾念之:“你怎么来了?” 顾念之:…… 你们这些人,不装大爷会死吗? 唯一不装“大爷”的苏秀荣,此刻也被烟雾呛得眼角通红,边咳边对纳兰空道谢:“咳,多谢纳兰馆主。” 对着外人,纳兰空早已收起了那一身慵懒的痞气。闻言,纳兰空正经了脸色,行了个恰到好处的江湖礼:“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只是与小人多说无益,动手更是下策,今日苏兄有些莽撞了。” 苏秀荣淡淡苦笑:“我自小在二十四庄长大,听到有人谩骂,多少有些沉不住气。” 此话倒是不假。苏秀荣脾性温和,待人可亲,却唯有一处软肋,旁人绝戳不得。 纳兰空理解地点点头:“若有旁人说竹里馆的不是,恐怕我也会立马拔刀相向。” 在外万年不吐脏话的顾念之看得一脸抽搐,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放屁! 可惜苏秀荣并未听到顾念之的心声,闻言,脸上瞬间泛起了一丝感动的微笑,握着纳兰空的手双目热诚。 纳兰空如同正人君子一般笑而不语。 反倒是苏秀荣先缓过神来,转头看了看顾念之,好奇道:“这位是?” 问得虽是顾念之,但苏秀荣的好奇目光却仍然凝在纳兰空的脸上。顾念之看得眼角直抽抽。 纳兰空温柔道:“儿时好友,正巧在此处遇见。” 苏秀荣和善地开口:“既然是馆主好友,还请到时也上山来喝一杯喜酒。” 顾念之:…… 好好好我一定来。只是苏少侠你能稍微分我一个眼神吗? 苏秀荣与纳兰空想谈甚欢,一见如故。两人并头走在了前面,段逸和顾念之有意放慢步子,渐渐,两队人之间竟差开了大半条街的距离。 段逸琢磨着这距离对方也听不见了,才侧头问道:“你和竹里馆的馆主认识?” 顾念之懒洋洋地点了点下巴:“方才他不是说了嘛,幼时好友。” 段逸微微眯眼:“你都记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0.6 顾念之一个寒颤,连忙摇头:“这话都是他说的,我并不认识他。” 前头的纳兰空正一脸笑意地凑在苏秀荣耳畔,笑得跟只花孔雀似的。顾念之扫了一眼,更加坚定地摇头:“我绝对不认识他。” 段逸:“嗯。以后若再见到,记得躲得远些。” 顾念之:? 段逸万分嫌弃地评价了纳兰空一句:“人模狗样的。” 顾念之:?? 段逸坦荡荡:“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顾念之:…… 虽然我很想赞同,但是你明明还不认识他吧? 走回段府大宅,顾念之看着门口的匾额,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许久的问题:“段少爷,你去青杏花阁作甚?” 段逸身形微微一顿,瘫着脸道:“去看看你名下的青楼产业。” 顾念之一噎,半响无语。 段逸眼角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 顾念之张牙舞爪地凑上前,终于干了件想了很久的事——他迅速伸手,掐住了段逸的两颊,用力往两边一拉。 变故发生得太快,段逸下意识睁大了眼,有些反应不能。 顾念之笑眯眯放开手,看着段逸的脸颊上留下的两条红痕。顾念之舌尖舔着牙床,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挺着胸膛跨过了段府的门槛。 段逸呆愣愣地伸手,指尖轻轻抚过脸上的发热处,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涌起一股暖意。 段逸自幼父母双亡,因养在前任教主身边,也没有什么玩伴,还未有人对他做过如此亲密的动作。乍然被人如此调戏,段逸脸上虽未表现出来,心里却是有些慌张。 且说顾念之,走进大门后便匆忙闪到了一旁,靠在墙上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好险! 顾念之目光下移,垂眸凝视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又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段逸的肌肤又黑又糙,是常年风吹雨打落下的痕迹,绝算不得好。然而又因着那棱角分明的五官,这手感却莫名有些勾人。 段逸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时日久远的刀,外表或许还带了些斑驳的锈迹,然而一旦开刃,便会发现,里面藏着的是纯净又无畏的刀锋。 顾念之又长长地舒出口气。在段逸身边待得时日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有些魔愣。 那种病,大约是种叫做“看段逸什么都好”的绝症。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顾念之心有所感,走进院子时便有些神色恍惚,连迎面飞来的银盘子都没看到。 “师父!” “哎呀!” 顾九和顾念之的声音同时响起。 心间难得泛起的温情被彻底打乱,顾念之揉着额头,没什么好气:“闹什么呢?” 顾九垂下头,一副认错的姿势:“我错了,师父。” 顾念之细长的眉往上一挑,并不应声,转而看向顾九身后的人。 莫浪愁重重哼了一声,背着双手冷嘲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顾九瞬时又涨红了脸,猛然回头:“你闭嘴!” 粗粗一瞥,顾念之便大致猜测到了来龙去脉,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自顾九跟着他一道住入段府后,莫浪愁与他便有些不对付,每日抓着个芝麻大的小事便能吵个不停,闹得旁人无比头疼。 顾念之调停几次未果,反而最后都将莫浪愁的怒火招惹到了自己的身上。多试几次后,顾念之也有些麻木,放弃劝架,反而给自己洗脑——小九毕竟还小,能这么活泼有朝气也挺好的哈…… 眼看此时顾九和莫浪愁又要掐起来,顾念之连忙扯住了顾九的胳膊,摆出一副慈师的样子问道:“你今日的功课完成了?” 谈起正事,顾九瞬间就平静了下来:“都做完了,不过最近练剑似乎有些不太顺畅。” 顾念之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哪儿不对?” 顾九锁着眉细细回想:“回身上刺那一招,我的手腕总有些提不上去,落势后,收回来的动作也有些凝滞。” 顾念之唔了一声,想了想:“这几日你先用木剑试试。” 手腕吃不住力,保不齐是佩剑重量不称手的缘故。而若改用木剑,便是将所有招式都回归最初,去繁化简,返璞归真。 顾九想明白这层,豁然开朗,雀跃地看着自家师父:“师父,我去试试。” 顾念之一脸欣慰。 目送顾九扑哧扑哧地去砍树,顾念之暗自松了口气,自觉忽略了莫浪愁投过来的冷眼,笑呵呵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果然,半柱香后,外头又传来一阵喧嚣—— “死小孩,你竟敢砍我的银杉?” “砍就砍了,你居然放毒?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果真是邪教作风。” “等等,那是我养的的药材,你动它试试!” …… 门外一阵噼里啪啦,顾念之兀自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门外突然安静了。 顾念之满脸笑意,将木窗推开细细一条缝。门外,段逸手中捞着一只药钵,脚边躺了一根玄铁棍,一张脸阴沉无比。 顾念之很能理解。任由谁刚回家被扑一脸的药材,都只会想把这两个熊孩子拎起来打一顿。 段逸将药钵随手一扔,一手提着一个熊孩子,大步走过去,拎到墙角一丢,黑着脸开始训人。 对付熊孩子最有用的绝不是晓之以情,而是武力镇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顾九和北童瞬间安分了下来,垂着头乖乖听训。 段逸训完一顿,一回头,便撞上了顾念之看好戏般的目光。 顾念之十分厚脸皮地对着他招了招手。 段逸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方才在门口的那一幕。训完人的段少爷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走回了隔壁房间。 这背影怎么这么别扭?顾念之托着下巴,戏谑想道。 又过三日,这三日里段逸未再出门,不是忙着练刀,便是忙着带顾九一起练刀。 那日客栈里,二十四庄对阴阳教的“袒护”态度让天山脚下消停了好一阵。 死者尸体被赵氏要了回去,然而因长子在外,尚未设灵堂。尸身既已看不着,江湖人将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聊了几日,之后便隐隐淡了下去。 然而,谁也没料到,赵氏富商之死不过是个开头。 没过两日,街上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胸前依旧是一枚漆黑掌印。此次受害者乃是一名更夫,打更时被人暗杀在街口,位置十分醒目,天刚亮就有人发现了尸体。 因已有了前例,此次的消息并未能被按捺下去,不过半日,此消息便已传遍大街小巷。因这两次出事的都不是江湖人,平时隐没在街头的普通人家,心头也忍不住开始泛起担忧。 二十四庄作为天山附近唯一的大门派,其长年稳固的江湖地位亦开始出现动摇。 顾念之和段逸同时收到更夫被杀的消息,当场对视了一眼,心里是同一个想法——实在是太不巧了。 然而更不巧的是,就在这日,昆仑剑派到了。 天山下的局势突然开始错综复杂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1.7 商茗接到顾念之来信,快马加鞭赶到天山时,已是七日之后。 幸而飞羽阁据点甚多,与当地的驿站更是关系良好,商茗人未到,回信却先已送到了顾念之手中。 顾念之读完信,随手挑了挑灯芯,双指夹着纸条在烛火上一燃,火舌于瞬间环绕而上,将墨迹尽数吞灭。 段逸推门进来时,鼻尖忍不住微微抽动,闻到了一股焦味:“你在烧东西?” 顾念之及时露出一抹无辜的笑意:“写废的诗作罢了。外头情况如何?” 段逸摇摇头:“不容乐观。万先生私下里找了趟二十四庄,回来同我说,这次对方怕是准备要撕破脸皮了。” 这几日,人心惶惶。赵大公子回家后,赵家处处挂白,大办丧事。 在父亲的灵柩前,赵大公子哀恸难以自制,当场摔杯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赵家人也曾来段府闹过几次,开头段逸还颇有耐心,和和气气地解释了一番,连说带打地将人劝了回去。可次数多了,他也有些不耐烦,再有上门挑衅者,一律让下属出面,打服了再送回去。 只是如此一来,阴阳教更像是坐实了杀人心虚的罪名。 昨日,城门口又死了位卖花姑娘,种种线索皆指向阴阳教。据暗线回报,已有不少江湖人私下里与赵家接触,商议讨伐邪教之事。 入夜,万阴山就此事上山与二十四庄两位庄主见了一面,一为探口风,二为自证清白。只是从结果上看,二十四庄似乎并没有相信。 万阴山与二十四庄的旧情,可追溯到数十年前。彼时万阴山还只是位不涉江湖事的富家公子哥,神采昂扬,意气风发,因几趟生意与卫夫子结识成了好友。 而后万阴山家道中落,卫夫子还私下里接济过万家。只是待万阴山加入邪教,两方来往才渐渐少了些。 之前二十四庄显露对阴阳教不太明显的支持态度,一是由于事情真相尚未明了,二是借了这份私交。而如今,卫夫子虽然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万阴山,态度却着实冷了不少,因而万先生才说了句“要撕破脸皮”。 心烦意乱时,品茶最能让人平静。 顾念之熟练地拿出整套茶具,点起一只小炉子,煮水、洗杯、泡茶,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自带一种慵懒的美感。 段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泡茶,心中戾气消去不少,缓缓道:“我调了几个人跟在你身边。” 顾念之不怎么惊讶:“嗯。” 他自己轻功卓绝,本就是个跟踪人的好手,自然也就对暗处的视线分外敏感。段逸派人来的第一日,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入夜后便待在房里,你在我隔壁,出事了才好照应。” 顾念之抬头笑笑:“段少爷不去担心案情,反而关心起在下的人身安全来。顾某不甚感动,无以为报,怕是只能卖身偿恩了。” 段逸理所当然道:“你本就签了卖身契。爷的人,尚且轮不到旁人来欺负。” 顾念之垂下眼,藏去目光中的一点落寞。 一片沉静中,顾念之为对方倒了杯茶,动作甚是舒缓。热雾慢腾腾地笼住了顾念之,段逸眼中,他的五官变淡了些,也敛去了那些原本就不明显的情绪。 顾念之轻叹一声:“段少爷可知这次是得罪了谁?二十四庄里没有蠢人,你在天山杀这些人并无好处,他们为何会信?” 段逸:“背后是谁我不清楚,但外界所传的理由,确实是我来的目的。” 顾念之侧耳倾听:“愿闻其详。” 段逸浅浅抿了口茶:“我去杏花阁,是因为二十年前,家父曾与名叫湘儿的女子也算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家父途经此地,见湘儿年纪轻轻便被亲舅卖入青楼,生了恻隐之心,离去前将破风刀送给她赎身。” 顾念之轻笑:“破风刀在江湖刀谱中排名第三,价值千金,怕是十个湘儿都值不上这个价钱。段大侠如此怜香惜玉,你娘亲竟不吃醋?” 段逸无奈地露出一点笑意:“自然是吃醋的。但人无完人,父亲只不过有见到漂亮女子便走不动路的毛病,并不会真的做什么。吃醋归吃醋,家母拿鸡毛掸子打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顾念之点头:“怪不得你那日去逛了青楼。只是顾家青楼并不强求良女,那女子若是想走,也不必等段大侠赎身。” 段逸:“此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那日我问了湘儿,她说是对父亲一见钟情,破风刀只是想留下做个纪念罢了。” 顾念之沉吟片刻:“看你如今这样子,破风刀应当已不在楼里了吧?” “是,”段逸坦然应道,“湘儿说,后来她又与一位恩客情投意合,后来恩客病重,她便将这把刀当了出去,换钱买了药。如今破风刀究竟去了何处,她也不知。” 顾念之听到此处,突然心中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哑着嗓子问:“你是从哪儿知道破风刀的消息?” 段逸莫名瞧了他一眼:“飞羽阁。” 顾念之心里咯噔了一下。 完了,飞羽阁在他心中怕是已经毫无信誉可言。 顾念之有苦难言,绞尽脑汁地替飞羽阁说了句好话:“唔,天下事有千千万,变化无端,飞羽阁怕是也不能尽知。” 段逸倒是很平静:“我总共才向飞羽阁买过两次消息。” 顾念之心里更悲催了,然而世间事有如此巧合,便是他也找不出替飞羽阁辩解的理由来。 段逸见顾念之面色不佳,贴心地转移话题道:“对了,我看顾九根骨不太好,你可要找些药材替他补补?” 顾念之将心头的郁闷暂且压下,摇头道:“此事我早已知晓。顾九筋脉弱,以后承不了过深的内力;骨相不佳,旁人一遍就能学会的招式他非得练个半个月。除了身子轻适合轻功外,于武学上他毫无天赋。” 讲到此处,顾念之也忍不住叹道:“只是但凡能重塑经脉的药物,大多性烈,于身体有害,且需忍受骨肉打破后重生之苦。如今虽成不了绝世高手,但做个普通的一流打手,却也够了。既能好好过日子,又何须去受这些苦?” 段逸微微点头,赞同了他这番话:“我倒是忘了问,你从哪儿收的他?” 谈到此事,顾念之忍不住咧出一口白牙:“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小乞丐,想偷我钱袋却被我抓住了。那时候哟,他就那么小小一只,手腕握着比木棍子还细,可是那双眼却贼亮,圆溜溜地瞪着你……” 室内顾念之和段逸谈得兴起,一室的其乐融融。 室外的顾九却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师父送他的银蛇剑,一手放在门上将推未推。无意间听到的一番话,却豁然点明了他多年的困惑。 飞羽阁到了顾念之这代,就只收了他这一个弟子。顾九他从小跟在顾念之身边学文学武,并无其他人可以比较,若是一次学不成,师父便让他学第二遍、第三遍……练个十遍八遍,总也会了。 自顾九入门以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未偷懒,从未停歇。师父亦曾教他,武学之道,唯勤奋二字,从无捷径。 而后顾九下山历练,他的武功若放眼整个江湖,自然算不得好,可是在同龄人中,他却也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久而久之,顾九便以为大家都同他一样。所谓天道酬勤,若是他打不过别人,也只能是花的苦功不够。 只是原来,比勤奋更重要的,还有天赋二字吗? 顾九此时是茫然的。若自己资质这么差,为何师父还要选他做徒弟? 幸而此时在房内,段逸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既然资质不好,为何还要让他练武?” “为什么啊……”顾念之半是感慨,半是回忆,“其实最初的时候,我只想着稚子无辜,我既有能力,顺手教他保住命便好。” 最初那一瞬间的怜悯,只不过是源于他的寂寞罢了。彼时师父仙逝,师兄弃剑走天涯,偌大的飞羽阁便只剩下了顾念之一个人。 捡到顾九的时候,顾念之心想,大不了当养了只小动物。自己再不济,也能给他一口吃的。 教他读书认字,教他执剑练武,都不过是顺手之劳。 直到有一次…… 顾念之一双桃花眼里笑意盈盈:“有一日,我瞧见他半夜从被窝里起来,偷偷去打木桩。那时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人还没有木头桩子高。我教了他一套拳法,他白日里练得不好,便趁着晚上继续练,手都打肿了,还不肯休息。” 顾念之叹道:“我儿时练轻功,头一次就能飞上树去。我借着天赋二字混到现在,谈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只是人活一遭,我也想看看没有所谓的资质,人能走到哪一步。” 虽然比起一些武功大成者,顾念之这身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看,但归其原因,是由于他从小不肯老实练功的缘故。实际上,顾念之在武学上的天分颇高,很多招式只看一遍便能融会贯通,奇经八脉更是与生俱来的韧道。 大概是轻易得到的都不会懂得珍惜,在遇到顾九之前,顾惜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对于什么“勤能补拙”之类的废话更是不屑一顾。可当他看着顾九,一遍遍笨拙地重复着那些简单的动作。那一刻,顾念之的心情复杂地一塌糊涂。 段逸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他倒确实是从小就招人疼。我原本以为顾九二字不过是你懒得费心,便随口择了两字,如今看来倒是冤枉你了。” 顾念之笑着倒茶。 “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九字,取其无穷无尽变化之意。 自家师父的多年苦心就这么□□地摊在他面前,顾九倚着门,心绪起伏难平。 半响,潸然泪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2.8 片刻后,段逸从顾念之房中推门出来。 顾九站在一根朱红色的柱子后头,认认真真地对段逸行了个大礼:“谢教主。” 段逸点点头,一脸了然。 前些日子,顾九剑道上迈入瓶颈,迟迟未能有所突破。然而听完段逸和顾念之的对话,心中似有百般滋味闪过,可到了最后,万般烦忧重归于无,心境豁然开朗,尘埃落定。 武学上招式的破与立并不是最难,可心境的突破却是可遇不可求。 顾九感念段逸多次指点的恩情,看着对方的背影默默握拳——师娘如此温柔,等他老了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孝顺他! 顾念之不知道方才那一茬,看着顾九乐颠颠地跑过来凑到自己跟前,还颇有些嫌弃:“你乐什么?” 顾九黏在师父腿跟后摇尾巴:“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师娘收了啊?” 顾念之瞬间想把茶壶往他头上砸:“乱叫什么!” 顾九连忙捂着了脑袋,苦恼地嘀咕:“师父你这么生气,莫非是该叫教主师爹?” 可是师爹什么的,听着就怪怪的啊……顾九眼巴巴地瞧着师父,有些委屈。 顾念之气得连打人的心情都没有了,心烦地挥手赶人:“你今日剑法练完了吗?没练完就快去练,练完了就再练一遍。” 顾九:“师父……” 顾念之把脸一板。 顾九见状,不得不改口道:“知道了。” 接连送走了两座瘟神,顾念之忍不住松了口气。收拾收拾房内杂物,顾念之铺开被子,早早入了眠。 两个时辰后,窗外已是天色漆黑。 房中忽有一丝清风拂过,顾念之猛然睁开眼,双目如炬地看向侧方。 商茗一身黑衣,整个人气息极弱,像是快要融入到夜色中。 顾念之掐了掐眉心,疼痛彻底驱散了余下的睡意。正是三更时分,顾念之坐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浓茶。 商茗低声道:“阁主放心,段府没人看到我。” 顾念之低低应了一声,又往肚里灌了两三倍冷茶,才出声道:“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于私下里,商茗站在顾念之面前并无太多放肆,只垂着眼答道:“天忍门那里有罗胖胖盯着,据说与南疆人的合作崩了,这些日子并无太多动作。至于巫族那边,我曾按阁主的吩咐去找过一次昏鸦,但没能见上面。” 顾念之目光沉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茗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想了想,欲言又止:“阁主……” 顾念之回过神,抬眼看她。 商茗犹豫着开口:“上次于武林盟里,阁主似乎与那位段教主关系不错。” 顾念之:“有话便说。” 商茗闭了闭眼,鼓着勇气直说道:“若阁主与段教主私下有交,大可给他一枚飞羽令,如此一来,有什么事飞羽楼必会为其赴汤蹈火。但飞羽阁自成立之初至今,从未给人破坏过规矩,然阁主上次将非黄字问的消息泄露给他人,这便是大大的不妥。” 顾念之淡淡道:“拿了把青龙刀,飞羽阁不还是赚了?” 商茗皱眉,轻声反驳:“可飞羽阁没有先交货再交钱的规矩……” 顾念之无奈叹气,故意揖了揖手:“是了是了,我在此特向商楼主道个歉,还请楼主饶了我这一次。” 商茗瞬间涨红了脸,跺脚道:“阁主!” 顾念之将手指往唇上一按:“嘘——莫将旁人吵醒了。” 按商茗行事的规矩,来时应当已给段逸等人下了迷魂散。顾念之这么一说,不过是拿她打趣罢了。 商茗撇撇嘴,没吭声。 顾念之笑着眨眨眼,转回了正事:“你持我令牌,接管此地飞羽楼,并联络各个暗点,让他们多查探一下,看看这几桩背后是否有南疆人。还有,二十四庄近日来客众多,想办法再安插几条暗线进去。速速去吧。” 商茗应了声是。刚刚走到窗边,商茗推开一条缝,却又忍不住回头,迟疑道:“阁主是为了段教主吗?” 月色下,顾念之微微勾唇,不语。 商茗有些落寞地垂下头,轻声道了句:“我明白了。” 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顾念之一身青衫,正大光明地推开了房门。 段逸安排的人手已被商茗用迷药放倒,顾念之只身一人出门,自然无人阻拦。走到段府正门口时,顾念之双指凑在嘴边,吹出一长一短的两声口哨。 很快,顾九的脸从墙角处钻了出来。 顾九练了一日武,刚睡着不久便被商茗叫醒。此刻他四肢酸软,神色迷糊,揉着眼睛才堪堪没倒下去:“师父你这是去干吗?” 顾念之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淡定道:“去挖坟。” 顾九继续揉眼睛:“哦……啊?” 顾念之伸手往旁边一指。顾九侧过头去一看,墙边靠了一把锄头一把铁锹,还当真是挖坟用的。 顾九觉得自己没睡醒,舌头有些捋不直:“挖、挖坟干什么?” 顾念之:“赵家老头那尸体我瞧着总有些古怪,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下葬了,我们再去看看。” 顾九恍然,为了师娘嘛,应该的。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月光将并排的影子拉的极长。 夜深露重,顾九一肩扛着一个铁器,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青灰色的外袍兜头就盖了下来,顾九手忙脚乱地扒拉许久,好不容易从一堆布料中钻出个脑袋来。 顾九看着自家师父的单薄背影,连忙追上去,有些着急地要把身上的衣服还回去。 顾念之抬手拦住了,无所谓道:“暂时借你,等到了那边,有你发汗的时候。” 顾九深深吸了口气,又从地上拿起锄头和铁锹扛到肩上,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赵富商的坟立在半山头,赵家虽有钱,给赵富商立的碑却异常朴素。青石刻成四方的一块石碑立在前头,石碑上重墨写了个“赵林之墓”,最下方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乳名。 这份质朴,倒是同赵富商生前的行事作风十分吻合。 顾念之雪白的鞋面上染了泥点,他颇为嫌弃地盯着那泥点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像是勉强容忍了这处不和谐的小瑕疵。 他用鞋尖点了点墓碑,言简意赅:“挖了。” 顾九得令,脱去外袍,卷起袖子,扑哧扑哧地拿着铁锹开始挖土。 挖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顾念之找了颗大树靠着,又随手拈了根狗尾巴草叼着,一派悠闲。 半个时辰后,顾九才将整座棺材挖了出来,擦着额上的热汗道:“师父。” 顾念之遥望天上星空,头也没回:“开棺。” 顾九咽了咽口水,挣扎道:“死者为大,这不大好吧?” 顾念之总算分了他一个眼神,戏谑道:“我记得我捡到你那会,养你的老乞丐死了,被人拿草席一裹便丢到了乱葬岗。” 后来还是他和顾九一起让那老乞丐入土为安。 顾九:…… 师父,咱能不揭人伤疤吗? 然而乱世当前,人命自贱。顾九只能安慰自己,破案为先。 思及此处,顾九合掌对着赵富商拜了拜,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一遍超度的经文。 顾念之无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摸了摸顾九的头顶,解释道:“你放心吧,赵富商不在此处。” 顾九惊讶瞪大眼:“真的?” 顾念之伸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掌:“少废话,是不是真的等开了棺不就知道了?” 一炷香后,顾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棺材板。棺材内只留了一身衣服和零零散散的一些陪葬首饰,至于赵氏富商的尸骨,早已不知所踪。 顾念之垂眸,沉默地看着空棺材半响,才转身离开:“将它阖上吧。” “师父,那接下来怎么办啊?”顾九忍不住问出声。 尸体在这平白无故失踪,左右不过两个可能。要么,是赵家根本没有把死者葬入此处,要么,便是有人抢在了他们前头,将尸首转移。 不管是哪种可能,师娘都很危险啊。顾九半蹲在自己挖出的大坑旁边,托着下巴十分忧愁。 顾念之挑眉,理所当然道:“接下来自然是把土再埋回去,不然还能如何?对了,你记得埋得像些,别被人瞧出来。” 顾九垂头看看那十尺见方的大坑,更忧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3.9 清晨,段逸从睡梦中醒来,全身上下异常的轻松。推开被子,段逸半坐在床前,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昨夜睡得太熟了些。 待他洗漱完走到院子里,段逸更惊讶了——平日这时候死也不起床的顾念之,今天竟然已经坐在了石桌前。 顾念之手里捧着一个碗,侧着正同昭娘在说些什么。昭娘一边摘下海棠花瓣将其捣碎,一边笑着回应顾念之几句,其乐融融。 段逸靠着柱子看着那两人,内心有种难得的充盈感。 顾念之回头瞧见了他,瞬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教主早。” 段逸奇道:“你今日起得倒早。” 不是起得早,是压根没睡。顾念之借着喝粥的动作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 一旁,昭娘洗净手,又将面团和碾碎海棠揉在一起。 顾念之看得好奇,忍不住问道:“昭娘这是要做什么?” “海棠糕?”莫浪愁问到海棠花清香,连忙从院子门口跑进来,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海棠糕是什么?”身后跟着个打哈欠的顾九。 莫浪愁斜眼觑他,不屑地嘲笑他无知。 顾九昨晚挖了一晚上的土,天快亮的时候才刚合上眼。由于体力不支,顾九的战斗力严重匮乏,只得恹恹地无视了他。 莫浪愁有些奇怪,这才拿正眼瞧了瞧顾九。 顾九毕竟年轻,只看面上并未有不妥。莫浪愁皱眉想了想,眼疾手快地出手去抓顾九的脉。 顾九下意识一惊,左手格挡,右手手腕飞快地避开。 反应过来后,顾九才放开了对方的手腕,奇道:“你这是想偷袭?” 莫浪愁把脉未成,心里好奇得直痒痒,但对顾九,他又开不了口,只能扭过脸,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顾九一个哈欠生生卡住,一脸莫名。 另一侧,段逸快速地吃完早饭,抬头询问:“你今日可有事?” 顾念之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稀粥,不明所以:“也没什么事。” 段逸:“既是如此,不如与我一道去飞羽阁。” 顾念之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半响,顾念之才擦了擦嘴角,一脸纠结地问:“你去飞羽阁做什么?” 上次说起飞羽阁,不还是一脸的不悦、言辞之间满是质疑吗? 段逸:“昨夜我回房后,接到了飞羽楼的帖子,说是阁主约见,破风刀现在就在他手里。” 顾念之:…… 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段逸见顾念之许久不应,不由得追问一句:“你不愿去?” “自然不是,”顾念之艰难地开口,“我只是觉得此事甚是古怪,前几天那头不还说破风刀不知所踪吗?怎么没过几日,这么巧就到了他们手上?” 段逸点点头:“确实古怪,所以我打算亲自走一趟。姑且就算再信一次。” 顾九听到只言片语,瞌睡都醒了,眼巴巴瞧着顾念之:“师父,我也要去。” 顾念之无比冷静地、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不准。” 顾九委屈:“为什么呀?”他也很想飞羽阁啊…… 顾念之一脸肃然:“因为你今日起得太晚,还没练剑。” 说罢,顾念之又侧过头,佯装惋惜地叹道:“徒儿太不争气,让教主见笑了。不过,把顾九一个人丢宅子里也不放心,我今日还是不出门了。” 段逸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也没想明白,只好点了点头:“也可。” 待段逸带人走后,顾九忍不住委屈地直瘪嘴:“师父,我昨夜才睡了一个时辰。” 顾念之虎着脸:“这是偷懒的理由。凤于九天你都练会了?碧心指也练会了?” 顾九沮丧地垂下头,柔软的长发披了下来。 顾念之顺手摸了一把,勉强算是安慰:“去吧。” 顾九拿着半人高的木剑,看顾念之回房的背影,好奇道:“师父你去做什么?” “换衣服!” 一炷香后,顾念之走进酒楼,借着烟雨楼小厮的掩护,好不容易才甩掉了跟在身后的暗卫。 匆匆赶回飞羽楼,顾念之一眼瞧见坐在后院中央的纳兰空,便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顾念之冷笑一声,抽过身边小厮的佩剑,出鞘,用双掌一推。 纳兰空手中端了杯茶,乍然听到利器的破风声,连忙从旁边抽过一把伏羲琴。手指微拨,三根琴弦同时嗡嗡振动。 飞来的佩剑在半空中被琴音一震,立马便被绞成了碎片,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然而纵使如此,却还是有一铁片漏网,径直朝着纳兰空的面部袭来。纳兰空把头往旁边一歪,铁片擦着他的头发飞过,牢牢钉入了身后的木头柱子中。 一缕黑发被拦腰割断,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纳兰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看向来人,神色间满是质疑:“你内力当真全失了?” 顾念之冷笑了一声:“鬼医莫涯,铁口直断。” 纳兰空连连摇头感慨:“真是可惜。” 顾念之大步走到他面前,问道:“破风刀在你这?” 纳兰空一摊手:“竹里馆乃是江湖中最大的典当铺。你只道让手下人去搜罗消息,怎的也不来问我一声?” 百余年前,纳兰家先人创设竹里馆。竹里馆本馆藏有古籍乐谱无数,纳兰家某位先辈从中悟得人间百态,最终于武学上自创一派。自那以后,纳兰后人便大多以乐器为兵。比如纳兰空,最擅长的兵器就是六弦伏羲琴。 至于竹里馆别馆,本就是天下第一大当铺。纳兰家藏古玩众多,纳兰空等人自小耳濡目染,各物在手心一掂,便能知其价值几何,因而也早早接过了家里的生意。 由于给的价钱公道,不少江湖人生活拮据时,会选择将宝物典当给竹里馆,等到有闲钱了再去赎回。 顾念之见过破风刀的当票,自然知晓背后是哪家当铺。 说来,之所以顾念之没去找纳兰空,一方面是由于这几日事忙,他没顾得上这把刀,而另一方面,也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把破风刀从纳兰空手里骗过来。 谁知纳兰空竟自己找上门来,还假冒他的名义向段逸发了拜帖。 顾念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认栽,叹道:“你开个价吧。” 纳兰空随手拨出几个调来,懒懒笑道:“念之,我这可是在帮你,你也忒不领情了些。” “哦,多谢。”顾念之随口敷衍。 纳兰空从背后解下破风刀,往桌上一丢:“此番算你承我一个人情,仔细想来,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不如你送我一枚飞羽令吧。” 顾念之被气笑了:“馆主当真好会做生意。” 纳兰空嬉笑着挤眼:“我自然知道破风刀并没这么值钱。不过,对阁主而言,这笔生意也不算亏。” 顾念之背着手,去屏风后的暗格里取出一枚令牌。蓝羽飞羽令,见此令者如见阁主,门下众人可听凭差遣。 顾念之把它往纳兰空身上一丢,眼不见心不乱地挥手赶人。 纳兰空含笑将飞羽令收入怀中,溜达着往外走:“念之对教主情深似海,千金只为博君一笑,这份情谊真真是让人感动。” 顾念之的眼角跳得欢腾。 纳兰空临门突然回头,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只是你似乎瞒了教主不少事啊?开弓没有回头箭,念之你且好自为之吧。” 顾念之:…… 再说此时大堂。 段逸看着眼前的女子,不住地皱眉:“怎么是你?” 商茗表面笑着,内心却是忍不住想骂娘:“我办事不利,在武林盟将白玉杯的消息泄露与你,被阁主发配来此。”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揭过。 段逸开门见山:“破风刀在何处?” 商茗秀眉微皱,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答话。虽说阁主让她接手此地事宜,但她来天山不过一日,自然不知晓段逸口中的“破风刀”在哪里。 段逸见商茗不答话,侧首与万阴山对视一眼,心中不悦更甚。 商茗正想找借口搪塞过去。此时,身旁一位端茶递水的丫鬟却扯了扯她的衣袖,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商茗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恭恭敬敬对着段逸等人行了一礼:“破风刀确然在楼内。我阁阁主已等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 段逸拎起大刀,跟着商茗绕过诸多回廊,最终被引入到后院的一所大殿。大殿半是黑暗半是明亮,而那位传说中的阁主便坐在暗处,只隐约看得到一个身影。 商茗喊了声“阁主”,随后便对着众人抱抱拳,自行退下。 “教主请坐。” 段逸乍然听到对方出声,不住地皱眉——那声音粗噶异常,委实是难听。 背后的万阴山和昭娘亦是面面相觑,江湖不是传言此任阁主尚年轻,且面容俊逸吗?怎么这声音听着反倒像是个老头? 顾念之内心苦逼,用手压着嗓子干巴巴地咳嗽了几声,又继续用那种磨人耳朵的声音说道:“在下面容粗鄙,不便见人,还请诸位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4.10 顾念之这咳嗽声装得太过,听着像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段逸被逼得一身汗毛战栗,忍不住摸着耳朵连声道:“无妨无妨,阁主自便。” 顾念之遥遥打了个响指,东墙角的暗处便乍然浮现一道人影,垂着头“飘”到段逸身边。 那影子手里捧着一个长木匣子,段逸接过来一看,乃是一把用布条牢牢包裹的大刀。 影子将东西送到,便兀自又“飘”了回去,重新没入墙角阴影。 段逸看着那身形,若有所思:“这位兄台的功夫倒是与众不同,难得一见。” 顾念之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些许不安:“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是种在中原与南疆接壤的地域里常见的轻功。” 段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细究:“原来如此。” 段逸其实并没有见过破风刀。然而握在刀柄上,手指细细摩挲过那个“破”字,段逸心中却突然浮现一股熟稔感。 段逸自小到大,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十余年前他爹是如何拿起刀,在江湖中留下那一个个传说。然而单凭那只言片语,隔着万丈红尘,段逸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到一个具体的身影。 而到了如今,段逸拿着破风刀,细嗅多年传承下来的血腥气息,方才对那位的“霸刀”有了个真实的触动。 血脉中对于刀的追求蠢蠢欲动,段逸握住刀柄,往外一抽。破风刀大半个刀身都显露出来,古老的脉络清晰可见,段逸直觉便知这确实是破风刀无疑。 段逸收刀回鞘,抬头看向那暗处:“阁主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只要在下所有,必当双手奉之。” 顾念之眸光一闪,脑中却突然想起商茗训他假公济私的事情。顾阁主无声地叹了口气,公事公办道:“五十万两黄金。” “刀谱”第二的名刀,又曾经霸刀之手,飞羽阁要这个价钱并不过分。 只是阴阳教底蕴虽深厚,但经过段逸这么多年的坐吃山空,一下子要拿出五十万两并不容易。 段逸面色有片刻迟疑:“我愿留下五万两定金,余下款项,还请阁主宽限些时日。待我集齐银钱,再来换取此刀。” “阁主”十分好说话:“我曾听下人说,教主两次来飞羽阁都败兴而归。此次更是因为我飞羽阁消息出错,险些让教主白跑一趟。那四十五万的零头,不要也罢,算是替我门人向教主赔罪了。” 段逸听着有些茫然——四十五万黄金,算零头? 顾念之似乎也觉得自己退让太过,连忙补救道:“飞羽阁以此刀为礼,想向教主讨一个人的性命。” 段逸:“谁?” “南疆巫族,昏鸦。” 段逸想起与昏鸦的那一次交手,有些愣神。 谈及此事,顾念之反倒是真有些惆怅了:“昏鸦此人与我阁颇有渊源,他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教主顾念破风刀之情,留他一条性命。” 段逸沉吟片刻,应道:“他日若刀剑相向,我绝不先取他性命便是。只是昏鸦武功远在我之上,阁主为何会有此求?” 顾念之:“我今日所求,并非仅指此一情形。而是请求教主,若见昏鸦此人遇难,还请教主尽力相帮。” 段逸反问道:“若昏鸦作恶多端,受众人群起而攻之,我未必能保得下。” 顾念之有些黯然,顿了半刻,方才哑声道:“无论如何,都请教主尽力而为,将其带到飞羽阁来。若是他为恶在先,我阁亦不会轻饶。自然,若教主无力为之,那便……随他去吧。” 说到最后四个字,顾念之的声音弱了下去,乍然显出几分原本的音质来。 幸而段逸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清。 等到段逸回宅时,顾念之正坐在树下的凉椅上,手里挂着一只青瓷酒壶,口中喋喋不休地批评顾九:“手腕用力啊,不是手指。” “你个子矮,这招不适合你。” “哟,都知道怎么偷袭了?” “……” 顾九憋屈地收回木剑,重新做了个劈的动作。 顾念之“啧”了两声,直摇头道:“还不如方才那一遍呢。” 段逸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也觉得顾念之过于凶残了:“平日里你这师父只知睡觉,半月以来从未指点过小九,如今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些?” 顾念之反驳道:“单论武学,我不及你。有你这前辈教导,我自然可以放心。” 段逸无奈摇摇头,转而看着顾念之那酒壶,又问起另外一件事来:“你出门去买酒了?” 顾念之眨巴眨巴眼,手指无意识地摇晃着酒壶。 段逸:“你若有事不想让我知道,告诉他们不要说即可。外头不安全,下次不要把暗卫丢下。” 顾念之一脸无辜:“什么?暗卫跟丢了?我还以为他们一直在呢!” 段逸:…… 段逸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看向书呆子,唤道:“顾念之。” 顾念之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喉头不自觉有些发干:“嗯?” 段逸一本正经:“脑子这东西,我有。” 顾念之眼角抽搐,片刻后,愤愤转过头。 段逸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顾念之的脑袋,又从怀里掏出一袋纸包着的烤鸡:“路过太白居,顺手给你买的。” 顾念之面色复杂接过烤鸡,又想发脾气却又有些感动,最后不禁连五官都纠结得狰狞了:“你摸我头干什么?” 段逸挑眉,又伸手摸了一把,然后才将顾念之的头发理顺:“这动作我见你常做,趁着今日天气不错,也学着感受下。” 顾念之满心纠结。他虽然习惯摸头,但摸的都是小一辈。同辈人之间做这个动作,怎么都觉得有些太亲密了…… 段逸看着他,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竹里馆那只花凤凰都能对你勾肩搭背,你家主子就连个头都摸不得?” 顾念之呛咳许久,结结巴巴道:“主、主子?” 段逸面露不豫:“你的卖身契,忘了?” 顾念之无语。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在飞羽阁,就应当让段逸拿卖身契来抵破风刀的债。 话说另一头,昆仑剑派携礼拜访二十四庄。 左庄主卫夫子仙风道骨,身后跟着金银笔二书生,远远对昆仑掌门笑道:“温书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纪温书脸上一派温和笑意,遥遥行礼道:“温书携子贺卫兄五十大寿。”说罢,纪温书让出身后的纪如岚,眼神示意她向卫夫子见礼。 纪如岚甚是爽朗,笑出一口璀璨白牙:“岚儿恭祝卫叔叔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二十四庄和昆仑剑派渊源深长,纪如岚儿常随着父亲跑来此处小憩,一年中可谓有半数时间是养在卫夫子身边。卫夫子自己只生养了三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对这故人的女儿便更为疼爱。此时见纪如岚气色甚好,卫夫子也不禁跟着笑道:“许久未见岚儿,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说笑期间,昆仑派已从半山腰行至天山山顶,随着卫夫子等人坐入大堂。 卫夫子想起自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又瞧了瞧精神奕奕的纪如岚,心中疼爱之情愈甚,笑问道:“岚儿今年正是二八妙龄,婚配之事,不知温书如何打算?” 纪如岚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当场被闹了个大红脸。 纪温书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摇头笑道:“儿女之事,且由儿女去吧。”说罢,纪温书谈起武林盟中之事,从曲三山与邱智明的比武,又说到比试后曲三山和纪如岚的那一茬。 卫夫子了然,撇开此事不提,说起了曲家堡:“你说的那小子我也见过几次,是个好苗子。断山崖曲家堡如今虽是个小门派,根基尚浅,但此子却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怕是曲家堡反压少林宗也未可知。” “哦?”纪温书对曲三山确实挺感兴趣,闻言不由得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纪如岚鼓着双颊瞪了父亲一眼,却未出声反驳。 卫夫子见状不由摇头道:“也罢,犬子与岚儿终归是无缘。改日再瞧瞧曲三山人格品性如何,若是瞧得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闲话完毕,卫夫子喝了杯茶润润嗓子,转而说起了赵氏的丧事:“如今山脚下人心惶惶,赵家公子也曾来找过老夫几次,左右不过是想为他爹讨个公道。此事温书怎么看?” 纪温书收敛笑意,正色道:“阴阳教如何说?” “阴阳教能如何说?自然是一口咬定与他们无关。”卫夫子叹道,“段逸那后生不容小觑,老夫如今也是为难啊。” 纪温书想了想:“我听说死者皆是受琼花印而伤,琼花印的心法虽说已失传,但除红袖手外,也难说江湖上有一两个人练成。” 卫夫子:“单凭此事,老夫也不会草莽下断。前夜午时,东巷口有人看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根据他们所描述的,那两人身形像极了阴阳教的平昭和狄桑白,而次日,那小巷便有人死在霸刀决下。” “就算琼花印是巧合,霸刀决却是段氏独有。老夫也曾猜想,此事是否有人故意陷害?为此,二十四庄特意派人去看守赵家坟地,谁知人刚到那,便与阴阳教的人交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5.11 “阴阳教派人盗墓?”纪温书失口出声。 卫夫子:“老夫开始亦是惊疑,然而那些人身上带有阴阳教信物,由不得人不信。” 纪温书皱眉:“若阴阳教行事正大光明,何须做掘人坟墓之事?如此说来,莫非当真是他们所为?” 卫夫子点头道:“阴阳教毕竟是邪教。段逸虽是霸刀段延和药谷秀秀之子,但自小被邪教教主养在身边,十几年的潜移默化,怕是远超父母之恩。” 纪温书叹道:“霸刀夫妇当年一个行侠仗义,一个治病救人,在江湖中名望甚高。段逸此子,怕是要毁了霸刀之名啊。” 次日,卫夫子五十大寿,二十四庄大宴宾客。段逸虽之前接了帖子,但如今身份敏感,便托了个身体不恙的借口,躲在宅子里和顾念之下棋。 段逸打着哈欠,随手落下一枚黑子。顾念之一眼瞧见,忍无可忍地拿起扇子敲了下他的头:“错了!” 段逸一脸不解:“哪又错了?” 顾念之细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戳戳点点:“如果你下这,我就可以下这,然后你就会下这里,我再下这里……” 段逸听得头疼,连声喊:“停停停,不就是下个棋,怎么这么麻烦?” 顾念之长长地叹了口气,沮丧地把手中棋子丢回棋盒:“算了,不教了。” 段逸闲得快要长出毛来,非要找样打发时间的事做一做。见顾夫子不肯教了,段逸连忙拦住他的手,好声哄道:“别,还有大半日呢。” 顾念之灵活地避开对方手腕,冷眼看他:“你若实在无事,不如去给顾九喂喂招。” 段逸无聊地收回手:“阿白陪着呢。” “昭娘呢?” “陪万先生出去买字画了。北童在炼药,”段逸一摊手,“整个段府里,就只有你我两个闲人。” 顾念之隐隐有些头疼。 段逸揉了揉眉心,提议道:“平日里你和那只花孔雀,还有那个小道士,都干什么呢?我听万先生说,你们读书人都玩什么赌书来打发时间?” 顾念之嗤笑一声:“你念过什么书?” 段逸挑眉,傲然道:“若猜武学书籍,我知道的未必就比你少。” 顾念之果然来了兴趣,将棋盘棋子都收到一边,换上瓜果糕点,道:“那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兵谱。” 段逸坐直身体:“怎么赌?” 顾念之苦恼地想了想,才道:“你我各说一样兵器名字,当然,得要江湖兵器谱上排的上号的,然后对方说兵器的来源或背后的故事。唔,我想想,还得要个赌注……” 段逸点点头:“你一穷二白负债累累,公平些,我也不同你赌其他的,赌注就作一个心愿。” 顾念之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满脸不屑:“你我作赌,赌注怎可以如此俗气?”说完,顾念之从怀里掏出五两纹银,霸气地往桌上一拍:“要赌就赌大的,五两银子一局,如何?” 段逸:…… 片刻后。 段逸:“红纸宝伞。” 顾念之笑道:“红纸伞由极北之地的银丝织成,出自机关大师斑鸠之手,上有孔槽二百三十三枚,可置暗器毒丸。如今红纸宝伞为天忍门梅曼青所有,暗槽放置淬毒银针,红纸宝伞一开,数百枚银针铺天盖地而来,见血封喉。” 段逸点头表示赞同,又道:“该你了。” 顾念之想了想:“疏影刀。” 段逸:“疏影刀乃是方氏名兵,数百年前,方氏有一病儿,天生孱弱。大夫曾断言,此人心脉虚弱,必定活不过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生辰那日,此人将家中近亲全数关在门外,自己孤身一人踏入炉房,耗尽心血铸此一刀。刀成后,此人更是以身殉道,疏影刀乃是他唯一所做的一把刀。” 段逸续道:“疏影刀承主人精血滋养,刀锋一开,万夫莫当。然而那病儿虽常年缠绵病榻,心中却自有一番宏伟天地,造出的疏影刀甚有君子之风。其后,疏影刀辗转几番,最后于三年前落入昆仑派纪温书之手。” 顾念之笑眯眯道是。 段逸刚要开口出下一个题,脑中却不知怎地想起了昏鸦的那把刀。他曾与昏鸦交过手,甚至还因此突破了木秀于林刀法的第二层,而后,飞羽阁阁主亦曾将此人的性命嘱托于他。如此种种,让段逸对那把刀起了浓重的好奇之心。 段逸心思转了几遭,突然又对上顾念之好奇又困惑的目光,段逸下意识就说了出来:“双月刃。” 顾念之顿了顿,问道:“是南疆昏鸦的那把双月刃?” 段逸称是,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顾念之沉思片刻,才开口:“其实昏鸦的那把双月刃,原本并算不上是什么名兵利器。若是在六十年前,双月刃在南疆民间随处可见,但凡家里有会武的,都会买一把双月刃。便是昏鸦自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段逸对南疆之事知之甚少,闻言不由得觉得讶异。人在江湖中,都有擅长的兵器,如红纸宝伞梅曼青、铁甲手田问儿、霸刀段逸,便是以其兵器来称呼其人。剩下的如千人千面万阴山、百步穿杨石林生、回风玉露邱智明,则是以其功夫上的成就指代其人。 怎么听起来,昏鸦这人倒是兵器也不好,功夫也不好? 然而段逸细细回想,却突然意识到,昏鸦与他交手的时候,所出招式并不出奇,像是只练过基本功。 顾念之见段逸一脸困惑,不由得流出笑意:“双月刃之所以在南疆绝迹,乃是因为某一次,持双月刃的刺客得罪了南疆王。你也知道,南疆王和如今的南疆国国主乃是一胞所生,国主为他出气,下令埋了所有的双月刃,举国上下不得再用。” 段逸一愣:“那昏鸦……” 顾念之狡黠地眨眨眼:“昏鸦是南疆王的人。说起来南疆王也只留了这一把,偏巧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是个念旧的人,南疆王为笼络昏鸦,便将其赠给了他。” “原来如此。”段逸见他说了满嘴八卦,还没讲到昏鸦本人,便有些心急,主动发问道:“你可知昏鸦师从何派,又为何说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顾念之奇道:“你如此关心南疆人作甚?” 段逸叹息,坦白道:“我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以防守之姿诱我出招,又将我的刀法层层拆解,是以我才能悟得第二层云淡风轻的境界。” 顾念之随口取笑:“既是如此,下次再见,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巷子口的那馄饨摊子不错,拿来谢人是最好不过了。” 段逸:…… 顾念之见好就收,扯回正题:“昏鸦并非任何门派出身,七岁以前也没拜过师,一身功夫都是从死人堆里磨出来的。你可知云衣堂如何训练刺客?” 段逸似是想起了什么,面露不适:“听万先生说过。” 顾念之:“巫族训练人的方式和他们差不多,南疆刚出生的孩童,若被他们看中了,便要不管不顾地夺去。三岁以前,巫族将孩童养在毒虫堆里,不给吃穿,全让他们自生自灭。这些人饿了渴了便只能抓毒虫毒蛇吃。” 段逸果然脸色更难看了。 顾念之说着说着,声音也冷了下来:“那些没能熬过去的,他们直接裹了扔山坑里,尸体喂养山上的百虫。至于能熬过去的这些,长到三岁便能百毒不侵。对这些人,巫族会派一个教养巫师过去,教习他们如何杀人。虫蛊刀枪,你最好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因为到了五岁,你便需要靠着这些上战场,杀光同一批的小伙伴。” “昏鸦便是那一批中唯一剩下的人。七岁以前,他所学皆是从生死之间悟得,自然没什么招式可言。寻常人长到这时,思维武道已成定式,后面再变也变不了多少。” 段逸下意识听出了不对劲:“那他七岁以后呢?” 顾念之沉默半响,倏而笑了起来:“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双月刃乃是昏鸦七岁时南疆王所赠。后来昏鸦此名略有没落,直到这几年才又冒出头来,常伴南疆王左右。而如今,提起双月刃,人们也只能想起他那一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6.12 说完这些,房内气氛略有些凝滞。打破这份尴尬的,依然是顾念之:“好了,我答完了。下一题,凌霄剑。” 段逸面色一愣,喃喃道:“凌霄剑,前任方氏当家所铸,与破风刀乃是一对,被分别赠给药谷和北冥山。十余年前,药谷谷主将凌霄剑传给自己的关门弟子,而北冥山鬼医则将破风刀转赠好友。” 顾念之目光温和,直视着段逸的双眸:“你爹娘在江湖中也是一对神仙眷侣,破风刀如今你已拿回来了,接下来是想去寻凌霄剑吗?” 段逸苦笑:“天下之大,凌霄剑在何处我一无所知。要想找到它,谈何容易?” 顾念之手掌覆在段逸的手背上,温声安抚道:“顾家生意遍布天下,每日经手的消息甚至可与飞羽阁一比。待我下半年继承家业,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到它。” 段逸愣愣看着自己右手,半饷无言。 顾念之蹭豆腐蹭了许久,虽然不舍得,却也还是拿开了手,暗自回味道:他这句话说得如此善解人意,想必能让段少爷感动非常,说不定能恨不得以身相许。 顾念之正想趁热打铁,段逸却突然抬起头来,一脸警惕地看向门口。 顾九和狄桑白匆匆前来,脸色很不好看。 一看见段逸,狄桑白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倒了个清楚:“今日二十四庄午宴结束后,赵大公子当场列举阴阳教三大罪状,联合众人逼迫卫夫子主持公道。二十四庄顶不住众人压力,已放言明日下山除魔教。” 段逸垂眸思索片刻,决然道:“来便来吧,不清不楚地赖了我们这么久,正好趁此机会闹个清楚。” 狄桑白抬头看了教主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有些欲言又止。 段逸见状不由皱眉,沉声道:“还有什么?说!” 狄桑白犹豫片刻,低声道:“山上众人分为两派,由于意见不统一,争论之时,还有人提及了教主爹娘之名……” 段逸瞬间怒上心头。之后的话甚至都不必再说下去,此时此景,谈起霸刀和秀秀的话语总不会好听。 段逸从墙头取下破风刀,手掌抚摸着刀身,一脸阴沉:“阿白,去把昭娘他们都叫回来。二十四庄不是想除魔教么?我们不等了。” 说完段逸便要往外走,顾念之唰地站起身,一把握住段逸手腕,劝道:“今日大宴,山上皆是与二十四庄相熟的江湖门派。你若此时去毁了卫夫子寿宴,之后他们便是再信你也不会相帮了!” 段逸挣了挣,没能挣开,不禁双目赤红:“十余年前,西北邪教入侵中原,我爹娘为阻其阴谋,为护整个中原而死。彼时这些人又在何处?如今我爹娘身死,便可由得他们这般忘恩负义再三诽议吗?” 顾念之将对方的手腕握得更紧:“不可冲动!双手不敌重拳,你如何能同时与这么多人做对?” 段逸像是耗光了耐心,泛着血丝的双眼冷冷看向顾念之:“你若再不放,我就动手了。” 顾念之脸上之色亦是坚决:“不能去。” 段逸自嘲一声,抽出破风刀来对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就要挥下去。顾念之慌乱放手,破风刀堪堪擦着手背划过,磨破了段逸的一层油皮。 段逸不再看他,提着刀便要往外走。顾念之心中既怒又惊,连忙喊了句:“顾九,拦着!” 顾九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银蛇剑。 段逸开口嘲讽道:“当真是师徒情深。平日里你师父毫不顾你,你便来粘我,可正经时刻,果然还是听你师父的么?” 顾九面上有些纠结,但拿剑的手却极稳。 段逸目光更冷:“既是如此,我何须对你留情!”话音刚落,破风刀便挟石破天惊之势而来,顾九侧身一避,剑身迎上破风刀锋。 然而段逸此刻使了全力,顾九一时不慎,剑便已脱手而出。 顾九一惊,刚要回防,却见顾念之瞬间挡在跟前,右手牢牢握住银蛇剑的剑柄。顾念之没有内力,自然也不硬拼,凭着巧劲在顾九身后一推,将他推至一旁:“让开。” 顾九和顾念之拿剑的气势全然不同。顾念之目光专注,手中的银蛇剑像是真化作了一条游蛇,看似绵软无力,却十分难缠,无从摆脱。 道道剑光闪过,顾念之剑身灵活,身姿轻盈,全程只守不攻。再配以他乌江踏月的轻功,竟就以自身困住了段逸。乌江踏月携风来,凤于九天翩若鸿。 轻功乌江踏月和剑法凤于九天,乃是飞羽阁绝学,此刻在这一副书呆子的身体上被运用得淋漓尽致。 平昭和万阴山甫一踏进院子,迎面便是一阵刀光剑影,两人险些被剑气刀锋所伤。 昭娘跺了跺脚,着急道:“怎么自己人还打起来了?” 乍然听到平昭的声音,顾念之最先闪过一个念头——拦不住了。略一分神,破风刀便随风而至,顾念之无法,只能丢下剑往后退去。 银蛇剑落到地上,颤抖着铮鸣不已。 顾念之怒道:“赵家谋划已久,等的就是你沉不住气的这一刻。你此时上山去,必不能全身而退,你可是存心想让让亲者痛,仇者快?” 闻得此言段逸脸上恢复了一派平静。顾念之正要舒出口气,却恍然发现,段逸的这片平静中隐隐透出了绝望的死灰来。 段逸冷笑道:“好!好一个亲者痛、仇者快。失忆、不会武、穷书生,如果不是这次事发突然,你自己说说到底还打算瞒我多久?当真是好得很啊!” 顾念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火上浇油。顾念之张了张嘴正想辩解几句,却最终被对方眼里的失望深深刺痛。 顾念之看着那双眼,千言万语都似堵在了舌尖。地上的银蛇剑在刚才的争斗中又被削去了一个角,看起来愈发的可怜。顾念之沉默地看着地上,恍然间发现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段逸心灰意冷,撇开眼不再看他,抱着破风刀大步踏出了步子。 昭娘面色复杂地看了顾念之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跟在了段逸身后。 顷刻间,院子里只剩下了顾念之和顾九两人。 终究是成了外人啊。 顾念之从地上捡起银蛇剑,面色平静地递给顾九:“你的嫁妆又断了,师父对不起你。” 顾九没同他计较“嫁妆”的说法,而是满目担忧地看着自家师父。 顾念之将衣角从顾九手里扯出来,顺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师父没事。段……”顾念之说到一半顿了顿,像是半响才缓过气来:“他此行危险,你去给纳兰空报个信,让他多顾着些。” 顾九迟疑道:“可是师父你……” 顾念之收回手,抬了抬下巴:“去吧。”说完,顾念之兀自转过身,入屋关上了门。 顾九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7.13 时值半夜,天山半腰上突然喊声震天。顾念之披了件外袍出来,抬头远望,满头青丝随意披散,神色莫辨。 “纳兰兄。”顾念之双手背在身后,低声唤道。 话音刚落,顾念之身侧便突然浮现一人影,定睛一看,正是竹里馆副馆长纳兰容。纳兰容道:“段教主性命无虞,你且放心。” 顾念之点头:“多谢。” “你若要劫人,竹里馆亦可相助。单让商茗和顾九带人去,闹出来的动静怕是大了些。”纳兰容道。 顾念之:“无妨,不过是搅一波浑水罢了。今夜天色不错,纳兰兄可愿同我一道走一趟?” 纳兰容皱眉:“你要夜闯天山门?怪不得,我还道你如何放心你那小徒弟自己上去,原来你从头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顾念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山腰处此时正是一片混乱。原来段逸带阴阳教众人上山寻事,却不慎落入陷阱,最终难敌二十四庄和各大门派的集体围攻。二十四庄押下段逸后,当场派人送往密室里关押,然而侍卫们走到一半,却突然被一群黑衣人给围了起来。 左十二庄庄主卫夫子和右十二庄庄主花怀亭匆匆赶来,眼见诸位黑衣人身轻如燕、在柏木林中上天入地如入无人之境,心下大骇。这门功夫,普通江湖人知之甚少,但他们俩却略有耳闻。 乌江踏月,燕渡寒江,踏雪无痕。 这是江湖上最出神入化的三种轻功,修习者身轻如燕,形如鬼魅,往往前一刻还在眼前,后一刻便能行至千里之外。 燕渡寒江由采桑子祖师所创,后传给道门和霸刀后人,段逸所练的便是这种;踏雪无痕起源中原,但具体由何人所创已不可考,据说如今世上将踏雪无痕练到最高境界的,便是莫浪愁的师父,鬼医莫涯。 而剩下的乌江踏月,由飞羽阁前任阁主顾淳所创,最后在此任阁主顾惜手里发扬光大,闻名天下。不用问,眼前这些人脚步如此老练,必是飞羽阁的人无疑。 卫夫子和花怀亭对视一眼,心中各有计较。花怀亭对着领头那人抱拳行礼,问:“少侠可是飞羽阁阁主?” 商茗早知阁主并无要他们隐瞒的意思,当下回道:“我乃阁主属下分楼主,姓商。” 段逸和昭娘等人身上数道伤痕,早已筋疲力尽,而后更被二十四庄下了软筋散,内息暂无。几人虽还没昏过去,却也已是神智迷糊,帮不上什么忙,因而听到商茗出声,众人也只是眼睛亮了亮,并无动作。 花怀亭道:“我庄与飞羽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诸位深夜来访,不出一声便对我门下弟子动手,是为何意?” 花怀亭一袭白衣青衫,右手时不时还凑在嘴边咳嗽几声,看起来异常孱弱。江湖传闻,花家原本是中原以南最大的武林门派,天生经脉便与常人不同,花家本家出来的人,个个都算得上是武学奇才。 然而等到了花怀亭祖父那一代,这种天赋却突然断了。花怀亭祖父辈共有五个弟兄,却无一人的骨骼适合练武,当时的名医华佗断言,若花家子弟非要习武,怕是经脉承受不住,熬不过十八岁。 祖父那辈断了一层,生下来的子女也越发孱弱,做个普通人还能富贵一生,而一旦涉及武学,却会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整个人死去活来地痛上一回。久而久之,花家传承渐渐没落,本家子弟弃武从文,做官的做官,从商的从商,家族倒是比以前发展的更好。 而花怀亭,却是个异种。花怀亭自出生以来,就是个病秧子,平日里皆靠药罐子养着,在花家,花怀亭是个小少爷,一日到晚都关在院子里,养的极其娇嫩。 然而等花怀亭八岁时,他无意间闯入花家藏经阁,当场对各类武学典籍产生了浓烈兴趣。而后更令人诧异的是,花怀亭天赋异禀,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参悟了花家绝学,一脚踏入高手之列。 花家担忧小少爷的性命,以万两黄金为筹,请冥医莫涯为其诊了一脉,最终得到了“骨骼非凡、武学奇才”这八字诊言。自此,花家武学重振旗鼓,花怀亭更是年纪轻轻,就修出了一身的精奇内力。 因此,虽然花怀亭此刻看上去弱不禁风,商茗等人也丝毫不敢托大,双目紧紧盯着花怀亭的四肢。 “段教主于我阁主有恩,还请花庄主给飞羽阁一个薄面,将教主等人放了吧。”商茗道。 花怀亭性格温和,闻得此言并未生气,而是摇头苦笑:“阴阳教身上挂着几条人命,商楼主此请,花某怕是不能答应。” 卫夫子亦斥道:“阴阳教草菅人命,自当受制裁。飞羽阁也算得上是个名门正派,难道也不分是非黑白,而与邪教沆瀣一气?” 商茗笑道:“我飞羽阁本就非正非邪,只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你们正道那些规矩,我们也不懂,飞羽阁只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恩人有难,怕是只能得罪诸位了。” 卫夫子眼神微沉:“既是如此,不必多说,动手就是!” 卫夫子一声令下,身后最先冲出的是金银笔二书生,两人手里一个拿金色毛笔,一个拿银色毛笔,一攻一守,一快一慢,配合甚是默契。 之后便是算盘手苏秀荣,苏秀荣手指一拨,铁算盘上的算盘珠子纷纷断裂飞出,铺天盖地朝飞羽阁而来,像是乍然在天地间蒙上了一层雨幕,置身其中的人根本无处可逃。 商茗轻笑一声,双手并拢将掌风袭出,铁质的算盘珠子被尽数挥开,落到地上噼啪作响,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花怀亭喟叹一声,往后招了招手。 两道银光同时从他身后袭来,商茗皱眉,狼狈地避开,然后才发觉,这竟是一枚袖箭和一支羽箭。两支箭利用时间差,先后从同一处飞来,远远看上去竟如同一支箭一般,若不知情,寻常人极难避开。 然而飞羽阁最不缺的便是江湖情报,自那两人出手之时,商茗心中便有预料,这才能有惊无险地避开。 射出这两箭的人,皆是右十二庄的分庄主,一个名叫石林生,以袖中箭为绝招,人送外号“百步穿杨”;另一人名叫弓夜云,沂南王军营出身,臂力非凡,可拉开重逾百斤的大弓,人送外号“飞月银箭”。 商茗好不容易避开第一波攻击,但那两人却并不停歇,袖中箭和银剑齐发显然只是第一招,而后,弓夜云手中又传出弓弦嗡嗡地铮鸣声,在百米外仍惊人之势。而石林生的袖中箭却是无声无息,一不小心便会被这箭头穿心。 商茗左躲右闪,好不狼狈。 眼看眼前形势越发艰难,顾九不得不从旁协助。他并未现出手里的金蛇剑,而是用黑布将整把剑牢牢包住,拿在手里如同普通长条一般,挥舞着驱敌。 “两位庄主若真不想放人,不如直接同本阁主谈笔生意。”一道苍老而又雄厚的声音响起,战局中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到树杈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一身破烂灰色长袍,脸上还带着一面银色面具。 面具将来人的整张脸都遮死,连个下巴尖都没露。段逸下意识又去看来人的手,却发现这人甚至还带了蚕丝手套,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一丝皮肤。 来者正是飞羽阁阁主。段逸认出面前之人,心下困惑更甚,这位阁主几次三番出手相助,越发让人搞不懂他的用意。 然而顾念之此时并无暇理会段逸。他手上牢牢抓着纪如岚的脖子,同时还要端出一幅世外高人的风范,还要注意不暴露自己没有内力的事实,心里别说有多累了。 卫夫子对纪如岚这个小辈是真心疼爱,当下怒极,目呲欲裂:“你把人放开!” “卫庄主把人放了,我便也把人放了。”顾念之点了纪如岚的哑穴,导致手中的人只能憋红了脸不断挣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顾念之手上其实并没有多么用力,然而纪如岚这副样子落在卫夫子眼里,看着更像是“如岚已经喘不过气快被掐死”。卫夫子心中又怒又痛,骂道:“你做梦!” “真是可惜。没想到庄主对纪小姐的疼爱也不过如此。不过到了此时此刻,怕是已经由不得你了。”顾念之故意叹道。 卫夫子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不安:“你做了何事?” 顾念之笑了一下,又冷声道:“你在后山布置的人手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卫夫子一愣,猛然转头,正巧看见一名后山守卫急匆匆跑过来。守卫附耳卫夫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等卫夫子听完,果然脸更黑了。 “你放了阴阳教,我放了你门下弟子和昆仑剑派,一命换一命,如何?这笔生意可还公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8.14 卫夫子对纪如岚是真心疼爱,此时他纵然百般无奈,却也不得不答应放人。左右十二庄不情不愿地收拢兵器 顾念之见状,不禁朗声笑道:“多谢庄主!” 卫夫子沉着脸:“但愿阁主言而有信。” 顾念之:“自然,自然。” 飞羽阁的人快速落下,接过段逸等人便转身就走。卫夫子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众人撤退,目光沉沉,情绪难辨。 不远处的花怀亭倾身上来,温和劝道:“无妨,红玉已去了。” 卫夫子一愣,之后便放松了神色,转而露出一抹笑意来:“辛苦你俩了。待此事终了,二十四庄再办场喜事吧。” 花怀亭抿了抿唇,双颊染上不甚明显的淡淡红晕,似是羞赧。半响,花怀亭才轻声应了。 此时后山,纳兰兄弟蒙着面,早已等候在路旁。 看到顾念之身上的外袍有几处破漏,纳兰空立马就笑了:“难得见阁主如此狼狈的样子。” 顾念之对他没什么好气,直接侧头绕过他,对纳兰容道:“此次多谢竹里馆相助,两位身份特殊,让人发现怕是不好。不如就此别过,以免二十四庄怀疑到你们头上。” 之前顾念之和纳兰容商议,最终确定飞羽阁在明,门下弟子全数去拦道劫人,一面吸引二十四庄的火力,一面和卫夫子谈判。而竹里馆则在暗,门下弟子全数隐没身形。 两人预计后山有埋伏,索性便由纳兰容纳兰空二兄弟带人,先下手为强,劫持昆仑掌门之女纪如岚为质,迫使卫夫子放人。两方人马双管齐下,并提前约定在此地相见。 如今人已救出,顾念之也无意让兄弟二人继续掺入这趟浑水。 纳兰容显然已有预料,听顾念之说完并不意外,反而无比平静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走吧。” 纳兰空眼角微抽,不太情愿。 纳兰容眼神一厉,整张脸就这么肃了下来。纵然隔着一层厚厚的蒙面巾,顾念之等人也能感受到他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纳兰空连忙讨好一笑,扯住纳兰容的袖子,心中大惊——千万莫要动手啊! 两兄弟你扯我,我扯你的转身离开,顾念之给商茗使了个眼色,众人调转方向,重新走入林子里。如今阴阳教已是众矢之的,躲去哪里都不安全,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倒不如重新回到城里,躲到二十四庄的眼皮子底下。 顾念之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可惜事不遂人愿,几人刚刚走入林子,迎面就兜来了一个大网。走在最前面的顾念之首当其冲,眨眼的功夫就被拖住往前移了好几米。 飞羽阁一见阁主被人绑了,自然是不肯罢休,提着刀枪棍棒就冲了上去。然而对方早有准备,在地上挖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坑,四方又有十多面的“蜘蛛网”在守株待兔,当真是插翅难逃。 东风起,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幽香。 北童莫浪愁心生不安,下意识地往远处望了望。这一望,竟望见了江湖中的某种难解毒雾——软筋散。 莫浪愁心下大惊,刚说了句“不好”,就见那远处白雾已经弥漫到了众人眼前。 一炷香的功夫,飞羽阁数人晕的晕,伤的伤,留下满地的“老弱残兵”。顾念之蜷在大网里,无奈地看着满地残局,心里对幕后的这位神人十分钦佩。 趁火打劫、以逸待劳、擒贼擒王。从这场伏击的手法上来看,这位神人的孙子兵法一定读得很熟练。 树杈上落下一道淡粉色人影,顾念之掀起眼皮一瞧,无话可说。 二十四庄的人,外号尺素书的洛红玉。 洛红玉自幼熟读百卷经书,武艺高强,人又称“诸葛娘子”。顾念之腹诽,居然还真是位神人。 在场能打的大多被这白雾熏得躺下了,剩下唯一一个百毒不侵的,偏偏又是个没有内力的顾念之。顾阁主无声地长叹一声,左右都走不了了,他反而放下了心神,安心地闭眼睡起觉来。 洛红玉在四周检查了一圈,然后回到顾念之跟前,提着人回了二十四庄。 段逸等人皆被关在天涯庄的地牢里,唯有顾念之一人,被洛红玉丢进了自己的院子,还拿了把红木椅子过来安顿他。 洛红玉点起蜡烛,将顾念之的手脚绑好,然后才伸手拿掉了对方的银面具。面具之下,一张苍老的脸露了出来,脸上的沟壑十分逼真。 洛红玉细长的手指在顾念之脸上点了点,不由失笑。这易容术的确是出神入化,几乎看不出破绽,若用手戳,也只觉肌肤柔软温热,与常人无异。 只是,看上去鹤发树颜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应当是皮肤松弛,皱纹横生,与少年人有极大的差异。摸上去有如此触感,反而是最大的破绽。 洛红玉眉眼弯弯,伸手在顾念之耳后摸索许久,又沿着后脑勺不断往上寻,最终在一束发尾处找到了法门。伸手一撕,顾念之的真实面容才显露出来。 顾念之的五官极淡,沉睡之时,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安稳而又干净的,既没有江湖人的风尘气息,也没有生意人的满身铜臭。洛红玉收回手,目光看向桌上那张十分丑陋的“老人脸”,倒是对这位阁主起了些兴趣。 洛红玉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顾阁主竟是如此俊朗,当真是年少有为。” “沉睡”的顾念之自是毫无反应。 洛红玉无奈:“我下的是软筋散,是用来封人内力的,又不是什么迷魂药,你装晕做什么?” 顾念之慢吞吞地睁开眼:“今夜在下刚刚躺下,就得知二十四庄失火的消息,之后便匆匆忙忙来山上救人,实在是累了。” 洛红玉生于江南水乡,知书达理,天生性格温婉,阳奉阴违、指桑骂槐这种事实在是生涩。 因而她见顾念之言语之间如此刺她,也不显得怎么生气,面上依旧耐心:“我庄本来不过是想找段教主问清楚来龙去脉,谁知阴阳教一上门就要动刀,何况今日又是卫夫子的生辰,如何让人能不生气呢?” “此事背后大有隐情,那些个人命与阴阳教没什么关系。”顾念之重新闭眼。 洛红玉奇道:“听阁主所言,似乎是知道真相?” “飞羽阁暗中已在调查,至于详情,恐顾某无可奉告。”顾念之说。 “若段教主真是清白,二十四庄必会放人,只是阁主既然心中已有定论,为何不与我等分享一二?大家也好同心协力,今早查明真相。”洛红玉道。 顾念之似是已下定决心,不吭声了。 洛红玉叹息,伸手拿着茶壶晃了晃:“这是十灭散,十灭散不比软筋散,后者不过是暂且封人内力,待药效尽失后,中毒者自当恢复无恙。但这十灭散可就霸道了,一杯下肚,怕是阁主这辈子都习不了武了。” 顾念之:…… 不是说洛红玉性格温婉做不来这些心狠手辣的事么? 洛红玉似是看出了顾念之的困惑,微微垂下头,羞赧解释:“花郎曾教导妾身,手段只是手段,本无好歹。是非善恶取决于人心,为人善者,善存乎于心,至于用毒用计,不过是种方法,外物罢了。” 顾念之:…… 他就知道!花怀亭这个伪君子! 好好的一位玲珑美人,就这么遇人不淑被教坏了。 “段教主此事背后已有数条人命,故而妾身想,若是能以一杯十灭散撬开阁主之口,能让民众早日免受伤害,那便再值不过了。”洛红玉道。 顾念之眼角抽搐,不得不说,姑娘,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啊!不过…… 顾念之淡定开口:“姑娘之才在下已经见识过了,你与花庄主的才智当真是让人佩服。若你二人能喜结连理,诞下的子子孙孙必当是聪慧无比。只是,十灭散这种东西,怕是对顾某无用。” 洛红玉好奇:“为何?” 顾念之淡然一笑:“十灭十灭,在下本就毫无内力,又有何可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39.15 “飞羽阁天下闻名,名下万千信徒,无不以阁主之令惟命是从。顾阁主御下有方,却来同我说毫无内力?红玉不信。”洛红玉将清酒倒入杯中,水光盈盈,一股淡香片刻漫至整间屋子。 顾念之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反倒微微眯眼,深嗅了一口气,道:“十灭散药性霸道,听着名字就不像是个好东西。却没想到,若将它融入酒中,还能有如此香味。” 洛红玉不为所动,将酒盏送至顾念之嘴角,同时,垂下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搭在顾念之的手腕上。 指尖触到的心脉时强时弱,断断续续,竟似患有不治之症。摸着倒真像是个没有内力的,然而飞羽阁手段太高,说不准这阁主是不是服了什么药物,或者练了哪门子的诡异功夫。 洛红玉垂眸敛眉,脑中细细思索,试图从中理出一条线来。然而她越是思考,却越是觉得此事迷雾重重,心中困惑纠结更甚。 顾念之似有所觉,却并不拆穿,只是淡淡一笑,径直凑向嘴边的酒杯。一杯酒下肚,顾念之不由得赞叹:“味甘而辣,好酒!” 如此一来,反倒是洛红玉无话可说。 服了十灭散,对方的心脉依然如故,看来是真的内里全无了。洛红玉喟叹一声,颓然坐在红玉椅上,愣愣出神。 “红玉姑娘,你与花庄主的婚事也定下了?”顾念之面容温和,眼里是满满的好奇。仿佛方才那一出,丝毫没能影响到这人的心情。 闻言,洛红玉嘴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已定下了,下个月初八。待到此事解决,若阁主当真无辜,不妨来喝一杯喜酒,到时红玉必当双手奉酒,为今日之事致歉。” “难怪。”顾念之心中感慨。花怀亭心系天下,若不能查出真凶,就算到了大婚之日他也放不下此桩心事。这洛红玉对天山命案也未必多有兴趣,无非是为了给未来的夫君解决个难题罢了。 这两人倒也相配。 “红玉姑娘,该说的在下都说了。至于其他的事,你是严刑逼供也好,晓之以理也好,顾某绝不会再多吐露一个字,倒不如,你今日就此将我放了,也算二十四庄和飞羽阁结个善缘。”顾念之诚恳地建议道。 洛红玉讶然看他,失效道:“你倒是看得开。” “今夜我擅闯二十四庄救人,算是飞羽阁有错在先。如此,你拿绳子绑我,还喂我喝药这事,两相抵消,我便也不来计较,如何?”顾念之厚着脸皮问道。 洛红玉手指点在桌面上,思索半响,方才笑道:“若是将你放了,段逸在我庄地牢,还指不定飞羽阁还要劫几次人。卫夫子大寿,此时生事最是不吉利,还请阁主委屈一下,去地牢里待几天,待我庄办完寿宴,红玉必亲自将阁主迎出来。” 洛红玉软硬不吃,如今顾念之暂处下风,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洛红玉见对方沉默,只软软笑着,招了几个人过来要把顾念之送出去。 顾念之连忙出声:“地牢便地牢吧,我去待几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能否麻烦红玉姑娘,将在下的人皮面具给还回来?” 洛红玉惊诧道:“你还要那个作甚?” “不瞒姑娘,在下与段教主私下里还有些恩怨未了。若被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顾念之忍不住全身一颤,瑟缩道,“怕是段教主会当场拔刀将我砍了。” 洛红玉更诧异了。如此深仇大恨,阁主竟还愿意倾尽全力来救人? 不过此事细节显然是旁人隐私,洛红玉虽然心中好奇,却也秉持着“非礼勿问”的君子之道,将满心的困惑按捺了下去。洛红玉将人皮面具和银质面具还给顾念之,甚至十分体贴地让人为顾念之戴好。 眉清目秀的俊朗少侠重新变回暮气沉沉的老头子,洛红玉心下感慨,飞羽阁的易容术还当真是能化神奇为腐朽! “老态龙钟”的顾阁主被弟子押着送去地牢,一脚一步走得十分困难,看着像是随时要驾鹤西去……磨蹭了三炷香的时间,顾念之才慢吞吞地挪到了地牢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铁栏杆一阵无语。 身为一阁之主,顾念之的待遇十分不错。他不但分到了一个空旷的单间,而且此间的地理位置格外的好,正南的那面墙壁上开了扇小窗,方便白天日头照进来,除湿驱寒,冬暖夏凉,而且更关键的是——就在段逸那间牢房的正对面。 顾念之默默迎着段逸的目光,蹲坐在地板上,心里默念——“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就不会错……” “阁主。”段逸突然出声,打断了顾念之正在念的“心经”。 顾念之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双眼却不敢与段逸对视,盯着不远处的青砖地板道:“教主,别来无恙。” “阁主今夜,似乎同之前不大一样?”段逸语气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似只是在寒暄。 然而顾念之听着却是心虚,乍然听到这般质疑,忍不住一阵呛咳。他伪装的太过,本就是垂垂老矣,现在一咳,更是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地牢里的护卫连连转头看他,生怕这位老阁主一个不小心,就在牢里仙逝了。 顾念之好不容易咳完了,半个身子倚在墙边平复呼吸。 上几次以阁主的身份与段逸见面,顾念之都是躲在黑暗处,旁人只看得到一个轮廓,听得到他的声音,断然瞧不出他长得啥模样。 如今大咧咧地坐在段逸面前,虽然隔着厚厚的两层面具,顾念之却仍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慌乱感。面具下的脸颊甚至隐隐热了起来。 “在下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如今身陷囹圄,或是有些狼狈,让教主见笑了。”顾念之强自镇定。 “是么?”段逸眉峰轻挑,不置可否。 顾念之低低应了一声,避而不答。 地牢里重归安静,顾念之数着地砖的数目,略有些惆怅,心想,自己也得想个办法,哪天和教主把话挑明了才好。 不然一直这么胆战心惊的,他也受不住啊。 只是但愿,这位少爷不会再发一顿脾气。 “顾九,”段逸再次打破平静,“和你有何关系?” 顾念之心头一颤,一阵冷意从身下慢慢传至心口。 “今夜起冲突时,我似乎见到过他的身影。”段逸道。 顾念之心弦顿松。 这位少侠,以后说话敢不敢不要大喘气? 顾念之只说了两个字:“雇主。” “你的意思是,是顾九花钱请你们来的?”不知怎地,段逸问出这话时似乎还带了些笑意。 “飞羽阁同他的确谈了笔交易。”顾念之含糊地答道。他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没否认也没肯定。 “原来是他。我还以为,”段逸顿了顿,“是顾念之。” 顾念之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泪流满面——这位少侠,咱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会,赏赏这大好月色吗? 清风明月,多么不适合谈心的日子呀!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憋了半响,顾念之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一直有个猜测,不过直到今夜,才算是确定。”段逸微合着眼,淡淡道。 顾念之憋屈地用手指戳地砖。 “念之,”段逸轻笑一声,“我是该叫你顾念之,还是该叫你一声顾惜顾阁主?” 顾念之更憋屈了:“飞羽阁现任阁主顾惜,字念之,也是此任顾家家主,掌各地酒坊青楼。说起来,其实我也不算骗你……” 顾念之越说越心虚,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松了口气——还好,段逸看起来也没多生气。 段逸听着沉默了许久,才问道:“罗掌柜,商茗,顾九,昏鸦……” 顾念之分明从段逸脸上看到了“坦白从宽”这四个字,于是他没等对方说完,就连忙坦白道:“罗胖胖的确是飞羽阁中人,武林盟那次你们遇袭,也是我让他报的信找商茗出手相助。” “商茗是飞羽楼在武林盟设的分楼主,此次天山闹出了人命,我才调她来查探案情。” “顾九确实是我在路上收的徒弟,如若没有意外,也应当是下任的飞羽阁阁主。至于昏鸦……” 顾念之咬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是我师兄。” 段逸愣了愣。 “此事说来话长,具体内情如何我也不清楚。上次在武林盟好不容易和师兄见了一面,结果没等我说两句话他就跑了。”顾念之委实是郁闷。 “怪不得……”段逸掐了掐眉心,总觉得今夜之事,快把他的脑子给撑爆了。 “先不说其他了,你来这做什么?”段逸撑着撑着,突然又从脑海里的某个角落捡回了这个疑问。 “你要来打架,我拉不住,来帮帮忙总可以吧?”顾念之面露委屈。 段逸:…… “你先把你那面具给摘了。”段逸语气不佳地催促。顾念之那张脸做出委屈的表情,还真有点可怜的意味,可换了这张松弛的老人脸…… 段逸表示他需要洗洗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0.16 顾念之伸手,将脸上的面具除去,顺手还摸了摸自己被扯的发疼的脸颊。 段逸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皱眉。这书生的脸色看着怎的如此苍白? 原来此处地牢阴冷,顾念之体内没有内力护体,身体自然要比习武之人弱上许多。只是行走江湖多年,顾念之吃过的苦头不少,此时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何不妥。 顾念之大声说道:“教主放心,小九既然没被抓进来,自会去寻该寻之人。天山下飞羽阁早有布置,不消多日此事必能水落石出。” 顾念之这话一半是为了宽慰段逸,一半却也是说给二十四庄的人听。如今纵然我为鱼肉,却也绝非任人宰割。 段逸随口应了一声,对此事并没太大的兴趣,反而转口问起了其他:“说起来,若你与飞羽阁早有渊源,为何还要与我们闯飞羽楼?”而且两方交手时,他伤到飞羽阁弟子,也不见这人出手。 顾念之挠了挠下巴:“既是分楼,所有事宜自然皆由楼主做主,与我何干?再说既在飞羽楼,左右也没什么机关能困住我,我们那次误闯禁地,我不也让你安全出来了?” 说着说着,顾念之便原形毕露,坦坦荡荡一张脸,说起往事也是骄傲自矜更多,丝毫不见方才的羞愧和心虚。 段逸一顿,竟有些无言以对。 “还有那次,你为了破风刀来飞羽阁,我可曾有为难你?你带的钱不够,我还不是一句话就把你的账给免了?如此恩情,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吧。”顾念之越说越理直气壮,甚至隐隐还有些委屈。 被顾念之这么一说,段逸才想起过往的重重疑点。怪不得自己落难时总由飞羽阁出手相救,怪不得当初昏鸦对自己并未下狠手,怪不得那位“阁主”如此好说话,四十五万两的黄金说免就免。 “你借我五万两买下金蛇剑,我又以五万两卖你破风刀。所谓投桃报李,我自问无愧于心。”顾念之眨眨眼,神色俏皮。 “哦?”段逸表情戏谑,“你可别忘了,为了那五万两,你签了卖身契。” 顾念之撇嘴:“飞羽阁收了五万两,也买下了你一个不杀师兄的承诺。不算亏。” “说起来你事事倒是算得清楚,那你可曾算到今夜撤退途中也会有人埋伏?”段逸原本有些生气顾念之的隐瞒,也气今晚顾念之动手的那一战。但听这书生一句句解释完,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如今这句戏谑,却是存心要噎一噎顾念之,占个口头便宜,剩下的郁气也就消了。 顾念之脸色果然有些愤愤,不过嘴上说得却硬:“二十四庄的人手段多,有这后招也不奇怪。” 段逸挑眉,不置可否。 顾念之立马泄了气。原本动手时,他也没想直接把段逸救出来,在山脚下,他也的确布置了暗棋。只是救人途中,他却看到了二十四庄的防御漏洞,心中难免起了直接救人的心思。 所谓暗棋,自然还是不动最好。因此当他落入洛红玉的手中,顾念之心中还是生了些沮丧。 段逸见好就收,随手将一批药丢了过去。 顾念之好奇地闻了闻,又抬起头,看着段逸眨巴眨巴眼。 “吃了它。”段逸言简意赅。 顾念之立马眉眼弯弯,笑得开心。他鼻子灵,自小吞下去的药也有成千上百种,自然问得出来,这药丸是补气血的良品。 他不知自己脸色难看,却也知自身体温偏低,以为段逸是怕他受不住这地牢。 顾念之笑呵呵地吞了药,又将自己的外衫紧了紧,缩着身子对段逸笑得跟个狐狸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1.17 被困在地牢里这么长时间,段逸说了会话,也有些精神不济。洛红玉下的软筋散余毒未清,兼之前在卫夫子手下所受的内伤,阴阳教其他人也都看起来恹恹的。 反倒是顾念之,脸色虽苍白,内力却并无大碍。 眼看段逸打坐,顾念之忍不住就开始嘴痒痒:“你段家刀法厉害,但内功看起来似乎一般啊。我虽猜到你这次讨不了好,但也没想到你输得这么惨。” “哎哟看你这脸色,在山庄上可吃了不少暗亏吧?长夜漫漫,教主不如说出来排解一二。” “此次二十四庄虽为你设下困局,但这局毕竟是仓促所为。若你不是这么不听劝,我未必就会输这一着。现在可好了,大家都困在这地牢里,药物贫瘠,你这伤至少得养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诶对了,之前我同你动手,见你似乎还没突破木秀于林刀法的第三层?” 顾念之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显然两人的这一次交手,有气的不止段逸一个人。 段逸一旦入定便心态极佳,全程闭着眼任由顾书生在耳边冷嘲热讽,面上毫无波澜。然而听到最后这句问话时,他却脸色突变,忍不住睁眼问道:“可有法解?” 顾念之这人话虽多,废话却少。若真是一窍不通,就算无意间谈到了,这书生也铁定会故作奥妙,非得绕的你头晕脑胀忘了这回事不成,更别提主动谈及了。 而他如今既然说起,就算不是全通,至少也是有了头绪。 因此段逸脱口而出便是追问。 果然,顾念之洋洋得意地卖完了关子,就摆出了说书人的架势,又不只从哪儿掏了把扇子出来,在青砖地上一敲,开口道:“你段家刀法我自是不懂,霸刀此人经历奇特,心高气傲,其刀中真意更非我等俗人可解。所以今日,我只同你说道说道,所谓的段氏家训。” 段逸一愣,脸色随即变得无比古怪:“家训?” 顾念之此言一出,非但是段逸,还有昭娘、万先生和莫浪愁等人,无一不是齐齐抬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念之的身上。 昭娘自幼养育段逸,对段逸有半姐半母的恩情;而万先生教导段逸诸事,有半师之谊。这两人是最关心段逸的,听到段父之名,便忍不住侧耳细听。而剩下莫浪愁等人,却是震惊惊讶之余,也带了些许的猎奇心。 毕竟霸刀之名,实在是震慑江湖。 顾念之迎着众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张口细细道来:“你我皆知,霸刀之所以称为霸刀,是因为段氏刀法里,最出名的一式,叫做霸刀决。霸刀决若修习到细致,便能将天下所有的招式一招破。” 说到此处,顾念之顿了顿,又摇了摇头:“教主你和阿白的霸刀决吓吓一般人还成,真碰上江湖上的那些老妖怪,就没什么用了。” 段逸和狄桑白对视一眼,眼中微有惊讶,却并不显得有多意外。他们自身修习霸刀决,对这功法的了解越深,心中却越是困惑。 段式刀法主要有两式,看起来,霸刀决外秀于世,木秀于林隐秘于内,似乎并无不妥。然而,段延事实上性格张狂,根本不会有“藏一个传家宝”的想法,木秀于林刀法不出名,只可能是因为威力不够。 但段逸修习至今,却深切感觉到霸刀决中的弱点。这霸刀决,似乎是到了瓶颈,再往上,路只会越走越窄,反而是木秀于林刀法,让他更有进益。此乃困惑之一。 除此之外,霸刀决大开大合,易损经脉,按理说并不适合长时间的决斗。然而传说中,段延却能曾以此决对阵飞羽阁老阁主,两人斗至三天三夜也未能分出胜负。此乃困惑之二。 木秀于林所创时间迟于霸刀决,彼时段父的武学造诣也必优于年少之时,可为何顾念之仍说霸刀决才是段家精华?此乃困惑之三。 段逸将心头疑惑一一道尽,神色微敛,认真等待顾念之的解答。 顾念之忍不住发笑:“说来你和霸刀还真是亲父子。你的疑惑,曾经也困扰了你父亲数年。其实霸刀年少时闯荡江湖,凭的就只是这一刀一决,木秀于林,本就是段大侠在这无解困局中的无奈之举。” 顾念之叹道:“霸刀曾与人一战,胜负未分,他却已耗尽体内所有真气。不得已之下,他躲入一所洞穴之中打坐养息,他在洞穴中静坐了几天几夜,苦苦思索,霸刀决是否就到此为止?一面,他已经感受到使用霸刀决时的经脉凝滞,但另一面,他却也很不甘心。” “他与那些出身世家的弟子不同,那些弟子,自小便有师父教导,待年长一些,便投入门派,修习一派的精髓功夫。段延他是真真正正出身于草庐,霸刀决,也彻底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觉得霸刀决仍有改进的空间。” “可惜,霸刀并未想出改进之法,便被那仇敌找到。霸刀被敌人所迫,生死一线之际,他求生的欲望突然变得极其强烈,而与此同时,心中的桎梏也被一一解开。段延看淡了人生百态,亦看明白了这些无聊斗争,所谓武学之道,不是与人斗,而是修己修身。这种心态下,自然而然便有了木秀于林刀法。” “段延凭借此法逃了出去,逃出去之后,他突发奇想,人人都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那么这刀法和霸刀决,也应同出一脉才对。在这之后,段逸消失了半年,无人知道这半年里,他去了何处,人们只知道,待半年之后霸刀重归,他的霸刀决便再上一层楼。” “最初的霸刀决,共有十八招,而在这之后,霸刀决只剩下了纵横两刀。纵,可破天下万式;横,可御世间万法。一纵一横,代表的便是天下至理,代表的便是最高武学。” 顾念之说得口干舌燥,最终总结道:“据我猜测,段延应当是从木秀于林的刀法中得到了启示,改善了霸刀决。自然,这其中的道理,只能由你自己参悟,我只是将飞羽阁所知道的告诉你。你若真要破木秀于林的第三层,不妨试试和霸刀决同时参研。” 这些道理,并非顾念之最近才想到的。当年段父意外亡故,没来得及教导这唯一的儿子,因此段逸对于段家的刀法,其实知之甚少。 反倒是顾念之,虽然没能得到传承,但因借助了飞羽阁的力量,知道的反而比段逸多些。平日里看段逸练刀,他就隐隐有这种感觉,结合段延往事,倒也猜出了部分真相。 至于之前不说,一是因为顾念之他不想曝光自己的阁主身份,有些事说得太多,容易招致怀疑;二是因为武学本身就是个积累的过程,若时机未到,便是说了也是白说。 顾念之也是在和段逸交手的时候,感觉到对方经验已足够,欠缺的只是几句点拨,这才将自己的理解说了一番。 段逸听完,并未出声。他只是沉着脸,将顾念之的每一句话都拆开来嚼了好几遍。一时半会的,他也参透不了,但是顾念之毕竟提出了一条新思路,以往的有些困惑,也略有所明了。 段逸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这法子似乎可行。 顾念之说完这么大段话,总算是停下来歇了歇。托着下颌,顾念之打量对方,只见段逸面色沉沉,眉头微皱,看起来还有点凶。 顾念之带着点得意,在心里啧啧感慨,自己还当真是个贤内助! 不过这话听着似乎有哪里不对?顾念之苦苦思索未果,索性又将这点疑惑丢到脑后。 段逸冥想片刻,终于动了动。他闭上眼,重新恢复打坐的姿势,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霸刀决和木秀于林刀法的一招一式。 他所学的霸刀决便有十八招,招招霸道无比。脑海中,霸刀决的招式一遍遍反复,几十遍过后,脑内形成了一个连贯的身影。 第十六招,第十七招,第十八招……这个身影使完了十八招,却还未停止! 第十九招!风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招!云淡风轻! 最后一招,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这便是段逸参研了多日,也没能突破的第三层境界。 段逸猛然睁眼,心中满是震撼。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迟迟看不透。 原来霸刀决和木秀于林,本就是一体!至刚走到尽头,便是柔;至柔行至最后,便是刚。正如这天地阴阳交合,五行八卦变换,木秀于林的最后一式和霸刀决的纵横之道,本就是取得天地融合,万元归一的境界! 我以此刀行天下,刀法由我亦由心。 刀不断,意不绝,内息无穷,故而战无止境。 “噗!”段逸突然一口淤血呕出,胸中滞胀之意随之消减了不少,眉间青色也有所消退。 顾念之眼神微亮,道:“教主想通了?” 昭娘和万先生见状亦对视一眼,惊喜出声:“恭贺教主又上一层楼!” 然而与众人的欢欣不同,段逸垂下眼眸,略带苦笑,神色似乎十分感慨:“原来他一生所悟,都早已融入在前面的这些招式中,我怨他未尽人夫之责,却是我不懂,我不懂啊……” 众人闻言,不由得发愣。 顾念之脑子转得飞快,却是读懂了段逸的深意。后人所学的霸刀决也好,木秀于林的刀法也好,已经并非是最初创设的那个雏形,而是早已经过段父有意的加工。 段延一生痴心武学,可对妻儿却也不是没有愧疚。他早已做出补偿,只是这儿子一直不懂罢了。 “教主……”昭娘听说这层,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伤感难耐。 顾念之心思一转,面上笑着,同时摆着手宽慰道:“无妨无妨,不过修习了二十年便能得到尔父传承,其实也不算晚。” 顾念之说得真诚,却使得众人喉间一噎。昭娘到嘴边的半句安慰都不得不吞了下去。 而原本正在怀缅的段逸更是脸色一黑,身上似乎还有一抹杀气掠过。不过方才的那股子颓然之意,却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万众瞩目的顾念之说了这句便不再多言,只是摆着架子幽幽地打扇子,笑得淡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2.番外·中秋(上)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顾念之和段逸吃过晚饭后,相携走上街头。街道上,小贩的摊子占据了两道的所有空位,这类临时摊子往往做得极其简单,一人一桌一木箱,铺子前面再树一根长竹竿,再挂一盏精致花灯,便足矣。 一眼望去,做糖人的、卖珠花的、煮茶汤的、耍杂技的……不一而足。 段逸与顾念之十指相扣,边走边逛,偶尔拿着路边小摊的事物玩弄一二,嬉闹声一路不停。不久,段逸突然在一家卖玩具的铺子前驻足。 铺子上立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泥面儿的兔形玩偶,玩偶穿着人的衣裳,面上表情或嗔或喜,或羞或恼,栩栩如生。 段逸从中选出背着长剑、身着青衫的一个玩偶,好奇问小贩:“此为何物?” 小贩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段逸腰间挂着的玉佩,弯着腰谄笑解释:“此乃兔爷,原是祭月用的一种吉祥玩意儿。中秋之时,京都一带常有匠人以黄土抟成蟾兔成像,取一个事事如意、年年团圆之意。” 段逸再三打量手中的玩偶,越看越觉得喜欢。玩偶这打扮实在是像极了某个人。 小贩无意间瞥见顾念之和段逸扣紧的手,眼神一转,连忙笑道:“爷要是喜欢,咱就便宜些卖,收您十文钱一个。” 说着说着,小贩刻意压低了声音,道:“爷您若是买去送给这位公子,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贩确实说得小心,奈何顾念之一介习武之人,耳力非常人能比,听到此言立马就黑了脸。 然而,还没等顾念之出声制止,段少爷大手一挥,就向小贩交过去十文钱,又将那只兔子精塞到了顾念之的手里:“这小玩意儿还挺像你的,我便买了。” 小贩立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顾念之郁闷地拿着手里的玩具,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想生气,却又有些无力。 顾念之顺着段逸的力道往前走,又仔细看了看段逸的脸色,似乎并没异常。所以,对方是真不知道“兔儿爷”的意思? 顾念之愈发郁闷了。 顺着人流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 城外东边,有一条宽约三丈的大河,谓之“无妄河”。中秋之日,此处百姓常来此处观潮。顾念之和段逸出门晚,错过了观潮的时间,只好在街边买了盏花灯跑去放。 此间的花灯种类着实繁多,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芝麻灯、鱼鳞灯、谷壳灯、瓜籽灯及鸟兽花树灯等,其技艺之精湛,无一不让人赞叹。 段逸动作倒快,一眼就看中了一盏楠木作边、上雕龙凤图案的刨花灯,看着要多俗气便有多俗气。 相比之下,顾念之便要犹豫得多。 段逸等得心累,不得不开口催促道:“你看中了哪盏?” 顾念之伸手指指点点:“瞧见那盏猫鼠玩耍的丝布料灯没有?那画下笔水到渠成,轻重有分,颇有书画大家谢庭的风范。还有那盏紫檀木镶边、玉坠丝穗作饰、长约三尺的走马灯,如此反复的造型,雕刻之处却丝毫不见毛刺,造此灯者,技艺必定不同寻常。还有那盏柚皮灯,琉璃罩可是个好东西,能护火苗不灭不暗,放于河中必定流光溢彩……” 段逸听得头疼,连忙摆手制止:“行了行了,你看上哪些,都买了。” 于是,片刻后,顾念之手里多了十多盏造型各异的花灯。 河边游人众多,顾念之和段逸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寻到了一处空隙。两人并排蹲在河边,往那十多盏花灯上一笔笔书写祝福之语,然后再一齐将花灯放入河中。 承载着诸如“身体安康”、“诸事顺遂”等愿语的花灯顺着水流而下,点点明光,在黝黑的河水中渐行渐远。 秋风渐起,人也染上了一层凉意。段逸重新握住顾念之的手,将它捂得热了些,心疼道:“天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顾念之扭头,哼道:“难得和你出来一趟,这么着急做什么?”今晚要出门,也是他磨了段逸许久才得到的首肯。不然按段逸的性子,在人多的日子里必定是死宅在家。 段逸无奈叹气,哄他道:“回去不还要祭月吗?昭娘她们该等急了。” 华夏习俗,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所谓祭月,一祭月神,二祭月老,既求所求,更求姻缘。 顾念之果然心动,眼珠子转了转,脚下却不动:“累了,走不动,你背我一程。” 段逸抽了抽嘴角,无语地背过身去。 顾念之笑眯了眼,轻轻一跃,人就跳到了段逸的背上。凉风习习,段逸背着顾念之慢慢前行,风吹得发丝扬起又飘落。 顾念之被他的头发搔的脸发痒,索性腾出一只右手来,握住了其中一缕,时不时地戳着段逸的耳朵和脖子。 段逸痒得厉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恫吓道:“再玩我便把你丢下去了。” 顾念之轻笑一声,全然不以为意。只是环在段逸腰间的双腿又紧了紧,然后还不忘嘴上调戏:“不要啊逸哥哥~” 段逸嗤笑:“堂堂飞羽阁阁主,丢不丢人?” 顾念之伸手掐了一把段逸的后颈,赌气道:“算了,丢便丢吧,左右我也记得来时的路。” 段逸沉默片刻,方才吐出一口长气来:“如何舍得?” 四个字,瞬间让顾念之的心化成了一汪春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3.番外·中秋(下) 月上柳梢头,院子中,段逸和顾念之并肩而立,手中各执三炷香。 另一边,昭娘褪下红妆,披上白袍,眉眼间的媚气也比以往要淡的多。昭娘垂着眼,小心地将一块红布铺在桌面上,然后再放上一盆清水,一轮满月便清晰地映在了上头。 清水盆前另放了一只瓷碗,顾念之双手舀起一捧米,对月合上眼,心中默念颂词。片刻,顾念之手一松,手中米粒从指缝间细细落下,尽数落入瓷碗中。一粒不差。 昭娘将高高堆起的一碗生米放于水中,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十全十美,无一遗漏,好征兆啊。” 顾念之先是对昭娘回以一笑,继而转头,对着段逸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作出邀请的姿势。 段逸往前一步,轻轻握住顾念之的手,神色温柔。 顾念之笑了笑,又牵住段逸的腰带勾了勾。段逸被他这小动作勾的心痒痒,抬手握住了顾念之的手腕,制止道:“做什么?” 顾念之看出对方的窘迫,促狭地眨眨眼,手上却越发用力。 段逸和他僵持片刻,终究不得不无奈放松了力道。 顾念之手腕一翻,手中便不知从哪儿多了面小镜子出来。铜镜大约有半个巴掌大小,正面镜面光滑,月光下似有盈盈流光闪过;镜子背面是铜铸的月兔桂树的花纹,上书两个豪迈大字:千秋。 顾念之微微俯身,将小镜子系在段逸的腰带上。 “此乃千秋镜,是中秋佳节时送给心上人的,你可要保管好了。”顾念之似笑非笑地抬头,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就被段逸一把捞起,抱紧。 段逸的怀抱很紧,顾念之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困在一座大山里,伸手推了推……没推动。 半响,段逸才平复了情绪,揉了揉顾念之的额发,意味深长地开口:“心上人?” 顾念之干咳了一声,又伸手戳了戳段逸的胸口,哼道:“怎么?不行?” 段逸笑弯了眼,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顾念之:“我知道千秋镜为何意。” 顾念之手指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民间习俗,千秋镜是用来……” 段逸话刚说到一半,顾念之就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凶巴巴地威胁:“不许说!”气的顾念之脸色都有些发白。 段逸也不恼,反而轻轻对准顾念之的手心咬了一口。顾念之下意识地缩回手,气恼跺脚:“流氓!” 段逸不疾不徐,重提话头:“是用来求亲的。我倒不知,你竟如此心急求嫁?” 顾念之哀叹一声,自欺欺人地伸手捂住双眼。 段逸将他的手拿下,放在唇边亲了亲,方才收敛笑意道:“你我皆无血脉亲人在身边,但昭娘于我有养育之情,可算半母,改日便请他向你师兄提个亲吧。” 顾念之听完,丝毫不见感动,反而气急地踢了他一脚,怒道:“你才是被娶的那个!” 段逸不为所动,边伸手掸了掸腿边蹭到的灰尘,边道:“你想要什么聘礼?” 顾念之:…… 聘礼你妹啊!顾念之隐隐有拔剑的冲动。 “不过这都可以稍后再议。”段逸根本不管顾念之的脸色变化,继续自言自语道,“今时今日,明月为鉴,我与念之在此许下诺言,今生执手相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愿月老星君赐下红线,全我二人姻缘。” 说完,段逸扯了扯顾念之的手,挑眉道:“接下来怎么办?三鞠躬?” 顾念之莫名消了气,低低叹道:“罢了。” 顾念之拿起酒壶,往两人跟前各倒三杯。酒水有些浑浊,看起来质量不高,然而真一出壶口,却是满院子的清香不散。 段逸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问道:“桂花?” “嗯,”顾念之坦然应道,“酿了埋下有数月了,今日算是便宜你。过来,喝了这三杯,你我之事就算定下了,来日便不可再肆意反悔。” 段逸笑:“有夫如此,还有何求?我如何还会反悔?” 顾念之径直把酒杯往他那边一推,斥道:“桂花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段逸接过酒杯,轻嗅一下:“念之酿的酒,必定甘甜无比。” 顾念之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恶心得一阵恶寒,默默地抖了抖。 “第一杯敬天地,谢你我二人相遇之缘。”顾念之懒得再理他,径直端起酒杯。 段逸执着酒杯扬头,一饮而尽。 “第二杯敬月神,愿你我今后永不相离。”顾念之道。 第二杯酒,尽。 “第三杯敬彼此,念之此生必不负你。”顾念之侧首,喝尽第三杯酒。 闻言,段逸拿酒的手微顿,片刻,才露出一丝笑容来,心甘情愿地喝完最后一杯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4.18 说来,众人已被关押在二十四庄三日有余。其间,昭娘等人尝试着打坐调息,但也不知二十四庄是将软筋散下在了哪里,众人反复尝试,终究还是没能恢复内力。 相比而言段逸倒是要好些,经脉中仍留了些残余之力,不算内力全无,但所有人中他也是受伤最重的一位,内力能让他自行调息养伤,但多的,却也做不了了。 地牢光线昏暗,日夜难分,他们又是作为阶下囚被绑进来的,待遇委实不好。时间久了,人心也难免浮躁起来,昭娘、万阴山等叹气、皱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唯有顾念之,从头到尾维持着淡定的样子,看着竟倒像是还留有后手。不只是他,飞羽阁的其他弟子也是个个心大,每天吃得多,睡觉睡得死沉还打呼,看着阴阳教人又是郁闷又是羡慕。 开始几日,段逸见顾念之胜券在握的样子,又想到这人之前是如何对着他耍心眼,怎么也不相信这位是真的被人逮了进来。 然而三日过去,看顾念之还真的是每日吃吃睡睡懒得动的样子,段逸终于开始怀疑,这书呆子不会是真的落坑里了吧? 终有一日,这个疑惑被万阴山给问了出来。 “后手?”顾念之挑眉,惊诧道,“我原来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神机妙算的吗?” “当然没有后手了,我若能想到那里有埋伏,还会被抓进来?”不知道为何,书呆子言辞之间竟还有些骄傲。 万阴山昭娘莫浪愁狄桑白:…… 没有的话你天天过的跟猪似的!也不怕被屠夫抓出去宰了! 还有你那些个手下,也都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 半响,段逸掐了掐眉心,按下自己想要拔刀的心思,忍着气耐心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 “怎么不能?我瞧着这儿还挺好的呀,春暖夏凉,每日还包饭,知足了。”顾念之嘴里就没个正经。 段逸冷冷瞧他一眼,不吭声。 顾念之见他真有些恼了,才收敛了笑意,叹道:“我不过是一介俗人,无非就是知道的比别人多些,哪能次次算无遗策?你们觉得我厉害,不过是没见过飞羽阁的情报量罢了。现在我身陷囹圄,又没人给我递消息,连外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还怎么想办法?” 众人听了这话难免失望。但失望之余,大伙又有些意难平:“那你怎么还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一脸淡定的样子?” 连昨夜他们讨论越狱的时候都没参与进来,看着分明是一点都不操心。 顾念之摊手,表情甚是无辜:“左右都出不去,我还操那心干什么?” 这逻辑太有道理,众人被噎了噎,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段逸左思右想,总觉得书呆子不是那么认命的人,于是再次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念之摇头:“真没有。” “若用内力打穿这地牢……”段逸迟疑开口。 顾念之打断他:“没用,玄铁的。” “若往下挖洞……”段逸说。 顾念之:“没用,泥铸,实心的。” “若我们趁人送饭之时强攻出去……”段逸继续尝试。 “按二十四庄的习惯,地牢外头大约有三班人马看守,十二个时辰轮流倒班,你们没恢复内力,不可能出的去。” 段逸很坚持:“那就等先恢复内力。这几日下来,北童,你可看出他们把软筋散下在了哪里?” 莫浪愁微微皱眉,似是有些迟疑。 “其实这倒是不难看出,只是……”顾念之顿了顿,眼里有些细微的怜悯,“我们的饭菜里,酒水里,所用的蜡烛里乃至空气里都有软筋散的味道,根本避无可避。” 顾念之小时候就是从药罐子里泡大的,对药性最为熟悉,反倒看的比莫浪愁还要清楚些。 听到这答案,饶是坚定如段逸,也难免露出些沮丧之色。 “其实,虽然我们暂无办法脱身,但也未必就到了真正困难的时刻。”顾念之见段逸失落的样子,心有不忍。 段逸的眼神果然重新亮了起来。不止是段逸,昭娘等其他阴阳教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眼里满怀希望,全然不计较之前顾念之心大耍他们的事情。 至于飞羽阁的人,从始至终都对顾念之这位阁主十分信任,此时依然显得对出逃的事毫不关心,甚至还有人无聊之下掏出了骰盅,招呼着同一间牢房里的阴阳教人开一局。 阴阳教教徒:…… 这时候脑残才会跟你们赌骰子! “脑残们”的大王——顾念之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此次落败虽不在我算计之内,但是局势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远的不说,至少顾九还在外面。” “哦?”段逸随口应了一句,内心却不抱什么希望。 书呆子是在那种越正经的场合,就越不正经的人。根据他的了解,这人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指不定是另一个大坑,反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乖乖地直接说出来。 自己旧伤还没养好,就不主动往下跳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顾念之甚至没卖关子就直接说了下去。 “阁主不在,飞羽阁上下便以顾九为尊,也就是说他现在手上还有整个飞羽阁的力量。”顾念之提醒道。 段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隔壁牢房的昭娘脸色变晴了些,堪称温柔地看着顾念之:“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再被关个几日,就能被查明真相的二十四庄给放了?” 对于飞羽阁查询情报的能力,她还是十分相信的。 “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顾念之的态度却显然更保守些,“不过还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对手谋略太高飞羽阁查不出真相,或者顾九那浑小子在外头玩得没了头脑,或者二十四庄想死拖着我们下水,那么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昭娘被说得脸色又沉了下来。 “不过无妨,我们还有第二条路,竹里馆。”顾念之道。 段逸见对方并未插科打诨,脸上也摆出了认真谈事的神色:“愿闻其详。” “唔,飞羽阁跟竹里馆,也算有些渊源……”顾念之明显是不想详说这段,含混着接了下去,“总之我进来之前,跟竹里馆的馆主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埋伏在卫夫子身边替我们打探消息,便宜时就救人出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这一刻,所有人都挠心挠肺地抓狂—— 竹里馆和飞羽阁有交情?是什么样的交情?为什么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便宜时就救人出去,那怎样才算是便宜? 你说事情不要专门跳过重点部分啊啊啊! 不知为何,尴尬的氛围中,虽然所有人的五官都因为困惑而有不同程度的扭曲,但却无人真的将这话给问出来。 大概是“书呆子”变成了“顾阁主”,而不再是“书呆子”了。全江湖最大的情报阁阁主的隐私,自己是不是还是不知道的好…… 众多纠结的人中,出现了一位真的勇士—— “你和竹里馆是什么交情?”段逸问得十分痛快。 顾念之顿了顿,正要开口,却又被段逸再次截回来:“我在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想好了再开口。” 顾念之听着那隐隐的威胁,权衡再三,还是不得不坦白了出来:“你记得经常来找我喝酒的那个花孔雀吗?” 段逸敛眉,脑海中思索半响,的确翻出了这么一号人来。 顾念之无奈:“他便是竹里馆馆主……的弟弟。” 段逸脑内想起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一阵无语。 竹里馆当真是品味奇特。 顾念之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实话实说把所有事交代了出来:“我师父和兄弟俩的爹好似有些交情,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那俩兄弟。” “大哥的性子比较沉稳,唔,其实就是有些闷,我小时候皮,跟他也玩不到一块儿去。弟弟的性格就坏多了,虽然武艺差脾气差品味也差,但我小时候认识的人不多,他勉强也能当个玩伴。”顾念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总、总之我进来时有跟他安排过战术,他应当会来救咱们出去的!”顾念之说的坚决,但神色间却莫名有些心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湖逍遥客》正文 45.19 三更天,地牢外隐隐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一下下规律的敲击声中,夹杂着细碎的石子投路的响动,然而这响动太过小心,无论是守着地牢的二十四庄弟子,还是闭眼休息的魔教教众,竟是无一人发觉。 唯独一人,却在石子敲到墙壁上的第一时间睁了开眼。 月色中,顾念之双目清明,毫无倦色。 “咕噜噜噜——”一个小石子从牢房的窗户中飞了进来,落地后傻傻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顾念之悄无声息地起床,走到右侧的墙角处蹲下,“笃笃笃,笃笃”如此这般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半晌,一只小竹筒从窗户中丢了进来。 顾念之眼疾手快地赶在竹筒落地前将其抓了过来,整个过程一丝响动都没发出。 竹筒中塞了一张纸条,顾念之将其展开,上面只有区区八个字,但他却盯着看了许久,眉头始终未能纾解。 “明日五更,里应外合。”除这八字,右下角落笔处,送信人还画了丛竹叶,上面一只墨黑色的小蝴蝶颤颤巍巍地停在叶子上。 十分的骚包。 顾念之无声地冷笑。还有心情画蝴蝶,可见外面的情况便还不算太遭。 只不过自己和众人如今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消息也不灵通,纵是有心,怕也无力施展。 顾念之冷静地盘算着己方的人手,刚盘算到一半,思绪却被外头聒噪的猫头鹰给打断了。才磨蹭了一会儿,外头的“猫头鹰”就像是生怕吵不醒别人一样,叫个不停。 顾念之:…… 沉吟半晌,顾念之终是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地从头上拔了根头发下来,无声无息地拨弄了许久,竟是直接将二十四庄地牢的铁索给打开了! 顾念之身形一闪,整个人极快地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牢门虚虚地掩着,而里头却早已人走茶凉。 片刻后,段逸翻了个身,面对着空荡荡的牢房,皱了皱眉。 再说牢房外。此时分正是庄内众人睡得最熟的时刻,冷清的月光下,守夜人打了个哈欠,余光似乎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然而等守夜人往那边细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大约是鸟吧,守夜人心想。自己当时多疑了,近日庄内高手如云,便是世上轻功最高的盗贼来此也不敢放肆,又有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庄主屋顶上飞檐走壁? 如此一想,守夜人更是放下心来。 然而……还真有人敢。 二十四庄的最东边是一片竹林。顾念之极快地掠到此处,远目眺望,竹叶被风吹过飒飒作响,竹影婆娑,此地看着似是空无一人。 然而顾念之仅仅扫了一眼,却像是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脚尖一点,身形一转,几个瞬间便落到了某一根普普通通的翠竹上。 顾念之身上的武器被二十四庄的掏了个干净,连最常用的金丝绸扇面的扇子都被缴走了,索性,他便也不借助外物,单手五指弯曲成爪,凌厉地往头顶上方抓去。 纳兰空堪堪避过拳风,一边往后退了几步,一边骂道:“好你个顾呆子,老子这段时间费心费力救你,明里暗里不知挨了我哥几顿揍,你竟是一点感激都无?” 顾念之冷笑不止:“你自己犯抽找揍,把由头寻到我身上来作甚?” “你你你你你……”纳兰空指着他,被气得话都差点说不全了,“你这破嘴生的如此毒,恐怕也只有那位魔教的教主性情好,才能不与你计较。” “他?性情好?”顾念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内心觉得甚是好笑。 不过此时他无意与对方探讨这个,因此又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正道上来:“暂不说这个,我问你,之前明明说好的让你帮二十四庄查明真相,沉冤得雪后再来接我们,怎么如今又变成劫狱了?” 纳兰空“呵”了一声,面露嘲讽:“幕后凶手如你所料,确有域外势力的掺和,但具体还需查证。不过眼下之急却不在于此,若我再不救你们出来,恐怕你那小情人儿的性命都不保了。” “好端端的你这般阴阳怪气作甚?”顾念之面露疑惑,“莫非又被你兄长给打傻了不成?” 纳兰空深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不与他计较不与他计较不与他计较……” 然后他方才将胸中的那口气缓了下来,解释道:“如今的事实真相早已不那么重要,有正道提出,左右阴阳教为祸武林已久,管他真相如何,不如直接就趁机机会除了这一害。这几天庄内便是在讨论此事,而今日,卫夫子已经答应了。” 此话一出,饶是顾念之都觉得十分棘手,揉了揉眉心,道:“阴阳教虽有恶名在外,但江湖传闻多是荒谬,多日相处下来,这些人不过也是可怜人而已,何曾真伤及无辜?如此草率定案,这些正道同妖魔邪道又有何分别?” “这话你对我说有什么用?要说对他们说去。”纳兰空摊手。 “旁人便也罢了,二十四庄竟也同意了?”这才是顾念之真正费解的地方。 江湖中正派邪派,好人坏人都多得是,横竖都有那么些人不长脑还心理阴暗。但二十四庄向来自诩君子,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这正直的名号总归是立起来了,卫夫子这竟也由得他人胡闹? “群情激愤,不得不顺势而为。”纳兰空笑道,“自然了,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嘛,谁让你当时动了人最疼的侄女来着。” 顾念之:……这么记仇? “尺素书和她夫君倒是个善人,一力支持要找到证据方可定罪,但可惜呐,这庄内毕竟还不由他们做主。”纳兰空甚是感慨。 “总之,背后推手等你们出来了也能查,如今这庄内的局势错综复杂,我也保不齐能保你们多久。夜长梦多,先从这趟浑水里出来再说。”说到最后,纳兰空收敛了玩笑神色。 顾念之点头道:“本也是段逸没稳住,此回交手方才落了下风,既能出来,早些出来也好。” 纳兰空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哟,还舍得说他的不是呐?我还以为,你护这小白脸护得紧呢。” 顾念之皱眉,神色似有不喜。 纳兰空笑了笑,连连讨饶道:“果然还是护得紧。罢了罢了,我不就是说句玩笑话嘛。” 既然对方如此说,顾念之也不好再计较。手一抬,一个银色物体径直向纳兰空抛去。 纳兰空顺手接过,一看,不由得乐了:“飞羽令?” 顾念之:“我在里头行事不便,你若需要飞羽阁如何做,直接拿着此令牌号令阁人便是。” 纳兰空抬眸看他,眸色深深,似有不清不明的些许情绪在深处翻腾。半晌,他才自若地将令牌往怀里揣了,还不忘调笑道:“阁主果然厉害啊,二十四庄恐怕对你搜身也不止搜了一遭吧?这东西又是如何藏下来的?” 顾念之沉默片刻,随即挑起一侧唇角,目光往对方裆下一瞥,笑得狡黠:“你真要知道?” 纳兰空:…… “我靠!”纳兰空快手把飞羽令重新丢了回去,炸毛道,“你真的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