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轮回姻缘》 第一章 一觉醒来成了自己的重重外孙女 铜镜里的面孔精致白皙,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柔和温润的面目,不开口已是带了笑。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虽还稍显稚嫩,但眉眼间已然显露了风华。 黑如墨玉的头发高高绾起,只是简单簪了支琥珀海棠嵌明珠的步摇。圆润细嫩的耳垂上缀着一副红珊瑚坠子,纹路精美别致,衬得脸色越发白净。微微一笑,眼睛就弯成了半月,十分耐看。 沈安卿偏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侧脸。从耳际到下颚处,有一道十分醒目的红痕,在这张白嫩精致的脸上,显得十分碍眼。 她不悦地眯了眯眼,据说这是被她那位不省心的未婚夫给抽的。 “姑娘莫伤心,大夫说了,您脸上这伤不会留疤,养个几日也就好了。” 聆音站在沈安卿身侧,弯下身子,正要替她在伤痕处补些水粉,遮掩一二。 “别。”沈安卿抬手制止,扬了扬下巴,看着白皙莹润的面颊上突兀又丑陋的那道红痕,唇角一勾,“这样就挺好。” 遮着做什么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是姑娘,待会儿您还得去老太君院儿里请安呢。”聆音半低着头,视线正好落在铜镜里,那道红痕的位置。忠心护主的丫头这会儿也是心疼。 沈安卿知道她是好意,是怕她这副尊荣出去,免不了又被那旁的几房姑娘们笑话。安抚地拍了拍聆音的手,沈安卿笑着宽她心。 “不过是处小伤,想必祖母也不会怪罪我冲撞了长辈。”沈安卿接过聆音手上的帕子,在红痕周围又补了层水粉,于是两相对比之下,那处扎眼的伤痕看起来就越发狰狞了。 聆音一惊,呆呆地僵在她身后,有些不解地喃喃道,“姑娘,您这是要……” 沈安卿但笑不语,手下动作流畅。面色平和,像是那处伤没在她自个儿脸上似的。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没在宁寿宫里,反而是在这间算得上简陋的闺房中,心情不免有些郁郁。然而看到镜子里那张年轻水嫩的脸时,心里那点儿做不成皇太后的遗憾也就算不上什么遗憾了。 前世她和桓成帝那个渣男斗了一辈子,和他后宫里那些个女人斗了一辈子,又看着他的儿子们斗了半辈子,她也是累了。如今一梦醒来就变成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沈安卿觉得一定是自己前世太仁慈了,才让上天如此眷顾她。 返老还童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神奇哦! 不过下颚处那道隐隐作痛的伤口却让她很不爽。沈安卿前世一路从太子妃做到了皇后的位置,再到后来成为皇太后,她从来就没有过有委屈要自己一个人受的觉悟。 谁要是让她不爽了,她怎么着也得拉着几个碍眼的人当垫背的,让她们比她更不爽才行。 想想即将要去拜见的老太君,沈安卿不免觉得实在有些戏剧化。她与那位老太君素未谋面,但是按辈分来算,老太君大抵是要随着夫家尊称她一声“姑奶奶”的。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沈安卿了,而是安国公府最没存在感最不招人待见的长房嫡女沈念心。也就是说,她在宁寿宫睡的那一觉,硬生生把自己睡成了自己的重重外孙女。 要说这安国公府啊,还是她做太子妃那会儿,桓成帝他爹赏给她娘家的爵位呢。沈氏一门,自打开国起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勋,彼时到她那一辈,她两位兄长皆战死沙场,无奈幼弟太过年幼,根基大损,于是为了撑起沈家门楣,她不得不以一介女子之身手持长剑上了马背。 她带兵驻守漠北边关,饮雪三年,退北齐来敌。当时桓成帝还是太子,她班师回朝后,圣旨赐婚封她为太子妃,沈氏也封了爵。 而现在她作为沈念心身处的沈家,就是当年她那年幼体弱的幼弟一脉。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不过区区百年,沈氏一族,就从将门忠烈沦落成了如今的后妃之族。 说起来这怪她,胞弟年幼时,她心疼他先天体弱,不忍他苦练武学,于是连带着的,他往后这一脉,都弃武从文,不过百来年的功夫,沈家竟无可再上战场之人! 至于后妃之族这传统,好像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桓成帝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心怀百姓疾苦,政事勤勉。不过在感情上,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大婚时候同舟共济、风雨并肩、海誓山盟、伉俪情深什么的都是狗屁,登基之后就开始贪图年轻貌美的妃嫔暖香在怀,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那群莺莺燕燕们再时不时到栖凤宫闹上一闹,她上辈子的后三十年里,就是看着她们斗来斗去度过的。 她也曾经怀念过东宫里温馨日常。夫妻和睦琴瑟甚笃的日子不是没有过,彼时桓成帝还只是太子,她也只是太子妃,宫殿不大人也少,日子自然也清净。她是大铭朝镇守边疆的功臣,这样的身份让原本在前朝声望不显的太子又多了几分助力。 桓成帝那渣男常夸赞她是个好皇后。沈安卿笑,她当然是个好皇后,出嫁前看顾他穆家的江山,出嫁后看顾他穆家的后院,封后之后看顾他的妃嫔,再后来看顾他的儿女们,而她自己却一生无所出。 她其实就是一个给那渣皇帝看家的老妈子。 所以她也就习惯了看着桓成帝和他的后宫们各种热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巴掌,三月一冷宫的,她看着看着也就是淡定了。直到后来,再看着他的儿子们斗,斗到最后桓成帝驾崩,大铭江山连个能登基的皇子都没了,于是沈安卿又从他的侄子里过继了一个来,手把手地扶持他坐稳江山。 新帝感念她恩德,作为回报,承诺保沈氏一族永世富贵平安。于是沈氏女入宫并身居高位便成了大铭朝的传统了。而沈家的历代家主,也开始好逸恶劳,心安理得享受着沈家的女儿们牺牲一生幸福所换来的尊荣。 沈念心走在安国公府静谧的竹林小径上,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怜她父兄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名门风骨,都葬送在那便宜的安逸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霸气堂妹看上她的未婚夫 走过抄手回廊,远远地,沈念心就听见松菊堂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这两日姐妹们都不敢出府了,别家姑娘见了我们都毫不避讳地笑话呢!祖母这般宠溺大姐,我们姐妹几个日后在京里是没脸出门了!” “大姑娘这回行事,确实有些不像话。没出阁的姑娘这样闹上一场,日后这婚事怕是难了。” 姑娘太太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说话,完全没有名门世家该有的涵养和规矩。 沈念心前世在宫里是规矩惯了的。准确的说,她就是宫里的规矩,别说她当太后那几年,就是她还是皇后的时候,桓成帝那些个宠妃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的。 听雨走在前头打帘子,聆音搀着她手,进了松菊堂的门。绕过那盏琉璃插屏,屋里人一见是她来,瞬间安静了下来。 半靠在小榻上的老太君见她这长房嫡孙女来了,赶忙让人搀扶着坐了起来。沈念心见状,留聆音后面伺候,自个儿则亲昵地凑到老太君身边儿去了。 “祖母怎的不歇着了?可是见到念心来,心里头高兴了?”沈念心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虽然板着脸久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张十三岁的脸,对谁都能笑脸迎人了。 对着长辈,该溜须拍马的便一分都不能少。何况这老太君是如今沈家辈分最高的人,讨好了她沈念心也不怕有什么事儿委屈了。 老太君见沈念心一脸笑意,却愁眉苦脸地重重叹了口气,“我可怜的囡囡呐……” 沈念心心下一动。多少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彼时父兄还在,慈爱的母亲也喜欢这样唤她,而后父亲葬身边关,母亲毅然殉情,就再也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而现在,她是沈家的嫡女却也是沈家的孤女,父母早逝,独留她这个小姑娘在这偌大的家族里,好在老太君自小疼她,后来也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情分自然是二房三房的姑娘们比不得的。 “祖母真会说笑,念心有祖母疼爱,哪里就可怜了!”沈念心亲昵地挽着老太君的手臂,怡然自在地笑着,脸上的伤痕连遮也未遮,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任由人看着。 好像那几位太太姨娘和姑娘们偷偷咬耳朵嘀咕的,不是她一样。 老太君冷眼瞪了下面的人一眼,然后拉着沈念心的手轻轻安抚。“我家念心自是极好,那曲家也实在不像个样子,回头儿祖母让你二叔重新寻一门好亲事给你!曲家那门,咱沈家不进也罢!” 沈念心眉梢微挑,杏眼微微睁大。听这意思,大概是和曲家那婚约崩了。 “祖母……!” 沈念心一愣神的功夫,下面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急得跳起来。精致的小脸儿上是不甘和不敢的矛盾糅合。 脑袋里飞快一转,沈念心想起了前因后果。这不就是三叔家的三姑娘沈映柔吗?前些天她之所以会拎着鞭子打到曲家门上去,也是因为看见这五姑娘跟那曲公子在外私会。 原本的沈念心本来脾性就彪悍些,无父母管教祖母又溺爱,堂妹们当面时候向来是比较避着她的。于是当她得知堂妹勾搭未婚夫时,心里的气愤瞬间炸开,把本就少得可怜的理智和为数不多的教养也都一并炸光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她那渣未婚夫为了护住沈映柔,抢下她乱挥的鞭子,失手抽了她的情节。 然后就把她给抽到了沈念心身上。 “你给我闭嘴!不知羞耻的东西,沈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老太君苍老的声音突然拔高,狠狠地训斥了沈映柔两句。 沈映柔委屈地红了眼眶,三太太心疼自家姑娘,就出言维护了两句。 “那曲家上门退了大姑娘的亲,母亲心里意难平儿媳也是懂的。只是柔儿也是无辜,母亲何必这般责骂她?”三太太握着沈映柔的手,扯出帕子给她抹眼泪。 听三太太那话,沈念心不悦地眯了眯眼。你维护你家女儿可以,干嘛非把别人拉下水? 沈念心从来不是好欺负的。除非是她懒得搭理,不然任谁都能到她头上踩两脚? 心下嗤笑三太太心机太浅,实在不够看,沈念心搀着老太君的手略紧了紧,带出了一丝慌乱和为难。当下就惹得老太君心疼地拍拍她手,对沈映柔那点怒气直接转到了三太太身上。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教得好女儿不顾名节地与未来堂姐夫私下往来,事情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吗?还害得念心受了伤,那两日高热,小命险些不保。你做婶母的,就是这般苛待兄嫂留下的遗孤?” 老太君气得至拍桌子,“你们一个两个地,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庄靖懿皇后在天之灵都会被你们气得不得安宁!” 沈念心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险些笑场。她这谥号,她之前已经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这老太君倒还真是有心,这时候竟也念着她的脸面。 “祖母莫要动气,您身子最是要紧,可别气坏了自个儿,让念心为您忧心呐!”沈念心给老太君顺气儿,又转头对三太太柔声道:“婶娘刚才话里意思,念心听明白了。这婚事退了也就退了吧,是念心给沈家丢人了。” 沈念心看了一眼始终静坐不语的二太太,又回头对老太君说:“祖母说的也有道理,曲家的门咱不进也罢。既是他们上门来退婚,念心也不吊着,就一句话,让曲家能说上话的人亲自来安国公府登门,既是退亲,就把话说清楚,大大方方开诚布公地把这门亲事退了,让满盛京的人瞧瞧,这丢的是我沈念心一个人的脸面,别连累妹妹们日后议亲才好。” “只是还有一事,这婚约解除,日后沈曲两家,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再无往来!” 沈映柔又急得跳脚,大声反驳:“不行!” “却是为何?”沈念心挑眉望过去,沈映柔忽然就红了脸。 “你,你明知道我与曲公子情投意合!你怕曲公子跟你解除婚约之后来娶我,丢了你的脸面,所以才要故意为难,要沈曲两家再不往来!你做长姐的怎可如此狠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大夫你皮肤真好 沈念心:“呵呵。” 她抬起头,脸侧下颚处那道红痕极其醒目。她眯着眸子看了沈映柔一眼,缓缓开口,“咱们自家姐妹,本不该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你既是心仪曲家公子,来与姐姐直说便好,两家婚事暂且放一放,过两年待你及笄之后再成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且也不会影响两家交情。” “可你没有,偏偏无名无分地与外男偷偷往来。姐姐那日是上门捉奸的,全盛京看热闹的都知道,偏偏捉出来那人是你。”沈念心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这做姐姐的,何尝不伤心?” “我,我……”沈映柔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念心不再看她。这么个战斗力负五的渣渣浪费了她那么多口水,她真心觉得划不来。 “祖母,您瞧呢,这事儿就这么办可好?”沈念心一脸“都听您的”的表情。 看老太君认同地点点头,满眼心疼地望着她,沈念心心头一软,给老太君顺气儿的动作又轻柔了几分。 “那便等二叔下了职回府之后再作商量吧。这样的大事,总不好念心自己出面的。” 老太君疼她宠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凡是她所求,有求必应。 于是跟曲家的婚事倒也就此告一段落。区区一个御史之子,沈念心并没放在心上。当年沈曲两家之所以会有这份婚约,也还是因为承袭了安国公爵位的二叔与那曲御史有点交情。 说起来她跟沈映柔说的也都是实话,那曲家公子在她眼里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若是沈映柔愿意替她嫁了,她还乐不得的呢。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身子的原主性格强势,即便是自己看不上的,恐怕也容不得别人觊觎,要是没有那一鞭子,导致她高热两日不退,说不好也不会有她变成沈念心的一天。 离开松菊堂之前,沈念心倒是跟老太君提起了另一件事。 “这两日念心身子不爽利,外头的传言却也听说了些。给沈家门楣抹黑了,是念心的不是。”沈念心诚诚恳恳认错,“连带着妹妹们的名声也被念心拖累了。所以念心想着,正赶上下个月舅舅过寿,念心便去尚书府小住几日,等过段时间风头淡下去了再回来。” 老太君自然是应下,还从中馈给拨出几千两银子给她备礼。 聆音听雨一路跟着她回了玉棠苑,正赶上府里账房先生应老太君吩咐来给她送银钱。 打发走不相干的人,听雨拧干了温水里浸着的巾子伺候沈念心净脸,略带些惊异地感叹道,“奴婢觉得姑娘这回病过一场,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念心指尖微动,从听雨手里接过半干的巾子,照着镜子一点点抿掉伤口周围的水粉。 她没有说话。跟听雨比起来,倒是聆音更机灵通透些,眼瞧着自家姑娘神色有异,使劲儿瞪了听雨一眼。 做婢子的,尽心伺候主子就好。姑娘的事,哪里是她们这样的奴婢该过问的?主子跟前伺候,最忌讳的便是口无遮拦的奴才。 “嗝……”听雨冷不防被聆音瞪了那么一眼,吓得打了个嗝儿。 听雨尴尬脸红,聆音强忍着笑。直到沈念心把沾了水粉的巾子丢回给听雨,看着她那副呆样儿也莞尔一笑时,聆音和听雨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气氛这才回暖。 “行了,甭在这儿耍宝逗哏了,去往尚书府递张帖子,收拾收拾,明儿个咱便登门去。”沈念心抽出步摇散开发髻就要午休。 “姑娘,还没到午膳的时辰呢!您怎的就要歇下了?” 沈念心不在意地摆摆手,“午膳不用送了,有些乏,我就先歇了。”她躺在小榻上,腰间搭了条蚕丝凉被。 手下触感细腻丝滑,是宫里的玩意儿。想必是宫里贤妃娘娘赏下的东西。沈念心忽然发觉,有个姑姑在宫里做妃嫔还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不会短了她的用度。 想起听雨念叨的午膳问题,沈念心忍不住背过身去撇撇嘴。这沈念心本人生养得也太好了些,身量比起她前身勉强过得去,但不像她前身是马背上驰骋过的,身上都是结实的肌理,如今这身体,倒是身娇体软,丰腴过了头。 沈念心还是觉得健康些比较好,习武这事儿,她也可以开始提上日程了。 人总不能白活一回,沈念心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这一回,她可得发挥上辈子作为皇太后没有散尽的余热,想办法把沈家的路给掰正喽! 沈念心很浅眠。她驻守边关的那几年,为防备敌军突袭,自然是整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从来没有睡熟过。后来大婚之后进了宫,深宫里住久了,心也就一直飘着,总要防备着比真刀真枪更可怕的阴谋诡秘,她就更睡不好了。 直到她当了太后,觉得应该没有人再跟她有什么利益冲突了之后,这才睡得沉了些。没想到好觉没睡几年,就彻底睡过去了。 所以这也成了她融入骨血的一种习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沈念心就已经从午梦中转醒了。 “聆音。”沈念心唤人进来伺候,却发现声音有点哑。想必是之前那两日高热留下的毛病还没大安。 “咳咳,倒杯水来。”沈念心轻咳一声,觉得好像又受了凉。不悦地的眯了眯眼又皱皱眉,沈念心毫不客气地嫌弃这副身板儿还真是中看不中用! 想她当年什么时候卧病在床过?除了一辈子没下出个蛋来,她还真没什么别的毛病。 不过仅仅这一条,就足够否认她作为一个女人所有的优点了。 “姑娘可是又难受了?”聆音端着水给自家姑娘服下,担忧地手指绞着帕子。“莫大夫已经过府有一会儿了,听说姑娘您睡着便先去小厨房煎药了,奴婢这就去把他请过来!” 莫大夫! 沈念心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人她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两日她脸上的伤,和她高热之症,便是这位莫如是莫大夫给诊治的。 不得不说,莫如是那皮肤是真的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摸摸小手什么的 聆音要扶着沈念心回到床上,撂帘子,悬丝断脉。结果被沈念心拒绝了,靠坐在小榻上说什么都不起。 于是聆音让听雨往小榻前头摆座插屏,结果也被沈念心以“太麻烦,不方便”拒绝了。 莫如是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沈念心一身闲适地坐在小榻上笑容妍丽的闺秀模样。周身气质温婉柔和,倒是和他从前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很不一样。 在这之前,莫如是来安国公府给沈念心看诊,从未这样“坦诚相见”过。当时他给她处理脸上的伤口,也是在她发了高热昏迷不醒的时候。若是她醒着,便都是隔了帘子幔帐悬丝诊脉。 所以这么打眼一瞧,沈念心那张姿容上乘的脸上多了一道碍眼的伤,还能笑得那么坦然自若,倒真是让莫如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大姑娘瞧着气色不错,这样很好。心态放松也有助于伤口恢复。”莫如是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了红丝出来,正要请聆音给沈念心系上,结果沈念心直接从聆音手里接过那团丝绒线,明目张胆地塞到袖口里了。 “莫大夫不必拘礼。”沈念心说着,拽出一条丝帕盖在手腕处,“这样就好了。” 莫如是:“……”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而沈念心对莫如是有些尴尬的表情浑不在意,眼睛直直地盯着莫如是的脸和手,好像青楼楚馆里的恩客们的眼神轻薄。 莫如是不着痕迹地抻了抻袖口,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然后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条丝绒线交给聆音,沉声跟沈念心告罪。 “沈姑娘,于礼不合。”莫如是虽然沉迷医道,心怀仁意,认为医者治病救人就是苍生平等,但是对于病人是未出阁的女子这种情况,该避讳的也还是知道避嫌的。 沈念心抽走了帕子,知道这是为难莫如是了,心里暗忖着,这莫家的家风倒是历经百年也没有丝毫颓败,子子孙孙们反而越来越像样了。 “我是瞧着莫大夫气色极好,想讨教一两个方子也调养调养。”沈念心本就不在意这类小节,不过心里估摸着,说不准莫如是这是把她当成豺狼虎豹了。 “沈姑娘本就是倾城之姿,底蕴极佳,无需刻意调养。”莫如是碾着指间的丝绒线,略一沉默,道:“沈姑娘这两日恢复的不错,想必很快就可以大安了。” 沈念心顺手解下手腕上的丝绒线,“莫大夫这话便是敷衍了,可是有好方子不舍得割爱?” 不怪沈念心对莫如是家的方子如此执着。前世她还是皇后时,虽然并不得桓成帝那渣男的宠爱,但是作为一个后宫女人,最基本的保养肌肤她还是很看重的。 沈念心早年在漠北边关风餐露宿,虽是女子但跟糙汉子也没什么分别了。做太子妃那会儿,跟桓成帝还是夫妻和睦共患难的时候,对于颜色容貌倒也没有那么在意。而桓成帝登基之后,后宫的女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她这才渐渐发觉,原来所谓夫妻情分还真的比不上那些个年轻妃嫔的嫩脸蛋儿。 她不必费尽心思讨好桓成帝,于是终日倒也得闲,所以自然也有很多空闲时间保养肌肤。有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沈念心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她的“悦己者”是她自己,但是如何在深宫之中让自己活得自在高兴,是沈念心上辈子热衷了三十年的事业。 而当时太医院里,专门为栖凤宫随侍的太医就是太医院院首莫闻,倒是给她研制不少美容养颜、滋补减龄的好方子。而那莫闻,也就是这莫如是的祖上。 所以沈念心惦记的是,若是能从莫如是这儿讨来几张好方子,她也好拿去讨好尚书府那位并不怎么待见她的舅母啊。 这么想着,沈念心就顺手摸了莫如是的手一把。 莫如是:“……”所以他这是被非礼了吗?! 啧啧,还真是滑腻啊。沈念心有些意犹未尽,心想着这要是个世家后宅的女子,保准儿是个名动盛京的人啊! 聆音和听雨在一旁见了这场景,连忙尴尬地低下头去,怎么也不敢再抬头乱瞧。 而沈念心却毫不自觉,脸不红心不跳地惊叹道:“莫大夫你这皮肤是真的好啊!” 莫如是俊脸一僵,直接黑了脸,咬了咬牙,沉声回复:“沈姑娘过奖了,因为家学渊源,所以在下自小便跟着太祖在山中学医,许是风水灵气得宜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方子,倒是辜负沈姑娘错爱了。” 沈念心听闻这话咂咂嘴,心道有些可惜,想必是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好方子了。毕竟现在她脑袋里的记忆告诉她,莫如是从曾祖父辈开始,便不再宫中做御医了,对于女子养颜之道,自然不会再费心钻营。 其实在太医院里,多得是御医世家。就是父辈人在太医院里混得好,自然要让自家的子侄承袭衣钵。 但是莫家是个异数。算算时间,好像是从她作为皇太后的身份薨逝之后,莫闻便告了丁忧,辞去院首的职务回乡养老了。而他终身未娶,莫如是则是他兄长那一支的后代。 虽然不为皇室供职,但是莫氏一族到如今,已经是传承百年声名赫赫的行医世家了。 沈念心叹了口气,想起那莫闻……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莫闻出身草芥,却医术卓绝。当年她在漠北驻守,莫闻是她随行的军医。后来大军班师回朝,她被圣旨赐婚入了东宫,莫闻便去投考了太医院。 后宫里阴谋诡道不少,那些个看上去娇花儿般的女人们,心底里可远不如面上看起来那样美好纯良,反而个顶个儿都是黑透了心钻营算计的,背地里下个药,让这宫的昭仪出了红疹,让那宫的婕妤哑了嗓子的,都是家常便饭。 而她在后宫得以安然度过那些年,莫闻的全心护持绝对是功不可没。 沈念心恍然回神,抬头看了莫如是一眼。那彻底黑化的神色跟他那一身白色衣袍还真是不搭! 看着莫如是那副“被人轻薄了好羞愧好悲愤”的表情,沈念心一个绷不住就噗地一声笑开。 莫如是如今刚过志学之年,未及弱冠,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想必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什么时候与别家的姑娘这般“亲密接触”过?脸红尴尬也是正常的。 不是沈念心脸皮厚,而是在她眼里,莫如是并不是那个别人眼中温润儒雅的俊俏小生,而只是多年故知的重侄孙罢了。 再说了,摸个小手什么的,不至于这么放不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自古表房出奸情 尚书府的回帖很快就到了安国公府。随行所需的一应物品和备好的各种礼物都已经收拾妥当,沈念心包袱款款就准备走人了。 尚书府与安国公府都地处盛京的西边,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奈何中间隔了座浩大庞然的皇宫,就要走上些许时辰了。 府外架上了三辆马车。后面两辆都是放的送去尚书府的礼品。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该备下的可是一个都不能少了。 原本名门大家之间,相互往来就少不了礼数周全。再加上沈念心父母早逝,她在安国公府除了老太君之外,也没个真心为她的人,倒是做了礼部尚书的舅舅成了她的靠山,所以她这番来省亲,自是不能失了礼的。 舅舅这边还好,怎么说都是有着血缘之亲在的。倒是他家那位舅母,总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这事儿说起来,沈念心也觉得自己很冤。 沈念心依稀记得,早些年舅母待她还算不错。后来有一段时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冷淡了下来。直到二叔给她和曲家那不争气的小子订下了婚约,舅母待她才算又热络起来。 这事儿原主不明白,但是现在的沈念心确实明白的。世家后宅里这些弯弯绕绕,原主从小没有生母教养,自然是没那么多心眼,但是这身体里现在的芯子,可是从全天下最黑暗的后宅里浮浮沉沉摸爬滚打下来的,什么幺蛾子没见过? 尚书府的那位外祖母过世前,对她也是极其宠爱。生怕她这没有父母撑腰的,将来成婚会受了委屈,便想着把她配给自家的孙儿,跟傅西辞凑成一对。 都是自家人,外祖母自然不用担心她所嫁非良人。 但是很显然,她那位舅母纪氏却不这么想。 无父无母的表姑娘,嫁到别人家去怕亏了,那就送到我们家来?这事儿纪氏当然不干!谁不想给自家儿子寻个福泽深厚教养得宜的媳妇儿呢。 所以后来她的婚事又了着落,纪氏这才对她放了心,重新亲近起来。 沈念心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回她与曲家那不争气的小子退了婚,纪氏那颗踏实了没两年的心怕是又得高高吊起来了! 估计她往尚书府递拜帖的时候,纪氏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不让她去呢! 不得不说,沈念心真相了。 事实上,对于沈念心的终身大事,纪氏真的是比对自己家女儿的婚事还要操心。 傅家的大姑娘嫁了个五品小吏,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在工部领个闲散的差事,两人日子倒也和睦。 傅家的二姑娘……如今才五岁,年纪还太小,不说也罢。 倒是沈念心,纪氏是始终惦记着的。不亲眼看着她嫁了人,并且嫁了个好人,她家儿子都有可能扛下把她娶回家的差事。 女儿嫁错郎不要紧,但若是儿子娶进门的媳妇儿不合适,那可就是家宅不宁的大事。 所以自从安国公府跟曲御史家退了亲,纪氏就没睡过好觉。而沈念心要来府上小住这天,纪氏早早地就把傅西辞给赶出家门去了。 其实纪氏操的这份心实在多余。 原主是否愿意嫁给傅西辞,现在的沈念心是不知道,但是对于她来说,表哥表妹这种事,绝对是天理不容天打雷劈天雷滚滚! 自古表房出奸情啊! 沈念心上辈子最憎恨的,就是表哥表妹勾搭成奸。桓成帝那渣渣,登基之后第一个圣旨赐封纳为宫妃的就是他家表妹。 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啦,什么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啦,什么表哥表妹,亲上加亲啦…… 沈念心嗤笑一声,桓成帝外家也是大铭朝的名门望族,子孙繁盛,五服以内的表妹排起队来可以绕皇宫一圈儿了。 要不是杜如玉她爹是当朝丞相,桓成帝登基之初,缺个如此大势的岳父来稳固前朝文官们的那些张破嘴,她能以正一品荣妃的位份入宫? 杜如玉是沈念心前世噩梦的开始,撕裂了她跟桓成帝那渣渣原本平和静好的夫妻和睦。从杜如玉开始,后宫广纳美人,她这皇后位子坐得,渐渐从桓成帝正妻的身份变成了桓成帝家的老妈子。 所以在沈念心的心里,表房奸情什么的,绝对是最膈应人的了。 当然,纪氏还是不知道她这些想法的。 车驾路过皇宫的西三门,外面忽然起了骚动。沈念心半阖的眸子倏地睁开,侧身听车外的动静。 吁马声,扬鞭声,呵斥声,碰撞声,嘈嘈杂杂不绝于耳。 沈念心皱皱眉。盛京里分布,东富西贵。这皇城以西,俱是达官显贵之家。而眼下又是在皇城的宫门外,何事竟闹到如此骚动? 她还在沉思,忽然马车帘子一荡,一个娇小狼狈的身影滚了进来。 “你是何人?!”听雨惊叫一声,倒是聆音和沈念心一样不动声色。 而沈念心却手下一动,袖中掩着的蝉翼刀快速滑入手中。她现在这副身体,虽然没有武艺在身,但是沈念心骨子里那种防备的本能依然还在。 那小丫头不过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衣襟上尽是血污。衣着简单粗糙,还刮破了几个口子。好好的小脸儿也挂了伤,眼睛红红的,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 “姑娘救我!”她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地狱里逃出来,要是再被抓回去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声音颤抖,溜圆的黑瞳里又惊又怕。 “他们打死了我爹,还把我也抓起来!我好怕,我不想死!” 沈念心心中一动,眼瞧着这小丫头满身的伤不似作伪。对她所说的模棱两可指代不明的话,虽然没有相信,但却隐隐有了猜测。 城西都是些达官显贵,有些下头的人为了讨好上峰,无非四处搜刮财色。瞧见姿容好样貌佳的,只要不是天皇老子的闺女,都敢抢。 她正想着这趟不是回自个儿府上,要安置这可怜的丫头也实在不方便,就听马车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气焰嚣张,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家的奴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好家伙,一点儿都不缺斤少两 “小蹄子跑得倒是快,见到马车就往里钻,见到被窝是不是也要往里钻哪!” “奶奶的,个小贱人,抓花了老子的脸,等会儿有她好受的!” “那小丫头是我们的人,阁下识相些把人还回来,也省得我们费事儿了!” 好不容易有个嘴里干净点儿的,态度却不是一般的嚣张,“看车架也是富贵人家,说不定与我们主子还是旧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何?” 沈念心嗤笑一声,旧识?谁特么跟这种人渣败类是旧识啊!本来她还想着要把这小丫头寻个别处安置,这会儿倒是被外头那些人气笑了。 沈念心扬扬下巴,朝那小丫头的方向点了点,给聆音使了个眼色,聆音会意,尖声佯怒喊道:“你这丫头,好大的狗胆!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马车就敢往里钻?冒犯了我们家姑娘,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聆音手上捏着帕子,抬手把帘子掀起了个小缝儿,示意朝外面的人说话。“这不知死活地丫头冒犯了我们家姑娘,奴婢便厚颜跟你们讨要回去好生教训。” “这……”那几个奴才听一个婢女都这般凌厉,心里便也回过味儿来,在盛京西城用得上这样一排车队,还有这般多护卫的主儿,肯定也是不好得罪的。 往上头“进贡”的女人没了可以再找,这要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没了小命可就没处找了。 想到这一层,那些人哪里还敢叫嚣,后怕地往皇宫西三门瞅了一眼,连忙带人退开,给那队车驾让路。 沈念心听外面的情况稳定下来,唇角一勾,眼中带笑地瞧了聆音一眼,心下十分满意。 不像听雨性子耿直,脑袋不会拐弯儿,聆音倒是个顶顶机灵的,一个眼神便知她意思,实在难得。 余光瞥见听雨愣愣地看着她与聆音二人,沈念心暗自叹息,要把听雨训练好了,可得费些时日了。 于是到了尚书府,沈念心让听雨先下车,陪她一道从正门进去。而聆音则陪着那个丫头留在马车里,跟随行护卫一道,从偏门进府。 沈念心甫一下车,一打眼就瞧见尚书府门口站了一堆人。最前头,就是穿着一身儿暗红色裙裾的尚书府夫人纪氏,牵着个身量不高,软糯糯圆溜溜一团的……小姑娘。 她们身后,则是管事仆从跟了一大堆。 “表姑娘可算是来了,咱们夫人可是打从早上起身就惦记着您呢!”说话儿的是纪氏身边的管事婆子,沈念心也不轻慢,拂开听雨的手便快走了两步,去到纪氏身边儿说话。 沈念心温婉一笑,丝毫不见失礼,与这两日盛京里传言,拎着鞭子到未婚夫府上捉奸,反倒被未婚夫拿鞭子抽花了脸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劳舅母挂念,还特意到府外相迎。既是念心叨扰,本该客随主便才是。”沈念心说起话来,语气倒是比脸上那笑寡淡些。对待纪氏的态度,亲近却不狎昵,恭敬却不谄媚。 沈念心上辈子一直做的都是人上之人,从来都是看别人捧着她赞着她,但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种事,看多了也就会了。 她知道纪氏心里那点小九九,自然对她不能太过亲昵。若是她一上来就舅母长舅母短的巴结个没完,纪氏肯定是要误会她对他们尚书府公子有所图谋呢。 不得不说,沈念心在揣摩人心这件事情上十分精准。 纪氏在门外站着,远远瞧见表姑娘从马车上下来,不似从前见她,总是大红灯笼似的打扮,今天沈念心一身儿天青色襦裙十分招眼。连带着周身的气质也跟着平和优雅起来。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子寡淡又清朗的味道。 纪氏眼睛一亮,心下暗忖,难不成这位秉性彪悍的表姑娘让人抽了一鞭子就改性了? 等到沈念心走上台阶,走到众人眼前,纪氏仔细一打量,眼尖的发现她身上那衣裙,用的可是南边儿俞梁国每年朝贡的水云缎。 要说这水云缎,乃是俞梁皇室特供,通常都用作极重大或喜庆的仪式,再加上暖色染料容易寻一些,所以多是红色紫色等暖色居多。每年进贡来大铭的,数量也既有限,只有太后皇后和几位高位的受宠妃嫔才用得上。 而去年,俞梁说是研制出了新的染料,制出了十匹天青色和湖蓝色的水云缎,其中五匹便送来了大铭。 纪氏想起那位宫里的沈贤妃,掌协理六宫大权不说,还深得今上爱重。不由得不感慨沈家的运道好。如若不然,以她家这位表姑娘的造化,哪里用得上那般好的东西? “知你今日过来,心里高兴的可不只舅母一个!你那舅舅说了,让我好生招待你,他一下朝便立刻赶回来!” 沈念心尚且不知纪氏心里泛酸,只想起待她极好的舅舅,心里更是软了些,还未待她开口,纪氏身边儿的小圆球儿便糯糯地出声儿了。 “姐姐生得好漂亮!要抱抱……”这是傅家的小女儿傅蓁蓁,不知怎的养得这般敦实。 沈念心一愣,没有立刻伸出手。后宫生存准则里头画五颗星重点的,就是别碰别人家的孩子。 说不好你今天在御花园里抱了下哪个宫的小皇子,或者在宴会上摸了哪个小公主的头,或者给哪个宫送了点心,又或者跟哪个有孕的妃嫔一起散了会儿步,最终都有可能成为把你拉下马的把柄。 暗贱无处不在。甭管是养大的还是没养大的,出生的还是没出生的,都有可能被人利用来整你一把。 防不胜防。 当初桓成帝那渣渣就因为一个低位妃嫔小产差点迁怒于她,原因不过是那位庆婉仪在上元宫宴上用了不恰当的吃食。 这事儿沈念心想想都冤枉。她位处中宫高位,无宠无子,任谁生出个孩子不都得敬她为嫡母?让她去谋害妃嫔的子嗣,她才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但不管怎么说,上元宫宴是她一手操办,吃食上出了纰漏,她难辞其咎。于是她下了狠手彻查后宫,直到牵扯出了荣妃宫里的大丫鬟,桓成帝那渣渣才跟她说了句“皇后费心了”示意到此为止。 所以沈念心干脆就对那些个身份金贵的龙子龙女们保持距离。你好我好大家好,她自己也放心。 于是习惯性地,面对小圆球儿伸出来的莲藕段儿似的棒槌型胳膊和包子似的圆鼓鼓的小手,沈念心愣住了。然而再看一眼傅蓁蓁满满都是期待的眼神,她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沈念心微笑着说了声,“来,姐姐抱!”,就伸出手把傅蓁蓁抱了起来。 唷喝! 那一瞬间沈念心眼眶一酸,忽然有种想哭的错觉。 艾玛,好家伙,这小丫头长得真壮实,一点儿也不缺斤少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所有江山易改都是本性难移 沈念心觉得自己的胳膊腿儿都在打颤儿。自从她以沈念心的身份醒来,到现在也有好些天的功夫了,还从没有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估摸着今天腰酸背痛腿抽筋儿等等后遗症都是可以预见的了。 不知道纪氏有没有看出来沈念心此时咆哮的内心戏,但是对于自家姑娘的斤两,纪氏还是明白的。眼看着沈念心抱着傅蓁蓁一步一个大脚印儿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连脸都憋得通红了,纪氏这才良心发现让婢子把傅蓁蓁接过去。 “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儿!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要人抱?知不知羞的?”纪氏佯怒地点了点傅蓁蓁的额头,结果小丫头玻璃心太脆弱,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五岁的姑娘啊。嗯,长得真是挺大的。 可是这话她不能说呀。于是沈念心微笑着搀着纪氏的手,一道往府里走,“舅母这话就不对了,我瞧着蓁蓁这丫头可爱得紧呢,她愿意与我亲近,也是我们表姐妹两个投缘。” 纪氏面上和善微笑,心里却不动声色的盘算着,今儿个沈念心一来就跟往日不一样,言谈举止间颇有世家贵女的风范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她家儿子真被她盯上了?所以才装的这般知礼贤淑…… “这丫头怎么了这是?”纪氏瞅了一眼沈念心身边的听雨,一脸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神色哀戚戚地,眼圈儿还有点红。 沈念心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她也想知道,怎的了这是?来舅老爷府上窜门儿还哭丧着脸。比起聆音的知分寸来,还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小丫头胳膊短腿短的,走个路也让人操心。一早儿上马车的时候磕着了,身子骨儿不瓷实,疼得哭了一道儿了。”沈念心随意一答,隐隐有些不悦。 听雨听了她这话,小脸儿更是揪成一团了。她一直都知道自个儿不如聆音姐姐有能耐,得自家姑娘看重,可是今天在马车上的所见所闻是她从没想到过的,聆音姐姐竟然可以看自家姑娘一个眼神儿就领悟意思。 再想想她自己……好像总是犯错。嘴笨,话多,脑子也不灵光。主子也说了,胳膊短腿短,走路也让人操心,身子骨儿还不瓷实。 姑娘是不是不要她了……? 这么一想,听雨更难过了。 而纪氏一看这情形,更加笃定之前自己心里的猜测了!看看把自己贴身婢女都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果然古话说得好,所有的江山易改都是本性难移! 于是纪氏越发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了,早早把傅西辞赶出去还真是个明智的做法! 而沈念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无奈地勾起抹浅淡的笑意,心里却不禁觉得有些气闷,也不知道这原主之前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啊,惹得纪氏这般防色狼防采花贼似的防着她。 别说没瞧见傅西辞的人影,就是他们家那位比她还小上几天的表弟傅北乔都不见了人影。 难不成纪氏是怕她老牛吃嫩草嘛?! 纪氏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沈念心四处打量的目光,心里冷笑,果然还惦记着她家儿子呢!说不定下一句就要问“表哥去哪儿了”吧。 可是让纪氏的心一直提着放不下来的是,沈念心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四周,并没有刻意寻找的意思流露出来,反而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这些年舅舅在前朝操劳,舅母打理后院儿也辛苦了,念心不争气,也没时常过来探望,心里愧疚得很。不知这两年舅舅舅母这两年身子可还好?” 哟,还真是有模有样! 纪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经各种嘀咕。还是派人往攒玉楼里送个信儿,让自家儿子在那儿常住几天比较好! “一切都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儿心,我跟你舅舅心里就很知足了!” 于是俩人就这么一路寒暄着到了春秋斋,纪氏嘱咐沈念心好生休息一会儿,待到傅尚书下了早朝回府后再派人过来请她。 听雨低着头,搀着沈念心进了春秋斋。这院子素净却不简陋,看着就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沈念心觉得,傅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就连客居的院子都这般清净淡雅。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字画,沈念心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虽不是名家上品,但是工笔还算得上是上乘之作。沈念心心中喟叹,果然这样才是世家行径,凡事都不流于表面,一字一笔中彰显的才是贵重。 在她四处打量的功夫,聆音也带着那小丫头进来了。在马车里的时候,聆音已经找了听雨的备用衣裙给她换上,并且也沾了湿帕子让她净了脸。 简单梳洗一番过后,小丫头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只眼眶和腮边青紫的伤,衬着苍白的面色也更加明显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女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的恩情!”聆音一关上门,那小丫头就扑通一声跪在沈念心面前。 沈念心给聆音使了个眼色,聆音便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沈念心端着茶盏,朱唇微启,轻轻吹开伏在水面上的茶叶。品茶的模样闲适恬淡,也没再抬头看她一眼。 “小女子名叫小鱼。” “没有姓氏?” “小鱼既然已经要跟着姑娘,以后就是姑娘的人了,自然不能再用从前的姓氏。” 沈念心轻笑一声,撂下茶盏。这丫头倒也算机灵,会看人下菜碟儿。要是碰上脾气暴戾的人,她这番话说的就是大大的逾矩和无礼,甚至会怀疑是哪个对手派来的细作;可若是碰见个性子软绵的,说不准就吃她这套服软的伎俩。 “罢了,我也不是苛责的人。这两日你且跟在聆音身边多学着些,来日回府上我再给你安排一门差事。”话音刚落,沈念心就抬手抽了发髻上的簪子,往小榻上挪一挪,打算先眯一会儿。 她这话说完,底下的三人想法各异。 小鱼自然是高兴,这位主儿一看就是个和善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她从那群坏人手上救下来,如今还愿意收留她,她自然是满脸满心的感激之情无处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不要脸的一家人 听雨倒是有点小别扭,不过还是始终低着头不说话。要说她别扭什么,不还是心里泛酸么?果然自己是笨,新来的小婢女也是要跟聆音姐姐学习,才来第一天就跟她一样待遇了呢!哎……她还是继续好好跟聆音姐姐学着吧! 傅家小院儿里是一派安详宁和的氛围,主院儿里的纪氏心情可就不那么轻松了。刚把那位“难缠”的表姑娘安顿好,纪氏就急忙叫了府里小厮来。 “去,到攒玉楼给大公子送个信儿,让他且在外头避避,过两日再回府里来!”纪氏正绞着手里绢帕,厅外传来一个略带无奈的清冷声音。 “母亲,您这样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童模样,衣料不算华贵但却衣着整齐得体,端得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虽年纪尚小,但是言谈间已然有了翩翩君子的影子。 “你这混小子说的是什么话!”纪氏气得脸上通红,“我这做娘亲的,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都说娶妻娶贤,若是娶个麻烦的事儿精回来,到头来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委屈的可不是我!” 傅北乔在纪氏下首落座,结果婢子送上的茶盏,轻吹了一下浮在面上的半卷的茶叶,淡淡道,“我瞧着表姐就没什么不好。” 傅北乔与沈念心同年,但却比她晚上半个多月,所以按照长幼序来算,傅北乔还要称沈念心一声表姐。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什么!”纪氏不满小儿子说法,却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嫌弃府上那位表姑娘,毕竟她身家尊贵,又早早没了父母双亲,家里老爷对小外甥女一直都很疼惜,她这做人家舅母的,也不好太过失礼,轻易开罪人家。 “她若真是个好样儿的,当年你祖母那般撮合,我至于始终不松口跟沈家定下婚约?”纪氏压低声音嘀咕着,却换来小儿子更淡然的一个眼神。 傅北乔搁下手中茶盏,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听纪氏身边儿伺候的大丫头提醒,是傅家老爷下朝的时候到了。 傅期然进府没多久,小憩方休的沈念心就得了消息,就带着聆音听雨和一溜儿的礼物来正厅拜见她那位亲娘舅来了。 “甥女见过舅舅。”甫一见面,沈念心便礼数周全。 而傅期然见沈念心这般姿态,不禁眼睛一亮,一方面暗自感叹自家外甥女这两年果然出息了不少,另一方面又不免觉得惋惜,若是他家小妹还在……这姑娘定然会出落地更加符合一个贵女的姿态。 “自家人何必这般多的虚礼!”傅期然虚扶了她一把,急忙叫起。 沈念心也不多礼,径自在傅期然下首落座,正好儿与对面的傅北乔相对。 “这位便是北乔表弟了?”沈念心在心里暗自道了一个“好”字,傅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果真是个顶个儿的出息,再跟如今的沈家的境况两相一对比,沈念心不免又有些郁结。 毕竟她如今这副芯子是当年的庄靖懿皇后,出身将门沈家之后,自然对沈家的感情,比这处便宜舅舅要强烈浓厚得多,眼看着别人家门风清亮,再瞧瞧她铮铮沈家,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心里如何能乐呵? “北乔见过念心表姐。”傅北乔起身作了个揖,礼数周全得体。 沈念心微笑回应,“舅舅舅母好福气,府上的公子一个两个的都是如此出色。”这话半点儿不做假,绝对是沈念心的肺腑之言。天知道她有多羡慕啊! 要想重振沈家门楣,自然还是得靠国公府的公子们,总不能让她这辈子还跑到战场上去带兵打仗吧?沈家那几位公子如今年虽也不大,但比起傅家这两位来,倒是着实显得失色几分,至于武功韬略,比起步将军府那位声名赫赫的少将军,差得更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想当年她带兵的时候,那步家祖上不过是她军前一校尉。现如今……唉,想来也是上火,不想也罢。 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沈念心顾及纪氏心里的顾虑,依旧对那位表哥的去向只字未提,只是叫聆音听雨挨个儿奉上礼物。 傅期然结果那锦盒,打开一瞧,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大喜道:“这翡翠葫芦,可是庄靖懿皇后宫里曾用过的那件?”。 沈念心点点头,“舅舅果真是慧眼如炬。” 实则心里却不禁好笑,不知实情的人都传说庄靖懿皇后对那翡翠葫芦摆件爱极一时,后来赏给了母家沈氏,以贺胞弟大寿。其实则不然,她上辈子对这翡翠葫芦是怎么看怎么讨厌的。 原本她昨日盘点私库,给尚书府挑礼物的时候,只是考虑到像傅期然这般的文官,不贪不燥,无非求得就是个平和。葫芦取其谐音“福、禄”之意,有保家族稳定兴盛之意,拿来送他正好。 可是现下这会儿听傅期然提起前世的自己,不免想起了这翡翠葫芦摆件的来历。 她还是皇后时,有一年寿辰,荣妃那女人的儿子就送了她一个翡翠葫芦的链坠儿,连个多余的配饰都没有,就辫成股的红绳中间穿着这么个指甲大的链坠儿。 当时大皇子说,偶然得了一块石料,结果开出来之后,都是大片大片的废料,正欲放弃,就见开出了一丁点儿绿,小心切出来,正好是这么个葫芦形状,于是就请来最好的玉石师傅小心打磨雕刻出了这么个链坠儿。 “儿臣当时心想,众石之中一点绝世之绿,不正是母后当年以女子之身,统千军万马奔赴沙场护佑我大铭江山的写照吗?正好赶上母后寿辰,儿臣便献上此宝贝,以表儿臣敬仰孺慕之情!” 说得倒是好听。就连桓成帝那渣渣都夸了大皇子好几句,还连声夸赞荣妃有“教养子嗣之功”,甚至在她寿宴当晚留宿荣妃宫中。 别说她是皇后,就连寻常的妃子,寿宴当晚也会得皇上青眼,这在后宫里也是大家都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 她内心有一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荣妃争宠都踩到她脸上来了?桓成帝那渣渣也真敢当着后宫诸人的面儿给她没脸!他们一家三口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有桓成帝那样的爹还有荣妃那样的娘,大皇子能舌灿莲花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么多瞎话,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她从没穿过那么骚包的衣服 她当时不动声色地赞了句大皇子有孝心,没过两天后宫里就有了传言,说是荣妃宫里的书案上有个翡翠葫芦摆件,材质做工都与皇后寿宴时大皇子的献礼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 当时她一笑了之,浑不在意。结果没出两天,大皇子就把荣妃宫里那摆件送到了她的宫里。 没多久,她就把那翡翠葫芦摆件连带着那翡翠葫芦链坠儿都随着一溜儿赏赐送到了沈家。 沈念心倒是没想到,自个儿这身子在沈家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基本上宫里有什么赏赐,都是可着她先挑的。不然当年庄靖懿皇后赏下的东西,也不能有如此多的玩意儿都在她的私库里。 沈念心给纪氏送上的,是之前纪氏眼红了好久的水云缎。不同于沈念心身上的天青色,这匹料子是锦葵紫色,比起天青色的缎子更多了分娇艳。 “这是前些日子姑姑赏下的,念心瞧着这颜色正好衬舅母的肤色,就特意留了一匹,想着得空时候给舅母您送过来。”沈念心端着手中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抿着。 纪氏眼前一亮,脸上恨不得绽出个花来。 都说物以稀为贵,虽说水云缎算不上是皇家御用,但平常若是谁家得了这样的赏赐,那可是脸上顶顶有光的事情。 纪氏心里再心花怒放,面上也得客气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这么娇艳的颜色,给我这老婆子用真是浪费了!” 沈念心搁下茶盏,拉着纪氏到聆音面前,扯开那锦葵紫色的缎子往纪氏身上比划。 “若是念心空口说,舅母八成还觉得念心是在说好话诓您。您让舅舅瞧瞧,是不是这料子很衬您肤色?”沈念心言语雀跃着,带着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特有的俏皮活泼,又把那份亲昵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不会惹人生厌。 那边傅期然还捧着那翡翠葫芦爱不释手,听沈念心叫他,这才恍然抬头应了声,“啊,好看,好看!” 他眼里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对那翡翠葫芦的喜爱,正好迎上纪氏期待的眼神。饶是纪氏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也挡不住自家夫君的一句赞叹,瞬间羞红了脸。 沈念心嘴角一抽,这场景还真有点不清不楚的尴尬味道。屋里还这么多孩子呢,她这舅母就这么羞涩真的好吗? 于是沈念心只能继续送礼物给几个平辈的表哥表弟表妹。 “方才就一直没瞧见表哥人,所以表哥那份儿就劳烦舅舅转赠了。”沈念心让听雨奉上一卷画轴。 傅家都是读书人,对书画文墨一类最是痴迷。眼看着沈念心左一样右一样拿出来的都不是寻常玩意儿,再一看那画轴装帧的手艺,自然也知晓绝非凡品。 沈念心盯着傅期然和傅北乔父子俩炽热的目光缓缓打开那幅画,果不其然,不过画幅半展,就得到了那傅期然的连声赞叹。 “妙极妙极!想必这是吴如青吴大师的真迹?!” “确实像是吴大师的风格。可吴大师流传下来的画作,多是美人花木居多,至于这幅画浩淼行军的场面……”傅北乔微有不解地质疑,却被傅期然一巴掌拍下来。 “你个小孩牙子懂个鸟!”傅期然如获至宝似的用指尖隔空描摹那画卷上的笔触,“谁说这幅画不是美人了?” 沈念心暗道一声好眼力。 “美人?”傅北乔一怔,待沈念心把画卷彻底展开,不由得勾唇一笑,“父亲所言极是,果真是美人!” 这一幅“行军”图,确实是永安年间以画美人花木著称的水墨大师吴如青的真迹,而且也确实是一副美人图。那“千里迢迢,明月昭昭”的题词下,还有吴如青的落款章刻。 沈念心原以为她在大铭朝的声望,在她入宫做太子妃之前就达到了顶峰,再往后推,她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后。她以为世人的赞颂追捧,在她活着的时候看的够多了,却不想在她薨逝后,还有位水墨大师为了挥笔而就出这么一副“美人行军图”。 初时她从私库里翻出这么一幅画的时候还不免觉得好笑,这浩淼行军的场景,在这位画师缠绵的笔触下显得莫名细腻缱绻。千军万马之中的那一抹红衣身影,看起来抖擞风光,实则…… 实则像个神经病。 沈念心要是早知道会有人给她画这么一幅画,一定在死之前给他留书一封——她领兵时候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骚包的红衣。 但这些细节并没有抹杀掉这位大师在傅期然父子俩心中的光芒,甚至还有可能是父子仨—— “我这就去把兄长找回来!”傅北乔腾地一下就要往外冲,任纪氏如何使眼色拽袖子都于事无补。 眼看着傅北乔要走出大厅,沈念心这才回过神来,“北乔这是急着去哪儿?你自个儿的礼物要还是不要了?” 傅北乔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着雀跃的亮眼的光。 沈念心从聆音手中拿过一个雕着云纹的紫檀木匣子,递给傅北乔,“本来表姐也不知送你什么好,正巧瞧见这块儿梓湘墨,想着给你正好。北乔年纪还小,如今正是读书治学的好时候。” 看到原本小小年纪就沉稳自持的傅北乔,这会儿脸上露出了惊喜兴奋的表情,沈念心就知道自己这礼物是送对了人。 沈念心不由得感叹,桓成帝那渣男,虽然人品次了点儿,其他方面倒还是不错的。就说这名满大铭梓湘墨,就是他最先制的。 昌定年间,那渣男还没当上皇帝,母家又并不强盛,在朝中也没多少助力,于是他闲暇之余,奏琴赋曲倒是常事。为了让上头那位对他放心,他在政事上并不出挑,反倒是文辞犀利,博采众长,在朝野内外的文人名仕中颇具美名。 他亲自制的墨,墨质坚硬,色泽醇厚,经久不褪,深得文人看好。于是就此流传下来,成了大铭朝有名的梓湘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锋芒暂避 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最后登基大统,江山安定,靠得可不是那么一块墨。反倒是靠着纳进宫里的一个又一个妃嫔们的娘家,才保得前朝安定。 要是那渣男知道她想法,估计要跟她说,那叫帝王权术,才不是吃软饭。 不过沈念心不在意了,帝王权术不权术的,以后跟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她要潇潇洒洒过她的滋润日子,没事儿刷刷亲友的好感度,再发挥发挥余热把沈家的门风给掰正了,她这一辈子也就圆满了。 “还有我的呢……”奶声奶气的女童声还带着怯怯的软糯,沈安心这才想起来还有傅蓁蓁的礼物没送呢。 “就来就来。”沈念心摸摸傅蓁蓁圆圆的脑袋,再次内心感叹了下,小丫头长得真敦实啊。她纵然看着软软的小包子心里喜欢也绝对不敢再伸出手去抱了。 “小姑娘都爱俏,这是表姐特意给蓁蓁准备的丹蔻油哦。”沈念心抬起傅蓁蓁圆圆胖胖的小手摊开,小心给她指甲上抹了一层亮红的花汁。 “瞧瞧,这颜色可是亮眼得很。”沈念心面上赞叹不已,实际上心里已经欲哭无泪。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好好的丹蔻油都看不出好看来了。 “这跟寻常的凤仙花汁有所不同,浓度更高,更容易上色,也不容易掉色,颜色自然也更亮更有质地。”说到后来沈念心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再会夸人也不是这么个空口白话法儿。 好在她早有准备。聆音走上前来,又呈上一个小小的锦盒。 “那丹蔻油是给蓁蓁玩儿的,这才是表姐给蓁蓁准备的礼物呢。”沈念心又给傅蓁蓁送了块儿蝙蝠形玉佩才算了事。 安抚好了要礼物的傅蓁蓁,沈念心这才有空与舅舅舅母聊天,一抬头,就发现傅北乔已经跑没了影儿,而纪氏正一脸愤愤地瞪着门外。 沈念心暗笑,现在纪氏心里肯定特不爽,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不定在纪氏心里,她那小儿子就是个猪队友呢。她绞尽脑汁也要把大儿子赶出家门,结果小儿子却上赶着去把人找回来。 盛京城东边鳞次栉比坐落着各种商铺酒楼,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像攒玉楼这般门面宽敞又独树一帜地平地起了四层的酒楼可不多。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攒玉楼顶楼的名字就叫做玉露阁,那高度视野正好,盛京城里东城区最繁华的景象一览无余。 正因为如此,盛京城里的一些爱好附庸风雅的世家公子哥儿们,平日里就喜欢来这玉露阁包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就像此时,傅西辞在一众世家子弟的起哄下,无奈地又仰头喝下一杯酒。 “西辞兄,你这又是何必?他们叫你作诗你就作嘛!难不成我们傅大公子高才,看不起我们这些酒囊饭袋?” 傅西辞微抿着唇,丝毫不为那人言语间的讽刺意味所动,只淡淡地说:“承蒙文筑兄错爱,在下不才,今日确实文思艰涩。” 梁文筑冷哼一声,遥遥回敬了他一杯,转而去与其他人闲聊去了。 而坐在傅西辞身边的陆子湛给他斟了杯茶,他看起来书生气更重些,说起话来,也比那边的跋扈的公子哥儿们多了一份儒雅知礼,“今日真是抱歉,让西辞兄委屈了。” “无碍。”傅西辞端起茶盏吹了吹,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多了几分小心。传说这攒玉楼是大皇子的产业,对于这一点是真是假,傅西辞并不关心。但是不可否认,今儿个这场子,确实是有人得了大皇子的授意,来试探他深浅,以及傅家口风的。 这两年大皇子与太子之间明争暗斗愈发激烈,朝中许多大臣都被拉拢站队,唯有傅家,自始至终都是雷打不动的保皇守成一派。 傅家虽算不上权倾朝野,但是在大铭朝的文臣士子中却十分有影响力,自然大皇子与太子两边都想着把傅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奈何傅期然作风忒紧,丝毫不肯松口。所以大皇子方面才把主意打到了傅西辞身上,毕竟傅西辞来年春闱时也要下场一试,步入仕途也是来日可期。 可无奈连傅西辞口风都这般紧,别说事态风向,连作首诗都百般推诿,生怕露了才徒惹是非。 梁文筑也不缠磨,话锋一转,就说到了沈念心的身上。 “话说前些日子听说了一桩趣事儿,与曲御史家公子退了亲的那位沈家大姑娘,算起来还是西辞兄的表妹?听说傅尚书当年还有意给你牵这红线,西辞兄可是艳福不浅啊!” 傅西辞自打进门来始终温和的表情倏地冷却下来,眸子半阖,再开口时周身俨然多了几分凌厉:“文筑兄慎言,女子闺中名节何其重要,如此妄言揣测,恐失了君子气度。” 梁文筑一听这话,脸色一阵青白。 那尴尬的沉默最终是被一个清亮的男声打破。 “兄长!父亲让我来请你回府!”傅北乔人还没出现,楼上就已经听见了他的呼喊声,紧接着是咚咚咚咚的急促的脚步声。 “兄长可要回去瞧瞧?表姐带来了吴如青大师的美人行军图,父亲说了,确实是吴如青大师的真迹!” 傅西辞眼前一亮,唰地站起身来,朝席中各位同好拱手一礼,“家中有事,在下先告退了。” 随后便毅然离席,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哪里还有傅西辞的人影! 还是陆子湛反应快,远远朝傅北乔喊话,“傅二公子刚才说的可是吴如青吴大师的那幅,庄靖懿皇后领兵出征的美人行军图?” 傅北乔下楼梯的脚步一顿,忍不住扬了扬下巴,“正是。” 说起来,他家那位表姐与庄靖懿皇后可还是同出一脉的嫡支呢!有那样一位曾曾曾祖母,想来他家表姐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只可惜他娘亲目光太浅薄了些,如何也不愿让哥哥娶了她。 那,不如等我长大以后自己娶表姐好了。 傅北乔表示对自己机智的想法很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皇四子其人 可傅西辞就没傅北乔那么轻松了。回尚书府的路上,他心里经过了激烈的天人交战—— 早上被母亲赶出家门前,母亲说他那位表妹早就对他痴心暗许,如果不避着她些,说不准她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然后就会嚣张跋扈地扰得整个傅家都家宅不宁了。 而现在,那个传说中爱他如狂的表妹特意带来了吴如青大师的美人行军图给他……显然是特意打听过了他的喜好啊! 原本他还怀疑,这有可能只是母亲单方面的异想天开夸大其词,但是如今看来……表妹此番分明是有备而来,而且来势汹汹啊! “那个……”傅西辞觑了眼在马车上正襟危坐的傅北乔,拿折扇捅了捅他。 傅北乔侧头:“嗯?” 傅西辞反复思考了下措辞,然后迟疑着开口,“你表姐她有没有问起过我?” 傅北乔沉思片刻,“问倒是没有,但是提了一句。给父亲母亲的礼物奉上之后提过你,然后就是给我和蓁蓁送礼物了。” 一笔带过啊……傅西辞陷入沉思,表妹果然爱我如狂,知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姑娘,特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若是沈念心知道他的心里活动,八成是要吐血了!脑洞开的太大是病,得治。 是夜,皇宫,四皇子书房中。穆子晏放下手里的卷宗,信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随意舒展笔直的长腿,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沉默良久,穆子晏一声轻叹打破寂静。 “美人行军图……” 书房内随侍的是四皇子贴身近卫严溯,但是即便他跟随这位主子十几年,也时常想不通他家主子在想什么。 严溯目光下意识地往案上卷宗看去。里面的内容他是看过的,大皇子最近的表现不可谓不急切,所以主子现在难道不应该考虑怎么稳住傅期然那老狐狸吗? 为什么念叨的反而是那副美人行军图? “殿下……要不要请先生回京?”严溯迟疑开口。 四皇子门下第一谋士即墨攸宁前些日子南下办差,这会儿并不在盛京城里。 穆子晏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无碍。大皇子有此动作,太子又怎会坐视不理。”他们两个人最喜欢互掐了,而穆子晏自认为自己不算什么君子,看热闹的当然不怕事儿大。 “那太子那边……” 穆子晏嘴角勾起个冷冽的弧度,“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南下皖州。”太子既然要拿他当枪使,他怎么会不给面子? 严溯正要应声,外间有了响动。是四皇子内院大管事杜康,在书房外请见。 杜康此人,是穆子晏母妃万德妃的远房表侄,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但也未出五服,且杜康此人忠厚老实,为人又本份,伺候十几年下来,做事也尽心,因此很得万德妃与穆子晏重用,可谓是两边儿的亲信。 “殿下,酉时已过,可要摆饭?” 穆子晏应了声,杜康却还没走。 “那,饭摆何处?”杜康想了想,又补了句,“晚间时候,侍妾齐氏来送过汤水和糕点。” 穆子晏有些不悦,皱皱眉道,“告诉她好好学规矩,无诏不出。” 杜康心下叫苦不迭,也不敢再问,只能暗自忏悔,再次辜负了万德妃的百般嘱托。心知又是老规矩,晚饭照例还是摆在书房外间,他家殿下可是吃住都在书房。 四皇子后院如今有两位侍妾,均是两年前万德妃塞到他院里的。万德妃也是好心,他这儿子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深沉的模样,整天冷着张也不知道是摆给谁看。可是她这做母亲的,除了能照拂照拂后宅之事,旁的也帮不上忙。 于是万德妃就变着法儿地往四皇子后院塞人,男人么,早晚要人教导通人事的,说不准身边儿有个知冷暖的,他那张冷脸也能缓和缓和。可她没成想他这儿子何止是个冰疙瘩,简直就是个铁疙瘩! 那齐氏还是个会来事儿的,平日里往前院送送汤水茶点,天冷时往前院送个长衫大氅什么的,可即便如此,四皇子也没给人家一个好脸,今天更是痛快,直接给禁了足。 杜康一想起那另一位侍妾,冯氏生性木讷,又胆小怕事,老远瞧见四皇子就抖得跟筛糠似的,更别提往他眼前凑了。 唉,可惜了德妃娘娘一片苦心了! 当晚,严溯退出书房时听到了一句不太真切却无比真实的话。 “明日把那副美人行军图带来。” 那声线清冷,确实是他家主子没错。可严溯有些欲哭无泪,主子喂,您当那是你家的呢?说要就要? 谁不知道傅家老少个个儿惜才如狂,大师真迹落入他们手里,怎么可能讨得出来? 可他家殿下的吩咐虽不是圣旨圣谕,但说过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作为四皇子亲卫,严溯表示压力再大也得完成主子的交代。 于是在五日后穆子晏从皖州回来的时候,尚书府那幅美人行军图已然搁在了四皇子书房的案上。 至于尚书府里那幅赝品什么时候会被傅期然看穿,就不是严溯能关心的事情了。 这几日一直跟着纪氏忙着筹备舅舅寿宴的沈念心尚且不知,那幅模模糊糊有她一笔的名画已经被人掉包拿走了。 此时她还在帮着纪氏拟要邀请的宾客的名单和请帖,聆音听雨和小鱼则帮着她把写好的请帖火漆封装。 “姑娘,曲御史家也有人来?”听雨撇撇嘴,老大个不乐意。 要说沈念心此人,脾性虽不好,但文采学识都还过得去,于是耳濡目染,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都尚能识文断字。听雨是个沉不住气的,一看她家姑娘刚写完的那张请帖竟然是要送到曲御史家的,一想起那一家子极品人办出的极品事儿,听雨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念心听闻,静坐不语,继续写下一张请帖。倒是聆音机灵,使劲扯了听雨的袖子一把让她闭嘴。 “哪里都有你,怎就管不好这张嘴?”聆音皱眉,心道听雨这张坏事儿的嘴,早晚要给她家姑娘惹祸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寿宴 “来者是客,尚书府又不嫌礼太多。”沈念心凉凉地开口。 其实对于那位无缘无分的曲家公子,沈念心还真没太多的执念。若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的话,大概就要数沈家那位五姑娘,这会儿正因为她之前说的“沈家与曲家再无往来”而愤愤不平吧。 沈念心作为沈家长女,她身后还有三位公子和三位姑娘。相比二房所出的二姑娘沈嘉绮,五姑娘沈映柔随了三太太,手段胸襟都有些不够看。 好在三房所出的四公子沈青蕴与二房所出的三公子沈清蓦年纪相仿,自小都是跟在安国公身边,一同教养长大,虽不及傅家两兄弟的文采才华,尚且也算认真好学。 想起沈家如今现状,沈念心真是想狠狠地叹了口气。曾掌大铭兵权、位列群臣之首的沈家,百年来确实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 想当初她做皇后时,沈家已经隐隐有了颓败的趋势,只可惜当时她身在深宫之中,胞弟又体弱多病,能将沈家撑下去不断了根,已经是不易了。 而再看如今的大铭,安国公府虽在三大国公府之列,却早已渐入末流。而如今的三大国公府,早已不再是数十年前的大铭的脊梁,自然与当朝的四大世家更是无法同日而语。 事到如今,沈念心到不指望沈家能够重拾刀枪盔甲,重振将门雄风,她野心也不大,只是单纯地希望沈家能够把名门风骨重塑起来。一个百年传承的世家,总要有得以传承的精神在。 六月二十八当日,尚书府门庭若市。 傅期然虽供职礼部,并不掌太多实权,但傅氏一门乃大铭鸿儒之家,说句桃李遍天下也不为过。所以除却朝中官员,当日出席的,还有傅期然及已过世的傅大学士的门下学生。 纪氏在后宅接待来访女眷,而傅家两位公子则跟随傅期然则在前院应酬。沈念心毕竟只是外甥女,又加上有傅西辞这不明不白的因素在,所以即便此时纪氏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她也不方便过去帮忙,只是以一位女眷来客的身份在席间落座。等到宴席结束便与安国公府的女眷一道回去了。 虽然沈念心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但是傅沈两家也还算是有姻亲关系在的。傅期然寿宴,安国公自然也是携女眷出席。 听闻安国公府的车架已到,傅期然留了傅西辞在府内照应,他则带着傅北乔出府相应。 “安国公赏光,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傅期然对这位承袭了自家妹夫爵位的安国公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但多少还是有一些不满的。虽说他那位早年失了双亲的外甥女在家并未受到什么苛待,但是一想到盛京里流传的关于她的名声,傅期然就有些气不过。 即便安国公府是明面上没有苛待孤女,但是也绝对没有尽心教养就对了。 想到这儿,傅期然不免就有些感怀,若是他家胞妹还在,教出来的姑娘不说是冠盖京华,少说也是贵女风仪。 “期然兄客气,不嫌我这等俗人来瞎凑热闹就好!” 两人相互寒暄客套了一番,府上管事已经让人抬来了一溜儿小轿,将安国公府的一众女眷都接到了后宅去。 现任安国公夫人就是沈家的二太太,未出阁时也是盛京城里颇有名气的才女,比起小门小户出身的三太太,行事更加有度,自然也更得人敬重。 沈念心远远瞧见安国公夫人下了轿,走过去跟纪氏耳语两声,人便一道迎了上去。 “念心见过婶娘,不知近来这几日祖母身体可好?” 安国公夫人点点头,慈爱一笑,“老太君安好,大姑娘可宽心。”随即便转头与纪氏攀谈起来。 而后下轿的是二姑娘沈嘉绮和五姑娘沈映柔。 “见过傅夫人,见过长姐。” 沈念心侧过身子,避开半礼,全了礼数之后就把两人往年龄相仿的贵女席上引。 沈映柔落后她半步,忽然开口,低声道:“长姐这两天日子过得可是快活了?你倒是与你的表哥日日相对,可怜我与曲公子却不得相见。长姐做这样棒打鸳鸯的事,难道不会于心有愧吗?” 沈念心眸光一冷。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做错事还要反咬一口的人了,好像谁都对不起她似的。 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尚书府,而不是她自己家的地盘上,同为沈家的女儿,她也不好把局面弄得太过难看。 “五妹这话可是折煞姐姐了。”沈念心侧过头微微一笑,端得是世家贵女的好风仪,笑容得体又举止大方,丝毫没有被冤枉了的羞恼和愤怒。 和表哥日日相对?沈念心忍不住想笑,别说她没那个心思,就算是她再有贼心,也抵不过她那位好舅母紧迫盯人的架势啊。 她这两天啊,倒是时时刻刻和小胖墩儿表妹日日相对呢。 “妹妹说错什么了?”沈映柔面上委屈,语气里满是不甘和愤恨,“长姐被曲家退了婚,再要寻旁的亲事多少也得委屈些。长姐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傅大公子这样的佳婿人选?拿傅尚书的寿宴当幌子,实则是来勾搭傅大公子,长姐是当妹妹瞎了吗?这点名堂都会看不懂?” 沈映柔话说到激愤处,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于是席上的姑娘们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往这三姐妹这边偷偷地瞧。 “闭嘴。”朱唇轻启,沈念心淡淡看了她一眼,甚至不再说多余的话来与她维持表面的平和。 废话多可以,自己回家找堵墙说个够,别在外面给安国公府丢人现眼。 沈映柔遭沈念心呵斥,面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开口反驳,就被沈嘉绮拽了下衣袖。 “二姐……”沈映柔呢喃出声。平日这位二姑娘颇为冷淡,极少与旁的姐妹们接触,在府里见了面也是不冷不热的。要说她与沈嘉绮姐妹感情不好,倒不如说她有些怕沈嘉绮。 以前在安国公府里,比起大姑娘的嚣张跋扈,二姑娘的孤傲冷漠更让人觉得可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渣男的嫉妒与自卑 “不想回府禁足就闭嘴。”沈嘉绮显然没有沈念心的好脾气,虽是同样告诫的话,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沈映柔被这样严厉的沈嘉绮吓了一跳。一下子噤了声,倒真的是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再出言不逊了。 沈念心为之侧目。没想到这位不声不响的二姑娘到颇有几分气势。 傅西辞此人,在盛京贵女的圈子里是极受欢迎的。而因着沈念心现如今这不尴不尬的身份,席间各家贵女们基本将她视做空气。 “听说步小将军要班师回朝了呢!我听我娘说,大长公主好像有意与武安将军府结亲。” “真的吗?不知道是大长公主府的哪位郡主,真是有福气啊!步小将军驰骋疆场保家卫国,赞一句年少英杰也不为过!” 沈念心听闻此言暗自腹诽,哀家当年也是驻守边关领军抗敌的少女英雄好吗?步小将军的祖宗当年还只是她的手下呢! 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沈念心略作苦笑。人之一死,往事都是过眼云烟,庄靖懿皇后如何,定北大将军沈安卿如何,都与她沈念心无关了。 不过好在现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世家小姐,不需要她去与人联姻,而她也不用为平衡谁的势力而跌入深宫。她现在是自由身,自由得连空气都更沁人心脾。 她正思绪沉溺,又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云冉郡主啊。满京城谁不知道云溪郡主对司徒府二公子痴心一片?虽然云冉郡主只是大长公主的侄孙女,出身比另两位矮了一截儿,但是大长公主向来疼爱这位与她同日生辰的侄孙女,与武安将军府结亲,也不算辱没了步小将军。” 沈念心没兴趣听这些姑娘们说盛京城里的八卦轶闻,于是不动声色地退了席去更衣。 “姑娘,今天五姑娘……”聆音起了话头,却没再说下去。 但是沈念心自然听得出她话里意思,“无碍,随她去说。”只要不在外面闹得沈家没脸,她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 她前世浸淫后宫数十年,学会的最大的道理便是,凡事都不是靠说,而是靠做。嘴上占了便宜的,转身就会被人盯上。 她看着那些妃嫔一个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追逐较量,有的占了上风,得意一时,却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别处被人捅一刀,落井下石者众,自然讨不了好下场。而有的败下阵来,委屈得找桓成帝那渣男去捧着心肝儿抹了抹眼泪,换了圣眷两日和一堆赏赐。 谁又能分得出一个输赢呢? 但是当时的沈安卿坚信,赢得人会是她自己。你看,到了最后,那些妃嫔们,死的死,疯的疯,再好的脸蛋儿和柔情到最后都不过是一捧黄土,一堆白骨。而她,最后耗死了桓成帝,耗死了他的儿子们,然后扶持新君,名留青史。 刚从栖凤宫搬入宁寿宫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可是后来的几年,她才知道,她这一生,并没有赢得多辉煌敞亮。她不过只是个孤独终老的可怜虫而已。 沈念心抬头望天。夜幕渐渐落下来,天边布满了细碎的星子。满园的木槿和紫薇都开得正艳,茂密又繁盛。 而那篇繁茂的花木丛林里,隐约传出阵阵低沉的交谈声。 沈念心自打重生以来,虽不如前世那般精通武艺,但是五感还算灵敏。她抬手制止聆音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两人在原地站定。 她屏息听着那边的动静。而她与聆音没有再踏出脚步声,所以树丛里的交谈声更加明显。连聆音都隐隐约约听得出端倪来。 沈念心更是不必说,那气急败坏又死皮赖脸的女声,不是沈家五姑娘又是谁? “公子何以如此狠心负我?枉柔儿对你一片痴心,甚至不惜与家中长辈反抗!柔儿被禁足府中不得与公子相见,只能让丫鬟过府送信,奈何却不见公子有一点儿回应,哪怕是句口信也好!可是柔儿望穿了秋水,也没能盼来公子的一封雁字书。” 少女音色婉转,字字句句,如泣如诉。 沈念心想,要是她是个男人,说不准也会喜欢这样柔弱的女人。 男人么,大抵都是有这样的情怀的。即便是当年九五之尊的桓成帝,也抵不过良妃那副体弱多病、行不过三步必喘的娇弱模样的诱惑。 越是无能越是弱势的男人,就更喜欢那些弱柳扶风的女子。尤其是像桓成帝那渣男一类的读书人,他们自己拎不起刀,抗不起枪,自然更见不得女人比他厉害,比他英勇。 嫉妒,自卑,这种情绪不光能在女人的身上找到,早在百年前,那时候她还是沈安卿,就已经在桓成帝那渣男身上找到这两种情绪了。 当时是桓成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 她早年带兵驻守漠北时,身边也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部下。而后她班师回朝,那些个有功之臣个个儿都捞着了不错的封赏,算是擦亮了自家的门楣。 而其中有一个姓步的校尉——也就是现如今武安将军府的祖上。他回朝后得以受封都尉,待到她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她原先的部下就大多与步都尉一道共事。 桓成帝登基后的第一届大选并不算隆重,因为当时荣妃的位置已经内定了。为了给杜如玉和她母家一个重视且端正的态度,那一届大选并没有太出挑的女子入宫,仅有几个姿色尚算看得过眼的官家女封了采女,算得上给足了杜家面子。 步都尉的幺妹原本也入宫选秀了。沈念心对这件事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殿选的时候,有个步姓秀女赋诗一首,赞颂的不是大铭江山千秋万代,也不是桓成帝英明神武,而是她这位皇后为女中英杰,于天下社稷居功至伟。 其实那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位将门后代对同为将门之女的她可以驰骋疆场纵马扬鞭的钦佩和羡慕罢了。但是桓成帝却不这么想。 桓成帝大抵是觉得那位秀女对皇后的敬仰彻底盖过了对他这位帝王应有的仰慕。后来不知那位步姓秀女犯了什么错儿,得罪了杜如玉。当时的杜如玉还没正式册封荣妃,跺跺脚也足够那小秀女喝一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光明正大与名正言顺 因为那首诗,所以当时的沈安卿对她很有印象,再加上步都尉求到了她面前,她也就中间斡旋了一番,把那位步姓秀女指给了宗室。 后来据说两人夫妻和睦,日子和美,她还笑说成就了一段好姻缘。不过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深刻地意识到了桓成帝这人内里有多渣了,连这么点事儿都容不下,度量也忒小了些。 其实那件事过后,桓成帝对她的态度就日渐冷淡了下来。 沈念心忽然灵光一闪。她前世始终想不明白的,为何艰难时可以同舟共济的夫妻情分,到了问鼎天下时反而疏远了,现在似乎有了答案。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桓成帝心里就渐渐有了心结。 他是一位帝王的同时,他也是一个男人。大概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一个比自己还要强势的女人吧! 可是想到这儿,沈念心忍不住心中冷笑,真正有能力的男人,是不会嫌自己的女人太能干的。 她在这边匿着声迹听墙角,花丛里的交谈总算是步入了一个新阶段。 “沈五姑娘还请自重,在下从未与姑娘有过什么密切的往来。不知在下做了什么让姑娘有所误会的事。” 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沈念心想,大抵是原主在时听过的,而且听话里意思,估计就是那位曲家公子没错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是觉得对长姐有所亏欠是不是?我知道的,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沈映柔的声音忽然拔高,不远处的回廊里刚好有下人走过,沈念心站在背光的拐角,也瞧见那边有人频频张望。 沈念心暗叹一声,免不了是要趟这趟浑水了。沈映柔对她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总好过让旁人看了沈家笑话。 她与聆音往回廊上走,下意识地放重了脚步,那边两人的说话声果然戛然而止。 遥遥一看,聆音认出了那两人正好是纪氏院里的丫鬟。 “那边可是连翘姐姐?”聆音得了她家姑娘指示,就出声唤人,“劳烦连翘姐姐后院走一趟,跟夫人报备一声,我们家姑娘刚才误饮了酒水,欲先行回春秋斋休息了。” 等连翘一走,沈映柔就失去理智似的冲了出来。 “没想到长姐也会做这种偷偷摸摸听墙角的事!”沈映柔嗤笑一声,但举止间尽是虚张声势、欲盖弥彰的遮掩。 沈念心是谁,只一瞥就能看出她眼中的慌乱和恐惧。 “五妹这话说的长姐就听不明白了。”沈念心捻着绢帕掩唇一笑,“偷偷摸摸?姐姐向来喜欢光明正大与名正言顺,这你是知道的。” 沈映柔面上一红,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心思还算活络,何况沈念心话里的讽刺都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 她咬了咬牙,正欲张嘴反驳,就被沈念心一个冷冷的眼神把想说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妹妹还是慎言得好。”沈念心往沈映柔身后微有响动的树丛里瞄了一眼,心里更是不屑。 躲躲藏藏的男人算什么能耐?把人家姑娘往外一推,自己身上的责任反倒是摘得干干净净,也真是够渣的!沈念心眯了眯眼,对这曲家小子更加看不入眼。 “要我说,五妹回府后还是去求求祖母和二太太,好生教教你看人的眼力才行。姑娘家,最怕的就是有眼无珠,遇人不淑。” 沈念心冷哼一身,抬脚便要走。却被人张口叫住。 “沈姑娘请留步!” 沈念心脚步微微一顿,却没回头。 “在下曲晥之,之前与姑娘多有冒犯,实是误会一场,还望姑娘海涵。” 冒犯?误会?海涵? “我若是你,一定会省下这说废话的功夫。” 浪费口舌不是吗?任哪个姑娘也不会容忍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挥鞭子抽花了自己的脸吧? 更何况那个所谓别的女人还是她的堂妹。男人要有多渣,才会惦记这种窝边草? 所以她与曲家的婚约一解除,那两人就是说一句话都多余的陌生人了。以后婚嫁迎娶各不相干,他又何必非要说句道歉?难不成是看沈家女儿好欺负,故意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眼看着沈念心莲步轻移,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曲晥之暗叹一声,也转身离了这片园子。任沈映柔在后面如何伤心挽留都没有再回头。 而沈映柔顾及这里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人多眼杂,尤其是被沈念心看到之后更不敢放肆了。她今晚与曲家公子悄悄相会的事若是传到了祖母耳中……那才是真真儿的不堪设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去查,她是谁 转过回廊,沈念心遥遥听见一丝模糊的响动。 “谁在那儿!”沈念心压低声音惊呼一声,果不其然,那边背光处就缓步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沈念心骨子里的警觉让她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挺直脊梁,宽大的袖摆中,薄刃已然滑入掌心。 迎面走来的男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脚下一步步明明平稳而缓慢,却隐隐带着慑人心魂的气势。 沈念心直视前方。待那男人走至庭院正中时,原本半掩的月光忽然招摇起来,冲出了云层的阻隔,照得庭院里一花一树都清晰明亮。 而借着那皎洁的光线,沈念心能清楚地看清那人的模样。 一袭青色素袍,腰间佩了一条镶了墨玉的腰带。不似时下盛京里普及的那种宽松袍子,剪裁更贴身些,衣衫下的身形自然也就更明显。脚下着了一双厚底皂靴,白色的靴底也是极干净的。 那男人剑眉英挺,凤目狭长而慑人,眼角微挑,平添几分凌厉味道。鼻梁高俊而挺拔,五官深邃且精致,仿佛是精雕细琢般的线条,清晰而英朗。 随着他抬步而行,动作间衣袂翻动,隐隐带出一股淡薄的冷香来。 男人行于月下,整个人便如皎皎明月一般,仿佛盈盈镀了层光。看模样,不过还是一副少年郎君的年岁,周身气度却风姿卓绝,堪称世间无匹。 沈念心木然愣怔。饶是她两世为人,前世更是位及中宫主位,就连周边各国的使臣都见过不少,也难免为眼前这男人的周身气势所惊叹。 好在沈念心很快反应过来现在的境况,绝对不是她犯花痴的时候。调整好心态,沈念心缓缓开口,言谈举止间又带出了世家贵女的端庄风仪。 “公子可是走错了路?男宾俱在前头正院,再往后便是女眷的席面,公子不好再往前走了。”沈念心半垂着脑袋,不动声色的敛了眸子,又悄然借着袖摆的掩住手中的薄刃。 看他衣着举止,大抵是位权贵世家的公子。 “多谢姑娘提醒。”那人一开口,声音虽然低沉清冷,音色却还隐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微微颔首,礼貌地道:“请姑娘先行。” 沈念心也不客套,颔首告退便往春秋斋而去。听雨和小鱼还在春秋斋收拾着呢,晚些时候要随安国公府的车架一道回府,也不知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穆子晏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袅袅婷婷的背影缓步走出他的视线,心里蓦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来。 “去查,她是谁。”穆子晏丢下一句冷冰冰的命令,苦逼的四皇子亲卫严溯就又要去刨根问底打探人家底细去了。 “是。”严溯应诺一声,实则心里在好奇。还真是难得看到他家主子爷什么时候对一位姑娘这么感兴趣。 不过片刻,一身黑衣的严溯再次消失在了庭院里。只剩穆子晏一个人悠闲地信步走着。 虽然这是别人家后院儿,但并不妨碍四殿下凭栏赏景的心情。 其实今天傅期然的这场寿宴,他本没有必要亲自出席。但是太子心里忌讳前些日子大皇子的幕僚暗地里与傅家长子有所接触之事,于是非要他现身傅期然的寿宴,以彰显太子殿下的体恤下臣之心。 作为众人眼中的太子党,这趟差事他只能接下,亲自往尚书府走一趟。 穆子晏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前些日子他南下皖州,为的就是清查皖州贪腐案。皖州巡抚在盛京时就收受贿赂,外放皖州后丝毫不知收敛,竟敢私下勾结漕运。自以为做得隐秘,上头又有大皇子撑腰,所以行事更加变本加厉。 殊不知太子早就将此事洞悉,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只不过是待得日后最佳时机人赃并获。以太子与大皇子针尖对麦芒的架势,自然不肯放过这么一个拔除他党羽的好机会。 如今太子断了大皇子的一条财路,以大皇子暴戾浮躁的个性,怎么肯甘心被太子如此压着打?接下来几日里,大皇子跟梁淑妃肯定憋着劲儿要从别处找回这场子,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混战。 穆子晏幽幽一叹,心里想着,这次之后正好病过一场,避一避这次的风波才是。被太子推出去当枪使也就算了,总不能再继续这么招摇地给他挡枪。 大皇子也不是个善茬儿。梁淑妃母家梁氏一族如今也是权柄在握,内廷之中,左相之位被梁氏占了三十余年,根基深厚绝非一时可撼动。 而掌右相之位的封老不久前上了折子,告了丁忧,于是各方盘根错节的势力都盯上了这个位子。要不怎么大皇子和太子忽然把傅家看得这么重呢,上头那位属意傅期然右相之位,大家都心知肚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五姑娘解禁 回到安国公府后这两日,沈念心闲来无事,忽然对侍弄花花草草起了兴致,窗台上几盆绿植都被她打理得翠绿又精神。 “老太君请姑娘过去,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聆音把松菊堂来传话儿的婢子送出门去,再进来时果真见自家姑娘又拿着把大剪刀在修剪绿枝儿了。 沈念心转动花盆,对这株长寿菊的新造型很是满意,“聆音你来瞧瞧,这长寿菊瞧着是不是格外精神抖擞?” “姑娘越发心灵手巧了。”聆音浅笑赞了一句,沈念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放下手里的大剪刀,接过听雨递过来的湿巾子净了手,“能有什么事儿,不是坏事就行了。” 也不是她心大,实在是在安国公府这日子过得太过顺遂了。自打上次从尚书府的寿宴回来之后,沈映柔就被老太君禁了足,没有那些没脑子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就连喘气儿都觉得自在了不少。 “替我更衣,去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去。”沈念心换下了那身儿沾了泥的外衫,又对窗外给花浇水的小鱼说,“把刚才那株长寿菊清理一下,等会儿一道给老太君送去。” 长寿菊长势喜人,花朵小而妍丽,寓意又极好,老人家看见一定会欢喜的。 沈念心原以为是老太君又从别处得了什么宝贝,惦记着要分给她,结果一进松菊堂的门就听见太太姑娘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作一团。 还没进门,沈念心就笑开了,“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祖母这儿可真热闹,婶娘和妹妹们在聊什么,也说给念心听听呀。” 听雨打帘儿,沈念心抬脚就进了屋,一眼就瞧见坐在最末的沈映柔,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喜悦和期待。 “囡囡来啦,快到祖母这儿来!”老太君一见是她,连忙招呼了到自个儿身边来坐。 沈念心也不推辞,难得有人这般疼她,她自然笑脸儿迎上去。 “念心给祖母请安!今儿个念心可是给祖母带了礼物来的,”沈念心唤人,聆音就抱着一大盆长寿菊进来了,“祖母瞧瞧,可喜欢?” “这花儿可真漂亮,还是囡囡惦记着祖母!”老太君乐不可支,最疼惜的孙儿也知道疼人了,老人家自然欣慰的很。 祖孙俩又笑闹一番,才说到正事儿。 “大长公主府下了帖子,邀请各家的姑娘们去赴七夕宴。”二太太撂了茶盏,面色柔和温雅,端得是正室风范。而坐在她对面的三太太,面色郁郁,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平白就多了几分小家子气。两相一对比,高下立见。 “既是长公主府的邀约,自然是要好好儿准备的。”沈念心点点头,心里对这场所谓的七夕宴实在没多大好感。 这位大长公主乃是当今诚明帝的姑姑,先皇的亲妹妹。自幼深得圣宠,脾气性格自然养得骠悍蛮横些。而且如今的诚明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其间也少不了大长公主的奔走相助。所以即便她行事常常有失偏颇,京中也无人敢多言。 而她这次突然说要办什么七夕宴……沈念心低笑一声,她最近闷在府里,但是对盛京城里的八卦还是有几分耳闻的。 前些日子说要班师回朝的武安将军府的步小将军步维桢,三日内便会抵达盛京。大长公主府此次既然是以七夕宴为名头,除了各家的千金贵女,肯定还邀请了世家公子一同出席,其目的不言而喻。 那位传说中的大长公主的侄孙女云冉郡主,据闻对步维桢可是早就芳心暗许了。所以这次所谓的七夕宴不过是个幌子,她们这些炮灰不过是陪郡主读书罢了。 沈映柔见自己有些插不上话,急急地向自家娘亲使眼色。 “母亲刚才说了,这回赴宴,柔儿和绮儿都一道去。”三太太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沈念心一眼。许是之前在尚书府的事,沈映柔回府后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太太,所以三太太这会儿对沈念心不免有所忌惮。 对于沈映柔解禁这事儿,沈念心不置可否。她捻了一小块儿莲蓉糕放入口中,“还是祖母这儿的莲蓉糕做的最正宗了,回头儿念心让玉棠苑里那两个不争气的丫头来跟祖母您这儿的大厨好好学学!” 三太太面色凝滞,被小辈这般无视,脸面上不禁有几分挂不住。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念心就又把目光转回到她们母女俩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亲恩 “看来五妹的规矩已经学好了。”沈念心勾唇一笑,竟带出了几分欣慰的意味来,余光瞥了沈嘉绮一眼,对方却用探究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念心大大方方直视过去,正好对上沈嘉绮的视线。沈嘉绮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也直直地与她对视。 姐妹俩相视一笑,其间意味是姐妹情深,还是眼神交锋,大概只有她们俩知道。 沈映柔这次禁足确实有所收获。要是换做以前,她能挑衅的时候绝对不会忍着。而此时她看着两位姐姐眼神交流,全然把她晾在了一边,她就乖乖地坐在自己位子上,不多看也不多说。 沈念心暗自点头,脾气收敛一些,她也好放心带出门去。 “既是如此,就烦请两位婶娘费心了。”府中的姑娘们出席世家圈子的宴会,身上的行头就代表着身份和地位,可不能含糊了事。“我那儿还有些首饰,回头儿两位妹妹到玉棠苑去坐坐,挑挑可有合眼的玩意儿。” 一听这话,坐在末位的沈映柔眼中一亮,面上也是带了几分喜色的。换做往常,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以前的沈念心脾气蛮横些,宫里上下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她先挑,剩下那些她看不上眼的才会流到沈嘉绮和沈映柔两位姑娘手里。 然而纵然再不满,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的。谁让这大姑娘自小是养在老太君身边的呢,宫里贤妃娘娘也偏偏最疼爱她。 不像沈映柔这般喜形于色,沈嘉绮倒是很坐得住,悠悠地打着圆扇,一派恬淡模样。 沈念心暗道一个“好”字,这位二姑娘论心气眼界都比沈映柔出息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不过老太君则说,“你那点儿小玩意儿还是放在私库里好好收着吧!咱们安国公府还没穷酸到,姑娘们赴个宴还得从自个儿私库里往外拿的。”随即便招呼身边儿的掌事婆子去后堂拿她的宝贝匣子。 “祖母这是什么话,念心这不是想着,祖母若是见我们姐妹和睦会更乐呵么,不过几件小玩意儿罢了。” 老太君却不管沈念心说辞,说什么都要守住她的小私库,拍拍她手道:“祖母这儿也还有一些玩意儿,大多都是你们曾祖母传下来的,反正早晚也是要给你们的,这会儿你们自个儿挑挑,一人挑两样。” 沈念心面色一滞,心下其实颇为复杂。她私库那些东西,都是宫里贤妃娘娘和这位老太君赏下的,还有一些尚书府往年送来的礼物和银两,数目绝对不算少。于她来说,拿这些钱财去打点二房三房刷刷好感,并不会觉得心疼或舍不得。 可是她这位祖母却固执得很,半点儿都不肯让她破费。就连之前去尚书府给舅舅过寿,都是祖母额外拨给她的银子。 她抬头看着这位慈祥的老人,心中一片柔软。前世她幼年痛失双亲,兄长又接连殒身沙场,为护持幼弟,她一人独挑大梁,领军抗敌。而后又踏入深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数十年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小心翼翼地生活。 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来被人这样全心护持是一种怎样的温暖和窝心了。 她刚醒来时,只是把老太君当成她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的助力,并没有太强烈的血亲羁绊的情感。 而此时,看着这位固执地不肯她吃一点儿亏的老人,沈念心暗暗坚定了决心。 “都听祖母的。”沈念心别过头去,生怕自个儿忽然感性地掉眼泪。 一开始听说老太君要开私库,沈映柔面上还有几分不乐意。沈念心一开始瞥见还觉得不解,后来见她见到老太君那些“祖传首饰”时转瞬变脸的神色就懂了。 敢情儿是怕老太君的首饰年代太久远,样式过时?沈念心暗笑,老太君所谓的祖传,多数都是从昌定年间就往下传的。她做皇后之后,每天没什么事儿,更是三五天就往沈家送些玩意儿。 要说皇宫里的东西好呢,就算是隔了百余年,让人见了也不会觉得过时。 毕竟皇宫里那么多能工巧匠,整天变着法儿地想着制些新奇玩意儿讨各宫主子欢心,又怎么会是市面上寻常工匠做出的首饰能比得了的? 沈映柔怯怯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沈念心和沈嘉绮。她年岁最小,平素虽说不懂事儿,这个时候也知道,两位姐姐没动静,她是不能太蹦跶的。 所以只能期期然地看着沈念心,只盼她眼神儿动一动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聚宝 沈念心自是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于是笑着开口道,“祖母今儿个大开私库,咱们姐妹也甭客气,都过来瞧瞧吧。” “这个蜻蜓步摇好生漂亮!”沈映柔拿起一只琥珀蜻蜓的步摇端看着,眉眼间尽是藏不住喜爱。 沈念心想,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平素有些失分寸也不是什么大错儿,好好管教就是了。 “是啊,我瞧着这蜻蜓步摇也是精致得很呢,瞧瞧那做工,瞧瞧那材质……啧啧,还是母亲这儿好东西多。”三太太也是不住的好话一句接一句地说。 “母亲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二太太也接了句茬。 老太君瞧见两位儿媳和几位孙女和乐融融,高兴地摆摆手,“你们妯娌两个也过来挑拣挑拣,说的好像我这做母亲的不惦记你们似的。” 于是美好的午后时光,就在除了老太君外所有人都得了件儿首饰的情况下圆满结束了。虽说老太君今儿个破财严重,但她也是高兴的,尤其是看了那株放到自个儿内室窗台上那株长寿菊的时候,眉眼间的笑意更是柔和。 沈念心最终挑了件儿“聚宝盆”的华胜。说是“聚宝盆”,不过是叫着好听的名儿。其实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人比沈念心更清楚了。 当年她入宫之前长年领兵打仗,身材自是比不得寻常世家女子那般纤细苗条,反而相对来说算得上高大壮硕。早些年她与桓成帝尚且有感情的时候,她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没脾气的。 之前说过桓成帝最受不住良妃走不过三步必喘的病态美。想当初良妃刚入宫那会儿,沈念心也是跟桓成帝闹过别扭的。最开始时候,桓成帝还会碍于表面平和而迁就她脾气,有时候也会哄逗讨好。 良妃出身不高,是从婉仪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不得不说,沈念心最佩服这样的女人,如果换做是她,是绝对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的。 良妃还是良淑仪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对于战场上真刀真枪打拼过来的沈念心来说,后宫小主之间的互相倾扎她还真不爱看。良淑仪出身低,受宠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固宠就又逢新人入宫。不过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自然少不了落井下石的。 那年冬天内务府收了好处,私下里断了良淑仪宫里的炭。良淑仪身子娇贵受不住,偏偏在栖凤宫里请安的时候晕倒了,惊动了桓成帝大驾。桓成帝怜她娇弱,不顾规矩就给良淑仪晋了位份不说,还以治下不利的名头罚了她半月的俸银。 沈念心当时还气愤了好一阵儿。后来许是边关又出了什么篓子,桓成帝指望着安抚好她以安抚将士军心,下令双倍补上了之前罚的月俸不说,还特意跑来讨好她。 “朕前两日请了俞梁的第一巧匠来,皇后喜欢什么样儿的玩意儿,跟朕说说,朕好让他做件像样的礼物送你。” 当时沈念心在吃大碗卤肉面。她跟那些个偏好清汤甜水的女人们不一样,她爱吃肉。肉扛饿,蓄力时间又比蔬菜长,而且在边关也没有像样的蔬菜可以保证供给。所以吃肉也不过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一种生活习性罢了,而她多年清苦,即使做了皇后也不喜欢奢靡浪费,吃大碗面其实是一件很朴素的事情。 偏偏桓成帝看不过眼。 “你好歹是一国之母,用膳怎可如此简陋,下面的人怎么伺候的?!”桓成帝说这话儿就要发怒,被沈念心出声儿拦下。 “皇上不是问臣妾喜欢什么吗?”沈念心接过丫鬟呈上来的帕子抿了抿唇,“臣妾就喜欢这大碗面,皇上就让那些个能工巧匠按照这大碗面的形状做头饰吧。” 桓成帝也是一愣,后来自知理亏,也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走了。结果没过几天,桓成帝让人送来了那个“聚宝盆”华胜到栖凤宫里。 镂刻的昆仑白玉呈浅盘状,里面镶着金丝玉缕,看上去精致又贵气。边上还嵌着几枚上好的夜明珠和红珊瑚,看起来分明是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聚宝盆! 而实际上只有沈念心知道,那哪里是什么聚宝盆,分明是一碗卧了个荷包蛋的卤肉面。 沈念心对于即将到来的七夕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这就是为了给步小将军和云冉郡主做媒挡的一层遮羞布而已。不过她现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脸上的疤痕才将将褪去。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出府去逛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撞衫 七月初七,乞巧节当日,大长公主府外停满了各家各府的车架。 沈家的几位姑娘来得有些迟,实则不过是在出府时候因为车架的问题闹了一点不愉快。府中管事按照规矩备下三副仪仗,二姑娘五姑娘两人所用的规格大抵相同,都是寻常世家嫡女该有的规制。 倒是沈念心惯用的车架,与她们二人的俱不相同。还是因着去岁冬里,宫里头沈贤妃身子不爽利,皇上特地下旨招她这位娘家侄女给贤妃娘娘侍疾,那副车架也是当初她离宫时皇上一道赏下的。 从前的沈念心摆谱摆惯了,出门也都是那一套嚣张做派,府中人也都知晓,只要是大姑娘出门儿,是不稀罕自家府里头的车架的。 上次沈念心去尚书府窜门子,因着只是她一人出门,所以并未察觉不妥。直到今儿个一早,看着府外三辆相去甚远的两套规矩,沈念心这才发觉自个儿以前有多招人恨! 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女,这样子出门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沈念心瞧着府中管事那副为难的模样,也不好多做苛责,而且这时候临时再安排车架时间上也赶不及。最终沈念心邀了二姑娘五姑娘一道,上了她自个儿那辆“豪华列车”。 都说经验主义害死人,沈念心觉得果然是上辈子做皇后做太后做的太久了,再华丽的场面都见过,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车架能出什么问题。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却不成想这一趟七夕宴之行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一进大长公主府正门,就瞧见正道儿两边摆着两大盆绿植。说起来也算是稀罕物,乃是南阳所贡之胡姬。往年俱是宫里太后,和几位得圣宠的妃嫔分拨了去,偶有流到宫外,也只有大长公主府有此殊荣了。 可这两株胡姬,倒是还有旁的特别之处。与寻常人家养花养草不同,这两株胡姬可是穿上了漂亮衣裳了。 后宅里的女人向来喜欢拿花作比,如今大长公主府上倒是直白,直接给胡姬套上了盛京里头这几日最时兴的新款式的襦裙。 说巧不巧,那两件儿缩小版的水粉色襦裙,无论是衣料的质地还是款式,都与沈映柔身上那身儿一模一样! “这可怎么办……”沈映柔自然也瞧见了,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姑娘,最多就是娇惯着养着,脾性骄纵了些,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一个不好,安国公府的脸面就得让人踩在脚底下了。 沈念心是见过大场面的,见此场景也是不慌不忙。余光觑了眼沈嘉绮,倒见她也是一副自在从容的模样,好像丝毫没有把眼前自家五妹的困境放在眼里似的。 于是沈念心下意识地对这位二姑娘更加有好感了。遇事如此沉稳不迫,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姿态。 “长姐,二姐,你们可得帮我,不然丢的可不只是妹妹我一个人的脸面!”沈映柔急了,她们来的本就稍迟,现在大部分宾客都已经进了园子,只剩她们姐妹还在府门迎宾处停着。 那两株着了襦裙的胡姬,但凡是过府的宾客都瞧见了的。如果沈映柔就这么进了后院儿,那回头恐怕真要成为盛京城里的笑柄了。 “五妹莫急。”沈念心难得有耐心地开口安抚她,刚要唤前头领路的婢女来,就听沈映柔没好气的嘟囔。 “长姐自是不必着急,随便哪处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的恩典,哪里会把妹妹我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 沈念心险些气笑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同样都是沈家一门教导出来的姑娘,怎么五姑娘跟二姑娘比起来差距竟然这般大?不说遇事不慌这点儿心理素质她没有,有人要帮她一把却又被她反咬一口! 真是心好累,沈念心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有一种无力感。前世她在桓成帝的后宫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有心狠手辣的,有工于心计的,有装白莲花的,但是不论是谁,起码都还有脑子。那些个没有脑子的,早就在宫斗大潮里不知道被扇到哪儿去了。 而现在,沈念心忽然要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跟一个智商水平处于整个安国公府平均线以下的姑娘较劲,她还真是想想都觉得心好累。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她感叹智商优越性的时候,就算沈映柔不知好歹不领情,这事儿她沈念心不能不管。 沈念心唤住大长公主府上随侍的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小丫鬟点头应诺,脚下便改了个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预感 小丫鬟带他们进了一处厢房。沈念心取下沈映柔臂间搭着的,与衣裙同色系的佩带。从桌上针线匣子里取出针线和剪刀。咔哧咔哧几剪刀绞下去,又拿针线看似随意地补了两针。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沈念心拎起那条长长的佩带抖了抖。一眼看去,竟是跟之前大不相同! 同样是水粉色的雪纺料子,之前作佩带用,显得肤色水嫩,人也娇俏。而经沈念心这么一改刀,就变成了一条飘逸灵动的披肩,穿在沈映柔身上,一改原本她嫩芽儿似的没长成的小丫头模样,反倒有几分羽化登仙的灵气。 见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再见她一番修改后的成果,二姑娘和五姑娘两人都看呆了。不过二姑娘是平素冷淡,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摆在脸上,而沈映柔,原本信不过沈念心真的是要帮她,而见了她拿剪刀的动作后,则是真的惊呆了。 沈念心看着全然一新的沈映柔,不禁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原本寻常的北地贵女,都要习练女红,虽说不比养在南方那些姑娘更精通于绣工一道,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沈念心前世,统共也没当过几年姑娘,之后就上战场喊打喊杀去了,女红这玩意儿,还是她做皇后时,“失宠”之后为了打发时间,才跟栖凤宫的绣娘学的。 这会儿她也是迫不得已,这才赶鸭子上架似的拿起剪刀针线,却不得不感叹,多具备一项生存技能是多重要的事儿啊! 于是待到沈家三位姑娘行至后院儿,与各家姑娘相见,也没谁看出来沈映柔身上那身儿衣裳有何不妥。 这件事虽就此安然度过,但是沈念心却暗自记下了这一笔。都说事出反常即为妖,这话用在此处同样合适。 给植物盆景做装饰,在从前并不是没有先例。最早便要从桓成帝在位时期,庄靖懿皇后说起。 没有人比沈念心更熟悉这段历史了。那是她与渣男狗皇帝感情日渐冷淡的开端,她初时还心情郁郁了好一阵儿,可后来习惯了,她也就学会给自己找乐子了。闲来无事听听曲儿,看看后宫那些妃嫔你争我吵的热闹,打理下花花草草,聊以度日。 沈念心从来就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取悦起自己来更是不吝名声。给盆景剪成元宝或长耳兔子形状还不够,往往还搞怪地在上头簪两朵宫粉才罢休。也就是从她开始,给盆景簪花就成了后宫风靡一时的潮流了。 但那时候,最多也只是给盆景绿树簪花而已,要说像今天大长公主府门口迎宾那两株胡姬的架势,却是闻所未闻。 沈念心暗自揣度,却也想不出以安国公府如今日渐颓靡的趋势,有谁会把目光放在名不见经传的三房嫡女的身上呢? 但沈念心的直觉确实精准的可怕。她这边刚从厢房出去,另一边便有暗卫往四殿下跟前报信了。 而接到暗报的四殿下近侍严溯严大人也同样有此疑惑,安国公府虽然名义上还是三大国公府之一,但却早已渐入末流,更别提与永安年间庄靖懿皇后在时的辉煌相提并论了。 所以严溯想破了头也想不通,他家四殿下怎么会突然对沈家如此上心?特意安排了暗卫随时汇报情况不说,甚至还不惜动用了大长公主府的暗线? 当那份困扰严溯许久的暗报呈到穆子晏案上时,向来勤勉政事的四皇子殿下已经对着那副《美人行军图》默然沉思了半个时辰了。 穆子晏拿起暗卫呈上来的暗报,一字一句看下来,原本冷硬的目光罕见地稍稍多了几分柔和。在看到暗报上对那人的记录,“着青色对襟长衫,妆容素淡”,“发髻以永安年间珍品‘聚宝盆’为饰”之类字句时,竟是唇角勾起,难得露了笑意。 此时与各家贵女一道的沈念心,踏上大长公主府内湖的画舫上时,冷不防忽然打了个寒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到头皮发麻。而在她前世数十年的刀光剑影的经验下,沈念心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概这是被人盯上了…… 她这边正心里发毛呢,就听见身边的几位姑娘开始窃窃私语,脸上个个儿都带着绯红的喜色。沈念心打起精神仔细一听,这才知道,原来是传说中的武安将军府的少将军已经来了。 虽然比起前朝,如今的大铭民风开化,但也仍旧是男女有别,所以现在这场合,大长公主府自然是另备下了一艘画舫供公子们游湖。 沈念心忍不住凑到画舫的窗边去,想瞧瞧这位名动盛京甚至名动四国的少将军究竟是何等风流。 殊不知她这一番好奇模样,随着之后暗报呈上,看在那人眼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境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小五爷其人 此次七夕宴虽是以大长公主的名义设下的,但是除却在开场时露过一面后,大长公主便以精神疲乏的由头回房歇息了,于是接下来的宴席,则是以大长公主府的三位郡主为东道主款待大家的。 大长公主府的这三位郡主,只有云若郡主和云溪郡主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女。云冉郡主则是大长公主夫家的旁系侄孙女,但这位云冉郡主却是有大缘法的,与大长公主同日生辰,也正因为如此,大长公主便把她接到自己府中教养,还亲自为她请封郡主封号。 其在大长公主眼中受宠程度,即便是与那两位嫡亲郡主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那便是步小将军吗?我刚才可算是瞧见了,本就身量高,穿着一身儿玄色云纹的袍子,那气势,那眉眼,当真威风!” “还是云冉郡主好福气,有大长公主做主,云冉郡主这终身大事可堪圆满了!” 几个平素就与大长公主府交好的世家女儿纷纷围在云冉郡主身边,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好听的话,好像云冉和步小将军两人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似的。 沈念心倒是没什么想法,以武安将军府如今声望,与大长公主府联姻也丝毫不显高攀。 只是,沈念心无意间回眸,却瞥见沈嘉绮眼中掠过一丝黯然。 她不免有些惊讶。在她对沈嘉绮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她都始终认为沈嘉绮是个稳重淡定,有脑子有气质的姑娘,从安国公府的下人的态度看来,也不难知道,这位二姑娘是真真儿有些手段在的。 按照序齿,在原本的国公爷,也就是沈念心的生父过世之后,承继爵位的本就该是二房老爷。沈家虽然算得上兄弟和睦,但是明晃晃的爵位摆在面前,没谁不动心。三房的活络性子一开始也不是这么安分的。 倒是作为二房长女的沈嘉绮,在最开始时候,接连出手整治了三房手底下几个不安分的奴才,并暗中放了“不想过了就分家”的话儿,这才让三房的心思歇了。 但是现在……沈念心竟会在这位二姑娘眼中看到了脆弱和难过。难不成,她对那位传说中的步小将军有意? 原本沈念心其实心里是有点酸,她最开始了解到如今大铭朝的国情的时候,是希望沈家可以与武安将军府多多往来的。不管怎么说,安国公府祖上好歹也是军功起家,若是可以让沈清蓦和沈青蕴两个多与步家来往,想必以后也会有所长进。 可是看如今这架势,沈念心想想还是算了。自家的孩子回头自个儿好好教教便是。步小将军即将成为大长公主府的东床快婿,沈家还是避嫌得好。 只是如此,恐怕就苦了沈嘉绮心中那份情意了。 忽而丝竹声起。沈念心回头望去,原是女宾这边一场诗词作赋过去之后,另一艘画舫上传出了竹笛之曲。 又有姑娘充当了百事通,“呀!难不成是步小将军在吹笛?我可是听说了,步小将军驻守边关时,经常在战事胜利后与将士们同饮为贺,时不时还吹个曲儿呢。” 那位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云冉郡主面上一红,却行为大胆,当即抚琴相和。 沈念心前世就是个大老粗,这一辈子又是在老太君的手底下宠着惯着长大的,对于世家贵女该修习琴棋书画都只能算是半吊子,所以她也听不出来云冉郡主谈的曲儿有什么高深之处,只是听着尚算顺耳罢了。 倒是对面画舫上传来的竹笛声,让沈念心颇为向往。她毫不怀疑对面吹这曲子的人是步小将军,毕竟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是感受不到那种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浩大和震撼的。这一点上,她倒是很欣赏这位步小将军。 不过与其说她欣赏步小将军,倒不如说她怀念边关风雪了。 一曲毕,各家姑娘们都围在几位郡主身边,夸了这个不忘那个,讨好了那个也不冷落这个,一个接一个的附和。沈念心对于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社交活动忽然不感兴趣了,正打算觑个空自己找地方静一静,就瞧见岸上有人上了小船,往女宾画舫方向驶来。 “小五爷到!” 一听这名头,沈念心可是乐了,这位小五爷的事迹,可以写上十本八本的话本子故事了! “在下见过三位郡主,姑娘们安。”这位“小五爷”虽上了女宾画舫,却是一身男子装束,乌发盘成高髻,用的是男子束发惯用的白玉冠,霜色纱帽下还依稀可见白玉冠上雕刻的纹路。 再仔细看她衣着,霜白色外衫上还绣着针脚密实的飞鱼形纹饰。再仔细看,便能瞧见那飞鱼纹饰下隐约闪着银质的光泽。 飞鱼类蟒,头角如龙。此类飞鱼服,乃是大内亲卫锦衣卫之统一服饰。而像“小五爷”身上这件儿,轧了银线作绣,便是锦衣卫副使才有的规制。 沈念心眼里放着光,这小五爷也算是个不拘一格的女中豪杰。不知道这人秉性如何,但是单从盛京城里的传闻来看,确实很对她的胃口。 这小五爷本命司徒玄瑷,是司徒氏本家嫡支的幺女,序齿行五,虽是女子之身,却是御前领了差事的,故而人送名号“小五爷”。 “小五爷公事繁忙,给贵府下帖子时也没敢料想你能来的。”这司徒玄瑷在皇上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盛京城里任谁都得给留三分面子。她甫一登船,三位郡主便都冷下身边作陪的姑娘,上前来迎了。 适才开口的,便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云溪郡主。 司徒玄瑷一见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不过怎么说也是皇上眼皮子底下混饭吃的人,很快就掩饰好之前的失态,“云溪郡主客气了,我哪算得上忙,不过是在家里父兄照看下领份差事罢了,倒是我家那二哥,才是真的公事繁忙,昨夜在御刑监当值,今儿个一早才回府,他还特意让我给您带个话儿,此次不能到七夕宴来,实在是万分抱歉。” 锦衣卫和御刑监同属璇玑府,历代为司徒氏所掌管,皆为帝王亲信。 御刑监是个什么地方?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但是听这三个字也忍不住后脊梁骨发凉了。只不过盛京城里都知道,云溪郡主对那御刑监副使,也就是司徒家二公子司徒玄琮心向往之。与云冉郡主对步小将军的心意一般无二。 对此沈念心并不看好。司徒氏一门乃帝王亲信,世代掌管璇玑府,自来极少有与皇室联姻的先例。实则是怕璇玑府卷入皇子夺嫡之争,一旦司徒氏有任何不轨之心,那皇室安危也是岌岌可危。 大长公主府虽然如今已经远离储君之争,但她也算是有“前科”的,毕竟当今圣上登位之初,也是大长公主站队扶持过来的。若是哪天大长公主的心大了,想要再立一次从龙之功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大长公主府这三位郡主自然就是最好的筹码。 沈念心对那几位郡主的婚姻大事并不感兴趣,反倒是觉得这位小五爷十分的合眼缘。她曾经奔走沙场,所以对于像司徒玄瑷这样的姑娘自然非常有好感。今日这不过是场一面之缘,沈念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她会与她成为过命的交情。 大长公主府这场七夕宴与寻常世家办的宴席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各家姑娘都捧着大长公主府的三位郡主说好话儿。 且因着前些日子有关沈念心的退婚风波也算是闹得满城风雨,世家贵女们对沈念心也都无甚好感,并不与她多作攀谈。沈念心也自甘当个小透明,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哎,你们听说了吗?尚书府的傅公子原也是收了帖子的,只是不知怎的,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人!”说话儿的是个面庞圆润的姑娘,但沈念心却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的性情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天真无害。 果不其然,跟她坐得相近的一个姑娘紧接着搭腔,“这还用说么,傅夫人可还想给傅公子相看个好人家的姑娘呢!” 随后几个听懂了其间意味的姑娘都纷纷拾起绢帕掩唇轻笑,若有若无的小眼神儿往沈家几位姑娘这边儿瞟。 沈映柔一开始听了旁人奚落的话,还想着要看她家那位长姐笑话呢,可随后看到大家嫌弃轻鄙的眼神,这才恍然想起,出了沈家大门,她们姐妹是荣辱一体了。 沈嘉绮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再加上原本就是比较冷淡漠然的人,别人的看法如何,对她而言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至于沈念心则浑不在意,注意力大多在面前那盘枇杷上。初初见到这盘枇杷时,心里还暗自感叹大长公主府财大气粗,按规矩只有后宫里高位主子和得宠的妃嫔才能分到的俞梁岁贡也能用来待客。 可随后左右一瞟,怎的好似只有她这桌上有?她哪里还肯迟疑,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那一小碟枇杷给吃了个干净! 前世里,早年时候沈念心长居塞北极寒之地,哪里吃得上什么水果?碰上夏季时,运气好到附近山里采一些酸果子倒是还有,若想吃个鲜甜精细的可就没办法了。 她还记得班师回朝当日,皇宫大摆筵席为边关将士接风洗尘,正赶上俞梁岁贡来的枇杷刚送进宫,皇上当即赏下与众将士同品。 于是沈念心自此就爱上了俞梁枇杷的美味。直到入宫做了太子妃,每每俞梁岁贡上来,东宫里分到的枇杷全数都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然而后来她做了皇后,能吃到的枇杷反而越来越少了。桓成帝后宫美人多,那么点儿枇杷怎么够分? 沈念心还在这边悲春伤秋,又一封暗报已然呈上。 “俞梁枇杷……”四殿下长指在纸上划过,眸中闪过一丝精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昭慧寺 宫里沈贤妃传了消息回安国公府,原本按规矩应该在年后举办的三年一度的大选提到了今年。已下旨命皇贵妃主理大选,顺便也为几位皇子后宅添些人。 原本只是皇贵妃进言为太子相看正妃人选的,皇上心思一起,便想着不如给其他几个儿子一道也选些人,就将年后大选提到了年底上来。 沈贤妃得了消息,自是得往家中传话。若是月前没发生安国公府大姑娘退亲一事,这大选倒是跟沈家也无关的。毕竟沈嘉绮和沈映柔两人都年岁尚小,不必录入这一届的选秀名册,即便是沈念心也要明年二月初二才行及笄礼的。 只是沈念心这婚一退,沈家倒还真有这么一位适龄的姑娘。至于是否要参加这一届的选秀,沈贤妃还是传了话出来,问问家里的意思。 老太君一早得了消息,就命人去请沈念心过来松菊堂小坐。 等到听老太君说完前因后果,沈念心就有些出神。皇宫那地方……她是这辈子再也不想去了的。反正沈家这一辈,已经有一位姑娘高坐贤妃之位,也算成全了当年文肃帝对庄靖懿皇后的扶持的感恩之心。 “念心年纪小,不懂事,但是念心明白,这样的大事,总归还是要祖母和二叔做主的。”沈念心温婉一笑,继而道,“念心可不傻,知道有祖母在,总归不会让念心吃亏的。” 老太君一听这话,哪里还舍得让这宝贝孙女儿到皇宫那地方去?!再想起她这些年来没有生母亲身教养,只是跟在自己这个老婆子身边娇惯着,性格直率单纯,若是到了后宫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哪里还活得下去? 这么一想,老太君立马就让人给宫里贤妃娘娘传了信儿,连安国公的意思都没有过问,直接就告了声罪,请贤妃娘娘斡旋一二,把沈念心的名字从选秀名单中剔除。 这事儿沈念心丝毫不担心,有老太君在压根儿用不着她来操这份闲心。再者说了,她一点都不担心从选秀名单中剔除的问题,毕竟她是个退过婚的人。皇室到底是皇室,怎么可能接受一个退过亲事的姑娘入皇室玉碟? 然而沈贤妃收到沈家送来的消息后还是犯愁了好一会儿,毕竟她不可能真的像沈念心所想那样,用这样的理由去跟皇贵妃讨价还价,不然她家这宝贝侄女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当夜,诚明帝宿在了沈贤妃的承乾宫里。沈贤妃抱着软枕往诚明帝怀里蹭了蹭,颇有些感怀道:“臣妾得皇上疼惜,日子过得比在闺中所想的还要好。只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妾家中母亲年事已高,长兄又去的早,臣妾有时想起来,心里还是会遗憾。” 诚明帝安抚地轻拍她裸露在被子外的香肩,又听沈贤妃继续道,“也就兄嫂留下的大姑娘一直侍奉在母亲跟前,算是替臣妾了了一桩心愿。” 对沈家大姑娘,诚明帝还是有些印象的,“你说的,是去岁冬里你病着,进宫侍疾的那个丫头?嗯,瞧着是个好的。” 当皇帝的哪有心思不通透的?沈贤妃这一番话是何用意,他心里恍如明镜,不然怎么不提二房三房那两个姑娘,单单拿适龄选秀的大姑娘说事儿? 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为博美人一笑自然也就应下了,“爱妃既是心疼老太君,便让那丫头再留两年便是。”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沈贤妃眉目含情地仰头望去,紧紧依偎进了帝王怀里。又是一场帝妃两欢的好戏,两人也都各自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而翌日早朝过后,穆子晏刚回到自己宫里,严溯就已经捧着暗报在书房外等候多时了。 穆子晏随意扫了一眼,即便是看到“皇贵妃得圣上旨意,将沈大姑娘从秀女名单中剔除”的字句,面色也没有丝毫改变。 后宫之人皆知,此次大选是为太子殿下遴选正妃,至于其他皇子的后宅,只是顺便,最多就是添几个庶妃侍妾之流,恐怕连侧妃的位置都不会草草占住。 如今太子殿下虽行事无度了些,却靠着先故的敏柔皇后的情分上仍然深得圣宠。自然也没有不开眼的在这个当口跟东宫争风头。 何况日后……众皇子之间,还不定是怎么个形势呢。世家里明眼人自然都不肯早早送了自家女儿入皇子后宅,若是站错了队,一族兴盛可就此覆灭了。 穆子晏面色冷峻一如往常,心里暗道一句“尚可”,他原也没打算让她参加今次大选,皇贵妃如此做法,倒是省却了他再动旁的心思了。 然而沈念心心里想过的问题,在四殿下这里同样是一桩让人皱眉的事儿。 想到她之前那起子不开眼的婚约,穆子晏眉头皱紧,翻开即墨攸宁从云州送来的文书,提起笔写下杀气十足的几个字。 “御史台曲氏,此案当可舍之。”不过一句话,便把曲家一门后路断了个干净。而翻手之间便让一个家族倒台的四殿下并不觉得愧疚,只是跟近卫严溯吩咐了句,“去昭慧寺。” 而此时,被众人费尽心思从选秀名单中挖出来的沈念心,正带着身边几个小丫头打算去盛京城外的昭慧寺玩儿呢。 昭慧寺位于盛京城西十里外,景色宜人风光正好,如今入了仲夏,山寺清凉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出门前沈念心可是跟老太君说好了的,她这趟出门不是自个儿胡闹,而是要正正经经拜菩萨的!一祈国运昌隆,国泰民安;二祈耆老康健,阖家顺遂;三祈沈家公子出俊采,光耀门楣;四祈沈家姑娘得良缘,和乐无忧。 一桩桩一件件说的可都是正经事儿,当时就把老太君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语重心长地拉着她的手说着“囡囡终于长大了,懂事儿了”云云,说得沈念心好不愧疚。 实际上,她只不过是眼馋昭慧寺的风景罢了。 接下来整个盛京城里恐怕都要因为大选一事忙得团团转,这倒是和她没半文铜钱的关系。 只是沈念心非常有预见性地认为,过些日子昭慧寺恐怕就成了世家贵女们拜菩萨求姻缘的宝地,她想再来玩儿就得挤在人堆儿里咯! 当然,沈念心在老太君面前立下的保证可不是虚夸,她真的非常认真地在前头走完了过场才跑到后山来散心的。 绿谷幽幽,清风送爽。她带着三两丫鬟躲在凉亭里躲遮阴凉,远处风来,吹得亭边枝条一摆一摆的,悠扬自在。 而她则不修边幅地靠坐在亭中石柱旁,美目微阖,一派幽静恬淡。微风裹挟着吹散的花蕊,好巧不巧地就粘在她额前刘海儿,本就明丽的面容又多了几分小姑娘的娇俏。 不似她清醒时候那般精明缜密,敛着眸子的沈念心在外人看来,反倒平添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憨可人。 穆子晏处理完手头上的政事,赶到昭慧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清风图。 他下意识地,控制不住地,朝她走去。 为了出行方便,穆子晏临出宫前特意换了一身常服。虽说人靠衣装,但是作为皇子贵胄,他骨子里的尊贵气场是难以掩盖的。 本在凉亭中侍奉自家姑娘的听雨和小鱼,远远瞧见一个不曾见过的男子朝她家姑娘走来,吓得险些惊呼出声。还是聆音反应快,及时制止了这两个毛躁丫头的无礼行为。 对眼前之人,聆音是有印象的,早在之前尚书府寿宴之时,就与他打过照面。聆音脑子活络,自然想得通,能被邀请到尚书府赴宴的人身份绝非寻常,于是她走上前来,远远地比了个告罪的手势。 “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姑娘在凉亭中休息,为了我家姑娘清誉,还请公子挪动尊驾,移步别处休憩。奴婢在此先行谢过了。”随即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丝毫不因为对方的贵重身份而有任何卑微谄媚的举动,也稳稳维护了自家姑娘的面子和里子。 “大胆——”跟在穆子晏身后的严溯眼看着自家主子受了委屈,刚要朝那些个不长眼的丫头呵斥一番,就被英明神武又护短的四殿下一个手势制止了。 “严溯,不得无礼。”穆子晏开口,音调虽低沉厚重,音色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即便是故意压低了语调,也难掩那如玉般温润的嗓音。 “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这附近就只这一处凉亭,不知可否与你家姑娘同亭而坐?”穆子晏看着被三个丫头挡在身后的那道袅娜身影,心中纵然百般阴郁,却也只能耐着性子与她们交涉。 堂堂皇子殿下,总不能当众强抢民女吧。 听雨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又急,脑袋里的回路大概是天生就比别人短两圈儿,有什么话也是张嘴就来,从不过脑子,“你这人好生奇怪!那么多地方你不去,非要往这一处挤,难道存心找麻烦吗?若是坏了我家姑娘清誉,你赔得起么?!” 原本还能闭眼小憩的沈念心终于被听雨吵得不得安生了。微微挑了挑眉,唤了声“聆音”。 “姑娘。”聆音应声退了两步行至沈念心身边伺候。而听到沈念心的声音的听雨,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闯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殿下 沈念心从石凳上站起来,理了理压皱了的裙摆。随后微微侧身,落落大方地行了个正经的拜见礼。柔声开口道,“小女安国公府沈氏念心见过四殿下,四殿下万福。” 穆子晏眸子沉了沉,浓密的眼睫垂下,悄无声息地敛去了其间滔天的意动。 而随身伺候的三个丫头听到自家姑娘行如此大礼,哪里还敢怠慢,叽里咕噜热锅里下饺子似的扑棱棱跪了一地。 “奴婢们见过四殿下,殿下恕罪!” 听雨一想到刚才自个儿的无礼,瞬间吓得直发抖,抖得跟那筛糠似的,跪都跪不稳了。 沈念心暗自叹了口气,这不争气的丫头哟,带出来连个场面都撑不住。回头儿真得好好调教调教! 穆子晏倒是不动声色接下了这主仆四人的大礼。而他身后跟着的严溯则是吃惊不已——他家主子盯着这位沈家大姑娘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不管政事多繁忙,到最后总是要一封不落的把有关这位的暗报逐个审阅才会歇息,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家主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这位沈家姑娘暗度陈仓暗通款曲了? 可是作为四殿下的近侍亲卫,严溯十分确定他家主子没机会背着他与沈家姑娘相见啊……可这位主儿怎么会如此笃定,张口就叫得出“殿下”二字? “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这三个不更事的丫头可好?回去小女定然好生管教。”沈念心目光随意地落在对面少年手上的扳指上。 那日尚书府寿宴之后,她就听她家那舅舅随口说起过,当晚四皇子穆子晏曾亲临府中。 而她今天之所以能如此确定地认定眼前这人的皇子身份,就是因为他手上戴着的,正是从昌定年间就流传下来的规制传统。上等墨玉雕刻成的指环,内里有突起,外部有纹刻,乃是象征大铭朝皇子身份的印信,必要时可做兵符,节制京畿兵马。 只是不知道百年之后的今天,皇子印信是不是还有调动兵马的效用。 “不知者无罪,沈姑娘言重了。”穆子晏摆摆手,向来疏冷强硬的人竟难得的带了些微笑意。旁人倒不觉得有什么,随扈的严溯可是真的吓坏了。 眼前这人真是他家主子吗?他刚才……笑了? 十数年如一日忠心护主的严溯其实有点儿实心眼,说白了就是有点傻,但是就在此时,向来迟钝的严溯忽然放聪明了一回,福至心灵般地悟出了一个让他受益终身的道理——这位沈家姑娘绝对是救世的菩萨! “那小女就代她们先行谢过四殿下了。”沈念心再拜一礼,“四殿下公事繁忙,小女便不叨扰了,此处风光清馨雅致,贪香许久,这会儿倒也该让出这宝地了。” 沈念心礼数周全的拜别,端得是世家贵女该有的仪态和为人臣民该有的谦卑,让人半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 既是知晓对方身份,沈念心就没打算与这人有什么牵扯。但凡是皇室中人,一个个心眼儿都多着呢。她这一辈子还要过滋润自在的日子,可不想再跟皇家沾上什么边儿了! 然而穆子晏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她走。像是箭法最精准的猎人,一旦盯上了猎物就绝对没有再放走她的可能。 “姑娘既是心仪此处风景,何不与本殿同享春风?”他眉眼依旧疏淡,却唇角微翘。身后落花成画,映得他周身气度更卓然。 而沈念心却敏锐地,从他这副看似平和温润的外表下,看到他骨子里的野心和魄力。 即便沈念心对他的身份十分嫌弃,也不妨碍她此时对他的欣赏。沈念心想起百年之前,若是桓成帝膝下众皇子中,有一位像他这般魄力的人,大铭江山也不至于到后来无可继位之人,甚至还要从旁支过嗣。 “多谢殿下盛情,只是小女素来无状,不敢冒犯皇子尊驾。这便告辞。”沈念心有着两辈子的阅历,因此也看人极准。 眼前这人,虽然年岁尚轻,却有着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稳重和韬略,决计不是封王赐藩就打发得了的人物。雏龙本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会成飞龙之势,一飞冲天。她虽不知如今朝中事,却也知晓这位四皇子乃是东宫一派之太子党,而太子本人,显然并不具备撑起储君身份的能力。 而以这位四殿下之野望,对那位子,估计也不会袖手旁观。 沈念心暗想,还真是个麻烦的人物!如此一想,更加坚定了她要与这四皇子划清界限的决心。 “姑娘何必如此防备,本殿自不会随意唐突佳人。”他口中说着彬彬有礼的话,却大步昂然,转眼间便站在了沈念心的面前,两人不足半臂之遥。 这距离已然超过了沈念心潜意识里的安全范围,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下倏尔闪过一丝惊慌。 “四殿下说笑,天色已晚,小女怕家中长辈担忧,这便告辞。” 匆匆一句拜别,沈念心便拂袖而去。向来习惯去掌控与人相处的节奏,忽然被别人打乱了步调和心防,这种感觉很不妙。 最重要的是四皇子给她的感觉……太过奇怪!明明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却莫名地让她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所以更加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如果说最开始是四皇子的身份让她觉得麻烦,那通过这短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的相处,四皇子这个人本身,竟让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沈念心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长年在杀戮中饮血止渴的人,对身边的危险往往有着惊人的敏锐。 直到重新踏上她的那辆御赐的豪华马车,沈念心的心思还没平静下来。她有种预感,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越是内敛的人,就越是不吝手段。那个人看起来太可怕了,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对世事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把握。 明明还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啊……怎么会有一双那么锐利深邃的眸子?! “姑娘,喝杯蜜桔茶吧。”聆音沏好了凉茶,塞进她手里。她这才发觉,原来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手竟然是微微颤抖着的。 “嗯,这蜜桔酿的不错,加几块儿冰在泡了水最是消暑。”沈念心赞了个“好”字,缓缓笑开,又道,“给那两个馋丫头也都倒上一杯,省得她们眼巴巴儿地瞧着我手里这份儿!” 沈念心知晓是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才惹得几个丫头为她担心。就连平日里最藏不住心事儿的听雨都不放心地拿余光偷偷觑着她,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 她这一番调笑,马车里旋即就恢复了平和轻松的氛围。听雨和小鱼相互笑闹着,聆音坐得离沈念心最近。 眼看着那两个丫头打闹作一团,聆音低声对沈念心试探着道,“方才可是吓坏奴婢们了,那便是当今四皇子吗?那气势,可当真迫人。话说回来,姑娘又是怎么识得四殿下的?” 沈念心转了转手里半空的茶盏,冰水浸过的杯壁凝着点点水珠儿,丝丝凉意沁入掌心。 “皇子殿下龙章凤姿,自是不同于寻常公子。我若说他身上罩着皇子天孙的紫气,你也该是信的。”沈念心屈指拨了下附着在杯壁上的蜜桔果肉,调笑着看着一脸后怕的聆音。向来稳重的大丫鬟也知道情势比人强了。 “姑娘惯会笑话奴婢!可是奴婢现在回想起来是真的怕呢,当日大长公主府七夕宴时,奴婢也随您走过一趟,在后园时候,远远瞧见过那传说中的步小将军。当日还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杀气绕身的气势,可如今看来,跟四殿下这气魄,还真是没得比!” 听雨和小鱼也听见这边儿的动静了,随即也嫁入了讨论中。 “那可真是,不愧是皇子殿下!奴婢可是就顾着磕头了,连头都没敢抬,生怕晃瞎了眼!”听雨自知险些给自家姑娘招了祸,向来又是个嗓门大却胆子小的。冒犯了皇子尊驾,哪里还敢抬头? 入府之后与人相处多了,小鱼也放开了许多,本就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性子也是收不住的。这会儿马车里气氛和乐,更是大着胆子开起了听雨的玩笑。 “听雨姐姐莫要谦虚呀,敢那么大声训斥皇子殿下的丫鬟,妹妹今日可是第一次见呢。”小鱼拿着绢帕掩唇笑道,“别说第一次见,以前就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哪!” 听雨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气急败坏地就要去呵她痒痒。 小鱼立马败下阵来,连声求饶,“哎哟哟,不敢了不敢了!妹妹再也不敢说听雨姐姐的笑话了!” 沈念心看着故意耍宝逗乐的丫头们,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而之前对这位四皇子的认知却牢牢地刻在了心里。以后见到他,一定要绕道走才行! 而穆子晏此时还坐在沈念心之前坐着的那处石凳上。他背靠着栏杆,笔直的长腿随意舒展,雪白的靴底不染一丝尘泥,整个人看起来干净透彻。他闲闲地吹着刚才沈念心吹过的午后的凉风,看着枝条一弹一摆地荡开。 偶有落花两瓣随风飘过再碾入泥土里。 风景还是刚才的风景,可风景里却没有刚才的佳人了。 穆子晏搁在石桌上的手,有过片刻在微微地颤抖。所谓近情情怯,大抵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绿酒宴 自打上次在昭慧寺与穆子晏粗略打过一个照面之后,沈念心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关在府中,说什么也不敢出门晃荡了。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念心生怕再一个不小心踩到穆子晏的地盘上去。引得盛京之中无数世家贵女们西子捧心的丰神俊朗的四殿下,在沈念心眼中则是个避之不及的麻烦。 可是即便她躲在安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妨碍不着英明神武的四殿下把手伸到安国公府的后院来。 “姑娘,府外又有果篮送来了。”小鱼挎着刚从府中管事那儿接过来的食盒进了门,一脸的疑惑不解。 彼时沈念心正在修剪狐尾百合的阔叶,见小鱼怀里揽着的那眼熟的食盒,闲闲地道,“今儿个又是怎么个说法?” 小鱼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了两碟儿枇杷。这是近来这几日送来府里的果篮必有的规格,只不过比起之前几天略有不同,今儿个还多了两碟桑葚儿。 “大管事说,又是小五爷派人送来给姑娘尝鲜的。” 沈念心点点头,以示知晓。最开始那两日,她心中也疑惑得厉害。要说七夕宴当日,她确实对司徒玄瑷十分有好感,可是两人并无过多接触。她又怎么会知道自个儿喜食枇杷?就算知晓,又为何要把如此珍贵的贡果偷偷摸摸给她送来? 不过一想到俞梁枇杷的珍贵稀少,沈念心立刻就豁然开朗了。要说有本事日日弄到南国岁贡,近来又与她有所交集的人,恐怕只有穆子晏一个了。 身处深宫之中,想必跟司徒家的两位公子该是有所接触,继而转投至司徒玄瑷,借道“小五爷”的身份便利,往她府上递东西。 “盛京里的桑树已经结果了?”沈念心捻了一粒儿桑葚放入口中,只瞧着上头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就知道是送来之前就清洗过的。 小鱼最近是一直跟自家姑娘宅在府里没出过门的,哪里知道外头的桑树几时结果。支支吾吾也没个答案,正巧聆音打外头进来,接口道,“京里头的还没呢。要说这个时候,大概也就安丘的桑葚落果了吧。” 安丘?离盛京隔着数十里的路程,即便是快马加鞭地赶路,也得六七个时辰跑个来回呢。 沈念心这心里头又开始忐忑了。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招惹上这尊大佛的呢?也不知道这四殿下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第一次见到穆子晏,是在尚书府的后院,至今也没过去几天功夫,当时她那满心满眼的惊艳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之后昭慧寺一见,她终于得知他身份,曾经有过的那么点儿欣赏全数化为忌讳,哪里还敢看着堂堂皇子殿下的脸犯花痴? 跟自个儿的命相比,美色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念心暗自计较,却怎么也想不出这短短两次见面中,自己是做了多天理不容的事儿,以至于穆子晏如此阴魂不散地揪着自己不放。 不过沈念心向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有好处就收下,以她此生绝不入宫门王府半步的志向,恐怕以后想吃到俞梁进贡来的枇杷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此时香甜水灵的果子就摆在自己面前,她哪里还用纠结? 当然是放开了吃啊!反正不吃白不吃。自己吃还不算,还得分给大家吃。 “听雨,给我更衣,咱们到松菊堂去给祖母请安去。”沈念心接过小鱼递上来的沾了水的巾子净了手,又吩咐道,“把这两碟儿桑葚收一收,一道带过去。” 那枇杷乃是南边儿俞梁国的贡礼,出现在安国公府里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传出去也容易招人话柄,自然不方便送去孝敬老太君。 倒是那碟儿桑葚,虽然现在时节有些偏早,但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送去给老太君提前尝尝鲜也是好的。 松菊堂里,只要是有沈念心在的时候,老太君一般都是笑意盈盈的,每每她又送些逗趣的小玩意儿给老太君解闷的时候,老太君总是会摸摸她的头,或者拍拍她的手,赞一声“囡囡最懂事儿”。 老太君身边伺候的,都是安国公府里的老人儿了。眼看着大姑娘在老太君的教养下一天天长大,自然知晓老太君心里头最疼爱的孩子便是这个早早成了遗孤的大姑娘。前些日子跟曲家闹得红了脸退了亲,她们也都看着老太君愁得好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如今大姑娘性情大改,性子和善又懂事孝顺,她们这些在老太君身边儿伺候的,都暗暗替老太君高兴呢。 后来老太君又留沈念心这个“嘴馋的”在松菊堂用了顿午饭,又塞给她两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才放她走人。 不用想,又是庄靖懿皇后当年赏给沈家的东西。沈念心自嘲着笑了笑,心想照着现在这个节奏,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把老太君的私库给搬空咯! 要说这两颗红宝石也是有来历的。桓成帝那渣男还是太子的时候,政事上并不突显,反倒是以文采见长,所以经常与世家公子们一道,不以身份品级而论,单是以文会友,结交天下英才。 长年累月下来,便约定俗成地有了个固定的形式,名曰“绿酒宴”。 这名字的起源则在于,桓成帝初次结识陶博山那场席宴上,所供之酒乃是当年的沈安卿亲手所酿之提子酒。 陶博山乃是桓成帝登基后最为倚重的机要大臣之一,早年与还未登基的桓成帝相识于微末,性情相投惺惺相惜。陶博山年轻时虽是寒门之子,见识谈吐却皆不俗。谈及百姓民安之道,更是与桓成帝的“安民才能兴邦”的想法不谋而合。 向来在政事上唯唯诺诺甚少出头的桓成帝忽得良朋,十分高兴,当下连饮三杯,又以“绿酒”为名,把这样以文会友的席宴一年又一年地流传下来。 当夜东宫之中,烛火燃了彻夜。桓成帝连夜拟了一封奏疏,奏请为黄河流域的百姓加固堤坝,以防止年年肆虐的洪水再坑害得百姓民不聊生。 而皇上也非常满意于他的奏疏,不仅特批工部户部协助他办差,还有流水的赏赐进了东宫,以嘉奖他“心怀天下”。 那日桓成帝下了朝回到东宫,看着正殿上方那“心怀天下”四个皇上亲自题字的匾额又高兴了许久,还把赏赐中最名贵的两块红宝石送给了她,以谢她“绿酒”赐名之美意。 她当时也拿着桓成帝给她的东西当宝贝似的贡着,可惜后来桓成帝登基之后,宫里的美人越来越多,宝石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荣妃戴着一枚与她私藏多年的红宝石质地成色都极其相似的华胜来请安时,她就直接把那些玩意儿随着一些常规赏赐送到了安国公府。 别人有的,她还真不稀罕。 如今已是百年,真可谓风水轮流转,曾经戴着那红宝石华胜招摇过市的荣妃早已经化作黄土白骨,与那些桓成帝的其他所有女人们一处,同葬在妃陵。 而她,现在还享受着鲜活的人生。这命数啊,想想还真是奇怪的东西! “听说今天外头好生热闹,皇宫西三门外的车架可都排了好长的队呢!”一回到玉棠苑里,沈念心就听见听雨在念叨从正院小厮那儿打探来的消息。 沈念心听了她那话,凝神一想,果真到了秀女进宫的时候。想必之前老太君在沈贤妃那处也是费了些心思的,当真把她从大选名单中抹去了。 如此倒好,也算她躲过一时。等到下次大选,怎么说也要三年后呢。她有三年的功夫把自己嫁出去,沈念心笑得眯了眼,一想到还有数不尽的自在日子可以过,就连喘气儿都觉得空气很甜啊。 她心里偶尔还会泛起些微的酸苦。那个她曾经生活了数十年的寂寂深宫里,连空气都是带着血腥的。 “皇宫里的富贵,世家姑娘们自然都是向往的。”沈念心没说的是,就算有和她一样不羡慕天家富贵的,也未必同她一样有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可以避开这一道坎儿。 聆音无声地跟在沈念心身边,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并未开口接话,倒是不谙世事的听雨,紧接着感叹了句,“皇宫里的富贵哪里是那么容易求得的,宫里头有皇贵妃,有咱们国公府的贤妃娘娘,还有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就算被留了牌子也只是个小主罢了,还不是见人就要跪?” “你又知道了?就你知道的多!”聆音嗔怪地屈指瞧了听雨额头一下,这丫头手劲儿也是够大的,直接就把她脑门儿敲红了。 听雨吃痛地“哎呦”了两声,便开始反驳,“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要我说呀,那些小主们过的还真不如咱们在姑娘跟前儿伺候来得轻松自在,平日里给姑娘捧个壶打个帘子的,但好在日子好过呀,没那么多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的。” 沈念心差点儿被自己的笑呛着,却也知道听雨这样简单直肠子的性格到了外头说不好就要闯祸,于是也只能板着脸吓唬她,“这话在府里说说,我就罚你打五十个络子。这要是在外面说话不过脑子,被有心人听了去真要治你的罪,罚的可就是你的脑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隐疾? 玉棠苑里的莲池正是风景独好的时候。午后用过饭,沈念心就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纳凉。抬头仰望着已经长出了青绿的酸果子的葡萄架,沈念心忽然想起了当年她自己亲手酿的那两坛提子酒。 当年她在漠北驻军,就在那玉门关外。有一年她带队西行演习,无意中吃到了一种青绿色的细长的形状与葡萄相类的果子,看起来颜色很像没熟的葡萄,想想咬在嘴里的感觉都觉得牙根子酸倒了一排。结果吃起来竟然香甜无比,后来问当地人才知道那叫提子。 她进了东宫之后又赶上那个季节,偶然也怀念过当初那个味道,晚上时候说给了桓成帝听。那渣男当时还不渣,对她这嫡妻真称得上是有求必应。听闻她有念想许久的吃食,当即派了人往漠北一行。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提子酒。 而现在,沈念心半躺在摇椅上,看着葡萄架上那一串串青绿色的一看就酸牙的生葡萄,忽然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道拿这绿葡萄酿酒成不成……”沈念心晃晃悠悠地抬起手,隔空描摹着葡萄架上成串儿的葡萄的轮廓。 那眼中藏都藏不住的“馋”字,可是险些吓坏了最听话的大丫鬟聆音。 “我说姑娘,咱不糟蹋好东西成不?”眼看着自家姑娘吩咐小鱼去拿盆来盛生葡萄,聆音赶紧拦下,“这好好的葡萄架,就数今年伺候得好,枝繁叶茂的。姑娘您坐着下头乘个凉不是挺好,非要都糟蹋了做什么!” 沈念心辩驳,“我这哪里是糟蹋,又不是采下来都扔掉,我这是要吃的!” 聆音摇头,“姑娘您也甭拿奴婢当傻子,这么青的葡萄得酸成什么样儿?回头抱着牙喊疼的可还是您。”作为沈念心身边最靠谱的大丫鬟,聆音充当了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角色,“您要是非得吃这酸葡萄,奴婢就只能去跟老太君说,您这两天日子过得太酸,非要在房里作呢。看您忍心让老太君一把年纪还为您操心不!” 沈念心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她院儿里的丫头都被她调教的太争气了,跟她这主子顶起嘴来都头头是道的。 于是她也只能作罢,暗自想着,那边只能等葡萄都成熟了的时候,再酿两坛红葡萄酒好了。 不过沈念心的失望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十数日功夫,以司徒玄瑷的名义送进玉棠苑的食盒里就又多了些旁的东西。 小鱼小心翼翼地把那玉光壶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到桌上,生怕磕到碰到,一个不小心再给打碎了。 “这又是什么呀……”最近这些日子,每天给自家姑娘接货的小鱼已经见惯了好东西,就连邻国的贡品都没少见,这一回却仍是觉得开了眼。 质地通透的小玉瓶外头还凝着水珠儿,依稀可以透过瓶壁看到里面液体的高度。一靠近就觉得有丝丝凉气在扩散。本就不大的小玉瓶中,装着大半瓶不知是什么的水。 “哎?奴婢瞧着,跟庙里头那观音菩萨手里的玉净瓶似的呢。感觉还冒着仙气儿呢!”听雨也凑上来。 沈念心瞧见了,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个瓶子,着实有些眼熟。前世里她在东宫的时候,最喜欢拿这样的玉光壶盛酒。忽然又有一种跨越百年的熟悉感袭来,不过又很快散去。理智如沈念心自然知道,四殿下惯用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而这样的玉光壶也并不是东宫独有。 何况……依照沈念心脑海里对穆子晏的印象,就算是东宫独有的东西,这位爷也未必肯屈就于礼制。 “咦?下面还有东西,快拿出来瞧瞧。”听雨看得好奇。以往食盒的下层也是放着吃食,今儿个放着的却是几团绢帕包裹着的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 一看便知是易碎的东西,小鱼动作小心地一团一团地拿出来,抽去包裹在外层的真丝绢帕一看,果然是四个和那玉光壶同等质地和工艺的小杯子。做工精致细腻,不见半点儿瑕疵。 “呀,是成套的呢,用这样的杯子喝起酒来,可真是讲究啊!”听雨惊奇又怯怯的,不敢伸手碰,直觉告诉她,这杯子若是被她不小心磕掉个口子,她这十几年攒下来的私房银子都不够赔的。 就连聆音瞧见这套玉光杯都是忍不住连连惊叹,暗想四殿下出手还真是大方。虽然近日来这些玩意儿都是以司徒府小五爷的名义送进来的,但是只要稍一作想便可知道,这些东西哪里是锦衣卫副使的品级用得上的。 然而沈念心看到这套杯子的心情颇为复杂。 怎么……会如此巧合?! 她也曾经有一套这样的玉光杯,每年东宫里的提子酒,用的都是这样的杯子。后来桓成帝登基继位,那套玉光杯陪伴着她从东宫迁居到栖凤宫,却再也没有被她拿出来用过。 因为那时候已经没有陪她月下同饮的良人了。曾经与她一道酿酒,一道启封的人,早就去与别的女人共邀明月了。 这套杯子显然是新制的。可上面的纹路却都如此熟悉。沈念心在桌边坐下,从玉光壶里倒出半杯酒水,低头嗅一嗅那香味,果不其然,是提子酒。 她小小地呷了一口。味道微甘,隐隐带着些提子的迷醉香气。她拇指在杯壁上往复摩挲,上面的纹路虽不至磨手,却也远不如当年她宫里那一套来的温润平滑。 那是早被她摩挲过无数次的纹路,再线条分明的图案也都快被她磨平了。 “这酒不错。”沈念心轻笑一声,眼中凝着沉沉的,不只是什么缘由而产生的低落,“你们也分了尝尝。” 于是乎,沈念心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四殿下耗近万金才弄到手的这么一点儿提子酒,赏给了自个儿院里的丫头。 “宫里今日可是该要到殿选的时候了?”听雨和小鱼这两个平日里消息最活络的正忙着谢恩品酒,沈念心便问聆音。 “回姑娘,好像就是从今儿个开始呢。昨儿个您歇下后,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过来递过话儿。说是今儿个宫里头开始殿选,贤妃娘娘也要协理,宫务甚忙。还说等过些时候大选结束后,便让人接您到宫里小住几天的。” 沈念心点点头,以示知晓。 这会儿刚到八月中旬。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绿酒宴便是这个季节开始? “小鱼,回头儿你去街上采买的时候,记得留心一下,进来京里可有什么新鲜有趣儿的大事。” 若是绿酒宴的传统还在,应该就是中秋前后。沈念心暗自想着,绿酒宴上青年才俊那般多,她如果能混进去瞧瞧,养养眼也是极好的。 至于日日往玉棠苑里送东西的那尊大佛……沈念心觉得眼不见心不烦,他有钱他爱送就让他送好了,跟她又有几文钱的关系? 两日后,深夜,皇宫内四皇子书房。 “她当真如此说?”穆子晏搁下手里的暗报,冷声开口问下方垂首而立的严溯。 严大人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喏喏回道,“一字不差,都写在上头了。”心里却想着,这位姑娘也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忒能折腾了,竟然说要混进绿酒宴去?! 那可都是世家男子集聚的场合,这若是传了闲话出去,沈家大姑娘这名声是要还是不要了? 啪嗒一声。穆子晏手中暗报就摔在了严溯的面前,书房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半柱香后,穆子晏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踱步到严溯身边,亲手拾起那沓被他拍散在地的纸笺,放入一个精致的匣子内。 严溯蓦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主子爷这气儿算消了。那匣子,里头装的可满满都是有关于那位的暗报。 可他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四皇子内院管事杜康又在书房外等候召见。 果不其然,杜康一进来就没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严溯偷偷拿余光觑了他家殿下一眼,果真又黑了好几层! 实在是杜康说起的事儿,这位爷真真儿是不耐烦应付。 “德妃娘娘晚间派人传过话儿,说是挑了几个顺眼的姑娘给您后宅里添添人气儿,指了两位庶妃并两位侍妾过府。不知殿下意思,是安排在哪个院落?” 穆子晏嗯了一声,只说让杜康看着办,之后就摆手让他先退下。杜康应了声诺,刚退到门口就听这位主子爷补了句,“离正院远些。” “是,奴才记下了。”杜康早就料到了这么一个结果,四殿下向来不喜欢女人在他眼前乱晃,耽误时间又碍眼碍事。 只是又可惜了德妃娘娘一番苦心,仍旧丝毫不见成效。他家这位爷,不像其他几位殿下早早收了人。外人不知道,他可是知晓的,四皇子府后院那两个侍妾,他家爷是碰也没碰过的。 杜康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难不成……他有些惊怕地回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随即摇摇头,又把这个不靠谱的猜测打消了。 若真是如此,他也甭想活着了。自打他承蒙德妃娘娘提携,跟在四殿下身边儿伺候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若这位爷真的那方面有问题,他哪里还有颜面面对德妃娘娘?还不如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书房里的四殿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向来忠心耿耿的大管事眼中竟然成了“有隐疾”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否极泰来 八月十四,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盛京城里有两件大事。其一,是皇宫里留了牌子的秀女挨个儿地接旨呢,指婚宗室的,纳入后宫的,指给皇子的,各自都有了结果。 这次大选后宫之中留人不多,只封了两个才人四个美人,其余的,全数给宗室子弟作配了。这其中最热闹的,当属东宫与大皇子府。 百年世家前右相封氏之嫡次孙女封雯絮指婚给太子殿下穆子恩为太子正妃,礼部侍郎胡云英之女胡瑜儿为太子侧妃。内阁大学士林子文之女林佳音得圣旨赐婚,入大皇子后宅,封侧妃位。而大皇子府后宅,今年刚诞下府中长子的梁庶妃,也得了宫里淑妃娘娘懿旨,晋为侧妃。 除此之外,三皇子穆子誉,四皇子穆子晏,后院里均被塞了两名庶妃并两名侍妾。而五皇子年纪尚小,还随荣昭仪一同住在延禧宫,尚未单独开府。 宫里头热闹非常,宫外头也毫不含糊。 这便是盛京城里的第二件大事。有“盛京第一楼”美誉的攒玉楼,这会儿也同样热闹。玉露阁上,有着百年传统的“绿酒宴”正在进行。 绿酒宴从最开始的以文会友,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有排名先后的“盛京才子大盘点”的权威榜单。时下最热门的,当属礼部尚书傅期然之子傅西辞,与武安将军府少将军步维桢。 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盛京贵女心中数一数二的梦中佳婿。 其实还有两人,论家世论样貌,都丝毫不逊色于傅西辞与步维桢二人,便是那“小五爷”司徒玄瑷的两位胞兄。 只这二人身份太过敏感,司徒玄璟总领锦衣卫,司徒玄琮于御刑监当值,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且这二人平日深居简出,自然与绿酒宴这等韵事毫不相干。 不过司徒玄瑷倒没有她家两位兄长那般多的顾忌。虽说她如今领的是锦衣卫副使的头衔,但是她上头好歹还有一位正使在,再加上司徒玄璟疼自家幺妹那是全大铭都出了名的,于是她在外头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反正天塌了有司徒玄璟给她撑着。 于是乎,司徒玄瑷又怎么会错过绿酒宴这样别具风流雅韵的集会?早在两日前,就已经给沈念心下了帖子,邀她一道同去。甚至把该有的行头都一道送了去。 而此时的安国公府里,玉棠苑中,三个丫头伺候着自家姑娘好一番忙活。 铜镜里的沈念心一身青衫,头戴霜色纱帽,簪了男子惯用的青玉冠。脸上涂了层比她肤色较暗些的脂粉,又特意描粗了眉。一改之前的娇柔温婉,一身清爽简约的男装让她看起来着实多了几分男子气。 再加上她前世里曾在军队里混过好几年,所以即便是换了副皮囊,也掩盖不了她打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直爽和豪放。 “不知本公子这副面容,可能捕获三位姑娘的芳心?”她学着司徒玄瑷的做派,手里拿了把折扇,悠悠地摇着。倏地又把折扇一合,挑起小鱼的下巴,“哦?我瞧着姑娘娇颜如玉,好似曾在梦里见过。不知姑娘可否赏光与本公子同饮一杯?” 小鱼才多大个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恨不得把自个儿缩成一团。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验证谴责,“登、登、登徒子!” 聆音听雨都跟着笑出声来。听雨最夸张,扶着桌子笑得弯了腰,笑到最后竟然噗咚一声坐到了地上。聆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儿取下在红酸枝桁木上挂着的霜色外衫服侍沈念心套上。 “姑娘可悠着点儿,等会儿您再把听雨和小鱼那两个丫头给笑死了,到时候可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伺候您了!”聆音一边服侍沈念心更衣,一边还不忘调侃笑得完全没了边幅的两个丫头。 待到聆音给沈念心系好前襟上的金丝盘扣,沈念心再度转身看向铜镜里,忽然就有种穿越百年的错觉,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个利剑出鞘戍守一方的年代,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个有风有沙有死亡有鲜血却也有满满的豪情和斗志的年代。 可是环顾四周。那不过是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假象而已。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原是司徒玄瑷按照自己惯常的打扮选的衣衫,然而不同的人即便是穿完全一样的衣服也会凸显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相比之下,长年在深宫之中办差的司徒玄瑷,更多了几分优雅纯然,而她,只要不刻意掩饰,就会有一种深沉内敛,宝剑藏锋的锐利。 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说司徒玄瑷像风流倜傥的雅痞,她则更像杀机暗藏的武将。 攒玉楼上玉露阁,才气相逢,唯恐天迟早。 司徒玄瑷今日宫里当值,等到换班下了值才来安国公府后门接沈念心。于是两人赶到攒玉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是沈念心第二次见到司徒玄瑷。之前月余,虽然送进安国公府的那些东西都是假借的司徒玄瑷的名义,但是两人其间并没有见过面,甚至除了前日里那封帖子,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书信往来。 虽然在沈念心的心里,司徒玄瑷与那穆子晏是一伙儿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沈念心对司徒玄瑷这个人本身有好感。 “其实本不该麻烦小五爷特意绕路来接的,我自己前去也无妨。”沈念心在马车上时这样跟司徒玄瑷说。 司徒玄瑷是一下了值就快马赶来的,连身上的飞鱼服也没来得及换下。而马车却是早就安排好等在后门外,诚然如沈念心所说,她并不需要非得跑这一趟不可。 司徒玄瑷“嘿嘿”地干笑两声,“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小五爷这等称呼,不过都是外头那起子俗人奉承,若是沈姑娘不介意,便叫我一声阿五,或司徒都行。”心里却暗想,我若是敢放你一个人独自出门,回头我这脑袋也不用放在自个儿脖子上了。 沈念心微微一笑,实际上也想不到她在想什么,不过对司徒玄瑷这提议倒也十分满意,“阿瑷既是不喜欢那些客套奉承,叫我念心就是,姑娘长姑娘短,我听着也心塞。” 没有如司徒玄瑷所说,叫她司徒,是因着司徒氏一族在大铭本是名门望族,如此称呼实有不妥。至于阿五这个叫法,沈念心觉得倒不如阿瑷来的亲切。 两人二见如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攒玉楼外。只不过司徒玄瑷此时一身锦衣卫副使的官服,着实不方便私下集会。 “阿瑷,你这一身儿……” 司徒玄瑷摆摆手,“不用担心,上去换一身儿就成了呗。”于是两人中途去了攒玉楼长年给司徒玄瑷留的厢房换了身便装才又上了玉露阁。 待到两人上楼时,“棋”之一战正酣。 司徒玄瑷不好棋这一口,但是沈念心则不然。离开沙场又步入后宫,她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杀伐四方的轨迹,走入了胭脂俗粉莺莺燕燕的家长里短中。 不同于寻常世家贵女习练棋道,是为修身养性,增几分内秀。沈念心习练棋道,则是为了寻找那种久违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快感。 “如何?”沈念心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司徒玄瑷看得云里雾里没了耐心,便问道,“你觉得他二人之中,谁会赢?” 沈念心微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换了个雅静的位置坐下。 “怎么不看了?我以为你喜欢的。棋面看上去旗鼓相当,你看别人下棋难道不会想看到结果吗?”司徒玄瑷给沈念心斟了茶,絮絮叨叨地跟她闲聊,暗中留心她的表情神色。 她可是领了任务的,护卫她周全的同时还要留心打探她的喜好。 沈念心小小呷了口茶,心里暗自赞了个好,明前龙井的婴儿茶,口味清洌,回味微甘,余香不绝。 司徒玄瑷看她品茶时满足的神色,便知她应该是很满意殿下特意让人备下的茶。 “其实不然。那两人虽表面看起来气势相当,实则黑子已然在前半局就耗尽了气数。说起来,勇猛有余,却谋略不足。不敌白子之沉稳妥帖。” 司徒玄瑷嘴角抽了抽,挫败的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啊,我实在是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沈念心被她那副娇憨模样逗笑了,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略有几分耳熟却又实在没什么印象的声音。 “以前不知你对棋道如此了解,稍后有空不如手谈一局如何?” 沈念心诧异的回头,一看来人,竟是她以沈念心的身份醒来后还没有见到过的那位表哥。 因着她那位舅母的百般斡旋,所以至今她都未曾见到她从这位表哥的真颜。沈念心知道纪氏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忍心为难她,自然也就没有非要跟这位表哥见上一面。 “在下沈青心见过傅公子。”沈念心起身,压低了声音与傅西辞拱手见礼。 沈家这一辈的公子的名字从“青”字,沈家旁支众多,她如此自称,也没有谁会怀疑她女子身份。 傅西辞听闻她如此回答,自然一下子就想通了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这位表妹,他了解的并不多,大多数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他不是迂腐的愚孝,知道自家娘亲是什么性格,自然也知道她说的话要打几分折扣。想到这位表妹之前那段颇为可惜的婚约,现在看来反倒为她感到庆幸。 曲御史一家牵扯进一桩大案,卷进了太子殿下与大皇子之间的斗争。既是犯到了大皇子手里,即便曲氏一族性命得保,这一家的官路和运道也会就此断掉,很难再东山再起了。 如此看来,这婚约毁得也算是否极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糟蹋 傅西辞想着曲家的事儿时,沈念心也在暗中打量着她这位表哥。 不怪盛京中的世家贵女们都对她这位表哥芳心暗许,翩翩君子如玉,世家名门出身,又有出尘绝艳之才,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如此一想,沈念心忽然也能体谅纪氏的心情了。若是她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也会担心他随随便便就被哪个姑娘给勾走了吧。 “傅公子高才,在下钦慕许久,如若真有机会手谈几居,在下自是不甚荣幸。”沈念心低头一笑,如此回应。 站在她身后的司徒玄瑷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钦慕许久”?! 她下意识地往珠帘之外瞄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心里开始为沈念心默哀。 回头写有这四个字的暗报呈至四殿下书房案上,在那位心里头,恐怕又要给沈念心记上一笔了。更何况她口中“钦慕”二字,为的可是险些被她外祖母促成姻缘的亲表哥呢! 沈念心如今尚且天真的认为,穆子晏对她最多不过是一时兴起。亦或者说,是看中她身后傅家的影响力,才对她如此看顾。 殊不知对打从出生起就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经历的四殿下来说,她早已成为他的势在必得。 之前那场未能入得了沈念心法眼的棋局,在傅西辞走进玉露阁时就已经渐入尾声,不过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胜负已分。 技高一筹的是陆子湛,正如之前沈念心所说那般,白子在后半局中厚积薄发,处处皆是出路。原本有龙虎之势的黑子,不过是前半局的一时虚盛,不过几步就被斩获大片江山。 眼见着傅西辞走过来,陆子湛当即起身见礼。 “西辞兄,数日不见。” 傅西辞微微一笑,他对这位出身寒门却颇有几分慧根风骨的公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俗事繁重,倒是不及子湛兄棋路潇洒了。” 这边两人正在寒暄,就听见“呼啦”一声响,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就见方才那棋盘已然被掀翻在地。 “这……”沈念心浅浅皱了皱眉,再看向掀翻棋盘那人的时候明显神色不善。挺大个男人,难不成连盘棋都输不起?如此没有担当没有胸襟的人,何以进得这绿酒宴? “文筑兄这是何意?”傅西辞站在陆子湛身前。而陆子湛此时则面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梁文筑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地看着站在一处的傅西辞和陆子湛二人。嘴角一咧,讥讽的话顺势而出,“不过就是赢了一盘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话里狂妄得几近幼稚。沈念心心下冷笑,这人哪里有世家公子的模样?恐怕比曲家那个不争气的曲晥之还要不如。 “公子既是如此说,那就赢一局了不起的棋给大家开开眼可好?”沈念心悠悠摇着折扇,走到傅西辞与陆子湛身边站定,明显是表明了立场的。 梁文筑原本还瞧着傅西辞身份敏感不好得罪,这会儿一见有个眼生的不相干的程咬金杀出来,心里那点仇恨值统统都转移到一身男装的沈念心身上了。 “你又是哪根葱?!看你这一身儿娘里娘气的,竟然还进得来玉露阁?难不成攒玉楼的管事掌柜都是吃屎的不成,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沈念心脸色隐隐沉下来。实际上她这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她这一身装扮,客观来讲还是十分潇洒帅气的,很符合时下盛京城里的姑娘们喜欢的模样。但是梁文筑之所以如此厌恶不耻,则是因为她这身装扮颇有几分司徒玄瑷的影子在的原因。 梁文筑这人,原是在司徒玄瑷身上吃过亏的。 他此言一出,原本在珠帘后坐着的司徒玄瑷立马搭腔,“哟,我还想这是谁家的大妇在撒泼呢?原来是梁公子,失敬失敬!” 果然,司徒玄瑷一出现,梁文筑的脸色立马黑了三分。何况她话里的讽刺,丝毫不比梁文筑说的那句“娘里娘气”来得客气。 “司徒大人不在红绡楼快活,怎么得空光临这绿酒宴了?”梁文筑嘴角轻扯,说起话来字字带刺。 司徒玄瑷轻笑一声,面色丝毫不改,颇有几分容人之度,“梁公子这话便是见外了,往日在红绡楼里,梁公子您也是快活的。”说罢还暧昧的笑了两声。 她这一笑,可把沈念心惊呆了。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与攒玉楼并称“盛京南北楼”的红绡楼是个什么地方。 再加上司徒玄瑷话里意思,她可不惊呆了么!难不成司徒玄瑷还逛花街柳巷不成?就是不知道是青楼还是小倌馆…… 司徒玄瑷看沈念心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只当她是没听过红绡楼,哪里想到她思路飞奔的那么快,都已经想到小倌馆的问题上了。 数年之后,四殿下得知他家皇子妃心里那个关于小倌馆的幻想的原由时,一怒之下把司徒玄瑷发配到俞梁的秘谷里折腾了大半年。 而眼下,梁文筑听得司徒玄瑷这样拿话激他,一口气涌上心口实在咽不下去,心里真是恨不得冲上去跟她一较胜负。 “哟,梁公子看起来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呀。想必是昨儿个晚上,楚楚姑娘伺候得不错?瞧得本大爷是真羡慕啊,昨儿个在龙乾殿值夜,倒是让柳姑娘独守空闺了。”司徒玄瑷却还不满意似的,非要火上浇油补上两句。 这话一说出口,梁文筑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对司徒玄瑷动手。 神清气爽,春风得意?那分明是气得啊!再一听到司徒玄瑷提起那柳姑娘,梁文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柳丝丝本是红绡楼的头牌,盛京里头多少世家子弟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良辰一晚,可偏偏那柳丝丝不识好歹,只认准“小五爷”这么一位入幕之宾。 逛青楼找乐子竟然比不过一个女人,梁文筑哪能不恨?再被她这么一刺激,脑子就更转不过来弯了,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是朝廷命官这回事,抡着拳头就要开打了! 司徒玄瑷可不怕这个,怎么说她也是锦衣卫副使,虽然是女子之身,却并不妨碍她下手犀利狠辣。而梁文筑算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是她的对手?司徒玄瑷不怕梁文筑跟她动手,还就怕梁文筑不敢动手呢。 眼瞧着梁文筑气势汹汹,沈念心即便相信司徒玄瑷的功夫也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借着宽大袖摆的掩护,袖袋中常年备着的薄刃已经蓄势待发。 不过还没等沈念心与司徒玄瑷有什么动作,就见眼前青影一闪,随即就听见梁文筑惨叫一声,抱着胳膊就倒下了。 片刻的惊讶过后,沈念心这才注意到,刚才那青影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而是玉露阁门口放着的,印有公子们诗词的文集书册。她回头看去,下意识地寻找把书册当暗器使的那人。 “三尺男儿,岂有与女子动手之礼。”那人走上前来,身量高大,玄色衣袍与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尤为相称。 果不其然,正应了沈念心心中猜测,那人自报家门。 “在下步维桢,一介粗人,不懂诗词曲赋。今日来此,实是被舍妹缠磨的走投无路了。”说起话来简短单调,不过却从眉毛到眼睛都透着一股子憨厚耿直。 沈念心暗笑,这步小将军倒有几分意思。遂捡起地上那本被当做暗器飞出来的书册,递给步维桢。 “步小将军即便是不喜诗词曲赋,也不能如此轻贱笔者心血啊。” 沈念心这一说法不过是玩笑,谁知道步维桢却一下子红了脸。 “刚才是情急之举,本无意冒犯,在下给各位赔罪了。”果真是憨厚耿直,一句话就诈得他心虚又愧疚。 沈念心开怀一笑,想要结交武安将军府,给沈家几位公子谋个出路的心思又起来了。“步小将军莫要误会。在下的意思是,诗书华册本是高雅之物,若是沾了不干不净的玩意儿……着实糟蹋了。” 那个正要被抬去厢房请大夫看诊的“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听了这话恨不得爬过来把她给生撕了,不过这会儿却被几个小厮稳稳制住,完全动弹不得。 梁文筑忍着手臂骨折的剧痛,脑子混沌的想不明白——什么时候连攒玉楼的小厮的手劲儿都这么大了? 而那几个扮作小厮模样在玉露阁以策安全的暗卫则暗自为这位梁公子捏了把汗。他们近来领的差事都跟沈家姑娘有关,就算再傻,对上头的意思也能揣测一二。明显那沈家姑娘是得主子爷看中的人,哪个不长眼的若是开罪了沈家姑娘,至于下场…… 他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啊。 此时太和殿外,万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得了自家娘娘旨意,只等四殿下一下了朝,便将他请去永和宫里。 万德妃也是没法子,自打从杜康那儿得了消息,万德妃也犯愁,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冷淡,硬得像块冰疙瘩似的。早上去景阳宫皇贵妃处点卯,梁淑妃那女人可没少嘚瑟。还不就是因为大皇子后院里长子落了地,连带着梁淑妃那娘家侄女都跟着长脸,一举晋位皇子侧妃。 她现在就盼着她这儿子能改改性子,可别冷落了她刚挑的那两个庶妃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银屏昨夜微寒 永和宫中,万德妃看着气定神闲品着茶的穆子晏真是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不能打不能骂,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母妃若无要事,儿臣就先告退了。”穆子晏撂下手中茶盏,凤目微阖。人还坐在永和宫里,心中却另有挂碍。 “子嗣还不是要事?”万德妃重重拍了下桌案,上等的青瓷茶盏哐啷一声震了震。“淑妃已经得了长孙,东宫里太子可也没闲着,本宫看满宫上下就你一个,对这事儿是半点不上心。若是本宫再不提点些,这辈子是甭想抱到孙子了,你说说是与不是?!” 穆子晏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只是轻描淡写应了声,“儿臣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万德妃真是感觉心好累,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句知道了,认下倒是挺快,可是转头就把这事抛在一边。 眼看着德妃娘娘要被气得背过气去,穆子晏终于有一点于心不忍,“儿臣公事繁忙,自然无心男女私情。母妃尽可放心,待日后正妃入府,儿臣自当竭力让您早日抱上皇孙。” 大概是平日里被自家儿子诓的怕了,这会儿穆子晏说的话,在德妃娘娘心里都得打个对折再听,心道等正妃入府,便是皇子出宫单独开府,那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她这做母妃的可就更管不着了。 不过好歹也是他第一次态度如此软和,万德妃也就顺水推舟的做出一副宽心的态度。“母妃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自己也多上心些,莫让母妃日日为你操心。刚指的那几个庶妃侍妾,你得空的时候便时常过去坐坐。若是哪天你有合自己心意的姑娘,也早早来告诉母妃。” 于是穆子晏就在万德妃的殷切期盼下欣然应下。想到沈念心颇有几分麻烦的家世背景和名声,想予她正头皇子妃的名分还是有些难度。向来物尽其用半点儿不浪费的四殿下觉得,若是有他母妃帮衬斡旋,此事也不是没有周全的可能。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沈念心不擅长吟诗作赋,但是这一句,是桓成帝当年在东宫之中,一时兴起的亲笔手书,从未流传出去过的。她自然是印象深刻,此时用来应付绿酒宴上诗词这一环节,刚好相称。 只是当年的随性之作,不过半阙而已。沈念心却用自己后来在寂寂深宫的三十年悟出了余下的后半阙。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穆子晏行至玉露阁外时,听到的,正好是这一段。原本听闻前半阙,他心中还隐约浮起一丝眷恋和欢愉。然而再听后半阙,刚有些暖意的凤目又瞬间沉下来,忽地就凝起厚厚的冰棱,让人悄悄觑一眼都忍不住觉得脚底发寒。 到底还是伤了她……也罢也罢,从头来过便是。穆子晏觉得自己对这女人的容忍程度简直没有限度。 只是此时情景,穆子晏想要进门的脚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时机不对。 收回那份失落的心情,穆子晏刚伸到珠帘上的手便收了回来。绿酒宴上,太多名门公子,能认出他身份的自然不在少数。不似百年前,绿酒宴中崭露头角的人,之后都会陆续成为天子门生。现在的绿酒宴,则更接地气儿,更为民间化。 以他身份,反倒不适合出席了。而他来玉露阁的初衷,不过就是为了能够近处瞧瞧她。接连数十日不见,他眼前时常会浮现起她温婉却又骄傲的模样。 可是他所有的绮念,都在听到沈念心所吟诵的那后半阙词后全数凋零了。穆子晏想,她心里一定是怨过恨过的。 沈念心并不知道穆子晏突然驾临驾临玉露阁却连门都没进就很快离开,她刚将那首即兴续好的诗在生宣上写下,就感觉到身后轻微的呼吸声。 是傅西辞。站在她身后,看她落笔有力,笔锋刚劲的字体,不觉有些惊艳。 “这是沈体?”傅西辞声音清润沉静,沈念心听着近在耳边的声音,莫名就觉出了几分欣喜的味道。 不过,沈体?她低头看看自己笔下字迹,不由得暗暗心惊,这是她还是庄靖懿皇后时惯用的字体,虽说皇后手书极少外露,但为彰显恩典,她也没少亲笔手书懿旨。 难不成这就被他认出来了? “在下家中收藏过一些庄靖懿皇后的手书,一时贪玩也临摹过几帖。不伦不类,让傅公子见笑了。” 傅西辞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沈念心这个说法,并未深究,反倒是说起刚才的事。 “梁文筑虽是梁家旁支,却也是梁淑妃母家的直系子孙。且借此次大选的东风,大殿下府中新晋那位梁侧妃,是梁文筑的亲妹。”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了。沈念心今日以一沈家旁支子侄的身份招惹了他,难保不会遭到他日后的打击报复。即便真正打伤他的人并不是沈念心,但是挑软柿子捏向来是这种无耻之徒惯有的做法。 无论是傅西辞,还是步维桢,都不是梁文筑能招惹得起的人。大皇子穆子熙近年来跟太子之间的争斗越发白热化,傅家与武安将军府,在这场夺嫡之争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傅西辞心里清楚,穆子熙此人虽智谋不足,却狠辣非常,大局胜负在先,自然是六亲不认的主儿,也绝对不可能放任区区一个侧妃的娘家兄长去坏了他的大事,傅西辞自然也就不担心梁文筑会朝他和步维桢寻仇。 但是换做沈念心就不一样了。梁文筑连司徒玄瑷都敢惹,哪里会真的把男子身份的沈念心放在眼里?不过是没落了的沈家,哪有可以与梁家相较的资本? 傅西辞想到的,沈念心自然也想到了。 “多谢傅公子提醒。”沈念心郑重的点头应下。她倒是不怕梁文筑日后寻仇,虽说沈家如今日渐没落,但好歹也是三大国公府之一,为大铭朝立下过不世功勋的一代将门,无论如何也不会向如梁家这般区区外戚伏低做小。 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念心暗自以为,这点风险担得还是挺有价值的。 眼瞧着不远处床边雅座坐着的步维桢面色越来越不耐烦,最后更是直接搁下本子站起身来欲要离去。沈念心眸光一闪,就见本要径自离开的高大男人忽然脚下一个转弯,就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了。 “方才给公子添麻烦了,是在下的疏忽。若是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到武安将军府或者是城外军营来找我,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在下定当竭力相助。”步维桢身姿站得直挺挺的,有着军人独有的耿直与真诚。 “步小将军客气,能结交到如此英才,在下今日才真是不虚此行。”沈念心豪爽一笑,曾经长年在边关军队中打磨出来的爽朗大气和不拘一格,自然十分对步维桢的胃口。随后整整三炷香的时间,傅西辞都被这两人晾在一边儿差不上话。 向来习惯了被人们的目光所追逐的傅西辞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家娘亲说话的真实度打个对折是不是还有点太高估她了?他娘亲口中那个,“爱他如狂”“穷追不舍”的表妹,真的是眼前这个已经完全忽视掉他的沈念心吗? 可是他好像确实只有这一位姑姑没错啊…… 于是在步维桢和沈念心相见恨晚的畅聊天地之时,傅西辞深刻的从头到脚重新评估了一下自己,以及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对母上大人太过盲目信赖了。 跟他同样落寞的还有陪沈念心一道来的司徒玄瑷。她可是当了半宿的值,换了班之后就直接跑出来的,到现在上眼皮开始打下眼皮了,她还没睡上一个安稳觉呢。而更让她觉得心里发寒的,则是沈念心与步维桢那个热乎劲儿。 她心里忍不住哭号连连,哎哟喂我的祖宗啊,您这副热切模样回头再被暗卫记上一笔,四殿下那张老脸又该冻成一块冰疙瘩了! 不过沈念心压根儿听不到她心里的强烈愿望,于是司徒玄瑷也只能竖着耳朵悄悄地听这两人的谈话内容,结果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小男孩就是难教,尤其是五岁往后,可就开始淘气了!怎么说也说不听,管又管不住,仗着老头子疼爱,真是恨不得要把府里房盖都掀过来了!” “对对对,府里请来的先生也是管不住他们的。那个倔劲儿懒劲儿上来了,窝在房间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去上课。把先生气得三九天里脸涨得通红,摔了笔架就回家去了。” “我家那几个侄子外甥也是这般,要不是我早早把他们塞到军营里头管教,家里真是早就翻了天了。” “你那些个子侄们也是幸运,遇上小将军你这样的叔舅,将来必然受益良多。可惜我沈家如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若是我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小子也有机会入军营练练该多好啊。” “当然没问题啊!你只管送来便是,正好与我家那几个一道了!” …… 司徒玄瑷听得下巴都惊掉了地上。绿酒宴什么时候变成育儿经座谈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褔珲山庄 緑酒宴这日正好是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沈念心玩儿的有些意犹未尽,便想拉着傅西辞去逛夜市。而奉了上头旨意要安全护送她回府的司徒玄瑷不由得犯了愁。 她当了一宿的值,一换班就跑出来伺候这位大姑娘,这眼看着都快要到酉时了,她竟然还不肯回家? 沈念心终于接收到了司徒玄瑷的怨念,“阿瑷,你是不是有急事?” 司徒玄瑷见她终于想起自己这么个人来,忙不迭地说,“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今天先回?” 傅西辞也帮衬着说了两句,“司徒大人不比咱们两个是闲人,难得一日休沐还来陪你闲逛,明儿个可还要入宫当值呢。” 司徒玄瑷感激地看着傅西辞,忽然觉得此人自带圣光。 沈念心略一沉吟,最终决定让司徒玄瑷自己回家去。 “傅西辞是我亲表哥,有他送我回府你也可以放心了。” 司徒玄瑷心道,就因为是你表哥有人才没办法放心啊!司徒玄瑷正想舍命陪君子接着逛,就听见沈念心一句话把她的退路封死。 “御前当值是大事,可半点儿含糊不得。” 于是司徒玄瑷看着那两人径直走了头也不回,明显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她就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稍后如何避过那位殿下的冷脸了。 一从攒玉楼出来,沈念心跟傅西辞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虽然这是她换了芯子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哥,但是也不妨碍他俩之间热络又坦荡的表兄妹情分。 “我可听说了,玄武大街上一到晚上,可热闹了呢!尤其是快到中秋节这会儿,城郊还有不少放天灯的。” 沈念心说的是实话。她每天听小鱼和听雨从府中采买小厮那儿打听来不少有关于府外的消息,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便是玄武大街上的夜市的盛景了。 不过真正热闹起来是要等到明天,八月十五正日子,据说城郊到时候不仅有放天灯的,还有一场大烟花呢! 可惜前儿个晚上宫里来了消息,说是等册封秀女的旨意颁完之后,沈念心就要进宫陪沈贤妃小住些日子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就是明日。 虽然宫里的中秋夜宴也会有烟花,但是又哪里比得上府外的自在有趣?一想到要进宫住上好几天,沈念心就觉得心头阵阵憋闷得难受。而现在,沈念心也就是打着死前好好享受一把的心思,先睹为快瞧个热闹罢了。 傅西辞向来是温和好说话的,只是象征性地过问了几句沈府规矩,“那你待要何时回府,不怕府里老太君惦记?” 沈念心自然听得出他是好心,但看着他一副和煦温雅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想要跟他开个玩笑。 “表哥不必担心,小妹我是不会赖上你的!”沈念心小声说道,随即嘿嘿一笑,心满意足地看着身边这个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忽的一下红了脸。 沈念心意外见识到傅大公子的窘迫模样,心里暗自发笑。 傅西辞真的是被沈念心一句给噎得没了想法,抬手揉了揉鼻梁,开始转移话题,拙劣地掩饰心虚和尴尬。 “夜市那地儿不适合你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回头我怎么跟长辈们交代?” 沈念心哪里肯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开始充分发挥作为一个十三四岁不懂事儿的小丫头所能用到的各种手段逼迫傅西辞屈服。 “小妹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表哥了,如今就这么点儿要求都不肯满足我,哎……果然表妹就是不如亲妹亲啊!这要是蓁蓁想去玩儿……” 沈念心觉得跟傅西辞的相处毫无障碍,并没有因为纪氏的那点心结而有任何的隔阂和误会。这样的相处模式感觉太好,让沈念心开始有点得意忘形。 最终傅西辞禁不住她缠磨,心中一番思量,最终决定各退一步。 “不如这样,我带你去个有趣儿的地方。不过你得答应我,时辰到了就要乖乖回府去。” 有趣儿?沈念心心里一权衡,心道傅西辞总归不会害她。不如跟他走一趟,瞧瞧傅大公子眼中的有趣儿,是怎么个模样。 “那先说好,有趣儿没趣儿可不是你一锤子敲下去说了就算的,也得我认同才行。” 傅西辞低笑一声,“包君满意。” 两人分别坐上各自的车架,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褔珲山庄。 褔珲山庄位于盛京东边,虽然地理位置偏远僻静,但却尚未出城,傅西辞也就不会担心回程太晚而不安全了。 “这是……”沈念心甫一下马车,天色已然暗下来,借着门口高挂的灯笼的光亮,抬头就瞧见正门上头“褔珲山庄”四个大字温润文雅,颇具几分随性洒脱,可见书写这匾额的人,也是个心境平和自由高迈之人。 而且这“褔珲”二字,大俗大雅,寓意吉祥。很对她的胃口。 “这处庄子与那攒玉楼是同一个老板,那是位顶顶会玩儿的人。既然来了这里,你就不必惦记夜市上那些小玩意儿了。”傅西辞顿了顿,还是补充了句,“只不过来这里的宾客,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所以你还是要注意下你的身份,可别漏了馅儿。” 沈念心点头应下。继续自称沈青心便是,并没有什么难度。 跟着山庄门口候着迎宾的管事往后园里走,沈念心还是忍不住好奇,“咱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到了你便知道了。”傅西辞低声敷衍了句,便不再多说。 沈念心有些不解。人都走到这儿了还跟她卖什么关子?于是她又拎出那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默默低头跟着走。 等到了傅西辞所说的那地儿,沈念心忽然觉得走了那么远的路都值得了! 月下碧波粼粼,五步一圆台,十步一凉亭。映着月光湖水闪烁,还能看见圆台石墩和凉亭高柱上雕刻的纹路。 而水面上,浩浩荡荡地漂浮着的一排排闪着光亮的东西。而且这湖是活水,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缓缓流动,排成一道道发光的轨迹。沈念心凝神注目,原是一大片盛了灯烛的纸船。 “这是明月湖,有不少适龄婚嫁的姑娘都喜欢来这儿祈求姻缘。”傅西辞低声给她解释道,“那纸船里装着的,可以是她们心仪的公子的姓名、表字或雅号,也有人只是题一首情诗。” 沈念心忽然想起城西的昭慧寺,难不成时下的姑娘都不喜欢去求菩萨,反而更愿意来求河神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兴致,打趣儿道,“傅公子知道的还真不少,我来猜猜看,这些个纸船里头有多少写的是傅大公子的名字呢?” 沈念心越说越来劲儿,干脆撇下了傅西辞,直接自己跑远了。待到傅西辞缓过神来,就看到她跑到了极远处的湖边。 这地方傅西辞并不常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又担心沈念心安全,于是紧随其后。待走到那处才瞧见,这丫头竟然跑到明月湖的活水出口来截纸船! “你这是做什么?”傅西辞不解。 沈念心扬眉一笑,“当然是帮你找找看没有心仪你的姑娘,给我挑个嫂子呗!” 傅西辞无奈地低笑一声,还是要制止她的无理取闹,“莫要胡闹,若是坏了人家的姻缘,太过失礼。” “哪里会坏了姑娘们的姻缘?我可是在给傅大公子做红娘呢,她们若是知道啊,说不定都巴不得自己的纸船被我挑中——啊——”话音未落,沈念心一个脚下不稳,就向后滑倒。 尖叫声还在持续,紧接而来的,并没有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反而是水面上不知怎的掀起了一阵小风浪,原本在湖面上漂浮着的盛着灯烛的纸船,忽然一下子全都被掀翻了过去。不过眨眼间,原本灯光璀璨的湖面化作一片沉寂黑暗。 再说沈念心,脚下一个打滑,却似乎有菩萨保佑似的,竟然没跌近身后的湖里。反倒是往前扑了一下,差点就脸着地了。 不过上天还真是眷顾她,临时送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当缓冲。 彼时她还惊魂未定,就听见头上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靠够了没有,嗯?” 沈念心浑身上下像是忽然过了电似的,一下子从那个怀抱中挣扎着跳出来。 穆子晏! 大半夜不在家里睡觉跑出来瞎溜什么弯儿啊?!而且褔珲山庄离皇宫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堂堂皇子殿下竟然如此清闲?! 沈念心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袖口和衣摆,凝神感觉了一下,确定这周围除了穆子晏和傅西辞之外,并没有别的闲杂人等,便也不在故意藏着掖着自己的身份,落落大方地行了个公子礼,嘴上说的话却改了口。 “安国公府沈氏念心见过四殿下。”和上次在昭慧寺一见,同样的开场白。 她并不是傻瓜,而装傻很明显也并不能解决问题。穆子晏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她知道他肯定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人手,所以她现在也完全没有隐瞒什么的必要。 于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抬头与他对视。 穆子晏一个晃神,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日,在昭慧寺后山上,她额间刘海儿还沾了花瓣的模样。待意识回笼,再看眼前的她,一身清爽的男子装扮。眉眼画得更深邃,很像她从前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与子同行 沈念心今晚没玩得尽兴,从见到穆子晏开始,就再也没见到过傅西辞。 “要说什么?”穆子晏低头看着这个目光倔强的姑娘,眼中满满都是欲言又止。 她脾气倔强,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现在的沈念心就开始犯倔了,只是时不时地瞥他一眼,除却一开始开口见礼之后,多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没有什么要说的?”诚然,如穆子晏所认为的那样,他对她的容忍程度真是没有边界。 沈念心轻笑一声,微微提起衣摆——原本正合适的长度,却因为要走台阶儿容易踩到。沈念心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衣服,名义上是司徒玄瑷派人送来的,至于实际上何处得来,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当时的她并不愿意深想。 因为很久没见到他,所以即便每天都能看见他送来的东西,但还是打从心里排斥与这个人有关的想法。然而现在,穆子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种感觉太直观,她实在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少年带给她的精神上的压力。 沈念心忽然感觉周身一阵颤栗。她脑海中浮现出,他的大手或许曾经轻抚过这间外衫上的针脚纹路。而现在,这件衣裳穿在她身上。 活了两辈子的人,上辈子更是活到寿终正寝,竟因为脑子里这样一个场景而忽然气血上涌,脸颊爆红,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沈念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穆子晏是何其敏锐的人,自然看出了身边人的不自在。 “你不必如此防备,这里并没有旁人,与本殿说说话可好?”穆子晏的声线清亮,却因为故意压低的音调,立刻就多了几分疏冷凉薄。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细细碎碎的呼吸,浅浅打在她头上。 沈念心的脸更红了! 她的心里有许多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冲撞纠结。她一方面忌惮穆子晏这个人本身的野望和手段,不敢与他有什么纠葛;另一方面又对穆子晏这个人十分好奇,好奇他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同。 可是这些都抵不过那不可抑制的羞愤涌上心口。沈念心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饥渴了太多年……不过是一件衣服一个呼吸罢了,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沈念心越想越羞窘,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孤男寡女的环境。于是说走就走,沈念心迈开大步就要原路返回,结果上台阶时忘了拎起裙摆,一个踉跄就往台阶上扑去。 “呼啦”一声,她又稳稳地落进了穆子晏的怀里。 这一瞬间,仿佛周围的时空都跟着静止了。沈念心被穆子晏牢牢接住,她的头被他小心地按在自己的怀里,于是她刚好能够听见,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的,是他的心跳。 越来越快。 沈念心很紧张。她从来都是强势而硬气的,很少以这样柔弱的姿态依附于他人。而现在,她正靠在一个男人怀里,而这个人,一直都是她的避之不及。 其实穆子晏的内心比沈念心还要紧张。他多怕她直接就推开他,怕她责骂,怕她怨怪,怕她心中有恨。 处于情绪紧绷状态的沈念心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虽然闷闷的,却并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他笑起来的时候,呼吸轻打在她发间,清晰而温热。 她忽然更紧张了,开口说了今晚面对穆子晏的第二句话。 “放开我。” 穆子晏充耳不闻。 于是沈念心挣扎着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忽然一个方向不稳,沈念心觉得自己好像又要跌下去了。再稳住之后,才发现是穆子晏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前走。 “殿下还请自重。”沈念心的语气里是带着埋怨的,隐隐带着几分寻常这般大的小姑娘该有的娇纵和任性。 穆子晏没有理她,只是揽住她腿弯的那只手,恐吓似的捏了一下她的腿。 “啊!”沈念心惊呼一声,眼睛裹挟着刀片似的往他脸上飞,然而穆子晏却完全不受她影响,依旧自顾自大步的走着。 “放我下来!”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在这一个人面前,沈念心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变得不像自己了。白天时候,清醒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危险有多狂傲,清醒地知道她必须要远离他。 可是在这样的月色下,她被他抱在怀里,这一瞬间她好像忘了为什么要惧怕他,要逃避他。她勇敢的目光直直地望进他深邃不见底的幽幽凤目。 “为什么?”她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从上次昭慧寺一别,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许久。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姿色家世在盛京之中都只等算作中等,且与他至今不过三面之缘,究竟是如何招惹上这尊大佛的呢?她始终都想不通。 沈念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百思不得其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四殿下已经抱着她上了一辆马车。显然不是她赶赴绿酒宴时用的那辆,而且比起她自己那份御赐的恩典,还要豪华了不知道多少倍。沈念心猜也猜得出来,这是皇子专用的车驾把式。 只是比起百年前的太子车驾还要扎眼一些。沈念心暗自比较,也不知是大铭百年来的发展更加繁荣鼎盛,还是单单就穆子晏一个人有如此胆子破了礼制。 “不问问本殿想带你去哪里?”穆子晏终于把她带上了自己的地盘,自然松开原本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把她放在柔软的靠垫上,开始亲手给她沏茶。 这世界上能得四殿下如此亲手服侍的,怕此生也就只她一个人了。 而靠坐在角落的沈念心看着穆子晏熟练又虔诚的动作,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她沈念心是谁?活了两辈子,什么都见识过了,但在她的人生信条里,不该有“怕”这个字。 区区一个皇子又如何?前世她十五岁就封定北大将军,节制大铭漠北八十万兵马,与北齐的骠骑大将军短兵相接也未曾怕过。 彼时刀锋利刃架在她脖子上都没掉一个泪珠子,现在与一个暂且对她性命没有任何威胁的人如此对峙,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人都在您的车上了,想去哪里不都是殿下您说了算?”沈念心微微挑了挑眉,审视对面这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招惹过她,但是她向来精准的看人的眼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起码现在不会。 穆子晏听闻这话轻笑了声。 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率而勇敢,从来都不知道何为敬畏。曾经冷眼旁观他的江山后继无人,又扶持他仇人的儿子坐上龙椅,把他一代帝王的尊严和天威都踩在脚下,却至死都活得潇洒,深得百姓赞颂。 可他始终无法恨她。即使在临死前,他看着自己的妃嫔们为了不殉葬而纷纷四处走动谋求出路的丑陋嘴脸,看着自己曾经悉心教导的儿子们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看着他唯一的皇后神色清冷的坐在自己的病床边,跟自己说,“陛下大可以放心地走,臣妾会一如既往地看顾好你的江山社稷。” 他惊怒,却无法怨恨。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对天下有野心的人,反而她是个太有责任感的女人,以天下苍生的安定为己任,得后世赞一声“千古贤后”,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知道,一直都是他亏欠她太多。 马车上的灯烛上笼着月白色的灯罩,马车里的装饰,也都是依照着穆子晏的喜好布置,玄色、银色的暗纹枝节交错,映着月白色的烛火,显得莫名清冷单薄。 穆子晏端起一个青瓷的茶盏,递给沈念心。沈念心也大方接过,小小抿了一口。 “明前龙井。味道怎么样?”穆子晏没动自己那杯,反而有些失神地凝望着沈念心手上的那个杯子,“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的茶。” 沈念心眼波微漾,心下一动。 “四殿下错解了,云阳之碧螺,亦深得我心。” 穆子晏忍不住开怀大笑,“你还是如此喜欢嘴硬。”他抬眸一瞬,犀利而笃定的目光扫过她面容,“卿卿,你当初若能学着柔软些,该是不同。” “哐啷”一声,沈念心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眸子闭得死死的,死活不肯睁开。 他也回来了……他也回来了!他认出自己了?是来找自己报仇的吗?她把他毕生心血都拱手他人,冷眼看他几乎断子绝孙,他是来报仇的吗……他要杀了她吗…… 沈念心不敢睁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怕”字!不过片刻前,还无比笃定,活了两辈子从没怕过的女人,此时竟吓得连睁眼看一下都不敢。 待掌心涌起一股温热的黏腻,阵阵刺痛传进心里,她才渐渐恢复平静。再睁开眼,目光平和而安静,仿佛刚才那个恐惧到失态的人完全不是她一样。 沈念心微笑着道,“四殿下喝着茶也会喝醉的么?还是说,四殿下珍藏好茶自是非同凡品,喝多了会醉人的。”她目光温婉柔和,收起浑身上下忽然炸起的尖刺和棱角。假装自己一无所知。 穆子晏没有回答,面上仍旧是温和的浅笑。他伸手掰开她紧攥着碎瓷片的手,看着她掌心上斑驳的几道血痕,忽然心中刺痛。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一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腕,直到马车停在安国公府的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沈念心再一次开始了她的宅女生涯。 “姑娘,已经辰时了,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隔着纱帐,是聆音在外头催着她起床。 沈念心一直双目圆睁,默默地盯着头顶的胭脂色的帷幔看。忍不住眼眶酸痛,她抬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偏头一看,这才发现已经有日光透过纱帐渗进来。 天亮了。 她竟然就这样愣愣地一夜未合眼。 “咳、咳咳!”沈念心本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痛得压根儿就发不出声音来。暗恨自己不争气,气急败坏地直捶床头。 聆音听闻动静,赶紧挑了帘子走近前来。 “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聆音心急她身子,急忙叫小鱼去请大夫。 沈念心张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聆音却很快意会到她的意思,倒了杯微温的清水来,“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您也别着急,等会儿奴婢就让人去松菊堂给老太君回话儿,说您晚些时候再过去请安便是。” 沈念心点点头,又狠狠地皱了皱眉。心道俗语有云“病来如山倒”,这话真是一点儿都没错,不过是咽下一口水的动作,那喉咙就像用刀割似的阵阵生疼。 听雨去老太君院儿里回话的时候,正赶上二太太并着三太太和沈嘉绮沈映柔两位姑娘都在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呢。一听说大姑娘忽然病倒了,一个一个也不知道是真的担心还是表面功夫做的太到位,纷纷都说要来玉棠苑探望。 老太君一听说她家囡囡病倒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抱着什么心思,当下就急得不行,非要来玉棠苑瞧瞧不可。 于是莫如是赶到的时候,还以为这位沈大姑娘又出了什么要命的大事儿呢,心里还暗自为这位命途多舛的姑娘默哀了一句“自古红颜多薄命”,一想起上次那刮花了的脸,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角儿。 结果这次不过是寻常小毛病,并无性命之忧,却也让他第一次在给人看诊的问题上感受到了这么大的压力。 “各位不必担心,大姑娘身子没有大碍,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才导致发了高热,好生静养几日便可大安了。”莫如是开了药方交给聆音去按方抓药,随后便与她一道去小厨房煎药去了。 沈念心眼瞧着老太君心疼得要开始抹了眼泪,纵然说话再艰难也得出言安抚。 “刚大夫都说了,念心身子并无大碍,祖母不必太过忧心,可要着紧自个儿身子,莫让孙女也替您操心才好。”结果不过短短一句话就疼得她仿佛喉咙都要撕裂了似的。 “我可怜的囡囡,怎么好好儿地就病倒了呢!”老太君说这话儿就红了眼睛,看得沈念心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沈念心强打着精神坐起来,笑着道,“祖母难不成还信不过莫大夫的医术?您只管放宽心便是,不过是小病小痛,哪就值当您这般紧张?莫叫旁人看了笑话。”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紧张过度的老太君,沈念心又想起宫里的旨意,为难地说与老太君,“只是还得劳烦祖母给姑姑传个信儿,念心身子有恙,近几日怕是不便入宫随侍了。” 老太君自是连声应下。 其实暂缓入宫这件事,沈念心还有自己的私心。一旦踏进皇宫大门,她就不可避免地会碰见穆子晏。 而现在,她却恨不得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穆子晏这个人!沈念心躺在床上琢磨了一宿,从初见穆子晏开始,恨不得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一遍遍排查,想知道到底是哪里漏了破绽。 可再缜密的心思也抵不过命运的愚弄。她初初醒来,只惊喜于重来一次的人生,又哪里会想到,这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有的机缘,桓成帝那渣渣竟然也跟着重生了?! 坦然承认?这个想法只从脑袋里过一遍就立刻被沈念心否决了。若是让那渣男确认她重生的秘密,以穆子晏如今皇子身份,那么不只是她,连同她身后的安国公府满门,恐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断子绝孙之仇,窃取江山之恨…… 只要想一想,沈念心就觉得脚底发寒。 沈念心心情复杂地送走了来探病的众人,随后挣扎着下了床,脚步轻浮地绕过了卧房里那件儿针叶松琉璃插屏。正好莫如是跟聆音端着煎好了的药进门来。 沈念心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了,“大夫说我是染了风寒才发的高热,这话可是实情?” 莫如是看着眼前这个率真直爽的姑娘,寡淡一笑,也不作隐瞒,“姑娘家世强硬,日子顺遂,便是有何闹心的事儿也不必把自己逼到这份儿上不是?急火攻心引起的的病灶,还得需要心药来医,姑娘只需敞开了心胸,赏赏花品品茶即可,不日便可恢复如常。” 医者仁心,如此说法,事关病人的内心私隐,他却是不方便讲给旁人听的。他没有在开了药方之后就离开,就是想等待时机劝她心宽。 “多谢大夫好意。”沈念心敛了眸子,就说这一场病来得突然。果不其然是被穆子晏那混蛋给吓得! 而此时,被沈念心咒骂的四殿下,正怒气汹汹地站在刚过府的侍妾吕氏的房里。 跪在地上的女人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地上石砖沁骨冰凉,都抵不过头上那位冰冷暴怒的眸子来的冷冽。 “敢在本殿身上用药?”穆子晏提气运力,强自压下那一股燥热。凤目冰冷裹挟着刀子似的,一刀刀凌迟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不……妾不敢!”吕氏哪里敢应,瑟缩地跪在地上,纵然之前有过什么不正当的心思,现在也统统烟消云散了。吕氏当真是想扑上去抱着他大腿哭求。可是被他那目光一看,哪里还敢妄动。 “你不敢?”穆子晏的声音冷硬如尖刀,仿佛每一个字吐出来都能割在她身上,刀刀见血的,“你可知红绡楼?” 原本还打着求饶心思的吕氏,这会儿连抖都是不敢的。呆呆地跪在原地,连气儿都不敢喘。 红绡楼,可是盛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烟花繁华地。要论起用香用药,哪里有人比得上红绡楼的“千丝万缕”?! 吕氏又怕又悔!她不过是听说四殿下生性冷淡,于后宅并不上心,只有两个侍妾也是惯不受宠的。她不过是想趁着两位庶妃还未入府,先行得了殿下宠幸,好以后得以在四殿下府中站稳脚跟,才动了些歪斜心思…… 哪里想到尚未成事,行迹就已败露。 穆子晏见吕氏颓然跪坐在地上,放弃了挣扎和求饶,也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情怀,只冷声撂下一句吩咐,就决定了地上这个女人的生死,“侍妾吕氏,暴毙。” “不要啊!不要啊殿下……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直到听到从四殿下嘴里听到“暴毙”二字,吕氏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绝境。 这男人当真狠毒,竟然这样就要了她的命?! 穆子晏哪里还有耐心听她废话,早就大步离开。 “殿下……殿下,妾知罪了……知罪了……”只可惜她想通得太晚,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进入四殿下后宅,更不应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更不应该因为那些想法而采取不该有的行动。 吕氏至死都没明白,她不过是一时贪心想得岔了,何以那男人如此狠毒决绝…… 穆子晏在净室梳洗过后,才又一身清爽地去了龙乾殿上早朝。早朝过后不到片刻,安国公府的第一封暗报已然呈上四殿下书案。 “病了?”穆子晏长指捻过那两张薄纸,心头一紧,于是又问在一旁随时的严溯,“承乾宫那边怎么说。” 严溯冷不防他家殿下忽然问起旁的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四殿下问起承乾宫,怕也是为着有关安国公府那位的消息,于是便道,“早前安国公府往宫里递了消息,说是大姑娘身子抱恙,不便入宫。贤妃娘娘知晓后赐了一些药材补品进国公府,只道让大姑娘好生静养。” 严溯见自家殿下还是一副冷着脸的模样,忍不住多了句嘴,“国公府看诊的是盛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莫如是,医术相当了得,百姓都称一句“神医”,他说大姑娘并无大碍,想来应该确实是不打紧的。再者说,殿下您不日便又要南下,大姑娘这会儿不进宫也并非坏事。贤妃娘娘如今圣眷不衰,后宫里盯着她的人也不少,若是大姑娘不小心在宫里招了祸,您远水解不了近火,反倒让您担忧。” 穆子晏听见严溯如此说,面色丝毫不改,只是手上动作一如往常的轻柔小心,把那几张暗报放入身后书架上的木匣内,才又吩咐道,“承乾宫那边吩咐下去,促成沈贤妃指派个御医到沈家去给她瞧瞧。既是要静养,就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她。” 她忽然病倒的缘由,他怎么会不清楚?穆子晏眸中寒冰渐释,想起她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又倔强得死不承认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则一片暖软。那个从来都没个怕性的姑娘,如今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怕”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偷换 服下莫如是亲自煎好的药,沈念心就又睡下了。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就听聆音在纱帐外说话。 “何事?”沈念心伸手撩了下纱帐,询问床边的聆音。这么一开口说话,沈念心才发觉之前那些病症已经有些许好转了,起码说起话来喉咙没那么疼了。 沈念心正暗想,那莫如是的医术果真承继了莫闻的衣钵,半点儿都不逊色于他祖上,就听聆音在帐外低声道:“回姑娘的话,是宫里头贤妃娘娘指了御医过府,来给您诊平安脉了。” 御医?多大个事儿就请了御医来,若是传出去莫不是给贤妃娘娘招祸呢?不过是娘家侄女染了风寒,便招摇过市地派了御医过府,听在有心人耳朵里,怕是又要挑贤妃娘娘的不是了。 沈念心眉头微皱。想起之前她刚从这副壳子醒来的时候,脸上伤得那么重,又高热许久不退,也没见贤妃娘娘给她指御医过府来诊治啊。 她正思索着,又听聆音在床边继续道,“听林嬷嬷的意思,贤妃娘娘给您安排御医看诊的事儿,是万岁爷的旨意。” 得,这么一句话就让沈念心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既然是万岁爷的旨意,她哪里还能推三阻四,只得招呼听雨小鱼都进来伺候,又要开始隔帘子悬丝诊脉那一套了。 好一番折腾下来,沈念心原本恢复了些的精神头又蔫儿了下去。还没听御医说诊脉的结论,就恹恹地想要躺回去继续睡。于是沈念心恍恍惚惚地眯了一会儿,就又被聆音叫起来喝药。 “怎地又要喝药?”沈念心颇不耐烦,是药三分毒,何况她又没有虚弱成药罐子的地步,哪里用得着一天三遍的这么喝? 聆音也有几分为难,按照往常,府里上下有个什么毛病,都是去请莫大夫来诊脉的,莫大夫医术也是极好,从老太君到国公爷都十分信任他。只是宫里既然是派了御医来,总不能明着忤逆万岁爷的意思…… “姑娘,您且消消火儿,这是御医诊过脉之后特意给您开的方子,说是要清火祛热,心平气和地好生静养才行,万不能动了心气。” 沈念心本就是爽快人,既然是御医开的方子,回头儿都得一字不差地往上头回禀的。沈念心也不是吃不得苦,索性就端过碗来一口干了。 聆音接过空药碗,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御医特意吩咐过,姑娘的病宜静养,万不可有闲杂人等来打扰。” “嗯,清净些也挺好。”沈念心语气淡淡的,虽然对御医这样的吩咐有疑惑,但是她仍旧不太提得起精神来,只是晕乎乎地半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聆音说着话。 聆音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她家姑娘这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也就收住了嘴,扶她睡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这主仆两人过得迷糊,可某人在这其间的几番推动,都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皇宫里正张灯结彩,庆贺佳节。 邀月台中,诚明帝与太后坐在最上首,其下皇贵妃领衔众位后宫嫔妃坐在左下首,而对面则是诸位皇子及皇室宗亲。 诸位皇子这边的人气儿颇有些单薄,除却太子穆子恩与大皇子穆子熙身边,是带了正妃与两位侧妃一道出席的,旁的三位殿下,俱是冷冷清清的独自一人。 五皇子穆子奕是年纪太小尚未收房,三皇子穆子誉和四皇子穆子晏,府里位份最高的便是两位还没过府的庶妃。即便是入了府的正经主子,在这样的宫宴场合上,庶妃也是不能列席的。 穆子晏神色清冷地独坐一处,也不与身后的皇室宗亲说话。至于旁的几位皇子,太子和大皇子素来不和,如今更是恨不得各自把眼睛扔天上去装作看不见对方,更别提寒暄闲聊了。倒是三皇子穆子誉向来是个清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人物,比起其他几位来都要好说话许多,于是众人之中,也就太子和穆子誉还能说上两句。 也正因如此,穆子晏周身冷硬的气势并没有显得那么扎眼。 严溯得了手下消息,倾身附耳道,“殿下放心,事已办妥。” 听闻这句话,穆子晏仿似凝固了一晚上的冷眸终于隐约浮现一抹悦色。狭长凤目幽幽闪着光。 “四弟有何高兴事,不妨说与兄弟几个也跟着一道乐乐?”不知何时与太子停止了交谈的穆子誉忽然把注意力转放到了穆子晏这一边。 说起来也是奇了,能从穆子晏那张冷脸上看出高兴的,怕是除了穆子誉也没别人了。 “三哥说笑了,中秋佳节,自是普天同乐。”穆子晏与穆子誉点头致意,并不打算与那些不相干的人说自己的事,心里有惦记的挂碍在,自然不想分出些心思与旁人闲聊,于是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太子身上,“本殿倒是瞧着太子殿下十分高兴,想来又是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太子殿下有两大爱好。一是古玩,一是美人,在他眼里那都是顶顶宝贝的玩意儿。穆子晏刚才话里不无讽刺的味道在,只是声音放得极低,除了站在他身后的严溯,就只有侧坐的穆子誉能听清。 而穆子誉只是低笑一声,一个字都没有说。对面这位四弟可是众人皆知的太子党,穆子晏能当着他的面如此调侃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但是他穆子誉却不能就此置喙。出身皇室,这点分寸还是懂的。于是两人之间简短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宗亲群臣们纷纷献礼诚明帝和太后,再由上首这两位巨头瞧着合心意的,便再反过来打赏褒奖一番。年年如此,穆子晏支肘呷了口特品竹叶青,心不在焉地看着场上这场君安臣乐的好戏。 这么一晚上下来,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荣昭仪不小心误用了道味儿重的菜品,竟引得连连作呕,太后差点治了她御前失仪的罪。结果倒还真是反转,皇贵妃请了太医来诊脉,竟当场诊出荣昭仪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在场的低位妃嫔们,无不眼红荣昭仪的好运道,其间羡慕嫉妒各为几何,大抵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如今后宫里最为年幼的皇子便是荣昭仪所出的五皇子,五皇子出世之后,后宫之中再无皇子公主降生。而如今眼瞧着荣昭仪又有了身孕,不像高位妃嫔们地位稳固,那些无宠无子无位份的,都忍不住暗恨咬牙。 那些个妃嫔们是何心思,显然不是穆子晏关心的事情。在荣昭仪查出怀有身孕那一刻起,整个中秋夜宴都变成了围着荣昭仪一个人转的场面。 穆子晏只跟德妃娘娘报备了一声,便大摇大摆地退了席。 “都准备妥当了?”穆子晏上了皇子步撵,低声询问身边随侍的严溯。 严溯还震惊于他家主子爷胆大包天的筹划里,一听主子爷询问,忙不迭的回话,“都妥当了,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穆子晏眸子半阖,惬意地靠在软垫上。一想起明天又要南下办差,穆子晏头一次没觉得厌烦,甚至还觉得有浓浓的期待快要压不住似的,破土而出了。 而一旁随行的严溯则忍不住后脊梁骨发凉……一想到昨儿个闹到了绿酒宴上不说,还把大皇子府上梁侧妃胞兄打残的那位沈家大姑娘,心里头隐隐冒出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以那位的魔性和作劲儿,这一回还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在抬头看看一身悠闲怡然的四殿下,严溯忽然觉得自己前路坎坷。夹在这两尊菩萨中间,以后恐怕有他的苦头吃了! 不得不说,向来呆板又实心眼的严溯在某些时候还是非常有预见性的。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沈念心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事物,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居然又重生了一回”的错觉。这么想想,沈念心觉得也还不错……起码,应该不会再碰到桓成帝那渣男了吧?! 然而可惜,天不遂人愿。沈念心想要再“重来一次”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事实的真相反倒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筋骨,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正打算打探一下新生活的陌生环境,就听见外面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沈念心不知如今是何情况,连忙爬回床上缩进被子里躺好。紧接着“吱嘎”一声门响,就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室沉默。沈念心忐忑地闭着眼,就听见进了房间的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片刻之后,沈念心听见一个姑娘的娇柔的声音,“姑娘,您可要起了?热水和香露已经给您备好了。” 沈念心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个小缝,就瞧见床边不远处背光的位置,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手里正捧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她凝神一看,脸轰得一下烧红了。那不是她刚才往床上跑时不小心踢掉的绫袜么!亏她刚才还觉得这小丫头不懂规矩,现在她可是连睁开眼都不想了。 沈念心倒是想这么一只在被窝里埋着,可她又听见房门口传来一个低沉厚重的脚步声。 随即便是一声冷硬的男声,“再不沐浴更衣,可就连午膳都要错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所谓“心心” 沈念心眨了眨眼,疑惑地环顾四周。淡紫色的金丝牡丹帷幔,触手冰凉的镶着上等冰糯种翡翠的凉枕,大朵石榴花暗纹的锦葵色被面儿,全都不是玉棠苑里她惯用的东西。再往外看,桌台上的琉璃莲花灯盏,定窑出产的描了金线的白瓷茶具,还有金丝楠木的妆镜台,也统统不是她房里的东西。 不是说好再重来一次的么……沈念心忍不住泪目,刚才那个声音难道是她的幻觉不成?! “怎的如此犯懒,攒玉楼的八宝香酥鸭,三丝春卷,藕粉桂花糖糕,都不想吃?” 沈念心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儿倏地就断了。怎么可能会是幻觉?!分明就是穆子晏那混蛋本人! 还在沈念心发愣的空当,穆子晏就已经缓步走到床前,摆手挥退房里伺候的丫头。 “你、你你你……”沈念心整个人都懵了,直到穆子晏如此清晰地近距离站在她面前,她也没能想明白现如今事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走向。 待那小丫鬟把门带上走远之后,穆子晏抬手撩起了帷幔,长指灵活地绑好床边的系带,把帷幔固定好。又把刚才小丫鬟放在圆凳上的棉布绫袜捡起来放到床边,低声道,“这绫袜是你自己穿,还是要本殿帮你穿?” 他声音里隐隐带着说不清的愉悦。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近,他的呼吸裹挟着阵阵温热扑在她颈间。 沈念心被他言语之间的暧昧给惊到了,冷不防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却还没来得及达成目的,就被穆子晏长臂一伸,一把捞回了自己怀里。 “如此不老实,你要跑到哪里去?”头上传来穆子晏略带笑意的声音,沈念心挣扎着逃出他怀抱,揉揉撞到了酸筋的鼻子。这一下撞得结实,眼睛里都忍不住直冒酸水儿了。 “痛了?”穆子晏一低头,就瞧见她一个劲儿的揉鼻梁。他大掌有力的拨开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就瞧见她红彤彤的鼻头,和她泪眼汪汪的水眸。 穆子晏轻轻地叹了口气。就算明知道没伤到她,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还是觉得心疼。话里的笑意收了些,就连向来疏冷的声线都忍不住变了柔和许多,喟叹一声,长指覆上她鼻梁,轻轻刮过,“知道痛了就乖些。” 沈念心哪里吃他这套?“啪”的一声,沈念心一巴掌就打掉他在她脸上流连不去的大手。眉眼冷冽如刀,嗖嗖地往他脸上瞧。 粉嫩的唇瓣因为用力抿着而略显苍白。沈念心黑溜溜的眸子转了转,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小女敢问四殿下,这是何意?”沈念心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是蛮强的,可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这混蛋整天这么折腾啊!“小女自幼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自认尚算安分守己。且小女与四殿下素未平生,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并无失礼之处,不知何处得罪了四殿下,竟把小女请到此处来,如此对待?” 沈念心在“请”字上狠狠地咬了重音。这混蛋不经过她本人同意,就把她掳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不是得给她个交代?! 穆子晏又瞧见她这副理直气壮强词夺理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心中好笑。眼前这小女人,一直都像是一匹骄傲的小马驹。时而奔放狂傲,任谁都驯服不了;时而忠诚英武,只有被她全心庇佑过的人,才知道她为了家族兴盛和百姓安乐,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他也曾恨过,却更多的是悔。他辜负了她一辈子,至死都没能得到她的原谅。不过还好,星移斗转,一眼百年,如今她还如此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嬉笑怒骂每一个表情都如此真实而生动。 穆子晏向来是不信命的,却从未如此感激上苍,让他还有机会,而她就近在咫尺。 “卿卿不必如此戒备,本殿不会伤你。”穆子晏抬起手,长指微勾,隔空描绘着她五官的轮廓。只这动作只持续了一瞬,就很快收回。 因为她正嫉恨如仇的瞪着他。黑亮的眸子快要冒出火来了! “殿下可是认错人了?小女姓沈名念心,前安国公唯一嫡女,自小养在祖母膝下,祖母疼惜,至多唤一声‘囡囡’,从未有过‘卿卿’此名。” 穆子晏低笑一声,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有关这名字的缘由。 其实追溯到百年前,他也并没有这样叫过她。入宫前,他恭恭敬敬称她一声“沈将军”,入宫后,他规规矩矩叫她“太子妃”,而后他登基继位,承继大统,则是平平淡淡称她一声“皇后”。至于他为何叫她“卿卿”……现在告诉她还太早。 至于沈念心如此强横的态度,不过是因着心里那一点儿做贼心虚罢了。 沈安卿这个名字,距离她说远也不远。纵观大铭历史,庄靖懿皇后沈氏安卿,已过百年。而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名字还如此熟悉。不过数月之前,她还是那个皇宫里最尊贵的皇太后,还是一生边关戎马的定北大将军。 卿卿……他何以如此笃定,她就是当年那个沈安卿? 沈念心脖子一梗,决定这事儿还是死不承认来得明智。要不然他真想跟她算旧账,她可不想把安国公府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都赔给他! “那你是要本殿唤你一声‘心心’不成?”穆子晏话里又染上笑意,‘哗’地一声掀起锦被,惹得沈念心尖叫连连。 真恶心!!! 沈念心被那“心心”二字惹得后脊梁骨汗毛都炸起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沈念心不妨穆子晏那混蛋竟敢掀她被子,第一反应便是猛地按住被子,抄起凉枕就往他身上丢。 即便是曾经跟众将士同吃同睡数年的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要避嫌的好吗?难不成他身为堂堂皇子的教养规矩都被狗吃了吗?! 穆子晏顺势接住凉枕,也知道她被惹得狠了,便也不在逗她。绕到紫檀木绘冷梅的插屏外头,背过身去,亲手倒了杯温水,等她起身洗漱。 在院里守卫的严溯忽然听得屋内传出一声暴怒的“滚出去”,不由得直冒冷汗。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位姑娘这句“滚出去”,是对他家主子爷说的? 严溯吓得心跳都停了,屏息凝神地等着,接下来他家主子爷是不是该说“拖出去砍了”?可惜严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意想之中的那句话,反倒是一阵难得的宁静。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严溯纳闷地挠挠自个儿的后脑勺,敢在四殿下面前大小声儿的人,到现在还喘着气儿的,除了当朝万岁爷,也就只有永和宫里的德妃娘娘了。 除此之外,这是又加上一个? 而此时在房间里的沈念心已经气得快要背过气去了。世界上怎会有像穆子晏这般无耻之人? “市井传言果真不可信。”沈念心系上最后一枚盘扣,冷哼一声。 穆子晏好整以暇地看着桌上那杯温水,“市井传言如何?” 沈念心掀了帷幔下了床,绕过那扇精致的紫檀木插屏,径自拿起桁木上搭着的巾子沾湿净面。一番休整过后,唇角一勾,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世人传闻,四殿下龙章凤姿,心性高华卓越,彬彬君子是也。如今小女得见殿下真颜,不得不说,说这话的人,恐怕是眼盲心也盲。” 穆子晏愉悦地挑眉,“卿卿所见,自是跟旁人不同。”本殿愿意给你看的模样,自是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是不一样的。 只是后面这句话,穆子晏并没有说出来。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沈念心对她戒备太过,又不愿坦诚相待,而他能做的,只有用一点一滴的相处让她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沈念心觉得自己跟这个死不要脸的实在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后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觉得饿傻了。 她真的不想再跟穆子晏有半句话的纠葛,但她心里还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的,更何况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她不过是区区一女子,忍一时之气也不要紧,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于是,沈念心走到穆子晏对面落座,下巴一扬。“市井传言如何,与小女自是无关。只是小女想问一句,这便是四殿下的待客之道?” 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沈念心暗恨,刚才招她起来时那死不要脸的怎么说来着?攒玉楼的“八宝香酥鸭”,“三丝春卷”,“藕粉桂花糖糕”,都哪儿去了?! 穆子晏好脾气地把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到对面去,又拿了另一个空杯接着,“你既是问本殿待客之道,不知如此可还满意?” 堂堂皇子殿下亲自端茶送水伺候她洗漱,这还不够? 沈念心含了一口浓茶漱口,就瞧见穆子晏端着杯子,长臂一伸就送到她眼前来。没成想得到如此“礼遇”,沈念心简直惊呆了,差点把漱口水直接吞下去! 憋了半天,沈念心看着面前不动如山的男人,最终为难地吐在了他端着的杯子里。 “劳殿下费心。”沈念心从牙缝里蹦出来这几个字,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许多。即便是前世里,她与将士们戍守边关之时,虽然身边并没有丫鬟,打杂的也都是小兵,也不曾有人如此亲密地打点她的起居。 更别提她前世的夫君了。而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琼花 穆子晏此次南下扬州,是为一桩户部差事。四皇子门下第一谋士即墨攸宁,前阵子奔赴云州,几番辗转,便送回了一些极为重要的消息,其中不乏与扬州案有关的线索。在此期间,穆子晏手下暗卫也调动频繁,皆是为了此次扬州大案。 而把沈念心从安国公府里偷出来这件事,实则是穆子晏临时起意。最开始时候,他是没打算铤而走险的。毕竟名节清誉对于世家贵女来说何其紧要?这事若是有半点儿不妥当,都会成为她身上永远的污点。 只是……穆子晏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最终还是把她带了出来。以他打算,待得日后她入了皇子府,再想要带她去一趟扬州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了。 胸有成竹如他,自然早就把“将她娶回家”这件事想得理所当然了。 其实穆子晏原本还担心,若是沈念心倔着性子胡闹又要如何是好。毕竟他这次扬州之行是有万岁爷交代的差事要办,总不能分秒不错的盯着她一个人。不过让他安心的是,沈念心在初初得知此行是去往扬州之时,就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和兴致。 “听闻扬州的琼花,当真极美,不仅享誉江南,更是风靡四国。就连以奇珍异草闻名的极南之地俞梁国,都将琼花奉为花中仙子。”前世里她做了皇后之后,对那些花花草草尤其有兴趣。她也曾有幸见过一次,可惜许是因着水土不服的缘故,没活几日便枯萎了。 她当时还心疼了好一段儿时间呢,不过流水落花无情,她只能惋惜,却也无力回天。 “你若喜欢,便多留两日。”午膳用罢,小厨房又供上了一壶酸梅汤。穆子晏亲手给她斟了一小碗,还不放心地嘱咐道,“冰镇过的,喝一小碗解解暑气尚可,莫要贪嘴多食,你病刚好,受不得凉。” 沈念心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违和感。每每在和穆子晏相处的时候,这种违和感就尤为强烈。 他明明认出自己了不是吗?那么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呢?若是说曾经那些,断子绝孙之仇,窃取江山之恨,在他心里什么都算不上的话,沈念心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桓成帝是什么人?小心眼儿到,别人写一首赞颂她这个女将军的诗都忍受不了的小气鬼,竟然容得下她这个仇人?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难道不是应该与她不共戴天吗?又怎么会给她端茶倒水,好言相待? 所以,他或许其实并不肯定她就是沈安卿!沈念心抱着那点儿小小的侥幸,又开始精神抖擞了。 “小女见识浅薄,今日方知四殿下原来如此小气,连多一碗酸梅汤都舍不得。”沈念心撇撇嘴,暗讽道。 从醒来到现在,他平白让她受了多少闲气?她若是能就这么忍下了,她就不是沈念心了! 穆子晏端着瓷碗的手缓缓握紧,明知道她是故意话里带刺找事儿的,穆子晏也忍不住觉得头疼至极。“你这张利嘴,真该好好磨一磨才好。” 说话还带着冷气呢,手上动作却顿了顿,又给她补满了小半碗。 “如此,不能再多了。”他纵然她小性子,又担忧她身子。穆子晏觉得自己简直为她操碎了心,却又甘之如饴。“抵达扬州之后,严溯会陪着你好好逛一逛,待本殿办完差事,便带你去瘦西湖泛舟,卿卿觉得如何?” 沈念心晶亮的眸子转了转,心思已经绕过了好几道弯儿。不得不说,穆子晏说的那些对于她来讲很有吸引力。 扬州琼花,瘦西湖,即便是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之时,也没有如此机会可以畅游江南美景。 何况扬州琼花,绝非凡俗之物。早在百年之前,琼花就已经是享誉四国的珍品,大铭西邻之乌骊国和北齐皇廷治下的夫人贵女,都对琼花极为喜爱,仅算上琼花在乌骊和北齐两国的售卖,就会给户部带来每年上百万两白银的税赋进项。 时至今日,琼花依旧是扬州特产,却也因着它的娇贵难养,而更显得十分珍贵。除却极善种植草木的俞梁国曾培育出琼花的近似变种,乌骊和北齐两国所用琼花,仍旧全数由扬州所出。 沈念心想到如今的沈家。想要再靠着战场上立军功已然不可能,而她也不想再让沈家的女儿,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去那云波诡谲的后宫。商之一道,于沈家来说,未必不是一条可行的出路。 而眼前的琼花,未尝不可一试。若是能做上点跟琼花沾边儿的生意,说不准对沈家来说,就是一个新的机遇。 “小女多谢四殿下款待。”沈念心欣然应下,反正这事儿,她也不吃亏。 穆子晏看她如此爽快乖顺实在有些不习惯,难道以她倔强的性子,不是该好一番闹腾的吗? “就这样与本殿一处‘厮混’,卿卿不怕有损清誉?”犹豫了许久,穆子晏还是问出他心中疑惑。他原本预想,她大抵会因着这层顾虑缠磨一番,却没想到自打她醒来就完全没有提过这“私会外男”“私下逃家”的事儿。 沈念心则波澜不惊。穆子晏为人,她所知并不多,单单从自己的感知来看,若是他跟桓成帝那渣男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做伤害她的事情的。 于是只说,“殿下既然敢把小女偷出来,自然是有万全之策。”之后则眉毛一扬,话锋一转,“只是,小女斗胆一言。” 穆子晏一边欣赏她思考问题时的认真模样,手下动作还不忘把她的酸梅汤碗拿开,“你且说说。” 他放松地支肘看着她,十分悠闲。 沈念心被他那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不由得心虚地眨了眨眼睛,目光移向别处,不与他对视,“小女有名有姓,还往四殿下莫将小女错认旁人。” 他那“卿卿”二字,不管是何用意,每每听见都让她有种“真是见鬼了”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穆子晏未置可否,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忽然抬手,想碰碰她柔软乌黑的发丝,却在手伸到半空之中的时候就又收回了,“看来卿卿对本殿之前的提议很是满意。” 提议?什么提议? 沈念心困惑地眨眨眼,好半天之后才想起穆子晏所说提议指的是什么。 就说这个死不要脸的没安好心!“心心”是个什么鬼?比“卿卿”还让人恶心啊! 沈念心气急败坏地按恨咬牙,最终从牙缝儿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四殿下您高兴就好。” 于是穆子晏和沈念心两人的第一次对阵,就是以沈念心含恨认输而告终。不过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这笔账最终被沈念心连本带利地讨了个干净。 穆子晏此次来扬州是有正经差事要办的,所以一连好几天,沈念心都是由严溯和当日那个小丫鬟陪同在扬州游玩闲逛。 “缕儿,你瞧瞧这些胭脂,哪个比较好看?”沈念心逛街的时候,除了逛茶楼酒肆和江南小吃之外,布庄、成衣馆和胭脂铺都没少逛。 主要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当女汉子已经当了太久了,重来一次,必须要提升一下自己作为大铭朝世家贵女的自我修养。 内在嘛,琴棋书画之类的,也绝非一日两日能够成功,于是沈念心就想着可以先从外在入手。“秀外”与“慧中”,做到一样儿也是好的。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沈念心这壳子还是不错的。 “奴婢瞧着哪一样儿都不错。姑娘您本就皮肤白皙,淡妆浓抹都是极好看的。”缕儿毕恭毕敬的答道。 “惯会说好听的哄人。”沈念心淡淡一笑,忽然就想起了安国公府家里留着的那三个丫头。虽然平日里也都是会说好话哄人的,总是说说笑笑的也闹腾得慌,但是好歹有人气儿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四殿下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奴婢都如此守规矩,别提说笑了,平日里连说话都是一成不变的语气。 殊不知穆子晏为了确保她周全,在她身边布下的重重保护,都是四皇子治下心腹亲信。 “罢了,逛得有些乏了,今儿个就先回去吧。”忽然就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沈念心便惦记着回别院歇息。 说起那别院,沈念心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感叹穆子晏的大手笔。扬州东郊别院,地处太茗山脚下,傍着长江支流,当真算得上是依山傍水的好风光。 且别院中亭台楼阁的设计都极其精妙,一方面保存了江南小筑的婉约风情,另一方面又融合了北地楼台的端正大气。恢弘处半分不减气势,精致处又极其细腻。 最特别之处,当然要说到扬州长得最繁茂喜人的琼花,就在这处别院的琼花台中。 穆子晏公事繁忙,所以晚间时候并不经常回别院安置,于是沈念心霸占着别院中最大最豪华的琼花台住着,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八月二十八,乃黄道吉日。 继八月十八,三皇子后宅两位庶妃过府之后,万德妃给穆子晏指的那两位庶妃也于今日双双入府。可惜四殿下外出办差,正主儿不在,倒正好让那几个侍妾们松了口气儿。 四皇子后院,潇湘馆里,住着的是新过府的庶妃肖氏。 “嬷嬷,听说殿下不近女色,也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洗漱一番过后,折腾了一天的肖氏总算得了安静,准备就寝时,恍惚想起以后的日子,有些不安心地问家里给她安排的嬷嬷。 “庶妃不必忧心,殿下不在府中,蘅芜馆的孟庶妃与您也是一样的。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戏水 四殿下此次扬州一行,可真是忙坏了严溯。殿下不在时,他得担负起保护沈大姑娘安危的重任,除此之外,他还得每日汇集统筹各地暗卫传来的情报,再统一调度下属们之后的任务。 于是当奔波繁忙了数日的穆子晏终于得空回到别院休息。反倒是严溯,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 沈念心已经习惯了每日早间与穆子晏一道用早膳,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人影,直到第二天早晨穆子晏再来与她共进早餐,显然她已经把这当成了每日惯例。 琼花台主屋净室里,空气中意蕴着厚厚的水汽。沈念心坐在热烫的梨木浴桶里,哼着小曲儿泡着澡。浴桶里水面上,还飘着厚厚一层琼花瓣。 “当真奢侈。”沈念心拘起一把琼花,轻轻一撒,大把大把的花瓣便又落回水中。 原本她是想让缕儿去捡拾了地上的落花回来泡澡的,毕竟那些枝头开得正好的,就这么采下来着实可惜。不过缕儿却说,近来花期也快要到了尽头,即便她不采,要不了几日也会零落成泥。 沈念心一听,当下就让缕儿去采了一大盆新鲜干净的琼花瓣回来。不采白不采,这么奢侈的琼花香浴,以后未必有这机会了。 “缕儿,去备些热水,我要多泡一会儿。”琼花香气清雅沁人,就这么静静泡着也是一种享受。 缕儿应诺一声,一走出净室,就瞧见主子爷在桌边静坐,正想屈膝见礼,就见他摆手示意让她退下。 待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理了理皱了边的衣袍,就往净室里头走。隔着半透的苏绣插屏,依稀能瞧见她高兴地一把把撒花瓣的影子。 她轻哼着的欢快的小曲儿,不同于寻常世家的姑娘,多爱些极具婉约风情的调调,她哼的,则是气势磅礴的古琴曲。穆子晏垂首敛眸,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她正在哼的这一首,是战前激励士气常用的古琴《破阵曲》。 他在插屏后站定,连呼吸都放开了,没有故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那儿欣赏美人沐浴的朦胧美景。 沈念心五感敏锐,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沈念心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谁?”她让自己往水下沉了沉,除了口鼻以上,基本上全数没入了花瓣浮层之下。沈念心看了一眼挂着衣衫的桁木,约摸着估计,她从水面起身到安全穿好衣服需要多少时间。 沈念心还在脑内脑补着如何尽快穿好衣服如何防御,就听见身后传来不太真切的说话声。 “莫要泡得太久,琼花是花也是药,若是泡得久了于身子有碍。”许是净室里水汽太重的原因,他的声音都带着薄薄的水雾之感,朦胧胧,湿漉漉的,一字不差地传入她耳中。 沈念心忽然觉得窘迫。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对,是他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偷看人家洗澡这种小人行径,四殿下该是为之不耻的吧?”沈念心扬了扬脖子,给穆子晏戴了顶高高的帽子,让他听了好话赶紧滚出去才好呢! 穆子晏也不为难她,始终没有越过插屏半步。之后只留了句,“本殿更愿意与卿卿一同戏水。”便大步退出了净室。 插屏之后的那个人,并不是曾经与他共度数十年风雨的妻子,单看面容,也并不会觉得亲切熟悉。可他知道,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骄傲,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些有关于他的皇后的各种歌颂赞扬,都是他曾经所不喜,甚至是忌惮的。可是直到人生终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来的畏首畏尾有多可笑。 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怕,就开始示弱。他怕坐不稳太子之位,所以娶了战功显赫的沈安卿。他怕坐不稳帝王龙椅,所以娶了丞相之女杜如玉。他看到皇后比他更得人心,他怕,所以变相打压将门出身的秀女。他怕看见他的皇后那副骄矜孤傲的模样,怕她那副大权在握天下在手的笃定和淡然,所以冷落正妻,开始宠爱各种各样的女人。 然而只有到死,他才知道自己多愚蠢多荒唐。 当时他想,若是可以重来一次,绝对要成为强大到没有弱点的人。只有自己没有弱点,才能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庆幸的是,上天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再次出身皇室,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软弱少年了。他有数十年的帝王韬略,早在年幼时就开始多番筹谋。虽然他出身并非嫡支正统,但他却凭借自己的能力手段亲手抹平了“嫡”“庶”二字所带来的差距。 真正有魄力的人,不会惧怕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因为他会用强大自己的方式去战胜对手。这是前世他的皇后用了几十年都没能让他想明白的道理,而所幸今生,他早就懂了。 过去的这十几年来,他没有一刻忘掉过他的皇后。他听着群臣万民对庄靖懿皇后的传颂赞扬,时常会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只是他从未幻想过,他与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今生再重逢。 那副沈念心送给傅期然的《美人行军图》,于他来说像是一个开关。他想,大抵这世上,除了沈安卿那个狂傲的女人自己,没有人会舍得把《美人行军图》随手送人的吧。 再之后的多番试探,果不其然……穆子晏微笑着在外面等她。还好,他还有机会,可以再一次以江山为聘,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待穆子晏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净室内,沈念心终于忍不住气得在水里直扑腾。 他娘的混蛋! 沈念心气疯了……忽然觉得穆子晏这人果真是混账!偷看她洗澡?明目张胆地进她的房间? 她好歹出身正经八百的名门世家,他如此轻薄,她以后这名声还要不要了?闺誉还要不要了?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混账东西!!!”沈念心用力拍打水面,琼花瓣随着水花四下飞溅,一时间净室里凌乱不堪。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沈念心终于下定决心,她要跟穆子晏好好谈一谈。 “四殿下以何立场,待小女如此轻鄙?”谈,咱得好好谈。沈念心觉得,她以前是对穆子晏这人太过放任了,以为像他这样有野望有魄力的人,本身就一定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不说清风霁月,至少得有一定的道德标准吧? 谁成想他如此不要脸?偷偷把人家从自己府里偷出来,还随便进人家房间,还偷看人家洗澡……简直恶行满满,罄竹难书! “卿卿何处此言?”穆子晏面前放着一个楠木匣子,见沈念心出来,就往她那边一推。 沈念心十分不耻穆子晏此时的作风。哼,敷衍塞责,装傻充愣,实在太是没有担当! “四殿下觉得与小女脾性相合,于是邀小女一道同游江南,虽然方式略显卑劣,但初衷总归是好的,小女说的可对?”沈念心暗自咬牙,这样昧着良心说话实在难受,可是为了之后数日的行程,为了在盛京之中遮掩她私自离府的行迹,她不得不继续依靠穆子晏。 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穆子晏的法眼。只是难得有机会见到小女人有这副“纡尊降贵”地“委曲求全”“胡编乱造”的模样,穆子晏贪心地不忍揭穿,只是低声一笑,眼睫垂下,敛去眸中愉悦的笑意。 “卿卿所言极是。”他点头附和。 沈念心深吸一口气,这死不要脸的还真敢应! “四殿下出身皇室,自幼得世间大儒教养得宜,该是深谙君子之道,何以待小女如此轻薄?是否四殿下以为,小女随意与外男出行,私行不检,实乃有违女子之德,所以便将小女当做那等水性杨花之人……”沈念心背过身去,拿出早就备好的绢帕,抽抽搭搭地“啜泣”道。心里则想着,我若是当真落得个水性杨花之名,你穆子晏第一个跑不了! 穆子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惊讶地发现,这小女人竟然还是个唱作俱佳的好手!虽然明知道她是装模作样,可是听着她嘤嘤地啜泣声,穆子晏觉得自己的良心正饱受煎熬。 他刚想出言哄她,就听她不怕死地继续说,“也是小女子自己德行有亏,将来怕是不能得觅良人了。小女今日受辱,只盼日后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了。” 穆子晏眉心一凛,周身气势瞬间降温,如至冰点。他轻巧挑开了那楠木盒子,拣出里面的东西,大步朝沈念心走来。忽然一把拉住她,长臂一扯,两人身形一动,就让她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卿卿,你且抬头看看。”穆子晏抬手轻抚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让她的目光随他一道往身前的铜镜里看去。 两人正坐在妆镜台前,而沈念心侧坐在他腿上。仿似世间最亲密的爱人,毫无隔阂间隙。 穆子晏拿起手中的木梳子,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梳着她的长发。刚沐浴过后,她未曾梳妆,满头秀发如瀑,未着半分珠饰华翠。随着他梳头发的动作,她黑如墨玉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开,她的肩上,他的手上。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觉得这是一幅缠绵悱恻的场景。可沈念心看了,心里的怒火已经快要把这座别院烧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钓鱼 发间的木梳子,还隐隐带着小叶紫檀的香气。可此时在沈念心眼里,那并没有任何安定人心的作用。 常年累月的防备心理,已经让沈念心的心里形成一道自我保护的防线。一旦超越那个安全的“度”,她就会自动开启防御模式,甚至反攻。 正如此时。 沈念心如今这副壳子,虽然算不上体弱多病,但是比起前世纵横沙场的沈安卿来说,仍就算是孱弱无用了。于是沈念心的反击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招数,而是以绝对的力量论输赢—— 她抬起脚,狠狠地跺在穆子晏的靴子上。 虽然那力量不大,并不足以伤到人,但却确确实实地让穆子晏震惊了一把。 沈念心就趁着他愣怔的那一瞬间,使力挣脱出他的怀抱,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那把檀木梳子还挂在她的发间,她抬手取下,遥遥一指。 “四殿下若是铁了心要逼小女看破红尘,还何必送把梳子?”沈念心冷哼一声,不无赌气的意味在。 穆子晏眸子一沉,起身朝她步步逼近。 “卿卿不必担忧清誉受损嫁不出去,更不必惦记与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你大可看看,这万里河山,都是你的。”他凤目幽幽,如同一望无际的黑沉沉的夜幕,撒上了一把细碎的星子,闪着不知名的却致命的光。 沈念心一怔。她直直望入他眼中,透过那双黑沉凤目,仿佛直直入心,看透了他骨子里的野望和狂妄。 好像…… 和曾经的沈安卿,何其相似! 彼时她也曾在漠北数十万大军面前起过誓,她说,兄弟们,你们不用怕!我巍巍大铭,岂会畏惧北方蛮夷。你们且看着,这万里山河盛世,都是我们大铭百姓的。 室内陷入静默。沈念心抽出被穆子晏握着的手腕,仿似没有听懂穆子晏话里的野心和霸道。 他是使了劲儿的。沈念心揉揉自己的手腕,低着头,语气平淡地道,“殿下言之过早。后事如何,当真难说。”原本想要跟穆子晏好好探讨一下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现在沈念心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穆子晏这样的男人,他若尊重你,便会事事为你考虑周全,不会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是他不在乎你的感受,说再多又有何用? 这一晚沈念心彻夜未眠。如同绿酒宴当夜,她因为穆子晏突如其来的那句“卿卿”吓得辗转整夜,而今日,她又因他那句“这万里河山,都是你的”而被深深震撼。 她在阵前誓言,流传甚广,即便身为皇子的穆子晏知晓,也不足为奇。可是他说这话时,那狂妄到目空一切,笃定到势在必得的模样,当真让她震撼不已。 这样的男人……若是有一天真的承继帝位,确定她的前世机缘后,可会放过她身后的沈家? 翌日一早,沈念心昏昏沉沉地起了床。缕儿进房来伺候她洗漱更衣,之后传达了句她家主子爷的吩咐。 “殿下说了,姑娘上午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殿下午间回来后,就带您去游湖。”缕儿顿了顿又道,“姑娘便是心里对殿下有气,也莫要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儿。” 沈念心坐在妆镜台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随意敷衍着应了声。 她哪里敢对穆子晏有气?真是太高看她了,如今她人在扬州,距离盛京城十万八千里,若是凭她一己之力,怕是此生都甭想活着回归故里了。 “姑娘也不必担心京里状况,殿下自然是给您安排好了的。”缕儿给沈念心准备的早茶里,都是加了清热降火的药的,要不然这位主子说不准哪天起来又会像在安国公府似的忽然病倒,怒火攻心,五内郁结。 “嗯?”沈念心忽地起了精神,抬了抬眼皮。她虽然心底对穆子晏办事挺信得过,但是毕竟不知道他具体是如何安排,总归是不放心。 安国公府内有老太君一心惦记她身子,外有皇宫里贤妃娘娘一心盼着她早日进宫陪伴。哪个不是日日盯着她玉棠苑?也不知道那几个丫头顶不顶得住…… “偷龙转凤罢了。您与小五爷私交甚好,那人名字,想必您也是听说过的。”缕儿一边给沈念心梳头发,一边闲闲聊起京中之事。 沈念心凝神一想,现如今确实有人在玉棠苑里闭门养病,且那女子还与司徒玄瑷有莫大的渊源。难不成是红绡楼的那位…… “柳丝丝。”沈念心眸子一亮,忽然想起这么一个人来。至于为何在玉棠苑里替她养病的人会是柳丝丝,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司徒玄瑷虽为璇玑府锦衣卫,实际上则是为穆子晏所用,至少与穆子晏立场相同,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司徒玄瑷与她交好,在她数十日不间断地往安国公府送东西开始,就已经是盛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且司徒玄瑷与红绡楼柳丝丝的关系……沈念心忍不住好奇又尴尬,不过不提也罢。 想必当日贤妃娘娘指派过府的御医,就有穆子晏的手笔在,御医都说了她要闭门静养,又有何人敢擅自闯入?知道了这一层底细在,安国公府里的情况如何,沈念心也就不担心了。 “没想到小五爷与姑娘您果真是碎骨之交,连丝丝姐姐都被她给您供出来了。”缕儿给沈念心梳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给您簪一个东珠排串步摇可好?姑娘您肤色白皙,样貌精致,即便不用重彩华饰,也都是极美。” 沈念心透过铜镜,看身后小丫头的模样。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她今天仿似变了个样子。说不出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和往日不同了。 “缕儿,那位柳丝丝姑娘,据说是盛京里红绡楼的头牌。我听你口音,更类江南软语,你又是如何识得她的?”并非是她疑心太重,才有此一问。只是,她莫名就觉得,这丫头好似……忽然换了个芯子似的呢。 缕儿嘿嘿一笑,“丝丝姐姐传信来了扬州,给奴婢好好讲了讲姑娘您身边三位婢女的性格套路。奴婢想着,之前不得您欢喜,总归是有原因在的,于是就好好揣摩了一下。看姑娘今日有此一问,想必是奴婢改得合您心意了?” 沈念心从缕儿一开口开始,就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吗!!! 倒不是因为她话里内容太过坦诚,而是——之前那个软糯清甜的江南小丫头,怎么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了?! “四殿下麾下,果真卧虎藏龙。”沈念心暗自纠结了好一阵儿,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瘦西湖风光,仲夏时节正好。 沈念心一身碧色衣裙,梳着最简单纯朴的坠马髻,素气的东珠排串步摇,显得她多了几分小姑娘家的娇俏。算一算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确实还是一个小姑娘家。 穆子晏身着湛青色常服,脚下着一双厚底皂靴。本就身量颀长,往沈念心身边一站,更显得她像个没张开的小萝卜头。 傲气如她,哪里肯服? “哟,公子这鞋靴做工当真不错,是哪家绣娘的手艺?回头儿我也请人量身打造一双,穿起来也要戳破天才好。”沈念心实在不爽。前世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上了战场了,哪像如今,连身量都还尚未抽条,一副矮戳戳的没长成的冬瓜模样。 偏偏穆子晏本就长得高,竟然还穿厚底儿的靴子出来拉仇恨! 穆子晏抬手敲了下她脑门,语带笑意,“再给本殿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今天的全鱼宴便就此作罢。” 打蛇打七寸,弹无虚发!穆子晏绝对是捉妖的好手,一把摁住了沈念心的命门。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就单单是好吃罢了。但仅这一条,就足够让沈念心瞬间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等警世名言了。 穆子晏看她瞬间收起了扎人的棱角,满意地摸了摸她头顶。不同于昨夜那柔软丝滑的手感,她盘起的发髻让他无从下手。但这却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他笑着吩咐手下人备渔具来。 严溯已经对他家主子爷时常这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见怪不怪了,倒是那些很少有机会近前伺候的奴才们,见到传闻中淡漠冷硬的四殿下竟然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心下甚至开始疑惑,莫不是眼前人不是四殿下,而是三殿下来着? 渔具?沈念心一愣,忍不住问道:“要渔具作甚?” 穆子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沈念心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自己动手……难不成出门之前穆子晏所许诺的“全鱼宴”,还得她自己钓上来的才算? 忍不住就挺了挺脊梁,一想到要坐在湖边钓鱼台上好几个时辰,她就开始觉得脊梁骨发酸。事实证明,要靠她自己钓上来的鱼来做全鱼宴,她今儿个可就得活活饿死在瘦西湖畔了。 随行侍候的下人们在钓鱼台边架起了凉伞,钓竿鱼饵一应准备都已到位。眼看着穆子晏悠然落座,沈念心也不甘示弱,硬着头皮咬牙上了。 一炷香后,穆子晏脚边的竹桶里已经成双成对了,沈念心却还颗粒无收。她垂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再抬头时便笑靥如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琥珀 “殿下。”她仰头,娇滴滴开口。 穆子晏循声抬头,只一眼,便被她那副明艳的笑容给晃了心神。 “殿下,摇椅热,竹榻清凉。”那小眼神意有所指地直往穆子晏身下的青竹小榻上瞟。 穆子晏低头暗笑,也不知刚才是谁觉得摇椅舒服,说什么也不肯坐与他一样的竹榻。穆子晏知她心里打什么样的算盘,便故意逗她,“严溯,去把刚才给沈姑娘的备下的竹榻再抬上来。” 严溯应诺一声,刚要走开,就被沈念心叫住。 “严大人辛苦,不必如此麻烦。”沈念心又转过头来,朝穆子晏甜甜一笑,“小女觉得殿下那竹榻就挺好,如若殿下不嫌弃,跟小女就此交换可好?” “也罢,就如你所愿。”穆子晏站起身来抖抖衣袍,不过刚挪动了半步,就见沈念心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青竹小榻之上。还装作不经意地把竹榻旁边的小竹桶往自己这边勾了勾。 她一举一动自然都被穆子晏看在眼里,果真如他所想,这小祖宗就是怎么吓都吓不老实的闹腾性子。明明好几次差点被他吓破胆,但是到头来都忍不住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折腾。 穆子晏有时候倒是真想问问她,她沈念心怕不怕死。很多年后,圣武贤皇帝终于把深埋心里多年的疑问挖了出来,却得到她嚣张至极的一句话,“人生自古谁无死,只分早死与晚死。你若不舍得我死,再怎么作死也死不了啊。” 现在的穆子晏是不知道她那套不同寻常的生死论的,自然更不知道,她那般跋扈骄纵的性子,一笔一笔,都是他亲手养成。 倒是一直随侍在侧,等候主子们吩咐的严溯看得眼皮子腮帮子都直抽抽。沈姑娘是大智若愚,还是把周围的人们都当成了瞎子不成?就这么明晃晃的忽悠,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得!严溯有什么想法都得打碎了牙齿和血咽!没瞧见他家主子爷都一副“你高兴就好”的纵容和宠溺吗?作为四殿下的近侍亲卫,严溯打从三岁起就跟在四殿下身边,向来最重规矩最心冷不讲情面的男人,如今在沈姑娘面前,还真是半点儿原则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啊。 严大人真是忍不住想要抱着树哭一场,对待小孩真的不能溺爱啊,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捅破天的! 世事就是如此,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严溯总觉得他家主子爷这般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地宠惯着沈姑娘,这位沈姑娘就早晚会给他家主子爷招祸。 正如多年来四殿下的原则,没有弱点的人才真正强大。严大人泪目,殿下,您如今这算是有了弱点吗? 沈念心坐在穆子晏让给她的竹榻上,又忍不住偏过头去看摇椅上的穆子晏,顺着他的钓竿看去,看到水面上的浮标又往水里沉了沉,嗖地一下,他一扬杆,又甩出一条肥美的大鱼来。 如此反复几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摇椅旁边的小桶里的鱼,已经比竹桶里的还多上一倍不止了。 沈念心怨念颇深的垂着脑袋,看着竹榻旁边的小竹桶里一条都没有增加的鱼,忍不住感叹,原来皇子当真是有龙孙之命,连着瘦西湖里的小鱼都知道见了龙孙要来朝拜? 沈念心觉得,这样比未免太不公平。要是让她拿着鱼叉去水沟沟里叉鱼,肯定不会比穆子晏钓上来得少!她也不是干不来体力活,只是,她大抵是有些“耐不住寂寞”。 身边人忽然安静了,不摇头晃脑地左顾右盼了,穆子晏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余光看她一副情绪低落地模样,再瞧瞧她那丝毫未有斩获的小竹桶,心下了然,轻咳一声,开口调侃她,“怎么,可是又觉得竹榻板子太硬,硌得慌?” 沈念心知道他又在笑话自己,但也知道,若是自己顺着他话里意思,要再使小性子换一回桶,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只不过,沈念心觉得自己还是要点脸面的,这样的手段玩儿一会也就罢了,若是一样的说法再来一次,她自己都觉得腻歪得慌。 更何况……她站起身来,抽出袖袋间绢帕理了理裙摆,抬脚踢了下脚边的小竹桶。 “四殿下龙章凤姿,身手不凡,小女瞧着,当真算是收获颇丰。满打满算,也够烹一桌了。”鱼嘛,够吃了就成。更何况钓鱼本就不是她长项,她非要跟穆子晏较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想,沈念心忽然觉得自己前路坎坷。现如今她一点生活技能都没有,琴棋书画也没有一样算得上精通,跟盛京里头那些世家姑娘们比起来,差的不止一点半点。等到将来要嫁人的时候,她得凭什么去找个好夫家啊? 靠着安国公府的关系?想想还是算了,之前那个不争气的曲家后来落得了怎么个下场来着?阴沟里翻船,一个家族就此没落,可见她那二叔也不是个眼光好的。 更何况如今的安国公府,不提也罢。沈念心想,当务之急,还是得给沈家谋求一条新的出路才是正经。 只不过她没想到,她从醒来后一直想要寻求的出路,竟来得如此之快。 午膳备在与谁同坐亭,这名字说起来也有些来历。永安年间,书画大师吴如青游江南,来到这扬州瘦西湖,便在这座可眺望瘦西湖美景的凉亭中做了一副《湖心明月图》,又题词半阙,上书:“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于是这“与谁同坐亭”的名字,便是由此得来。 这桌全鱼宴,是正宗淮扬菜系的大厨们精心烹制的,在与谁同坐亭中享用这一场饕餮盛宴,应情又应景。 沈念心正大快朵颐,穆子晏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沈念心大快朵颐,就见亭下的严溯走上前来。 “殿下,扬州巡抚范高澹范大人求见。” 穆子晏原本柔和的面色倏地冷下来,给沈念心夹了一筷子距离她最远的爆鳝丝,冷声道,“不见。” 严溯似乎早就料到他家主子爷会是这个意思,面上不见任何惊讶或为难,顿了顿又说,“范大人说,知道殿下公事繁忙,若是无暇接见也无妨,只一样东西,他托侍卫务必给您送进来。” 话音刚落,他就上前呈上一小巧的苏绣缎子缝制的锦囊,上面绣的,是千里碧荷的图案。穆子晏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一枚葡萄大小的琥珀。 与寻常琥珀不太相同,是这枚琥珀里,竟然封存着两枚小小的,却花瓣完整的琼花。沈念心脑中灵光一闪…… “他还说什么。”穆子晏见沈念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枚琥珀,就把手上的锦囊连同琥珀一道放在了她面前。 严溯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范大人还说,殿下清廉节俭,堪为大铭楷模,只是若是冷落了佳人反倒不美。于是便奉上一分小礼,不成敬意。还说希望殿下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几句……” 严溯说这话,是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则忍不住忐忑,这位扬州巡抚当真是要反了天了。殿下初初抵达扬州之时,就多番意图行贿赂之事,不过他家殿下哪里是会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就会法外容情的人?只是没想到,那范高澹还不死心,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沈姑娘头上。 严溯觉得,范高澹此人真真是自己找死! 沈姑娘随行江南一事,四殿下本就不欲人知。然而不想限制她的游兴,索性也没有可以遮掩。但是身为朝臣,范高澹没把那点儿能耐用在政事上,反倒惦记着如何贿赂皇子,如何把钉子插进殿下后院里……真真儿是犯了他家主子爷的心中大忌! 当真是蠢笨不堪!真当他家主子爷看得上那丁点儿好处? 严溯以为,他家主子爷会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定会将那锦囊和里头装着的东西都一道丢到湖里去,再让人好好教教那位不知所谓的扬州巡抚好生学学皇子殿下手底下办差的规矩。结果接下来的一幕,差点儿让严溯跌掉了下巴—— 沈念心盯着那琥珀沉思良久,神情极为庄严肃穆,仿佛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江山大事似的。 穆子晏误以为她喜欢,便说,“你若喜欢,就留着玩儿。” 严溯心里在滴血,殿下!那是赃物啊赃物!然而严溯心里的内心戏再澎湃,他家主子爷是看不见的。 如葱白般的手指抚上那枚固封了琼花的琥珀,心里百转千回。她虽然脑子里在想着旁的事儿,但是严溯说的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差地听见了的。 沈念心捡起那枚琼花琥珀,收进了那只苏绣锦囊里。 严溯内心:沈姑娘喂那是赃物啊赃物! 好在沈念心三观还是很正的,她没把那玩意儿推回给穆子晏,而是抬手就朝严溯的方向丢过去。 严溯身手不差,临时反应也是快得很。他一把接住那锦囊,心里对这位沈姑娘的印象又瞬间从“会给殿下招祸”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严溯又把探询的目光挪到了他家主子爷身上。 毕竟这事儿,还是得等他家主子爷吩咐。 然而穆子晏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属下的殷切期盼,他专注的目光依旧紧紧锁住她的影子。 沈念心见严溯求助地看向自己,终于大发慈悲地穆子晏发号施令了一回。 “告诉那些狗眼长歪了的奴才,把自个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好好办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入怀 严溯头皮发麻地领命退下了。他家主子爷不置可否的态度,明白了就是要依着沈姑娘的意思回话的。 虽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严溯心里头也痛快,但是沈姑娘说起来话来,要是再含蓄一点儿该多好?别看严溯只是一个小小侍卫,但是跟在四殿下身边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他也还是很清楚的。 以如今情势看来,这沈姑娘,明显是很得殿下欢心的。他跟随殿下这些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四殿下是极重孝道的,可就连永和宫里的消息,每日里占用殿下的时间都没有沈姑娘这头占用的时间长。 再说以沈姑娘安国公府的出身,若想入皇子府做个侧妃,当是稳稳当当。加上有殿下宠爱,日子定然也错不了。 只是若占着皇子侧妃之位份,以沈姑娘如今这言行习惯……严溯皱皱眉,日后待殿下有了正妃,该是要吃些苦头的。 然而与谁同坐亭里的两位正经主子,还不知道严溯已经费心想了那么远了。 “你不喜欢?”穆子晏给沈念心盛了一小盅灯影萝片鱼汤。 沈念心还在想着之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冷不防听见穆子晏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抬头看他,“什么?” “刚才那枚琥珀。你既喜欢琼花,本殿原料想你也会喜欢那枚琥珀。”穆子晏在沈念心面前,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闻言她点点头,“是挺喜欢的。”那枚琥珀,一下子激发出了她蕴藏已久的灵感,哪能不喜欢? 穆子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前这小女人,真是难得坦诚。“那怎么不留着,反倒让严溯给退回去?”穆子晏心里还想着,她果真是一如从前那般,公正严明,眼睛里容不得一点儿污秽。 结果这小女人的回答却大大地出乎了穆子晏的意料。 “就那么点玩意儿,还好意思往殿下眼前送?”沈念心轻哼一声,清亮的眉眼里刹那间闪过一抹惊艳的妖娆,“这样的程度,就想让殿下手下留情,也太没诚意了。” 穆子晏当即开怀大笑,不吝赞美:“卿卿当真有祸国殃民的潜质。” “多谢殿下夸赞。”沈念心理所当然地扬了扬下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穆子晏眸光闪了闪,颇有几分兴味。忽然又想起曾经错过的那数十年,他心下黯然一痛……终是错过了。 他抬箸又夹了一筷子的茄汁松子鱼。这几日下来,他已经知道她比较偏爱这些酸甜口味的菜品。 “这松子鱼做得当真不错,可惜盛京里没有手艺如此地道的大厨。”沈念心一边吃一边叹息。 穆子晏顺手再给她添了一块儿,“攒玉楼里的厨子也比不过?”实则忍不住心下暗笑,攒玉楼里当真没有比这位手艺更地道的?那往日从攒玉楼里送去安国公府的吃食,也没见她哪次少吃了。 “也不能这么比。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攒玉楼里的师傅们,北地菜系做得好,做起精细的来,总归是比不过淮扬师傅的精致。”沈念心是吃久见人心,倒也有了自己的一番心得。 “就单拿这茄汁松子鱼来说吧,很多北地的师傅们,其实不太好掌握得来这个茄汁的甜度,他们往往天真地认为,茄汁调甜,而酸则用陈醋后调。但是淮扬师傅并不是这么个做法,而是用米醋调茄汁,酸甜的味道才更加融合。”沈念心撂下筷子,非常认真地给大家传授心得。 一般伺候的人是不敢抬头直视主子的,但是这会儿听到这位娇客侃侃而谈,也都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抬头看。 而缕儿目光炯炯地看着沈念心,更让沈念心忽然打从心底里膨胀出一股子表现欲来,仿佛又找到了当年在军前誓师的那种豪情。 “再说这刀工。北地的师傅刀功夯实,力道摆在那儿,用的也多是厚板大刀,做出来的松子鱼,往往肉质易碎。但是淮扬师傅则不然,他们更注重细节,不同的菜式用的刀具都大多不同,就说这松子鱼的做法,淮扬师傅通常会选用细柄刻刀,精雕细琢。” 物尽其用,各司其职,沈念心打从骨子里,还是有一种身为上位者对权衡之道的考量的。 “但不可否认,南北两地的大师傅们,自然都是各有千秋的。若是要淮扬师傅来做大锅炖,怕也是做不出来的。”沈念心又夹了一口松子鱼送进口中,入口即化,酸甜喜人,当真是好东西。 穆子晏瞧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觉得有了兴致。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打死也不肯承认前世机缘的模样,但是实则却并未真正铁了心要防备他。 不然以她如今养在深闺的前国公嫡女的身份,生平并未踏足过扬州半步,又岂会对淮扬菜系的做法知道得如此清楚? 穆子晏并不是非要强迫她承认什么,也不想与她关系闹僵,自然不会拿这样的疏漏去质问她。反而穆子晏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 是的,已经很好了。 他未及加冠,尚且不到迎娶正妃的时候。后宅女人于他来说,不过是帝妃赏赐,左右皇子份例多着,也不差多养几个闲人。而真正能陪他夫荣妻贵,携手百年的,必须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妻。 想起她如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要等来年春天的时候才要行过及笄礼。在大铭朝,正式的及笄礼也不是每一位贵女都有机会的,如若遵了父母之命早早嫁了人,或是如同宫里那些年岁还早就入宫选秀的,都是无缘在家中行过正式的及笄礼的。 穆子晏觉得再等一段时间也很好,她可以在安国公府里再过上一年安稳日子。待到来年秋,他加冠成年,出宫开牙建府后,再风风光光地迎她入门,也算堪堪圆满。 就是不知,她懂不懂自己的心思…… 从瘦西湖回四殿下别院的路上,穆子晏照例是不要脸地来与她挤同一辆马车。沈念心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又如何呢?在各路人马的眼皮子底下,四殿下出行游湖,身边儿带个红粉知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沈氏大姑娘,尚且缠绵病榻在闺中静养,外人如何,又与她沈念心有何干? 马车里的情形,却并不像外间的人所以为的那样融洽。穆子晏坐在正位不动如山,姿态端正得很,面前摆着整套的茶具,描花精致清雅,皆是按照沈念心的喜好备下的。 然而沈念心本人,却自动自发地坐到了离穆子晏最远的角落里,脖颈底下靠着水云缎面儿的软枕,没骨头似的倚着靠背,缩在墙角,仿佛要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 可是这本就不算太大的密闭空间里,加上她统共就俩人,她躲到哪儿去穆子晏能看不见她? “莫要歪着头坐,若是睡着了,当心醒来时会落枕。”穆子晏温声道,“云阳碧螺,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穆子晏的长相,本就属于棱角线条都极其分明的类型,再加上他本就偏冷硬的性子,所以外人看着,无端就多出几分冷峻严酷的味道来。而与沈念心独处的穆子晏,虽然周身那种杀伐狠戾的气场尽数收敛,但是单看他面容,也不免会稍显清冷。 而他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让沈念心忽然就打了个哆嗦。想起她曾经当着穆子晏的面,理直气壮的那句,“殿下错解,云阳之碧螺,亦深得我心。”就不免觉得心中忐忑。 所以他这是故意的……? 不管沈念心的心里如何排斥,她都不得不倾身接过那杯茶。自己扯得谎,跪着也要圆回去,这一点作为沈念心的人生信条之一,不可背弃。 “果然是好茶。”沈念心呷了一口,“口味清香,回味无穷,比起明前龙井,也是不遑多让的。”她微笑着赞叹,实则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比起云阳碧螺来,她还是更偏爱明前龙井的婴儿茶。她并不好茶,主要是不喜欢这种茶味儿太重的。 穆子晏自然看得出她眼中的不情愿,伸手拿过她那茶盏,就放到几案上,不再给她续杯。紧接着又换了一罐新茶,重新煮水。 她不爱味儿重的,他又怎么会刻意委屈她?不过是看她那副明明不乐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倔强劲儿,很是戳人心窝子的讨喜。 沈念心留意到穆子晏的动作,目光就不由得黏在了他手上似的。他沏茶泡茶的动作,风仪高迈,当真称得上是赏心悦目。透过旖旎升腾起的,还蕴含着清清茶香的雾气,他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掌显得朦朦胧胧,仿佛自带仙气儿似的。 就这么一想,她的思绪就忍不住飘远了。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大铭朝最强硬的家世,有智计高绝的谋略和心比天高的野望。平日里,身边凡事都有专人伺候,又怎么会有如此“贤惠”的一面? 她的思绪还没回转回来,就感觉马车猛地一停,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险些顺势从马车里窜出去,不过还好穆子晏动作更快,一把就把她捞回了怀里。 痛……脑门儿磕在他厚实坚硬的胸膛上,痛得她泪珠儿都在眼睛里直打转儿了。早知道,就不意气用事坐那么远了。可谁想到给皇子殿下驾车的人也会如此的不靠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恻隐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吵闹声,马车就此停下,似乎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外面何人喧哗。”穆子晏小心地把她揽在怀里,看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儿,再加上她忍不住揉额头的动作,不禁心下一软,抬手覆上她光洁的额头,动作轻柔地缓缓揉捏。 马车旁随扈的侍卫靠近了窗帘边回话。 “回殿下,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还有一群人追着她而来。”那侍卫顿了顿,紧接着就听见外头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求贵人救命!救命啊!民女无辜,民女有冤啊!” 穆子晏听闻此言,幽深凤目闪过一丝精光。他对这种送上门来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并不是很感兴趣。谁规定有人给他搭了戏台子,他就得唱下去? 一遍一遍的呼救声不断响起,结果又一阵吵杂的吵闹声,那女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不要脸的贱蹄子,你真当自个儿国色天香了?什么贵人的车架都敢拦!”一个粗鲁的男人大声喝道,“来人呐,还不快把这小贱人给我绑走!耽误了上头的事儿,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 “严溯,开路。”穆子晏挑开帘子一小缝儿,沉声吩咐外面随侍的严溯。 “等一下。”沈念心覆上他撩着帘子的的大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 她身上有幽幽的清香,随着她靠近的动作,盈盈环绕在他鼻息之间。以往都是他凑近到她跟前去,用这样暧昧的距离逗弄她,看她脸红,看她羞窘。 如此风水轮流转,却轮到他穆子晏处在被动的一方。而更被动的是……他暗自屏息,不得不运内力压下那隐隐发作的躁动。 不能吓到她,不能吓坏她。 “怎么?”他再开口说话,声音还隐隐有一丝气息不稳。不过好在心事重重的沈念心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半掀开的窗帘上。外头的情势,她不用看,也大约能想到那个场景。 何其熟悉?想起玉棠苑里的小鱼,当初救下她时,不就是如此情景吗?那般可怜的丫头,在天子脚下尚且有歹人意图作恶,又何况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小鱼不幸,却也十分幸运,能恰好碰见她从哪里路过,碰巧就救了她。可外头这个女子,若是真被那些歹人带走了,说不准这条命就这么没了。 而此时的沈念心,只是因着想起了自家丫头的悲惨遭遇而动了恻隐之心,却全然没有想到,她现在所乘车驾,可不是当初安国公府大姑娘出门时所用。 沈念心抬头看着穆子晏,黑亮水润的眸子里,盈着满满的都是期许。 穆子晏哪里拒绝得了?便点头示意她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即便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有的麻烦,他再来处理就是。 于是沈念心从袖袋中取出一条白色丝巾,覆在自己面上系好,撩开马车的门帘。 一看外面的情形,更坚定她想要救下那个姑娘的心情。 那女子鬓发散乱,满脸泪痕。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满面油光,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三四个打手要把那女子抓走。 那女子形容狼狈,一见撂帘子露脸的是个覆着面纱的女子,也顾不得礼数,直直惊呼,“姑娘救我!求姑娘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不要啊!” 她不断磕头,身上伤处不少,额头更是早已经见了红。 沈念心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中年男人便上去踹了那女子一脚,“他娘的闭嘴!不识相的东西,能被顶上的大人们看上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若乖乖儿的,家里老小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再找死,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那中年男人似乎是看出了沈念心有想要路见不平的意思,于是回头便道,“小娘子还是闲事莫理的好,免得无端招来祸端。” “哼。”沈念心嗤笑一声,撂帘子的手却没放下。她面容虽然大半都隐在面纱下,但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气魄十足。 “招来祸端?当真是好大的口气。”沈念心扬了扬下巴,眯着眸子斜斜一个眼风,“我竟不知,我堂堂苏家女儿,竟是连个小丫头都救不了了?若是今儿个我怕了,这事儿传回盛京城去,我姐姐还有何脸面在后宫里伺候陛下?!” 她这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很是捉摸不透。就连那中年男人,听闻事及宫里头的妃嫔,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这件事情的身前。 又听她说“堂堂苏家”……也不知道是盛京里的哪户苏家。他不过是给人手底下办差的,这事儿……若是搞砸了,说不准这颗脑袋也就甭要了。 于是哪里还顾得上她话里真假,带着那几个打手告了罪就跑了。 沈念心让严溯把那女子带下去打点一番,便退回马车内,摘下面纱。一转头就对上穆子晏玩味的眼神。 “殿下这般目光是为何意?”沈念心挑眉不解。她以为,穆子晏应该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了才对啊。这段时间在扬州的相处,她可从来不是个温婉娇柔的。 整治起人来,这点儿架势算什么?难不成这位皇子殿下,是刚刚才发现她骨子里的彪悍本质的? 穆子晏支肘看她,淡笑着摇了摇头,“本殿竟不知,后宫里哪位庶母是你的姐姐?”后宫里的苏姓妃嫔并不是没有,三皇子穆子誉的母妃,便是过世多年的苏贵妃。这也能被她拿出来蒙骗人? 沈念心面上一顿。呃,这无意之间随意乱指倒也算了,怎么就一不长眼地弄错了辈分,这么算下来……岂不是阴差阳错地冒充了穆子晏的长辈? “殿下见笑了,一时情急,我脑子糊涂了也是有的。”沈念心刚才那面纱还没来得及放下,这会儿正好拿起来抚着额头,“哎哟,头疼,刚才可能真是吓着了。” 不过片刻功夫,再抬起头来,就面色煞白。饶是穆子晏知道她不过是弄虚作假,却也看得心跳一滞,很是心疼。 “刚才我说了什么?这会儿脑瓜子疼,都忘了。” 穆子晏低声笑着,看她这么一番不要面皮地做戏,不由得觉得她如今性情更是讨喜。不过是为了救人,若是她愿意,只消说句话便好。她的意愿,他自然愿意为她达成。可是她还是选择自力更生,胡编乱造地去蒙骗人。 不过她做戏时候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他若是不知情,恐怕都忍不住会信了。 回到别院之后,沈念心片刻不停地回到琼花台去,好像生怕穆子晏会真的跟她清算“长辈”一事似的。 而穆子晏也就大大方方放了她离开。回府的路上,暗卫就已经递来消息,说是即墨先生已经到了。 “先生一路辛苦。”君子爱才,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不曾改变的。即墨攸宁是他座下第一谋士,他引之为挚友,为良师,不曾以君臣主从之别相待。 “多谢殿下体恤。”即墨攸宁起身,拱手一礼,他虽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最起码的尊卑有别还是在意的。 穆子晏点点头,与即墨攸宁一同落座,不再客套,直奔主题,“先生此次云州一行,收获如何?” 大多重要的情报,早就在即墨攸宁还在云州的时候就每日随着暗报一同递了上来。穆子晏有此一问,不过是为问即墨攸宁的看法。 即墨攸宁正色道:“俞梁偏居极南之地,小国安分,不足为惧。只是乌骊……臣强主弱,吴王把持军政大权,这几年来蠢蠢欲动。” 云州地处大铭朝治下边陲之地,与俞梁,乌骊两国接壤。一旦西南动乱,必会殃及云州。即墨攸宁此次云州之行,为的就是将四殿下手下的暗桩打进云州,以策周全。 “吴王掌控军权,也得在朝中说了算才行。乌骊有田太后垂帘听政,吴王也不是一家独大。”穆子晏与即墨攸宁不同,他自幼在皇宫里长大,自然知道,皇权集中之作用。后宫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墨攸宁虽然谋略冠绝天下,却也往往容易忽略后宫女人的作用。 “殿下言之有理。”即墨攸宁受教点点头,“不过那田太后也不过就是一介深宫妇人,只看得见眼前一时权势,心性手段还支撑不起她有多大的野心。”他顿了顿,不知怎地想起当初愁坏了严溯的那副《美人行军图》,于是又道,“若是换做当年的庄靖懿皇后,恐怕早就一扫四国,天下大同了。” 穆子晏凤目一滞,很快就染上明晃晃的笑意。若是换做当年,恐怕他心里的芥蒂和防备会更加深固,然而现如今他听到这样的话,只觉自己的女人当真是威风凛凛。 即墨攸宁没有忽略穆子晏眼中的张扬的笑意,待说完了正事,便与他闲谈起来。 “在下瞧着殿下眉间沾了桃花,不知可是红鸾星动?”即墨攸宁远在云州之时,也是听来往递消息的暗卫们,辗转提过盛京里四皇子后院的事情。虽说属下们私底下偷偷议论主子太过逾矩,但是很多时候有一些消息在暗卫们中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听得即墨攸宁如此说,穆子晏也就坦然承认。 “难处是有,恐怕日后还需先生多多费心。”皇子正妃之位,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且沈念心如今家世背景,若要定下这事儿,怕是少不了要费几番周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琉璃 当晚,即墨攸宁就启程回京,为半月后九九重阳之时,太后的千秋宴做准备。 待即墨攸宁离开,穆子晏就去了琼花台寻沈念心。晾了她一下午,也不知道她还怕不怕他清算。 可他刚一进琼花台,就觉今日这院落尤其冷清,点了一个院里洒扫的下人询问,这才得知,她已经不在别院里了。 “可有留话说去了何处?”穆子晏负手而立,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跟着的低眉顺眼的小厮弓着腰,不安地答道,“小的不知。不过姑娘出门时候,严大人和缕儿姑姑是跟着的。” 穆子晏点点头,想来他在书房没有收到消息,应该是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不过他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又想起白天回别院路上碰见的那一拨人,不由得提起心来,随即立刻吩咐了一队暗卫去寻他们下落。 “今日之事,可查清了?”穆子晏一个手势,房间里立刻就多出一个人来。不同于严溯是明面上的四殿下长随,林泽才是四殿下麾下真正的暗卫统领。 林泽恭敬行礼,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殿下仪仗回别院途中遇上的那拨人,确实不太干净,与太子那边有所牵扯。至于带回府的那女子,也是太子手下的暗探。” 穆子晏点点头,以示知晓。“那就处理了吧。”轻描淡写一句话,不仅是取了人性命,更是敲碎了太子精心布置的好一枚棋子。 林泽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为难道,“如若贸然动手,殿下不怕太子起疑?” 穆子晏执起湖笔,不动声色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疑”字,力透纸背,笔锋之间蕴藏着汹涌的杀意。“既然他动了往本殿身边安插人手的心思,就是早就疑心本殿。” 既已生疑,又如何能轻易打消? 更何况如今这别院算得上是非常之地。他不能冒险,让任何不受他控制的势力进得来这座别院的大门。如果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出去,那才是当真不妙。与暴露她身份行踪的危险比起来,区区一个太子暗探,当舍则舍了便是。 “等等。”穆子晏搁下湖笔,又想起她倔强的性子。若是等她回府之后,急吼吼地问他要人怎么办?她辛辛苦苦一番做戏救下来的人,若是就这么被他不动声色地处理了,说不好又会闹什么脾气。 “先关着吧,派人好好打理一下,若是沈姑娘回府要见她,便带去见。”凡事一涉及到她,他总是能不断修改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有太子的暗探不要紧,只要他能牢牢控制住,留她一命又有何妨。 此时,被四殿下一心藏着护着的沈念心,正在扬州城内一家琉璃作坊里头。 缕儿有些为难地看着一身男装,不管不顾就坐在小凳上的沈念心,当真是不知道从何劝起。 “姑……公子,这里又脏又吵,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缕儿实在想不明白,这沈姑娘怎么就突发奇想地跑到作坊里头来了? 瞧,这桌子上还落着灰尘呢。(!&^ “你若嫌脏,就去外头候着便是。”沈念心摆摆手,像钉子户似的钉在了那小凳上,说什么也不走,“还有严大人,若是有要紧差事,便不用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转而她把目光投向那位正在制作胚子的老师傅,“师傅您收我这么个徒弟可好?我保证认真地学,而且您独家手艺我绝不外传。” 那老师傅也是个根骨硬的,看她衣料华贵齐整,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出门又带着仆从,实在不像是能干得了这等粗活的人,反倒像是来捣乱的,于是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沈念心好说歹说,老师傅就是不肯松口。严溯见沈姑娘恨不得磨碎了自个儿脸皮去求人了,真是恨不得拔刀架在那老顽固脖子上。 “你们都先出去,我要与老师傅单独聊聊。”沈念心觉得,若是实话与这位老师傅说了,说不准这事儿还是会有转机的。 严溯和缕儿见她心意已决,只得听命去外头候着了。严溯还纳闷儿着呢,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是怎么想起来非得来这琉璃作坊的,她想要什么物件儿,只要一开口,那他家主子爷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能给她摘下来呀。 竟然还非得自己学…… 缕儿也同样头疼。不过她想的则是,沈姑娘那双纤纤玉手,若是磕了碰了的,回头儿主子爷若是瞧见,说不定得如何心疼呢。再之后,恐怕就说不定如何迁怒了…… 于是四殿下的暗卫们找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两人都表情纠结地当起了守门神,待回府禀告了四殿下,果不其然就再次见到了四殿下的冷脸。 “闭门不出,还不让人陪同?”穆子晏眉头皱得紧紧地,心下有气,却也说不清气得是什么。直到他人亲临作坊,也没消下这口气儿来。 沈念心终于说动了那年过半百的老师傅,于是就招呼了缕儿进门。等到缕儿领了吩咐再出了作坊大门时,就瞧见来捉人的四殿下了。 “见过殿下。”缕儿行礼过后,便简单地交代了里头的情况。 穆子晏听了缕儿的回禀,略一沉思后,便道,“她既要别院里的琼花,就尽管去摘开得最好的去。若是别院里的不够,就去别处找。” 缕儿连连应下,便带了几个侍卫去寻琼花了。 穆子晏再进去叫门,沈念心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自知理亏,乖乖出来给穆子晏行礼。 “殿下在扬州还会停留多久?”沈念心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现在的存在性质,基本上属于穆子晏的身体挂件,他走哪儿她就得跟到哪儿的。若是穆子晏忽然跟她说,他的差事已经办完了,马上就要启程回京,那可怎么办才好? 穆子晏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祈祷似的,“原定三日后启程。你若喜欢,多留几日亦无不可。”这话,是她初初得知被偷换出来时,穆子晏就跟她承诺过的。 心里要是说一点儿都不高兴,那就太假了。沈念心难得乖顺地行了个完整的贵女礼节,不同于以前每一次的“示威”“赌气”“装模作样”,今天是她第一次诚心诚意地给穆子晏见礼。 “既如此,是不是该随本殿回去了?天色已晚,你该早些安寝了。”穆子晏原以为他给出了数日宽限,她就会答应回别院了,结果却遭到了坚定的拒绝。 “小女鸠占鹊巢也好些日子了。不如从今天开始就把琼花台送还给殿下您住吧!”沈念心也想得到,半月之后便是重阳节,太后千秋亦是在这一天。大铭朝最重孝道,穆子晏一定会赶在重阳节前启程回京。 那么留给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穆子晏忽然就冷了脸色,“你难不成是在应承本殿当日戏水之言?”他怎么会听不明白她话里意思?故意曲解她的话,也不过是为了给她个后悔的机会。 想要夜不归宿?当真是好样的规矩!安国公府老太君教出来的孙女,胆子快要戳破天了。 堂堂四殿下似乎忘了,所谓规矩,都是他最先带她破了的。至于夜不归宿……偷梁换柱,暗度陈仓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沈念心不过是学了他万中之一罢了。 沈念心被穆子晏所说“戏水之言”气得哑了火,不过又不太敢肆无忌惮地发脾气,毕竟她现在还得仰仗着人家的照拂。不过她那倔强固执的性子,穆子晏是早就了解的,于是也没真的打算硬来。 若是他真敢把她打晕了拖回别院,恐怕明儿个醒来她就敢拎着刀砍他了。 于是在未来皇子妃面前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四皇子殿下,只是心平气和地又多指派了两组暗卫布防作坊周围,确保她安全无虞。 皇宫之中,诚明帝当晚翻的是沈贤妃的白玉牌。 是夜,承乾宫中。帝妃相依,又谈起沈贤妃娘家侄女。 “你之前说要进宫来陪你的那个侄女,身子可好些了?”诚明帝搂着沈贤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脊背,像是哄豢养的猫犬入睡似的,动作轻柔又舒缓。 沈贤妃往诚明帝怀里蹭了蹭,娇嗔道,“多谢万岁爷惦记。只是御医接连去过两三次,都说还得再静养几日。臣妾也不忍她病里折腾,便想着让她好好养着身子。宫里头姐妹这样多,新进宫的那几个妹妹们,也都是极可人的,臣妾自然不会无聊。” 新进宫里的那几个才人美人,诚明帝前几日已经临幸过两个,并且都按规矩晋了位份。沈贤妃这当口提起那几位小主来,说话的语气虽然不酸,但是诚明帝哪里听不出怀中之人的意思。 “任谁再可人,也比不过爱妃可口啊。”于是紧接着又是一番鸳鸯交颈,红被缠绵。明日景阳宫里皇贵妃跟前点卯,沈贤妃八成又是头一号的荣宠。 沈贤妃甫一入宫便得封四妃之位,仰仗的,不过是百年来庄靖懿皇后留给沈家的面子。而她从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如今她虽无生养子嗣之功,却能与育有大皇子的梁淑妃和育有四皇子的万德妃同掌协理六宫之权,靠得则是她沈寒烟自己的能耐了。 永和宫中,万德妃则是得了扬州的消息。她那冰窖里的铁疙瘩一样的儿子,竟然在出门办差的时候,带了个宠姬在身边儿? 一时间可把德妃娘娘纠结坏了,也不知该是喜是忧。她能知晓的消息,万岁爷会不知道?她虽然欣喜于自家儿子终于开始“近女色”,可办差时候如此不尽心,若是惹了万岁爷怪罪可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坦诚 四殿下一行从扬州启程回盛京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五了。路过安丘,车马休整时,沈念心又“耐不住寂寞”地出去游玩了一圈。 安丘是青州下属之地。最为有名的,便是桑山与阜泉。太后千秋在即,因着行程紧迫之故,沈念心没能一睹桑山风采,只能在城中阜泉园里游赏一番。 她凭栏远望,湖中心的活泉汩汩喷涌,倒真算是平素里瞧不见的奇景。想起在扬州那几日不分昼夜地辛苦,终于有所成果,她心中甚慰。可如今只是达成了第一步,日后要如何走,还是得好好思量一番。 穆子晏缓步走到沈念心身后,看她仍旧一身素气的碧色衣裙,不由得开始想象她穿上大红色霞帔的模样。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她穿红装。新妃入东宫时的太子妃宫装,封后大典上的皇后吉服,俱是正红色为底,明黄色压边儿的规制。 可那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而且那时的他,心里杂念太多。即便是佳人在眼前,他也从未认真地欣赏过。 如今真真是不同。他只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就抑制不住地想象她的各种模样。甚至看着每一封写有她情况的暗报,他都能从那些毫无感情色彩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临摹出她的语气神态。 她穿起红妆来,该是什么样呢? 镏金凤冠,皓彩明珠。绿云如瀑袅袅,眉若远山含黛。 当是美景。 不由自主地就入了障似的……这么想着想着,他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她依旧如刚才那般面无表情,以为她是在不高兴,便想要安慰她,“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去桑山的。” 她不喜规矩桎梏,他会最大限度地给她自由。 沈念心回头便撞上他幽幽沉沉的目光。那双狭长凤目里,似乎压抑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又转回头来,低笑一声,“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桑山于我,不过是时令之前提早尝尝鲜罢了。美景,到底还是不如美食来得实在。” 穆子晏又走近一步,低头看她。!%^* 她说的,是之前以司徒玄瑷的名义送入安国公府的那些鲜果零嘴儿。沈念心嘴上说着“多谢”二字,实则话里意思不过是为取笑他的无故殷勤。 穆子晏自然听得懂,只是一提那桑葚,让他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 “不爱用那提子酒?”穆子晏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当日暗卫送上的暗报里,写得明明白白,那么一小壶提子酒,她不过是抿了一小口儿,余下的可都赏了院里丫头了。 沈念心眉头微拧,心跳莫名地断了念儿似的慢了一拍。她慵懒地靠着栏杆不肯站直,软绵绵地摇了摇头,只道,“不喜那味儿酸的。” 是酸,那些关于年轻时候的始终得不到回报的付出,还有那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无奈与惘然,都是酸的,酸得发苦。(!&^ 仿佛是她脸上遗憾的表情太过生动,穆子晏竟觉得自己看透了她内心里潜藏的感受。 “既是嫌它酸,以后本殿陪着你一道,再酿甜的提子酒便是。”穆子晏忽地合上眼睛,也把那险些就要从心里溢出来的心疼和悔恨一道关了回去。世间所有难熬的酸苦,他都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尝到。 阜泉还汩汩地喷涌着。泉水冲到高处,再洋洋洒洒地回落到水面上。如此反复,一遍遍地不知停息。 沈念心盯着湖面,觉得自己的心情现在就如同这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认识穆子晏开始,就从未停息。 他现在站在自己身后说,要陪着她一道。 可是他凭什么?就凭他那身皇子蟒袍,她就对他一百个看不上眼。 皇室是什么地方……天下最高的权利中心,那座闪闪发光的龙椅背后,可是无数人的鲜血泡出来的,自然少不了最残酷的斗争,最冷血的手段,最肮脏的阴私。 她浸淫后宫三十年,见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有幸得上天眷顾,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对于那颗曾经麻木的心,这一生原本是想好好焐着的。所以她今生,绝不想再与皇家表里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然而让她头疼的是,她身边这人,似乎没打算放过她。 沈念心的沉默仿佛刺痛了他穆子晏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他会紧张,会忐忑,会不安,会惊惧,也会有所期待。大抵他这一生,所有的不确定和没把握,都是与她有关。 “若不喜提子,那便酿葡萄酒。”穆子晏病急乱投医似的,想起她也曾眼馋过玉棠苑里那株未成熟的葡萄架,“抑或是樱桃酒,橙子酒,荔枝酒,枇杷酒。”但凡你喜欢,都是好的。 沈念心低低笑出声来,没想到穆子晏对酿酒这类后宅女子的爱好如此热衷,忍不住出言调侃他,“殿下‘兰心蕙质’,在下拜服。”她一身清雅女装,作男子拱手之礼,非但不显违和,反而英气并着妩媚,格外好看。 不愿在“一道酿酒”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沈念心开口便换了个话题,“三日后太后千秋,殿下可是备好了礼?” 这问话,其实是有些失礼的。太后千秋,于前朝后宫都是一件大事。皇室宗亲与世家群臣,都会纷纷献礼,尤其是当今几位皇子,若是这礼送得合了太后心意,便是大大的加分项。所以皇子之间,在各府安插探子的也不在少数,这当口为了查探皇子们准备的礼单,可都没少下功夫。 所以这送礼不光得讲究,最重要的还得是保密。 沈念心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正想再换个话题补救一二,就见穆子晏大大方方点头,对她无有半分隐瞒,“此行去扬州,也顺道将老祖宗千秋的贺仪置办妥当了。礼单是先生在拟,除却太茗山上几株茶树之外,旁的都是些寻常福寿双全意头好的玩意儿。” 沈念心眸光一闪,心里忽然就软了一下。其实他不必对她如此坦诚的,难道他就不怕她是哪个皇子派来的探子? “太茗山的茶树?可有什么讲究?”既然他愿意讲,沈念心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人生信条,就决定照单全收。他既然敢说,她为何不敢听?不光要听,还要有听不懂的就问。 “老祖宗出身江南书香世家,祖籍扬州。幼年时身子虚亏,便是在太茗山下疗养。所以老祖宗关于故土的记忆,大多都是与太茗山有关。”穆子晏当真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再者,老祖宗最爱的茶,倒还真的不是什么名贵珍稀的品种,而是太茗山半山腰上的雨前云起。”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啊!沈念心眸子骤然一闪,像是忽然剪了蜡芯儿的灯烛,忽地一下就明亮起来。 “我有一桩可与殿下双赢的买卖,不知殿下是否有意?”她眼中满是狡黠的得意。那种势在必得的斗志,显得她整个人都好像快飞起来似的。 穆子晏瞧着她那副恨不得马上就提枪上阵的兴奋劲儿,哪里舍得打消她热情? “本殿愿闻其详。” 于是穆子晏就开始听沈念心讲她那桩可以让两人双赢的买卖。而此时的盛京城中的某一座宅子里,因为四殿下曾经的一道命令,差点儿要掀翻了天了! “丢了!” “没了!” “现在房里那个,是假的!”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从尚书府正院主屋里传来。自然与安国公府玉棠苑里那个“假货”没半点儿关系。 “还不快去把傅西辞给我叫出来!”傅期然急得直上火,“啪”地一下又摔碎了一个茶杯。傅尚书人到中年,身子真是比不得年轻时候了,不过是上了点儿火,早上起来竟生生愁得满嘴火泡,喝口热茶都烫得直哼哼。 若不是怕人笑话,说不定这会儿都满地打滚了! 一大早整个尚书府上下都不得安生,也就只有傅西辞的院里稍显平静。可是如何也架不住有人一遍一遍地叫门请人,傅西辞不得不来了正院。 从绿酒宴那晚开始,他被四殿下的近卫送回尚书府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了。 当晚他也是特意派人留意过安国公府的动静的。得知自家表妹按时回府后,傅西辞总算是略略宽了些心。 可没想到第二天安国公府又传出了请莫如是上门看诊的消息,他心中担忧,却也怕再坏了表妹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清誉,迟迟不敢拜访。再之后竟有宫里御医过府看诊,他是如何也坐不住了,正想要恳请母亲去探望,却又得知自家表妹需闭门静养的消息…… 傅西辞隐隐觉得,自家表妹这一病,跟四殿下绝对脱不了干系。不然这世间怎就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他与她单独相见,第二日她便病倒了?何况还病得如此严重,竟然需要闭门静养,连安国公府中的堂姐妹也不得探望。 不得不说,傅西辞真相了。 敏锐通透如傅西辞,也是过了数日方才想透其中关窍的。自家表妹称病静养,闭门不见外客,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她根本就不在府里! 再一联想四殿下这几日行踪……恰恰在他家表妹病倒的第二日,四殿下便去往南下办差,至今未归京!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傅西辞想,只要等到四殿下回京之日,再看他家表妹是否“病愈”,事情真相如何,便可见分晓。 只是他尚未等到验证结论那一天,反而先等到了傅期然的怒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归位 傅西辞耐不住管事催命似的叫门,只得跟着他去了正院。还没等进门,就瞧见尚书大人又把一个茶盏摔出了门外。 候在一旁的管事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家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个个儿都是节俭朴素的主儿,这屋里上上下下也没啥值钱的宝贝,那茶杯茶壶也都是玄武大街市集上,三两银子一套买回来的地摊儿货。 不值钱,老爷若是觉得撒气,多摔几个也是无碍的。 傅西辞见到地上那些,丫鬟们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碎瓷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父亲这月可是得了万岁爷嘉奖?” 傅期然没料到他冷不防有这么一问,不明所以地回答,“没有啊。” 傅西辞“嗯”了一声,捡起一片碎瓷片放到了傅期然右手边的桌子上,“既是没有万岁爷额外赏赐,父亲还是节俭些好。不然月俸花超了,母亲到时候拎着耳朵念叨的,可不是儿子我啊。” 傅期然:“……”这儿子是亲生的吗?!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傅北乔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进来,也学自家兄长好榜样,从地上捡起一枚碎瓷片,也放到了傅期然右手边的桌子上,与之前傅西辞捡的那一块并排放着,凉凉地说道,“母亲拎的也不是北乔的耳朵。” 傅期然:“……”儿子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所以一大清早,父亲到底因为何事动怒?”傅西辞还算是个有正事儿的,总算还记得他是如何被“请”来正院的。 一听这话,傅期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拍大腿,嗷地嚎了一嗓子。当了四十来年读书人的傅尚书,画风忽然切换到了武将莽夫之流, “书房里那幅,吴如青大师的《美人行军图》,是假的!”傅期然一提起这事儿就难过! “不可能。”傅北乔立刻否认,“念心表姐送来这幅画时,我们都是瞧见过的,绝对是吴如青大师的真品无误。” “有啥不可能!你个小孩伢子懂个啥,是真是假你爹我还看不出来吗?书房里那幅,明明就是假的!”傅期然也郁闷呢,正如傅北乔所说,当初那幅画,确实是吴如青真迹没错,可现在书房里那个,也确确实实是假的啊!!%^* 傅西辞异常沉默。向来温润和煦的人,今天不知怎的,始终都是阴沉着脸色。连正院伺候的小丫鬟看得都有些不习惯。 她们何时见过如此可怕的大公子?! 而此时傅西辞的心里活动则是—— 偷天换日,以假乱真?! 多熟悉的戏码啊!(!&^ 正如傅北乔所言,沈念心送来的那副《美人行军图》,他们父子三人都是瞧见过的,必然是吴如青大师的真迹无误。可自家爹爹既然说了现在房里那个是假货,想必也不会是眼花看错。 那么……几乎是刹那间,傅西辞脑中灵光一现,不做他想,直接就把这件事儿算在了四殿下的头上。 不过这事儿,穆子晏也着实不冤。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四皇子府从上到下,个个儿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儿。 “既然是假的,父亲还是收起来吧。也省得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瞧着心烦。”傅西辞憋着一口气,就这么离开了正院,直直往尚书府大门的方向走。 这边司徒玄瑷刚值了一宿的夜班,刚刚与司徒玄璟交了班出宫,就被傅西辞堵在了北三门。 “司徒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司徒大人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在盛京城里,向来是以温润和煦的形象示人的傅大公子,竟然一大清早的就黑着脸打上门来,司徒玄瑷心虚地避过了他质问的眼神。 “哎,”司徒玄瑷欲盖弥彰地偏头打了个哈欠,重整旗鼓跟傅西辞打马虎眼,“傅大公子这话客气,我就是一宫里看门儿的,傅大公子博学多才,哪有什么你都不知道我却能知道的事儿?” 她嘿嘿一笑,当真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可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位司徒府五姑娘,可是顶顶精明的人物! “司徒大人既是不想说,那在下也不便勉强。”傅西辞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原本需要等到四殿下回京之后才能确定的疑惑,他已经在司徒玄瑷身上找到确定的答案了。 好一个四皇子殿下!坑蒙拐骗偷天换日这事儿都做得出来,这可真显得他皇子身份贵重,这便是要捅破天了?! 他真想指着穆子晏的鼻子痛骂一顿!甚至连眼前这个,嘴上说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那双眼睛叽里咕噜转的狡诈非常的司徒玄瑷,他都想一并迁怒了。 可是他不能。他纵然再气,还是得为自家表妹的名声着想。现如今盛京之中,尚且无人知晓安国公府里的情况,他自然更不能给旁人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傅西辞此时心里已如明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亏他往日还觉得,比起昏聩无能却忝居储君高位的太子,和才能平庸却又心狠手辣的大皇子,他穆子晏尚且算是一条明路。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奸诈小人! 时至于此,在未来大舅哥心里,四殿下的形象已经惨不忍睹了。 九月初八,于太后千秋前一天,四殿下一行终于抵达盛京。沈念心没能第一时间被“送”回安国公府,反而是被穆子晏又当做身体挂件带着走了。 他们俩的那桩所谓双赢的买卖已经谈成。而原本沈念心想要依靠舅家起步的生意,也被穆子晏一道揽了下来。 “卿卿也不必担忧本殿从中抽成。”他只是不想她与她那舅家表哥有什么过多的牵扯。毕竟是曾经险些议亲的对象,甚至还曾一同夜游褔珲山庄,傅西辞在四殿下的心里,同样不是什么好鸟。 初初听闻沈念心说的那桩“买卖”,穆子晏眸光闪烁,他倒是没想到,扬州那个不长眼的狗官竟然还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么一番好事。 攒玉楼中,沈念心终于有幸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经商奇才。季珩深名下不仅有攒玉楼这么一项产业。她记得傅西辞曾经说过,京郊那处褔珲山庄的幕后东家,与攒玉楼老板乃是同一人。 可闻名不如见面。沈念心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个瘦弱的少年来。 确实是少年。看起来与穆子晏似是年纪相仿,至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很难想象,如此年岁,他是如何经营起手上那些生意的。 他面色有几分苍白,像是有脾脏虚亏的病灶。屋子里有清雅沁人的熏香味道,沈念心却还是能从中分辨出那股压都压不住的药味。再看季珩深那本就偏单薄的身子,裹在那一身白衣里,反倒显得更加孱弱。 且沈念心无法忽略的是,他坐的那椅子,和屋子里的其他几处座椅并不相同。细一分辨,她这才看清掩在他宽大的衣摆下的,是木轮。 难不成这位经商奇才是个病秧子? 沈念心满心满眼的疑惑,可是毕竟当着人前,她自然不能失礼。 倒是穆子晏仿似没看到她的疑惑似的,照旧为她引荐。 “这位便是攒玉楼的老板,季珩深。你既是想在盛京城里置办个铺子,有内行人帮你,总归会轻松不少。”这“内行”二字,便是相对于傅西辞说的了。她最开始提出她想借助尚书府的帮助经营一家铺子的想法时,穆子晏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傅西辞再是才高八斗,也不代表什么都能做好。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穆子晏觉得自己手下能人多着,还轮不到他一介书生露脸。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被穆子晏拍板定下,而沈念心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按照穆子晏的意思,是由季珩深亲自出面。从置办铺子到调派人手,从管理账目到盘点收益,统统有季珩深亲自监管,且其间利润,一分不取。 初初听闻这个说法,沈念心有点懵。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她觉得自个儿不能就这么接了。 “这样不妥。”沈念心摇摇头。穆子晏有心帮衬她,她却不想欠他太多。“既然是要合作,就该有个章程。若是这买卖有赚头,不论多少,季公子抽两成。四殿下玉成此事,自然也该抽两成。” 正如沈念心所说,不论利润多少,都要分成。若是季珩深当真是有能耐,她能赚到的,远比分给他们的要多。 在座的两位都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沈念心的意思。穆子晏目光沉沉不置可否,季珩深却欣然应下。 他是个商人,不说唯利是图,却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何况这劳务费,是从利润中抽成,或是四殿下额外贴补,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及至酉时,天色终于暗下来。宫里御医刚说沈大姑娘身子已痊愈,小五爷的软轿就从安国公府侧门进了后院。 盛京城中关于沈大姑娘与司徒小五爷交好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此事一出,这种说法更是毋庸置疑。甚至有一些纨绔子弟们去了红绡楼,扬言小五爷“变心”,移情了世家闺秀,个个儿都说要给红绡楼的头牌柳姑娘暖暖心窝子去。 结果不出意外,都吃了个闭门羹。司徒玄瑷拎着马鞭,站在红绡楼大门这么一甩,抽花了几个不长眼奴才的脸,那些纨绔们瞬间就吓破了胆。 扬鞭猎猎,仿佛在空中撕开了一个无形的口子。司徒玄瑷看着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不由得摇头叹息,就这样的胆子还敢来找事儿?分明是来找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贤妃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大病初愈”的沈念心就被聆音叫起,沐浴更衣。等着随老太君与国公夫人一道入宫去。 今日是太后的千秋寿宴,各家命妇贵女都要入宫赴宴。而像安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又有所不同,便是可以借此机会,早些入宫去自家女儿的宫里坐坐。对于有女儿在后宫中伺候的世家来说,这是平日里极为难得的恩典。 沈家三个姑娘,虽然只有二姑娘沈嘉绮是现任安国公的女儿,但是沈念心与沈映柔都是各房正室所出,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嫡女。所以太后千秋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三个姑娘都要同去。 承乾宫里,沈贤妃知道娘家女眷今日进宫,自然也是阖宫上下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尤其是沈念心,沈贤妃之前可是盼了好些日子,没成想那一病就耽搁了这么多天。于是沈贤妃昨儿个一得了御医回话,便连忙派人往安国公府递了消息,让沈念心这回入宫,不妨就在宫中小住段时间再回去。 这一次沈念心于情于理都是避无可避。而且对于穆子晏此人,沈念心也不像之前那样抵触了,于是也就欣然应下。 一进承乾宫,沈念心就仔细打量那位衣着华丽举止大气的主位娘娘。这是她换了芯子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姑。 她对这位姑姑是有些印象的。盛京城里谁人不知,沈贤妃最宠爱的,便是长兄的唯一孤女。作为被偏爱的那一个,沈念心对沈贤妃也很有好感。 其实沈念心对沈贤妃的情绪更为复杂。要说愧疚,也是有的。当年安国公府唯一嫡女沈氏寒烟,说起来也是一位美名满盛京的世家闺秀。如若不是沈氏女入宫为妃的这条所谓“传统”,沈寒烟也许过得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这深宫里什么样,别人不知道,沈念心还是知道的。虽然沈寒烟现在稳坐贤妃之位,圣眷优渥,但是也免不了后宫纷争,勾心斗角。辛辛苦苦谋划,不过是为了能在这深宫之中得一个善果。 沈念心低着头,眼睫低垂,掩去了其间酸涩的情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念心见过贤妃姑姑。” 于是紧跟在她身后的沈嘉绮和沈映柔也都相继行礼。 沈贤妃连忙走过来扶她。这一近看,沈念心就能看清她的面容十分精致,每一件头面首饰也都是极为华美贵气。!%^* “念心病过一场就跟寒烟姑姑生分了?”沈贤妃与娘家另两个侄女不过是点头笑笑,对沈念心,却是拉着她的手带到自个儿身边坐下的。 沈念心面上一红,道,“念心是想着在宫里,还是要守宫里的规矩的。若是给姑姑惹了麻烦,那就是念心的不懂事儿了。” 沈贤妃听闻她这一番话,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看来母亲说的没错儿,咱们家念心还真是长大了。” 老太君就坐在沈贤妃的另一侧,听闻自家闺女如此说,也是高兴,“是啊,囡囡出息。有你上心,日后给囡囡寻一桩稳妥的婚事,老身也就能安心了。” 老太君此言,实则有些明晃晃的偏心。国公夫人并着两位姑娘还坐在这大殿之上,老太君和沈贤妃话里话外却都只顾着这位大姑娘。要说二姑娘和五姑娘心里毫无芥蒂,那是真的不太可能。(!&^ 沈念心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那两位早逝双亲的光,才得家中长辈如此疼惜。可是对于她本人来讲,如今沈家上下,都是与她有血缘相亲的人。对那两位堂妹,自然也没有丝毫要打压的意思。反而恰恰相反,她可是一心想要兼顾着沈家内部和谐。 “祖母和姑姑惯会取笑我,不论什么事儿都爱拿我来说嘴!还是说,祖母和姑姑是嫌念心多吃家里的米粮了?”沈念心空着那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绞着绢帕,俏皮地笑道,“要是我说呀,二妹妹和五妹妹也甭往后躲,省得祖母和姑姑尽捉着我取笑。” 她这话一说,殿内坐着的这几个人虽然面色不显,但是心里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变化。不说别人,就说紧挨着沈念心的沈贤妃,那只还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可确实有过片刻的僵硬。 不过沈贤妃怎么说也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做戏。她大方一笑,点了点沈念心的额头,“家里偏就你年纪最大,难不成你还要守在家里做老姑娘,先把妹妹们给撵出去?” 于是到底谁嫌弃谁,谁又更得宠,这种问题在这样的家族小聚上就这么翻片儿了。没过多长时间,就有嬷嬷进来通禀,说是宫宴快要开始了,请国公府女眷先行入席。 太后的千秋寿宴依旧是设在邀月台。邀月台外的天阶是皇宫中景观视角最好的地方,中秋夜宴时,邀月台上便是最佳的赏月之地。 这会儿才巳时刚过,外头太阳正毒辣得很,千秋宴自然是在室内开席。 安国公府一行人到的时候,皇室宗亲与群臣百官及其家眷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而之后半柱香的功夫,后宫妃嫔与众位皇子皇子妃也都相继入席。 沈念心下意识地往皇子席上瞧了一眼,仿佛早有所觉似的,正好撞上穆子晏沉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却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视线从他身上毫无留恋地掠过,转而去打量旁人。 坐在穆子晏身边的是三皇子穆子誉和五皇子穆子奕。穆子奕如今不过十三岁,看着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对于芯子和身子加起来六十多岁的沈念心来说,还是穆子誉那样的清润温雅的公子模样看起来更赏心悦目一些。 也不知怎么的,仿佛这些人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似的。沈念心刚盯着穆子誉看了一会儿,对方就转过头来,迎上了她打量的目光。 沈念心一愣。没想到这么就被人抓了包,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僵硬地眨了眨眼睛,就感觉自个儿身上有一道又冷又烫的目光,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烫得她仿佛被火烧了一下似的。 她这才转移视线。一眼望去,果不其然是穆子晏的黑脸。 哼!看什么看! 沈念心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凭的什么穆子晏拿那样的眼神儿瞧她?她不过就是看看皇子们都长什么样而已。怎么,难不成堂堂皇子们是纸糊的,一看就碎了? 她没看够,于是就接着看。穆子誉前头,便是大皇子穆子熙。与后边那三人不同,穆子熙身边是带着女眷的。看座次顺序,应该是大皇子妃和两位侧妃。说实话,那穆子熙倒是没什么好瞧的,无论是容貌还是表情,看起来都是一副憨厚敦实的老实模样,但是那双凝视酒杯的眼睛却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子阴狠。 沈念心自认自己看人还算准,当下就给这位大皇子盖上了个死戳——她对穆子熙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有所耳闻,暂且不论孰优孰劣,单看穆子熙那眼神,沈念心就知道,这样的人太肤浅太鲁莽。 连最起码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学不会,跟穆子晏比起来,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穆子熙上首,坐的正是东宫太子穆子恩,与太子妃并着两位太子侧妃。他虽序齿行次,但却占了个嫡字,论尊卑,自然是排在穆子熙前头。 他一身明黄色太子蟒袍,面色却有几分疲惫。沈念心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就听邀月台门口的宫侍高声唱喏,“万岁爷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诚明帝与皇贵妃相携而来,而太后作为今天的主角,则是压轴到场。 待众人行礼过后,太后最先开口。她看了眼宫妃那一侧的席面,就朝坐在诚明帝身侧的皇贵妃发问,“哀家如今上了年纪,看人也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瞧着,怎么像是少了个人似的?” 太后千秋之礼,这样的场合若是缺席,那岂不是直接就在头顶上扣了一个大不敬的帽子? 皇贵妃起身答话,态度十分谦卑恭谨,“回母后的话,昨儿个夜里荣昭仪惊了雨,如今未满三月,坐胎不稳,御医叮嘱要好生静养,不宜操劳。于是臣妾与万岁爷商议了一番,便让荣昭仪安心养胎了。” 太后点了点头,面上不见喜怒,轻轻抚过小指上的金丝护甲,悠悠地叹了句,“哀家这千秋办的,确实有些过了。皇儿啊,明年开始就不必费时费力地办什么千秋了,还能节省好大一笔开销。” 这话惊得皇贵妃当即屈膝行礼,“母后息怒,臣妾并无此意!” 就连诚明帝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站起来躬身跟太后说话,“荣昭仪身上带了病气,今儿个这么好的日子,她不来也好,省得她来了给您堕了喜气儿。” 眼见着诚明帝都开了口,太后虽然面色不虞,却也不打算在这样的场合与皇帝下不来台。于是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以安国公府的家世,在群臣百官的席面里,是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的。再加上沈念心本身五感敏锐,所以也把上首三位巨头的话听了个清楚。 后宫倾轧她不是没见过。只是太后对有孕的妃嫔不满?这倒是挺新鲜的事儿,难道活到太后老人家那岁数,不是应该很欣喜看到妃嫔有孕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寿礼 太后放过荣昭仪这事儿不提,但是在场的众人心里都各自纷纷有了想法。 后宫之中,自打五皇子穆子奕出生之后,十三年来未有皇子公主出生。其间也不是没有妃嫔有过身孕,但是却从未有子嗣生下来。偏偏就她荣昭仪特殊,生了一个五皇子,还能接着生下一个? 是她真的有能耐保住自己的孩子?还是有人要拿她的孩子做筏子?还是从头到尾,让后宫里没有皇嗣降生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这事儿还真不能深想。 后宫阴私,沈念心见得多了。可如今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懒得费心去想。左右沈贤妃在后宫中,虽然没有子嗣,却也稳坐四妃之位。无论心计手段,都用不着家里人为她担心。 而此时,沈念心最为期待的环节就要来了。 太后千秋寿宴,自然各宫各府都要献礼。后宫妃嫔们所送的,无非就是些寓意吉祥的首饰摆件,重头戏自然还是在皇子们这边。 早在半月前,东宫连带着各皇子府的人手都开始活动起来,就为了提前探探大家的情况。借着穆子晏的光,沈念心对于其他皇子打算送什么也有所耳闻。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藏得严实,又或者留了暗手,所以沈念心看得格外专心。 当然,她这并不是替穆子晏操心。而是——接下来这一刻,众位皇子谁的心思更胜一筹,谁更能讨得太后与诚明帝欢心,决定了她依托季珩深而开始着手的那桩生意的成败。 按照尊卑长幼,最先献礼的是东宫。 穆子恩献上的,是昌定年间书画大师吴如青的一幅《青莲图》。自打先帝离世后,太后就虔心钻研佛法。而莲花本就是与禅道佛家有关的植物。再加上吴如青先生乃是大铭朝历史上极富盛名的书画大师,这副《青莲图》更是价值连城。 世人皆知,除了美人,太子殿下最痴迷的便是古玩字画了。他能舍得把吴如青先生的作品拿出来,也当得起太后赞他一句“有孝心”了。 之后太子妃带着两位太子侧妃,一同送上一幅百子千孙图样的绣品,并言明那是打从半月前三人便开始着手绣的,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曾假过旁人之手。 不过话是这样说,有几个人真信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对太子妃赞了句“用心”,便让人把东西收好送回宫了。!%^* 排在穆子恩之后的,是大皇子穆子熙。他送上的是,是十二本经书。每一个字都是他亲笔抄写,以此来表达他对太后的一片孝心。 这些个皇子里头,太后比较喜欢的是穆子熙,因为他是诚明帝长子。先帝还在时,诚明帝便是最先有了府中长子的皇子,也因此,才大大增大了先帝对他的期许。而如今这几个皇子里头,穆子熙也是最先得了府中长子的。虽然不是嫡系正统,但好歹也是个不错的意头。 所以太后对穆子熙还是十分宽厚的。一听说那十二本经书,本本都是他亲手抄写,一连赞了几个“好”字,才叫自己贴身伺候的嬷嬷去小心收好。 紧跟在穆子熙后面的是大皇子妃杜氏。说起这杜氏,与沈念心倒也算是颇有一番渊源。如今朝中杜家的势力日渐微薄,但是早在百年前,这杜氏一族可是大铭朝的脊梁骨啊! 没错,这位大皇子妃的祖上,就是当年桓成帝继位之初,便以正一品荣妃位迎入宫中的杜如玉的娘家。(!&^ 桓成帝时期,杜家位极人臣。而随着桓成帝时代的落幕,杜家也逐渐走向衰败。如今这位大皇子妃,也不知道是杜家的哪一个旁系远支。 不过这跟现在的沈念心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倒是大皇子妃杜氏给太后准备的那份贺礼,看得沈念心有些哭笑不得。 居然是个玉葫芦! 沈念心觉得,说不定他们杜家祖祖辈辈都对葫芦有特别的好感。她当初刚从这副壳子里醒来后,第一次去尚书府刷存在感的时候,送给傅期然的就是一尊翡翠葫芦的摆件。也是百年前,杜如玉那女人的好儿子给她这位正宫皇后的生辰贺礼。 不对。还不是那个。沈念心恍惚想起,最开始时候,杜如玉的儿子献给她的,可不是什么摆件,而是一根红绳串着的小链坠。 沈念心嗤嗤地笑起来。到最后甭管大的小的,不都是被她赏了人玩儿?也偏就杜家人拿葫芦当宝贝的传统,隔了一百年都没改掉。 穆子晏虽然坐在席上,可心里却始终有所挂碍。远远地,就瞧见沈念心低着头,小肩膀一耸一耸。再一看眼前这场景,自然很快就想明白。 曾经的记忆,除非刻意,他平时很少想起。可是但凡是和她有关的场景,他往往都印象深刻。 他当然记得,那一天是她的生辰。可是他却……那已经不是第一次那样冷落她了。 穆子晏想到这儿,心里冷不防又涌起一股子苦涩来。他目光隔空描摹她俏皮偷笑的模样,不由得心下绵软。还好,现如今一切都还没开始。 穆子誉献给太后的,是一条香樟木的佛珠手钏。香樟木本就是与佛家禅法有关的树木,淡淡的香樟木香味,有一种凝神静气之感。 不过香樟木手钏并没有什么特别,穆子誉送上这么一份儿简单的礼物,倒是让在座的众人都有些意外。 “这香樟木,是取自荀明山下特有的小叶香樟木,百年之木已存不多。”穆子誉此言一出,倒是没有人再小瞧那串小小的香樟木手钏了。 正如穆子誉所说,荀明山下的小叶香樟木,本就数量极少,那有百年之龄的,就更是难得。这条香樟木手钏,可丝毫不比穆子恩那副《青莲图》便宜! 沈念心有些好奇地看着穆子誉。 这和穆子晏收到的暗报有所不同!当时穆子晏手上的那份暗报,沈念心是瞧过的。彼时她并没有在意这位三皇子殿下,只因他准备的礼物,只是昭慧寺里大师开过光的金佛像和玉菩萨,虽说也合太后心意,但是跟穆子恩的《青莲图》和穆子熙亲手抄录的十二卷经书相比,也只得自认落了下乘。 可是到如今,穆子誉的礼单居然改了! 沈念心怎么能不吃惊?荀明山下的小叶香樟木,不仅少见,而且极为难取!穆子誉是之前没能寻到手,才拿金佛像和玉菩萨托底?还是说穆子晏对其他几位皇子的刺探早有成算? 如果是后者,那可当真不妙。 不过现在并不是沈念心可以想七想八的时候,穆子晏身后,已经有几个宫侍抬上来的盖了红绸布的大件儿了。 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纷纷都提起了兴致。就连坐在最上首的诚明帝,都从靠坐着的姿态坐直了。 “老四,你这……”太后也有几分好奇,颇有兴味地开了口。 穆子晏也不卖关子,示意宫侍们可以将红绸布依次取下。最先露脸的,自然是穆子晏亲自准备的那几株茶树。 “这是何意呀?”诚明帝手中折扇点了点桌子,开口问道。 穆子晏抬头,迎上最上首三人探询的目光,缓缓开口,“上月里儿臣奉命去扬州办差,想起老祖宗千秋将至,便从太茗山的半山腰上移栽了这几株茶树。” 不必多说,在场之人知道些故事的,都不得不感叹四殿下这礼送得真是省钱又高杆。 紧接着,穆子晏示意宫侍扯下后面的另一条红绸布。邀月台内的气氛瞬间有过片刻的凝滞。不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惊叹。 太美了!!! 那是一面精致玲珑的琉璃插屏。 在大铭朝,琉璃插屏并不少见。只是那琉璃插屏的图样,太是特别!大铭朝谁人不知,扬州琼花名满天下? 而那琉璃插屏里,就是密密麻麻的一株株琼花的花朵拼凑而成的,扬州城门的形状。 琼花娇弱柔美,扬州城门巍峨壮观。两相一对比,虽然想想就觉得别扭,可是真这么放在一块儿了,竟还真有种莫名的和谐之美! 那琉璃插屏的主体晶莹剔透,竟不是常见的碧色或橙色的琉璃,反而是沥净了杂质之后才能浇筑成的无色琉璃!也正因为多了一道沥净杂质的工序,才使得那些琼花更加清晰自然,姿态舒展。 就连坐在最上首的太后和诚明帝都忍不住向前倾身。倒是皇贵妃比较端得住,神色淡淡的,仿似看不出有何惊奇的地方。 不过皇贵妃那是在想事儿,一不小心走了神,就跟不上大家的节奏了。 太后忍不住赞叹,“真是漂亮,那拼凑成扬州城北城门的小花,可都是琼花?” 此言一出,众人都心里暗自感叹四殿下的好运道。当真是押对宝了!太后出身江南世家,幼年时长年居住在扬州,对于扬州城的感情自然是非比寻常。一眼就能瞧出那插屏上的图样是扬州城的北城门而不是别的城门,这样深刻的感情……就被四殿下以这么一把亲情牌压中,当真是高杆得很! “回老祖宗的话,确实是琼花。每一朵都取自枝头上开得正好的花枝,由扬州城琉璃作坊手艺最好的师傅亲自制成。共计五百六十八朵琼花,每一朵都是独一无二。”穆子晏颔首,极为有耐心地解释道。 就连诚明帝和万德妃都不免觉得有些稀奇。这个向来冷冰冰的儿子,怎么今天话这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猫仔 要说太后这场千秋寿宴上,最大的赢家当属四殿下。他凭着那一手绝佳的亲情牌可是出尽了风头。 然而这只是宫里的情况。要说宫外,不得不提盛京城里新开张的那家琼园。 一夜之间,四殿下献给太后娘娘的寿礼传遍了整个盛京城。说那琉璃插屏如何如何精巧,那上头的琼花如何如何鲜活。 于是就在这当口,有一家名叫“琼园”的店铺开了张。就在那全盛京城最贵的地界儿上,恰与攒玉楼比邻。 一听这名字,就知是与那琼花有关的玩意儿。盛京城里达官显贵何其多?有昨日在宫里瞧见过那琉璃插屏的,回家恨不得自己也置办一个差不多的摆着瞧。至于那些夫人贵女之间,琼花尤其受追捧。 然而以往因着琼花价高,且极难养活,所以夫人贵女们能瞧见琼花的时候并不多。 可现如今琼园里就都有得卖!把琼花以琉璃浇筑固封,非但能永久保存琼花的形态,而且做工精致巧妙,无论是琉璃琼花珠串还是琉璃琼花步摇,都是让人看了一眼就撒不开手的好东西! 于是琼园开门当日,店里头的存货就都抢购一空。最后一件镂金的琉璃琼花镯子,被炒到了十倍高价不止! 沈念心这辈子的第一桶金,赚得当真是轻松又容易。然而琼花花期有限,且扬州那家老式琉璃作坊的规模并不大,要说一次成型浇筑出完好的琼花模样,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掌握得了这种技术的,不过只有不足两手之数的老师傅。 所以沈念心不得不跟季珩深订立了每日限量限购的规矩。不是她有钱不想赚,实在是供不应求。可是她还得保证琼园日日有存货可卖,于是便也只能“量入为出”。 可即便是这种限量售卖的方式,也仍旧没有减低盛京里贵人们的热情,反而他们的口袋更好撬开了。都说物以稀为贵,这话果真不假。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沈念心仍旧在宫里,还没有机会回家去数钱。 太后千秋宴结束后,安国公府的女眷本该都随国公大人离宫回府,而沈贤妃却开口留了人。 由于早晨在承乾宫时,沈念心的那番话,沈贤妃似乎也意思到了之前的有失偏颇,所以这一次,她留的不只是沈念心一个人,连带着沈嘉绮和沈映柔,都被她一同带去了承乾宫中。 沈贤妃无子无女,平素的日子虽不算寡淡但却也清净。今日突然多了三个小姑娘,承乾宫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沈嘉绮倒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像沈映柔,许是第一次被沈贤妃开口留人,难得好好瞧瞧皇宫长什么样儿,所以坐在那里也不太稳当,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着,看什么都新奇。 不过沈映柔在沈家行五,比起沈念心和沈嘉绮来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不少,所以大家也都当她是小孩子,见怪不怪了。 正巧这会儿小丫鬟抱着个白绒绒的小东西进殿来,沈贤妃原本笑意浅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巧盼,快,快把团团给本宫抱抱!”那是一只小小的,通体雪白的猫仔。沈贤妃一叫“团团”,它那短小的耳朵就轻轻动了下,仿佛能听懂自个儿的名字似的。 沈念心觉得颇有兴味,然而沈映柔却表现得更是欣喜。(!&^ “呀!娘娘这猫仔好生漂亮!长得模样可真稀罕,瞧那小耳朵,短短的,好像缺了一块儿似的!”沈映柔眉眼晶亮地看着沈贤妃怀里那猫仔,十分想抱一抱,却也知道这是在宫里头,处处都是规矩,即便是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也不能随便乱动。 “它叫团团,是一个叫不列什么什么颠的西域小国进贡来的东西。它那小耳朵看起来像是折了一块儿,其实这是一个特殊的品种,就叫折耳猫。”沈贤妃讲其自己的爱宠来,眉眼更是柔和了许多。比起外人眼里颇有几分威严的模样,此时跟自家人在一处到底要更自在些。 至于沈贤妃话里说的那个叫“折耳猫”的品种,沈嘉绮和沈映柔会觉得新奇,但是沈念心却是早就听说过的。 桓成帝在位时期,不列颠国就有商队通过乌骊来往大铭。那折耳猫,早在百年前宫中就有过两只。一只跟团团极为相似,通体雪白。另一只则是浅棕色和黄色相间,老远打眼一瞧,就跟那小老虎似的。 她当时也很喜欢。原本作为中宫皇后,这两只小猫仔送到她宫里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桓成帝那渣男,良妃一说喜欢那只白色的,他就乐呵地赏给了良妃。荣妃哪里肯平白被良妃抢了风头?自然也吵着要另一只。 彼时她作为中宫皇后,二话没说,大大方方地把那两只小猫仔都让给了荣妃和良妃。可是没过多久,良妃养的那只白色折耳猫就死了。至于真的是像大家所说的那般,是它太过淘气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还是别的什么死法儿,就不得而知了。 良妃那只折耳猫一死,荣妃也就不乐意养她那只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只猫就辗转流落到了内侍局,最终沦落成了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 沈念心看着沈贤妃怀里那只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的白色折耳猫,不由得又想到这么一桩不着边际的往事来。紧接着冲进脑海里的,就是四皇子穆子晏。 他到底是不是如她一般的机缘,她虽然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但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虽然穆子晏没有露出任何想要找她寻仇的苗头,但是也说不定是他还没十分确定她就是沈安卿,毕竟她一直是死咬着这秘密没有承认过的。 况且穆子晏时不时地显露出对沈安卿的一些习惯和喜好的了解,远远超出了一位普通皇子对祖宗奶奶该有的关怀。 可不管他跟桓成帝那渣男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摆在沈念心眼前的,是琼园大好的生意前景。而且穆子晏也没有做出过什么有损她利益的事情,所以沈念心没有任何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理由。于是她跟穆子晏,好像还得这么耗着。 而穆子晏,此时正在万德妃的永和宫中聆听他母妃的“教诲”。 “没想到太后会当众给景仁宫那位下不来台,”万德妃靠坐在小榻上,早起接待母家女眷,紧接着又忙活了大半天,这会儿眉眼间已是露了疲乏。“也难怪太后她老人家看她不顺眼。这些年后宫里子嗣不丰,不少可都是皇贵妃跟荣昭仪的功劳。” 万德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尾指上带着的金丝护甲还高高翘着。 “要是没有这两个蛇蝎女人,我本该……”万德妃支肘撑着脑袋,这一刻的她是有些难过的。她极少在人前自称“我”,即便是在自己唯一的儿子面前,也是为表亲近称一句“母妃如何如何”。其余时候,她都高高地端着“本宫”的身段,不肯低头。 在这后宫里的位份越高,头上钗环首饰就越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在自个儿头上多戴一支步摇,就做尽心狠手辣的亏心事。 “母妃劳累了一天,该歇歇了。儿臣告退。”穆子晏搁下手上的茶盏,头也不回地走出永和宫的正殿。刚背过身去的他凤目一凛,隐约闪过一丝狠戾的冷光。 万德妃几乎从未跟他讲过有关他那个没能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事。这一次,恐怕也是因为太后在千秋宴上那几句不看场合的打压给高兴过了头。 但是万德妃不说,并不代表穆子晏不知道。虽然万德妃落胎时,他不过刚刚满周岁,但是他打从一出生就带着前世的心智和记忆,所以并不难知道当时的情况。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准确的说,是当时的他什么都做不了。虽然之后几年,他羽翼渐丰,但是也没有上心去彻查当年那件事。 或许该说,是活了两辈子的他,对于他这个母妃的孺慕之情并不那么重。而前世的他,临死前看尽了妃妾皇子们的丑陋嘴脸,这一世对血脉亲恩看得极为淡泊。 然而现在万德妃却当着他的面无所遮掩地提起,他不能再视而不见。 荣昭仪以区区九嫔之位,就敢谋害皇嗣,为祸后宫?不,她不敢。但是她身后有同样看不得后宫有孩子生下来的皇贵妃,还有大铭朝四大世家之一的荣氏一族在身后庇佑。只要她还没造反,一般人也动不得她。 万氏一族,母家势微,比不得荣氏在大铭朝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且事发当年,五皇子降生,诚明帝沉浸在新得幼子的喜悦中,再加上前头这五位皇子年岁都差不多,万德妃意外落胎之事,诚明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即便是诚明帝也没有想到吧,继万德妃流产之后,后宫之中再无子嗣降生。 穆子晏回到书房,拿起承乾宫呈上来的暗报,原本心中的怒火才渐渐平静下来。 猫仔么? 对不列颠国的商队带来的那两只折耳猫,他也是有印象的。理所当然地,他知道她一定也同样记忆深刻,这会儿心里说不准怎么骂他呢。 “严溯。”穆子晏叫来近卫严大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翌日一早,便有一台覆着上等苏绣缎子的箱笼进了安国公府玉棠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冲撞 景仁宫中,各宫妃嫔都需得到皇贵妃跟前来点卯,就连留在承乾宫中做客的沈家三个姑娘,都得了来皇贵妃宫里请安的恩典。 平日里各宫妃嫔们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大家都是熟人,就沈家这三个姑娘是生面孔,自然成了这些妃嫔们的话题。 皇贵妃位同副后,占着个贤德名声,最先开口说到这三个姑娘。 “平日里咱们都说沈贤妃如何谦和知礼,今儿个瞧见安国公府这三个姑娘,总算是知道原是安国公府的教养得宜,教出来一个两个,都是好的。”太后虔心向佛,不理俗事,皇贵妃端的个后宫之主的架势,这话说出来好听,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并不是夸奖。 妃位里,沈贤妃不比万德妃和梁淑妃是凭着子嗣站稳脚跟,她并无子嗣之功,却凭借着圣宠不衰稳坐四妃之位,协理六宫之权也拿得稳稳当当。 且每个月里头,除却新入宫的几个小主因着新鲜偶尔能得了万岁爷宠幸,承乾宫里竟是能一人独得万岁爷半月留宿。就连万德妃与梁淑妃也不过是一个月里轮到两三日得万岁爷招寝就不错了。 于是每日里景仁宫点卯,大半时间都是看沈贤妃如何“精神头差了点”,“身子也欠欠的”,“昨儿个夜里雨下得不小,到了后半夜便睡不着了”之类,皇贵妃却当着众多妃嫔的面儿夸赞她“谦和知礼”? 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可做的太明显了些。 “娘娘惯会取笑人,谦和知礼这样的美词,有淑妃姐姐在,妹妹是如何也不敢当的。”沈贤妃四两拨千斤地把话头又给推到了梁淑妃的头上。 皇贵妃面上维持着温和贤良的笑意,实则宽幅袖摆里攥着绢帕的手已经攥得指节发白了。 后宫里这些个人,一个两个都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她虽贵为皇贵妃的位份,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 而沈贤妃说梁淑妃谦和知礼,便是又往她心里插了一刀! 梁淑妃生养万岁爷长子,如今人家儿子跟娘家侄女争气,又早早生下了万岁爷的长孙!在这个以母凭子贵之后还得凭孙贵的后宫里头,梁淑妃比之沈贤妃还要可恨! 可是皇贵妃却不能有任何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面不改色地顺着沈贤妃的话夸了梁淑妃几句。 梁淑妃自打得了长孙,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当真舒爽。今儿个沈贤妃那话,不仅是往皇贵妃心里插了把刀子,那刀也扎在了她身上。 “臣妾惶恐。”梁淑妃起身行了个礼。打从万岁爷潜邸时她便已入了府,这么多年来当然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招人恨。 这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内侍通传声,“荣昭仪到——” 昨儿个万岁爷歇在了钟粹宫里,今儿个荣昭仪便姗姗来迟。这便是来拉仇恨来了。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各位姐姐安。”荣昭仪敷衍行了个礼,便走到空着的那个位子,跟身后跟进来的贴身宫女吩咐道,“橘儿,把本宫软垫拿来。” 这派头十足的架势一下子就把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皇贵妃面上笑得和蔼,对荣昭仪是百般宽和,“你有了身子不方便,就不必日日早起来请安了。前些日子本宫跟万岁爷也说过,昭仪妹妹如今身怀龙嗣,可得小心将养着才好。这后宫哪,多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儿了!” 荣昭仪温婉一笑,“臣妾多谢万岁爷与皇贵妃娘娘体恤。只是给娘娘请安,是臣妾的本份,臣妾不觉辛苦。便是臣妾肚子里小人儿,也是想着每日里能见见娘娘的。” “昭仪妹妹对皇贵妃娘娘这份儿心,当真是让姐姐都觉得惭愧了。”一直安静地坐在梁淑妃对面的万德妃忽然开了口。 看座次位份,沈念心知道那便是穆子晏的母妃万德妃。就那么粗粗一打量,也能瞧见她精致华丽的妆容下,掩藏着隐约的疲态,还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后宫里每日请安点卯的戏码,沈念心不是第一次看。差别在于,以前都是沈念心坐在上首位置,看着底下的妃嫔小主们像是跳梁小丑似的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刀锋暗藏。 而如今,却是她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看着一群愚蠢的女人为了口头上的那么点儿便宜一个个都炸开了羽毛。 荣昭仪娇笑着回了万德妃的话,“德妃姐姐这话便错怪妹妹了,妹妹何止敬皇贵妃娘娘?妹妹待每一位姐姐可都是真心敬着的。” “那妹妹可要好好守着这份儿心,也好好守着肚子里的皇嗣。正如皇贵妃娘娘所说,后宫里可好多年没有这么大的喜事儿了,昭仪妹妹可别让大家失望才好。”万德妃凉凉地说完这几句话,便站起来欠了欠身,“臣妾今日有些身子不爽,便先行告退,莫扰了姐妹们叙话才好。” 万德妃这么一走,景仁宫里的气氛就忽然冷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无非是向来极懂分寸知进退的万德妃竟当场向怀有身孕的荣昭仪发难,着实让人意外。 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倒是荣昭仪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沉默,目标自然是无辜的沈家姐妹。 “这几位新妹妹长得可真标致,难怪能得了万岁爷喜欢。”荣昭仪故作惊叹,说出的话来传出去可就把安国公府的姑娘们的清誉毁的一塌糊涂了! “昭仪妹妹这是有了身孕便脑子不清亮了,哪里是新妹妹,那三位都是安国公府的嫡姑娘,贤妃妹妹的娘家侄女。”皇贵妃又拿有孕当挡箭牌,任谁也不能再责怪荣昭仪失礼之处。就连沈贤妃自个儿,怕也不能因此而挑荣昭仪的错处。 荣昭仪也丝毫不为自个儿的失礼而觉得抱歉,“哎哟,敲我这脑子!我说瞧着怎么跟贤妃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呢,心里还想着,不愧是万岁爷能看得上眼的。” 这便是明晃晃的挑衅了,说沈贤妃有今日使单凭着那张脸以色事人? 沈贤妃淡笑着没说话,倒是坐在最末的沈念心忽然开口。 “多谢昭仪娘娘夸赞。” 夸赞? 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说话的沈念心。 荣昭仪嘴角的笑意一僵。真有人把她的话当成夸赞的意思,她反而觉得一口气噎在心头。她难道真听不出来她话里的讽刺?这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荣昭仪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听沈念心一句话为大家解惑—— “祖母时常与臣女们说,姑姑样貌与当年庄靖懿皇后有几分相似。今日承蒙昭仪娘娘错爱,得一句‘肖似’,臣女们转头便要捂嘴偷着乐了。” 沈贤妃微微一笑,这才接口道,“不过一句戏言,也偏你就信了。” 她虽然说这是戏言,但是在场众人却没人敢把这句话当做戏言,自然也没人敢把这件事儿再记在心里。 但是沈老太君确实没说过这话。沈念心说完这句话,也觉得颇为愧疚。她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庄靖懿皇后将门虎女,身上颇具草莽之气,与娇俏温婉的沈寒烟完全不同。她这么抹黑沈寒烟,心里能不愧疚么? 一从景阳宫出来,沈映柔就忍不住后怕地直拍胸口,“刚才若不是长姐急智,咱们可就让人看低了去。” 说这话时,目光忍不住朝沈贤妃觑了一眼。 沈映柔骨子里还是个幼稚又天真的小女孩,从前只知道安国公府有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姑姑,只当那富贵荣宠来得多容易,今日一见,方知这宫里着实不是个安生地方。不过就是早晨请个安,就有如此多的波折。 “还有那个什么昭仪,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块肉就如此嚣张?连姑姑都不放在眼里,一点尊卑礼法都不顾,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何以敢对贤妃娘娘如此——”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嘉绮低声喝止。 “闭嘴。”沈嘉绮手里拿着水蓝色绢帕,往沈映柔腰间一拧,低声道,“说话之前想好自个儿的身份,当心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皇宫里不比安国公府,岂是她能口出妄言的地方?何况这还是在景仁宫大门口。向来性子淡泊冷清的沈嘉绮都忍不住为有这么一个猪队友而头疼。 前头相携而走的沈贤妃和沈念心显然也听见了后面的动静,都面色不虞,觉得沈映柔实在失礼。就算当真有何不满,也得回家关上门自个儿说,哪有还在别人地界上就如此胡闹的道理? 一回头,当真是上天不眷顾,竟然看见荣昭仪正走到宫门口! 荣昭仪显然也没有继续背后听墙角的意思,几步走到吓呆了的沈映柔身边,启唇一笑,妖媚至极,“说本宫不懂尊卑礼法,你又算哪根葱?” 她轻哼一声,“既然你要跟本宫谈尊卑礼法,本宫就好好跟你探讨一下,你一个无品级无封号的国公府旁支之女,在本宫这个天家妃嫔正二品昭仪面前,该有什么样的礼法。来人,掌嘴。” 沈映柔眼泪扑簌簌地流,回头求助地看向沈贤妃和两位姐姐。 她当真是怕了! 荣昭仪说得对,她是正二品昭仪娘娘,而她不过是国公府旁支的女儿,就连她爹也不过是只顶着个从四品闲差。 而荣昭仪一句“无品级无封号”,一下子也把沈念心和沈嘉绮一道踩在脚底下了。荣昭仪知道沈念心是个口齿伶俐不吃亏的,这会儿自然不会留给她说话的余地,反而直接对上了沈贤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罚跪 景仁宫的宫门外长廊上,两拨人相对而立。沈映柔被荣昭仪身边的两个丫鬟押着,另有一人抬手就要抽巴掌。 荣昭仪趾高气昂地等着看好戏,目光定定地看着沈贤妃,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在。 她的手轻抚着小腹,眼中满是藏都藏不住的野心。她是贤妃又如何?待日后她再诞下皇子,贵妃之位便唾手可得! 到时候就算是她沈寒烟,在她面前该低头也得低头! “慢着。”眼看着那丫鬟的巴掌就要招呼道沈映柔的脸上,沈贤妃终于开了口。 荣昭仪眉梢一挑,故作惊奇地道,“哟,贤妃姐姐这是要徇私了?也对,怎么说这位姑娘也是姐姐娘家侄女,多心疼些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位姑娘在皇贵妃娘娘宫门口如此出言不逊,藐视天家威仪,贤妃姐姐可得好好管教才好。” 一句话便把沈贤妃后路给堵上了。公然徇私?她沈寒烟可别是平白担了个“贤”字的封号。 荣昭仪想到的,沈贤妃自然也想得到。 沈映柔还在那边儿哭诉着,若不是身后两个丫鬟架着,怕是腿软得早就站不住了,“姑姑救我……救我……” 在场几人都对沈映柔的哭求无动于衷。沈嘉绮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大抵是觉得这样的猪队友救了也白救。就连沈念心,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沉默。 沈念心此时还有闲心腹诽,说不准事后沈映柔怎么嫉恨她和沈嘉绮呢。可是沈念心清楚得很,这种场合下,她与沈嘉绮中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一个人随意掺和,以致于再激怒荣昭仪。 至少此时,沈念心对沈贤妃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一个恃宠而骄的昭仪她都解决不了,她如何能在贤妃的位子上做的如此稳当? 果然,沈贤妃的目光平淡无波地从沈映柔身上掠过,再开口时却语气温和,丝毫不见龃龉,“昭仪妹妹有孕在身,姐姐心中有愧,怎舍得劳妹妹如此费心?” 沈贤妃挥了下手中的绢帕,对着身后的嬷嬷和婢女吩咐道,“林嬷嬷,巧盼,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绑回去!冲撞了昭仪娘娘,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沈映柔被她骤然严厉的语气吓呆了……她姑姑竟然让人把她绑了?! “贤妃姐姐客气了,咱们同为后宫姐妹,妹妹也不想姐姐因为母家一个不懂事儿的丫头而失了贤良公允的名声,今儿个便做主替姐姐你教训教训这个管不住嘴的国公府嫡姑娘,省得今日这事儿传出去,坏了姐姐母家堂堂名门之风。若是再传到万岁爷耳朵里,带累了姐姐……那便不好了。” 开玩笑,荣昭仪又不是傻子,听她说要绑了人就撒开手给她绑回去?这巴掌她不亲眼看着打下去,她心里如何能咽得下去这口气?! “还是荣昭仪考虑得周到,倒是本宫有欠考量了。”沈贤妃面色冷淡下来,丝毫不见被地位妃嫔冒犯的恼怒,反倒是效仿荣昭仪对着沈映柔耍威风的那副架势,不再姐姐来妹妹去的,也开始拿“本宫”二字压人。 “既是如此,本宫这便带着这混账玩意儿去龙乾殿外头请罪,等候万岁爷发落便是。”沈贤妃淡笑一声,“不过说起来,本宫娘家侄女这脾气,直来直去地也没个心眼儿,生怕她姑姑在宫里头受人欺压,见不得本宫受半点儿委屈。虽然犯了错儿,但好歹还是个贴心的丫头。若是万岁爷怪罪,本宫自当代之受罚。” 沈映柔已经哭得睁不开眼睛了,脑子里也一片乱乎乎的浆糊。一听还要到龙乾宫外头请罪,当真是吓破了胆了。 她脑子转不过弯儿,可是别人的脑袋还是够灵光的。沈念心与沈嘉绮都放下心来,就连荣昭仪面色也有些僵硬。 她不过是要拿万岁爷的威仪压压这姑侄几个,说了句若是传到万岁爷耳朵里恐带累了她名声,她就巴巴儿地要亲自凑上去自己请罪?何况她哪里听不出沈贤妃话里意思! 说她以下犯上,给她委屈受,她侄女才出言不逊的? 谁人不知万岁爷最看重的就是长幼尊卑规矩礼法,纵然她肚子里怀着龙种,跟沈贤妃对上了,闹到万岁爷面前也不一定能讨得到多大的好处。 说到底,这也算是人家沈贤妃的家务事。荣昭仪再是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却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沈映柔之前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正因为说中荣昭仪尴尬的处境,才使得她如此恼羞成怒! 她生了一个皇子生了一个公主!凭得什么是她屈居二品昭仪,而沈寒烟却能甫一入宫就高居四妃之位? 可眼前情势比人强,谁让人有个争气的祖宗?荣昭仪不得不暂且放过这一码。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荣昭仪一点儿都不着急,她未来还有大把大把地已经看见影子了的好日子,她不怕斗不过沈贤妃。 于是荣昭仪到底还是低了头,“既是贤妃姐姐家务事,那妹妹便不掺和了。今儿个这日头上得真早,瞧着要把人晒晕似的,妹妹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于是连礼都没行,就快步上了步撵,然后就带着一大堆人呼呼啦啦地往钟粹宫的方向走。 沈贤妃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对嬷嬷丫鬟们吩咐道,“还磨蹭什么,赶紧把五姑娘给绑回承乾宫去。” 她之前说的这话,可不单单是做戏给荣昭仪看的。沈寒烟对母家府上三房一脉当真是失望透顶! 倘若……倘若长兄还在,安国公府也不至是如今这般模样。然而这也只能是幻想了,好在长兄长嫂过世前,还留下了这么个血脉念想。 沈贤妃拍了拍挽着她臂弯的沈念心的手,心头又涌上几分怜惜,默默想着,日后定要看着她这一生幸福圆满才算了却心中那点儿遗憾。 “寒烟姑姑息怒,大悲大喜对身子都不好。等会儿回宫之后打点一番,念心便带着两位妹妹回府去便是。姑姑您也可放心,念心定会秉承祖母,让二婶好好管教管教五妹的。” 沈贤妃点点头。她原本就是想留沈念心在宫里小住些日子的,不过碍于该对几个侄女一视同仁,便临时起意将二房三房的两个姑娘也都留了下来。 可谁想到这么一留,反倒是留下了个祸害!差点儿给沈家招祸不说,还险些挨了打。 若是在宫里,因为失礼失仪而被主子娘娘们训斥甚至是责打,那沈映柔这名声,可就摔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日后别说嫁进皇亲宗室,怕是想进寻常人家做个正室都是极为困难的。 哪家的婆婆夫人愿意给自家儿子娶进来一个这么不省心不知礼不懂事的姑娘? 不过好在,总算荣昭仪还算识相,没一下子把事儿做绝。若是荣昭仪坚持不肯放人,非得赏她几个耳光才能消气,她也不见得能真的跟荣昭仪剑拔弩张地对上。 然而事到如今,这三个姑娘却都不适合留在宫里了。沈贤妃不免有些遗憾,别的倒还好说,就是她这大侄女,这次住的时间当真太短。可她也不能留人,毕竟说不定哪天荣昭仪就又志得意满地凑过来了。 宫里到底是不比家里自在。沈贤妃也不忍心再拘着她。于是回到承乾宫后,沈贤妃便让宫里嬷嬷和丫鬟们给几个侄姑娘打点行装,不愿再留她们在宫里招祸。 而沈映柔,虽然早就吓得腿软,却也还是规规矩矩在承乾宫正殿门口儿乖乖地跪了两个时辰才算了事。 “回去告诉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五姑娘既是不会说人话办人事,便留在府里好好教养着,莫要再出来给沈家丢人招祸了。”沈贤妃临送她们走时,丝毫不顾沈映柔又惊又怕又不满的眼神,而后又加了句,“若是三太太不会教女儿,便请礼仪嬷嬷连同三太太的规矩一块儿给教了。若是三老爷教不好妻女,那官也别做了,在家里教导妻女规矩礼仪便是。” 沈贤妃就这么一句话,又把安国公府三房在府里的地位给打压到尘泥里。不过从根本来讲,这也确实是她们应得的。 于是沈念心就带着沈贤妃的吩咐和教导,再加上两个堂妹回家去了,就此结束了她的短途皇宫之旅。然而虽然两天不到的时间很短,但是沈念心却更加坚定了这么一个结论——这后宫里的女人可都是如狼似虎啊!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高居中宫之位,虽然无宠无子,却也能日日冷眼旁观别人的争强斗狠的皇后了。如今早已不同,她非但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反而会随时有可能被当做一枚棋子,去给别人做了筏子。 于是沈念心更加确定,她这辈子,绝对要远离后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红颜枯骨之间的变化,非是百年生死,而仅仅只是那一道宫门,就生生隔着两种人——没有了良心与真心的后宫女人,和死人枯骨又有什么差别? 四殿下书房中,景仁宫里外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录成文字,呈到了四殿下书房案上。 自打太后千秋宴过后,他就一直在忙着处理扬州案留下的后续事宜,并没有时间多踏足后宫。更何况,他与沈贤妃非亲非故,而她沈念心与万德妃也并没有什么瓜葛,他想要在后宫这地方名正言顺地见上她一面,何其艰难。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他想见她,不需要天时地利,总是会有办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耳光 宫门外,并排停着三辆马车。 沈念心站在宫门口,眼看着沈嘉绮和沈映柔相继进了各自的车架里,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才登上最前面那辆马车。 一掀帘子,沈念心吓了一跳!她的马车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个男人来?! 要不是意识到这三辆马车距离都不远,说不准她就叫出声来了。 “进来。”穆子晏一身玄色常服,修长笔直的长腿随意舒展地伸着,在这并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拥挤。不同于皇子车架的规制,沈念心的马车自然比穆子晏惯用的小了许多。 虽然马车内的空间狭小而拮据,但是这并不妨碍穆子晏见到沈念心的好心情。 沈念心也知道自己杵在门口实在不像话,毕竟马车总不能这么一直停在宫门口。看穆子晏那副轻松闲适的表情,心里也有了底。估计这周围随行护驾的侍卫和车夫,应该都是他手下的人没错。 于是沈念心大大方方地进了马车里,对于跟穆子晏同处也并不像最开始时候那么排斥。因为他们现在又有了一层新的关系。 “殿下公事繁忙,怎么有空来跟我挤这小马车?”沈念心在穆子晏身边坐定,随意地往身后软垫上一靠。那姿势,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差点儿就要翘起二郎腿了。 “啊,我想想,是不是扬州那边有了消息?季老板有没有跟你提过那些手作师傅的情况?”沈念心觉得在宫里这点真不好,想要办什么事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除了昨晚在承乾宫里,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宫女给她带了张穆子晏的手书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上面也不过是写了句“琼园生意尚可,勿念”,却也没说清“勿念”的是什么。 是不用担心生意?还是不要想他?沈念心郁闷地红了脸。 而再等到沈念心通过那小宫女把回信传到穆子晏手里,都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这些事季珩深会安排,卿卿不必费心。” 又是“卿卿”! 不过现在沈念心已经可以对这个称呼免疫了。 “这可不好。”沈念心摇摇头,“揣到自个儿口袋里的钱,总得是自个儿出了力的才踏实。”何况琼花一道,本就很多讲究。琼花本是大铭朝税收要项,如今她这门生意虽然并不是直接贩售琼花,但也是与琼花有直接关系的相关产业,说不定哪天被朝廷瞧上了,就得把它收归到朝廷手里。 她想赚钱,想给沈家开一条明路出来,自然怕这琉璃浇筑琼花的门道被朝廷封死。想要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抢生意,她不得不凡事都谨慎小心。 沈念心的顾忌,在四殿下眼中或许根本不算个事儿。 穆子晏闻言,只是勾唇笑了笑,打趣儿她道:“你这么老实,可做不了奸商,赚不来大钱。” 她扬扬眉梢,撇嘴一笑,“我是胆子小,做不来奸商。”堂堂四殿下要忽悠她去做奸商?当了两辈子正统好人的沈念心觉得,自个儿这正直又坦诚的秉性绝对不能被他带坏。 穆子晏忽然倾身向前,与她距离更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胆子小?”他慢条斯理地从唇齿间研磨出一句话来,“很好。既是胆子小,本殿替你担着便是。” 那样近的距离,那样暧昧的气息,饶是沈念心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也是承受不来的。 于是意料之中又难以控制的,她又一下子红了脸,心跳也跟着加快。这马车里的空间本就不宽敞,被穆子晏这么一搅和,沈念心觉得自己快没办法呼吸了。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心里暗自痛骂自个儿——看你这点儿出息! “你走开!”沈念心真的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委屈自个儿的人,她在心里骂自己的同时,也没忘一巴掌招呼到穆子晏的脸上。 “啪”地一声,沈念心愣住了……她没想到自个儿真的动了手,更没想到穆子晏竟然连躲都没躲。 要知道,她刚才恼羞成怒那力道,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上去了。作为一个扛过枪抡过斧杀过人捶过鼓的大将军,她的力道绝对不小。 不说那声清脆的响声,就单看他脸上那开始泛红的五指山的印儿,就知道沈念心下起手来半点儿不留情面! 相比之下,穆子晏的表情就显得正常许多。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连一个责怪或生气的眼神都没有,表情淡淡的,眉眼间却一片柔和温软。狭长的凤目里没有平日惯有的厚厚的寒冰,反而眼角上挑,带着些微笑意。 沈念心被穆子晏那眼神看得,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噤! 无缘无故被打了一耳光,难道不应该喊着要把她丢出去砍了吗?他怎么还会对她笑? 沈念心甚至开始觉得,这是不是她的错觉……或者说,是她以为自己还活着,而实际上她已经被穆子晏用无形的眼神杀死了? 她现在心里很复杂,不只是不安和忐忑——沈念心又开始担忧安国公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的前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沈念心一直都懂。于是她想趁着穆子晏还没要杀她全家的时候补救一下。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手抖,啊对,手抖。”沈念心尴尬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手又不听使唤地招呼到了穆子晏的脸上。 不过这次的力道很轻,是给他揉脸。 “这样,我给你揉揉?”沈念心觉得,当自己身后那一百多条人命摆在眼前的时候,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规矩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穆子晏凤目一沉,目光顺着她白皙柔嫩的手指一点点下移,到她微撩起的袖口上的牡丹花瓣的纹路,到她袖口处露出的那一截莹润洁白的皓腕,再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鸡血玉镯。 无处不美。 她动作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却也没有退开。穆子晏微微垂了眼睫,敛了眸子,借此掩盖他眼中翻天破浪的意动,以及他心口快要喷薄而出的愉悦和感慨。 她愿意迈出的这一小步,与他来说,是跨越两世才得到的内心的救赎。 “呃,不疼了吧?”沈念心嘴角抽抽,看他神色没有不妥,心里的不安稍稍松了点儿,想着安国公府上下的小命暂且算是保住了,搁在他脸上的手便要缩回来。 不想却被穆子晏一个眼刀给钉在了原处。 他的目光像是自带锤子的铁钉,目光紧紧定在她手腕处,仿佛她动一下,他就要拿锤子凿一下似的。于是沈念心僵硬的手指便像五根木楔子似的,开始在穆子晏的脸上“钻木取火”。 从正常的感官角度来讲,那动作手法着实算不上舒服,反而应该说是很难受。可偏偏,四殿下本人对这样的“亲密接触”很是受用。 他目光还是停留在她的手腕处,不过不像钉子和锤了,反而像是在研究她那枚鸡血玉镯。实际上此时的穆子晏是在想,若是那镯子换成紫罗兰翡翠会更好看。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严溯大人手里的清单上,就又多了一件玩意儿。 “卿卿喜欢承乾宫的猫仔?”他凤目闪烁,想听她答案,却又怕听她答案。 沈念心脑中关于前尘的印象,大多已经淡下来,只是偶尔心中还会有些微的不平和酸涩,但已经不能够影响她如今平和的心境和生活。 提起那只有些眼熟又全然陌生的猫仔,沈念心的想法倒是很客观。 “不过是解闷逗趣儿的宠物,娇贵有余,若要我养,怕也是没那个耐心。”沈念心摇摇头,她最多算是叶公好龙那一类人,对于猫犬之类,有几分喜欢,却还没到日日精心伺候着的地步。 穆子晏冒着再被她扇一耳光的风险,大手轻轻覆上她头发,一寸寸地往复摩挲。 “不喜猫仔也好,本殿另给你备下了有趣的玩意儿,稍后回府便能瞧见。”想起昨日里已经送进安国公府的那只……穆子晏不无得意地弯了弯嘴角,想来一定会合她心意才对。 四殿下在讨好未来皇子妃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统统送到她面前才甘心。可即便他以如此赤诚之心相待,在沈念心面前也每每都是会碰壁的。 就比如说现在,四殿下献宝似的说起他又准备了贡礼,而沈念心非但没有任何感动的迹象,反而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脸。 “呃,手滑。”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故意欺负人的啊!不过是手下一时失了力道罢了。 正赶上马车停稳,外面随行的侍卫低声通传,说是已经到了国公府正门。沈念心觉得总算是看到了光明,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下。轻哼一声,“我要下车了。” 这一行人里里外外都是穆子晏的人,沈念心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无法悄然脱身。她大大方方地下了马车,用力地深吸了一口外头自由的空气。 再回头时,她的目光停留在“敕造安国公府”六个大字的匾额上,许久都移不开眼。 待另两位姑娘都下了车,这队车马便又原路返回。沈念心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不由得失了神。 她和穆子晏之间,虽然不似最开始时的剑拔弩张,但是何时变得如此和谐融洽了? 当然,沈念心所以为的融洽,是不包括耳光和掐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白貂 玉棠苑里,沈念心主仆四人都围着一个遮着苏绣缎面的箱笼凑热闹。 “这里头是什么,你们也不知道?”沈念心瞧着这箱笼也不小,听这动静,很明显,里头还是个活物。 聆音摇摇头,道,“今儿个一早送进府里的,说是给姑娘您的,所以奴婢们也没敢打开瞧。” 沈念心有些困惑,想起之前在马车里穆子晏说的,已经送来府里的玩意儿,大抵就是这个箱笼里头的生物? 他既说了不是猫猫狗狗的,想来该是个特别的玩意儿。 “打开瞧瞧。”沈念心发号施令,可跟前这三个小兵,却没一个是胆子大的。 听雨最会耍小聪明,当即往后退了一步。小鱼眼睁睁地看着听雨把她留在了前头,于是虽然动作迟缓,但也紧跟着退后了一步。 这满屋子就只剩下聆音一个老实的。 沈念心抬头看看聆音,心想着这可是她身边儿最贴心的大丫鬟了,总不至于让她纡尊降贵亲自动手开封吧? 可聆音却难得的,没卖她家姑娘的面子。也不知道她低头附在沈念心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就见沈念心忽地一下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走到那箱笼旁边,一使劲就扯下那缎面儿,接过配套的钥匙打开那箱笼。 一个通身雪白透亮的小东西叽里咕噜地在箱笼里滚着,这边儿刚开了门,它就挪了挪身子,往门口的方向挪。 分明是一只软萌萌的小白貂! “呀,好漂亮的毛色!”这会儿听雨倒是凑得快,别看她胆子小,但是喜欢凑热闹啊。一瞧见那小白貂的模样,哪里还记得刚才怕来着? 小鱼倒真是个胆子小的,知道是个动物,也只敢远远瞧一瞧,却不敢凑上来近看。 “小五爷可真是能耐,这样好成色的小白貂都打得来!这要是剥了皮给姑娘做副护筒,要是毛料还有剩余,就再缝个毛领,肯定是极好看的。”听雨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把沈念心吓了一大跳。 活生生的小白貂她要拿去做护筒?难道是要给它剥皮不成?! 聆音受到的惊吓显然并不比沈念心小,抄起针线盒里的线球就往听雨脑门儿上丢。 “小妮子你还真是活腻歪了?这小白貂明显是送来给姑娘玩儿的,你还想着剥皮做护筒?你脑子里塞了浆糊了?” 聆音吓着了,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说起上月中秋之后,她伺候的主子就不是她家姑娘了。可是为了自家主子的清誉和名声,聆音是说什么也不能在外头乱说的,于是也只能听那位柳姑娘的吩咐和安排做事。 好在有小五爷的关系在,聆音对那位柳姑娘还是很放心的。可她也深知玉棠苑里另两个丫头的性子,对她们倒是如何也放心不起来,便借着姑娘静养不能见人的借口,连同听雨和小鱼都一并被划入不见客的名单之内。 原本就被沈念心视为心腹的聆音,在柳丝丝这边同样是受重用的一个。于是一来二去,聆音自然知道了自家姑娘的去向,也证实了她心里早就存在的那个关于四殿下的猜测。 早上有人送来这箱笼的时候,聆音就猜又是四殿下送了东西来,这会儿瞧见这小白貂,就知道肯定是四殿下的手笔。 偏偏听雨那丫头,竟然是个不怕死的,要把四殿下送来哄自家姑娘开心的宠物给拿去剥皮?聆音可当真是吓得不轻!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念心自以为她拎得清,但是实际上远没有聆音这个局外人看得通透。 她家姑娘都跟着四殿下私奔到扬州去了,以后那还不是板上钉钉要进四殿下府里的?以安国公府如今的地位,她家姑娘能入府做个侧妃也是好的,再加上有殿下这般费心,日子想必也不会太难过。 而作为沈念心身边的大丫鬟,聆音看着眼前这两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瞬间觉得压力很大……要是哪天这两个拎不清的惹怒了殿下,回头再牵连了自家姑娘可如何是好? 沈念心抱着那小白貂爱不释手,哪里有闲心听几个丫头掰扯,反正没人敢真的把它拿去剥皮就是了。 “这倒真比那猫仔瞧着新奇有趣儿多了!”沈念心眉眼亮亮地,逗弄着那长得软萌软萌的小白貂,很是新鲜。 她这边对小白貂的热度还没消,院里就有人进来通禀,说是老太君有请,晚上一道松菊堂用饭。 沈念心应了下来,说是稍后就过去。待小鱼送走了松菊堂的管事嬷嬷,沈念心逗弄小白貂的那份新奇的乐趣便渐渐冷了下来。 原本他们一行人,是该一回府就去老太君院里请安的,可是方才一进正门,沈映柔就直直晕了过去,三太太急坏了,当下叫人请莫如是过府,又让人把沈映柔抬回了她自个儿院里。 于是人不齐,去老太君院里请安的事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想来这会儿老太君派人来请,该是沈映柔也醒了。 一想起沈映柔在宫里惹的那起子糟心事儿,沈念心忍不住皱眉。这样的心性和脑子,在自家府上还好,都是实打实的血亲,总能容她一份好日子过。可若是将来嫁了人,以沈映柔这脾性手段,怕是度日也艰难了。 说起来沈念心也是纳闷,也不知道这三太太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难不成真的要想沈贤妃说的那样,让沈映柔连同三太太一道学规矩?这传出去才是笑话呢! 果不其然,一进松菊堂的院门,就能感觉到里里外外的凝滞的氛围。 这还是沈念心特意提前了一炷香的时间来的呢。听雨挑帘子,沈念心搭着聆音的手便迈进门来,一眼就瞧见面色不虞的老太君靠坐在软垫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同样早到的还有国公夫人和沈嘉绮,俱是面色平淡,波澜不惊。沈念心想着,沈嘉绮那气度,当真是十成十地学了国公夫人了。 沈念心与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一一见礼,沈嘉绮也起身与她互行了见礼,之后沈念心就挥退了聆音,走到老太君身边去。 “祖母莫气,当心伤了自个儿身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沈念心如何也没办法在老太君面前嬉皮笑脸地逗乐儿,可这么劝,当真是最无用的劝法,“您要是气坏了身子骨儿,让我们这些小辈如何是好?” 老太君摆摆手,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沈念心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我看有人是巴不得早早地把我气死才如意呢!” 国公夫人连忙起身,也走近来,亲手给老太君端茶,道:“母亲这话可说不得,您让儿媳真是无颜活着了。这国公府治下,五姑娘惹了那么大的祸端,是儿媳教导不善,儿媳愿意领罚,但请母亲宽心,万事以自个儿身体康健为要才好!” 老太君没抬手接茶,正巧这时门外通报,三太太与沈映柔来了。 两人都红着眼圈,沈映柔走路还哆哆嗦嗦,那苍白的脸色,显然是还没从之前在宫里那场惊吓中走出来。 而三太太,自然是心疼坏了。估计她们自个儿心里也知道,这一趟来松菊堂,是免不了这顿罚了。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进门便跪地请罚。原本她们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承接老太君怒火的心理准备,却没预料到意向中的暴怒和斥责并未出现,反而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沈念心余光瞧着老太君头上一头银白的发髻,不由得有些心酸。老人家活了一辈子,到这般年纪还得为这些不省事儿的小辈们操心,当真是辛苦。脚下挪动一步,又往老太君身边凑近了些,搀着老太君手臂的力道更轻更柔和。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老太君竟有所察觉。抬头看她一眼,见她也是眼眶微红,满满都是担忧,心下一软,也没了什么脾气。于是便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决定了三房母女的安排。 “我年岁大了,也不愿与你们操心。宫里贤妃娘娘的旨意传来了,具体如何,你们心里也都有数,照办便是。” 三太太一听这话便急了,她断断续续也听自家女儿讲了些,自然知晓她是给贤妃娘娘明晃晃地招了祸,这次绝对难以轻易收场。可是若要是按照贤妃娘娘的意思……岂不是会加倍重罚? “母亲三思啊!柔儿年岁还小,不懂事儿也是没法子,怎么说她也是您亲孙女,如何您也得照拂一二啊!” 老太君闻言,原本平静下来的怒气不降反升,冷哼一声,一掌打翻国公夫人刚才端上来的那杯茶水,“年岁还小?既然年岁还小,就好好在府里养着吧。养大了就嫁人,若是一直就这副养不大的德行,就在自个儿院里呆着吧。反正安国公府还不至于没落地供不起她一顿饭吃。” “还有你,若是做不好相夫教子的本份,便也去陪你那宝贝女儿一道养着吧!”老太君发话,看向国公夫人,“回头把老四接到你身边,跟老三一同住。” 三太太听闻这话,更是不亚于晴天霹雳。老太君这是要禁足她女儿不说,还要夺走她儿子? “你也不必多说,安国公府如今渐入末流,却也仍旧门风归正,见不得养出一个两个都是不明事理不知进退的混账东西给家门抹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白貂与紫貂 老夫人雷厉风行,连知会安国公与三老爷都不曾,就直接安排好了四公子和五姑娘的路。打发了众人,独独留了沈念心在松菊堂用晚膳。 “祖母宽心,切莫伤了身子。”沈念心眼眶微红,不仅仅是心疼老太君一把年纪的操劳,更是因为之前老太君跟三太太说的那番话,真真儿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安国公府乃是大铭朝的开国功臣,百年世家,本该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如今却渐渐没落,除了后妃之族再没了旁的出路,她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而老太君是见证过安国公府的繁华鼎盛的,她大抵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她感同身受的人。 老太君安抚地拍拍她手背,道,“不欲你担忧,祖母省得的。” 沈念心垂眸思索了片刻,遣退了房中伺候的嬷嬷丫鬟。待室内只剩下她与老太君两人时,这才缓缓开口说起她自己的打算。 老太君听闻后,眉头轻蹙,“你说的那武安将军府,早些年确实与咱们府上有些渊源。可是如今,可真是差得远了。” “所以念心是想着,若是能让清蓦他们几个,去军中好好操练操练,虽不指望上阵杀敌立军功,好歹也能借此磨砺一番心性,于他们几个兄弟来讲,也是有益无害。”这是绿酒宴当日,她与步维桢说好了的。她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以步维桢那副憨厚耿直的性格,答应了的事儿就一定会做到的。 老太君点点头,可蹙着的眉头始终没松开,“那步小将军,可是之前大长公主府的哪个郡主瞧上的那个?” “正是。”沈念心知道老太君的顾虑,不过她倒不是很看好武安将军府和大长公主府的联姻。以大长公主过去的“赫赫功绩”来看,大长公主府的那些郡主们,还是赐婚给顶着闲职的世家公子们更能让诚明帝放心。 只是这些本与她今日要说的事无关,她也不愿让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扰了老太君清净,“八字还没一撇呢,郡主出嫁,将军成婚,可都是得圣旨赐婚的大事,能不能成还得看万岁爷的意思呢。”沈念心又把话题扯回到沈家几位公子身上,“眼下把他们几个送走也正合适。祖母方才不是说,让老四也到二婶身边教养么?可老四年岁也不小了,贸然带离生母身边,恐生反骨,不若借此时间送去军营里,也省得徒生事端。” 老太君对沈念心所说的,自然是动了心,只是心里又开始担忧门路,“你二叔三叔,都是文官,与步家交情也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这不合规矩的征兵……” 沈念心微微一笑,把她家表哥又给搬了出来,“这您就可以放心了,念心舅舅家那位表哥,虽是笃好文才,但却与步小将军交情不浅。念心会想到这事儿,也是因为从表哥口中听说,步小将军家中的外甥子侄,都是在军中跟着他操练的缘故。就连表哥都说,要不是表弟打小身子虚亏,也想把他送去军中呢。” 于是两人这么一合计,就决定把安国公府那三位公子都送进军营里,只待国公大人首肯之后,便可以给他们三兄弟收拾铺盖卷了。 而此时的四皇子后院,显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祥和。 自打肖氏和孟氏两位庶妃过府,虽然迎亲之日四殿下不在京中,但是这两位也暂且算是府里有名有份的正经主子了。彼此表面上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之后,四殿下终于回京,后院里一众女人们的心可都跟着提了起来。 四殿下是会顾念旧情招寝府里伺候的老人儿?还是会临幸新晋的两位庶妃?若是四殿下着意要给庶妃开脸,又是哪一位会先得殿下青眼? 可惜这些想法都在被四殿下晾了两天之后渐渐淡下来了。除却书房,四殿下并未踏足过后院任何一个地方。 肖庶妃和孟庶妃觉得遗憾,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殿下虽然没临幸自己,却也没招寝对面儿那女人。对于她们俩来说,足够让她们放心的了。 只是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后宫里头,从来就不缺嘴碎的下人。肖庶妃指派手下嬷嬷,让她到处打探殿下的喜好,却不经意间打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当真是死了?”肖庶妃手上的绢帕掩着唇,圆溜溜的杏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惊恐忧惧,“这消息可准当?” 李嬷嬷狠命地点头,“奴婢可是真真儿使了银钱才问出来的消息!那个吕氏,刚过府就死了。据说当晚四殿下进过那吕氏的屋里,之后没多久就传出了那吕氏暴毙的消息。哪有那般蹊跷的事儿?”李嬷嬷后怕地咂咂嘴,“要么是那吕氏真就时运到这儿了,要么就是殿下手段……” “可快别说了!”肖庶妃急忙制止李嬷嬷欲要说下去的意思,“殿下如何,岂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使。皇子府里伺候,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好。” 这肖庶妃尚且算是个聪明的,可架不住有个狗头军师,于是即便是有吕氏这个明晃晃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她还是险些走上了吕氏的老路。不过肖庶妃最终小命得保,还得归功于她胆子小。当然,这是后话。 肖庶妃忙着打探殿下喜好的时候,蘅芜馆的孟庶妃直接找到了四殿下跟前。 穆子晏刚从宫外回来,去永和宫给万德妃请安之后,便步履匆匆地赶回书房——今天的安国公府的暗报他还没审阅呢。可是一拐过回廊,就瞧见书房门口站着一个淡紫色的人影。 他不悦地眯了眯眼,一旁随侍的杜康迎上来解释道,“是蘅芜馆的孟庶妃,说是有事请见。” “让她回去。”穆子晏今天原本心情不错,也就没有与她计较的心思,但要说分出些闲心给一个不知所谓的庶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杜康也是可怜人,顶着四殿下的冷峻气场心里还得牢记万德妃的谆谆嘱托,努力想把这位主子爷的目光往后院女人们身上挪一挪,“这,孟庶妃说,是有要事求见。已经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不过穆子晏丝毫没有觉得怜香惜玉的自觉,周身气场骤然降了八度,冷冷搁下一句“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给杜康,就大步进了书房。路过孟庶妃身边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杜康无奈,抹了抹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只得让人把孟庶妃送回蘅芜馆去。 孟庶妃只瞧见了四殿下匆匆一个掠影,就已经目光呆滞神思不属了。从前关于三殿下与四殿下的容貌与气度如何如何,都只不过是听说。自打被万德妃挑中指入四殿下后院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得见四殿下真颜的这一天。 可真这么见着了,心里那颗小小的种子,瞬间就砰地一下爆炸了似的,无法控制。 四殿下模样……当真好看! 杜康瞧着眼前这位孟庶妃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息,又是一个没福分的不说,竟然还是个傻的? “孟庶妃,殿下公事繁重,您先请回。”杜康再次出声送客,孟庶妃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啊……可是妾有要事要与殿下商量啊。”孟庶妃是在跟杜康说话,可是那双亮晶晶闪着光的眼睛已经越过杜康穿过门窗直直地望向四殿下的方向了。 杜康低着头回话,“孟庶妃有任何事都可以说给奴才听,之后会转达至殿下面前。” 说罢,他的头越发的低了,心里忽然有些理解他家主子爷的感受了。后院里的女人,光是长得好看远远不够,还得心智正常些才行。 孟庶妃有些不甘心,可是脚下却是连个脚尖都不敢越界,只能把想说的事儿跟大管事杜康说了,“妾就是想问问,后院里姐妹们伺候安排,是怎么个章程。府里没有正头主子,潇湘馆的肖妹妹又不爱说话,妾就想着来问问。” 杜康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关于四殿下后院压根就没有侍寝伺候这回事儿的这个真相,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孟庶妃,于是便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此了事,孟庶妃这才离开。 而书房里,穆子晏翻开暗卫送上来的有关安国公府的暗报,脸上哪里还有刚才在书房外的僵硬和冷漠,就连见惯了自家主子爷冷脸的严大人都觉得,书房里的现在已经到了四季如春的境界了。 看到“沈姑娘甚为欢喜”时,穆子晏唇角轻轻勾起;看到“丫鬟说要用白貂绒做护筒”时,唇角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的意思,反而略一思考,跟严溯说了句话。 “交州一带,偶见紫貂。” 严溯一愣,一时间不明就里。交州?那可是在乌骊和北齐接壤的地儿,不是大铭朝的地界啊!他家主子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是作何解释…… “若是做护筒,紫貂绒更合适。”四殿下纡尊降贵地多补充了句解释,然而严大人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反而是觉得心好累,他堂堂四皇子长随近卫,怎么就沦落成了个天南海北搜罗宝贝的掮客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军营 沈念心还在睡梦中,就被聆音焦急的脚步声吵得睡不安宁。 “姑娘,出事了!”聆音声音压得低低的,她一路小跑进来,气息还有些起伏不稳,“傅公子递了消息进来,说是城西军营里,六公子出事儿了!” 一听这话,沈念心哪里还睡得着!所有的睡意立马都烟消云散了,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询问具体情况。 “前几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受伤没有,严重吗?”沈青岚是国公夫人幼子,年纪比老四沈青蕴还小上一岁。起先她最担心的就是沈青岚小小年纪会无法适应军营里的生活,会水土不服生个病什么的,却没想到最开始的适应期都过去了,小家伙竟然出事了? 聆音转身从红酸枝桁木架子上取下罩衫,服侍她穿戴整齐,“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傅公子身边小厮就是这么说的。” 送安国公府里的公子们去军营里操练这事儿,虽然是老太君亲自下达的命令,但是这最开始是她家姑娘的主意,这一点聆音是知道的。 现在谁也不知道军营那边具体情况如何,沈念心担心的是沈青岚所谓出事严重到了什么程度,而聆音忧心的,则是她家姑娘能不能从这事儿中拣摘干净。毕竟沈青岚作为二房次子,自打出生以来就是府里的宝贝疙瘩。 不说国公大人与国公夫人如何疼爱,就连老太君,除却自小养在她身边的沈念心之外,最疼爱的便是沈青岚了。 要是因为她家姑娘出的这主意,而让沈青岚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那她不说会有多内疚,怕是国公夫人也不会给她好脸的吧? 沈念心特意换了一身男装。她这一趟出门去,没打算只见傅西辞便了事,她是打算去军营里亲自看看的。 “姑娘,您真要这样出去?”聆音有点担心,以前她家姑娘姑娘不是没穿过男装,但那是有同样穿着男装的小五爷随同的,她自然放心。 沈念心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无碍,我去去便回。消息压住了,别传到松菊堂去,省得祖母跟着担心。” 傅西辞没有明说,想来也不至是大事。直到沈念心赶到攒玉楼与傅西辞见面,才知道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梁家的人……”沈念心挑眉,时间太久,她都快把这么个人忘了。绿酒宴上那段小插曲,在她的印象里实在不是件值得牢记的事儿。“他的伤养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么快就能出来作孽了?” 傅西辞无奈地笑笑,“不是梁文筑。他确实还在养着伤呢,不过军营里还是有许多梁家的旁支子弟的。他们之所以会对沈家的公子们下手,恐怕也是梁文筑撺掇的。不过好在情况并不严重,只有六公子受了点轻伤。步小将军通知我的时候还极为抱歉,没想到与他们家的几个子侄小辈安排在一处也会出这种意外。” “那也要去瞧瞧才放心。”受了点轻伤?这轻重的标准可不是那么好评判的。起码对于步维桢和傅西辞来说,这轻重就不是同一个意思。 想到这儿她哪里还坐得住,出门上了马车径直就奔城西军营去了。路上她心里还想着,回头儿梁家那些个纨绔,她都得挨个算账! 还有那梁文筑,最不是个东西。有什么不高兴冲着她来啊?欺负三个小孩子算什么能耐?! 沈念心骨子里的暴力因子再次涌动,她暗暗发誓,下次见到梁文筑,非要敲断他两根大腿骨不可! 一到城西军营,沈念心撩开帘子正要下车,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整个人都定住了似的,目光失神。 倒不是说军营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只不过是最寻常的安营扎寨,却让沈念心灵魂深处的那点为数不多的豪情开始沸腾。 军营门口是两面扬风猎猎的大旗,上面是笔锋刚劲气势巍然的大大的“步”字。沈念心恍恍惚惚,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写着沈安卿的“沈”字军旗。 “表妹?到了。”傅西辞已经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看见她还愣在车门口,那表情让他觉得胸口微热,便走过来提醒她下车。 他们的车驾甫一进入军营哨岗的视线范围内时,就已经有哨兵去通知了步维桢。于是等沈念心终于缓过神来跳下马车时,步维桢已经出了军营大门来迎了。 “沈公子。”步维桢走到她跟前,面色紧绷,紧接着就退后了两步。 步维桢这莫名的动作让沈念心一愣,好好地躲着她做什么?她就算要算账也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吧? “沈公子放心,闹事的人在下都已经命人按照军法处置了。六公子的伤军医也瞧过,并无大碍。”步维桢顿了顿,又艰难地开口,“发生这样的事,在下要负很大的责任,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这并不是沈念心第一次见步维桢,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内向又害羞的步维桢。她是个心里头藏不住话的,直截了当地问道,“步小将军,你脸红什么?” 她这话一说,步维桢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我、那个,那个吧,你……”步维桢紧张又局促,好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最终竟还是傅西辞解了围,“你别逗他了。步小将军不近女色,第一次与姑娘家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自然是不自在的。” 不近女色?沈念心被步维桢这可爱的属性逗乐了,“之前在下与步小将军说话时,距离比这要近的多呀!” 步维桢的脸仍旧是红的。这个威名远播的青年将军,竟然在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的注视下窘迫的说不出话来。沈念心只得憋着乐,不再逗他。 她并没有忘记这一趟来军营的目的,是来看沈家小六子的。确实就像步维桢所说的,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抻了筋,好好养几天就会好的。 然而等沈念心从军营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傅西辞的人影。沈念心原本还纳闷,傅西辞就算再不顾及表兄妹的轻易,也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啊。不过一看到停在军营外的那几辆车驾就明白了。 傅西辞确实是无辜的,他大抵是又被穆子晏的手下给强行送回家了。 都说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沈念心已经习惯了把穆子晏的马车当成自己的马车般随意了。只不过在盛京城里不比扬州,天高皇帝远地属他最大。这盛京城里各家的眼线暗探太多,穆子晏暗中来看望沈念心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微服出行。所以就连马车,都要比皇子规制小上许多。 “殿下今日怎地有空出城?”沈念心一上了马车,就往车上的软垫上一靠,姿态随意自然,毫不拘束。 这马车当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配置是一样不少。穆子晏动作优雅流畅地倒了杯刚沏好的明前龙井给她,“书房议事时听说卿卿出府了。”不放心你安全,也是想来看看你。 沈念心很识相地没有去追问他没有说完的话,便与他说起琼园的事来。 “扬州那边情况如何?眼看花期将过,也不知能留下多少成品来。”沈念心眉头微皱,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自打她第一次见过季珩深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身体羸弱但却有经纬之才的经商巨子。对于琼园发展的近况,也只有从每日以司徒玄瑷的名义送到府里来的果篮食盒中附带的两三行手书聊知一二。 可那实在是太少了!沈念心并不擅长经商之道,有季珩深在她倒是也放心,但是她终究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眼下借着太后千秋四殿下所献贺仪的东风,琼园的玩意儿还能再火上一段时日。若是花期一过,琼园里的存货供应等不到来年花期再来,那其间就会有一段时间的生意遇冷。 然而沈念心所担心的问题,在穆子晏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至少,是没有共进午餐这样的事来的重要的。 于是沈念心就被穆子晏一句轻描淡写的“卿卿坐等数钱便好”给糊弄了过去。 马车停在攒玉楼外,两人先后下了车。来往出入攒玉楼的顾客都非富即贵,且穆子晏一身常服,并不会显得太惹眼。再加上沈念心身穿男装,倒也不怕被有心人瞧见。 攒玉楼中自然是有长年为穆子晏保留的雅间,严溯守在门外,眼瞧着一身男装的沈念心从他面前走过,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伺候。 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过这位沈家姑娘穿男装的模样,但是对她印象更深的,自然还是在扬州的那十数日的女子打扮。想起她把自家主子爷折腾得没有半点儿脾气的模样,严溯不止一次觉得,这位主子真是位神人! 不过可惜,上天对严溯并没有多眷顾。他刚把沈家姑娘列为不能得罪的人之首后,就有件天大的麻烦事儿丢到他面前。纵然他再不愿意,这会儿也得硬着头皮进去通禀。 “殿下,永和宫递了消息,蘅芜馆的那位……到德妃娘娘那儿请安去了。”严溯额角忍不住直抽抽。扰了他家殿下与沈大姑娘的相处,严溯似乎已经看见接下来数日殿下的冷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小产 果不其然,一听严溯的回禀,穆子晏的脸色就隐隐沉了下来。凝眉敛目,算不上生气,但却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沈念心显然也是听见了的,眼看着穆子晏阴沉着一张俊脸就是不说话,严溯愣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场面十分僵持。 可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她虽然不知道严溯口中说的那个去了永和宫给万德妃请安的人是谁,但是蘅芜馆这么个名字,她还是知道的。 各宫之中的小院落,多数以馆类命名。沈念心不过脑子粗粗一转,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想来是穆子晏后院里哪位不得青眼的庶妃或侍妾,不顾规矩跑到万德妃跟前请安去,让他脸上无光了吧。 于是沈念心非常自觉地,认为这种事她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 “告诉杜康,蘅芜馆守卫加倍。主仆上下无诏不出。”穆子晏的声音虽不至冷酷,却也听不出一丢丢的人情味儿来。他说罢这话,很快就恢复如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清蒸的鲈鱼,将鱼肉中细小的刺都剔除干净之后,才放到沈念心面前的小碟里。 沈念心有点同情起蘅芜馆那位就这么被禁了足的人来。能在皇子府后院独居一院的,至少也是庶妃位份。竟然就因为这一步踏错,就惹来夫主如此厌弃,说起来也是真够可怜的。可是这么一想,沈念心打从心里头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 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想到什么就问。结果又惹得穆子晏一阵冷脸。 “殿下,你说你后院里明媒正娶回来的被你禁了足,你却在这儿跟我一道吃喝玩乐,我这算不算外宅啊?”许是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又或者是穆子晏在她面前表现的越来越没有杀伤力了,所以沈念心说起话来当真是荤素不忌,更别提礼法颜面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就连“卿卿”这名字,她都已经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可穆子晏却不这么想。 “卿卿以为,何为明媒,何为正娶?” 穆子晏与她一道用饭的时候,房间里是不喜欢留人伺候的。所以端茶倒水都是他献殷勤的好机会。就像现在,穆子晏执起白玉酒壶,给她斟了一杯新开坛的菊花酒,又亲自剥好一只上好的湖蟹,换掉了她面前的空盘子。 穆子晏的问话,沈念心沉默良久,并未回答。不过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明媒与正娶,用在此处并不适合。而沈念心隐隐有种感觉,穆子晏会这样问她,显然还有没说完的话。而那话题可能太过沉重,她怕担不起,也就不再搭理他。 可沈念心回避这个问题,不代表穆子晏就会跳过这个话题不谈。还是穆子晏开口打破了这沉默,却让沈念心脑海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忽然撑不住了似的,“砰”的一下,断掉了。 “卿卿可放心,明媒与正娶,都是留给本殿正头皇子妃的,旁人一概无可觊觎。”他信誓旦旦地这样说与她听,虽没有指名道姓,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听懂了他话里的承诺意味。 沈念心又忍不住脸红。她现在穿着一身男装,脸上的肤色本就涂了颜色稍暗些的脂粉,这会儿脸红起来,并不是十分明显。想到这儿,才缓解了她些许窘迫羞恼。 她一挑眉,特意加粗的眉线并不觉得违和别扭,反而多了几分英气妩媚,牙口也是伶俐得很,“殿下说的是很有道理,皇子正妃才担得起殿下您明媒正娶之礼。可您府上庶妃,确确实实是名正言顺。不比我,与殿下您见上一面也是偷偷摸摸的!” 沈念心坏笑,心下暗自得意。她穿上男装时才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呢,总算是靠着不要脸这条优势调侃了穆子晏一句啊! 偷偷摸摸?可不正是四殿下每次来找她时的模样嘛!亏世人皆赞四殿下龙章凤姿,公正无私,行事磊落,端方君子是也。可她却是知道内幕的,没事儿时不时地觑个空微服出行见她一面,这不是偷偷摸摸是什么? “偷偷摸摸?”穆子晏呷了一口菊花酒,从牙缝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不免就带出了一股子兴味来。“看来卿卿很喜欢与本殿偷偷摸摸。本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这样说着,就抬起手来。长指刮过她小巧如玉的琼鼻尖,又划过她有个清晰耳洞却没戴饰物的细嫩耳垂。 沈念心不妨他会忽然做出这般大胆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意识回笼后,脸上是真的忍不住再次烧起来。 “无赖!色狼!”沈念心抄起桌上手边的空蟹壳,就想往穆子晏身上砸。那蟹壳还没来得及脱手,就听见门口再次响起一阵局促的敲门声。 敏锐如沈念心,自然听出那敲门声的频率与之前有所不同。果不其然就瞧见穆子晏的脸色与刚才是明显不同的阴沉程度。 她立马收拣了手上的“凶器”,紧接着严溯就推门进来。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沈念心脸上扫过一眼,也不避讳她的存在,就开始回禀正事。 “钟粹宫的荣昭仪意外小产,宫中正乱作一团,先生请殿下务必速回宫中。” 沈念心惊讶地挑了挑眉,连眼睛都下意识地微微睁大。 荣昭仪会小产,这在人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后宫里多少年没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凭什么她一个昭仪有孕就能保得住? 她对荣昭仪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那个捧着并不显怀的肚子却行事跋扈的样子。刚刚竟听说她的孩子没保住,沈念心第一反应则是担忧,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沈贤妃。 沈念心虽然没在宫里呆几天,但是对后宫里的那些传闻多少也有些耳闻。而且沈贤妃说起后宫里隐秘阴私,也不会特意避着她,反倒是会给她讲一些后宫女人的阴狠手段,还以此劝说她离后宫这是非之地远点儿。 荣昭仪这人不是个善茬,她在宫里也是见识过的,当然那也是沈家的姑娘有错在先,也算不得荣昭仪气势凌人。但是按照沈贤妃所说,荣昭仪在宫里这些年,手上当真算不得干净。 就连万德妃当年意外流产失去的那个孩子,都有可能与荣昭仪有关。 皇贵妃宫里请安那日,万德妃的表现她是看在眼里的。沈贤妃对她可谓是知无不言,万德妃与荣昭仪之间的那段恩怨,沈贤妃知道的都讲给她听了。只不过沈贤妃入宫晚,那是五皇子已经七八岁了,所以对那段是非,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是沈贤妃身边是有宫里的老人儿的。所以对那段恩怨,她虽不是亲身经历过,但却也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直到被穆子晏送回安国公府,沈念心才想起了件不得了的事儿来。严溯急匆匆地请穆子晏回宫,会不会是因为这事儿与万德妃有牵扯? 又或者说,这其间是不是有穆子晏本人的手笔在? 可穆子晏的马车已经走远,沈念心自然不可能再追出去问个究竟。不过这件事,倒着实是她冤枉穆子晏了。 现在的沈念心还想不到荣昭仪意外小产背后究竟是何人布了一张多大的网,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难题忽然窜到她面前。 “二妹妹?”沈念心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嘉绮。 她现下身上穿着的,还是一身英挺潇洒的男装。走在外头,自是不必担心被人识破。然而回到府里却不同,她还是挑着侧门小路往玉棠苑走的。 可是偏偏就在这小路上,她碰见了沈嘉绮。 沈念心看到沈嘉绮一副意料之中,毫不惊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在她印象里,沈嘉绮是一个极为通透又知进退识大体的人,起码比起沈映柔来就不知道要聪明了多少倍。 所以在这样的对比之下,沈念心对沈嘉绮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平日里沈嘉绮多数都是一副颇为冷淡的模样,纵是沈念心有心与她深交也没那个机会。 然而眼下她竟然专门选在了这条小路上“堵”她——之所以是说堵,自然是沈嘉初初见到她一身男装的那个眼神,非是惊讶,而是了然。 “长姐这是去城西军营了?”沈嘉绮开口,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嘴里说着的是问话,但却是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 沈念心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确定,却也没想隐瞒什么,就与她直说,“嗯,说是老六受了点伤,我就过去看看。怕祖母与二婶担忧,便也没通禀,就这么一身粗野装扮出了门。倒是叫二妹妹看了笑话了。” 她也微笑着与沈嘉绮说话,却意外地,看到她原本笑意就不怎么明显的脸色忽地冷了下来。 沈念心:“……”她一时间有些莫名所以。她印象中的沈嘉绮确实一直都是很冷淡的没错,但是冷淡并不等同于冷酷。眼前沈嘉绮的神情……让她很不舒服。 紧接着沈嘉绮开口说了第二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了。 “长姐与步小将军最好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沈念心继续:“……”沈嘉绮这句话,让她忽然想起了大长公主府的七夕宴当日,在别家的贵女们都在吹捧云冉郡主与步维桢如何金童玉女金玉良缘的的时候,她脸上那抹也抹不掉的遗憾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绛珠 钟粹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内室里传来荣昭仪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橘儿一趟一趟地里里外外来回跑,跪在诚明帝跟前回话时已经满头是汗。 她是跑累了,也是真的怕。 橘儿是钟粹宫首席大丫鬟,在外头寻常宫女内侍都得叫她一声橘姑姑。她是荣昭仪从荣家带出来的,打小儿就跟在荣昭仪身边伺候,从她进宫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资历摆在那儿呢。可是资历这事儿,也并不是越深越好。 就比如说她跟在荣昭仪身边的这些年,算得上是荣昭仪的心腹手下,所以荣昭仪这光鲜亮丽的名头的底下担过的那些腌臜事儿,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正因为如此,她跪在诚明帝面前是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就连回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旁人只当她是太过劳累跑得没了精神,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心虚。 太医诊断说,荣昭仪肚子里这个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至于原因……太医们顿时下饺子似的跪了满地,说是原因不明。 诚明帝那眼神一下子就像熄了火似的,没了生气儿。 既然孩子没了,诚明帝也就不在乎宫里见不见血吉利不吉利这样的小事儿了。大手一挥,一个字儿,查! 诚明帝问,荣昭仪发作之前,钟粹宫里可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 橘儿缩了缩肩膀,自然是答没有。 “那她之前可有服食什么有孕之人禁忌的汤水药物?”诚明帝问的,不过都是些寻常问题,橘儿瑟缩着跪在一边,颤抖着也一一答复了诚明帝的其他问话。 她的答话自然是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可她掩在衣袖下攥得紧紧的手用力到直接发白,就知道她的情绪有多紧张了。 诚明帝也知道从这么个丫鬟嘴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下令急召司徒玄瑷入宫,彻查此事。 眼下正是司徒玄璟在宫中当值,然而他虽为圣上心腹,担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却到底是个男子,后宫办案多有不便,于是刚下了值交了班的司徒玄瑷又被人从暖被窝里逮了出来,奉旨入宫。 诚明帝带着满满地关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遗憾,和一点点对荣昭仪的疼惜和怜悯,走到内室门口,隔着几层厚厚的帘幕好言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临走前,目光还无意扫到了内室放着的一尊插屏。瞧那样子倒是有几分眼熟……大概是琉璃的? 诚明帝没有多想,便出了钟粹宫。他为这个早殇的皇儿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而内室里头的荣昭仪却已经从最风光得意的时候狠狠地跌入人生的谷底。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橘儿……橘儿,橘儿!”她惊呼,直到她最为信任的贴身大宫女闻声跑进来跪在她床边,她惊惧的嗓音才略微降了降。可那种打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恐惧的颤抖,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 “主子,主子您要当心身子,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您,您要保重身体……”橘儿眼眶也肿得不像样子,显然是没少哭过的。于是这主仆俩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跪着,一个比一个害怕。 至于她们在害怕什么…… “是不是绛珠……是不是,是不是?!”荣昭仪起先原是不确定的,可随着那疑问说出口,连自己都不得不信了,于是嗓门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中了绛珠的毒,哪里还能解?不能解倒也算了……可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这些年做下的孽事,都已经被人发现了?! 不然,这绛珠之毒何以会用到她的身上?! “主子……主子您……”橘儿想要安慰荣昭仪,却发现丁点儿都不管用,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从那种恐惧之中走出来. 说起她跟着荣昭仪的这些年,那些事儿没少是她亲自下的手。绛珠这种毒,她亲自送到过很多妃嫔的吃食里。她可以抠抠自己的良心,确实已经不剩下什么了。这后宫里每一个枉死的可怜的孩子,都是她洗不清的罪恶。 橘儿想哭,想死。可是她没有办法。 “主子您别担心,”橘儿狠狠地吸了口气,“您一要发作的时候,奴婢就给您服下了解药。孩子保不住没关系,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把身子调养好才是真的。” 橘儿不是不怕。她也怕,可是她还是得让荣昭仪提起斗志来,努力撑下去才行。她不光是荣昭仪一个人的奴才,更是整个荣家的奴才。一个荣昭仪毁了不要紧,她不能再诞育皇嗣也没关系,但她要保证的是五皇子有个坦荡前程,就绝对不能让荣昭仪这么倒下。 荣昭仪目光无神地盯着头顶上悬着的湘妃色纱帐,面色由惨白渐渐回暖。橘儿想到的,她作为荣家倾心教导出来的姑娘,又怎么会想不到?荣家不缺女儿,只缺有能耐的女儿。 她的白皙到完全看不出血色的手覆上自己还一阵阵作痛的小腹,不由得轻轻勾唇一笑——这个孩子,就当是她还债的好了。反正每天半夜招进她梦中的冤魂还当真不少,如此也算求个心安。一命抵那么多条人命,她也不赔。 荣昭仪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眼中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心中却隐隐酝酿着千层巨浪。到底是谁发现了她的秘密?! 不管是谁……都得拿命来帮她守住这个秘密! 承乾宫中,沈贤妃正在哄着团团玩儿。钟粹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正打算亲自过去探望一番,就又得了诚明帝让荣昭仪安心静养,概不见客的旨意。 得,沈贤妃也乐得清闲,懒得折腾。于是就又抱过团团玩儿的开心。可玩着玩着,她也感觉出不对劲了。 前几日在景仁宫门口,她和荣昭仪之间的那场冲突可是在场的人都瞧见了的。纵然这事儿到后来也没有传开,但是在后宫诸人之中,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 于是作为最近一段时间跟荣昭仪冲突最为严重的,便要数沈贤妃了。她忽然也有些担心,虽然她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惦记,但这事儿若真是有心人想往她身上泼脏水,再容易不过了。 沈贤妃有点头疼,想起自家侄女那双清澈明丽的大眼睛,不由得暗自庆幸,平日里总是耳濡目染地教导她一定要远离后宫这个破地儿是正确的,不然若换做是沈念心处在自己如今的位置,又会如何的担忧不安?想想沈贤妃都觉得心疼,沈家女儿才不稀罕这样委曲求全得来的富贵! 不过如今最为要紧的还是眼下这事儿,沈贤妃抱着团团坐在贵妃小榻上,招来林嬷嬷细打听,“钟粹宫那边儿,可有什么说法?” 若真是冲着她来的,没道理坐以待毙啊。想到这儿,沈贤妃靠着软垫的坐姿忍不住挺了挺,她沈寒烟可不是好欺负的! 林嬷嬷把刚才在宫里别的地儿的各处奴才那儿听来的消息都说与沈贤妃听了,最后又自己总结了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个具体的说法。唯一确定的就是,荣昭仪会小产,大抵是被人故意害的,万岁爷已经召司徒大人的进宫办案了。” “哪个司徒大人?”沈贤妃蹙了蹙眉,按照正常来讲,能进后宫办案的,应该是司徒玄瑷而不是司徒玄璟。可是往常锦衣卫都只负责万岁爷的护卫,查案可是御刑监的事儿。 林嬷嬷稍微一想,便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什么,“是司徒家的五姑娘,锦衣卫的副使大人。” 沈贤妃点点头,想想也合乎情理。御刑监更多地负责的是前朝官员的督检,后宫之事,自然还是锦衣卫更加得心应手。 想到这儿沈贤妃就放心了些。那司徒玄瑷与自家侄女交好的消息满盛京皆知,就连她在宫里也是有所耳闻的。她本就问心无愧,现在又有司徒玄瑷这层关系在,她至少能保证不会有人太轻易就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沈贤妃那么淡定。永和宫中,穆子晏依旧是万年不改的面无表情的冷脸,而难得的,万德妃竟然也没去挑他的错处,只一个劲儿地沉浸在自个儿的幻想中。 “母妃高兴,真的,高兴!”万德妃端坐在铜镜前。那铜镜打磨得十分光亮,比时下大部分人家用的铜镜都要通透,是西域小国进贡来的稀奇玩意儿,宫里头也就景仁宫皇贵妃处,与其余三妃各分到了一块儿。 但凡是能在心理上或是形式上碾压荣昭仪一把的,万德妃都觉得高兴。 “老四,你相不相信报应?”万德妃对着镜子露出得意的一笑,“母妃是一直都信的。你瞧,这报应不就来了么?!” 穆子晏放下手中茶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母妃平日里,还是慎言些好。父皇一直都不喜欢聪明又记仇的人。”聪明又记仇……想起那个因为半碗酸梅汤都能跟他呛声的姑娘,又忽然觉得这性子也并不是无法接受。毫无意外地,他的心思又跑偏了。 想起在安国公府的门口临分别时她那双藏着心事的眼睛,穆子晏又忍不住跟严溯多吩咐了一句,“别牵连到承乾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何解 后宫里的事儿,无非都是妃嫔之间的争强斗狠。事情交到司徒玄瑷手里,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 住在钟粹宫后殿的,是今年刚进宫的新人,前月里才被晋位封了婉仪的位份。按照这位余婉仪的位份,只要不是前一天被诚明帝翻了牌子的,都没有资格去景仁宫给皇贵妃请安点卯。 但是荣昭仪从景仁宫回来之后,往往都会让住在钟粹宫侧殿和后殿的低位小主们来正殿请安,效仿皇贵妃的模样挨个儿敲打一边,十成十地过足了主位娘娘的瘾。 起先那个余婉仪颇得诚明帝喜爱,不过天家宠爱向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来不知怎地,没多久就渐渐淡下了。再之后就传出了荣昭仪有孕的消息了,在那些要宠有宠,要子有子的高位嫔妃面前,余婉仪就更没了争宠的筹码。 于是那余婉仪颇为不忿,便借着同住钟粹宫这一便利,日日在荣昭仪的安胎药里加了一些红花,白术等活血祛瘀的药物。由于每次加的药量都极少,所以当时太医诊脉才会查不出来荣昭仪流产的原由。 这事儿到这里就盖棺定论,圆满结束了。那位余姓小主被诚明帝下旨处理了,紧接着钟粹宫偏殿的两位小主也都迁去了别的宫里。皇贵妃美其名曰是她与万岁爷都希望荣昭仪好好静养,实则不过是皇贵妃对荣昭仪那副做派有些心生不满罢了。 区区一个昭仪就想着摆起主子娘娘的派头?皇贵妃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去探望过荣昭仪。你看,女人间的“友谊”往往就是这么脆弱。即便是建立在共同的利益上的,也未必能够坚固地走下去。 这事儿传到沈念心耳朵里之后,她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只心里暗道那个余婉仪也是个可怜人,无缘无故地就被人当了挡箭牌,做了众矢之的了。 正好当日她又换了一身男装出了府,打算去琼园好好视察一番。毕竟平日里她能得到的关于琼园的进展消息当真不多,穆子晏是铁了心要让她安安心心地当一个甩手掌柜,坐在家里等数钱了。可沈念心不这么想,她从第一扇琉璃琼花插屏做出来开始,就不只是打着赚点钱就行的心思。 说来也是巧了。司徒玄瑷不当值的时候,极少回司徒府呆着,大多数时候都是泡在红绡楼那个销金窟里。可今儿个沈念心却在并非是提前约好的情况下,在攒玉楼见到了司徒玄瑷。 对方一脸疲惫,远远就跟她招了招手,沈念心只得放弃了去琼园的打算,脚下一转,就往攒玉楼来了。 这雅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司徒玄瑷懒散地靠坐在榻上,手中的铜骨扇一张一合地来回敲打着,配上她顶顶好看的面容,当真有几分雅痞味道。 “怎的想起来这儿了?”沈念心嘴角翘翘,调侃她,“怎的不去丝丝姑娘那儿了?那儿多舒坦呐,可不比这硬邦邦的竹榻香软多了?” 沈念心脸皮也是越发厚了,起先她还会觉得尴尬的事儿,现如今已经能侃侃而谈,还能顺带着笑话司徒玄瑷一通呢。 司徒玄瑷则是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可快别提了!连红绡楼都快没我司徒玄瑷的容身之地了!” “瞧你这话说得,难不成有人撵你走不成?”沈念心失笑,司徒玄瑷虽然是在御前当值的,但是这性子到当真实在得很。 不过司徒玄瑷也不愿拿自家私事儿出来丢人,便把话题转到了前阵子宫里那场大风波上去。 她是锦衣卫副使。锦衣卫上下的暗报,她都会一一过目。所以太后千秋之后,沈贤妃和沈念心姐妹几个,在景仁宫门口与荣昭仪起冲突的事儿,她自然是一字不落地都晓得的。 “小五爷竟然也有徇私时候,真是意外啊。”沈念心一只手撑着下巴,一颗一颗地拣了最新鲜最甜的葡萄送入口中。 司徒玄瑷诧异挑眉——这语气怎么听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本大人哪里徇私了?”司徒玄瑷唰地一下甩开铜骨扇,扇面一撑开,周身立马就气场全开,一副义正词严刚正不阿的模样。 沈念心忍不住再次失笑,“四殿下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挑了一个小小的婉仪来顶包?”她说这话时非常随意,似乎就算是荣昭仪小产这事儿真的跟穆子晏脱不了关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样。 当然事实确实如此。沈念心相信因果报应,从来都相信。即便上一世她并没有得到内心的抚慰与回报,但是上天却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她很信命。 沈念心从沈贤妃那儿听说许多关于万德妃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事件始末,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即便是穆子晏真的对荣昭仪下手,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不过事情的真相却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司徒玄瑷听到沈念心那话,哪里还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义正言辞地强烈否认,这事儿当真跟四殿下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念心又剥了一颗水嫩香甜的葡萄放入口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司徒玄瑷的说辞,决定闭嘴继续吃。 不过脑子里倒是没停止转过。这事儿若不是穆子晏的手笔,那幕后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那余婉仪,是什么人?”一碟葡萄见底,沈念心拿起桌边备好的湿帕子净手,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司徒玄瑷眉眼晶亮地看着她,眼中颇有几分得意和调笑。 “心心你与殿下当真是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呀。殿下特意交代过,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如实交代便可,不必隐瞒。”绕了一圈儿,竟然轮到司徒玄瑷反过来调侃她了! 沈念心面色一窘,但却又忍不住想要听听司徒玄瑷所谓的“如实交代”。好在她穿一身男子装扮的时候,脸上涂得脂粉颜色够暗。不然让她明晃晃地顶着这么一张大红脸,她还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你且说说。”沈念心扬了扬下巴,又把司徒玄瑷面前那碟葡萄端过来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又放开了开始吃,似乎试图以这样的动作来掩饰那点儿小尴尬。 司徒玄瑷也不拆穿她,就静静地盯着她吃,然后缓缓开口:“钟粹宫的那位余婉仪,是大皇子府麾下,潜伏在后宫之中的暗探。” 大皇子府?!穆子熙?!这父子俩还真是有意思。诚明帝趁着大选给大儿子选了个内阁大学士的闺女儿做侧妃,他儿子就趁着这大选的东风往他老子身边安插了探子……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穆子晏竟然让司徒玄瑷如实告诉她这些?他对自己,难道就真的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吗? 沈念心剥葡萄皮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过心下的疑惑却越演越烈。 穆子晏是明面上的东宫一派,几乎世人皆知他是太子党。沈念心虽然能看出他并不是个安于现状安于本分的人,但却也能想通一二。现在的穆子晏,大抵还是替太子做一些事的。 那么借由大皇子之手除去荣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又反过来用锦衣卫来清君侧了一回,把大皇子的钉子给拔了出去,这事儿最终受益的,还是太子。 那么太子又为什么非要盯上荣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呢?没理由啊……依照诚明帝对已故敏柔皇后的情分,只要太子本身有点储君的样子,不管皇宫里有多少个皇子出生,都很难撼动太子的储君之位啊。 诚明帝上了年纪之后对子嗣颇为看重,迟迟没有皇子公主降生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结。太子明知道这一点,又何必急在一时,非得对那个尚且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下手呢? 沈念心想不通。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她还沉浸在关于后宫中这一桩“悬案”里,雅间外就响起一阵阵敲门声。想起之前严溯几次不同的敲门声,带来的是不同紧急程度的消息,沈念心忽然对外头的敲门声也起了兴致。 然而事实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外头敲门的人似乎没打算通过敲门声来传达什么消息,直接开喊。 “五姑娘,老爷和夫人派小的来请您回府。主簿大人已经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司徒玄瑷啪地一声把铜骨扇丢在了桌面上,脸上尽是压都压不住的不耐神色。 什么事儿把司徒玄瑷愁成这样?沈念心不免有些好奇,“怎么?阿瑷何事犯愁?” 司徒玄瑷努努嘴,最终老大个不乐意地回答道,“官媒主簿天天上门,要给本大人说亲。”司徒玄瑷又捡起刚被她丢在一边又明显舍不得的铜骨扇,“呵呵,也不看看他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货色!在红绡楼抢女人都抢不过我,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 沈念心默默地眨了眨眼睛,一时无语。虽然司徒玄瑷这种评判男方是否值得托付的标准实在不是很可靠,但是单看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啊。连抢女人都抢不过司徒玄瑷的男人,如果娶了司徒玄瑷这样的女人回家,那日子肯定相当热闹。 然而沈念心忍不住开始脑补,如果是穆子晏去红绡楼跟司徒玄瑷抢女人的话……那场景太美,真是不敢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三殿下 三皇子书房,穆子誉与三两幕僚相对而坐。白色衣袍在身,依旧是外间传闻中那样清风霁月,风韵高朗的模样。 “殿下此举,到底有伤天和。若是他日此事败露,恐损殿下清名。”座下一鬓发虚白的老者眉头紧皱,捻着那一撮花白的胡须,颇为不赞同地道。 另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幕僚却不赞同老者的话,义正词严地反驳道,“段老此言差矣。荣氏势大,那荣昭仪膝下育有一子一女,若是再诞下龙子皇嗣,更进一步也是指日可待。段老觉得,是中宫之位给荣家好,还是贵妃之位给荣家好?” 段老先生冷哼一声。这问题哪里有答案?当然是哪个都不好! 五皇子尚且年幼,黄口小儿不足为虑。但是他背后的荣昭仪,与百年世家荣氏确实也是不容轻怠。 几位幕僚相互争论也没个结果,反正个个儿都据理力争互不相让。 “诸位先生稍安勿躁。”底下人这么吵,也没见穆子誉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是挨个儿认真听完幕僚们的意见,自己才再开口,“诸位先生的顾虑,本殿都明白。” 他向来态度温和,再加上礼贤下士,善于听取他人的意见,所以一直都很容易赢得下属谋士幕僚的发自内心的尊重,而不是单纯的出于身份的敬畏。 穆子誉说起话来,温润谦和,嗓音又极清洌好听。于是只要他开口,那些幕僚间甭管有多大的矛盾,最终总是能调和。 眼看着堂下诸位幕僚都安静下来,穆子誉这才继续讲下去,“本殿谋求不多,惟国泰民安,江山安定尔,这是本殿身为皇子该有的责任。然本殿为人子,未能护佑母妃平安长寿,为人兄,未能护佑胞弟平安降生,实乃本殿一生愧悔之憾事。” 当年苏贵妃怀胎七月,早产血崩,母子俱损,皆因“绛珠”一毒。 “本殿累积多年至今,得沐上天恩泽,赐良才如诸君,实乃本殿之幸。”穆子誉起身,亲自给堂下几位幕僚斟茶,“在座诸位,都是本殿至信至诚之人,所以本殿行事,无有隐瞒。” “能使母妃与胞弟泉下安息,本殿不吝君子之名!” 听完穆子誉的这些话,几位幕僚都不再说话。他们是谋士,是智囊,却不是指南针。他们既是投效于三殿下门下,该做的不是质疑他的决定,而是达成他的目标。 天已渐冷,沈念心已经不在院子里坐着了,没事儿的时候就泡在小书房里写写画画。这会儿,刚好是琼园的掌柜送来了店里最新的样式。 她拿着一串封着琼花的琉璃珠子与红珊瑚香珠相间穿成的手钏,几番打量,不由得感叹那季珩深当真是聪明人。琼花的库存不多,便用这种方式来增加产量,也算是心思机巧。 沈念心暗赞一个“好”字,把那些样品让聆音收好,留着晚些时候去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时敬给几位长辈,聊表孝心。 待聆音把那楠木匣子端去身后八宝阁上放好,沈念心又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卷宗开始细细翻看。 这是司徒玄瑷以权谋私,给她送来的许多年来的锦衣卫的记录公簿。事关宫闱表里,或公开的或隐秘的,这本公簿都事无巨细,记录得十分详尽。就连太医院各年度的脉案都有手抄版本附录在后面。 “这是……绛珠?”她合上书册。看到公簿上记录的,关于当年苏贵妃薨逝一事的部分,她这才想起,当日在扬州被她假借过“苏家”之名的妃嫔,并不是没有过,只是年代太久远,她几乎从未听说过罢了。 而关于苏贵妃的死因……沈念心原本温婉的眸子忽地沉下来。 眼看着公簿上的那一行行记录,当真是熟悉。早在桓成帝后宫里,那害人的玩意儿也是出现过的。 她年轻时长年驻守在漠北边疆极寒之地,本就身体不好,极难有孕。宫寒之症极严重,信期不稳也是常事。当时她宫里似乎还有别人的眼线,赶上她有一次肠胃不适,外人都以为她疑似有孕,结果没过多久就又大病了一场。那场所谓的孕事也就那么无疾而终。 但是中间的曲折哪里像外人所见的那么平静?她身边有专门为她诊脉的太医院院首莫闻,即便如此也没能防住那些人的脏东西进了她的饮食里。 她没有身孕误服了绛珠,尚且大病了一场。再看手中这本记事公簿上记载的那些妃嫔意外滑胎的症状,与莫闻曾说过的绛珠的药效,何其相似?! 没想到,绛珠这种东西竟然就这么流传下来,而且在诚明帝的后宫中还大有泛滥成灾的趋势。 不只是那苏贵妃,就连万德妃和其他有过身孕的妃嫔,都曾中过绛珠的毒!只不过苏贵妃最为可怜,没了孩子不说,连自己的命都没有保住。 沈念心靠着宽大的椅背,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无力的感觉……后宫之中,到底是何人有如此能耐?能把手伸到后宫的各个角落里。又是谁如此心狠手辣,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原本荣昭仪甫一传出有孕的消息时,沈念心还猜想,若是荣昭仪这孩子能打破这些年来后宫中再无子嗣降生的惯例,得以保得下来,那她在诚明帝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她与孩子的身份都会水涨船高,成为大铭朝的“祥瑞之兆”。但是与此同时,后宫里那些失了孩子的妃嫔就会把荣昭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且也可以侧面证实,后宫里那些没能出生的孩子,很可能与荣昭仪有脱不了的干系。 可是现如今,荣昭仪的孩子也流掉了……而且竟然也是中了绛珠的毒! 沈念心从来没有怀过孩子,并不太能切身理解那种感觉,但是单只这么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冷。 门口忽然想起敲门声,是听雨在外头。 “姑娘,小萝卜头闹开了,又不肯吃东西,要不您来瞧瞧它?” 听雨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情愿,不过却让沈念心如坠冰窖的心情渐渐回暖。她说的小萝卜头是之前送来府上的那只小白貂,软萌软萌的,可爱得紧。 沈念心觉得贱名好养活,就给它取名叫萝卜。平日里它闹腾得很了,听雨就气急败坏地叫它小萝卜头。 “就来。”沈念心开口应声道。声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别人如何,到底与如今的她没有多大干系。沈念心摇摇头,把那些不太好的情绪都甩出去,就去了宠物房喂小萝卜头吃东西了。 小萝卜头是一只纯正的黑眼雪貂,乌黑的眼珠子晶亮晶亮的,看人的时候总滴溜溜地打转儿。它生得十分聪明,好像能认出谁是它主人似的,平时听雨伺候它它就各种捣蛋,一到沈念心来了,就乖顺得很,喂什么都吃。 听雨见状撇撇嘴,“这年头,连小萝卜头也会欺负人啊!”话音刚落,周围主仆几个都笑作一团。 聆音是难得的明白人,拿着绢帕掩着唇附在沈念心耳边低声嘀咕了句,“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的宠物。” 就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把沈念心说的红了脸。那小白貂是穆子晏派人送来的,聆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啊。 那小白貂可不跟它主子一个样?眼睛里只装得下沈大姑娘一个人。 “都要造反了是不是?!”沈念心羞怒不已,当即就炸了毛,可算是被自个儿身边这位向来懂事儿的大丫鬟给气坏了。 聆音捂着嘴笑着狡辩,“奴婢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眼瞧着自家姑娘就要站起来揍人了,聆音连忙把老太君搬出来转移战火,道,“姑娘您可得悠着点儿,等会儿还要去给老太君请安呢,莫要惊了汗,受凉了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沈念心只得作罢,心道以后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自个儿院里这几个丫头才好!不过眼下,却是带了琼园新送来的新样式去了松菊堂。老太君年纪大了,早起身子乏,所以府里的请安就都定在了申时左右,老太君午睡刚起的时候。 这会儿过去,国公夫人和三太太应该也都是在的。只除了尚在禁足当中的沈映柔,二姑娘沈嘉绮也是在的。沈念心清点了下匣子里样品的数量,刚好够数,就连沈映柔的那份儿也是带了出来的。 安国公府里尚且是这般和乐景象,然而皇宫里,四皇子后宅,却是闹得人心惶惶。 “听说蘅芜馆那位,又闹起来了?”肖庶妃坐在矮凳上,手边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针线篓子,手里绷子上的那副绣品,恰是一双相依相随的鸳鸯。 过府之后的这些日子,她不说是心如死灰也差不离了。纵然从前尚且还惦记着想要在正妃侧妃入府前用心搏一分宠爱,却一看到对面蘅芜馆那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什么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都打消了。 蘅芜馆的孟庶妃倒是位顶顶能折腾的,三天两头地就出点什么幺蛾子。今儿个去书房向殿下请示侍寝的章程安排,明儿个趁殿下不在宫里就跑去永和宫里给万德妃请安。真是好一通闹腾,最终非但没得着殿下半分青眼,反而把自己闹腾到了禁足内院无诏不出的下场。 肖庶妃胆子小,还是觉得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方院落来得更踏实可靠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各处 外头忽然起了风,随侍在一旁的李嬷嬷走到门边去关了窗户,恭声回道,“主子您也甭担心,左右蘅芜苑那边的事儿,牵扯不到您头上来。” 李嬷嬷心里还是很忌惮。当初刚刚入府的时候,她从府里下人们那儿打探来的关于之前那个一进府就没了命的侍妾吕氏的事儿,她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原本她是想着,自家主子虽然只在庶妃位份上,却至少不必屈居于蘅芜苑那位孟庶妃下头,还想着让自家主子好好争上一争,若是能在殿下心里留下两分念想,那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了。可实在是没想到,她家主子还什么都没干呢,蘅芜苑那位就上赶着把自个儿给折腾灭火了。 什么事儿都怕念叨,这话一点儿都不假。肖庶妃这边整天做做女红,足不出户,安生得紧;那边被禁了足的孟庶妃却又出了乱子了。 李嬷嬷从院里洒扫小太监那儿一得到消息,就赶忙来自家主子跟前通禀了。 肖庶妃被那消息听得一愣一愣的,“走水了?”她皱皱眉,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呼道:“好好地怎么会走水?可是咱们四殿下后院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来?” 李嬷嬷只是摇头说不知。 肖庶妃胆子小,但是脑洞却大,她所说不干净的东西确实指的是“不干净的东西”,然而听在守备在潇湘馆的暗卫们耳朵里,却实打实地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这位庶妃小户出身,家世清白,本身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可她又怎么可能会从后院的一丁点蛛丝马迹之中看出是自家主子爷在清洗各府安插进来的钉子呢? 而这份暗报随后呈上四皇子书房的桌案上,又促成了在此之后数年里肖庶妃都未能有机会见上自家夫主一面。 肖庶妃这命当真是冤得很,然而在四皇子府上,从来就不是个能说理的地方。 永和宫中,万德妃近来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穆子晏下了早朝来给她请安时,她已经梳洗装扮过后,备下了一桌子茶点,就等他来了一道用早膳呢。 席间,万德妃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自家儿子的后院,面上为关心,实则为提点。毕竟她想要知道什么,大管事杜康都会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她,又哪里犯得着拿那么些芝麻大的小事儿来烦他? 穆子晏知道万德妃的意思,也不明着反驳,只是一如既往地敷衍应付着。 眼见着自家儿子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嗯”来“嗯”去,就是不往她预设好的话题上聊,万德妃无奈,只得把话挑明了说。于是就把四皇子后宅里那些个叫得上名号的女人们都挨个儿拎出来提了几句。 “那庶妃肖氏……” “无甚容色。”穆子晏这就是个睁眼说瞎话的,自个儿后院里的那位肖庶妃,他可是见都没有见过的,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人家长得不好看所以不喜欢……肖庶妃实在是冤枉! 万德妃也没料到她这儿子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说话,想了想又说到她之前给指入府的另一位庶妃,“那另一个,谁家的姑娘来着?哦对了,是孟氏……”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又被穆子晏给堵了回来。 “行事无度,不知进退。”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孟庶妃也打入了终身不可能受宠的境地。 他这么一说,万德妃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那个孟庶妃还巴巴儿地跑到她宫里来请安了呢。后来因着是荣昭仪小产一事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不然她定然会叮嘱自家儿子好好约束一下后宅,省得一个两个不明事理地都出去招祸惹事。 “上次自作主张跑到本宫这儿来那个,就是那个孟氏吧?嗯,确实是不知进退了些。”若是得夫主疼惜用心也就罢了,偏还是个连侍寝都不曾的庶妃。就算是府里没有记入玉牒的正经主子,也不能太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母妃放心,昨夜蘅芜馆走水,已经不能住人。儿臣已将孟氏迁入茭芦馆。”殿里静静地,至于他一人说话声。冷冷清清,不带半点儿情绪。即便是与母妃同桌用膳,也是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感觉似的。 万德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偏偏长成了这副冷心冷清的性子,常人所谓的母子情分,在他这儿就像是一种例行公事似的。每每到这时候,万德妃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可怜的没能出生的孩子,想着若是他能平安降生,平安长大,肯定不会是像他兄长这般冷硬的性子。 可是这也只能想想,万德妃看着动了两筷子就不再进食的儿子,知道自个儿这一生后半辈子的荣华安乐,到底还是系在他身上。便也只能再叹一口气,对他格外宽容。 “来年这时候,你就该成家了。”万德妃用公筷夹了一块蛋黄焗南瓜放到他面前的瓷碟里,“今儿个一早在景仁宫里,皇贵妃就说起了三皇子的婚事来。说是万岁爷打算给他定下苏家的嫡姑娘做皇子妃,只待一过完年就完婚。算一算,你也不小了,也快到了出宫开牙建府的年纪了。过几日母妃帮你相看相看各家还未出阁的姑娘,有品貌德行俱佳的,你自个儿再亲自挑挑。” 提起这话题,本欲离开的穆子晏终究是忍下了即将站起身的动作。 “劳烦母妃费心。”穆子晏狭长凤目凝滞了片刻,沈氏念心这四个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还是太早。 穆子晏并不希望万德妃太早注意到沈念心这个人,担心她对她百般不满。诚然,以安国公府如今家世,及沈家大姑娘过往名声,想要担起皇子妃的名头,委实艰难。 可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委屈?前世都没在名分上委屈过她,这一世自然更加不可能。他要给她的,是终其一生护她安好周全,喜乐无忧。一生凯旋高歌就好,不需要再有一丝一毫的委曲求全。 四皇子后宅走水,孟庶妃毫发无伤迁居别处,却有几个不打紧的奴才没能逃出来,葬身废墟。 诚明帝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吩咐了内务府抓紧把四殿下的住处重新修葺一番。好在四殿下后院人本就不多,小规模的翻修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于是这场所谓的,由孟庶妃“半夜烧香拜菩萨”以致走水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穆子晏可以云淡风轻,心平气和地把此事揭过,但是有人却已经气炸了。 穆子熙在大皇子府上正院召见门下的幕僚食客,当场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本殿从大选一路送入后宫的棋还没用上就被废了,要说是锦衣卫误打误撞,本殿是一个字都不信!”穆子熙忽地一下把身前桌案上的杯盏都横扫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本就脾气暴躁,又急于求成,他门下幕僚食客早就习惯了他一有不顺心就大发雷霆的模样了。可是他们心里也清楚,不怪他如此沉不住气,实在是时局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 他虽占着一个长字,但是万岁爷嫡子还好好地坐着储君之位,他若是不把这座大山从面前扳倒,他是不可能有机会坐那位子的。 更何况,他与太子身后几个皇子的年纪都差不太多,就连最小的五皇子穆子奕都即将搬出钟粹宫独居一处,身后几个弟弟都日渐崭露头角,他这做长兄的,不急不行。 “还有老四后院里那几个人,不过是拿了一些日常消息,丁点儿机要都不曾涉及,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打翻了杯盘灯盏还不够解气,穆子熙又掀翻了一个桌子才冷静下来。 穆子熙门下食客,不乏有年轻气盛之辈。见如此情景,巴不得自个儿能够得上头青眼重用,有什么想法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蔡铜山此人,就是其中一个。 “殿下,在下以为,四皇子依仗着太子党的名义,摒除异己的手段做起来瞧着当真是名正言顺。如若离间太子与他的关系,定然可以杀杀他的风头锐气。” 座下年纪大些的,大多老成持重,不会在上峰怒气正盛时不识相地往枪口上撞。 果不其然,蔡铜山那话才一出口,就得了穆子熙一个冷眼。难道他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吗?只不过收效甚微罢了。 座下一老者,一直对眼前情势作壁上观。罗文定本是内廷梁氏的幕僚,随着穆子熙与太子之间的争斗越发严峻之后,被粱相举荐至大皇子府门下。 在看到穆子熙的眼神之后,罗文定缓缓开口。“在太子眼里,比起殿下来,四皇子还算不得威胁。”也正因为如此,太子虽然会对穆子晏的衷心生疑,却不会主动把他往外推。 “而且眼前,宫闱表里的杂繁琐事非是重点。殿下应在前朝,多多费心才是。”内廷上下,俱在梁氏一族掌控之中,不足为虑。璇玑府乃圣上心腹亲信,绝难插手其中,不想也罢。倒是兵部户部,决计不能放松! 天下兵马,财政枢要,哪一个不重要?! 罗文定料想的是很好,但却架不住穆子熙的野心太浅薄太急切。比起穆子晏筹谋多年的浸润渗透,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灵霄 不过相隔了一旬的日子,琼园里就又有新样品送了来。这是按照她上次反馈给季珩深的提议做出的新尝试。 维持琉璃琼花的供货的同时,尝试推出新品类的花卉琉璃浇筑。琼园第一次做出的尝试便是,用北地特有的秋海棠来替代琼花。 不比西府海棠生来带香,秋海棠胜在花朵瓣型姣好,姿态妍丽,且如今正当花期,可以有大量的原料以供师傅们试验。 结果自然是喜人的。琉璃海棠的步摇华美大气,瞧着款式也精致独特,十分符合当下北地贵女们的喜好。不同于琼花的娇贵稀少,秋海棠在北地遍地都是,获取原料并不难,借此契机,从扬州分拨过来的一小部分手工师傅们,每个人都已经带出了三两个成手徒弟了。 这对于沈念心来说,同样也是一种大胆的尝试。琉璃浇筑琼花的工艺只是一颗踏脚石,以作探路。她想要的,并不只是染指琼花这个课税要项,而是要着力发展琉璃浇筑花卉镀层这样的工艺来。 所以一拿到琼园送来的样品,沈念心的内心可谓是非常欣喜的,当下便要带人出去,亲自往那琼园去走一趟。这一次她并没有换上男装,左右琼园是盛京名门的夫人贵女都对其青睐有加的地儿,她也不必欲盖弥彰。 却不巧,她到了琼园,一上二楼,还没来得及瞧见更多的样品,也没能跟季珩深当面切谈一番,就被早就等在房间里的穆子晏从暗门带走了。 沈念心有点懵。她今天来可是有正事儿的啊!这又是要带她干嘛去?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直到坐进了马车,沈念心也没听见穆子晏跟她说一句话,一路都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看看看,看个球啊看!你倒是说话啊! “哎,看就看别动手动脚的!”眼看着他大手又要搁到自个儿头顶上,沈念心小手一挥,于是啪的一声,一把就打偏了他作乱的大掌。 沈念心睁圆了眼睛,也直勾勾地回瞪过去,正好迎上他高深莫测却如有实质的低沉目光。 那眼神……确实是沉沉的,盛了满满的她好似看得懂又好似看不懂的情绪,满到仿佛快要溢出来了。 沈念心抑制不住地脸颊微红。到底是先他一步错开对视的目光,开始打量起这辆新马车来。 嗯,沈念心觉得,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有待加强! 不过这新马车倒是十分别致。外表看起来除了比普通的马车稍微大一些,其余的俱是平淡无奇随处可见的标准,而一进马车里头,就会发现其实里头别有洞天。 其奢华程度,几乎可以与穆子晏平时出门常用的那辆皇子车架相媲美了! 而至于穆子晏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改装出这么一辆“实用型”的马车来,其间因由不言而喻。想到这儿,沈念心又忍不住脸更红了,热度蹭蹭地上涌,怎么也抑制不住。 等到沈念心终于平复好了心情之后,马车已经停在了盛京西城郊的跑马场里头。 沈念心跳下马车,就直奔不远处的马厩跑过去了。穆子晏紧跟其后,半步不落。眼看着她欢快地在马厩里蹦蹦跳跳,他原本清冷的神色也逐渐染上一丝暖意。 前几天安国公府的暗卫呈上来的邸抄上说,她在读那几本以步维桢为原型而创作的话本故事的时候,特意提起了步维桢的那匹名叫惊尘的战马,神情雀跃,似乎是十分向往。 彼时他正忙着清洗后院的闲人,直到今日才得空带她出来。看她绕着小马驹们满足得杏眼眯成了一条缝儿的模样,他的心也仿佛填得满满的了。 原来能让她高兴,是如此让人满足的事情。 “看中哪一个?牵出来瞧瞧。”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只隔了几步的位置,隔空喊话,听在沈念心的耳朵里,极其清朗动听。 于是穆子晏这次拐她出来,在她心里也不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了。 沈念心嘴角一直弯弯的,就没压下来过,绕着马厩一圈一圈的走,最终挑中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我瞧着这个就极好!”话音未落就开始抱着小马驹的头直蹭,一人一马十分亲近。 其实这马厩里,有比这匹小马驹更好的品种。有比它血统更纯正的,有比它长得更结实壮硕的,也有比它更好看的,但是沈念心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一匹。 虽然有点小,马尾毛色有点杂,但是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和她曾经的战马太像了! 她抱着小马驹的头一下一下地蹭,其实是想借机抹掉那几滴不合时宜也无从解释的眼泪。殊不知她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在穆子晏眼里都是无比的细致清晰。 许是她身上带着些灵气似的,这匹小马驹也格外爱亲近她。 “它有名字吗?”沈念心终于蹭够了,从小马脖子旁边仰起头来,朝他喊话。 穆子晏往前走了两步,在更靠近她的位置站定。两个人之间就隔着这么一匹小马驹,相望而立。 “它在等卿卿赐名。”他唇角一勾,目光毫不收敛地,隔空描摹她脸颊的轮廓,和五官的线条。 沈念心还沉浸在拥有了这匹小马驹的喜悦里,对穆子晏十分出格的眼神十分迟钝地没有察觉。 “那就叫……”她眼中闪过刹那失神的停顿,接着说道,“就叫灵霄好了。”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又扑到小马驹的脖子上开始蹭蹭蹭了。 就差一点点。差点就说漏嘴了。 她前世那匹与她同生共死过的战马,有个极其霸气又有杀气的名字,叫战神。定北大将军沈安卿与她的战神,这两个名字在《铭史·战事录》中常常是一起出现的。 而她,刚刚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给这匹小马驹取名叫战神了。 那懊恼只不过持续了片刻,沈念心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就连牵马的动作都十分生疏,但打从骨子里开始响应的那种熟悉感却十分强烈。 “灵霄,好名字。”穆子晏下意识地重复着她说话的尾音。然而他心里是知道的,她那片刻的停顿所掩藏下的,那个她没有说出口的名字。 战神。 而她最终改口,给它取名灵霄。穆子晏半敛着眸子,纤长的眼睫下,掩盖起波涛澎湃的意动。 “那边营帐里有备好的骑装。”穆子晏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一旁的营帐的方向带。力道适中,不轻不重。隔着并不算厚的衣料,他还能感受得到由她的手腕一点点浸透传至他掌心的热度。 他牵着她的手一同进了营帐,一打眼就瞧见桁木上搭着三套不同款式的女子骑装,各有特色。 沈念心看得花了眼。从前她骑马,穿的都是战袍盔甲,哪里穿过这么花哨繁琐的女子骑装?不过远远这么瞧着,这些衣服倒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瞧上哪个?”穆子晏松开她的手腕时,还顺势把她往前带了半步,让她能更近地仔细挑选。又召了两个丫鬟进来准备一会儿服侍她穿戴,这才离开这座营帐,没有再让她尴尬难堪。 半柱香后,营帐的毡帘一撩起来,一个鹅黄色的娇俏身影就这么大步走了出来。豪爽又不失俏丽,娇柔又不失英气。一步一步都像踩在了人心上似的,心跳都跟随着她的脚步。 穆子晏当然也不例外。 他一晃神,眼前的姑娘,好像与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了似的。只不过是片刻的重叠,很快就分散开来,又成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确实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曾经她所不得已而承受的那些苦难,她今生不会有机会再尝到。 “好看吗?”沈念心一步一跳脚地蹦跶到了穆子晏的面前,显然这方圆几十里之内,也就穆子晏能评价一下她这身装扮了。为了配合这身儿别具一格的骑装,她连发髻都是拆了重新梳的。 她问话时,还揉着垂在肩膀上的那两根麻花辫,几股发丝之间还续入了几条与身上骑装同色系的鹅黄色彩绳,生动又明丽。 “转一圈儿瞧瞧。”穆子晏强压下眼中满满的满足和愉悦,唇角微扬。 沈念心难得如此听话,穆子晏说让她转圈儿她就转圈儿。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她衣襟底边儿上缀着的长流苏也跟着转圈儿飞舞。 当真是极美。 穆子晏又像来时那样,隔着衣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又带着她往灵霄身边儿走。他的脚步比沈念心要大一些,所以即便是她穿的不是碍事儿的长裙,走起路来也是没他快的,自然只能看到他一个后脑勺,还是从下往上看的。 “哎?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没得到意想中的夸奖,沈念心有点儿不乐意。她佯装不高兴地撇撇嘴,一脸“快夸我快夸我你不夸我我才不跟你走”的傲娇表情。 然而这对穆子晏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抿着唇,把灵霄的缰绳交到她手中,自己则也转道去牵了一匹马出来。 早在她换衣服的空当,灵霄身上已经安置好了骑具。 求夸奖这事儿,和即将骑着新爱宠驰骋一番的心情作比,立马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生根 穆子晏前世里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枚,这一世也是养在深宫,但是骑射剑御都尚且不错,跟当年的定远大将军大抵是不能比,但是比起前头那个骑着小马驹也步步是坑的大家闺秀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就骑着马,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默默跟随着。两人隔得并不近,穆子晏知道什么样的距离才能保证不打扰她策马奔腾的自由潇洒。当然,两个人的距离也并不远,他得时刻处在一个瞬间就能到达她身边的位置,以策安全。 沈念心当真是憋屈!没想到时隔多年不骑马,她竟然连个小马驹都骑不稳了! 但是这也不能怪她,自小就养尊处优的这副身子骨儿,什么时候遭过这么大的罪?马车尚且颠簸,又遑论这极有灵性又有还没驯服的野性的小马驹? 不过跑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穆子晏就出手截停了灵霄。他知道她以前没骑过马,冷不防就这么大的强度已经受不了,所以严格地控制着她骑在马上的时间。 正在兴头上的沈念心哪里肯停?!然而碍于穆子晏的“威严”,她又不得不停马,于是两人就这么相互对峙,谁也不说话,就比谁眼神硬气。 到底还是穆子晏先让了步。 “没玩够?”他眯着眸子看她,觉得不听话的姑娘真是让人头疼,可是又不得不迁就。 沈念心点头,“嗯!” “喜欢骑马?”他目光流连往复,徘徊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那一层薄汗间。同样浸着汗珠儿的,还有她小巧的鼻尖上,精致的耳廓上,白皙的颈子上。 阳光打在她脸上,容颜瞧着越发明亮多姿。 穆子晏实在无法拒绝她满是希冀的目光,但是又实在不忍看她伤了自个儿那一身细皮嫩肉。 于是他脚下微微用力,夹了下马腹,身形一动就到了沈念心的旁边。他长臂一伸,便把她从灵霄背上带了下来,半抱着她,让她得以侧坐在他的身前。 “呀!”她惊呼一声,不过是眨眼一瞬,她便从自个儿的马背上转移到了他的怀里。 “这样可好?”他询问她感受,确保她是舒心如愿的。可那从她头上传来的低沉悦耳的声音刺激得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怎么说沈念心曾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样的功夫并不觉得多惊艳,但是那种让她忍不住脸红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涌进脑海。她此时能透过紧贴着她侧脸的,他胸前那层纹路精致的衣料,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和他说话时胸腔里一下一下的震动。 她的脸更红了…… 这样的姿势简直羞耻啊! 怎么说她上辈子也是嫁过人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在虎背熊腰的汉子堆儿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可是这样暧昧的姿势,这样暧昧的距离…… 哦不不不,不能这样!沈念心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现实当真是残酷的,沈念心确实是晕过去了。彼时她一动不动地一点生气儿都没有,就那么靠在他怀里的模样,可当真是吓坏了穆子晏了! 急忙召来随侍的大夫来给她诊脉,竟然也没得出个像样的结果,只说是气血不足,一时晕了马。好在不过片刻功夫,她就醒了。于是穆子晏这才放下心来。 一睁眼就瞧见穆子晏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担忧和焦虑,沈念心心头一热,脑子卡顿了似的,也不过事儿,抬手就抚上了他线条流畅美好的下颚。 再往上,就开始摸脸。 穆子晏正想问她感觉如何,可有哪里难受,冷不防被她细嫩小手就这么招呼上来,一下一下摸得虽然是他的脸,可每一个动作都直直入心,戳得他心窝子一阵暖软,像是满满一罐子的蜜糖忘了封口,直接倒扣在心里了似的。 甜得发腻,却又觉得,没关系,还可以更甜一点。 她身子抱恙,穆子晏不敢再冒险留她在马场,于是便把她抱进营帐里,吩咐丫鬟们给她换上之前来时的那身儿衣裳,拆了麻花辫,又梳起中规中矩的发髻来。 穆子晏再进到营帐里接她时,她已经换上了今早出门时的装束了。于是这场短暂的马场之行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沈念心有些意犹未尽。然而看着穆子晏那副担忧她身子的模样,她又实在没脸说自个儿就是想太多才想晕了的。 说出来多丢人啊…… 可这话没说出来,在沈念心的心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变质了。 穆子晏把沈念心送到了琼园,又从暗门进去,回到了他带离她的那个雅间。今儿个一早随她一道出门的是聆音,此时她已经在这雅间里等候多时了。 “奴婢见过四殿下。”聆音礼数周全之后,紧忙扶着自家姑娘在软榻上坐下,“姑娘可是发热了?待会儿回府奴婢就让人请莫大夫过府来给您诊脉。” 自打沈念心和穆子晏一进门来,聆音就瞧见了自家姑娘通红通红的脸色,生怕是被四殿下带着出去玩儿一圈就受了凉染了病气。 沈念心一听聆音要请莫如是过府,连忙摆手拒绝。那家伙的医术可厉害着呢,谁知道能不能看出她这“心悸”之症的由来?她可不想平白被人看笑话! 与聆音汇合之后,她们主仆二人便被护送回安国公府。是穆子晏指派的严溯,亲自带人护送。 沈念心回到玉棠苑第一件事儿就是沐浴更衣。这一圈跑马下来,身上也没少出汗,再加上因为“晕”过去而升腾起的窘迫难当,又让她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这边儿还没从净室里出去,就听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姑娘,小五爷给您送来了灵芝雪肤胶……”进来的是聆音,手里还拿着个精致的小白瓷罐,“说是听说您跑马去了,肯定有擦伤,会用得着。” 说是司徒玄瑷送来的,谁信呀。沈念心脸一红,心道穆子晏这人还真是够体贴的,竟然连这样的小问题也会注意到。 算算时间,想必这会儿他还没回宫呢,就惦记着让司徒玄瑷给她送药来了。这样的想法,只要从心里流水浮云似的过了一边,就仿佛能留下印记似的,根深蒂固了。 腿间与马鞍摩擦的位置,确实有了擦伤的痕迹。她刚泡在温水里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阵阵刺痛。这药膏送得,当真是及时。 待她沐浴更衣罢,从净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瞧见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白瓷花盆,里面是小小一株,她也叫不上来名字的绿植。 沈念心有点儿好奇,便凑过去看。只见那原本就不算繁茂硕大的叶子边缘,还长了一排排绿色的小花,看着有种盆景出门自带花边的趣味儿,于是就问问道,“这是什么?” “是小五爷随着灵芝雪肤膏一道送来的。”聆音低头回禀道,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分明是拿“小五爷”这几个字来调侃自家姑娘。 沈念心气得撇撇嘴,真是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我是说,这植物总得有个名字吧?”沈念心瞧着好奇,凑过去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那叶子边缘的一排排齐整的绿色小花,并不是真的开了花,而是一棵棵极小的幼株,就这么从叶子边缘发出来。 她顿觉手痒,当即就伸手拔下一小枚所谓“绿色小花”观察了起来,细细一打量,这才确定了那并非是开花而是长出幼株的结论。她指间捏着的这一棵小幼株,底下还是已经生了根的呢。 “小五爷送来时说,这叫不死鸟。是打从俞梁传过来的新鲜品种,这些花叶脱落之后,落在土里,不消几日便会长出新的植株来,极容易成活。小五爷说,正巧她得了两株,就送过来给姑娘您赏玩赏玩。”东西送来时,是小鱼接的,这会儿便一字不落的把来人留的话都一一说了。 沈念心闻言,就把手里那枚小幼株丢进了别的花盆里。“不死鸟?这名字倒是有趣儿,若真是如她所说的这般好养,取个名儿叫‘落地生根’也不错。” 于是沈念心这么上嘴皮碰下嘴皮,分秒之间一句话的事儿,就给人家俞梁的特产给改了个名儿。从此之后,不死鸟这种植物在大铭朝境内,大多时候都是以“落地生根”为名。 翌日早间,各宫妃嫔都到景仁宫里点卯请安。许多女人聚在一处,就爱念叨些家长里短。前几日说起三皇子选妃一事的时候,皇贵妃道万岁爷有意把苏家姑娘指给他做正妃。直到今儿个清早,这事儿才有明确的旨意下来。 于是就又成了后宫女人的话题。 “苏家乃清流名门,以书香传世,想来教养出来的姑娘也必不会差了。配上三皇子温润如玉的性子,指不定多般配呢。”说完万岁爷的旨意,皇贵妃就这么感慨了起来。 她只有一个女儿,还是潜邸时府中侍妾所出,养在她名下的。早年委身和亲远嫁北齐,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苏贵妃虽红颜薄命,不过她在天之灵,见到三皇子终于成家立业,想来也该安心了。”梁淑妃坐在皇贵妃下首,最先接话。之后便把目光投注到万德妃身上,转而说起四皇子来,“算算年纪,四皇子只比三皇子小了半岁。想来之后妹妹便要开始忙起来了,这盛京之中世家夫人们的拜帖,怕是要塞满永和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对弈 万德妃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浅笑着道,“老四年纪确实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张罗起来了,多谢淑妃姐姐提点了。”她这么爽快地应下梁淑妃话里的坑,莫说是梁淑妃有些意外,就连主位上坐着的皇贵妃也是没想到的。 这宫里长成的皇子少啊,母子俱兴的更是少之又少。荣昭仪尚在小月子中,此时这景仁宫里,只有梁淑妃与万德妃是有儿子的人。 平日里大家虽不会明摆在脸上,但对于子嗣这事儿,心里头都是不乐见的。 在座的几位高位份的妃嫔,遵照礼法都可以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庶母的。且苏贵妃早逝,三皇子如何,也不涉及到后宫妃嫔们的高攀低走。所以皇贵妃说起三皇子婚事,大家都可以当做身外事淡然瞧着。 但是梁淑妃说到四皇子时,这话风走向可就变了。万德妃向来担得起“德”字封号,为人谨慎恭和,不骄不躁,极少有在外人面前这般“肆无忌惮”的时候。 梁淑妃嘴角带笑,心里正算计着万德妃今日这话一出,又会招来后宫多少女人红眼,就听万德妃咯噔一声撂下茶盏。抬眼望去,就瞧见她手里悠悠地打着团扇,丝毫没有得罪了人的意识。 殿内静静地,只听万德妃轻笑一声,道,“还是淑妃姐姐心里有谱儿,妹妹我若是对老四婚事再不上心,怕是得拖到万岁爷长孙的婚事后头了!” 万德妃这话一出,一下子就把仇恨值都推到梁淑妃身上了。刚还在脸上漾着的笑意瞬间凝滞了一下,忽青忽白的脸色煞是好看。 哼,有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得儿子争气才行啊!万德妃扬了扬下巴,发髻上簪的那支琉璃海棠步摇微微晃动,几颗垂着的琉璃珠子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十分明丽打眼。 之后在座的众人也没有谁再不开眼地提皇子们的婚事,反倒都连连赞叹万德妃的步摇多精巧别致。于是这么一场简短的言语交锋过后,最终的赢家是沈念心的琼园。 攒玉楼,玉露阁中。自上次在城西军营一别后,傅西辞总算是再次见到沈念心了。 “手谈一局,如何?”傅西辞一个人坐在棋桌一侧,余光瞥见沈念心从楼梯处缓步走上来,眉间那丝郁色才得以褪去。 “今日难得空闲,自是好的。”沈念心今天是一身与司徒玄瑷风格相似的装扮,折扇一打,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韵在。与傅西辞相对而坐,也并不会显得落了下乘。 傅西辞把一盒黑曜石的棋子推到沈念心的面前,指着棋盘上那局没下完的残棋,道,“这是《名弈编集》中收录的一局残棋。是永安年间,乌骊第一棋士来访大铭时,与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历史上的桓成帝,鏖战三个时辰后的和局之棋。你瞧着,可有出路?” 沈念心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一把糊开了棋盘上有秩排布的棋子布局。 “在下不爱看棋谱,不爱看旁人的残棋。”沈念心扬了扬下巴,执起一枚黑子,撂手落定。“既是难得空闲,倒不如从头开始,各自为战。” 傅西辞也不反对,执起白棋快速落子,半点不见拖沓。与那传说中的乌骊第一棋士,和桓成帝下棋的风格不同,他们二人都不爱拖泥带水。 两人棋路相似,都比较青睐于大大方方的正面对决,而非拐弯抹角的阴谋诡道。甫一交手,便就没有寻求退路的胆怯,反而都是正面迎敌,起子也起得痛快。 两人相继接连失去一块又一块的领土,然而两个人的情绪却丝毫不见紧张,反而还能抽出空隙来闲谈几句。人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棋逢对手,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这里所谓的“棋逢对手”,并不单单仅限于是水平相当,不分伯仲的关系。然而更多的,则是对对手性情棋路的一种更为直观却又隐秘的揭露。 大半个时辰过后,一局作罢,傅西辞险胜半子。他忽然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一刹那之间,那口气就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他自诩棋艺不差,可他家这位表妹,自小就没有生母从旁悉心教导,所幸还是得了隔辈的老太君怜惜养在身边。即便如此,以她如今小小年岁,就有如此雷霆万钧的棋力,当真是难得。 而他,白白虚长了人家两岁,反倒不如她无师自通的那份随性了。 “圣上属意父亲出任右相一职。”傅西辞撂下手中一把白玉棋子,手腕一转,拿起了一盏沸水煮过的龙井,冷不防说出这么件机要大事儿来。 沈念心眉心一动。她没想到傅西辞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印象中有她那位好舅母纪氏的各种挑拨与撺掇,想来这位表哥与自个儿应该并不是十分亲近才是。 不曾想,连着等机要秘事都说给她了…… “那我这做侄女的,回去定要给舅舅亲手酿一坛竹叶青了。”右相一职,多少人盯着呢。即便是如今内廷之中是梁氏一族先机占尽,到时候等到傅期然在内廷之中站住根脚,谁胜谁负就是两说了。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傅期然即将入主内廷,那些狗尾巴草们早晚得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傅西辞闻言又轻笑一声,“你惦记着父亲爱喝竹叶青,父亲却也还惦记着你今后的幸福呢。”他放下茶杯,看着沈念心的目光温和又专注,“以往那曲家婚事,说毁了也就毁了,以后也不必多想。倒是你,呃……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沈念心静默,不大的茶盏遮住了小半张脸。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傅西辞瞧。她能有什么想法?她心里早把那个曲家的不争气的小子丢到十万千里了的地方去了,他是哪位来着?她已经忘了。 屋里静静的,两人都不说话。傅西辞是在等她一个答案,而她却是在神游天外。好像自从她在这副身子里醒来之后,就只在傅期然的寿宴那晚见过曲晥之一次而已。而且当时天色正暗,那位曲小公子还偏偏喜欢在僻静的小树林里谈事儿,所以她对他的印象实在不深。 最终还是傅西辞看不下去她那副呆愣愣抓不住重点的样子,便出言提点,“大皇子早前就有拉拢父亲的心思,甚至他手下之人对我也曾多番试探。然则,傅氏一族虽算不得满门清流,但咱们家里确实还是坚定地站在圣上这边,坚定正统的。怕只怕,大皇子会在旁的地方再下工笔。” 说罢这话,傅西辞抬头看她。果真见她眉眼清亮精明。是了,反应是慢了的点儿,好在脑子还是够用的。 “我明白。”沈念心点点头,然而并未把傅西辞的话太放在心上。皇室中人想收买人心,拉拢属臣,最有效最便捷的方式非联姻莫属。 穆子熙看中傅氏一族的前程,然而傅家嫡支总共两个姑娘,一个早嫁了,没戏;一个还太小,肯定也等不及。最合适的,莫过于她这个父母早逝,却与舅家往来颇多的表姑娘了。 但是那又如何?大皇子府中,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已是占得满满当当。穆子熙既然想拉拢傅期然,总归不能拿个庶妃位份来求亲吧?穆子熙再是天真,也该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儿啊。 “你不明白。”傅西辞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把问题想得简单了。只听他娓娓道来,“按《大铭史·礼记》篇中记载,东宫之中,常设太子妃一人,太子侧妃四人,庶妃八人,侍妾无定数。不论是太子,还是想当太子的大皇子,都愿意拿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来换取父亲的偏心。” “所以?”沈念心挑眉问道。傅西辞忽然跟她说这些……她反而有些捉不住重点了。即便她是傅氏嫡支唯一的表姑娘,但是傅氏旁支里的堂姑娘可多了去了,未必就非她不可。 傅西辞敛了眸子,收回刚才那颇有深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开口,终于把问题挑明:“所以,你与四皇子之间……” 听到“四皇子”三个字时,沈念心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却丝毫未显露,面色如常地回道,“你说他啊,我跟他几次见面,你不都是瞧见的?不熟,真的不熟。” 沈念心实际上想表达的意思是,她跟穆子晏之间实在是“清清白白”的,却不想这样的话听在傅西辞耳朵里,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熟?他几次瞧见他们见面,都是当即就把他独自遣送回尚书府了,至于他被遣送离开之后,两个人见面说什么做什么,谁知道? 再开口时,傅西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位表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当学会看人才好。若要说几位皇子之中,当属三皇子品性风名最好。至于那个所谓的四殿下……”傅西辞酸溜溜地说,“不顾你的声誉便把你带去扬州,太是无耻!” 沈念心脸上的笑意就这么僵住了。这事儿他是怎么发现的?可沈念心再是好奇,也不敢直接问他啊,于是端起茶杯豪饮一口,当做没听见。 而且虽然有传闻说这攒玉楼是大皇子产业,但是季珩深确确实实是穆子晏的人。所以傅西辞当着穆子晏的众多眼线的面,这样说他无耻,不会担心日后被打击报复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试探 早起就收到消息,沈家的三位公子被打包送回府了。当然,据沈念心听来的信儿来说,就连步维桢家里那几个子侄也被打包送回自个儿家了。 “步小将军要南下练兵?”步维桢不在京畿兵营驻守了,这几个小鬼头自然不适合再留在军营里了。只是沈念心没想到的是,以往向来是驻守凉州,固守北齐一线的步维桢,不过是回了一趟盛京城,就被派遣到南边儿去了。 要知道,现如今驻守在凉城的数十万大军,可都还挂着步维桢的旗呢。 “听说是这么回事儿。”聆音站在沈念心身后给她梳头,“那些行军打仗的事儿奴婢是不懂,不过据说,万岁爷的意思好像是说,靠着步小将军这几年的声威,北边儿至少还能安生好几年。于是便说让步小将军南下练兵,把南边儿的防线驻军也好好操练操练。” 这是正经些的说辞,聆音手上给沈念心梳头的动作标准得一丝不苟,然则再开口就讲起了八卦,“不过奴婢还听说了点儿小道消息。说是大长公主府给武安将军府抛了橄榄枝,人家视而不见。之后大长公主府想请太后赐婚,却被步小将军直言拒绝了。大长公主恼羞成怒之下,就去万岁爷那儿闹开了,非得治步小将军个藐视皇室,冒犯皇威的罪呢。万岁爷没办法,才给步小将军重新安排了个去处。”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沈念心比谁都清楚。诚明帝不过是怕武安将军府在军队中声望太过,民心太盛,所以想釜底抽薪,扬汤止沸罢了。 沈念心从首饰盒里拣了一对玉兰花的琉璃华胜递给聆音,一左一右正对称。这是琼园里最新出的新品,花形姿态舒展,花瓣鲜活灵动,十分好看。 “走吧,不是说三位公子都在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呢么,咱们也过去瞧瞧,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这三个毛头小子有没有长进。”沈念心扶了下发髻上的白玉兰华胜,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她这一起身,可得了不少惊叹目光。 “姑娘今儿个这身儿可真好看!”听雨正巧捧着洗好的衣裳要拿去晒,路过主屋,就透过窗户往里头瞧。 “你可真不会说话,咱们家姑娘哪天不漂亮?”聆音蹲下身理了理她身后压皱了的裙摆,“不过今儿个这身打扮,确实格外好看。” 沈念心今早起来,小鱼说今儿个外头天冷,于是她难得地,挑了件宝石青织银丝的对襟罩衫穿着,上面还轧着牡丹团花的图案的暗绣。虽然是她速来惯用的清淡颜色,然而织了银丝又绣了团簇的牡丹,相较于平日里她惯用的薄纱的罩衫,又多了几分华贵。 “这衣裳什么时候做的?”沈念心看着铜镜里影影绰绰的模样,也看不太清具体的模样。但是她能摸到手下的衣料,触手丝滑,确实是极好。难不成是这也是沈贤妃从前赏的? 聆音和小鱼跟着她就往外走,奔着松菊堂的方向去了。聆音回话,“姑娘忘了,这是昨儿个随同琼园的那两份新样品一道送来的。” 难怪呢。沈念心忍不住又摸了把手下丝滑细腻的衣料,不由得感叹穆子晏的大手笔。每次送来的东西,饶是她曾经在皇宫里生活了那么久,再瞧见也会觉得稀奇的。 沈念心忽然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然而不过就是一刹那间,沈念心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绿酒宴那日,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与现在身上这件儿,该是一样的来历。 想到这儿,她的脸忍不住又开始蒸腾起热气,红彤彤的,那热度怎么也降不下来。以穆子晏那副,甚至亲自给她端过漱口水的性子,备衣服这事儿,恐怕不会全数交给手下人去做,半点儿不插手的。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松菊堂门口。甫一进院门,门口的小厮就喊上了,“大姑娘到——” 小厮通传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所以她一进正厅,三个弟弟就都已经站起身来迎她了。 沈念心先给老太君与国公夫人和三房太太见了礼,随后沈清蓦、沈青蕴、沈青岚三个,也都恭敬地跟沈念心问好。 态度恭敬,礼数周全,且一个个儿的,都眼睛极亮,目光有神。 之前沈念心刚来的时候,是见过这三个孩子的,不过要么是读书读傻了的,要么就是死活不读书的,这回送到步维桢手底下操练了月余,连精神面貌都改变了不少。沈念心不由得觉得,自个儿之前那决定做的,当真是对的。 “岚儿的伤都好了?回头儿让管事去把莫大夫请来,再给你瞧瞧。”沈念心还记得,小六在军营里可是挨了梁家人欺负的。她可还惦记着什么时候要讨个公道呢。 沈青岚年纪最小,但却没有了小孩子的闹性,爽朗一笑,道,“多谢长姐挂心,已经无碍了。不过是点皮肉小伤,男子汉大丈夫,怎受不得?” 瞧见他们三个变化的老太君和国公夫人都是欣慰的。沈念心看了眼对面的三太太,只见她比前些日子当真是瘦了许多了,脸颊都开始凹陷,眉眼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要说以往她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现在似乎可以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母亲这是怎的了,可有哪里不适?”沈青蕴显然也是瞧见了的,母子连心,即便是老太君将他寄养在国公夫人身边,没有细致相处过,到底是没有亲娘来的亲近。 可是旁人听了他这问话,不免开始替三太太觉得闹心,这不是在往人心里扎刀子吗?儿子被送到了兄嫂身边教养,女儿一次又一次被禁足,至今还没出来。老太君瞧不上她,亲自做主给三房院子里填了一房侧室。 听闻沈青蕴的问话,三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母亲很好,只是没休息好罢了。昨儿个知道你……你们回来,高兴得很晚才睡着。” 好?她怎么好的了? 安国公府自打庄靖懿皇后的父母一辈开始,就从来没有过哪个老爷少爷纳侧室的先例!如今却在她这儿个破了这个规矩,这不是生生打她的脸么! 可是经过了自家女儿几次犯错的事之后,三太太也学聪明了。有些话,她不能在外头说,关起来门来哭一场也就罢了,又何必闹给别人看,又讨不了好呢?到底三房里,她还是正室夫人,再不济,还有一儿一女的生养之功,区区一个毫无根基的侧室,凭得什么能让她日子难过? 沈念心对三太太是如何变了个性子,并不是很感兴趣。她看见正坐在她对面的沈嘉绮,依旧是一脸波澜不兴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那次碰面。 于是便起了试探的心思。 “祖母您瞧,弟弟们真是长大了,会疼人了。”沈念心微微一笑,余光直往沈嘉绮脸上瞄,接着又道,“可见步小将军不光操练将士有高招,就连教孩子的功夫也是不俗。” 果不其然!沈念心注意到,在提及步维桢的时候,沈嘉绮的眼神,表情,动作,都会有片刻的僵硬和不自然。 上一次更是特意来告诫于她,要她离步维桢远一些。是她自己心仪步维桢却又无法可得,还是说,她其实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秘密瞒着大家…… 沈念心觉得疑惑,她甚至觉得,沈嘉绮这个人,满满都是迷。 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也都紧跟着她的话头夸赞步维桢如何如何英明神武,英姿勃发。而沈念心偷瞄道,沈嘉绮的眼中却是大有不同!那种沈嘉绮从未有过的柔软和脆弱,在她那张冷清淡然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沈念心更疑惑了。 “可见云冉郡主是个顶顶有福气的,有大长公主护持撮合,这段良缘早晚会有个结果。”沈念心勾唇一笑,心中满满都是笃定。既然发现了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那就顺藤摸瓜好了,总归是能找到因由的。 国公夫人对沈念心说的话稍显诧异,“不是说步小将军被派往南下练兵,就是因为他拒绝了太后要给大长公主府和武安将军府赐婚的缘故吗?” 沈念心装作从没听说过这事儿,也惊讶地问道,“还有这事儿?那要真是这样,那大长公主可不得气坏了?不是说,她最疼的便是这位与她同日生辰的云冉郡主了吗!” “皇家的事儿,谁知道呢。”沈嘉绮忽然开口了。平日里她最多都是点个头,随意嗯几声,以示人坐在这儿,心也在这儿的,只是待人不亲近罢了。今日确实难得地,主动接了话。 “公主如何,郡主如何,我瞧着都不如长姐过得自在。”还别说,沈嘉绮笑起来的模样,当真是十分好看,特意收敛了那身冷气,整个人霎时就多了几分寻常世家贵女的温婉,“长姐头上那华胜,当真是漂亮。操心太多无用,还是像长姐这样,享乐当下来的更让人羡慕。” 沈念心轻笑一声,把自个儿头上的玉兰花琉璃华胜摘下一片,起身走到沈嘉绮身前,一俯身就别在了沈嘉绮一侧的发髻上。 “如此,咱们姐妹一同享乐,似乎更好。”沈念心转身走回自个儿座位,却错过了沈嘉绮眸中上过的那一丝异样的光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饯别 傍晚时分,夕阳昏沉。一辆湛青色马车从安国公府悄悄驶出,直奔城外。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抵达城西军营。 “姑娘,您这么出府,若是让四殿下知晓……”聆音有些惴惴不安,她已经下意识地把她家姑娘跟四殿下绑一块儿了,眼瞧着自家姑娘有“爬墙”的趋势,她哪能不紧张? 结果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念心一个眼风给堵了回来。 “本姑娘爱去哪儿去哪儿。”沈念心理了理自己身上男装的衣领,撇嘴道,“臭丫头莫忘了每月头上是谁给你发月银,胳膊肘怎的总向外拐!” 于是聆音悻悻地,只得闭嘴。 明日就是步小将军启程南下的日子,即便他离军在即,也并不妨碍他在离开前夕还勤勤恳恳地操练兵士。 城西军营里正士气高昂。步维桢治下向来是军纪严明,他这个将领虽然要走了,但是驻守京畿的这些兵士们并没有生出任何反骨,行止反而更加自律。 “步小将军治军有方,当真是大铭之幸。”沈念心拎着坛温酒来找步维桢饯别,刚开口客套了两句,不成想又看到步维桢红了脸,“步小将军别跟在下客气呀,过来喝酒,这可是上好的青竹酿。” 步维桢愣了愣,连忙把沈念心请进军营里。刚走到营帐前头脚步又停了下来,踟蹰道,“沈姑……沈公子,要不我们还是坐在外面吧?” 说这话时,步维桢的脸仍旧是红的。即便是他长年饮雪边关而长成的铜色皮肤也遮不住的那种红。 一看步维桢那副纠结得要命的模样,沈念心就忍不住想笑。但是心中却对步维桢的这份别扭的体贴感到十分暖心。 若不是照顾她身为一个姑娘家的名誉,他又怎么会提出要她一道在外面与将士们同席同饮的要求呢? 即便她现在身着一身男装,但是自打步维桢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从未有过半点儿僭越之处,反而处处小心避嫌,行事坦荡有度。这是除却他满身的军人气息之外,沈念心最欣赏他的地方。 “步小将军既然如此说了,那自然是好的。”沈念心欣然应下,开玩笑地晃了晃怀里的酒坛子道:“只不过在下今儿个带来的这坛酒,怕是不够众将士一起喝的了。” 步维桢摇摇头,刚想说些让她不必客气的话,就见沈念心转头招呼驾车的小厮,从车上搬下来好几坛酒交给将士们,让他们自己去温。 这是沈念心原本就预备好的。她大老远来一趟军营,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给步维桢饯别而已,对于这些不拘小节豪放爽气的将士们,沈念心打从骨子里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和怀念。既是带了酒来,自然不会少了他们的份儿。 步维桢下意识地低了低头,以拳掩唇,轻咳一声。仿佛终于冲破了他心里头那点儿别扭似的,步维桢再开口说话时,就放开了许多。 “沈公子漏夜前来,可是有要事?”从军之人大抵都有这么一个共性,就是普遍不爱拐弯抹角。不论是步维桢,还是曾经的沈念心,都是喜欢直来直往的。 所以难免的,沈念心觉得步维桢这个人特别对她的胃口。 当然,她今天也是有任务在身的。 晚风微醺,空气中弥散着沁人心脾的草木味道,和混杂在将士们的行酒令的大嗓门之中的淡淡的酒香。沈念心理了理被风吹到鬓边的玄色发带,执起酒壶,给步维桢倒了满满一杯青竹酿。 “步小将军是个爽快人,在下也向来不耐那些虚礼束缚,有话便也直说了。”沈念心端起酒杯,遥遥敬了步维桢一杯,便说起正事儿来,“得知步小将军要南下,舍弟回府后在书房里闷了两日,今儿个一早就找到了在下这儿来。” 步维桢虽然性子直,但是脑筋转起来也快。沈念心不过一开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半点不见为难,直说,“不知是贵府哪位公子?若是真有意从军旅一途,此番南下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一听这话,沈念心眼睛一亮,又给步维桢斟了满满一杯纯酿。她原本还担心步维桢会为难——毕竟他此行去云州练兵的机缘,绝对不是他个人的意愿。无论诚明帝是出于什么原因想把他调离原本熟悉的军队基础,对于步维桢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危机。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沈念心要主动开口提出想让他带着自家弟弟一道南下历练的要求,实在是很过意不去。所以步维桢的爽快和体谅,让沈念心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青蓦。”沈青蓦是二房长子,上头两个都是姑娘,所以自然而然的,沈青蓦也算是沈念心这一辈的长子了。 对于沈青蓦想从军这件事,沈念心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打从骨子里,还是念着沈氏一门的将门风骨的。这也是她今晚冒着之后会被穆子晏秋后算账的风险,也要单独来给步维桢饯别的原因。 “原来是三公子。”步维桢对沈青蓦也很有印象,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言语间对他丝毫不吝赞美,“沈三公子确实是个有灵气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定能重振安国公府往日荣辉!” 这番话且不论是恭维抑或是客套,但确实是说到了沈念心的心窝子里了,于是这场对饮更加畅快,任凭聆音在一旁如何着急也没用。没过多久,就不止是这两人在对饮了,那些喝高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的将士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 一个穿着校尉品阶军服的魁梧大汉,抱着个的酒坛子凑过来跟沈念心搭话,“敢问公子,你家中可有云英未嫁的姐妹?” 沈念心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真是巧了,她家里的姐妹一个都还没嫁出去呢!就连她这个年纪最大的都还待字闺中呢。 那魁梧大汉见她呆愣愣地点了头,于是就更起劲儿了,喊话声都大了几分,“瞧公子样貌,估计出身肯定是顶好的,像我们这种大老粗可不敢惦记您家的姑娘。倒是我们将军,可是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媳妇儿呢!” 沈念心闻言朝步维桢看去,果不其然又见他脸红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害羞的脸红还是喝醉的脸红。 那魁梧大汉一开了头,旁边儿就又有人也跟着凑齐了热闹。 “算算我们将军今年都二十了,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家,孩子都抱仨了!哎!他不着急,我们看着都跟着着急呢!” 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小哥儿,从火头军的帐篷里出来,看起来挺瘦弱的小伙子力气却不小,拎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肉汤挨桌地分。这第一碗当然是先送来给步小将军和沈念心这个客人。 正好赶上有人要给步小将军讨老婆,于是盛汤小伙儿也帮腔道,“我们将军绝对是世间难寻的好男人!别的不说,疼媳妇儿那是肯定的!所以公子您可别舍不得家里的姊妹,有合适的,快给我们将军介绍一个吧!” 沈念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步维桢的脸上也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酒劲儿虽然上来了,但是那铁血的脾气确实丁点儿没减,冷下脸来撂了几句狠话,刚才还惦记着给自家将军讨媳妇儿的将士们,这会儿都老实了,动作麻利地回到自个儿的位置坐好,认真地端起碗来开始喝羊肉汤。 沈念心面前也有一碗肉汤。腾腾热气浮起,连带着意蕴开来的羊肉特有的鲜香,清透的汤汁带着淡淡的奶白色,映衬着汤面上葱花的翠绿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或许是因着“将军的疑似未来小舅子”这层身份,沈念心面前的这碗羊肉汤里的料可是十分的足。 她咽了咽口水,正要端起碗喝时就被步维桢拦住了动作。 沈念心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步维桢的意思。 步维桢却说,“军营里的伙食不是太讲究,沈姑……公子你如果吃不惯,就别吃了。” 他虽然是个粗犷豪放的军人,但心思却又十分体贴细致。沈念心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碗牛肉汤,浅笑着摇了摇头。 拒绝了步维桢的好意关怀,沈念心端起碗来猛地喝了一大口。羊肉汤的香味一瞬间贯入口鼻,那滚烫的热度直达内腑,在晚间微凉的夜风里,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了起来。 或许正如步维桢所说,军营里的伙食并不算是太讲究。如果是原本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沈念心,一定是用不惯这样的吃食的。但是她却又无比怀念这种味道。 准确的说,这已经比她曾经过的日子好太多了。漠北一带,赶上冬天封冻的时候,运送粮草的车队极难行进,所以他们常常会有两三个月没有新的粮草送达的情况。能喝上这样热乎乎的羊肉汤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的冬天,将士们都是去山里挖一些植物的块根来做主食。 将士们爱戴她,体谅她,所以从山里打回来的仅有的野味,会拿给火头军做好了给她送去。然后她又会把那些营养好的食物,给那些受了伤的将士们调养身体。 那些日子虽然很辛苦,但却是最真实最生动的日子,比起之后那几十年死水沉沉的后宫生涯,真是惬意太多了,现在想起来沈念心都觉得十分怀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怄气 四殿下的车驾连夜就出了宫。 严溯在前头打马开路,心中忍不住感叹,就连出行前夜都睡不上个安生觉,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是翌日清早才要启程,可四殿下竟临时下达了连夜出宫的命令。再想起傍晚时分接到的沈姑娘身边暗卫呈递的暗报,严溯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过他向来是敢怒不敢言的,他家主子爷的命令只有遵从的份儿,哪有他置喙的余地?更何况事关那位,严溯十分明智地看清了时局——就算那位沈家姑娘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家主子爷也不会有半个“不”字儿的。 也罢也罢,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去摘星星的也是他这个可怜人。不过此时此刻,严溯更担心的则是,他家主子爷会不会又像上次去扬州一样,把那位沈姑娘也打包揣兜带走。 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严溯可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穆子晏一行车驾到了城西军营的时候,军帐前那伙儿人喝得正畅快。远远地,就能听见那些将士们划拳行酒令的笑闹声。 几乎是第一眼,穆子晏就看见了和步维桢相对而坐举杯共饮的沈念心。原本即将见到她的满心的期待,一下子就冷了一大截儿。 都这个时辰了,她一个姑娘家还在军营里头呆着,等到晚上关了城门,她还回不回府去了?姑娘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穆子晏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跟在身边随扈的严溯第,一时间就被那股寒气给冻住了……他也顺着他家殿下的目光往人堆儿里瞧,两腿一哆嗦,真是恨不得当场就给沈姑娘跪了! 那个穿着一身男装,抱着酒坛子在将士们堆儿里喝得直傻乐的那位,当真是沈大姑娘没错了?! 严溯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他余光瞟向他家四殿下。果不其然,那脸色阴沉得别说拧出水来,恐怕结成冰都是可以的! 穆子晏那两道慑人的目光,确实是有如实质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沈念心身上。 她醉意朦胧,却骨子里还有那种对危险的识别和防备。那目光太过热烫灼人,以至于她想忽略都不行。于是她下意识地抬头四处搜寻,冷不防撞上穆子晏那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就连怀里的酒坛子都抱得更紧了! 之前那点儿迷蒙的醉意,在穆子晏沉沉的目光下,瞬间被打得半点儿都不剩了。沈念心一个激灵,就把酒坛子这个烫手山芋丢进了步维桢的怀里。 步维桢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那个,老三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啊。天色不早了,在下就先走一步了!”沈念心语无伦次地道别,那副心虚的模样,像极了红绡楼里光顾生意的那些大官们,在得知自家大老婆打上门来时的那副窘迫模样。她动作麻利地站起身来,抖抖衣襟上坐出来的褶皱和在石凳上沾染到的尘土,拽拽被城郊晚风吹乱的头发,大步就往军营外走。 外表瞧着步伐挺矫健的,内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紧跟在她身边的聆音可是听见了她嘴里忍不住直念叨着的话呢,“这下惨了,这下惨了……” 聆音在后面小步跟着跑,实则心里忍不住叹气。她家姑娘也真是会闯祸,现在才知道怕了? 晚了吧?!被抓包了吧?! 沈念心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顾着自家大丫鬟私心里是如何编排她的?她心里也后悔呀! 失策了失策了!本来没想到会耽搁到这么晚的。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不过是给步维桢和军营里的将士们送些酒来,再私下里跟步维桢提一提沈青蓦想要一道南下的事儿……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有半个时辰足够了的呀!谁知道自己被步维桢一邀请,就在帐外跟将士们一道喝了起来。再加上当时氛围实在太好,就没收住。 可是她怎么跟穆子晏交代? 沈念心仿佛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她脚步不停地朝穆子晏的方向走去,越走近一步,心里就越忐忑。他会生气吗?又会如何罚自己?沈念心越想越纠结。 眼看着就要走到他面前了,沈念心自知理亏,脚下一个哆嗦,刚想来个苦肉计摆个哭脸给穆子晏看,就见他忽然转身,也没等自己,就朝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沈念心纠结的表情还僵硬地挂在脸上来不及收起来,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简直就是崩溃的…… 她已经做好了被当头痛骂一通的心理准备了,结果人家压根儿就没理她! 这叫什么事儿?! 沈念心气得直咬牙,之前那点做错事的惭愧一点儿都不剩了。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被忽视的愤愤不满。 “哼!”沈念心冷哼一声,也一个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去了。 你不搭理我,我还得上赶着去讨好你那张冷脸?沈念心骨子里从来就没有这种纡尊降贵去委曲求全的觉悟。 聆音跟着她家姑娘,脚下直发飘,这两尊大佛都生气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十分忐忑啊!“姑娘……咱低个头儿吧……” 沈念心打从骨子里就是骄傲的,自家丫头也跟着临阵倒戈,她心里怎么忍得了? “臭丫头!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沈念心一挑眉,酒劲儿上来了,脾气也就更大。 聆音被自家姑娘醉酒训斥,暗自叹了口气,刚想认个错,身边就忽然荡起一阵风,连带着她的裙角都扬了起来。她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高大的暗色身影从她旁边掠过,再接着,就是沈念心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 “啊——混蛋!你放开我!”沈念心气得又踢又踹,心道你不是有脾气么,你不是了不起么,你不是能转身就走么,有能耐你别回头呀?! 穆子晏却依旧一声不吭,一路扛着她走回听在官道上的马车。身后跟着的严溯自然是十分有眼力的,直接将聆音带去了后面一辆小马车上。 “烦请聆音姑娘在这里稍候片刻。”严溯表面上还温和有礼十分镇定,但是心里已经要翻了天了。沈家姑娘来这么一出,他家主子爷这气性也不小,这回会不会又一个冲动再给她揣兜带走呀…… 严溯心里有多忐忑,沈念心是不知道的。因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穆子晏也要离京。 马车帘子一撂下来,沈念心就立刻老实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三岁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沈念心又怎么会不懂。 现下两个人同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谁胜谁负那真是纯靠武力值了。沈念心有这个自知之明,自然不会继续硬着脾气死扛。 穆子晏不要钱似的散发着冷气。目光凛然地盯着茶案上那几只紫砂杯子,仿佛再看下去就能把那些杯子看碎似的。 沈念心也有点被那眼神吓到了。以往,她从来没有在穆子晏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场。就算最开始时候,她对穆子晏的手段和野望都有所忌惮,但是也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危机感。 以前的穆子晏让她无比确信,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可是现在看穆子晏那眼神,沈念心开始有些担忧自己的处境了。 可是……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就这么想着想着,沈念心忽然一个激灵! 难道他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了?!所以要来找她报仇了?! 这样的认知让沈念心的酒劲儿一下子就散去了。她以往在穆子晏面前耀武扬威,不过是仗着他对自己的那点袒护和周全。可是她至今都不确定,穆子晏是否已经知道了她的前世机缘。或者说,她内心深处是认为穆子晏还没有看透她的,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包容忍耐她的脾气? 可是现在,穆子晏气场全开。和这样的他同处在密不透风的马车内,沈念心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被那种紧张的氛围压断了。 “那个……”沈念心想打破着压抑的沉默,却在抬眸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又无话可说。 那样明明很不高兴,却仍然极力压抑,虽然周身冷傲,眼底却隐有怜惜的复杂眼神,怎么可能会是看仇人时会有的眼神呢? 还好,还没有暴露。沈念心终于松了口气。 “我今天,真的是有正经事的。”沈念心撇撇嘴,不情愿地开始解释。以她立场,其实没有必要跟穆子晏解释什么,毕竟两个人非亲非故,也并没有什么婚约之类的约束。明明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可沈念心却对他那样复杂沉重的眼神,很不忍心。 她说的正经事,穆子晏当然都知道。可是他知道她的来意,却并不意味着他赞同她的行为。 既然是有事相求,为什么宁愿找到步维桢头上也不愿意来跟他开口?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步维桢明日一早要启程南下,而他明天也要离京远赴云州。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来给步维桢饯别,他却连见个面都得生这么大的气。 穆子晏心里很不平衡,却也知道这是欲加之罪,于是终于开口说了今晚见到她后的第一句话,“本殿明日也要离京。” 这次是秘密离京,所以沈念心还不知道。从穆子晏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沈念心愣了好一会儿。 他要走?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沈念心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自从两个人有所接触以来,就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上次他离京去扬州,她也是随着一道的。都说习惯成自然,沈念心忽然觉得,他就这么走了,她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刀削面 马车内有一瞬间沉静的死寂。茶案上的灯烛噗地一下,爆出个小小的火花。明明是很寻常的不起眼的景象,此刻却把沈念心游离的意识拉回笼。 “离京,去哪里?”她下意识地问道。 穆子晏洞察人心之道显然不会比沈念心更弱,所以在刚刚这段短暂的沉默里,他自然读懂了她心里虽然不太多却也很有分量的不舍意味。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线条明朗的脸上又有少许的温度回升。他抬手整理她刚才一通折腾又弄乱的头发,心里又变得暖软,“这次是去云州。当地路途艰难,也无甚风光,不比扬州景色宜人,所以这次便不带卿卿去了。” 沈念心被他这话说得一阵脸红。怎么说的……好像她非要跟着去不可呢? 她才没有呢! 沈念心恶狠狠地瞪了穆子晏一眼,于是又道,“那殿下现在是往哪儿去?” 到了这个时辰,西城门怕是已经关了吧? 她脑中闪过一丝踟蹰。她这一顿酒喝得可算是误了大事了,这下连盛京城都回不去了,就算假借四殿下的名头得以进城,她也是很难进府的。 “卿卿不必忧心。”穆子晏不知从哪个角落取出一只白玉发簪,换掉了沈念心头上原本那枚。“玉棠苑里此时有人顶替,明早回城再换回来便是。”她能想到的事情,穆子晏早就替她周全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念心也瞬间了然。估计又是司徒玄瑷的那位柳姑娘吧? 表面上如此混过去,沈念心也就放心了,只要别让老太君跟着担心就好。左右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偷梁换柱。这么长久下来,沈念心觉得自己的脸皮厚度堪比盛京的城墙了。 她摸摸头上那枚新玉簪,不由得心头一热。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边的吃穿用度都是穆子晏亲子操办的了呢? 不多时的功夫,这一列车队终于停下了。沈念心好奇地撩开窗帘一瞧,竟然发现是之前来过的褔珲山庄。 她这才想起来,早在第一次来这里时就听傅西辞提过的,这褔珲山庄也是季珩深名下的产业。而季珩深又是穆子晏的人,自然不难想到,这里也是穆子晏的地盘。 也难怪那次竟会在山庄中与他“巧遇”。想起那夜胆战心惊的经历,沈念心仍觉得有些后怕。第一次听到“卿卿”二字从穆子晏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沈念心简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沈念心还发着呆,穆子晏已经先行下了马车。也不用小厮摆脚凳,直接一把就将沈念心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在庄子里稍事歇息,明日一早本殿再派人护送你回府。”明日一早,他就要启程了。向来淡定内敛的四殿下难得地心生忐忑,也不知道这次差事能否顺遂,更不确定的是,这小祖宗能不能老老实实地等到他回盛京来。 沈念心对于穆子晏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于是默默地跟在穆子晏的身边就进了褔珲山庄的大门。这地方她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对于庄子里的景色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奇了,但是后面的聆音可是第一次来,一进门就被府中正院甬道两旁的那些奇花异草给惊呆了。 简直恨不得棵棵都移栽一点到玉棠苑去。 沈念心丢下聆音不管,任她自个儿在园中看个够。她一进厢房的门,就瞧见了一位熟人。 “缕儿见过姑娘。”甫一见面的礼数周全之后,缕儿便十分亲近地走近她的身边。主仆两人就好一通寒暄。 自打上次从扬州回来之后,沈念心就完全没见过缕儿。以前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直到今儿个又在这庄子里见到她,才恍然反应过来,依照穆子晏这个人的谨慎和周密,怎么可能把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就放到她的身边呢?想来缕儿必定是他手下的亲信了。 穆子晏从正院也跟着绕到了厢房来,一进门就在正厅的主位上坐定。沈念心跟缕儿这才停止了话家常,缕儿说,“得知姑娘今晚过来,仓促之下就只能匆匆备下一些简单的茶点与汤水。另外小厨房的热水早就烧好了,一直叫人小火焐着就等您来呢,姑娘您是打算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沈念心今天是做了错事的,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穆子晏,打算请示他的意思。 穆子晏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算得上繁杂丰盛的点心,摇摇头道,“无甚胃口。卿卿晚上饮了酒,还是喝点热汤解解乏吧。” 又被他提起晚上在城外喝酒的事儿,虽然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不带一丝情绪,但是沈念心还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责备味道,于是也不再拿乔,打算小意讨好一番。 “殿下若是没胃口,那不如我去小厨房给殿下您做点吃的吧?”沈念心毛遂自荐道。 穆子晏没什么胃口这事儿确实是真的,不过听沈念心这样一说,自然也就来了兴致。于是很期待地看着她,招手就让一旁随侍的婢女把桌上的茶点和汤水都给撤了下去。 沈念心眼神一动,不由得有点为难。这下可真是托大了……她不过是想态度好点认个错儿,如今眼看着穆子晏把桌上所有的吃食都撤了下去,她这才发觉有些骑虎难下。 她去小厨房会做个什么?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向来骄傲要强的沈念心可没有临阵脱逃的毛病。于是当下便起身走到厅门口,正迎上从花廊劲头一脸新奇喜色走过来的聆音,再加上随身侍奉的缕儿,主仆三人一道去了小厨房。 穆子晏安静地坐在主位上,修长的双腿笔直地伸开,姿态卓然。他目光淡淡地望向正厅门口的位置。此时门口已经空空荡荡,沈念心往小厨房去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可他却仍旧眼神温柔。 好像看着那雕花木门框的轮廓,就能再把她的影子看出来似的。 穆子晏不由得有点期待,她亲自下厨会做出什么有趣儿的吃食来? 不比他心里满满的期许,一旁的严溯却打从心里不太看好沈姑娘的能耐。只看他浑身上下紧绷着的劲儿,就知道他早已整装待发,一听到小厨房喊“救命”,他就随时可以飞过去灭火了。 当然,在小厨房里愁的眉毛拧到一块儿的沈念心,还不知道自己被严溯如此看扁。生火么,她还是会的。这种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在她眼中完全是小菜一碟儿好嘛?! 做菜么,她也不是不会。不过仅仅只是到能熟的地步而已,能不能吃那就是另当别论了,至于有没有毒,吃了会不会死人,那就更有待商榷了。 但是她已经把大话放出去了,总不至于要让她食言而肥吧? 沈念心正纠结着怎么样才能渡过这一关,显然身后两个丫头也看出了她的难处,纷纷给她献策。 缕儿说:“姑娘想吃什么,不如跟缕儿说,缕儿叫厨娘来做?”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招,她只是说要来小厨房做吃的,又没有说过一定要“亲手做”。虽然这样偷换概念太过无耻了一点,但是好歹不会冒着毒死当朝皇子殿下的危险吧? 聆音则说,“要不姑娘您现学?”显然比起缕儿,聆音则是个老实人。虽然现学起来收效慢了点,但好歹够诚意呀。 沈念心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总算是想到了办法! 于是就开始招呼厨房里的粗使丫头来打下手,撸起袖子来就开始和面揉面。拉面嘛,她是没那个功力的,于是就找了把菜刀来,对准烧着开水的大锅,嗖嗖几下,锅里就已经满满一层白花花的面片了。沈念心问身边一个小丫鬟,“厨房里可有常备下的腌肉酱菜之类的?” 那小丫鬟起初还有些惶恐,低头答道,“有是有的,前段时间山下农庄的白菜罢了园,厨房里就腌了一坛,不过……不过那都是庄子里的奴婢们自己腌来吃的。”主子们身份贵重,怎么能吃她们这些下人们吃的东西? 沈念心明白小丫鬟的顾虑,却表示不要紧,“有就好,去盛些过来备用。”腌菜怎么了,她觉得就挺好的呀。眼下天气转冷,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京郊的天儿已经很凉了,这样的时候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酸菜刀削面,配上些咸鲜的酱汁,已经很不错了啊。 要是四殿下敢挑三拣四的,那她就自己吃! 于是寂寞地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的四殿下,最后只等到了一晚酸菜肉丝刀削面。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穆子晏来说,这样的待遇确实是太过简陋了一点。 他看着那碗面,有些缓不过神来。 沈念心紧张地看着他,结果他就对着那碗面无语凝视。这样的沉默明显太长了,沈念心哼了一声,就要伸手抢回摆在桌上那碗面,嘴里还念叨着,“可真是难伺候,还是让御膳房的大总管来伺候您好了。” 她伸出去的手自然是没有得逞,穆子晏一手握住她作乱的手腕,一手拿起竹筷,在面碗里搅了搅,就挑出两根刀削面来,直接送入口中。 他面上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柔软温和,咀嚼的动作非常缓慢,很认真又很珍惜。 之后喉结一动,他又夹了两根面条,认真地品尝。 “喂!到底好不好吃你倒是给个准话呀!”沈念心甩脱他的手,砰地一下就拍了桌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夕颜 沈念心煮的面,算不上多好吃。但是俗话说,有情饮水饱,穆子晏吃着,自然就比那些寻常的珍馐玉食美味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四殿下还是有些矜持的,面对眼前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讨要夸奖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尚可。” 沈念心撇撇嘴,不以为意。“聆音,把我那碗也端上来。”刚才她煮面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吃了几口了,味道还是不错的。起码,比起上辈子来,她的“厨艺”并没有退步太多。 待到她那碗酸菜刀削面也端上来时,她拿起筷子又对聆音吩咐道,“严大人那碗也端上来,一起吃吧。” 她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被沈姑娘难得青睐的严大人,却丝毫没有任何荣幸之感,心里反倒是叫苦连连。 沈姑娘亲自下厨煮的面,且不说味道如何,他敢当着他家主子爷的面儿吃?就算是去了个没人的墙角偷偷地吃,以他家主子爷那强硬的性格,恐怕事后也免不了找他清算。 余光一瞥自家主子爷那张濒临发怒的冷脸,严溯无比识相地表示自己无福消受,“多谢姑娘抬爱,在下不饿,嗯对,不饿。”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四殿下身上的低气压就有所收敛。严溯低头敛目,余光却时不时地偷瞄着他家主子爷。 事实上,严溯真不想承认,那个坐在那里,吃一碗刀削面都吃的津津有味的男人,是他们家的主子!这也……太掉价了吧! 穆子晏却自得其乐。这或许不是第一次吃她做的东西,前世里她酿过酒,做过点心,他或多或少地也都尝过,但这却是这辈子头一回。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私自夜出还醉酒的茬儿,算是被沈念心给糊弄过去了。 翌日一早,沈念心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自己玉棠苑的卧房了。聆音伺候她起身洗漱,还带了松菊堂今早传来的消息。 “明日是大皇子府长子的百日宴。老太君的意思,是让您跟二姑娘同去。” “百日宴?”沈念心闻言挑眉。聆音不说她都快忘了梁家的事儿了,大皇子府上的长子,是那位梁侧妃所出。而那位梁侧妃的娘家兄弟,可是在军营里撺掇得小六差点儿受伤。这一笔账,她可至今多还没跟梁文筑算呢。 “五妹妹那性子,还是在院子里多休养些时日为好。她这次不一道去,我也算是省点儿心。”沈念心任由聆音帮自己梳头,她余光一扫,正好瞥见妆镜台上首饰盒里放着的,那枚单只的玉兰琉璃华胜,想起那日在松菊堂时对沈嘉绮的试探,不由得眼中兴味渐起。 “倒是咱们家的那位二姑娘,可真是值得期待。”沈念心这话说得不假。沈嘉绮身上,绝对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聆音只顾着手上梳头的动作,并未搭话。自家姑娘议论府中的其他姑娘可以,但她却有自己的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中自是得有数。 好在沈念心也只是自己感慨一番,待一应穿戴都打理妥当,她就直奔沈青蓦的院子去了。 “长姐!” 她到的时候,沈青蓦正在院中扎马步。之前就听他院里伺候的仆人说,他每天都如此刻苦地习练基本功,风雨无阻。 今日一见,她心中着实十分宽慰。 “好孩子,见你如此肯下功夫,姐姐心里也就踏实了。”沈念心在心里暗暗补了句,她昨天那顿气也算没白受,“此去云州,怕是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你一定要虚心听取步小将军的教导,遇事不可一意孤行。” 她拉着沈青蓦好一番教导,等到步维桢派人来接沈青蓦时,她这才放行。 沈念心站在安国公府门口,目送着两匹快马飞奔而去,她一阵恍惚,仿佛能预见到数年后的安国公府,真的能重新擦亮旧日门楣。 “长姐真是好运道。”沈嘉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念心闻声回头看去,就见她敷衍地与自己见了个礼,态度更是大不如前。 沈念心也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她心头意动,沈嘉绮今日这态度,怕是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也不至于连表面上的和谐都懒于维系。 “咱们家的孩子运道都不错。”沈念心轻笑一声,只当没有听懂沈嘉绮话里有话,“青蓦如今有机会效力步小将军阵前,可见日后是有大福运的。” 沈嘉绮闻言,神色有片刻恍惚。 沈念心暗笑,她身上有何秘密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命门已经握在自己手里,若是真的清算起来,总归不会是个与自己对立的人。 不过沈念心却算错了一点。 “那还不是借了长姐的光。若是没有长姐舍身为他谋划,步小将军面前,哪里有他露脸的机会?”沈嘉绮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沈念心眉头微皱,这才明白沈嘉绮的来意。 她以前不是把枪口对准大长公主府和云冉郡主的么?这才几日功夫就打到她头上来了? 还有什么叫“舍身谋划”?她舍什么了? 沈念心无奈地看着沈嘉绮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唉,吃醋的女人真可怕!” 不管在府里时候,她和沈嘉绮的关系如何僵硬冷淡,但是一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她们俩就必须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安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大皇子府的侧门。沈念心和沈嘉绮一左一右跟随在国公夫人身边,正好碰上了带着傅蓁蓁一道来的纪氏。 “念心见过舅母。不过才多久不见,舅母的皮肤可是更加地好了!可见平日里舅舅是会疼人的,舍不得舅母您操劳呢。”沈念心是个嘴甜的,只要她有心,就没有讨不好的人。 何况纪氏对她那点偏见,不过都是从前傅老夫人在世时,关于傅西辞婚事的那点别扭。后来在自家夫君和两个儿子的开导下,纪氏对沈念心也改观不少。 自从傅期然接任右相一职后,纪氏每每出门,总是要面对那些虚假奉承的面孔。她惯常是个直心眼的,不会做戏,与那些人相处也实在是憋闷得很。 好在今日甫一打照面,外甥女就亲亲热热地凑上来,这才让她觉得自在多了。于是纪氏也就不再端着,热络地牵过沈念心的手,与她寒暄起来。 倒是傅蓁蓁拉拉纪氏和沈念心的衣角,才没让这两路人就在门口耗到午宴。 “姐姐,抱!”傅蓁蓁是记得沈念心的,可是沈念心一听到小家伙这奶声奶气的调调,就忍不住直腿软。 她可是记得这小家伙的分量的。 不过好在纪氏及时给她解了围,让身后跟着的奶嬷嬷抱着傅蓁蓁,沈念心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安国公府和右相府的女眷都进门之后,京中女眷到得也都差不多了。 别的人沈念心不曾见过,基本上也不太对得上号。倒是大长公主府那三位郡主,她是有些印象的。现下云冉郡主正与一位女眷攀谈,瞧着衣着发饰,该是哪家的少夫人。 沈念心这边两拨人进来,声势也算不小。安国公府倒也罢了,但是傅期然新任右相的风头,在京中可是一件众所瞩目的事儿。眼下纪氏一进来,在座的女眷也都纷纷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而那位跟云冉郡主交谈的美妇人,也撇下一脸讨好的云冉郡主,反而也把视线放到了沈念心这边,甚至在跟国公夫人和纪氏寒暄时,也不忘偷瞄她几眼。 言谈间沈念心得知,这位就是苏家的少夫人。刚被圣旨赐婚,选为三皇子正妃的苏家嫡女苏雅雅,是她的嫡亲小姑子。 能得云冉郡主如此低眉顺眼地讨好,沈念心暗忖着,原来三皇子的岳家竟如此势大吗? 那么穆子晏将来得讨个什么样的正妃,才能不被穆子誉给挤下去呢……盛京世家势力,大多盘根错节,至于各皇子府之间,正妃侧妃几个位子,便是拉拢属臣的绝佳渠道。也不知道以穆子晏那个性子,到时候会做怎么样的取舍…… “这位便是安国公府的大姑娘吧?”直到苏少夫人的话头扯到沈念心身上,她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个儿的思路已经跑偏了多远了。 她这是替穆子晏操哪门子的心呀!这明明应该是德妃娘娘才应该操心的事儿好嘛! “沈氏念心,见过夫人。”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有些尴尬,低声与苏少夫人打了招呼,微微颔首以周全礼数。 “我瞧着倒真是个有灵气的姑娘!”苏少夫人笑着拉过沈念心的手,又与她亲近几分,“你也不必与我这般客气,说起来,咱们俩还算是有些渊源的。” 沈念心有些疑惑。虽然这位苏少夫人的气度身段都让人很喜欢亲近,但是若说起渊源……沈念心印象中,她从未与这位苏少夫人见过面啊。 只听接下来苏少夫人几句话就解了她疑惑。 “我母家祖上,与贵府尚有同袍之谊。”苏少夫人浅浅一笑,“只不过我素来少出门,竟没能早些与你结识。但小儿从军营回来时,可是时常提起你家那几位公子呢。” 这么一说,沈念心这才想起来,武安将军府和苏家的姻亲关系。这位苏少夫人,就是步维桢的嫡亲姐姐步夕颜。 如此倒也说得通了,那云冉郡主为何会对苏家人如此和善。原来是看在她是步维桢亲姐的面子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发难 到了开宴时分,众人都各自落座。沈念心被步夕颜拉着,也就没能继续跟在国公夫人和纪氏身边。然而就连沈嘉绮也跟着她一起凑到了苏家姑嫂身边。 虽然苏雅雅已经是圣旨赐婚的三皇子正妃,但毕竟尚未过门,所以还是以苏家嫡女的身份与一众女眷相邻而坐。 沈念心不由得感叹,这苏家果真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姑娘也是顶顶识大体知进退的。而且心眼也不少,眼瞧着东宫和大皇子府那两拨女人,就没一个好相处的,苏雅雅没有凑上去,也算是知机了。 她确实也没猜错。且不说太子妃和两位太子侧妃是何性情,就说原本一直在前头招待各家女眷的那位大皇子妃杜氏,看着险些过了时辰才抱着皇长孙露面的梁侧妃就没个好脸色。 “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哪个嬷嬷伺候得如此不尽心?竟要劳动梁侧妃亲自抱着小皇孙出来,不知平日里梁侧妃娇惯么,也不怕累着你家主子?” 且不说别人看这场戏是何心态,单是沈念心就低头忍笑到险些忍不住。 杜氏这做派,哪里像是皇子正妃该有的风度?别说皇子府了,就连寻常世家的正妻,也没见如她这般,当众给生养长子的侧室脸色看的。 沈念心别的不说,“完美正室守则”她确实是最有发言权的,大铭第一贤后可不是说着玩玩儿的。倒是这杜氏,还真是跟她祖上一样小心眼儿。 沈念心幸灾乐祸地想着,说不准今儿个百日宴散后,杜氏在穆子熙那儿会吃多少挂落呢。 倒是那梁侧妃,能以庶妃之身诞下皇长孙,得圣旨提了侧妃位份,可见靠得不只是梁淑妃的面子。杜氏与她对上,恐怕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上头几位之间如何针锋往来,沈念心是不关心了,眼下却是有旁的事分了她的注意力。 苏少夫人一直拉着她热络地说着话,连带着静坐在一处的苏雅雅都跟着说笑起来。这番架势,倒是让一旁小心赔笑脸的云冉郡主十分羞恼,当下就把矛头指向了沈念心这个分薄了本该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的人。 “沈姑娘来年就要及笄了吧?我听说之前原是定了婚事的,后来不知怎的……又没了消息。不知沈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回头我去与祖母说说,好替沈姑娘留心一下。”云冉郡主扬了扬下巴,把原本在苏少夫人面前特意收敛起来的那几分骄纵,又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此言一出,周围听得见的女眷再看沈念心时目光就隐隐变了。 原先订了婚事后又没了消息……怎么会没了消息呢?她当初退婚的事,盛京城里谁人不知? 沈念心脸色却丝毫未变,仿佛被言语奚落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朝云冉郡主微微颔首,点头致意,“多谢郡主关怀,只是我安国公府中尚有老太君主事,想来也不必劳烦孟老夫人为我操心了。” 沈念心说的“孟老夫人”,指的自然是云冉郡主的亲祖母。她当然知道云冉郡主嘚瑟着说起的祖母指的是何人,恐怕盛京城里,也已经快没人记得云冉郡主到底姓什么了。 果然,沈念心一提到孟老夫人,云冉郡主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尴尬,随后又恼羞成怒起来。 “沈姑娘好大的脾气,本郡主好心提点你,你却拿身份来奚落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 云冉郡主的嗓门大了些,周围更多的女眷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沈念心微微一笑,丝毫不被云冉郡主的语言攻击影响,故作困扰道:“我如何奚落郡主了?纵然郡主您出身低门小户,但却福泽深厚非我等所能企及,毕竟你可是大长公主亲自请封的云冉郡主,这么一说,倒是我们沈家小门小户了。” “长姐说的是,毕竟我们沈家,比不得孟家会挑时候生女儿。”原本这两天一直跟沈念心不对盘的沈嘉绮,这会儿倒是帮了腔。 苏少夫人握着沈念心的手稍稍用了力。沈念心心下一动,倒不觉得那力道是责备,反倒像是安抚。她抬头朝苏少夫人笑一笑,就听苏少夫人说:“沈家若是小门小户,步家在盛京城里可就抬不起头来了。我倒是想借着沈姑娘自谦之词,问沈姑娘一句话。” 苏家即将出一位皇子正妃,苏少夫人一开口,自然十分引人注目。旁人都瞧见她的手还握着沈念心的,自然不难看出,这两人私交该是不错。 “念心愚笨,夫人您可莫要为难于我才好。”虽然应付一个云冉郡主,对于沈念心来说算是游刃有余,但是苏少夫人有心帮她,她心中自然也是感激。 苏少夫人却没有当众说出那句问话,反倒是勾勾手,让沈念心附耳过去。沈念心觉得有趣,倒也配合地凑了过去,两人低声耳语一番,再抬头时沈念心却是忍不住尴尬。 她抬手抚了抚鬓上的秋海棠步摇,羞怯一笑:“夫人谬赞了,念心凡俗姿容,倒是亏了这步摇添色。” 苏少夫人闻言一愣,却也明白眼下场合也不能把话说白,于是也配合着她的意思打趣儿起来,“心儿当真是太过自谦,你若是凡俗姿容,叫旁人如何自处?” 苏雅雅笑道:“念心妹妹那支步摇我可认得,是琼园前两日才出的新品吧?”于是大家就又开始讨论起琼园最近上架的新玩意儿来。里外一算,倒是沈念心得了便宜,又给琼园涨了人气。 云冉郡主见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几人又说笑在一处,不免心中存气,忍不住又开始说话带刺。 “琼园出品,件件都是精品。没想到沈大姑娘也是琼园的顾客?不知道国公爷薪俸几何,够沈大姑娘您添置几样?” 沈念心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云冉郡主如此智商,究竟是如何得了大长公主多年喜爱的?不过沈念心也忍不住暗自得意,若是云冉郡主知道自己如此推崇的琼园整个都是她的,会不会气到呕血? 她还没说话,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云溪郡主竟然出了声。 “云冉妹妹莫要忘了,宫里贤妃娘娘可是深得圣恩的。”她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但却直接把战火扯到了沈贤妃身上,可见也不是个善茬。 沈念心敛了眸子,隐去那几分不悦。嘴角仍旧浅浅翘着,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然则她心里已经十分不爽——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在沈念心看来,姑娘家拌几句嘴也没什么,你怎样说都好,但别扯上旁人,那多胜之不武啊。 只不过还不待她反击,就听见一道清逸洒脱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再一回头,果然是着了一身儿银色罩衫的司徒玄瑷,依稀可见她走动间,衣襟上若隐若现喷薄欲出的飞鱼纹路,比寻常女儿家更多了几分风流恣意。 “云溪郡主倒是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连圣上的心思都猜得透。不若来日我与二哥说道说道,看御刑监里缺不缺像云溪郡主这般貌美如花还会探查人心的人物?” 云溪郡主一见是司徒玄瑷来,整个人立马都蔫了下去。司徒玄瑷一提起她家二哥,云溪郡主一边蔫着一边红了脸。 沈念心见到司徒玄瑷来,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总算不用再面对大长公主府那两个娇滴滴的郡主了。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跟司徒玄瑷打招呼,她就已经被上首那几位贵人招揽了去。 太子妃封氏对司徒玄瑷和颜悦色礼遇有加,相对来说大皇子妃杜氏就不那么会做人了。沈念心暗自摇头,对大皇子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不看好。 且不说司徒氏一族手上的璇玑府的势力,就单说司徒玄瑷本人身上那锦衣卫副使的头衔,那杜氏但凡有点眼力见儿,也不至于就只顾着为难梁侧妃,而把司徒玄瑷晾在一旁。 沈念心对大皇子府的战斗力失望透顶,于是也实在是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兴致。好在司徒玄瑷来了之后,那些个寻常贵女都安静了不少,也让沈念心落得个清净。 直至百日宴结束,各家女眷纷纷离去。沈念心刚与国公夫人告了假,要与司徒玄瑷一道逛逛,就碰上了紧随其后的苏少夫人。 她又热络地牵上了沈念心的手,说起之前在大皇子府内院没说完的话,“今日人多嘈杂,竟是没能与心儿你聊个畅快,过几日我若往贵府上递帖子,你可万莫拂了我的面子才好。另外,我刚才说的话,你回去后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沈念心面色一僵,却总不好当场回绝,于是只得尴尬地点头应下。 等到苏少夫人一脸暧昧笑意地和苏雅雅相偕离去,司徒玄瑷这才得了空跟沈念心打听。 “我说心心,苏少夫人跟你说什么了?你脸色这般难看。”司徒玄瑷嘿嘿一笑,“我从前还当你是活菩萨,永远都能笑脸迎人的呢!” 沈念心面色一窘,嗔了她两句:“阿瑷你是站在什么立场笑话我的?被人说媒这种事,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何必再回头来看我的笑话。” 司徒玄瑷一听“说媒”二字,脸色霎时难看了几分。待反应过来沈念心的意思之后,更是面如菜色。 “我没听错吧?苏少夫人要给你说媒?”完了完了,四殿下才出京第二日,就有人给她说媒了。若是四殿下大半年不回来,说不好沈念心都已经嫁人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司徒玄瑷也可以以死谢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说媒 不过一旬之后,两路人马的东西同时被送进玉棠苑。 聆音和听雨各抱着一个雕花食盒进来,两人脸色各异。沈念心瞧着这场景新鲜,就点了这两个丫头问话。 “回姑娘,这是小五爷刚派人送来的。说是打南边儿淘弄来的奶油柿子,给您尝尝鲜。”聆音提到小五爷时,脸色倒还好,只再瞄一眼懵懂不知的听雨,脸色就有点僵硬了。 而听雨却仍旧一副乐呵模样。 “姑娘,咱们家三公子心里可真是惦记您呢!这才几日功夫,就特意着人给您送吃食来了,就连国公夫人和二姑娘那儿,我瞧着都没有呢。” 沈念心自然知道聆音手上那食盒的来历,等到听雨咋咋呼呼地说完,她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不怪她多想,而是前几日苏少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的那段话,实在太是尴尬。她问自己可有心仪的人选。还告诉她,若是瞧得上眼,她愿意为自家亲弟说项一番。 苏少夫人步夕颜的亲弟,可不就是带着沈青蓦一道南下的步维桢么!而沈青蓦不过是一军前小卒,行军途中,怎么可能有闲心想着给千里之外的自己送吃食? “打开瞧瞧。”沈念心眉头轻蹙,有些犯愁。 果然,两个食盒打开,里面都是同样的奶油柿子。若仔细端看,倒确实是司徒玄瑷让人送来的这份儿更好一些。 穆子晏和步维桢是同时南下,往云州方向去的。两人又同时送回来这么一份儿柿子给她尝鲜…… 沈念心后脊梁骨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仿佛身上的汗毛都炸开了似的。 “可还有,旁的东西?”她抬眼看向聆音。 穆子晏这次出远门没带她一道。按照这段时间她对穆子晏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大方地留自己一个人在盛京享受清静的。 聆音闻言点点头,把食盒夹层中的信封抽出来,交予自家姑娘。 沈念心接过一看,是司徒玄瑷的隽秀字迹,上面写着“心心亲启”。拆开那道信封,里面竟还有一层。那上面的字迹,沈念心也是认得的,是穆子晏的亲笔,上题“卿卿亲启”。 她觉得有些好笑,司徒玄瑷倒还真是细心。 沈念心看完忍不住有些脸颊热烫,但其实穆子晏在信上,并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暧昧的话,只不过是关心了一下她这几日的近况罢了。还告诉她如果觉得府中太闷,可以与人结伴去褔珲山庄小住几日。 穆子晏说,灵霄就在褔珲山庄。若是她想那个小家伙了,便可去玩儿些时日,然信中最后却反复叮嘱,贪鲜可以,却不可贪玩太过。没有他一旁盯着,莫要受了伤。 这让沈念心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她跟灵霄玩儿的那回。她不过刚到府中,他就派人送了灵芝雪肤膏来。 这种感觉奇妙得很。她觉得自己跟穆子晏之间,本该算得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可不知什么时候她惹上了这尊菩萨,两人不仅和睦相处不说,反而多了好几段不明不白的关系。 到现在,沈念心觉得自己跟穆子晏之间,仿佛有很深重的,超乎寻常的默契。 “这儿!这儿也有啊!”听雨见自家姑娘坐在那儿走神,忍不住挥着手里的信封。 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沈念心一下子就被听雨给叫回了神,转头抬眼看去,就见听雨手里也有一封信。 沈念心的脑袋里嘎嘣一下,好像有根紧绷的弦忽然就那么断了似的。 “拿来吧。”她今早起来还元气满满,可现在说话时,几乎算得上是气若游丝了。 沈念心接过听雨递上来的信。果然是沈青蓦的字迹不错,工工整整,尚带着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许是近来一段时间军旅生活的磨砺,他笔锋也隐隐带着些许豪放之感了。 只单单这么一眼,沈念心的心情就好了不少。这沈青蓦确实是可造之材,沈家这一代并非没有希望。 而等到通篇看完沈青蓦的信,沈念心又开始纠结了起来。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是“将军说”“将军说”的,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给谁的? 不过,沈念心想起那个恣意沙场的青年将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面上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向往的神色。 而不过就是那须臾之间的表情,再转换成文字以暗报形式呈送到云州时,穆子晏的脸可是连续黑了好几天。 严溯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抱怨,沈大姑娘哎,您行行好,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命苦的人吧!可别再惹主子爷生气了…… 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沈念心是听不到严溯的心声的,她正头疼着怎么面对眼前的窘境呢。 苏少夫人果真说话算话,算是给了她几日考虑的时间,紧接着,邀她翌日过府品蟹赏菊的帖子,就递到了安国公府来。 沈念心的为难,旁人是不懂的。尤其是老太君,对于苏少夫人相邀这事儿还乐见其成呢。午后在松菊堂请安时,老太君拉着她的手可是高兴得紧。 “苏家那位少夫人,虽然早年在闺中时不太出门交际,但是这几年却在世家女眷圈子里十分有人缘。你能得了她的喜欢,在你的婚事上,我也可以放心许多了。” 沈念心一阵尴尬,被老太君握着的手隐约都浸出了汗来。 “让祖母操心了。只是念心还私心想着,要多留几年,好好陪陪您呢。”沈念心抽出手来挽着老太君胳膊,与老太君亲昵笑道,“以前念心年幼不懂事,总惹祖母失望伤心,而今念心有心想尽孝,您却要急着把我嫁出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老太君欣慰地拍拍她手背,有些感怀地道:“你父母在天有灵,知道你如此乖巧懂事,想来也该心安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嘱托。” 只不过没几句话的功夫,话题又被老太君扭转回苏少夫人邀请这事儿上。 “苏家早年出过一位宠冠六宫的苏贵妃,是当今三皇子的外家旁系。如今苏家嫡女即将成为三皇子正妃,苏家日后的势头怕是还会更上一层。咱们安国公府向来不涉党争之事,不过如今,即便是咱们想搀和,怕各府也都看不上眼呢。只一点,苏少夫人娘家,是武安将军府。”老太君虽然平日甚少出门,即便各家红白之事她也极少登门,但对京中局势仍旧是有些了解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点到了正点上。 “虽说之前大长公主对武安将军府抛了橄榄枝,但毕竟不成婚就成仇,想必日后两府也没什么再结亲的可能。若是苏少夫人对你有些好感,你不妨多与她亲近亲近,那步小将军虽说年纪稍大了些,但人品家世都不错。” 沈念心听得头皮发麻,只听老太君却仍旧没有说够的意思,说完了步维桢,又开始说傅西辞。 “当年你外祖母在时的时候,我瞧着你和傅家那老大倒也合适。只不过你那舅母,怕是瞧不上咱家。更何况如今,你舅舅坐上右相之位,朝中多少人盯着呢,只怕傅家那老大,即便不尚公主,也得是个郡主才行。” 一提起郡主,沈念心倒是想起了大长公主府那几位。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位云若郡主能配得上傅西辞吧?她才名卓著,论人品心性,比云溪郡主和云冉郡主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去。 “所以呀,明日你去苏府时,可要好好准备一番,莫要在苏少夫人面前失了礼数。” 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沈念心听得脑仁儿生疼。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日老太君这些话,日后若是传到穆子晏耳朵里,指不定又会惹来他多大的气呢。 几月来的相处,已经让沈念心对穆子晏的性情有几分了解了。远在云州的穆子晏接连收到安国公府的几份暗报,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当天夜里,在手头几份邸报看完之后,穆子晏就一身常服要出门去。 “殿下,您这是要……?”严溯一惊。往日这时候,他家主子爷应该已经要歇下了才是。 可一抬头,撞上他那双冷冽低沉的幽深凤目,严溯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主子要去哪儿,他跟着就是了。 严溯却没想到,他家殿下会大半夜地跑到军营来…… 盛京方向送来的暗报,严溯也是看过的。但是他实在没料到,那位沈大姑娘在他家殿下的心里,竟然已经这么重要了。 穆子晏这次是秘密出京。所以在这之前,步维桢也没想到,他会在云州之地碰上四殿下。 “不知殿下此来,有何贵干?” 穆子晏眸子半阖,一副云淡风轻的闲散模样。他没搭理步维桢,反倒是抬眸扫了一眼站在主帐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略有些单薄,可能是不太适应西南之地的气候的缘故,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 好半晌尴尬的沉默之后,穆子晏这才把几封文书丢到步维桢面前。 “年初时候,兵部推出了新的军马集结制度。各地州府多有阳奉阴违,以致新政推行不顺,其中尤以云州最甚。” 穆子晏气场全开,毫不收敛,导致这军帐内包括步维桢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就连长年跟在四殿下身边儿的严溯,都觉得有些扛不住。 “步小将军若是闲暇,便把这事也了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晕厥 待恭送四殿下离去,步维桢手里还捏着那几封文书恍惚走神。 沈青蓦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问步维桢:“将军,刚才那人,是谁啊?那气势可真是迫人。”他还有些后怕地抱着手臂,一下一下地搓着,好像要把胳膊上那些炸起的汗毛抚平似的。 “他……”步维桢的视线落在手上那几封文书上,若有所思,语气低迷:“他是当朝四皇子,这回南下,大概领的是密旨。” 沈青蓦讷讷地点点头,看步维桢一副沉思模样,也不再打扰,低声告退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之后步维桢彻夜未眠,将四殿下送来的文书研读了数遍,翌日一早便带了几个亲随进了城,直奔云州府衙而去。 而此时盛京之中,司徒玄瑷正苦着一张脸守在安国公府门外。 自从她昨天得知苏少夫人往安国公府递了帖子,她就特意跟另一位副使调了班,连着当值一日夜,才算把今日空出来,打算陪着沈念心一起去苏府。 “心心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司徒玄瑷把自己的坐骑留在了安国公府,厚脸皮地挤上了沈念心的马车,与她一道闲聊。说到紧要处,她特意压低声音,凑近沈念心耳边小声说:“对于四殿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别人不知道,司徒玄瑷可是知道的,沈念心身边,里里外外,早被四殿下打造得铁桶一般严实了。恨不得她午饭吃了几粒米都有人数着。所以问起这样敏感的话题,司徒玄瑷到底还是知道要避着人的。 而沈念心闻言面色一窘,窝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这算什么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想。”她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就连情绪也有些压抑。从头到尾,穆子晏有给她留过选择的余地吗? “我觉得,四殿下对你,还是十分上心的。”司徒玄瑷说的煞有介事,好像她多经验丰富似的,“起码我从未见他对除了政事之外,任何旁的事如此上心。说句不该说的,在殿下面前,恐怕就连永和宫那位都抵不过你的分量。” 正常来讲,是不应该这样做比较的。但是司徒玄瑷想不到怎样的说法,才能解释清楚她的想法。 沈念心的思绪也随着司徒玄瑷的话飘远。穆子晏对她很上心这件事,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穆子晏是个什么样的人?愿意花时间每天往她院里送各种各样的吃食,会给她淘弄来可爱的小白貂做宠物,会带她去扬州游玩,并费尽心思帮她在京中遮掩行迹,还会帮她赚钱,带她赛马……若不是真的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如何肯在百忙之中为她费那么多心神? “我知道。”她点点头,算是认同司徒玄瑷的话。 司徒玄瑷闻言眼睛一亮,“既然你知道四殿下的心意,又何必去赴那苏家的宴?”司徒玄瑷忍不住嘀咕,宴无好宴,这明晃晃的就是步夕颜要给自家弟弟说媳妇儿的意思啊。 沈念心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品蟹宴罢了,你怕什么。况且,苏少夫人的帖子都递了过来,我总不能就那么回了吧?上次在大皇子府,云冉郡主出言发难时,苏少夫人也是帮过我的。我总不能不念着她的好。” “你便是念着她帮过你,也不能轻易地跟她交好太过啊。且不说她正替步小将军相看你,就说苏家和三皇子的关系,你都不适合跟她走得太近。”司徒玄瑷那颗混沌的脑袋里,到底还是记得正经事的。 沈念心闻言微微偏过头。沈念心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处境的。安国公府日渐没落,她本身也曾风波缠身,且还曾有一桩结局难看的婚约……以她如今境况,与穆子晏怕是也不会修得什么好结果。而若要她去抉择,日后要嫁一个旁的什么人,她也确实是没那个想法的。 沈念心从来都是个理智稳重的人。而正是这份理智,让她没办法对穆子晏完全地信任和依赖。 “四皇子府和三皇子府的纠葛,与我又有何关系。”她靠着软枕,语调慵懒,“且如今局势,尚有太子和大皇子在上头斗着,暂时还轮不到你们家殿下犯难。” 司徒玄瑷所有的劝说都被她一句话噎了回去,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静默地到了苏府。 到下车之前,司徒玄瑷忽然握住沈念心手腕,将一枚镯子套入她手上。 沈念心一愣,抬起胳膊一看,竟是一枚光泽淳透水头很足的紫罗兰翡翠的镯子。 “这是……?”她眉心一跳,一看这手笔,八成又是穆子晏掏的钱。 司徒玄瑷不无感叹地道,“我们家殿下为了讨好个姑娘,恨不得把家底都翻过来了。可奈何有人不领情,还偏偏要去赴个‘危险重重’的宴。哎,真是英雄大义,红颜薄情啊。” 她说这话时,特意在“我们家殿下”几个字上咬重了读音,实则是气不过刚刚沈念心那事不关己的调调。 沈念心被司徒玄瑷酸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下车时反问她:“阿瑷,我其实一直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送到我府上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你置办的,有多少是你们家殿下置办的?”她杏眼微眯,满目狡黠,音量微微放大,以确保身侧驾车的马夫能听得见:“你与我走的这么近,你们家丝丝姑娘就不怕你真的移情别恋吗?” 沈念心满意地看着司徒玄瑷一脸菜色。殊不知她这番话被传到穆子晏案头,又惹得那人如何笑她没心眼儿。 倘若司徒玄瑷真是磨镜之人,穆子晏怎么可能会放心她与沈念心走得那么近? 苏府之中,司徒玄瑷的到来确实很出乎苏少夫人的意料。 “万岁爷挂心三殿下大婚之事,吩咐我下值后来府上探望一下苏姑娘。正好赶上沈大姑娘也要来府上赴宴,我与她也算相熟,这才冒昧叨扰。”她这番说辞,倒是让苏少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说起来,她领的是万岁爷吩咐的差事。 但是苏少夫人心里到底还是多了几分踯躅。 上次在大皇子府见到司徒玄瑷与沈念心交谈默契,她也没太当回事儿。而今日这样的府中私宴,司徒玄瑷竟也大摇大摆地跟着一道来,难不成盛京里那些传闻,并非真的是空穴来风? 要说盛京里的纨绔子弟,当属司徒玄瑷排行第一。虽说她也算是世家贵女,却因为在御前领了差事,所以许多人渐渐都不把她当姑娘家看待了。久而久之,即便她出入红绡楼那等风月场所,都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至于她和红绡楼头牌柳丝丝的那些传言……她们这些后宅妇人,也就当个风流轶事听听。 可如今看来,若是司徒玄瑷真是喜好女色之人,又与沈家大姑娘交往如此密切,那她们二人…… 苏少夫人看着沈念心,当即就觉得头疼不已。她刚给娘家弟弟相中个合适的姑娘,就想通了这么一桩秘事……苏少夫人立马就觉得眼前一黑,直接被苏雅雅招呼丫鬟给扶回了房。 苏雅雅带人将忽然晕厥的苏少夫人安顿好,又赶忙命人去请了大夫来,整个过程丝毫不见慌乱,倒真是有几分名门闺女的雍容气度。 待一切都安排好之后,这才与沈念心和司徒玄瑷二人告罪。 “许是近来天气骤变,嫂嫂身子也有不适应。今日多有怠慢,来日雅雅必定代嫂嫂上门给赔不是。”苏雅雅命人备下了两份食盒,“早早就得知嫂嫂请了沈姑娘来做客,我心下高兴,便亲自做了几样简单的点心,眼下嫂嫂病体沉重,一时也无法招待二位,便将这点心送与沈姑娘与司徒大人,还望二位莫要嫌弃才好。” 等到苏雅雅将沈念心和司徒玄瑷送出府时,还添了句:“近来天气变化厉害得很,沈姑娘出门可要记得多添衣,司徒大人时常值夜,也要多多注意保暖才是。” 于是沈念心就这么晕晕乎乎地,怎么来又怎么回去了。 倒是司徒玄瑷,在听了苏雅雅那段话后,竟真的从马车上翻出一件更厚实的披风来给沈念心套上了。 沈念心一愣。这个季节……用得上这么严实的武装吗??? 只听司徒玄瑷继续道:“之前从交州送回来的紫貂绒,已经吩咐针线房加紧制作了,入冬之前肯定会送到玉棠苑里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沈念心还是有点懵。她还没从苏少夫人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忽然病倒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呢,司徒玄瑷就说着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害得她更头痛了!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身上这件披风的毛领。触手柔软细腻,想必每一块儿毛皮都是精心挑选过,细心剔除过粗糙不均的毛质,才能做出如此上等的手感。 沈念心盘算着,不过就出来走这么一圈儿,她身上竟又多了两样穆子晏给置办的东西。仔细回想,玉棠苑里已经有太多超出她原本规制的东西了。 司徒玄瑷不知道马车里的沈念心作何感想,她现在正兴高采烈地在车辕上驾车呢。 她心里对四殿下的钦佩之情又更上一层。殿下果然英明睿智,竟然算准了苏少夫人见到她与沈念心同去,便会打消想要说媒的打算。不过说起来,只怕四殿下也想不到,苏少夫人会直接被气晕过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唱作俱佳 一进入冬月,盛京的天气骤然就冷了下来。不过这日京郊的昭慧寺却热闹非常,京中各家女眷都来昭慧寺上香打醮了。 月前苏雅雅已经与三皇子大婚,所以今日寺中来客里,地位最高的便是太子妃和两位皇子妃。眼下她们三人正在佛前上香,其余女眷都还在外头等着呢。 今日司徒玄瑷要在宫中当值,没能与沈念心一道出京来,昨夜入宫之前特意绕到安国公府跟她诉了好半天的苦。 虽然身边没有好友陪同,但这并不妨碍沈念心今日的好心情。这些日子天气转冷,她在府里猫冬也猫了好些日子了,难得出京来走走,自然是心情舒畅。 沈念心估摸着殿里那三位还得耽搁好些功夫,便带着聆音听雨到后山去散步。说巧也巧,正碰上沈青蕴一个人在后山抱着本书在背诵。 “哎哟,难得出府一回,老四也要啃书。他这哪里是要读书,分明要成了书呆子了。”沈念心轻笑一声,语气里却难掩欣慰,府里的孩子们勤恳知上进,她自然高兴,“不过既是难得出来走动,他也要学着与旁人接触交往才行。” 她正要走过去与沈青蕴聊聊天,就远远瞧见一熟悉身影,带着三四个家丁朝沈青蕴的方向走过去。 那架势,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姑娘,您看……”聆音也看出其中不妥,急忙去探问自家姑娘的意思。一抬眼,就瞧见她家姑娘一脸平静,丝毫不见慌乱,这才稍稍定下些心来。 “原来是熟人来了。”一见那梁文筑,沈念心就气不打一处来。往日的旧账还没来得及与他清算呢,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又自己冒出来找事儿? 好在昨日司徒玄瑷不放心她独自出京,特意拨付了几个人手供她差遣,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沈念心轻轻勾动嘴角,浮现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朝隐在林中的侍卫比了个手势,就见凌空飞出几个暗影,各有章法地几番动作下来,梁文筑身边那几个家丁都已经被撂倒,而梁文筑本人的头上也被套上了一块儿黑布。就连沈青蕴身边,都有人守着,以防他被误伤。 沈念心忍不住暗笑,果然是司徒玄瑷调教出来的人,办起事儿来真是利落又合心意。考虑到她不能真的把梁文筑弄死,不能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所以干脆蒙了他的脑袋。 而亲眼目睹这一全过程的沈青蕴简直惊呆了,手里的书册掉到了地上都无所察觉。直到看见自家长姐打树后走出来,又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这才冷静了下来。 沈念心轻咳一声,压低了自己原本的声线,再加上变换了语气声调,所以听起来完全不像她本人的声音,反倒像是个稚嫩顽劣的少年。 “哟,逮到一只大狗熊!”她走近,脚步声轻快欢喜,好像真是一个顽劣的少年逮到个有趣儿的玩物那般兴奋。 旋即又换了个声调,变作优雅清朗的少年音。 “哦?你怎知那是大狗熊?而不是大虎或野狼?” 沈念心玩心大起,自己一人打起了戏台子。旋即又换做妖娆女声,娇滴滴地说道:“自然是大狗熊,瞧那獐头鼠目的猥琐模样,可不是狗熊么?如何比得大虎威风,又如何比得野狼勇猛。” 紧接着又换做最初那稚嫩顽劣的少年音,“既是区区一狗熊,看本公子如何收拾他!” 然后沈念心就抄起脚边一段较为粗壮的枯枝,冲上去噼里啪啦对着梁文筑就是一通好打。 打得他嗷嗷讨饶也不停手。反正有两名护卫正按着他手脚,沈念心也不必担心他一个纨绔子弟能有反抗的力气。于是下手便更狠了。 梁文筑手脚都被制住,只剩一张嘴还能动,见讨饶也不顶用,当下便破口大骂起来。 “尔等混账!可知我是谁!我妹妹是当朝大皇子宠妃,皇长孙生母,你们今日这般欺负人,待到我回去,定要你们一个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沈念心又以顽劣少年音冷哼一声:“不过一贼眉鼠目之辈,竟敢胡诌八扯地攀扯皇室,难不成你当我是傻子,我会信你?” 于是手下木棍又舞得噼啪作响。沈念心听着梁文筑狼哭鬼嚎的声音,当真解气! 又过了一会儿,沈念心总算是打累了。便挥挥手让人把梁文筑和他那一众爪牙带下去处理了。她把手里木棍扔到一边,再看看掌心,果然都磨红了! 沈念心委屈地搓搓手心。不过一想到刚才那解气劲儿,立马什么憋屈都烟消云散了。她笑呵呵地看向沈青蕴,“今儿个你可什么都没看到。” 而沈青蕴已经惊呆了。他看着那好几个听命于她的来历不明的人心下疑惑,再看她一个人演的那一出戏,他整个人更是不好了。如此骠悍之人,当真是他家长姐? 原来当初京里传闻,他家姐姐大闹曲府闹得退了婚的事儿,说不好是真的啊…… 沈念心看着沈青蕴那副呆愣的模样,就知道她脑回路已经不知道绕到哪里去了。她暗自感叹,果然书不能读太多,不然真就读成了书呆子了。 于是沈念心只得出言提点:“你可记得当日在军营里,小六儿受伤的事?” 沈青蕴木讷地点点头,只听沈念心继续道:“那并不是意外,背后捣乱的,就是刚才那大狗熊。”沈青蕴依旧是木讷地点点头,沈念心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大概是没得救了。 “反正,你只要记得,今日之事莫要到别处去说啊。不然你姐姐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在这儿苦口婆心地教育沈青蕴,殊不知刚刚她那段精彩表演,已经落入了旁人眼中。 “司徒大人,你觉得刚才这场戏,如何?”即墨攸宁悠然抚着下颚的胡须,兴致勃勃地问身侧的司徒玄琮。 司徒玄琮一身玄色衣袍,面容与司徒玄瑷有九成相似,不过却比她多了几分少年的清朗锐利。而他在御刑监供职多年,身上更是比司徒玄瑷多了几分煞气。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在御刑监那样血腥阴暗的地方,竟然还能养出司徒玄琮这样性格跳脱气质明朗的少年来。 “即墨先生可知,今年让严溯最头疼的那位,是哪家的姑娘?”司徒玄琮那双与司徒玄瑷如出一辙的明眸里,依稀闪过一丝兴味。 他对这位沈家大姑娘也早有耳闻,只不过一直没能亲眼得见。而今日他与即墨攸宁出京来昭慧寺,本是为了御刑监一桩案子。却不想竟有此意外之喜。 即墨攸宁一听司徒玄琮话里有话,立刻就反应过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殿下这回可当真是栽了。这枝桃花,怕是带刺儿。” 司徒玄琮也跟着暗笑起来,两人丝毫没有在背后取笑自家主子的愧疚感。 “不过这位沈姑娘,倒是当真有趣。就连我那胞妹,都与她私交甚好。”司徒玄琮一提起自家妹妹,又忍不住犯愁起来,“话说回来,小五被大哥宠得没边儿,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嫁的出去。”他话是如此说。恐怕司徒家上下,都没有人会期待小五爷会有嫁出去的那么一天吧。 而那枝,被穆子晏麾下第一谋士称作“带刺儿桃花”的沈念心,竟然见到了一个让她把所有刺都收起来的人。 那人一身深青色长袍,外着了一件银灰色大氅,玉冠绣带,清风朗朗。他大步朝沈念心走来,脚下踩着枯枝吱嘎作响。 穆子晏走到小女人面前站定,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系扣。 “怎的没穿那件狐狸绒的氅袍?不喜欢?这天气穿这么少就来山上,也不怕着了凉。”他声线本就低沉清冷,话里内容却是在对她嘘寒问暖,沈念心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眼热。 他声音陌生又遥远,感觉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然而事实上,他明明才走了两个月不到而已。即便是这两月里,他几乎也是每隔两三日就有信笺送到府上来的。 可忽然见到他才发现,她好像不止有一点点想念他。 穆子晏见她又低下头不说话,便长指勾住她精致小巧的下颚,抬起她微凉的小脸来。一见她眼眶微红,水灵灵雾蒙蒙,当下便觉胸口阵痛:“何人欺负了卿卿不成?” 他手指小心翼翼地刮蹭掉她眼下泪珠,心疼得不行。眸光锐利地看向她身后随侍的婢女。 聆音冷不防被那冷漠狠戾的目光吓了一跳,险些当场就跪倒。还是沈念心拽了拽穆子晏衣袖,才又让他的神色恢复温软。 “没人欺负我,就是手疼。”她摊开被树枝磨得通红的掌心,委屈地送到穆子晏面前。“好疼好疼,以后我再也不打人了。” 她沉吟片刻,“以后你替我打。”她委屈地直撇嘴,“哼,疼死了。” 穆子晏把目光从她红红的眼圈儿上移开,再看她红肿的掌心,简直要气炸了。 “底下人都是如何伺候的!”当下便是要迁怒了。不过穆子晏到底还是更紧张她伤势,从严溯那儿接过随身带着的伤药,小心为她一点一点在伤处涂抹好,这才轻轻握了她手,给她取暖。 而眼尖的严溯早就带着聆音一旁候着去了。 穆子晏见无人打扰,便轻轻将她带入怀里,敞开自己的氅袍,把她圈了进来。 “下次若是再离京,还是带着卿卿比较好。”“卿卿”二字从他唇齿中逸出,沈念心竟觉得心头温暖到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他与雪同归 周围天地都静了下来。入耳的,只有彼此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沈念心觉得这种感觉还真奇特。明明几日前,她还对穆子晏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而现在,她竟对他的归来感到无比安心。 难道这个世界上,最能威胁到她的人不正是他吗?可当自己被圈在他怀里,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温暖。 沈念心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起当年旧事,在还未登基时候,桓成帝也曾与自己有过这样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时候。可后来呢,他怀里拥着的,不过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罢了。 她忽然挣扎着从穆子晏怀中退出来。忽然而至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过那凉意只是身体上的,比起心口那处寒凉,倒是还更好受一些。 穆子晏不妨她忽然逃开,疑惑地看她,却在见到她眉心那一抹愁绪时,心下骤然紧缩。他想说些什么,能让她稍微好受些也好。可在看到她因冷风而瑟瑟抖动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就又都咽了回去。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袍,披到了她身上。 穆子晏知道,她心里对他,仍旧存着抗拒和提防。所以他不能操之过急,他只能缓缓图之。 沈念心被肩上忽然加重的力道打断了思绪。她抬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竟看到他身后,一片洋洋洒洒的雪光。 “呀,下雪了……”她惊讶地呢喃出声。这是今年冬天的盛京下的第一场雪,也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盛京的雪景。 没想到,穆子晏这次回京,竟是与这第一场雪同归。 雪越下越大,可两人竟难得地,都没有想要避避风雪的意思。而不远处候着的严溯和聆音,即便担忧两位主子的身子,却也不敢贸贸然上前来打扰。 于是没一会儿功夫,两人身上,头上,俱沾了薄薄一层雪花。 沈念心看着穆子晏身上穿着的那身单薄的袍子,又看看他头上薄厚参差的白雪,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从前也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桓成帝的头发竟一日一日花白了。那个男人随着岁月而变得苍老,她却没能陪伴他老去的过程。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从青丝到白发,只有自己在他身边而已。 这是不是意味着,重来一次,很多事都会变得不同?她或许,可以对眼前这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男人,有所期待? “殿下这可算是一夜白头?”她一边轻笑着,一边解下那件又大又重的氅袍,踮着脚往穆子晏肩上送去,“不对,也不是一夜,也就才一炷香的功夫罢了。” 穆子晏看她忽然展现的笑颜,不由得心下震动。他闭上眼,敛去眼底那股因她的悲伤愁绪而起的痛悔。再睁眼时,就只有因她笑容而回温的暖意。 “若是能与卿卿作伴,一瞬白头也是好的。”他字字真心,不知她又肯相信多少? 沈念心却依旧保持着那抹浅浅地笑意,不置可否,踮着脚抬手给他系好领口的系带,“殿下归京,该是到御前复旨才是。前头三位贵人该上好香了,我也该走了。” 她转身离去,搓搓掌心,还能感觉到那药膏清爽幼滑的触感,以及他掌心的温热。她轻轻勾动嘴角,或许这一回,她手上所执的,并不是一盘必输的棋。 “聆音,咱们走。”她招呼聆音回到自己身边,留给了严溯一个柔柔的笑意。 严溯迫于礼节,也拱手回了个恭敬温和的笑意,却在下一秒就感到自己的头皮发麻。他回头看去,果真是自家主子爷那杀人一样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脸上。 他真是要给他家主子爷跪了……难道说外人连跟沈大姑娘笑一笑都不成了吗?! 不过这样的话,严溯是绝对不敢拿到穆子晏面前去质疑的。他最多,也就是到穆子晏面前,真的跪下,然后好好忏悔,并发誓再也不抬头看沈大姑娘。 严溯委屈地低头走到自家主子爷身边去,正等他一句“回宫”便撒腿开路,就听见前头传来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她走时,心情如何?” 严溯闻言一愣。他连看都不能看那沈大姑娘一眼,若是在殿下面前私自揣度人家的心情……岂不是要直接就被殿下给流放到东海去?? 要说严溯可怜,是真的可怜。他难得的聪明,也没用到正地方。 穆子晏对他的沉默十分不满,声音骤然降低几度,比起这漫山大雪,也热乎不到哪里去。“她脸上,可有不悦?” 严溯总算明白了,他家殿下这是担心沈大姑娘生气呢。于是他急忙回答:“没有没有,沈姑娘心情不错,是笑着走的。路过属下身边,也是笑着的,不然属下也不敢笑啊……” 他话还没说完,又得了四殿下一个冷眼,于是他立刻噤声。而心里却在颤抖,他家主子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而回到大雄宝殿外的沈念心,还没来得及去与国公夫人和沈嘉绮汇合,就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少夫人。”她微笑着朝苏少夫人点头致意,就见对方一脸尴尬的歉意。她心下了然,想着大抵是因为上一次没能成行的品蟹宴的事,于是便出言宽慰她,“苏少夫人身子可好些了?今日落雪,叫身边人多给您添件儿厚衣裳才好。” 苏少夫人面色更是抱歉了,她拉过沈念心的手,倒也坦诚:“上次的事,是我对不住心儿你了。你可万莫放在心上。” 沈念心苦笑,“我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少夫人您,反倒太把这事儿记心上了。” 苏少夫人拍拍她的手,才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这段时间的纠结的心路历程都坦白了出来:“当日误会你和司徒大人……当真是我不对。后来舍弟从云州修书与我解释,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与司徒大人,并非是我想象的那种关系。想我这把年纪,竟不如舍弟一个粗人想得通透,是我的眼光狭隘了。今日我给你赔不是了,过两日寒舍暖冬宴,你可一定要来。” 这回便是轮到沈念心面色难看了。打从苏少夫人说道“你与司徒大人”那段时,她就隐约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等到苏少夫人说到步维桢亲自从云州修书与她的时候,沈念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道步家这两姐弟,平日里闲的没事儿,竟互相通信玩儿,只为了讨论她跟司徒玄瑷之间,究竟是闺中密友还是磨镜之交? 她面色僵硬,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宽慰苏少夫人才好,毕竟现在需要安慰的是她才对。 步家这姐弟俩之间已然得出了个结论,她沈念心并非磨镜之人,于是便又觉得是个可以说和的对象了?沈念心脑门儿嗡嗡地直抽痛,也就是说,现在连步维桢都知道他姐姐想要给他说媒的姑娘就是她? 并且步维桢非但不反对,反而津津乐道地与他姐姐探讨她的性向问题…… 沈念心发觉,今日见到穆子晏的那点儿好心情,都已经在苏少夫人这几句话里被消磨殆尽了。 还不待她说什么,苏少夫人仍旧乐此不疲地在那儿说着,话题俨然已经从苏府暖冬宴说到了她娘家弟弟步小将军:“舍弟虽是长年浸淫边塞的军旅之人,但性情不错,温和体贴会疼人。听他说起,你与他还曾有过一面之缘?旁的我倒是不知,但我这个做姐姐的到底还是知道,若非有意,他哪里会肯把一个姑娘家的事如此放在心上?” 沈念心:“苏……” 苏少夫人拍拍她的手,自顾自继续说着,“你也不必担心京里传闻,步家也非是那等眼浅之人,必不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尤其是阿桢,更是不会以那等流言蜚语约束于你。” 沈念心:“苏少夫人,我……” “你若是喜好自由,也可以随他去看看边关风月。你若是想要安定,我就去劝说他早日调职回京,这些都不碍事的。” 沈念心大囧。苏少夫人这一番话说的热闹,好像她跟步维桢之间的亲事已经订好了,只等着拜堂行礼了似的。 沈念心一咬牙,“苏少夫人。” 苏少夫人见她面色严肃,这才停下自说自话,“嗯?心儿你说什么?” 沈念心轻轻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礼貌地应对,“苏少夫人,您可能确实误会了什么。我如今尚未及笄,承蒙家里老祖宗疼爱,这两年还没有定亲的打算。不敢说自己孝顺,我只盼能替早逝的父母在老祖宗跟前多尽孝几年,也算全了老祖宗对我多年疼爱与护持。” “苏少夫人的意思,我多少明白一些。承您错爱,我荣幸之至。只是我自小便是个福薄的,怕是没那个福分。步小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大铭朝上下,仰慕他的姑娘何止千百之数,相信他定然能早日寻到命里良人。” 苏少夫人面色尴尬,又恢复到之前与她说开时那副纠结模样。沈念心却已经没有刚才那好心情,去安慰她了。 她辞别苏少夫人,又去寻国公夫人和沈嘉绮。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气鼓鼓的了。 她怎就与红绡楼的柳姑娘成了情敌了??且不说她取向如何,她好歹持身清正,总归不会去做那等破坏旁人感情的事。 当真是冤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猜测 沈念心刚寻到国公夫人和沈嘉绮,便听见殿内传来阵阵惊叹声。 殿外的人尽皆忍不住好奇,往殿门口凑去。只听里头隐约传来“运道”“好命”之类的词语,至于旁的,外头的人倒听不太真切。 太子妃很快带着人出来了。殿门口凑在一处看热闹的各家女眷立刻尽数散开,给太子妃让出条小路。 然而即便众人如何恭谨,都惹得向来以温婉娴柔著名的太子妃脸色难看地大发火气。 “如此拥挤在一处,成何体统?!”太子妃发了火,殿门外候着的众人不管是否有理,都只得连连告罪。生怕再落得个大不敬的罪名到自个儿头上。 沈念心也顺势低下了头。但余光却不安分地,直往殿里头瞟。 只见紧随太子妃身后出来的,正是大皇子妃杜氏。她虽然脸色也十分难看,但是比起太子妃那副又惊又怒的模样,显然更多了几分得意。 “弟妹何必如此动气,不过是支签罢了。就连语慧大师也说了,命理之说,旨在命途参考,也做不得准。” 太子妃转过身去,对上大皇子妃也毫不示弱。当着高官世家的后宅女眷们,丝毫不给大皇子妃留余地,字字句句直打大皇子府的脸面:“本宫敬大皇兄年长,称你一声皇嫂,实为客气。可大皇子妃你也莫要忘了,嫡庶尊卑有别,这一声弟妹,你叫不起。” 大皇子妃当众被落了脸面,顿时面色涨红,但说起话来仍旧是那副硬气模样:“太子妃教训的是。嫡庶尊卑有别,您且先得意着。只不过,您日后还能得意多久,还得两说呢。” 她把此话撂下,之后就带着身边的婢女扬长而去。留下太子妃在原地,气得面色铁青。估摸着也是不想在这里被人看了皇室笑话,便也二话不说就带着人走了。连平日里与东宫交好的一些世家女眷都未曾打招呼。 原本在殿外等候着进去上香求签的女眷们,纷纷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之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太子妃和大皇子妃两位贵人吵成这副模样。而这两位位份最为尊贵的主儿就这么走了,她们这些剩下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只不过这些女眷倒都把一个重要的人物给忘了,那便是刚刚与三皇子穆子誉成婚的苏雅雅。 那两位贵人都各自脸色难看地甩袖而去,倒是最后从殿里出来的苏雅雅,仍旧是一副温和端庄的模样,她出了大殿来与各家女眷寒暄:“刚刚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还望各位夫人姑娘不要见怪。方才,是我们妯娌几个耽搁了太久时间,这会儿便把语慧大师给让出来,各位可以进去上香求签还愿了。” 苏雅雅端得是大方得体的笑意,倒是比之刚才那两位要更加稳得住场面。 她安抚完各家女眷,便去到苏少夫人那边叙话了。而其余的女眷们,也都纷纷想要去殿里头上香。 沈念心怕自己头疼,便不想再看苏少夫人,于是连带着,原本放在苏雅雅身上的注意力,在触及到苏少夫人的身影后也收了回来。好巧不巧地,她视线正好落在跟在苏雅雅身后从殿内走出来的那三位郡主身上。 大长公主府的这三位郡主,眼下瞧着倒是奇怪得很。 云若郡主面色凝重,眼中却隐隐有着压不住的惊喜。而云冉郡主也是一脸喜色,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想来若不是此处人多,看她那架势,恐怕会高兴得跳起来。 至于云溪郡主,也是怪异得很。她面上端着高兴的模样,而眼中却闪烁着慌乱,且她隐在宽幅袖摆中的手,正把素帕绞得褶皱不堪,眼看着就要碎裂了。 沈念心眸色微动,对这三位郡主此番神色各异的表现好奇得不得了。她没跟着国公夫人和沈嘉绮进殿去上香,反倒是带着聆音就在殿前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仔细琢磨刚才可能发生的情形。 倒不是她不信神佛。只是今天这日子,闲杂人等太多。她身上不说是有大机缘,也是有异于常人的缘法的,若是那语慧大师真有几分能耐,点出她不同常人之处,岂不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干脆就在外头躲清静了。 沈念心脑中闪过太子妃与大皇子妃那番诡异的争吵——若是这俩人都没什么毛病,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公然撕破脸皮的。即便现在东宫和大皇子府之间的争斗日渐白热化,但是太子和大皇子之间表面的和睦还是要维系的。所以太子妃和大皇子妃,平日里笑里藏刀地斗斗嘴倒也是平常事,但却不至到今日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就连大皇子妃说出那句“日后还能得意多久”挑衅意味如此明显的话来,太子妃都没发作,就可见今日这事儿有多诡异了。 以她们二人之间的位份差别,太子妃就算往杜氏头上扣一个“觊觎东宫之位”的罪名都是使得的。可偏偏太子妃却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脚似的…… 沈念心再一联想之后出来的那三位郡主的脸色,当即恍然大悟。她往人群中看去,果然看见云若郡主袖口里隐约露出半支签! 大概是有人抽中了昭慧寺的“凰签”了吧?没想到如今抽到凰签那人,竟会是大长公主府的许云若。 看眼下形势,此事除了太子妃和两位皇子妃,再加上大长公主府的三位郡主之外,应该没有旁的人知晓。 沈念心正盘算着晚些事后怎么把这个猜测跟穆子晏通个气儿,好让他派人去探查一番,就见国公夫人和沈嘉绮也步履匆匆,神色惊慌地从殿内出来。 她第一反应,下意识地就往沈嘉绮的手上看去。也是握着一支签……而那握着签的手抖得不像话。 难不成今天大家都会抽到各种奇签不成? “大姑娘不进去给佛祖上柱香?”向来稳重的国公夫人都有些沉不住气,见到沈念心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竟问了句之前就问过的话。 “二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着了凉?”沈念心招呼聆音拿了备用的披风来,亲手给沈嘉绮系上,“今日忽然落雪,可大意不得。这季节若是惊了寒,可得遭罪呢。” “多谢长姐。”沈嘉绮的声音有些许虚浮,眸光闪烁,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国公夫人显然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急忙扯了扯她袖子,不断地给她打眼色。 沈念心有点儿懵了。她猜测别人,倒是可以猜得头头是道。然而换做自家人的身上,倒有些想不明白了。 难不成是沈嘉绮抽到了什么含义不好的签文,担心日后传出去影响定亲之事,所以才这般慌张又遮掩的? 可是也不至于吧……安国公府上上下下,向来都没有太迷信的人啊。 这时,慌了神的沈嘉绮大概终于接收到了母亲的提示,于是对沈念心说:“难得出京一趟,长姐可要继续走走?只是我今日实在身体不适,便不能留下来陪长姐你了。我记得昭慧寺的素斋饭向来不错,可惜也等不到开斋时候了。不如长姐晚些回府时,替我带一份回去如何?” 沈嘉绮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圈,沈念心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无非就是想先行回府跟她母亲商量事儿去,又不想路上有她打扰,甚至不想她回府后掺和到她的事里。 “好啊。”沈念心欣然应下,“我也觉得昭慧寺的斋饭好吃呢,哪次来都得等到开斋才肯走。你既是不舒服,就赶紧回府去歇息吧。你那份素斋饭我给你记着呢,只不过这天气,带回去估计就凉透了。” 沈嘉绮勉强地牵动嘴角,“无碍的,长姐肯帮我带就好。” 于是沈念心就目送着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 聆音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旁观了如此情景,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有猫腻。她担忧地与自家姑娘低声耳语道:“姑娘,您说国公夫人和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沈念心轻笑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不足为奇。” 怎么会不足为奇?这母女二人的秘密可不小。 几月来一直与她不对盘的沈嘉绮,忽然化身温柔可人的怯懦小白兔,眼巴巴地看着她,跟她说“长姐求带饭”。如此反常的情况,她若是认为她们没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她这脑袋可就白长了。 不过沈念心不急,她暂时也不好奇国公夫人和沈嘉绮母女的秘密。眼下她更好奇的是云若郡主手上那支签,到底会不会像她所猜测的那样,是那支百年难遇的“凰签”。 比照着太子妃和大皇子妃的表现来看,她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她还需要穆子晏派人去确认,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穆子晏的一个态度。 如果真的有一个手握“凰签”的女人出现,穆子晏是否会为了成全他心中的那份野望,而有所取舍。 沈念心抬头望天,大朵大朵的,如同棉絮般的雪花缓缓落下。落在她额上,落在她眉间,落在她耳畔,也落在她鼻端。 那些雪花很快又融化成水,从她白皙精致的脸颊上缓缓流下,从穆子晏的方向看去,就像是从她眼中流出的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两支凰签 昭慧寺里的香客大多已经到后院去歇息了,此时大雄宝殿上还在上香求签的人并不多了。 穆子晏大步朝沈念心走来,就看到她仰头看天的模样。 漫天白雪中,只她一人身影娇娇俏俏,暖得他心口微烫。可当人走到她面前,说出口的话就只剩下关切的责备了。 “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避避雪。卿卿是嫌这冬天太好过了是吗?”穆子晏不由分说地,牵起沈念心冰凉的手,带着她往宝殿里走。 沈念心无言低下头,视线落在他们二人相互交握的手上,默默不语。 站在殿内候着往来香客的语慧大师,见是他二人进殿来,便步履轻缓地上前相迎。双手合十,虔诚地道:“今日是求问姻缘的好日子,女施主也可抽一支签。” 沈念心微笑着回了语慧大师一礼,婉拒道:“‘姻缘’二字,无非便是‘姻’与‘缘’,既是‘缘’,又何必求问神灵,顺其自然便罢。” 她下意识地又瞄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也不知道这语慧大师是不是当真如此清明,连如此惹眼的场景都瞧不见?她如今只剩一只空闲的手,如何去抽那支姻缘签? 可语慧大师却道:“女施主若是不想问姻缘,也可卜问命途。” 沈念心眉心微皱,不知道这位语慧大师为什么一直劝她去求签。于是当下便反问:“问了命途又如何?若是签文说我命不好,难道要我逆天改之?若是签文说我命好,日后我若过得不如签文上所说那般如意,岂不是要我对神佛心存怨怼?” 穆子晏闻言回头望她,没想到她对求问神佛之事如此反对。当下便有些好奇,直言问她:“不过是求签问缘,讲求一个缘法罢了。卿卿为何如此反感?” 沈念心偏过头轻飘飘瞪了他一眼,“既不是大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结的。她想告诉穆子晏,云若郡主手上,极有可能握着一支凰签。她不信命理,不信神佛,就是不知道穆子晏愿意为了她做出什么样的取舍。 可是穆子晏眼下,竟也问她为何不愿意去求签……难道在他心里,其实也是笃信神灵命理之说的? 沈念心面色沉郁。而穆子晏却见不得她有任何的不快和郁结,当下便对语慧大师说:“她既不喜,便罢了。” 于是告别语慧大师,穆子晏带着她在宝殿内上了一炷香,又与她点了几站长明灯,之后便带着她绕去了后堂。 那是一处清净雅致的院落,并不与招待香客的后院相通。沈念心进去的时候就知道,这处院落显然是有人特意收拾过的。厢房里的炭火已经燃了许久,一进门,就能感到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在这寒风雪意的冬日里,就像忽然进入了一处如春画境似的。 沈念心知道这定然穆子晏事先着人打点过的。然而之前在宝殿里,因着他纠缠于求签一事的不悦还没有全然散去,于是她仍旧没个好脸色,出言挑衅道:“四殿下的排场还真是摆得够足,不过是来寺里上个香罢了,竟也安排得如此周到。我这种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儿,瞧着真是羡慕极了。” 她话里有些酸。 她是寻常人家出身,比不得云若郡主背后依仗着大长公主府;她命格粗浅单薄,比不得云若郡主手里握着一支凰签;她声名品性在世家贵女中都算不上拔尖儿,比不得云若郡主才貌俱佳才名远播。 沈念心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原本是用来给穆子晏添堵的话,怎么说着说着,到最后反而她自己也跟着闹心了? 穆子晏被她那副斤斤计较的模样逗笑了。他神色舒朗,刀斧削成的唇角微翘,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和暖。他笑道,“若是本殿只身一人,便是雪漠荒野也呆得。只是还要安置一个娇气包,不打理得周到一些怎么行?” 被称作“娇气包”的沈念心,闻言一挑眉,立时更加娇气了。 “我可做不得那劳民伤财的娇气包。”她到底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厢房里只有她与穆子晏二人,她也不再端着架子,便把云若郡主可能抽到了凰签的猜测说与穆子晏听,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忘记派人好好去查探一番。 “若我的猜测是真,那东宫和大皇子府,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她清亮的杏眼中隐约划过一抹精明的算计,笃定地说:“不论是穆子恩还是穆子熙,都不会放过这支凰签流落在外。定然都会有所动作,并且,也一定不会放任对方争得这支凰签。” 她眸光晶亮地看向穆子晏,“四殿下野望,我也略知一二。此间尚有可作为的余地,殿下若是想要以此为谋,不妨与府中门客好好商议一番。毕竟那可是一支凰签啊,百年难得一见!” 穆子晏看着她那副,明明不想他有所动作,又偏偏还要劝她去谋划一二的矛盾模样,心下顿觉好笑。原来她并不是想自己所担忧的那样,对自己所做一切都无动于衷。早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打开了一道浅浅的缝隙。只不过,还不够全然接纳他罢了。 于是他开口,言谈间带着一丝难掩的愉悦:“卿卿以为,何为‘凰签’?” 沈念心不妨他问如此“愚蠢”的问题,当下便用一种怜悯又遗憾的目光看着他,“四殿下,是你傻,还是你以为我傻?” 她娇哼一声,“‘凰签’,乃帝王之燕。你也甭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敢说,眼下东宫和大皇子府得了消息,指不定鼓动着一帮食客幕僚怎么鸡飞狗跳地算计筹谋呢。” 穆子晏仍然不减愉悦,笑问她,“那卿卿可知,这凰签并非只有一支?” 沈念心也来了兴致。她知道以穆子晏的性格,决计不会在这等无聊的话题上浪费时间,更不会无的放矢。“凰签并非只有一支,只不过当之此时,能有凰签之命的人,却极有可能只有许云若一人罢了。殿下您当真不动心?” 她心下微有震动。但却无法相信,世界上竟真的会有人对凰签无动于衷,尤其是像穆子晏这种,于那位子有所图谋的人。 穆子晏抬手试了试手边茶壶的温度,觉得还算热烫,就拿起两只茶盏,亲手斟了两杯热茶。其中一杯递与沈念心,他的态度十分闲适淡泊,丝毫不像在谈论“凰签”这等紧要之事的模样。 看得沈念心好生着急。她接过那杯热茶,浅浅呷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就连这偏野寺院中的临时落脚处,备得茶水都是她最为偏爱的明前龙井的婴儿茶。 她心里有些烦乱,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态度:“四殿下当真不去派人查探一番吗?” 她搁下茶盏便看向穆子晏,就见他淡然开口,说起的,竟是一件令她更为震惊之事。 “不必探查。云若郡主手上那支,确实如卿卿所猜测的那样,是凰签无误。”他颇有几分玩味地看着沈念心,似乎很好奇她的态度,“还有卿卿府上那位二姑娘,手上也握有一支凰签。” “什么?!”沈念心当下大惊。 一日之间,竟有两支凰签现世!难不成这天下要大乱了不成?还是说,沈嘉绮会和云若郡主同入一人后宅? 她探询的目光看向穆子晏。她从未有过一刻这么看不透一个人,也从未有过一刻这么迫切地想知道一个人的想法。 他的态度一如平常。丝毫不为那两支惊人的“凰签”所动,仿佛其他人为之汲汲营营苦心谋划的好命格,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卿卿为何如此惊讶?”他愉悦地享受着她生动的表情,“刚刚在大殿之上,卿卿不是还跟语慧大师说,并不相信所谓的签文命理之说吗。怎么此时,反倒因为无关的人一支签,而大惊失色到这种地步?” 沈念心有些气闷。怎么就是无关的人了,其中有一个人是她沈家的嫡系姑娘好吗? “原来四殿下早就智珠在握,倒是我眼皮子浅,着相了。”她也不再问。反正这事儿说白了,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要着急,穆子晏自会着急。想要在其中谋划一二,他穆子晏也自有一众幕僚谋士为之出谋划策,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为他操这份儿心。 亏她当时还为穆子晏操心过,要选一个什么样的正妃才能比得过苏雅雅呢。 她就是闲得没事儿干才自找罪受! 哼! 穆子晏看她又一副明明郁闷得不行却也嘴硬到死活不松口的模样,心头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卿卿若是好奇本殿心意,何不亲口问问?”他给她续了点热茶,担心她手里那杯茶凉下来,喝了会难受。 穆子晏心中暗想,只要你肯开口问,我自然是无所不应。 他只不过是想看她服个软撒个娇罢了,怎就这样难? 沈念心仍旧不领情。她余光瞟过穆子晏那张明晃晃写着有所图谋的脸,自然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哪里肯让他就这样如意? 于是她仍旧嘴硬:“我有什么可好奇的?不过几个女人而已,四殿下看中了谁,尽数收进府里便是。再往大了说,不过几支签文而已,殿下若是喜欢,明儿个我便让琼园的师傅给您刻几支琉璃的凰签来,那瞧着,更显精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奇事之三 厢房里有嗒嗒的水滴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然而最终还是穆子晏最先心软下来。他长臂一伸,把邻座的小女人拎起来,直接揽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定。 褪去氅袍的沈念心,身上仍旧着了夹层里填了棉绒的冬衣,整个人珠圆玉润的。抱在怀里,虽然触不到她半分肌肤,却仍旧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温软触感和甜腻馨香。 他大胆地凑近她,近到她甚至能看到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极柔软,极可爱的。他呼吸轻轻打在她脸上,她大概觉得有些痒,红着脸拍开他凑近的脸。 “啪”地一声,那耳光仍旧是响亮。 这场景莫名熟悉。沈念心仍然心存忐忑,而穆子晏却仍然身心愉悦。他忽然大笑起来,莫名开怀。 沈念心被他的笑声给吓得一愣一愣的,心下直打突突。难不成这位爷是被那两支凰签弄得精神错乱了?怎的被打了耳光,还这般高兴呢…… 只听穆子晏语带笑意地轻声问她,“卿卿打了本殿,难道不应该负责揉吗?” 沈念心:“……”这是一只什么鬼!!! 他目不转睛地直直看入她眼底。他狭长凤目之中,早已没有了面对旁人时那种冷漠慑人。反而那温软柔情之中,竟还真的夹杂着几分疑惑的意味。 沈念心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快要可以架个砂锅煲汤了。 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那张好看到能蛊惑人心的脸。但是微凉的小手却应了他要求,轻覆上他侧脸。 一下一下,反复揉捏。力道或轻或重,位置忽上忽下,那动作实在是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可偏偏,穆子晏就是被脸上那股微凉的略显羞涩的触感取悦到了。 他心头热烫。向来倔强的小女人,也有如此小鸟依人的时候。 “再笑,我就把你这张脸皮撕下来。”沈念心觉得自己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也越来越薄了。 她可以坦然大方地坐在这男人腿上,却会被他的耀眼的笑给迷得脸红心跳。沈念心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穆子晏又被她的虚张声势和张牙舞爪给逗笑了。他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呀呀呀!快起来!”她真的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了。“痒死了痒死了!” 他的呼吸打在她颈间,热热的,痒痒的。真……真难受! 穆子晏却没听她的话,仍旧窝在她颈间笑着,只一句耳畔低语,让她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定格了。 “卿卿,不要疑心。”他声音低沉清冷,却蕴藏着难以形容的坚定和决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影响我想要娶你为妻的决定。” 非是“本殿”与“卿卿”。这只是一句有关于“我”与“你”的承诺。“我想要娶你为妻”,亦不关乎“纳妃”与“立妃”,只是想以天下为媒,许你一世夫荣妻贵。 沈念心觉得一时有些眼热。她的手还维持着在空中挣扎的姿势,此时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他的脸还埋在她颈间,清浅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不知怎地,竟和她的心跳同频率。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是他紧张得以致呼吸急促。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却又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穆子晏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好像真的发生了。他维持着伏在她颈间的动作,敛着眸子,心跳如鼓。他怕得不到她的回应,却还想告诉她自己的决心。 他正迟疑着,如何安抚她才能不吓到她,就感觉到一阵湿润落在自己耳后。 穆子晏猛地抬头,直直迎上她泛红的眼圈,和其中噙着的,垂垂欲滴的眼泪。 “怎的好好的,又哭上了。”他无奈喟叹,抬手抹去她眼泪。“吓到了?” 沈念心低下头,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紧接着就跳出他怀抱。 “我沈念心可不是被吓大的。”她傲娇地扬扬下巴,“既然殿下敢下战书,本姑娘断然没有不敢接的道理。” 他眼中心中,唯有她一人身影,何其孤傲自信,何其明媚耀眼。而她那双苍芜美目中,依稀浮现起一抹时隔百年的决然。 “既是接了殿下的战书,我也应该给殿下一份回礼才是。”她微微勾起唇角,本就娇俏的容貌,再加上她这副孤傲魅惑的模样,更是平添了几分惊艳。“不若殿下再陪我去宝殿之上,求一支签可好?若是姻缘好签,我便留着日日烧香祈福,只盼早日许得如意郎君;若是命格好签,我便将其赠与殿下,恭祝殿下旗开得胜。” 穆子晏薄唇微抿,眼中却迸发出狂喜。他胸腔鼓动,唇齿间逸出一阵愉悦的笑意。 “既是卿卿所请,本殿无有不从。” 沈念心的意思,并不难猜。睿智如穆子晏,自然听得出她隐在那些字句背后的含义。 百年之前,大铭王朝第一位抽中凰签的,不是别人,正是庄靖懿皇后沈安卿。辗转至如今,虽然时过百年,但她仍旧是她,内里的芯子不曾变过,。 她沈念心若是抽不到凰签,那么也就意味着,其他人的那些凰签——无论是许云若也好,还是沈嘉绮也好,通通都做不得准。而反之,若是她今日也能抽到一支凰签,那么其他人的凰签更是不足为惧,真龙假凤,还得真刀实枪斗过一场才知道谁才是正统。 而她许诺,把那支签送与穆子晏,无非是不舍得让他做了亏本买卖的意思。 既是如此,穆子晏岂有不应之理。他给沈念心打理好氅袍和护筒,确保她一丝冷风都吹不着之后,这才牵了她的手出门,从后堂绕去前殿。 沈念心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指节分明的长指在她手中的触感清晰刚硬,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心安。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仍旧着紧她身子,不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冷风。 他转过身去,可以冷酷狠辣地面对所有人,而转过身来,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你。她想,应该没有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温柔。 到了殿前,沈念心跪在蒲团之上,默诵一段心经。给佛祖上了一炷香后,她起身转动佛前那巨大的经筒,哗啦啦一阵声响,数百支签接连落了下来。 她敛眸静默,也不去捡落在地上的签,只伸手在空中一捞,便择定一支。 待她再睁开眼确认,竟真是凰签! 而对于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穆子晏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他今日所有的表情,大抵都在刚才用掉了。说不好连明日的表情,也都在刚刚透支掉了。 反倒是语慧大师,见到签文那一刻,双手合十,连连感叹:“奇事,奇事。真乃奇事。” 沈念心对语慧大师合掌一礼,“大师此言何意?” 只听语慧大师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便缓缓道来:“今日算上施主,共有三人抽中这支凰签。须知昭慧寺自有史记载起数百年,也只有先庄靖懿皇后还是太子妃时,抽中过这支凰签。今日一连有三人抽中这支签,是为奇事之一。” 语慧大师顿了顿,继续道:“第一支凰签,签文可解,贫僧却不可说。而那第二支凰签,签文可解,贫僧可说,那位施主却不愿听。是为奇事之二。” 沈念心听她这么说,倒是来了几分兴致,“那依大师之言,我这只签,又该当何解?” 语慧大师笑得一脸玄妙:“施主这支签,是为奇事之三。签文不可解,但贫僧却可说,施主日后定贵不可言,一生福运昌隆,沐泽深厚。宜家宜室宜社稷,真真大命人也。” 他话说得太好听,好听到沈念心根本不信。不过眼下,她总不能公然反驳他的话。何况人家说的还是她的好话,难道她要不识好歹地恶语相向么。 “那就多谢大师吉言了。”沈念心也没当回事,顺手就将那支凰签塞给了穆子晏,“既是支福运昌隆的好签,那我便兑现前言,送你了。” 穆子晏也不嫌她态度轻慢,只将那第三支凰签收进怀中。 “我还要替我家二妹妹等素斋饭,若是殿下公事繁忙,可以先走了。”她体贴他刚从云州回来,手上该是有很多要紧事才对,这一路回京都走官道,她也不用他留下与自己同行。 而穆子晏却不置可否,也不肯放人。一直拉着她到了寺门外,在皇子座驾前站定。 “卿卿要的素斋饭,严溯早让寺内厨房给做好了,一直在温着,也不用担心回府就凉了。”他在她面前,总是特别的话多,“不止两份,连沈老太君和贵府两位太太也都是有份的。省得那两位太太挑卿卿的理,在府里给卿卿气受。” 他轻笑着抬手,亲昵地刮了刮她小巧精致的琼鼻,随后大手擎住她腰际,翻手之间就将她送上马车上。 “如何?这样安排,卿卿可还满意?”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她轻笑,自然是满意的。 只要他愿意,任何事都可以做得如此周全。明明有两支不可控的凰签现了世,他却仍然有心替她惦记着那几份素斋饭,她如何能不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各方齐动 东宫,太子书房。 太子妃封氏与穆子恩大婚数月,这还是第一次踏足书房重地。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自打庄靖懿皇后过世之后,便日渐兴起。 即便是太子东宫,太子妃也是不能随意踏足书房的。而今日,她来了,带着满满的诚意。 “大长公主府的云若郡主,今日在昭慧寺抽中的一支凰签。”她面色憔悴惭愧,亲自为太子煮茶,“妾身只恨自己没有那等好运道,却不敢因一己之私误了殿下大事。此事大皇子妃也是知晓的,妾身想,大皇子府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封雯絮出身自四大世家之首的封氏一族,是刚刚告了丁忧的前右相之嫡亲孙女,自是心胸宽广,气度天成。她既占着这太子妃的位置,就得舍弃自己满心情感和私心,把东宫的利益置于崇高无上的位置。 “若是不能以侧妃位聘得云若郡主,妾身甘愿让出正妃之位。”太子妃拱手敬茶,态度极其谦卑恭敬。倒是穆子恩,对于她所说的云若郡主抽得凰签一事并不惊讶,反而对她如此态度,甚为震动。 关于云若郡主手上那支凰签,东宫早就已经得了消息。所以他听太子妃说起,并不觉得惊讶。然而他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太子妃会为了他的大业,宽和包容到如此地步。 穆子恩接过茶盏,连忙倾身去扶她,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语带温柔地安慰她:“你不必多想。你既是本宫明媒正娶的太子正妃,一心为东宫周全,本宫又如何舍得让你受苦?” 他当初择定了封家的嫡姑娘为正妃,无非就是看中了封氏一族积淀百年的底蕴和势力。又如何肯为了一个手上只有凰签的女人舍弃封氏? 只不过,既是有凰签现世,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便他无法将那支凰签敛入东宫,也断没有让穆子熙那等狼子野心之人得逞的道理。 于是至今日晚间,东宫幕僚已然兵分两路。一为争得大长公主府的云若郡主纳入东宫而筹谋走动,二为斩断大皇子府在此间动作的所有暗线爪牙而各自忙碌。 这一夜,东宫毓秀阁中红烛正暖,被翻红浪。封氏以退为进的举动,让她经此一事,竟将这太子妃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这就是聪明的女人和愚蠢的女人的差别。此时大皇子府中,正上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动作大戏。 穆子熙从书房回到正院,气势冲冲地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到杜氏坐在正厅里品茶哼曲儿。 “你就没什么要跟本殿说的?”穆子熙眼中迸发出阵阵寒意,惊得杜氏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 杜氏眼珠子打了几转,第一个冲进自己脑海里的,便是今日在昭慧寺中有人抽中凰签的事。她心下有几分犹豫,但是却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了穆子熙。她母家本就势微,尤其这几年,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占着皇长子正妃的位置,虽说名正言顺,但到底有些气势不稳。 这要是让穆子熙再得了个手握凰签的女人,岂不是要将她的皇子妃的位置生生割让了去?到时候她在母家还有何脸面,让她母亲如何面对族中之人的谴责和唾弃? 杜氏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最终竟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穆子熙怒极,大步上前,一把挥落她面前茶具,精致的白瓷杯摔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呀!”杜氏惊呼,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却被怒气达到顶峰的穆子熙一把钳住下颚,动作粗暴而失控,痛得她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你当真无话可说?”穆子熙的声音更是冷冽的几分。 杜氏吓得涕泪横流,却仍旧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吐露今日之事。她脑袋里惦记着的,唯有她这皇子妃的位置,竟不肯动动脑子。今日云若郡主抽中的那支凰签,知道的绝对不止她一人,又不是什么深藏的秘密,她这样死守又有何用?穆子熙早晚都会知道的,她此时有多抗拒,日后就会落得穆子熙多重的厌恶。 可她到底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她眼下,只看得到自己皇子妃位份极有可能因为许云若而不保,又如何肯将她抽中凰签之事告知穆子熙?她不甘心,也不敢。 穆子熙对她这副咬牙死撑的模样真是厌恶至极,他退开半步,大掌也松开她下颚。 杜氏如同重获新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刚要抬手揉揉几乎要被捏碎的下颚,就被倏然一道凌厉的掌风给拍得头晕眼花。 穆子熙是使了全力的,狠狠地给了杜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本殿真是早就厌恶透了你这副刻薄小气的嘴脸!”穆子熙出口,字字句句俱是诛心之语,“平日里你待梁氏就多有苛责,你心里可有本殿的位置,可敬重过母妃?真不知当初本殿是如何瞎了眼,竟择了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做正妃。” 杜氏平日里再小肚鸡肠,再尖酸刻薄,她对自己的夫主还是心存爱意的。即便他的长子给了府中庶妃,为了给庶长子抬脸,又给庶妃请封了晋位,她除了言语上刁难尖刻了些,又何曾做过真正伤害到她们母子的事? 她作为正妻,她心中酸楚,他穆子熙又知道几分? 而如今穆子熙却站在她面前,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还斥责她刻薄小气,不知所谓,还说她不重夫主,不敬母妃……杜氏觉得刚才那一耳光不止是打在了她的脸上,甚至还打在了她的心上。生生在她本就疲累不堪的心撕裂了一道难以抚平的伤口。 只听穆子熙继续辞色凛冽:“你若坐不得这大皇子妃的位子,有的是人愿意来做。” 杜氏心中苦痛,面上反倒没了悲恸神色。她摇摇晃晃地艰难站起身来,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殿下想要何人做您的正妃?杜家是比不得梁家大势,在内廷领着左相之职,掌控大半朝局。但是殿下,您可别忘了,即便那梁氏诞育皇长孙有功,也不过是个低贱卑劣的庶女,她生母尚且是个不能记入族谱的贱妾,她凭得什么能做你的正妃?” 杜氏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穆子熙还是在笑自己,“还是说,殿下仍旧打着梁家那几位嫡女的主意?我劝您啊,快别想了。” “你胡说什么?!”穆子熙被她那嘲讽得眼神看得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不知怎的,当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后,杜氏的脑筋竟从未有过的清醒。作为女人,这点自知之名还是有的,如果男人厌恶了你,那么你做再多努力都是无用。不如今日且让她肆意一回,这口气憋了许多年,她也是忍够了。 “殿下你若是娶了梁家嫡女,你让父皇如何想?梁家把控朝局,母妃在后宫也占得高位,而殿下你,长子是梁氏所出,正妃竟还是梁氏嫡女。而偏偏殿下你一心想把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的心,路人皆知!敢问殿下,这天下究竟姓穆还是姓梁?不如我们来赌赌看,看父皇会作如何想法。” 穆子熙哪里能忍,他一心谋划的大事,被这个占着他正妻位份却丝毫不能给他助力的女人全数说成了一个笑话!他气血上涌,又是一个狠戾的耳光打上去,杜氏哐当一声倒在了桌角。 杜氏又挣扎着爬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她脸颊红肿得很严重,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她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像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似的,却仍旧强撑着站起来。她大概心里清楚,过了今天,她在大皇子府,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殿下其实是知道了今日昭慧寺中发生的事,才来质问于我的吧?”杜氏轻笑一声,嘲笑自己怎么没早点看清局势,“既然殿下想要我腾出这正妃位置,让给许云若。也要看你能给的,人家稀不稀罕。且不说东宫能否放任你心愿达成,就单说大长公主,可看得上你这一无战功二无实权的庶出皇子?” 杜氏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不如您且瞧着。我猜啊,那许云若宁可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也是不愿与你这等昏聩无能的皇子做正妃的。这破位子,放眼天下,除了我杜湘湘,还有谁看得上眼?” 痛快!真是痛快! 杜氏大步往外走,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却刚好避开了穆子熙刚抬起的巴掌。 她回头朝穆子熙粲然一笑,带着一股绝望和凄凉,“殿下您最好悠着点劲儿,您若是一巴掌打死了我,日后入府的继妃八成会觉得您克妻。” 然而穆子熙和杜氏之间这场大戏,传到沈念心耳朵里,简直听得欲罢不能。 “她真就如此说?”她心下震动,从前只当那杜氏是个眼皮子浅,没度量的,却不想她竟也有如此豪爽烈性的一面。只不过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她这条命也算了了。 穆子熙那样卑鄙狠戾的人,如何能容得自己枕边的女人如此践踏他的尊严? 司徒玄瑷拣了个腌制过的青梅塞到嘴里,紧接着就被酸得龇牙咧嘴,她咂咂舌,道,“可不是,那大皇子妃也是个直心眼儿的,不然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收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满心厌恶 沈念心对杜氏的心情,很矛盾。她曾因为对杜如玉的厌恶,而迁怒到杜氏身上。她曾认为杜氏心机人品都太弱,甚至不屑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当杜氏和穆子熙真正撕破脸皮后,沈念心竟觉得,这个女人竟能在皇室这样的环境里,难得地,活得如此单纯坦诚。 起于后宅的女人,谁能不会一些阴私诡暗的手段?身为当家主母,若是不想庶长子落地,能动的手脚太多太多了。可是纵然辞色刻薄如杜氏,对梁侧妃和庶长子也从未起过一丝一毫的歹心。她有何怨怼,有何不满,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 即便是对上与之十分不对盘的太子妃,她也未曾表面委曲求全,在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无论好坏,她都当面解决。 只可惜,这样一个女人,到头来还是会毁在穆子熙那样的男人手里。 “唉。”沈念心也捻了一颗青梅入口。口中那股浓烈刺激的酸味,荡开了她心中因杜氏而起的那一点儿不平。 “心心可是在替杜氏觉得可惜?”司徒玄瑷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你也不必如此介怀。对于她来说,这时候被大皇子厌弃,说不得反而是件好事。” 沈念心闻言偏过头来看她,“哦?怎么讲?” “大皇子么,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司徒玄瑷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逗得沈念心捧腹大笑,她轻咳一声,一点不见羞赧脸红,“咳咳,你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呢。” “想本大人五岁起就出入深宫内院,十三岁御前领差事,再到如今,宫里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是我不知道的?虽然大皇子虚长了我几岁,但我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点儿都不夸张啊。”司徒玄瑷又手欠地抢了沈念心一颗青梅,结果又把自己酸得五官扭曲。 沈念心再次被她搞怪的表情逗笑,“好好好,小五爷您高兴怎么说都好。然后呢,继续说呀。” 司徒玄瑷见她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走脱出来,这才言归正传,回到正题:“这几位皇子中,性情最偏执的,就是大皇子了。他是皇上尚在潜邸便得了的长子,所以早些年,也是深得皇上宠爱的。只不过在敏柔皇后难产诞下太子后,因为对敏柔皇后的怀念和亏欠,所以皇上对太子的疼惜一度达到了任谁瞧了都得眼红的地步。大皇子自然也不例外。比起后面几位皇子公主,他的心理落差应该是最大的。” 沈念心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如此。明明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却被人一夕夺走。若是从未得到过也就罢了,但对于穆子熙来说,确实应该很难接受得了这种剧变。何况他也年长太子几岁,当时他也该是记事了的。再加上梁淑妃肯定也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了很多争宠夺位的想法,他长成如今这性格,也是没有办法。” 司徒玄瑷眉眼晶亮,笑着朝沈念心赞许地点点头,“心心果真聪明至极。单看大皇子已经加冠,至今却仍然没有封王,就知道他这些年来,做了多少让皇上不喜的事了。眼看着三皇子已经大婚,估摸着等到三皇子府上有了嫡子的消息,皇上也该考虑为其封王加冠的事了。就是不知道大皇子能不能搭上三皇子这趟顺风车,一道封了王,面子里子也都不算太难看。” 她喟叹一声,“但我觉得,依照大皇子惯常的性格,这次凰签一事一出,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俗话说物极必反,他若是筹谋太多,反倒会惹皇上厌恶。” 一说起凰签,司徒玄瑷的话题立马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她兴致勃勃地盯着沈念心的脸看,好像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字儿来似的。 沈念心被她盯得头皮发麻,“阿瑷,你眼不疼吗?” 司徒玄瑷撇撇嘴,“我不过就是想瞅瞅,帝王之燕是如何的面相嘛。不过说来也真是奇了,一日之间竟有三支凰签现世,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哎,真是时也命也,我昨天没能跟你一道去昭慧寺,当真是太遗憾了。我要是也去求个签的话,说不准也能赶上这个顺风车呢。” 沈念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无奈笑道,“你在我这儿里开开玩笑是无碍的,出了这个门,可不要再随意提起这事儿。眼下只有云若郡主一支凰签摆在明面上,尚且引得各方齐动不得安宁,若是安国公府又传出有两支凰签的消息,那当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司徒玄瑷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只不过我还是好奇呢,你这支凰签,我瞧着是稳稳当当。倒是许云若和沈嘉绮那两支,倒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她们日后都会跟你嫁给同一个男人?” 司徒玄瑷说完这话,便把自个儿给吓住了!若是四殿下知道她在沈念心面前这么编排他,说不准又是怎样一番惩罚啊。 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司徒玄瑷便猛地摇摇头,“你就当你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啊。”她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这府上的暗线有没有听见…… 沈念心知她怕的是什么,便轻笑着接过这一桩事,“我该去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了,你要不要一道过去坐坐?” 司徒玄瑷惊魂未定,连声拒绝:“罢了罢了,我这风评摆在那儿,若是让老太君见了我,说不定一拐杖把我轰出去,还要怪我拖累了你名声呢。” 她这是在取笑上一次,苏少夫人怀疑她是磨镜之人的事呢。 沈念心当下十分窘迫,于是对着司徒玄瑷也难得地板起了脸,当场就要撵人,“咳,司徒大人既然公事繁忙,那就快点滚蛋吧,甭在我面前碍眼。去去去,你快走。” 不同于大皇子府的惊心动魄,也不同于东宫的筹谋有序,三皇子府自从得了这个消息,便一直处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苏雅雅在当日回府之后,便把云若郡主抽中了凰签的事告诉了穆子誉。而穆子誉却没有像太子和大皇子那样,第一时间宣召食客幕僚过府商议。反而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许久都不曾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而同样得知了消息的幕僚们,都等三皇子传召等得心急如焚,却也仍旧没能等来任何消息。但他们却别无他法,只能默默地继续等下去。 被所有人期待着有所反应的穆子誉,在书房里并没有筹划任何与凰签或是与大长公主府有关的任何事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提笔疾书。 一页又一页,都是字迹工整的正楷书。仔细看去,方能分辨出,他写下的那一页又一页的字迹,都是各式各样的药方。 “凰签……”有微光透过窗缝渗进来,映在满桌满地的写满了字的宣纸上。书案上的灯烛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一小截焦黑的灯芯。 穆子誉起身走动,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将那些药方小心拾起,专注又认真地将其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一个精致的匣子里。待一切都收拾好,他这才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大铭朝又迎来了新的一天。时隔百年,凰签再次现世,无非是又一个轮回更迭罢了。 穆子誉深吸一口气,随即往正院走去。昨日初初听闻“凰签”这二字,他就已经无法理智地去思考任何问题了。而经过一夜未眠的沉淀,他已经做出了最深思熟虑的决定。 他走到正院,正好苏雅雅在门口迎他。看她脸色,应该也是一宿没合眼。想来也是,整个三皇子府上上下下,这一宿谁能睡好觉? 苏雅雅远远见到穆子誉的身影,微一俯身,浅浅见礼,温声道:“殿下可是没休息好?厨房已经备好了早膳,都是殿下您爱用的,不若先用些吃食,然后再歇一觉,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穆子誉沉沉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最终却只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便又派人宣召幕僚书房议事。 他对苏雅雅说,“‘凰签’一事,与三皇子府没有半点干系,你可以尽早把这事忘了。” 苏雅雅因穆子誉一句话愣在原地,却不知他同样的话,也说给了那些幕僚们听。结果自然是遭到了那些人的一致不解和反对。 “殿下,此次机会实属难得,怎可一点都不争取,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先行放弃了呢?” “段老说的是。想我大铭有史以来,也只有庄靖懿皇后一人手上拿到过凰签,那可是平漠北,守边关的一代名将,亦是流芳百世的千古贤后。而如今又有一支凰签现世,殿下怎可毫无动作?” 穆子誉眉目疏冷,竟难得地,褪去平日里温润和煦的表象,反而带起了一股他平日从未展露过的杀伐之气。那凛冽寒意,非是真正在战场上磨砺过的人不可能会有的,自然一瞬间就震慑住了这一帮只会空口大谈的幕僚。 “本殿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没有推翻重来的余地。本殿不想再重复第三次,三皇子府上下,绝不会借‘凰签’一事,有任何谋划。”他语意疏冷,眉头微蹙。纵观座下,竟再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穆子誉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他心志之坚定,丝毫不逊于穆子晏。起码,他绝不会以‘凰签’为借口,做出任何有辱她身后声名之事。区区一个凰签,便把自己往庄靖懿皇后身上靠? 穆子誉对那位抽中了凰签的云若郡主没有半分好感,反而只有满心的厌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偏心偏宠 十分难得地,盛京城进入了一个平和的冬天。虽然各家各府都动作连连,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起码沈念心的生活就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她仍旧每天过着自己的舒坦日子,时不时地关照一下琼园的生意,午后陪老太君喝茶听曲儿,偶尔还会收到沈青蓦几封自云州送来的信。 只不过每每看到云州那边送来的东西,她都忍不住头疼。一开始还收着,后来司徒玄瑷几次过来委婉地传达过穆子晏的不高兴之后,她索性就把那些东西都尽数送到了老太君那儿。 反正说是她嫡亲孙儿送来孝敬她的,总归不会有人挑得出错处来。 唯一值得她注意的,大概就是沈嘉绮近来的变化了。自打上次从昭慧寺打醮回来,沈嘉绮整个人越发地清冷沉寂了。除却每日里到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平时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比那还在禁足当中的沈映柔还要消停老实。 转眼便到了腊八当日,沈念心心血来潮,非要自己去小厨房折腾什么腊八粥。聆音和听雨几个也不敢真的拦她,又怕她不小心伤到自己,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地守着她。 沈念心这回仿佛是铁了心似的,非要琢磨出个门道来。于是她在小厨房里吆五喝六地支使人。 “小鱼,去把上回小五爷送来的那盒宜州蜜糖给我拿来!啊,还有那罐子打交州弄回来的红葡萄干儿,也给我拿过来。” “听雨,之前我让你晾得荷叶和莲花瓣你记得放哪儿了吗?都给我拿来。” “哦对了,还有已经除了芯儿的干莲子,一起拿过来啊。” “……” 于是乎,玉棠苑里一整个上午,就是在一片嘈杂中度过的。 不过沈念心这回倒是没白折腾,大半天下来,也算得上是颇有成果。她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就一直在那锅边守着。一直到了松菊堂那头派人来传话,说是老太君已经午休醒了,她这才熄了火。 “来,盛上一盅,咱们给老祖宗送过去尝尝。”即便是冬日里,守在炉火旁大半天,也足够累得她满头大汗了。她抬手抹去额上那快要低落的汗水,同时也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炭火的焦黑。一回头,几个丫鬟婆子瞧见了,纷纷低头窃笑。 沈念心对着水缸一照,当下也明白过来了。佯怒道,“你们一个两个地,竟敢取笑我,当真是本姑娘平日里太过宽纵你们了!等来日我得了空,定要好好罚你们一顿不可!罢了罢了,今日过节,本姑娘大方,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她话音刚落,小鱼已经勤快利落地打好了温水来伺候她净脸。仔细清洗过一番之后,她接过小鱼奉上的热巾子敷了敷脸,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吩咐了下去。 “聆音,我房里那套新制的琉璃套碗,找出来。盛一罐腊八粥去,再配上我昨天说特别好吃的那个点心。打包好让人给小五爷送去。” 她后面这小五爷三个字说得很轻。但是聆音还是懂得的,她欢快地应诺,转身就去忙活了。 聆音当然高兴了。平日里小五爷往玉棠苑里送的东西可不少,这其间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在聆音眼里,以后她家姑娘的好日子可都指着那位呢。而如今,她家姑娘终于愿意给出一点回应了,她能不替她家姑娘高兴嘛! 沈念心手捧着热巾子,目送向来稳重的聆音欢快的步调,不由得开始感叹,她家这小丫头养着养着,胳膊肘就都向外拐了啊。 而司徒府上,因着今日是腊八,司徒玄璟特意在前一天跟司徒玄瑷调了夜班,好让她能在府中睡个好觉。于是当傍晚时分,安国公府派的人赶到时,司徒玄瑷刚从宫里下了值回来。她一见是沈念心派人送来的食盒,虽然闻着香气融融,却愣是没敢打开来瞧。 穆子晏近来公事繁多。之前云州军马一事沉疴许久,虽然他当时将这事儿交代给了步维桢去办,但是毕竟在御前是他总领此事,之后这段时间都一直在为此事忙碌。所以细细算来,他又有多日未曾见到她了。 都说睹物思人。现在的穆子晏手上端着一只精致剔透的琉璃碗,碗里盛着混杂着豆香米香果香各种香的腊八粥,而他眼前已经浮现起她捧着碗喝粥时的模样了。 于是他急急舀了两勺粥入口,三两下便解决了那一小碗。随后搁下手边一切事务,急匆匆地出了宫。 而得到四殿下口信的司徒玄瑷,又马不停蹄地往安国公府去请人了。 彼时沈念心正在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对她今天准备的腊八粥也是赞不绝口,连声夸赞,还要留她一道用晚饭。原本是连国公夫人和沈嘉绮都一道被留的,只不过沈嘉绮似乎不太愿意。 “回母亲话,绮儿自入冬以来,这身子是越发差了。亦不能久坐,儿媳这便带她回去休息,也免得扰了您和大姑娘二人祖孙叙话。” 国公夫人这话一出,老太君也不强留。反正原本她对那母女也就是个客气。 倒是沈念心,在国公夫人和沈嘉绮相携往外走的时候,出声叫住了人。 “二妹妹近来是怎么了?”沈念心面带忧色,“我记得冬月里,去昭慧寺打醮时还好好的。倒是自打吃了我带回来的那份儿斋饭,就开始病了。莫不是那日我回来时,斋饭已经凉得太过?害得妹妹吃坏了身子?” 沈念心一提起“昭慧寺”三个字,国公夫人和沈嘉绮的脚步同时顿住了。国公夫人犹豫了片刻,仍旧没有开口,倒是沈嘉绮,转过身来朝沈念心虚弱一笑,“长姐多虑了。只不过是刚入冬月时就着了凉,至今也未好利索。倒是让长姐为妹妹担心了。” 沈念心闻言点点头,“无碍就好。我记得当日落雪,妹妹又穿的单薄了些。日后可不兴再这样儿了,姑娘家,定要着紧自个儿身子。”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目送她们母女二人离开松菊堂。老太君却是个难得的精明人,“囡囡总是这么好心啊。” 沈念心一愣,不知老太君这话为何意,只得浅笑着应付道,“祖母这话便是折煞念心了。妹妹没能顾好自个儿身子,我这做姐姐的出言提点一二,哪里就算得上好心了。” 老太君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囡囡好心是一码事,但是说得太多,若是她们不领情又要如何?她们自己心里盛着不可告人的隐秘,都是自个儿带累自个儿,囡囡何必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念心就有些没底了。难不成老太君虽然闭门不出,但是却知尽天下事? “祖母的意思……”沈念心暗忖,不应该啊……沈嘉绮手上的凰签,在穆子晏告诉她之前,连她都没有看出来。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君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只听老太君继续道,“我的囡囡顾好自个儿就行了。她们一个一个都有爹疼娘爱的,凭什么还得我家囡囡为她们操心?你是好心,提点她不要因为抽了个不好的签就糟践自个儿身子,她们却未必领情。若是因此嫉恨上了你,你说你冤是不冤?” “祖母,您怎知那签……”沈念心简直惊呆了,原来老太君还有这技能? 老太君佯怒地伸手点点她额头,“你当祖母傻呀?自打冬月打醮回来她们就这副德行,定然是在昭慧寺抽到了不太吉利的签啊。眼下你们两个年岁相仿,都到了要定亲的时候。她这会儿抽到了不吉利的签,定然是在为了日后的婚事犯愁。都说讲究个高娶低嫁,咱们家也不是那等贪慕富贵的人家,好生相看一门婚事,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我就是怕她们心里不如意,到头来还要把那不如意都记在你头上。” “也就囡囡你最傻,还上赶着去安慰人家!”老太君嘴上说的尽是数落她的话,可是沈念心听在心里,简直要哭了。 原来老太君并不知晓凰签一事,只是以为沈嘉绮是抽中了一支于姻缘有碍的签。不过这事在沈念心这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老太君对自己的偏宠疼爱。 她不由得感叹,老太君这心啊,简直就是长偏了。同样都是自己的嫡亲孙女,老太君却一心只偏袒她一人,甚至会为了她不受半分委屈,而不吝以恶意去揣测别人。 “我就知道祖母待我最好,全天下最最好。”沈念心笑着窝进老太君怀里。这几月下来,她这般撒娇的动作已经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只不过我们都出自一家,是嫡亲的叔伯家姐妹,哪里就有那般多的龃龉。我着紧二妹妹身子,想来她心里也是记着我这做姐姐的好儿的。” 老太君可以偏疼她,她却不能仗着老太君这份偏宠就忘了自己作为姐姐的本份。而且看着沈嘉绮为了一支凰签就吓成这样,她确实是有些不太能理解。 以沈嘉绮之前那副冷静淡泊的性子来看,当不至于被这样的事吓着才对。何况在很多人眼里,抽中凰签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怎么到了沈嘉绮这里,反而视它如蛇蝎剧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她的幸福,我们家爷承包了 关于沈嘉绮的隐秘,沈念心无暇关心太多。今儿个老太君高兴,那腊八粥用的有些多了。所以眼下沈念心正哄着老太君再用几枚消食丸,免得肠胃不适。 “那粥熬的时间虽然够长,但毕竟豆谷比较多,用得多了难免不消化。祖母您若是晚间不舒服了,可就是我的大罪过了。”沈念心简直哭笑不得,老太君在她面前,时而是一力护佑子孙的长辈,时而又是孩子气的老顽童。 “好好好,”老太君笑着应下,就听见外头小厮在门口传话。 “禀老太君,门房来报,说是司徒大人来了,请见大姑娘。” 沈念心闻言一愣,一时想不到司徒玄瑷这会儿来做什么,但既然着人通报,向来应该是确实有事。 “司徒大人今日登门,想来该是有事。我过去瞧瞧,您稍后记得走动走动,活活筋骨。”她又吩咐老太君身边的管事嬷嬷道,“陈嬷嬷,等会儿记得陪老太君在花廊里溜达溜达,莫要积了食。” 等到沈念心见到司徒玄瑷之后,才知道自个儿所以为的“有事”,竟然是二话不说就要把她往外领。 “这大冬天的,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呀?”沈念心被司徒玄瑷兜头披上件大氅,连同上次送来府上的紫貂绒护筒,捯饬成圆滚滚一团就被塞上了马车。 司徒玄瑷紧跟着钻进了马车,“你也知道是大冬天的呀。”她僵硬地撇撇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嘟咕嘟一大口就喝下去了,“我今儿个打宫里下值回来,给你跑了趟腿儿,又给殿下跑了趟腿儿,至今一口热乎饭都还没吃上呢。”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念心,“还有你,一口腊八粥都没赏我。你快看我水汪汪的大眼睛,你忍心看着这双眼睛里盛满悲伤的泪水吗?” 沈念心被司徒玄瑷的搞怪模样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当即反口否认道,“我怎的没赏你腊八粥?下午让人送去你府上的,可不就是我亲手做的腊八粥吗?” 司徒玄瑷委屈地眨眨眼,“就一个食盒啊,就只有一个。” 沈念心故作困惑,“一份不够阿瑷你吃?难不成你最近食量大增?这样可不好啊,你好歹是个习武之人,吃多了身材走样,会影响功力的啊。” 司徒玄瑷苦恼地捂脸,“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们俩都惯会欺负人。哼!” 就一份食盒,她如何敢动?她若是敢动沈念心亲手做的腊八粥,说不定转头四殿下就会把她丢到锅里跟腊八粥一起煮了! 马车停在攒玉楼门前。司徒玄瑷一下车就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直到将沈念心送进特设雅间后,她这张脸才垮下来。 “跟他们是说不通,让他们俩自己说去吧。”她抬手揉揉瘪瘪的肚皮,直奔旁边的房间而去,却在进门时,被人拦了下来。 “咦?”司徒玄瑷一下子跳开,满面惊讶地看向自己面前这位翩翩佳公子,“不知会在此处得遇傅大公子,真是失礼,失礼了啊。”她微笑着拱手与傅西辞见礼,装作自己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样子。 虽然,她刚刚亲手把人家的表妹送到了大灰狼手里。 傅西辞眸光沉沉地看着司徒玄瑷,生生把看起来神经大条的司徒玄瑷给看得毛骨悚然。 于是她收起所有欢脱无知的假象,挑眉看向傅西辞,“傅大公子何以这样看着我?哎,我一天没吃饭了,你要是当真如此清闲,不如进来陪我喝一杯?” 傅西辞从头到脚地将司徒玄瑷打量了个遍,终于轻轻地点点头。 司徒玄瑷得到傅西辞首肯,总算是趁着转身推门的空当松了口气。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四殿下之外,竟然还有人能一句话不说,单单用眼神就把她震慑得无言以对!要说对方是个在武力值上碾压于她的高手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叹她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竟然如此没骨气…… “他们在隔壁做什么?” 司徒玄瑷还没坐定,傅西辞冷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她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并不是装的。 “谁?”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决定装傻到底。 傅西辞哪里肯给她避而不谈的机会,执起白玉壶就给她斟了杯酒,“我说的是谁你当然知道。” 司徒玄瑷接过酒杯,猛地一口就干掉了。一阵热烫的激流划过她肺腑,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 她已经想好了——房间里只有她和傅西辞二人,就算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司徒玄瑷自认自己绝对不是会吃亏的那个。而且就这么逃避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四殿下若是知道傅西辞还惦记着沈念心,说不好又是怎样一番雷霆之怒呢。 于是当下司徒玄瑷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与傅西辞坦诚:“她爱吃攒玉楼的几道名菜,他陪着她吃。就是这样。”她给自己斟满酒,也给傅西辞倒了一杯,“我倒是不知,傅大公子什么时候如此有闲心,喜欢管这些闲事了?” 傅西辞也不示弱,抬手之间一杯烈酒就下了肚。“司徒大人口中闲事,在我看来却并非闲事。既是事关我表妹,又怎能算是闲事?” 司徒玄瑷冷哼一声。即便上有父兄护佑,她到底也是个历经杀伐之人。只要不是刻意收敛情绪,她气场全开时,还是自有一番锐利模样的。 “傅大公子这话,说的倒当真是好听。”她执起酒杯,轻轻晃动,阵阵浓郁的酒香就四下逸开,“既然她于你来说并非是闲人,那她险些被曲家那混账东西一鞭子毁容时,你有管过吗?她被曲家逼上门退婚,欺到那般田地时,你有管过吗?她被盛京中流言所扰,被各家贵女冷眼排挤时,你又在哪里?” 司徒玄瑷砰地一下重重把杯子搁在桌上,辞色越发锋利,“傅西辞,别逗了好吗?现在有人能护她一世平安周全,你又跳出来质问,你有什么资格?又是以什么立场?” 她一甩手,酒杯就被甩落在地,顷刻碎成一地碎瓷片。她银灰色衣袖也被酒水打湿,晕开出一片深灰色的暗影。 她击掌两声,门外很快有人进来清理这一地狼藉,各个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待收拾好之后又都无声褪去。 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司徒玄瑷就这么看着低着头沉默的傅西辞,陪着他一道沉默。 “怎么,傅大公子无话可说了?”她捞起双银筷,边吃边问。 而傅西辞也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了出来。他眸色深沉,隐隐带着一丝愧疚。 “从前,是我们傅家对她的关爱太少。我承认,我也好,我父母也好,对她都没有尽到亲人该承担的责任。只是那位并非是寻常人,正如你所说,她之前已经受过很多苦,我并不想她日后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她需要的那些自由,是那人给不了的。而那人若是想以她为筹码,拉拢我父亲,恐怕她自己也未必愿意。” 司徒玄瑷眼中划过一抹讥讽,“你怎就知道,她要的那些自由,我们家爷给不了?”司徒玄瑷苦口婆心地跟傅西辞说,“傅西辞,你给小爷我听好了,从今往后,她的终身幸福,我们家爷都承包了!跟她是不是安国公府嫡女无关,跟她是不是右相府表小姐也无关。你且记住小爷我今日一言,你甚至可以回去告诉右相大人,若是觉得我们家爷不值当你们傅家追随,那便离我们远远的。真的,我们家爷不稀罕。” 傅西辞心中震动,嘴上却不服输,“原来司徒大人这么有发言权,能代表四殿下的意思?我竟不知,向来只效忠君王,不涉党争的璇玑府,竟然会这么早择主站队。”他纵然被司徒玄瑷言语奚落,但要在她身上试探一番,也并非难事。 司徒玄瑷嘴上不停地吃,趁着刚咽下一口水晶虾饺的空当睨了他一眼,“小爷我代表的是自己,并非司徒家与璇玑府。你也不必试探我,我自然猜不到四殿下的意思,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对于念心,四殿下从未起过一丝一毫的利用之心。” “你爱信不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男人,他爱美人,和江山无关。”司徒玄瑷又饮下一杯醇酿,“哎,我们家爷就是那样的好男人呀。说不准将来,我也会遇到一个只对我好的好男人呢,他只对我好,什么都不图。” 说这话时,她就已经隐隐有了醉意了。只是话一开口,反而像是绝了堤的洪水,收不住了。她吃饱喝足后,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就像那酒不要钱似的。她醉眼朦胧,吐字已然不清楚了,只不过若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从她咿咿呀呀的呓语里分辨出字句来。 “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好男人,不看重司徒氏背景,不看重璇玑府势力,不看重我手中职权,只看重我这个人,只看重我这个人……”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傅西辞亲眼目睹了全盛京城都赫赫有名的司徒玄瑷,如何从一个言辞锐利通身防备的锦衣卫副使,变成了一个情绪细腻心性敏感的寻常姑娘。原来利剑横指的背后,这个家世强硬,作风更强硬的姑娘,心里也是有苦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借钱可以,得打欠条 隔壁发生的事,沈念心是不知道的。她一进房间,就看到了一大桌美食,和那一大桌美食的旁边,坐着一个好看的男人。 “殿下公事繁忙,今日竟有空请我吃饭?”她也毫不客气,走到穆子晏身边坐定,抄起筷子就开始吃。 穆子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手下动作却丝毫不耽搁,盛了一碗甜粥放到她面前。就见她苦着张脸,惨兮兮地诉苦:“我今天为了煮腊八粥,连午饭都没吃上,午后又陪祖母吃了好多的粥。我想吃肉,我能不能不吃粥了?” 闻言,他低笑一声,胸腔都跟着震了震,摇摇头否决她的请求,“吃一口。” 沈念心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那碗粥,闭口不言。 穆子晏轻咳一声,开始哄诱她,“这粥是特意让攒玉楼的大厨做的,一点都不腻口,卿卿不妨尝尝。” 沈念熙还是拿筷子戳着那碟水晶肘花,就是不看那碗粥。嘴里还嘀咕着,“殿下今儿个这是什么爱好,怎的非要让我喝粥?这一大桌子的好吃的,你竟还要我喝粥?” 要说实话吗?当然不可能。 穆子晏唇角微勾,又抛出一个大大的诱惑来,“今儿个有一场好戏,卿卿若是想看,便尝尝这粥。” 沈念心虽然不解他意图,但是到底还是被他所说的那场好戏给劝诱得动了心。 于是她拿起调羹,浅浅舀了一勺金黄澄澈的玉米羹,一边端详着一边猜测道,“殿下您今日对这粥如此有执念,难不成是里面放了什么宝石做佐料不成?”她探询目光看向穆子晏,“我这一口吃下去,不会咬到什么把牙硌掉吧?” 穆子晏摇头失笑,“卿卿这小脑袋瓜里,还装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过是一碗粥而已,卿卿尝一口,本殿便带卿卿去看一场好戏,这买卖,够不够划算?” 沈念心无奈妥协。浅浅一勺玉米羹送入口中,果然有一股馨香清雅的味道,滋味香甜,口感也清爽,“这里头,可是放了百合和青梅?” 她眉眼晶亮,满满都是尝到新奇事物的欣喜。她正想再尝一口,就被穆子晏夺去了碗。 “尝一口便罢,再用些别的,莫要贪吃这一样。”他没说的是,她吃粥的模样,果然和他幻想中的一模一样。 小猫似的尝一下口,会因味美鲜香而觉得欣喜欢愉,会贪心地想要再吃一点。 沈念心被夺了碗,倒也不生气,她面前的瓷碟很快就又被穆子晏堆得满满的了。 “殿下说的好戏,是什么?”沈念心终于把觊觎许久的水晶肘花塞进嘴里,便问起了好戏的事儿,“唔,或者说,这出好戏,唱主角的是哪个?” 穆子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优雅精致的侧脸,卷翘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如同一把檀香扇悠悠扇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独属于她的,能宁静人心的韵味。 他薄唇轻启,从齿缝中逸出轻飘飘两个字:“东宫。” 他心下赞叹,她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他不过只提了一句“好戏”,她便已经能从中得知,是事关哪位大人物的好戏了。 沈念心原本就猜测,这场好戏不是大皇子府就是东宫,经过穆子晏这么一提点,哪里还猜不透?恐怕是太子想作什么幺蛾子,而刚刚好又被大皇子府掣肘罢了。 “何时去看?去哪儿看?”她来了兴致,立马搁下筷子,正襟危坐,一副已经等不及了的模样。 穆子晏闻言失笑,“不必着急,就在这里看。等到好戏开锣,自会有人来请。卿卿可再用些。”他给她斟了杯红通通的果汁,霎时就弥散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这是,山楂汁?”沈念心惊讶地尝了一口,果然是山楂的问道,“这寒冬腊月的,攒玉楼竟能供应上这等鲜甜的山楂汁,季老板可真是财大气粗。” 她忍不住咂舌,对季珩深的能耐可是十分推崇。不说别的,就单说每月头上送到玉棠苑的账本,她每每翻看都不得不赞叹季珩深的经商大才。眼看着到了腊月,他竟还能有法子维持琼园所需的各品类花卉。 “想必这也是那温室里产的?”沈念心是听人说过的,季珩深为了供应琼园的手工作坊所需的各种时鲜花卉,特意在褔珲山庄里建造了个温室。 穆子晏点头,“有他替你打理琼园,可还满意?” 沈念心满足地眯了眯眼,当然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的小金库就已经越来越丰足了。 门口传来几声节奏有秩的敲门声,沈念心杏眼一亮。穆子晏从她手中接下果汁杯子,又拿了杯清水与她漱口,待整饬一番之后,这才握着她纤细滑腻的手腕将她带起,牵着她走到雅间的东墙边。 沈念心觉得惊奇,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她指指墙壁,无声地用口型询问:就在这里看??? 穆子晏眼中带笑,点点头。抬手取下墙上一幅字画,露出几个微小隐秘的洞孔来。对面房间的动静竟从那几个小孔处清晰地传了过来。 “佟大人,今儿个早朝上,还要多谢你的出言相助啊!” 这声音,沈念心虽然只在太后千秋上听过一次,但她还是有些印象的。不是穆子恩又是谁? 穆子晏见她听得入神,一把将她抱起来。好在她还记得现在此处并不隔音,早在第一时间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怒目而视,控诉地看着穆子晏:你吓我一跳!吓死我了! 穆子晏一手托着她腿弯,另一手扶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把她微微抬高,让她视线得以与自己平齐。沈念心这才看到,原来上头竟然还有个稍微大些的小孔,刚好能透过那小孔,看到旁边房间的情景。 “太子殿下这话就是折煞老臣了。”那个被称作“佟大人”的老头连连拱手行礼,以示不敢居功。 只见穆子恩又开口说,“佟大人勤勉辛苦,本宫原该好好款待一番,只是本宫作为掌政太子,北街倒是不好过去,只能在攒玉楼招待佟大人,还望佟大人多多体谅。” “北街?”她满眼疑惑,伏在穆子晏耳边小声问询。 穆子晏耐不住她柔软气息的撩拨,大手在她腰际轻轻揉捏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喝止,“好好看戏。” 只听那头佟大人连声告罪,“太子殿下客气。依照我朝祖制,北街那等地方,老臣也是不去的。” 这么一听,沈念心好像有点儿明白了。攒玉楼和红绡楼并称“盛京南北楼”,攒玉楼地处南城区,“北街”之地,说的大概就是红绡楼那一片儿了。 沈念心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两人绕来绕去,何时能唱到正经戏份上去?她正有些烦躁,只听穆子恩终于说到了正题。 “本宫也不跟佟大人绕弯子了,今日邀佟大人来宴饮,其实是本宫有事相求。”穆子恩语气温和,丝毫不像储君与臣子之间的交流方式,他压低了声音,道:“本宫最近手头上有点紧,想从大人您这儿转转手罢了。” 沈念心更是惊讶了。穆子恩这是,公然向官员索贿???她挑眉看向穆子晏,实在想不到,堂堂太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过穆子晏并没有回答她,只以眼神示意,让她莫要急躁,好好看戏。 她无奈又凑到那小孔去看,就见那个佟大人故作无知,笑得一脸纯良,“不知道殿下这是何意?” 穆子恩被他无形中挡了一下,面色有些不虞,“佟大人,本宫今日这是有事求到你头上,你也不必与本宫拿乔。本宫不为难你,三十万两。本宫这回只借三十万两,两月内必定归还。” 沈念心环在穆子晏脖子上的手狠狠地拧了一下,也是他定力强,方没把她摔出去。沈念心转过头,与他怒目相向。 一见她眸中满满的怒火,穆子晏心下了然。想必以她廉明公正的性子,实在是看不得太子那般丑陋的嘴脸吧。 其实沈念心不止是因穆子恩无耻贪婪的嘴脸而愤怒,还因那位佟大人。穆子恩开口就问他要三十万两,可见这位佟大人也是个家底儿厚实的。 沈念心简直恨不得想找一伙强盗,去把那佟大人家给洗劫一空,方能解她此时郁闷。 她正气得冒火,就感到腰间一阵酥痒传来。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大手在她腰间往复游移,让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哪里还生得起气来。 “看戏而已,莫要气坏了自个儿。”他在她耳边轻声言语。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取代满腔怒气的,便是她满脸的羞红。 沈念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隔壁房间的穆子恩和佟大人那头,就听见那位佟大人说了一句极其让她解气的话。 “户部银钱,一文一厘,桩桩件件都登记在册。户部留底,内廷与御书院各自存档。太子殿下既是开口要借,自然是可以。只不过还需要殿下您白纸黑字打个欠条,不然老臣也不好交代。” 沈念心这才想起来,那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可不就是姓佟么!原来穆子恩唱这么一出,是要从户部国库里周转。 不过佟大人这样的拒绝方式当真是痛快。若是穆子恩真的敢给户部打欠条,恐怕明儿个早朝皇上就舍得当场废太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以花自比 沈念心想的到的事,穆子恩自然也想的到。他听佟大人如此说辞,自然明白他拒绝的意思。于是当下穆子恩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连语气也不复最开始那和气模样。 “佟大人,你也甭拿父皇做筏子来压本宫。”穆子恩冷笑一声,“本宫到底是东宫储君,父皇总不会为了佟大人你区区本折子,就把本宫如何。只不过佟大人莫要忘了,你今日这个尚书之位,当初是谁人给你腾出来的。” 穆子恩抄着手往椅背上一靠,慵懒邪肆的模样立显,“本宫也不要求你知恩图报,只是在这当口让你行个方便,这样也不成?你口口声声说内廷如何如何,难不成是想像卢郜洪那老匹夫一样,投靠梁氏,然后让本宫再赐你一个了断?” 他这番话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倒是这佟大人,脸上仍旧挂着一副温和无害的笑意,“太子殿下这话老臣就听不懂了。前任户部尚书卢郜洪贪赃枉法,被革职流放也是罪有应得。可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步他的后尘。劳烦太子殿下如此挂心老臣的前途,所以老臣更要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太子殿下想借钱,当然可以,毕竟您是东宫储君,与皇上是嫡亲父子,别说是三十万两,就是五十万两一百万两,您开了口老臣也得给您掏啊。但是还是那句话,借钱可以,得打欠条,不然老臣可真就要步卢郜洪的后尘了。” 穆子恩大怒,他堂堂东宫太子,怎么可能真的给他打欠条?!眼看着这位新官手里实在抠不出什么好处来,于是穆子恩也不再浪费时间,当场就甩袖离席。 沈念心挣扎着从穆子晏怀里跳下来,她嗤嗤地笑着,好看的杏眼里满满都是促狭的笑意,“太子殿下吃了这么大一碗闭门羹,这腊八节过得当真是新奇。” 穆子晏低笑一声,没想到穆子恩被气成那副德行,由她说出来,竟是吃了一碗别开生面的“腊八粥”?他觉得,她这说法,也甚为新奇。 沈念心又走回桌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山楂汁,小口抿了抿。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漾荡开来,回味不尽。她贪吃的同时,还不忘让穆子晏给她答疑解惑。 “那个佟,佟大人,他是大皇子的人?” 穆子晏摇摇头,对她真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户部尚书佟知年,是父皇的人。” 沈念心筷子上夹着的那片八宝鸭“啪嗒”一下就掉在了桌子上,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所以,刚刚太子是问皇上的心腹亲信借钱……然后没借成?” “是可以这么说。”穆子晏拿起公筷,又重新夹了一片鸭肉,蘸了透透一层汤汁,送到她嘴边。看着她张嘴吞下,又才复而开口,“不过佟知年也没说假话。户部留底的账目,确实要在内廷和御书院存档。且在这之前,大皇子也曾有意拉拢他,然未果。他此时在太子面前把梁家搬出来做挡箭牌,大皇子也并不冤。” 沈念心忽然沉默下来,就连嘴里咀嚼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许多。她目光沉沉落在桌上一角,恍无所觉地发着呆。 依照穆子晏所说,这佟知年是诚明帝的亲信。那么穆子恩和穆子熙两兄弟意图把户部当做自己钱袋子的举动,一丝一毫都尽数落在诚明帝眼中。 倘若当年桓成帝能有如当今诚明帝五成精明与远见,对几个儿子都有所防备试探,也不至于落得最后是那么个下场啊。不过话说回来,诚明帝如此能折腾,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儿。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说,照皇上这么个玩儿法,会不会到最后把这几个儿子都给玩儿垮了?” 话音刚落,沈念心的脸就一僵。真是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一个巴掌!她当着穆子晏的面儿说这话做什么?活得太腻,找死吗?! “咳咳,天不早了。都黑透了,老祖宗还等着我陪她遛弯儿呢,我就先回去了哈。”她龇牙一笑,当即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想往外跑。至于穆子晏是什么表情,她连看都不敢看! 穆子晏当然知道她这副惊兔模样是为的什么,哪里肯这样就放她走。于是沈念心刚跑出一步半,就被一双大手给捞了回去。 她腿弯一软,险些摔在地上。不过好在穆子晏出手够快,她这才保住了自个儿翘挺挺的鼻子。然而扑在他怀里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美妙。 她揉揉撞红了的脑门,葱白玉指戳戳他硬如铁板的胸口,“殿下您莫不是铁做的?怎么这般硬。”穆子晏拉下她揉脑门儿的小手,换了自己的大手覆上去,一下一下,力道合适又舒缓。沈念心当下就感到一股暖流打自个儿脑门流淌进来,舒服极了。 这么一舒服,瞬间就忘了刚才自己是为何要逃跑。等她想起来的时候,看穆子晏也没有要清算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卿卿何时能改改这急躁的性子?”穆子晏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他心道,她从前也不是这脾气秉性啊。“若是运气好,恰逢本殿在侧,倒是能搭救卿卿一二。可若是本殿不在,卿卿这张国色天香的小脸可是要毁了?” 细细算来,他这样“搭救”她还真不止一次两次了。明明她并非是浮躁的人,最近却总是冒冒失失的。 穆子晏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如今这副娇气的模样,一分一毫,不都是被他给毫无条件地给惯出来的? 然而沈念心听了穆子晏的话,却忍不住悄悄脸红了起来。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神志不清”的时刻啊! 不过这样的话,沈念心非常识相地自己咽了回去。她可不会跟穆子晏坦白,不然岂不是白白取笑了自己,单单只是取悦了他? 穆子晏见她脸红成两团红云,顿觉窝心。他忍不住又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贴近自己怀里。 “呀!”她不妨他忽然乱动,还以为他又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想要把她丢出去呢。那一瞬间,她果断地紧紧搂住了穆子晏的脖子…… 其他的都不重要,保命才重要啊! 穆子晏伏在她颈边低笑,感受着她脸颊隐隐传来的热度,下意识地余光一扫,就见她耳后的肌肤,竟然正在以一种可以察觉的速度迅速蒸腾起一抹娇艳的粉红。 他忽然觉得气血上涌,仿佛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血液都只为怀里这个小女人而流动似的。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舌尖一勾,就将她精巧可口的耳垂卷进口中。 亏得她平日里不喜欢那些沉重的耳坠耳饰,所以他品尝到的,是带着她本身香气的,细嫩滑腻的味道和口感。 沈念心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维持着抱着他脖子的动作也动弹不得。耳际那股湿润热烫的气息震得她脑袋发麻,她难耐地轻哼一声,从齿缝中溢出个缠缠绵绵的“痒……”字来。 就那么轻轻浅浅的一个字,猝不及防地钻入他耳朵里,竟有一种难以掌控的酥麻击在他心上。 穆子晏此刻觉得自己仿佛正被夹在一团火上烤着。外面尽是冰天雪地,他迫切地需要这一团火来取暖,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这团火会将他化为灰烬。 当理智和情感正在进行天人交战时,他仍然不舍得放开怀里这团小小的,时时刻刻在他心头晃悠的小女人。他齿上微微用力,原本的舔吻竟一点点变成加了力道的撕咬。 “疼……”她的声音隐隐带着一股难捱的哭腔。 同样是轻轻浅浅的一个字,却一把将穆子晏已经迷失的理智找了回来。 他猛然回神,口齿之间的力道立刻放松。他退开一点,两人之间错开半身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她红得发肿的耳垂上,心头顿时被一股浓烈的懊恼和疼惜覆盖。 他低头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红艳艳的耳垂。一声一声在她耳边表达着歉意,“抱歉,卿卿,是我太着急了。”他声音微哑,带着还未散去的,已然动了情的性感味道。 沈念心心跳如鼓。绕在他颈后的手,还紧紧抓着他衣领不撒手。 活了两辈子……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验?!她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唔,这里好热啊。季老板真是财大气粗,房间里竟然生着这么热的炭火。真是太浪费了!”她东拉西扯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红透透的脸颊已经出卖了她所有的心情。 穆子晏对她那一脸羞红很是满意。他低声笑着,整个胸膛都仿似跟着震了震。就连靠在他怀里的沈念心都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卿卿不该在本殿面前提起别的男人。”他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说:“就算是为扯开话题找回颜面也不行。” 沈念心面色一僵,当下大窘。哼!臭男人,真是傲娇! 她手软脚软地从穆子晏怀里爬出来。这回他没有再使坏,而是小心扶她站稳,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压轴了的衣襟和裙摆。他抬手,长指捻了捻她那仍然红肿的不像样的耳垂,语带疼惜地道:“可还疼?” 她又闹了个大红脸,“哼,就说季老板烧这么旺的炭火不好,寒冬腊月得竟仍有蜜蜂出没,咬了本姑娘这么大一个包!” 穆子晏笑得开怀:“真不害臊。第一次见有人这样以花自比的。” 沈念心:“……”她真的没想这么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恃宠而来,铩羽而归 泰丰十七年,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国公夫人和沈念心要入宫去给沈贤妃送年礼。沈嘉绮缠绵病榻,闭门不出;沈映柔虽然因着到了年节的缘故被解了禁,但是皇宫这地方,她死活都不敢再来了。 于是这么一来,今日入宫的,竟只有国公夫人和沈念心两个人。 沈贤妃昨儿个就得了她们要入宫的消息,今天更是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起身,亲自到小厨房监工,准备的样样都是沈念心爱吃的点心。 眼看着到了该去景阳宫给皇贵妃请安的时辰,沈贤妃这才回房重新打理一番仪容,临走前还不忘把最得用的嬷嬷留下,“前几日皇上新赏的那血燕也备好。等会儿本宫回来,心儿也该到了。” 只不过到了景阳宫里,沈贤妃却没能如她所愿,早早脱身。反而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了一场腻歪的大戏。 不为别的,只为几月前被余婉仪毒害至小产的荣昭仪,终于养好了身子。昨儿个被皇上翻了绿头牌,大有起复之势。 当荣昭仪一身珠翠华彩,袅袅婷婷地走进景阳宫时,一众妃嫔恨不得都暗暗咬碎一口银牙。只除了沈贤妃,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午膳要给她家大侄女做什么好吃的呢。 “妹妹刚养好身子,好不容易能来给娘娘请安了,可不巧……今儿个是妹妹起得晚了,请娘娘责罚。”她这番话里有话,在座的各位不说都是人精,可也是后宫里久经风雨的,谁能听不懂? 当下各宫嫔妃对荣昭仪这副炫耀的做派更加痛恨反感。 荣昭仪一直都是这副嚣张又招摇的作风的,她母家强硬,又有一子一女傍身,自然向来都不知道低调为何物。即便是刚刚小产,她几月的惊惧过后,也能很快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之前锦衣卫调查出来的荣昭仪小产真相,皇贵妃是知道的,于是这几个月来,对荣昭仪也有了几分嫌隙。 “荣昭仪这话便是落本宫的面子了,你来得晚,是伺候万岁爷辛苦。本宫若因此罚你,岂不是要本宫去讨万岁爷的嫌?本宫可不上你这当啊,你在万岁爷身边是个得用的,本宫又怎能怪你不知礼数?”皇贵妃笑着调侃了她几句,言语间明晃晃点破她不过是仗着伺候了回皇上才敢这么不知礼数,同时也向其他妃嫔表明,眼下就荣昭仪最得宠,你们有气有怨的,都冲着她去吧。 即便她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盟友,但那也是建立在有共同的利益的前提下的。可是当皇贵妃知道,荣昭仪竟惦记她这位子的时候,她如何还能对这个女人偏心照应? 虽然当初是司徒玄瑷歪打正着地离间了皇贵妃和荣昭仪,但究其根源,毕竟还是这两个人心路不正,才引得如今不和的。 沉寂了许久的万德妃,见到荣昭仪的出现竟主动开了口,言语间尽是关怀。 “荣昭仪身子可是大安了?于女子来说,小产毕竟是损伤根基的大亏之事,可马虎不得。再者说,失了血亲骨肉,也并非只是身体上的损伤,心理上的痛苦更是难养。荣昭仪可得好好休养才行,莫要为此伤了心神。” 荣昭仪闻言,脸上那原本艰难维持的笑容更加挂不住了。余光一扫,在座的,但凡是小产过的妃嫔,各个都冷了脸色。 万德妃却恍无所觉,笑得温婉关切。 她话里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关心荣昭仪身子和心情,然而却也是字字句句都在往荣昭仪身上戳刀子呢。 可荣昭仪却不敢给万德妃脸色看,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她那些关心,还得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以示谢意:“多谢德妃姐姐记挂,妹妹自当谨记在心。” “妹妹……”万德妃呢喃一声,“荣昭仪自称这一声妹妹,倒是让本宫想起了娘家那个苦命的妹妹。她当初就是生产时受了苦,诞下个女儿就撒手人寰了。唉,这么一想,本宫还真是心绪难安。”万德妃起身跟皇贵妃告罪,“禀皇贵妃,臣妾今儿个身子不适,又思念已故胞妹,实在不敢在今日这样的好日子里惹大家心烦,这边告退了。” 皇贵妃也乐得看荣昭仪被打脸,立即就准了万德妃所请。众位嫔妃看着万德妃带人离开的背影,不免感叹,这宫里头果然是,姜还是老的辣。 那荣昭仪不知深浅地在万德妃面前自称一声“妹妹”,万德妃却闭口不应,反倒说起她那难产过世的娘家胞妹,让荣昭仪不得不又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刚小产的事实。且面对荣昭仪,丝毫不提后宫姐妹的情分,反倒一口一个“本宫”,生生以位份压人。 这回可真是让荣昭仪分分钟被打脸打到找不着北了。 沈贤妃的想法却不太一样。她只想着,万德妃把荣昭仪收拾了,今儿个这场戏是不是差不多该结束了?不然她大侄女该等得无聊了。 可不成想,万德妃走后,梁淑妃竟然也不甘寂寞地上了阵。 “能见到昭仪妹妹身子大安,本宫也就放心了。”梁淑妃倒是没有万德妃那么尖锐,毕竟她和荣昭仪之间,并没有那段不共戴天的杀子之仇。但是同样作为后宫女人,趁机来个落井下石什么的,简直不能更得心应手。“姐姐我心里还遗憾了许久呢。原本刚得知昭仪妹妹有了身孕时,还想着说不定到时候老大家那个,还能时常入宫和他这位小叔叔一道玩耍。却不想……” 梁淑妃这回,为了在荣昭仪的伤口上多撒几把盐,竟不惜把她那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皇长孙给拉了出来。 不过效果却十分喜人。荣昭仪果然大受打击,脸色灰白。 她连嘴唇都是颤抖着的,但脊梁骨却仍然挺得直直的,“妹妹能得淑妃姐姐如此关心,是妹妹之福。只不过妹妹到底是福薄,比不得淑妃姐姐子孙缘厚。” 荣昭仪哪里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梁淑妃拿皇长孙刺激她,她就如了梁淑妃的意,让所有人瞧瞧,明明最招人恨的人该是梁淑妃才是。 可梁淑妃毕竟在后宫中浮浮沉沉那么多年,早在潜邸时就曾与当时的后宫妃嫔交过手,又怎么会在荣昭仪面前落了下风,不过短短一句话,就立刻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唉,咱们姐妹之间,哪里有福薄福厚之分。”梁淑妃灿然一笑,“就算是有,那也是妹妹你福厚些。哪像姐姐我,一把年纪,早就不得万岁爷欢心了。妹妹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众位妃嫔都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是啊,在这后宫里,什么都是虚的,只有万岁爷的宠爱才是实打实的福分。 于是荣昭仪这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先后被皇贵妃和德妃淑妃三位高位妃嫔攻击。她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明明今天是来恃宠示威的,她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即便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她在后宫里仍然是有竞争力的。可是怎么好好的,会变成这个局面? 招人嫉妒是她今日来景阳宫的目的,但是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却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啊。 荣昭仪把目光望向沈贤妃。除了沈贤妃之外,位份在她之上的那几位,今日都没给她好脸色。这跟她的料想更是完全相反。 这位沈贤妃,向来是最得万岁爷恩宠的。她仗着被翻了一回牌子就来景阳宫炫耀,最该气愤的不应该是沈贤妃才对吗?一个膝下无子的宠妃难道不是更应该沉不住气吗? 荣昭仪在沈寒烟面前那点优越感,不过就是她有两个孩子罢了。可偏偏朝她开炮的,不是沈寒烟,而是同样有儿子的万德妃,和连孙子都有的梁淑妃。 “妹妹昨夜受了凉,眼下有些困乏,就不扰皇贵妃姐姐的清静了。”她勉强地扯扯嘴角,行礼告退。一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哪里还有刚才进门时那股子意气风发的威风了。 殊不知沈贤妃没搭理她,只不过是因为脑回路与她并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罢了。等到荣昭仪一走,皇贵妃金口一开,这才放了人各自回去。沈贤妃今儿个步子比谁都快,上了步撵就急急回了承乾宫。 路上还一个劲儿地催着抬步撵的内侍的脚程。 沈贤妃连声吩咐:“快点快点!” 巧盼小跑跟着,“脚下都稳些,莫要惊了娘娘!” 而重归寂静的景阳宫里,皇贵妃面色沉郁地盯着花堂下的那一排排座位。 “紫苏啊。”她低声唤着贴身侍女的名字。 “娘娘,”紫苏低声应诺,上前一步扶住皇贵妃的手,“奴婢在。” 皇贵妃搭着紫苏的搀扶,缓步向外走。今儿个是小年,外头又落了雪。 “本宫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万岁爷,也是一个雪天。”她神色怔忡,仿佛真的是在透过外面这场雪,回忆几十年前的过去。 “当时姐姐怀有身孕,万岁爷让我来进宫陪伴她。可没想到,姐姐命里福薄,太子刚落地她就去了。那时候就连祺儿也才不过两岁啊。” 皇贵妃像是在说给紫苏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后来我被万岁爷以皇贵妃之位纳入宫,我以为他是想让我替姐姐养育祺儿和太子长大,却不想,他只是把一个低位侍妾所出的庶女记到我名下,反而亲自教养祺儿和太子。”皇贵妃语带嘲讽,她这些年,到底把青春搭在了一个怎样的漩涡里? “娘娘……” “那时我还想,他或许是真爱姐姐的。可是紫苏,你看看这泱泱后宫,又何时缺过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那是他的亲娘啊 沈贤妃回到承乾宫时,国公夫人和沈念心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沈念心也不着急,就与那只名叫“团团”的折耳猫仔玩。 倒是沈贤妃急急赶路,一进生了炭火的殿内,反倒出了些汗来。 “姑姑怎的如此着急,念心陪您回寝殿更衣去吧。眼看着到了年节,可不好着凉。”沈念心把团团放到地上,便随沈贤妃一起去了她寝殿。 沈贤妃一早就被景阳宫那起子乌烟瘴气给扰得心烦,见到向来最疼爱的大侄女心情才稍微好了起来,却仍旧忍不住想要跟她倒倒苦水。 “心儿你是不知道啊,每天早上去景阳宫都是一劫。”沈贤妃叹了口气,“这些个女人要是哪天不斗上一场,那简直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了。可你说,哪来那么破事儿让她们天天这样计较。” 关起门来,没了外人,沈贤妃说话更是直白了。“这些人啊,真是没一个好惹的。好在咱们家现在也不需要再有人入宫来固宠,不然我可就担心喽,我这宝贝侄女可怎么办才好。” 她透过铜镜,看着正在为自己打理宫绦的沈念心,语带心疼。“心儿,你可有看中的世家公子?若是有,你就悄悄与姑姑说,姑姑帮你相看相看。若是对方人品家世都合适,咱们就先把婚约定下。你说这样可好?” 沈念心动作一顿,脑袋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她的脸瞬间烧起来,趁着绕到沈贤妃身后为她整理腰带的空当,这才没让她发现端倪。 她轻咳一声,连忙否认,“心儿年纪还小,还想再陪祖母两年。何况,之前二叔给定的人家……”她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继续开口,“反正心儿暂且不打算考虑这事。姑姑您也可怜可怜老祖宗吧,心儿若是早早嫁人了,日后谁陪着老祖宗喝茶听曲儿呀。” 沈念心点到为止,却不妨碍向来聪慧的沈贤妃脑补出她那些话里未尽的意思。 “你二叔也是过分。”她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定下的婚事,对方竟是那等没脸没皮之人,当真是往咱们家脸上抹黑。” 沈贤妃牵过沈念心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只是咱们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说心儿啊,来年你就要及笄了,婚事也不适合拖得太久。而且趁着姑姑现在说话还有些分量,尚能给你挣得一份好日子。就怕说不上哪天,这宫里一代新人换旧人,姑姑不复今日地位,也不能再帮衬你什么。到时候你是要让姑姑难过心疼死吗?” 沈念心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一个国公府老太君,一个沈贤妃,这两个人,是真真拿她当宝贝似的宠着的。 她心头热烫得厉害,像是往日里跟老太君撒娇一般挽着沈贤妃的胳膊,亲昵地哼哼两声,“有姑姑和祖母这般疼我,我怎么可能会受委屈?而且姑姑您不知道,其实我厉害着呢。” 沈念心跳开一大步,有模有样地凌空比划了几拳。外行看着,倒是真有几分威风帅气的模样。 “您看,将来我夫君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这样赏他两拳。如何能委屈得着?”沈念心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一把将穆子晏揍扁的情形了,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又惹得沈贤妃一阵取笑。 “真不知羞,这婚事还没影儿呢,就一口一个夫君的,若让外人听了,岂不笑话!”沈贤妃点点她额头,忍不住笑话她,言语间却又是满满的宠溺。 面对至亲的人,沈念心脸皮厚着呢。她笑嘻嘻地又凑回沈贤妃身边,“当着姑姑的面,有什么好羞的!” 于是等这两人笑闹一番再回到正殿时,国公夫人已经等得茶都喝了半壶了。 只不过国公夫人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沈贤妃体谅她担忧自己女儿身子,就直接让她回府去了,当下国公夫人也没再多留,告了几声罪又拜了个早年,就把沈念心留在了承乾宫里,自己退下了。 剩下这姑侄俩,说话到更自在些。两人的话题,从家国大事聊到家长里短,从即将要入京的乌骊使团聊到了大皇子府那个病重的正妃,又聊到了自己家里也病重的二姑娘。 “我之前就听说,二房有些不大对劲儿。心儿可知是怎么回事?”沈贤妃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叶,“我原先只道是三房不靠谱,没想到二房竟也弄得如此乌烟瘴气?” 在沈贤妃眼里,或许唯一正统的安国公应该只有沈念心的父亲而已。那是她从小就仰慕的大哥,跟其他的兄弟自然是不同。而且沈念心的母亲过门之后,对她这个小姑子,更是当成亲妹妹一般的好。却不想在她入宫之后,兄嫂二人竟相继早逝了…… 沈念心一时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把沈嘉绮抽中凰签的事情告诉沈贤妃。虽说同是一家人,但毕竟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难保不会被什么有心的人听了去。于是沈念心收回心神,当下决定替沈嘉绮死守这个秘密。反正沈贤妃在宫中,知不知道这事儿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许是二妹妹身子太弱,二太太心里担忧罢了,能有什么大事?到底还是比三叔那一家子省心许多的。”一提起三房一支,沈念心也有些哭笑不得。“之前祖母给三叔塞了房妾室,没想到那妾室竟真的得了三叔欢心。现下府里头,三太太和那妾室见天儿地吵,可热闹呢。” 沈贤妃听着都觉得头疼,她抬手捏捏额角,语重心长地告诫沈念心,“像姑姑这种,做天家嫔妃是无可奈何。心儿你记好了,日后择婿,但凡对方是寻常世家,也甭管他多高的门第,都得先定条规矩,我沈家女儿,绝对不允许夫主纳妾。省得她们一个两个,都这般不知所谓!” 沈念心暗自忏悔。这事儿……恐怕难了。以那人家世背景,不说日后如何,就单说现在他的后院里,怕是庶妃侍妾之流已然不少。 沈贤妃觉得聊这些事儿十分堵心,于是便想带沈念心出去走走,“这几日御花园的梅花开得特别好,正好你来,咱们去赏赏景儿,也去‘附庸风雅’一回。只不过我实在不爱那些酸的,便不弄那赋诗唱曲的事了。” 沈念心觉得,沈贤妃如此喜爱她,跟她们二人性情相类绝对有很大关系。 于是这姑侄两个就相携往御花园走去,却没想到今儿个的御花园里,人气竟空前旺盛。 她们先是碰到了也正要去梅苑的梁淑妃,到了梅苑之后,又碰上了已经独坐许久的万德妃。 对于梁淑妃,沈念心的观感倒是一般,她毕竟曾经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倒不会因为梁淑妃而觉得紧张,毕竟之前在景阳宫也是见过的。但是换做万德妃就不同了。 万德妃只是个普通的宫妃吗? 当然不是!!! 那是穆子晏他亲娘啊! 于是沈念心侍立在沈贤妃身后,看着这三位一起谈天赏花,脑子里就只装着这么一句话——那是穆子晏他亲娘那是穆子晏他亲娘那是穆子晏他亲娘……无限循环。 倒是梁淑妃先开口问道沈念心。 “我记得这是贤妃妹妹的娘家侄女?这才几月没见,竟出落得越发俏丽了。果然安国公府的水土养人呢。” 沈念心垂首俯身,朝梁淑妃见了个礼,“蒙淑妃娘娘错爱。念心寻常容色,哪里承得起淑妃娘娘如此夸赞。” “本宫瞧着,也觉得甚为惊艳。”万德妃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便落在沈念心身上反复打量。 被万德妃点到头上,沈念心忽然更紧张了起来,回话时竟逾矩地说了句,“德妃娘娘的夸奖,念心更是受之有愧。初初见到娘娘时,实难想象,娘娘竟有四殿下那般年纪的皇子呢。” 她暗自腹诽的,其实是,四殿下都已经是能在外面随意调戏小姑娘的年纪了。不过听在万德妃耳朵里,竟觉得十分受用。 说看不出她有那么大个儿子,不就是说她保养得宜,不显年纪嘛! 于是沈念心这么一句话,便阴错阳差地把万德妃哄得合不拢嘴。再加上之前通过四皇子府里管事杜康传来的消息,她隐约得知了一些,事关这位沈家大姑娘的隐秘之事。自然而然的,她放在沈念心身上的注意力,不免就更多了些。 沈贤妃原本还担忧梁淑妃和万德妃,会因为她的缘故在言语上给她家侄女设些套儿。却不想她家这位大侄女,竟是生了副顶顶招人眼缘的面相。连这两位向来就不好相与的,甚至几个时辰前刚在景阳宫给荣昭仪好一顿气受的主儿,都对她和蔼非常。 “我这侄女啊,就是这么贴心。妹妹我不比两位姐姐有福气,平日里在承乾宫中,亦是冷冷清清。于是每回心儿进宫来,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了。”沈贤妃颇有些感怀。 她这番话说出来,不光捧高了那两位有儿子的福气,也道明了自己的苦楚——这后宫之中,哪有真正经久不衰的宠爱?无人时候,她承乾宫里不也是冷清得没个人气儿?还不比她们两个,好歹各自都有儿子傍身。 于是她这一番话,倒是让梁淑妃和万德妃两人,都对她,以及她身后的安国公府,不约而同地起了拉拢的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你可知,那人是谁? 几人在亭中煮茶谈天,沈念心绷着脊梁骨听这三位你来我往,不由得有些走神。 虽然对于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但是从前的她,是可以置身事外看好戏的,而如今,她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听着,生怕哪一句就把她牵扯进来。 简单来说,不过是她的身份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寻常的世家贵女,而没有前世的军功加持,她日后的路恐怕要比曾经更难走些。 思绪越飘越远,好在沈贤妃没多久就提了句告辞,这才让她恍然回神。 沈念心正要起身行礼,就听亭外隐约传来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果然是帝王仪仗从远处而来。至于方向么,好巧不巧,就是这处亭子。 这下不只是她,就连那三位妃嫔也连忙起身,恭迎诚明帝圣驾。 沈念心余光瞥见前面几人的做派,忍不住低头偷笑。这情状,她是熟悉的。不管这些妃嫔平日里是怎样的性格,在接驾时都会以极快的速度转换成另一种姿态。 眼下不也是如此吗?不论是平日里仗着年资和子嗣而自视甚高的梁淑妃和万德妃,还是在她面前爽利到口无遮拦的沈贤妃,都早已换成了一副温柔婉约的模样。 她倒是没有取笑谁的意思,只是忍不住心生感慨。后宫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把人所有的棱角都一一磨平,然后重新打造出无数个同一模子复刻的女人。 亭外隐约传来一声威严十足的“平身”,众人这才纷纷得以抬头。这是沈念心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诚明帝的龙颜,倒是跟她印象中的穆家人不太一样。不过严格算起来,现今的诚明帝,乃是当初庄靖懿皇后所立的肃文帝那一支的后嗣。而她前世所接触到的穆家人,则是桓成帝的父辈与子嗣,非是同支,几代传下来,自然面相不太一样。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同样都是流传百年的旁支血脉,她倒是与前世的自己隐约有几分相似。 然而沈念心倒没有什么心思再打量诚明帝的面相,毕竟她也只能偷偷打量,直视圣颜可是大罪,她的视线很快就越过诚明帝往他身后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她小脑袋当即嗡地一下。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宫里看见穆子晏! 不过沈念心又转念一想,其实这也合情合理,毕竟人家四殿下是住在宫里的……如此说来,倒是她出现在这里,应该会让那人大吃一惊才对吧? 站在诚明帝身后的穆子晏,自然也看到了她。他目不斜视,但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小脸。所以她脸上那副,从惊讶换作了然,转而变作得意,最终又定格成狡黠的表情,他片刻都未曾错过。 穆子晏忽而敛了眸子,眼中没有了她的影子,反而在心里的形象越发清晰了。他心头微暖,果然一看见她,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遥遥看上一眼,所有的疲累和倦意都会烟消云散。 也不枉他一得了沈念心来梅苑的消息,就特意跑到泰元殿去撺掇诚明帝来这儿了。 而诚明帝也在与三位爱妃寒暄几句后,对沈念心这个生面孔进行了关注。说起来她其实也算不得是“生面孔”,毕竟之前沈贤妃贵体抱恙时,诚明帝还特意下旨让沈念心进宫做伴来。 只不过俗语说,“相由心生”,这话实是不假。即便皮相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毕竟内里芯子不同了,像诚明帝这样,很久之前见过她的,和如今再瞧,自然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这就是,贤妃昨儿个提过的,前安国公留下的嫡长女吧?叫,念什么来着……”诚明帝在亭中坐下,其余人都得侍立在一旁。被点到头上的沈贤妃和沈念心,向前挪了半寸,俯身回话。 “回陛下,她就是臣妾时常念起的娘家侄女,名唤念心。” “沈氏念心,见过陛下。”沈念心对宫廷礼仪自然是十分熟悉。只不过在旁人眼里,她只是个极少有机会得见圣颜的寻常的世家姑娘,在御前竟能表现地如此进退有度,举止得宜。众人心里,自然免不了就多些旁的想法。 诚明帝嗯了一声,“确实是个好孩子,难怪你姑姑时常惦记你。”诚明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提起从前一桩旧事,“朕记得,秋季大选时,贤妃还特意跟朕提过,说是府上老太君舍不得长孙女。现在瞧见了人,朕倒是觉得,沈老太君这人留得有理。要是朕有个如此乖巧温顺的女儿,怕也舍不得早早给嫁了。” 沈贤妃在宫里有多得宠,只第一次跟诚明帝打照面便能看得出来。他会放这么多注意力在沈念心身上,不过就是为了在梁淑妃和万德妃面前,给沈贤妃长脸罢了。 “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沈念心的态度更加谦卑,丝毫不像是刚刚受了帝王褒奖似的。她微微抬头,再回话时便又将诚明帝捧得高高的。 “臣女在闺中,对几位公主也是十分仰慕。大公主只身远嫁,友睦邦交,为边关百姓免去积年战火,一直以来都是大铭贵女的典范和榜样;二公主自幼由陛下亲自教养,懿德风范更是我大铭世家之楷模;三公主亦是聪明伶俐,亲善可人。有三位公主珠玉在前,陛下如此夸奖,倒是让臣女惭愧得无颜见人了。”她娓娓道来,字字句句都说得有板有眼,半点儿不带客套的意思,仿佛她当真早就对三位公主都十分仰慕似的。 “哦?”诚明帝听她这般夸赞他的几个女儿,当即龙颜大悦,又起了旁的兴致,“你夸人的功夫还真不赖,朕听着,也不似旁人那般不知所谓的谄媚追捧,倒是顺耳至极。不如你再跟朕夸夸,朕的几位皇子如何?” 沈念心脑门儿一疼。她不过就是客套了两句,最多也就是客套得比较真诚罢了,怎么就顺耳到了让诚明帝听不够的地步? 不过沈念心倒不会被眼前这么点儿麻烦难倒。她温言婉拒道:“回陛下,臣女平日养在深闺,对诸位殿下并不了解。”然而她接下来却话锋一转,又把在场的梁淑妃和万德妃给捧高了许多,“只不过,臣女曾有幸见过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两次,今日又有机会得以聆听两位娘娘亲言教诲,心中十分敬仰钦慕。臣女私心想着,有两位娘娘这样雍容亲和的母亲教养,想必大殿下与四殿下,定然都绝非凡俗之姿。至于旁的两位殿下,臣女不敢妄言。” 诚明帝听得入神,忍不住发问,“嗯?是不是少了……” 沈念心复而又道:“太子殿下贵为东宫储君,又是由陛下亲自教养,言行自然承袭陛下之英明神武,品德风范更是不必说。” 同样是谄媚讨好,不同的说法,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看人下菜碟儿这种事,沈念心前世看了大半辈子,此时自然是信手拈来。 这么几句话下来,在场之人中,除了穆子晏,其他几位的好感度都被她刷高了五成。至于穆子晏?哦,真是不太好意思,他的好感度沈念心也不是很在乎。 诚明帝对她实是赞许有加,竟忍不住起了逗弄晚辈的心思。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又抬手指指立在石阶下的穆子晏,笑着问沈念心,“你可知,那人是谁?” 沈念心明知道诚明帝问的是穆子晏,但却还是故作懵懂地顺着诚明帝的手势看去。 只见他站在亭外石阶之下,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恰逢一阵风吹来,带落几瓣梅花,和着几缕枝上浮雪,红白交映之间,竟显得他仿佛是刚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饶是她已经对这张脸无比熟悉,这么远远一眼看去,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脑海里更是隐约浮现起,他将自己揽在怀里时,那近在鼻端的冷梅香气,更是与此时眼下,如画的少年郎君,生生重叠了。 沈念心猛然低下头,转过身来不肯再看,再开口回话时。连声音竟都忍不住多了几分羞怯的迹象。 “臣女眼拙,并不知晓……”她简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沈念心竟然会有被人以美色迷惑住的一天!她简直想跑到雪地里去狂奔两圈,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而站在亭外的穆子晏也微微低了低头,修长浓密的眼睫一扇,敛去其中那满满当当,难以克制的愉悦。 至于亭中几人,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之前瞧着,当真是个行为举止完全都挑不出错处的贵女模样。这会儿一看,其实也就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言行可以调教,但这心性仍然稚嫩得很。 宫里哪个不是人精?之前沈念心退婚的消息,她们再是消息闭塞,看在沈贤妃的面上,暗中也不免多留意几分。 原本半个时辰之前,梁淑妃还觉得,从前那些消息不仅有误,还错大发了。然而时至此时,再看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儿,刚刚因她而升起的那点危机感又尽数消散了。在梁淑妃心里,沈念心跟她姑姑比起来,差了可不止一个段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愿以正妃之位相许 倒是万德妃,却是和梁淑妃的观感完全不同。她当着诚明帝的面,笑意融融地朝沈念心抛去一根橄榄枝。 “沈姑娘,外头傻站着的那个,就是本宫的儿子,是陛下的第四子。”万德妃看着沈念心蔫蔫地,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连声笑着与沈贤妃说话,“贤妃妹妹,你这侄女怎么如此可爱有趣!” 沈念心低着头侍立一旁,忍不住在心里把穆子晏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他来之前,她明明表现地很好,完全没有给她姑姑丢脸啊!可是他一出现,她这张脸算是彻底丢光了。说不定明天一早,整个盛京城里就会传遍了,她沈念心只看了四殿下一眼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这样一来,将来她可真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啊…… 沈贤妃也微笑着应下万德妃难得的主动示好,“德妃姐姐这就是笑话妹妹了。平日里这丫头在府中,老太君也是千娇百宠的,没见过世面,今儿个在陛下和两位姐姐面前失礼了。待会儿她出宫,妹妹定然传信给母亲,好好教教她规矩。” 沈贤妃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只她那僵硬的嘴角,还是将她心中那点儿忐忑不安显露无疑。 万德妃还没来得及替沈念心说话,就听诚明帝颇有兴致地开口回了沈贤妃,“爱妃也不必如此矫枉过正,朕也瞧着这丫头的性情有趣得很。眼看年节就要到了,不如就留她在宫里跟爱妃你做个伴儿。正巧今晚宫里有家宴,爱妃也可带她来热闹热闹。” 诚明帝说完这话便起了身,又留下一句让沈念心和沈贤妃俱是忐忑不已的话来。 “家宴之上,朕的几位皇子俱会出席,到时候你不妨挨个认识认识。”话音刚落,诚明帝一摆手,随行的领事太监,立马高声唱和,“陛下起驾——” 于是整个梅苑之中,就只剩此起彼伏的“恭送陛下”。 沈念心忍不住抬眼偷瞄,正好撞上穆子晏那双幽深黑亮的狭长凤目。她立马移开视线,而那双眼睛却在她眼前反复晃荡,挥之不去。 诚明帝那番话,说的她心里直打鼓。什么叫“挨个认识认识”?她要认识他的儿子们做什么……她只认识穆子晏一个,就已经够吃不消的了。若是她再去认识别人,穆子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于是沈念心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沈贤妃回了承乾宫。而一进寝殿,就看到沈贤妃眉头皱得死紧,俏丽好看的面容都被那沉甸甸的愁绪压得没了气势。 “姑姑……”向来胆大的沈念心一开口,竟是如此没底气。只是她看到沈贤妃这副担忧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姑姑何以如此犯愁,念心知道分寸的。” 她在宫里走动,第一要则便是,绝对不能给沈贤妃招祸。若是像当初沈映柔那般四处得罪人,她心里如何对得起这么疼爱她的沈贤妃? 所以她在外人面前,一言一行都尽量做到不得罪人。而她确实也做到了,无论是诚明帝,还是梁淑妃和万德妃,都被她哄得高高兴兴的。 沈念心的顾忌和想法,沈贤妃自然都看得懂。可就是因为她看得懂,所以才更加心疼。 “我的好心儿,姑姑知道你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正因为如此,姑姑才更加犯愁。”沈贤妃心绪难平,竟生生逼红了眼眶,“你在皇上面前,表现得越好,姑姑就越不能放心。看皇上那几番言谈,怕是起了要给你指婚的心思。不然何必赶在这年节时候,亲自下旨留你在宫里?” 沈贤妃最怕的,就是沈念心的婚事会被皇室盯上。她之前没往这方面想,也是因为之前沈念心那一桩收场难看的作废婚约。毕竟是订过亲的,她被指婚给皇室宗亲的可能性并不大。 可是今日沈念心在诚明帝面前如此露脸,甚至得到了圣上亲旨,允她出席宫里家宴。在实打实的帝王恩宠面前,她从前那些风言风语又算得上什么污点? “姑姑莫不是想得太多了?”沈念心心中一动,却还得出言安抚沈贤妃,“盛京城中名门世家林立,宗亲高官如云,那些个身份尊贵的,声名贤良的,哪家没几个教养得宜的贵女,陛下亲自指婚这事儿,定然是落不到我头上的。我运气可不好,陪老祖宗打花牌都总是输呢。所以呀,姑姑您也别操心这没影儿的事了,快擦擦眼泪,妆都花了。” 沈贤妃说的,她不是不懂。沈念心暗自叹了口气,她今日这一番举动,虽然步步都是顺势而为,可细算下来,又何尝不是她为了穆子晏而甘愿迈出的一步呢? 以安国公府如今情势,她要想入皇子府做个侧妃,恐怕都有些难度。而她向来嚣张惯了,若是要她接下来数十年都屈居于另一个女人之下,她想想都觉得有些烦躁。 何况沈家百年传家祖训,除却现如今府上的三房之外,并没有纳妾的规矩,她从里到外,都不可能学得来如何去做一个侧室。当然,说白了,她就是不想委屈自己。 而沈念心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一旦有了目标,就知道如何去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不管未来她的路在哪里,在诚明帝面前博几分好感,总归会有用的。 只是一直在承乾宫中安慰自家姑姑的沈念心并没有预料到,今日这一出,竟还带给她一个意外之喜。 永和宫中,万德妃正笑呵呵地等着自家儿子来给她请安。而得了永和宫传信的穆子晏,在辞别诚明帝后,第一时间就赶来了万德妃宫里。 “老四,你跟母妃说说,你看今儿个那位姑娘如何?”万德妃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的温和柔软过了,“那是沈贤妃的娘家侄女,前安国公的嫡长女。论家世,确实是弱了些。但是啊,却是个顶顶有福运的。” 穆子晏坐在万德妃下首,端起早早备好的紫姜茶,小呷一口,不疾不徐地回道,“母妃喜欢?”他掩在杯盏后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而他那双慑人凤目却仍旧蕴着一层寒凉。 儿子养了十几年,万德妃对穆子晏的情绪变化还是十分敏感的。她一看见他那眼神,立马就着急了,生怕自己话还没说完就惹来他不喜,连带着对那沈家姑娘都厌烦起来,于是当下也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都说了个明白。 “那沈家姑娘,确实是个有福运的。我听说,昭慧寺的语慧大师曾评价她是,‘宜家宜室宜社稷’,你说这寻常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命格?” 穆子晏不置可否,只语气平淡地应了声,“这都是哪里来的小道消息?母妃平日里还是少听些传言比较好。” 万德妃见穆子晏仍然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当下就急得不行,“老四,我可跟你把话说明白了,来年你就该出宫去开衙建府,加冠成婚了,这正妃侧妃几个人选,你若不自己上心,那便只能母妃替你上心了。当然,母妃也不会拿这样的大事强迫于你,眼下这不是就有个给你自己去相看的机会么?陛下亲旨应允沈家大姑娘在宫中小住,你就多抓紧抓紧,莫让母妃再跟你操心了,可好?” 穆子晏却仍旧没有明确答复,只反问了万德妃一句,“若是那沈家大姑娘,当真是如母妃所说,是‘宜家宜室宜社稷’的好命格,母妃以为,太子与大皇子会生生放过这个机会?” 万德妃被穆子晏问住了,凝神细想了片刻,脸色果然难看了几分:“那大皇子府上正妃病重,听太医回复说,怕是熬不了几个月了,如此一来,这继妃的位子确实也是个极好的筹码,而太子东宫里,侧妃位份还未占全,于安国公府来说,也是够抬举他们的了。若是他们两个人也起了这心思,那……” 穆子晏也不把话说透,只等着万德妃自己把那些弯弯绕绕都想明白。只是他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即便只是听到有人把她和其他男人连在一起谈论,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她只能是他的,从前世到今生,从头到脚,从名字到人,都是他的。 万德妃很快也顿悟过来,语重心长地叮嘱穆子晏,“儿啊,你可以一定要抓住机会,趁这几日她在宫中小住,多与她接触接触。我看今日她对你,印象大抵还算是不错的。更何况,无论是大皇子府继妃之位,还是东宫太子侧妃之位,都不抵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正妃来得尊贵。” 穆子晏一挑眉,抬眼看向在那儿喋喋不休的万德妃,给了她今日进入永和宫后,他的第一个笑容,“母妃竟看中沈家大姑娘到如此地步,不惜以正妃之位相许?” 万德妃眼中光彩熠熠,“正妃之位又如何?她是沈家嫡女,她太祖父是庄靖懿皇后的胞弟,又是语慧大师断言的‘宜家宜室宜社稷’的福运灵通的命格,做你正妃,刚好合适。” 穆子晏微微低了低头,“既如此,便依母妃的意思。年前父皇也不会再派下差事,倒也确实不忙。” 万德妃一得到他首肯,立马高兴地只念“阿弥陀佛”。穆子晏的视线落在她尾指上那枚鎏金护指…… 又想到,她曾经也戴过这玩意儿。上面是什么图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没关系,他日后有的是时间看着她,陪着她。 “母妃若无别的吩咐,儿臣这便告退。”他所有情绪都掩藏得很好,没有丝毫的欣喜外露。只他踏出永和宫的步子,比往日轻快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男子汉不给抱 书房里,穆子晏手里拿着即墨攸宁递进府里的条陈,神色肃穆专注,实际上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那折子上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沈”“念”“心”,重重叠叠交替出现,怎么看,都是她的名字。 他合上那折子,直了直腰,往后仰去,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长指捏了捏鼻梁,薄唇轻启,唤了人来,“严溯。” “殿下。”严溯回话时,忍不住有些忐忑……沈家大姑娘入宫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她在梅苑里见了皇上和万德妃,并且风光地露了脸这事,他也早就知道了。 他现在就怕,他家殿下一个心血来潮,会让他去承乾宫把那位给偷过来。这事儿他可不敢干,现在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位呢……可是依照他家殿下以往的行事作风,这事儿实在太有可能了。 好在这回他家殿下竟难得地收敛了一回,严溯听完主子的吩咐,才缓缓松了口气。 “今晚家宴时,多在她身边布置些人,不容半分闪失。” 他此时是真想好好抱一抱她,亲一亲她红透的脸颊。她今日做的如此明显,他又怎会看不出,她为他而做出的妥协和让步?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他感觉十分暖心。 可是他到底还是知道克制,宫里毕竟不比宫外。 然而穆子晏心里担忧的却更多。今日会如此顺利,得益于即墨攸宁之前的几番布局。杜康偷偷透露给万德妃的消息,也是即墨攸宁精心考量过的。所以才能甫一打照面,便让万德妃对沈念心如此看重。 她本身就是个机灵聪慧的人,即便不算上即墨攸宁的铺垫,她也能出尽风头。可宫里毕竟不是个消息严密的地方,她今日这风头是出够了,但是紧接而来的,各宫对她的关注和试探都绝对不会少。 穆子晏脑中忽然想起永和宫中,万德妃提到的那位病重的大皇子妃和那所谓的继妃之位,眸中倏尔闪过一丝狠戾。 “严溯,吩咐下去,让他们将大皇子府杜氏的命,给本殿牢牢吊住了,至少要让她活到明年秋天。” 他声线冰寒,丝毫没有要救人一命的慈悲之感,反而像是在随意处置一样不打紧的物件般漫不经心。 严溯还是对这样的四殿下比较习惯。冷漠点好啊,他好歹伺候这样的主子伺候了十来年了。只要不是事关沈大姑娘的事,他家殿下的性情都还挺好琢磨的。 当晚,邀月楼中,连闭门静养多日的太后都出席了当晚的家宴。太后与皇贵妃分坐在诚明帝两侧,而诚明帝下首,一侧是二品以上宫妃依次而坐,另一侧则是众位皇子宗亲及女眷。 按照今日这场合,以沈念心身份本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但是她又是得诚明帝谕旨钦点出席宫中家宴的,所以皇贵妃便让人在沈贤妃身边给她填了个位子。 这本来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了。只是这样一来,沈念心便和二品妃嫔中年资最长的荣昭仪挨着了。她对荣昭仪这个女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于是她也懒得应付,只静静地坐在沈贤妃旁边,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好像她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一只隐形的花瓶似的。 这样的场合里,即便沈念心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她的存在却仍旧像一根明晃晃的刺一样硌在每个人心上。 尤其是当上首坐着的那三位,都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一场歌舞过后,太后最先注意到沈贤妃这边的动静。 “贤妃旁边儿那个,是哪家的丫头?哀家瞧着倒是有些眼生。”太后虽然闭宫静养,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沈贤妃身边坐着的人是谁,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下午梅苑那场好戏,很快就传遍了后宫,甚至不少人都纷纷猜测,这沈家嫡女,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沈贤妃。 那么在家宴之上,太后甫一开口,便把众人的关注的焦点都放到了沈家嫡女身上,一时之间倒让在场诸人心中的猜测愈演愈烈。 沈贤妃正想起身回话,就听诚明帝已然先行回了太后的询问,“母后,那丫头就是贤妃的娘家侄女。” 沈念心被诚明帝和太后点了名,只得站起身,再次给上首那三位见礼。 诚明帝很快就叫了起,看向她时,也是目色慈爱柔和,“朕下午说的话,朕可还记得呢。” 沈念心脑子飞快转了转……今天下午诚明帝的话可没少说,不过沈念心也不傻,自然知道诚明帝在说的是什么,只是后宫传言是一码事,亲眼所见就又是另一码事了。当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要是她真的当着这一众妃嫔宗亲的面挨个点评众位皇子一番,那她明天开始也不用做人了。 于是她先行揽了话头,不给诚明帝让她当场难堪的机会。“回陛下的话,臣女也觉得,今日这歌舞编排得甚为精巧曼妙。” 诚明帝可不止说了让她挨个认识认识众位皇子,也说了让她来参加宫中家宴的。那她偏就只赞许宫中歌舞排得好,对众位皇子只字不提,倒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诚明帝显然被她大胆的答案愉悦到了,非但没有因她答非所问而觉得生气,反而对她这种刻意收敛锋芒的举动十分赞赏。再一看到沈贤妃那一脸担忧,诚明帝也知道今日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了。便也收了继续逗弄那小丫头的想法,反而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把目光放到另一侧的皇子席位这边来。 太子与太子妃相携而坐,身后并着两位太子侧妃,看起来热闹得很。至于大皇子这边,据说府中正妃旧疾复发,这场合实在无法出席,好在大皇子身边还有两位侧妃,倒也算是协调。而新近大婚的三皇子,因为府上并无侧妃,所以只带了正妃一人来赴家宴。虽然人不多,但瞧着也是一副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的圆满景象。 但是再往下瞧,就怎么瞧都觉得别扭了。四皇子尚未大婚,府上也没有可记入皇家玉牒的高位女眷,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一副冷漠淡薄的性子,整个人周围都仿佛笼罩着一层寒冰似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诚明帝不由得感到有些眼疼。当下把目光移到五皇子身上,就见那小子已经开始吃起了桌上的糕点了。 显然太后也注意到了诚明帝的目光,当下就点了孙儿问话。太后向来比较疼爱大皇子,于是第一个便是点到了他头上。 “听说老大的皇子妃病了,”太后的目光在大皇子身边的两位侧妃身上来回打量一番,便又落回大皇子脸上,“梁氏照顾小皇孙辛苦,府中的事就让林氏多帮衬些,让大皇子妃好好调养身子。哀家还等着她来给宫里陪哀家说话呢。” “是,孙儿谨记。”穆子熙对太后,半点不敢怠慢。听完太后几句话,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起来。从前太后是有些看不上杜氏的,怎么忽然如此郑重地提起她来了?甚至还公然出言打压梁氏,不让她接手府中庶务……穆子熙忽然有些看不透太后如今的想法。 其实在沈念心眼里,太后这番敲打所欲为何,并不难猜。太后看中穆子熙,自然是希望他后宅安稳的,若是传出宠妾灭妻这种事,那穆子熙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而且既然太后当年能从先帝后宫中一条血路拼杀出来,对帝王心性,多少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梁家力保穆子熙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梁家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依旧不容小觑,但是帝王猜忌已起,就绝不可能得以善终。是以太后并不希望穆子熙和梁家绑得太紧,怕他来日脱不开梁家的桎梏罢了。 沈念心悄悄喝了口她桌上特供的桃花酿,口中还弥漫着馨香沁人的桃花香气。余光悄悄环视一圈,她立马就看出来,她这待遇,跟荣昭仪身边的三公主是相同的。 而这时,太后又开始跟东宫那一拨聊上了,“哀家瞧着太子妃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可是有哪里不适?” 太子妃适时起身见礼,温婉回道,“谢皇祖母挂记,孙媳并无大碍。” 太后也只是小意关怀了下,对太子妃有没有大碍并不在意,又象征性地叮嘱了太子几句子嗣之事,之后就略过了太子这一桌,两位太子侧妃连太后的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而当点到三皇子府这一桌时,苏雅雅刚要起身行礼,就一个身形恍惚,险些倒了下去,还是穆子誉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酿成什么险事。 苏雅雅站稳后,神色慌乱地告罪,“孙媳殿前失仪,请皇祖母降罪。” 太后宽和地笑着叫她起身,“一家人吃个饭,哪有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哀家看你倒是瘦弱了些,可要好好调养身子,着紧子嗣啊。” 苏雅雅羞怯地一低头,喏喏地应了声是。穆子誉又扶着苏雅雅稳妥落座后,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而到了穆子晏身上,太后也忍不住犯愁地皱皱眉,但言语间却半点儿不减对孙儿的喜爱,“老四的性子还是这样冷冰冰的。还记得他小时候,哀家说要抱抱他,他都冷着那张小脸,说男子汉不能被人抱来抱去。” 太后看了眼万德妃,笑着说道,“德妃啊,你的性情,在宫里也算上是端庄温雅的,怎么养出这么个冰疙瘩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她不敢 万德妃尴尬地笑着,她也想知道啊,她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冰疙瘩来了……可她不能这么反问太后啊,于是还得赔着笑脸说:“臣妾也犯愁呢。不过臣妾想着,许是他年纪还小,性情难免冷硬了些。再过两年,等他娶了正妃,说不准就能知冷暖会疼人了呢。”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毫无逻辑可言。可她眼下把大婚这话头给抛出来,不过就是想给皇上和太后提个醒,她儿子可还没媳妇儿呢,你们倒是惦记着点啊。 果然,她这么一说,太后也跟着赞同地嗯了声,“哀家刚还寻思呢,怎么瞧着老四这么别扭,原来是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说起来,老四比老三,也就小了不到一岁。皇帝啊,过完年你可得想着点老四的婚事,不然德妃可就该着急了,哀家也着急呢。” 孤零零独坐一处的穆子晏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太后和德妃两个人谈论的是别人的婚事似的。他余光落在对面那个低着头认真吃东西的小女人身上,满心满眼,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而又喝了好几杯桃花酿的沈念心听到太后管穆子晏叫“冰疙瘩”,竟忍不住缩着小脑袋嗤嗤地笑了起来。 一想到缩小版的穆子晏,冷着那张小脸,摇头说“不给抱不给抱,男子汉不给抱”的场景,她竟笑得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 她偷偷抬头,想悄悄瞄一眼穆子晏,却不想正好撞上他沉沉的盯着自己的目光。沈念心飞快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抖着小肩膀开始笑。桃花酿虽然是花果酒,但却酒劲不小,沈念心这会儿已经脸颊绯红了,脑袋也有点儿晕乎乎的,整个人警惕性都下降了不少。 于是几杯桃花酿下肚,她就已经忘了自己身边坐着的,除了沈贤妃,还有荣昭仪。 果然,荣昭仪不会轻易放过她。 “沈大姑娘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竟笑得如此开心,不若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荣昭仪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在座众人都听得到。 沈念心又被点了名,她有些呆愣地看了眼荣昭仪,又环顾四周,发现竟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当下也清醒了不少。 她不禁为自己这种招祸的体质默哀了片刻,却不得不起身回话。这话虽然是荣昭仪发问的,但是上首那三人也都在看着她呢,她当然不能只坐着回荣昭仪的话。 “昭仪娘娘这话便是误会臣女了,臣女是看着娘娘您高兴才跟着笑的呀。” 荣昭仪被她这话给说得一愣,当下脱口便冷哼一声,“本宫什么时候高兴了。” 沈念心作惊讶状,杏眼圆睁,粉唇轻启,轻轻柔柔地“呀”了一声,又问道,“那,昭仪娘娘您是为了何事不高兴?不若说出来……”她顿了顿,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妥,于是又换了种说法:“不若您说出来,臣女想想看,能否从我这榆木脑袋里,翻出个有趣儿的段子来,让娘娘您开心开心?” 有荣昭仪的刻意刁难在前,沈念心那句未完的话,在众人脑袋里补全了之后,自然是“您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们也都跟着高兴高兴”。就连荣昭仪,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如此,根本无暇去思考她改口后说的话是否得体,就只顾着抓住她前言失礼,便落了脸色。 “本宫不高兴,你就高兴了吗?贤妃姐姐,您家的侄女,当真是胆色过人啊。”荣昭仪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难看。任谁都看得出来,今日诚明帝是有意要给沈贤妃抬脸面,可她却偏偏逆着诚明帝的意思行事。 沈贤妃尚未开口,沈念心就又故作担忧地追问,“昭仪娘娘真的不高兴了吗?年节本该是喜庆之事,您到底为何不高兴呢?往常臣女在家中闹脾气,祖母便让厨房做好吃的给臣女,不管有多大的不顺心都会散了的。臣女觉得今天的莲蓉糕就特别好吃,不如您尝一块,说不准就高兴了呢。” 她脸上因着酒劲儿,还一副红扑扑的诱人模样。眼中也是通透又无辜,仿佛她真的是在为荣昭仪的不高兴而担忧一样,非但不因荣昭仪刻意刁难她而难看,反而还好心开解荣昭仪。 荣昭仪当然也从众人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确实言行有失。热热闹闹的家宴,她竟然当众说自个儿不高兴?这不是给大家找不痛快么。可是在这样的家宴之上,她若是被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寻常贵女给打压了下去,她日后在宫中还有何脸面可言?她荣家又不比那没落了的沈家差,她堂堂二品昭仪,怎么可能轻易输给一个不知所谓的黄毛丫头? “原来沈老太君平日里就拿这糕点哄人啊。”她嘴角一扯,想嘲笑安国公府家底薄弱,家教有失。她翻了个白眼,却好巧不巧地,与对面五皇子旁边的穆子晏正好对上了视线。 荣昭仪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似的,后面的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那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却有着如同炼狱般令人恐惧的目光…… 众人只见荣昭仪语带嘲讽地开了半句腔,却又语塞词穷地呆在那儿,都不免暗自感慨,今儿个荣昭仪丢人是丢大发了。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跌破下巴的事,连荣昭仪丢脸这事儿都给丢到脑后了。 穆子晏夹起一块莲蓉糕,端详片刻,朗声道,“今日这莲蓉糕,做得确实不错。”然后将那块莲蓉糕完完整整地送入口中。 众所周知,这位四皇子,向来是个挑剔又说一不二的主儿。且他不爱用甜食,更是人人都有所耳闻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性情寡淡,挑剔冷漠,又不爱用甜食的人,在把那块莲蓉糕细细咀嚼,吞吃入腹之后,又看着荣昭仪,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荣昭仪不妨也尝尝,味道当真不错。” 这下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四殿下这是出言帮助被荣昭仪刁难的沈家大姑娘了。而荣昭仪被一个晚辈当堂落了脸面,心里更是不甘,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反击回去,就听见上首传来诚明帝冷冷的声音。 “荣昭仪既是身子抱恙,便回宫去歇息吧。莫要扰了大家宴饮的兴致。” 荣昭仪心下一颤,这才感到懊恼起来。好好地,她去招惹沈念心做什么……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这沈家大姑娘竟然如此有人缘,就连素来与谁都没什么交情的四皇子,都会对她青睐有加。 “是。”荣昭仪虚弱地应了声,就被宫人送出了邀月楼,就连三公主也以照顾母妃为名提前离席。于是此时,沈念心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再往下算,就是一些平日里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低位妃嫔,她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而她这口气刚送下来,还没喘匀呢,就听诚明帝竟然又点到了她头上。 “你既然喜欢宫里的莲蓉糕,便让御膳房多送些去承乾宫,让你吃个够。”诚明帝言语间的宠溺,丝毫不亚于之前席间对年纪最小的五皇子和三公主的态度,他开玩笑地说道,“省得你到时候回了府,去跟沈老太君闹,说是在宫里时,朕克扣了你的点心。” 沈念心瘪瘪嘴,“臣女不敢。”她好冤枉……她只是想好好地吃顿饭,为什么大家都要盯着她不放? 这么一想,还是安国公府最好…… 于是沈念心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她就以挂念府中老太君的名义逃出皇宫。然而今晚还很漫长,她的日子,还很不好过。 家宴终于恢复正常,她趁着大家终于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时,低声在沈贤妃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由邀月楼中的宫女带她去更衣了。 走出邀月楼,没了殿内炭火的暖意,沈念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纵然身上披着厚实的氅袍,却也挡不住腊月里的寒意。 只不过外头纵然是再冷,也不过是生理上的,远远没有达到她忍受不了的程度。可是在邀月楼里,她真是被闹得心也冷了。她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权利这个词对于人们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因为里面坐着的每一个人,位份都在她之上,每一个人,都能随手一指就让她回话。 沈念心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下暗忖,哎,还是做太后好啊。 她忽然就起了想四处走走的心思。反正邀月楼统共就这么大,附近都有御林军巡逻把守,且她知道,暗中还有锦衣卫。她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问题,一时之间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去,便信步往殿外走去了。 沈念心就这么走着,竟也没人阻拦她。于是她一路走到了佳人湖,湖水已然冰封,上面还覆着厚厚一层白雪。有趣的是,那湖边竟停着一只小小的,被冻结在湖面上的小船。 夜风吹散了她的酒意,但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其实醉了也挺好。她看着湖边那只被冻住的小船,忍不住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怎么这般傻气。”身后传来那人的无可奈何却又满是宠溺的叹息,他走过来,替她紧了紧颈间的氅袍系带,“刚才在殿上,卿卿又没少出风头。” 他唇角一勾。这样的感觉很好,他能光明正大地出言与她庇护,真是一件令他感到无比幸福的事。 “哪里是风头。”她讷讷地道,“别人我是不知道,可你看荣昭仪,她那模样,简直恨不得要把我搁在案板上给乱刀剁喽。” 穆子晏眸色一凛,又上前一步,为她牢牢遮挡住来自湖心方向的冷风。他沉声道,“她不敢。” 搁在案板上给乱刀剁喽?他心下冷笑,荣昭仪可没能那个胆子。她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他就敢让她乃至她身后的荣氏一族一败涂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酒后失…… 沈念心闻言,仰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她抬手覆上他英挺俊逸的五官,不像以前总是啪啪地打脸,这一次,是确确实实地温柔的轻抚。 “我当然知道她不敢。”她唇角一勾,杏眼微眯,脸上挂着狡黠又得意的笑容,“有你在,她当然不敢。” 她笑嘻嘻地凑近他,一点点,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穆子晏心跳如鼓,他疯狂地期待着,她会踮起脚尖,柔柔地钻入他怀里的场景,他看着她越来越靠近的容颜,忍不住向前俯身,去迁就她还未抽条的,娇小的身量。 可穆子晏到底还是没能如意。她笑笑闹闹地扭来扭去,脚下一滑,竟险些从他虚虚架着她的臂弯中滑脱下去。彼时她小手正捉着他氅袍的系带,随着她那一倒,她手上使力,竟差点就这么把穆子晏的外袍给扒了。 没有什么美好的故事发生不说,反而还发生了一件险些被非礼的事故,穆子晏忍不住觉得额角抽痛,这小丫头……真是不给他省心。 可到底还是更担心她有没有伤到。穆子晏一把将她捞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胸前站稳,柔声在她耳边问道,“可摔到哪里?可有哪里痛?” 她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痛。哪里都不痛。”她胡乱地摇头,她的耳朵就在他唇畔蹭来蹭去…… 他喟叹一声,又把腻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揪了出来,一手揽着她丰腴柔软的腰肢,另一手掰正她的脸,力道轻柔地抬起她小巧精致的下颚,果断地吻了下去。 刹那间涌入口鼻的,是她唇齿间还未散去的浓浓的桃花香气,还带着一丝醇厚的酒香味。不过一瞬间,那种迷人的香气竟已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唔……”她挣扎地挥舞着小手,又觉得站不稳似的,反手扣住他衣领,却因为这样的姿势,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送到了他怀里。 穆子晏只觉得,她不仅是撞进了自己怀里,更是直直地撞进了自己心里。当下唇齿间的力道便有些控制不住,越发贪婪地卷走她口中每一滴香甜的津液。 就连他扣在她腰间的手,都开始不安分地往复游移起来。她腰间软肉,即使隔着厚实的衣料,也能想象到该是多柔软滑腻的触感。 “痒……”她轻呵一声,从齿缝中挤出声甜腻的笑来,只不过还未把话说全,就连同呼吸一起被他强势地掠夺了去。 穆子晏惊讶又欣喜地发现,有些微醺的小女人动起情来,竟只会傻笑,不会害羞了。他心头一片柔软,此时这个全身心都甘愿交由他庇护疼爱的小女人,让他发觉,重来一次的人生竟如此有意义。 当下气氛太美妙,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其中,可他又偏偏不舍得闭上眼睛。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分毫不错地,看着她细嫩的肌肤因醉意由雪白变作粉红,又因他纠缠索吻而变作绯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感受到了他直白的目光,也唰地一下睁开眼来。她眼中尚有迷蒙的醉意,水汪汪一片,仿似深不见底的清潭,幽幽荡荡,仿佛要把他的心也吸进去似的。 她好像这才认出了他,水雾弥漫的一双杏眼中忽然浮上一抹满足的笑意。她笑嘻嘻地想要退开,偏偏腰间又被他大手禁锢着,于是她便耍赖似的往地上滑。 穆子晏倏地合上眼睛。原本托着她下颚的手改了个方向,直扣上她后脑,也不容她再耍赖作乱,力道十足地吻在她唇上,恨不得能就此烙下个“名花有主”的印来。 他终于舍得把呼吸还给她了,只不过他的大手还勾在她腰间,没有还给她自由的打算。他迟迟不敢睁眼,生怕一个失控,就会忍不住再欺负她一回。 “香不香?”小女人站稳后又踮着脚凑上来,艳若桃花的面容近在咫尺,小手还抓着他氅袍的领子,一声声甜腻软糯的呢喃钻进他耳朵,“你说我,香不香?” 穆子晏从未想到过,眼前这小女人竟还有如此撒娇缠磨的一面。他知道她已经醉的不像样,可能再醒来时会完全不记得他今晚曾说过什么,可是他开口回答她的话,却是无比郑重认真:“香,国色天香。” 他扶她站好,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力来调息,拼尽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这才压下那股不合时宜的意动。 “司徒,送她回承乾宫。”他唤来附近值守的司徒玄瑷,将小女人妥善地交到她手上,直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已无痕迹,这才转身抬步往邀月楼的方向走。 穆子晏没想到他不过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邀月楼里的话题,竟然已经从太后娘娘叮嘱晚辈们的婚事子嗣,转到了前朝政事上头。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穆子熙正在跟诚明帝进言,说的还正是事关他本人。 “父皇,儿臣觉得,四弟那性格是冷了些,可到底还跟周围的环境有关。自打去年四弟进了刑部历练之后,这性子呀,是一天冷过一天。这刑部是个什么地方啊,再温和的人都能磨出个棱角来。儿臣是想着,不若来年让四弟领一些旁的差事,也好缓和缓和他那性子。” 还不待诚明帝开口,穆子恩便跳出来反驳,“皇兄这话,未免太过片面了点儿吧。让四弟去领旁的差事,那刑部的差事可要劳动大皇兄你亲自去做?那么个辛苦地儿,还是让四弟去操劳吧,本宫看四弟在刑部办差,桩桩件件都妥妥当当,从来也没什么错处。” 穆子熙怎么可能放过放任穆子恩又压到自己头上,当下便反驳质问道,“太子如此看重四弟,是四弟的幸事。可是要真说起来,以四弟的能耐,也不是只能办刑部的差事吧?”他话里是有捧高穆子晏,挑拨他与穆子恩关系的意思,可是实际上,却是要在诚明帝心里埋下一颗疑心的种子。 刑部的差事,也并不是非要他穆子晏办不可啊。 穆子熙很快又转呈诚明帝,“禀父皇,儿臣以为,让四弟去礼部历练历练也很是合适。乌骊使团不日便要入京,总要有一位皇子出面接待才好。儿臣以为,四弟领这差事再合适不过了。” 站在门外的穆子晏神色疏冷,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赶在诚明帝开口时便大步进了门。 只听诚明帝轻笑着道,“这可不妥。乌骊使团再怎么说也是一国来使,让老四去接待,岂不是会吓到人家?这事儿不必再议,接待乌骊使团的差事,朕已经交给了老三了。” 穆子熙应了声是。见穆子晏打门口进来,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反正他今日打算,也并不在于把穆子晏这块硬石头从刑部给踢出去。他所谋划的,不过是要穆子恩对穆子晏产生些防备与怀疑,让两人离心罢了。 他穆子晏不是太子党么?可穆子恩若是不再信任他,看他还能做多久的太子党。 而早已坐定的穆子晏,执起酒杯饮下一口灵云红,心下冷笑,这穆子熙上蹿下跳地还真是能折腾。 穆子恩早就对他生疑,却还是不得不依靠他的辅佐和支持。毕竟众皇子中,属他们两人打擂台打得罪不可开交,而穆子誉却一直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清高模样,并未显示出有争储的意图,也从未接受谁的招揽。至于穆子奕,他尚且年幼,未涉朝事。也就只有他穆子晏,明明白白地选择站在穆子恩的身后。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穆子恩心中对他生疑又如何?更何况枉穆子熙与穆子恩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竟连他的脾气秉性都没有探透。穆子熙今日表现得越与他亲近,便越能在穆子恩面前洗清他的嫌疑。 呵,真是蠢货。 是夜,三皇子府中书房,来了一个意外来客。 穆子誉仍旧在书案前信手写着药方。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灵丹妙药,有烦心事也好,醉了酒也好,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开始写起方子来,整个人便能就此淡定下来。 他对书房中那道人影说,“大皇子府的那位正妃,不能死。” “这……为何?” 穆子誉刚写完一张方子,立刻换了张纸,写下一张,“大皇子妃杜氏,这回病得如此蹊跷,不过是因为得罪了穆子熙,妨碍了他的谋划罢了。医者仁心,想来你也不愿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就这样枉死。” “是,我知道了。”随后清影一荡,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皇子府。 穆子誉仍旧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写方子,这一回写的,却是个后宫女子最爱的养颜美肌的外用方子。他眸中划过一丝暖软,越是这样静谧无声的夜里,他就越是清醒。 他搁下湖笔,妥善收好今晚写的那一沓方子,收进书架上那方雕花木匣里。这才重新整肃神色,走出书房。 穆子熙意图不明不白地让自己的正妃病逝,好给那个手里把持着一支凰签的女人开路,他偏偏就不让他如意。至于那个抽到个凰签便想要搅弄风云的女人,不管是大皇子府还是东宫,她这辈子都别想进得去。 而原本只有死路一条的大皇子妃杜氏,竟机缘巧合地在各方博弈之中,奇迹般地保下了一条命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撞破好事 翌日一早,太后一道懿旨送到了大长公主府,召云若郡主到常宁宫小住。 这条消息一出,别人怎么想的沈念心并不知道,但是她却隐隐猜得到,恐怕大家遮着捂着的那支在云若郡主手里的凰签,应该已经被诚明帝和太后所知晓。 不过这事儿跟她到底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以她如今的身份,是不该听说过关于“凰签”这件事的。所以她也就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在宫里吃吃喝喝。 她昨晚本来打算今天一早就跟沈贤妃辞行,包袱款款逃回家的。却不想昨夜里家宴散后,诚明帝竟然随沈贤妃一起回了承乾宫,今儿个一早更是叫了她一起用的早膳,还问她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要她多陪沈贤妃几日。 沈念心搅着那碗玉米羹,心下忍不住腹诽,有您在,哪里用得着我陪啊? 可是没办法,她这两天想要回府这事儿怕是没戏了。 她趁着诚明帝和沈贤妃在寝殿里腻歪的空当,跑到殿外去找司徒玄瑷。 “阿瑷,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她原本从邀月楼跑出去的时候,明明没怎么感觉有醉意来着,后来却不知道是在哪儿,好像又换了种酒喝,反倒就醉了,至少今天她起床的时候,脑袋里虽然不算是一片空白,但却就只记得荣昭仪怎么刁难自己了,至于后来她跑到佳人湖后的事儿,可就半点没印象了。 而司徒玄瑷一听见她问话,白皙的脸颊忽然红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是啊,是我把你送回来的,怎么了?” “咦,我记得我昨天从邀月楼出来后,去了佳人湖来着。可你不是应该守在邀月楼外护驾吗?怎么会跟着我跑到佳人湖去?”她也是听承乾宫的丫鬟说的,是司徒大人亲自把她背回来的。 沈念心一想司徒玄瑷那小身板儿,不由得感到十分愧疚,她就算不重,但也不会比司徒玄瑷轻多少,从佳人湖到承乾宫的距离,她想想都觉得腰疼。 “昨晚家宴,属于特殊场合,我是跟大哥一起当值。他负责邀月楼守卫,我负责附近巡逻,看到你出来,不放心就跟过去了。” 沈念心也不疑有他,司徒玄瑷这说法也确实是真的。但是…… “阿瑷,你脸红什么?”司徒玄瑷平日里,不说算是脸皮厚的,但也绝对算不上薄。眼下寒冬腊月的,她竟还能脸红成这样,当真稀奇。 司徒玄瑷却一副又害羞又郁闷的表情看着沈念心,“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沈念心大惊:“难道我在酒后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这是愧对柳姑娘……” 司徒玄瑷朝天翻了个白眼,“去去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你清清白白,啥事儿没有。”她恨铁不成钢地瞧着沈念心,“你当真,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沈念心泪目:“你不是刚才还说你跟我是清清白白的吗……” 司徒玄瑷:“……”她也真是,干嘛跟一个宿醉刚醒的女人讨论这么深刻的话题?!不过,虽然她也时常出入风月场所,但是看到昨天那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会觉得脸红心跳啊。而且她从前可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这么正派的两个人,竟然会在湖边就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再看向沈念心时,才说起正事儿来。 “许云若入宫,你离她远些。她手里的凰签,基本上已经是皇室中的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她现在处在漩涡的中心,你可别靠她太近。” 沈念心一说到正事,也换了一副正经的模样,“我只是个小小的世家女儿,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知道那等皇室辛秘,而她却是堂堂郡主,我若对她避如蛇蝎,那要别人怎么想?”她轻笑一声,“阿瑷大可放心,我知道分寸。”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僵硬了。反正她和云若郡主原本就没什么交情,这尺度,她把握得好。 正巧此时,诚明帝从寝殿中走出来,沈贤妃也出来相送。于是沈念心恭送诚明帝大驾离开承乾宫,便抱着跟沈贤妃一道跑出来的团团回了殿内。 “昨晚散了宴席到现在,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跟你单独说上句话。”沈贤妃看着她逗弄团团玩得正开心,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昨儿个荣昭仪那般刁难你,是姑姑拖累你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后宫之后,不就是这样么。她又有什么办法……荣昭仪当众刁难她侄女,皇上为了安抚她,便在年节下也没宿在皇贵妃那儿,反而是来了承乾宫,不过是要安抚她昨日受的委屈罢了。 可昨夜皇上留宿承乾宫,又是生生地打了皇贵妃的脸面,等她今日到景阳宫去请安,恐怕又见不着个好脸。 沈念心闹着团团的雪白的小脑袋,笑着宽慰沈贤妃,“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哪里算得上是委屈了。何况要说委屈,恐怕今日姑姑去景阳宫点卯更是会委屈吧,姑姑您心疼我,我都知道,我也心疼您啊。” 后宫里这些弯弯绕绕,过了多少年也都还是这么个规律,她都懂,所以更心疼沈贤妃。毕竟若不是她当年扶持文肃帝,而文肃帝又感念她的恩德,沈家这百年来,也不会有这么个传统。 沈贤妃不知道她说的“心疼”,还有这样的机缘在,只当她这侄女是越来越体贴,越来越会疼人,所以当下对她的喜爱与疼惜,比之往昔更甚。她甚至比沈老太君都更希望,沈念心以后能过上安稳平顺的日子。 “话说,你对四皇子的印象如何?” 沈念心一愣,不知道沈贤妃的思路怎么直接跳到了穆子晏身上来了,于是不答反问,“姑姑何以有如此一问?” 难不成,昨天在梅苑里,她脸红的那么明显吗?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这桩事儿呢,沈贤妃都如此问,恐怕别人也都已经听说了,她沈念心看了四殿下一眼就看得心潮澎湃了。 “昨晚家宴上,荣昭仪刁难于你,他竟出言为你解围,甚至不惜对上荣昭仪。昨晚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今天再一想,可能是万德妃对你有意……” 沈念心不解,“他出言为我解围?何时的事?” 不怪她没反应过来,而是她并非后宫中人,所以并不知道穆子晏不喜欢甜食的习惯,和他挑剔难伺候的名声。而且以往每一次他陪她一道用饭时,都没有注意过他是否吃甜食的事啊。 沈贤妃看了眼自家迟钝的大侄女,连连叹气,“怕是真该为你操操心了。”可眼看着要到了去景阳宫请安的时间,她也没有闲暇再叮嘱她什么。今日景阳宫里恐怕又不好过,她也不舍得让侄女跟她去看人脸色,于是便让她留在承乾宫好好休息,“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睡得不太好,我回了皇贵妃,说是你宿醉辛苦,也不打紧。” 沈念心也不爱去景阳宫折腾,待送沈贤妃出门之后,便真的回了房间补眠去了。她怀里搂着团团,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再醒来时已经是过了午膳的时间,她脸颊烧烫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她梦到了什么?梦到了自己跟穆子晏光天化日之下在湖边抱在一起,抱在一起还不算,还……真是有伤风化! 她从茶壶里倒了杯水。这是她睡之前丫鬟备下的,现在已经凉透了,对她来说却更实用一些。她用凉茶水拍了拍脸,好不容易降下了脸上的温度,这才唤了丫鬟进来侍候她的洗漱更衣。 “姑娘,今日用这对金丝白玉兰的耳坠可好?” 沈念心嗯了一声,随意扫过那首饰盒,竟瞧着哪里不对。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她昨日戴进宫来的那副琉璃雪梅的耳坠子,只剩下了一只。 她心猛地一跳,脑袋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哪里还顾得上用那个金丝白玉兰的耳坠子好不好看,穿好衣裳便往佳人湖的方向赶去。 如果她做的那个梦,不是梦呢?!那么她的耳坠子很有可能就掉在佳人湖附近。虽然这个想法太过天马行空,但也不是不可能吧?再联想到今天早上司徒玄瑷那古怪的脸色,更不难猜到,昨晚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而眼下,她的当务之急却是得先把那只琉璃雪梅的耳坠子找回来。那虽然是琼园的东西,但是还并未上市开售,昨儿个她见过的人很多,难保不会有人留意到她的耳坠子。若是被有心人捡了去,再编排点什么事儿来往她头上安,她可无处说理去。 却不想,她刚走到佳人湖附近的假山旁,就听到隐约有人在说话。 贸然打断别人,实在是一件不礼貌的事,但是沈念心也没有想要听墙角的打算,她刚要绕开这段假山,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郡主自重。”那不是穆子晏是谁? 至于郡主是哪个郡主?今日入宫的,不是云若郡主又是谁? 原本想要绕路离开的沈念心,当下停住了脚步,连带着也制止住了一脸茫然的侍女。她五感相对敏锐,能听清那边的谈话声,然而那小丫鬟却是听不清的。 只听云若郡主娇柔的声音复又响起,“我手中,有能助殿下达成心愿的东西。我不愿嫁给太子或大皇子中的任何一个,我想嫁的只有你。” 沈念心简直惊呆了,她竟然撞见了女追男的求爱现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你若不想活 沈念心躲在假山后面,听着云若郡主向穆子晏表白,心里忽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那可是个手握凰签的女人啊,不想嫁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亦不想嫁给有梁氏护持的大皇子,反而要嫁给穆子晏这个众人皆知的太子党。 甚至还以凰签为筹码,鼓动他去夺嫡? 哼,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凰签么,好像谁没有似的。 沈念心抬脚就想走人了。她眼下并不想知道穆子晏是何态度,或者说,她有一点不太敢想。虽然她心里清楚,以穆子晏的秉性为人,但凡是不得他上心的,定然也分不到他半分留意。 可是她对穆子晏的秉性,说到底又有多少了解呢?她所知道的,都来源于他直观地传达给她的感受。而眼下,假山的那头,只有他和云若郡主两个人。 虽然穆子晏未必在意许云若这个人本身,但是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真的对凰签无动于衷吧?即便她手上也有一支又如何,这东西,不会有人嫌多吧? 她脚步胶着,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徘徊,良久之后,假山那头终于传来穆子晏的声音。 “旁人稀罕的,本殿未必稀罕。” 就是!真当你那凰签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成?沈念心撇撇嘴,立马歇了想避开的心思。难得有好戏,为何不看? “殿下当真不动心?我出身大长公主府,是陛下钦封的郡主,手上还握有百年一遇的凰签,今日自寻至殿下面前,讨个皇子妃的位份,也不算辱没了殿下您吧?” 也不知道云若郡主这话是哪里惹到了穆子晏,只听他的声音顿时又冷了几分,仿似寒冬飞雪都不敌他话中冷意,“本殿奉劝郡主一句,莫要招摇太过。你若不想活,有很多种选择。” 随后便是他越来越近,坚定有力的脚步声,沈念心拉着小丫鬟飞快地退后几步,眼看着假山石后他衣角翻飞,这才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装作是刚刚路过的样子。 “臣女见过四殿下。”她立马顿住,垂首与他见礼。 “起吧。”穆子晏知道身后许云若还没有离开,眼下也还有别的人在,他只能强自忍住想要走近她的心情,远远地叫了声,便不再往前。但是叮嘱她的话,却是省不得:“天气寒冷,沈姑娘出门要当心些,莫要着了凉。” 沈念心微一俯身,语调清甜,“多谢殿下关心,臣女省得。天冷无碍,心不冷就好。” 她余光往假山后一瞥,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再看向穆子晏时,就见他脸色难看又僵硬。沈念心顿觉心情大好,“殿下公务繁忙,臣女先行告退。” “等等。”穆子晏却突然叫住了她。 沈念心一愣,假山那头的许云若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还在原地呢,穆子晏现在叫住她,所为何意? “殿下?”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本殿顺路送你一程。”穆子晏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精巧白腻的耳垂,一眼就瞧见,她的耳坠子跟昨日戴的不一样。她这般步履匆忙地跑出来,想必是来寻那枚找不见了的耳坠子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有一枚耳坠子不见了……当然是因为那只琉璃雪梅的耳坠子,在他手上。 “臣女不过是闲来无事散散步,不敢耽搁殿下时间。”沈念心总不能说,她是来找东西的。而且穆子晏这个“顺路”的说法,未免也太牵强了。 同样都是得靠两条腿走路,她至于需要他送吗? 可是不知怎地,之前的那个“梦”里的场景,一下子就涌入了她的脑海,直接就跟眼前的穆子晏的身影重叠了。她又忍不住脸红起来,忽然撒开腿逃也似的跑掉了。 只剩下穆子晏站在原地,不知她怎么如此反常。不过转念一想,她既然听见了许云若刚才那番话,想必心里定然会有不舒服吧? 穆子晏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笑,对假山那头的许云若,第一次起了想要直接将她杀了的想法。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他脑袋里盘桓了一瞬,就打消了。 手握凰签的女人,即便是为他所厌恶,也可以运用得当,换得一些旁的好处来。 于是,许云若的第一次主动投诚,竟然将她自己送上了一条与她心中谋算,绝然相反的道路。 启祥宫中,大皇子府上侧妃梁氏,带着长子柏桐来给梁淑妃请安。 梁淑妃对皇长孙十分疼爱,让嬷嬷将他放在榻上滚来滚去的玩儿。柏桐还不到半岁,这会儿正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连带着,她对这位不远不近的娘家庶出侄女,也亲近不少。 “最近在府中,可有受委屈?那杜氏向来是个不饶人的性子,之前就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现下她病倒了,却还是有个林氏。”梁淑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说给梁侧妃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惜你出身不高,不然就凭你诞育皇长孙的功劳,位份上再往上提一提,也不是不可能。” 梁侧妃低下头,“姑母说的这是哪里话,妾有姑母疼惜,如今又有了柏桐,这一生已然知足了。”因为她只是出身低位的庶女,即便诞下皇长孙,得以记入皇家玉牒,却仍然连管梁淑妃叫一声“母妃”的资格都没有。 “嗯,你的心性,本宫向来是放心的。”梁淑妃满意地点点头,后宅的女人,最怕不知足,不知足就容易惹祸。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那杜氏,从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旧疾,怎么这回,忽然病得这么重?” 梁侧妃眨眨眼,含混不清地道:“妾也不太晓得。隐约是听说,殿下曾跟她争吵过,闹得不太愉快,好像还事关东宫,在之后正妃就病倒了,至于旁的,妾也毫不知情。” 梁淑妃闻言眼皮一跳。事关东宫?那就是跟前朝的事儿有关了。 她原本就看不上杜家,再加上杜氏的性子也不是个讨喜的,这么多年又连个嫡子都没生下,她如何能对她看得上眼? “既是如此,全听他处置便是,你也不要管太多。那林氏虽然母家强盛,但也越不过你生养柏桐的功劳,你大可放心。” 而此时,刚从泰元殿出来的穆子熙就直奔常宁宫给太后请安去了。等到梁淑妃在启祥宫中久等他不至,特意派人出去打探后,这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往这边走。梁淑妃心里不痛快,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梁侧妃和皇长孙也往常宁宫去了。 她们几人一进门,就瞧见穆子熙和云若郡主一左一右地坐在太后身边,轮番地哄太后开心,逗得她笑意连连。 一见她们来了,太后赶忙让嬷嬷将柏桐抱过去,连梁侧妃的见礼都没瞧见。而梁侧妃倒也不在意,她的目光,都落在了云若郡主身上。 这是梁侧妃第一次见到云若郡主,她不得不承认,出身高低决定了一个女人的一生。那许云若,容貌也不过就是中人之姿,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惊为天人,但是她从小养尊处优,打从骨子里长成的贵气,是她望尘莫及的。 云若郡主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回望过来。梁侧妃堪堪避开,并不与她对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她的夫主近一月来辛苦筹谋的对象,一旦杜氏彻底倒下,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日后大皇子府的继妃。 可是她也不能恨,只能认命。 梁侧妃注视着在太后身边扑腾着翻身的柏桐,目光柔和。那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哪怕是为了柏桐,她也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女人。 东宫毓秀阁中,太子妃封氏听得宫中丫鬟来报,气得当场打翻了一套青瓷茶具。 “你可听清了?”封氏面色清白,强自咬牙,指尖嵌入掌心犹不自知。 “奴婢,奴婢听得清清楚楚,不敢欺瞒太子妃娘娘啊。”小丫鬟跪地,惊慌地直磕头。太子殿下在泓晖阁里白日宣淫,这种事,她哪里敢捏造? “去打听打听,是哪位侍妾,这么没规矩,青天白日地就敢勾引殿下行如此荒诞之事。” 那小丫鬟抖得像是筛糠似的,动也不敢动,只颤抖着声音说,“奴婢听说,那并不是东宫里的侍妾,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说!”太子妃怒火攻心,难道还是哪位太子侧妃不成吗?蒋氏和胡氏两个侧妃,都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有违宫规的事?! “是,是……奴婢听说,是殿下派人从宫外接进来的,好像是……什么馆的……” 太子妃顿时就愣住了,“什么馆?”不是宫里的,竟是从宫外接来的?想来该是那些烟花女子,难怪如此不知规矩,大白天里就勾得太子如此行事。 “奴婢不知,只是听得,那泓晖阁里……传出来的,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太子妃气得不行,当下把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堂堂东宫太子,在年节将近之时,竟敢私带妓子入宫狎玩,若是传了出去,东宫还有何颜面可言?! 只是接下来小丫鬟的一句话,竟让太子妃感到从未有过的怒气,眼前一黑,当下就闭了气,晕了过去。 那小丫鬟哆哆嗦嗦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但却足够惊心:“泓晖阁里,传出来的,并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而是……是个男人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乌骊来使,互通姻亲 好在太子妃还算有一丝理智尚存,她不过晕厥片刻便强自挣扎着醒来。虽面色铁青,心气不平,却仍旧有条不紊地一件件事情布置下去。 “今日所有知晓这件事的人,全部封口。”她眉头皱得死紧,素手紧按着胸口,像是随时可能再倒下去似的,“这个丫鬟,也拖下去处置了吧。” 这样的事,但凡有一丝风声走漏出去,对于东宫来说都难以善了。太子可以胡闹,但她身为太子妃,封氏嫡女,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就此恶化下去。 “嬷嬷,你去泓晖阁给本宫守着,那边儿事了,立刻回报。”太子妃强压下涌上喉间地那口令她忍不住作呕的浊气,眉目间俱是厌恶。 太子有两大爱好,一是古玩,二是美人,这是她尚在闺中之时就有所耳闻的事,就连那些庶妃侍妾,都是尽数择的容貌艳丽之人。这倒也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穆子恩是堂堂太子,多搜罗些美人也无不可,可是把事情闹到今日这地步,她确实难以接受。 然而今日之事,虽然起因在于太子的一时兴起,但其间却有各家手笔隐在其中,绝不是太子妃一个后宅女人可以一力抹平的。即使她已经在第一时间极力补救,但是该收到的消息的,也都各自得了暗报。只不过都没急在这一时发作罢了。 “另外,在本宫嫁妆里,匀出十万两现银来。”太子妃头疼地扶额,对太子近来烦忧之事多少也有些了解。前任户部尚书卢郜洪是大皇子一系的人,被今年被太子党四皇子给拉下马去,而新任的户部尚书佟知年却是个不识相的,太子在他那儿没少碰壁。近来心情难免就沉郁气闷了些。 可是一想到他因为自己的私欲和不忿,就将整个东宫拖入这样的险境之中,太子妃也是甚为不满。 三日后,乌骊使团入京。负责此次接待使团事宜的三皇子穆子誉并未出城相迎,反而只是遣了新任的礼部尚书去了城门口迎接,而穆子誉只是在驿馆里喝茶坐等,由驿馆处接待乌骊使团入宫。 不过这并不算失礼,对方派来的,是一位亲王世子和一位低阶郡主。按照规矩,也确实不该由皇子出城亲迎。 诚明帝特设晚宴相迎。因为乌骊使团中有女眷的缘故,所以宫中一些高位妃嫔也都得以出席。就连沈念心,也被沈贤妃给带来了。 当然,在常宁宫中陪伴太后的云若郡主,自然也位列女眷席面。 今年的乌骊来使,爵位最高的便是吴王世子向成化。若说寻常的亲王世子,远远不够资格带领使团出使别国,但是这向成化又有些不同。他的父亲吴王向宏良是乌骊国手握军政大权的摄政王。乌骊国内政不调,臣强主弱,说白了,吴王才是乌骊国真正的掌权者,所以向成化作为使臣来访大铭,也不算失礼。 而至于那位郡主,则是乌骊国把控后宫数十年的田太后的母家侄女。选一位郡主来出访别国,意欲为何,自然人尽皆知。 “乌骊晗嫣郡主田静梨,拜见大铭皇帝陛下。”那郡主脸上戴着白纱,远远地,倒也看不太清楚面容,只不过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确实算得上是中上之姿。 只不过她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位乌骊郡主的封号,竟然和沈贤妃的名讳相冲。这可真是个有趣儿的“巧合”。沈贤妃虽然只是后宫妃嫔,但却位列从一品四妃之位,她的闺名,自然有很多人都知道。 沈贤妃也敛了眸子,执起手边茶盏,一下一下地撇着浮叶。 诚明帝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那晗嫣郡主毕竟还是一国使臣,且名讳这等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虽然都知道这位郡主来大铭是做什么的,但是国书一时未呈上,诚明帝也不好发作。 好在见礼之后,吴王世子向成化很快呈上了乌骊使团奉上的国书,且明确表达了,乌骊国想要和大铭互通姻亲,两相修好的意图。 诚明帝沉吟片刻,朗声道,“既是如此,郡主可在皇宫中住下来。只不过本朝并无适龄的公主,还要待朕从宗室郡主中,挑出合适的人选来,世子再归国不迟。” 吴王世子无有不应,“客随主便,自是听从皇帝陛下安排。” 诚明帝点点头,对吴王世子的恭敬态度尚算满意,于是便说到了晗嫣郡主的封号上,“日后郡主与本朝宗室子弟联姻,便也算是我大铭的子民。朕赐“祥璃”二字与郡主做封号,如何?” “我……”晗嫣郡主眉头一皱,好看的眉眼间尽是流于表面的不满。只不过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吴王世子给拦住了。 “‘祥’为吉瑞,‘璃’为美玉,皇帝陛下亲自赐名,是祥璃郡主的福气。”吴王世子冷眼扫过那位郡主的面容,沉声道,“静梨,还不快向皇帝陛下谢恩?” 那位郡主看样子十分听从吴王世子的话,她眸中闪过一丝畏惧,不情不愿地朝诚明帝行了个礼,“谢皇帝陛下赐名。” 于是乎,这位郡主从乌骊皇城远道而来,进宫当晚就被诚明帝改了封号。虽然没有人拿到明面上说,但人人心里都有了这样一个认知——即便沈贤妃入宫多年至今也无所出,但在诚明帝心中仍然占着一等一的宠爱,任何人想要越过她去,怕是难度不小。 而这位祥璃郡主日后会被指给哪位宗亲,一时间也成了后宫中人猜测谈论的热点问题。大家纷纷估摸着,若是指给皇子,怕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 太子乃是嫡系储君,即便是太子侧妃这样的位子,被一个别国郡主占住,对于各大世家来说,也都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而大皇子府正妃侧妃俱是齐全,按照规制,并不能再加侧妃的人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月前刚刚大婚的三皇子,和府中至今只有两位庶妃的四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沈念心窝在承乾宫里,终日和团团玩在一处。午后她小憩醒来,又抱着团团坐在窗边,她竟不怕冷地支开了花窗,看院中梅花与雪相携而飞,默默出了神。 穆子誉跟苏雅雅,刚大婚还不到两个月。皇上就算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在年根底下就给三皇子府塞个侧妃吧?这么一想,倒是穆子晏,后院里冷冷清清地,多一个侧妃不多,应该是诚明帝心中更加合适的人选吧。 即便穆子晏拒绝了云若郡主的自荐枕席,却还是有个祥璃郡主可以入他后院。男人真是个麻烦的动物,尤其是皇室的男人。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指挠上团团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我想小萝卜了呢。”她不在府里,也不知道听雨那丫头有没有把她的黑眼雪貂照顾好。越这么想,她就越觉得在宫里的日子憋屈。 于是沈念心便抱着团团跑去沈贤妃寝殿,等着她起身,好向她辞行。 “姑姑,我想念祖母了啊。而且明天就是除夕了,若是我不在府里陪着祖母,那她这年过得得多冷清啊。”沈念心跟沈贤妃撒撒娇,沈贤妃便允诺让她回府去了。至于诚明帝那里,明日朝廷便要封笔,今天该很忙才对,应该也没空理她宫里的这么点小事。 沈贤妃当下便让宫里的管事嬷嬷开了私库,取了好些寓意吉祥的宝贝让她带回府中去,又给她挑了四样精致的首饰珠宝,还给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这才算满意。 “你回府去,我也好放心些。这宫里现在住着两位不省心的郡主,我还一直担心你会跟她们碰上呢。那一个两个的,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你就多带些小玩意儿,趁早回府去吧。就当姑姑在给你封一年压岁红包,说不准等到明年春节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沈念心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本这次入宫来,就是来给沈贤妃送年礼的,却不想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带回去的东西丝毫不比带来的东西少,那她这一趟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姑姑,您在宫里需要打点的地方原本就多,祖母指派我来给您送些体己银子,您却把整个儿私库都让我给搬回去,这怎么行?”沈念心撇撇嘴,怎么肯承认自己比那两个郡主弱?“再说了,姑姑您也不必太担心我,说不准还是那两位郡主害怕碰上我呢。她们不好相与,难道您侄女我便是好欺负的了?” 沈贤妃被她那副张牙舞爪的小模样给逗笑,宠溺地捏捏她小巧挺翘的鼻尖儿,道:“好好好,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全天下最厉害的沈大姑娘还不快回房收拾东西去?等到你出了宫我再让人去给皇上报信儿,省得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沈念心失笑,放眼后宫,敢如此对待诚明帝的,怕是只有沈贤妃一个了吧?这样也好,虽然沈贤妃入宫为妃,并不是她这一生最好的出路。但是她在后宫之中,至少过得悠闲坦然。她虽然没有诞育子嗣的功劳,却也不必一生为子嗣所累。沈家若是能有起复的一日,也可以让沈贤妃在宫里过得更好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殿下哄人的手段 沈念心要离宫回府的消息,除了沈贤妃,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是穆子晏。她在承乾宫中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有人一字一句呈报他知晓。 她郁郁寡欢地坐在床边喝着冬风看冷梅落雪的那副冷寂模样,他只通过文字看到便觉得心疼。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不高兴的理由呢? 穆子晏在书房中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不能信任他啊…… “严溯,出宫。”他换上一身常服,便带着人到宫门口去候着了。严溯在冷风中无奈地感叹,这世界上能让他家殿下这么等着的人,恐怕除了沈大姑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沈念心被一顶软轿送到宫门口,远远地就瞧见马车旁站着的那个,脸上捂得严严实实的侍卫,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严溯。于是自然可以想见,恐怕那马车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她心里有些闷闷地,至少这个时候,她并不想看见她。 然而沈念心环顾四周,这偌大的宫门口除了那一辆马车之外,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难道送她出来的那个承乾宫的小太监,所说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指的就是这一辆,已经有主了的马车? 她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才好。她现在真的不太想见到穆子晏这个人。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儿信念,统统在云若郡主对他的表白和祥璃郡主即将联姻的事给打压的七零八碎。 沈念心第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并不是穆子晏现在对她好,两个人就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他是堂堂皇子,虽然并非嫡支正统,但日后绝对不是封王封藩就能打发的人物。 即便他说过,无论如何也会娶她为妻又如何?如他这般身世前程,后宅之中又怎么会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他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年轻貌美的,家世强硬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他和她之间,即便将来能修得一个结果,两个人中间也会夹杂着太多旁的东西。久而久之,便会有互相厌倦的一天,即便曾经两心相许又如何?皇室之中,注定容不下一份赤诚真挚的感情。 多么熟悉的结局啊。她前世的几十年,不就是在这样煎熬中悔悟过来的吗?她明明都已经悔悟了,为什么穆子晏给她挖了个坑,她还要傻乎乎地往里跳? 难道她重来一次,竟还要重复上一世的轨迹,乖乖嫁给那个男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拥着别的女人了此残生吗?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纵然她上一世笑到最后,可是她也不过是个无情无爱,无宠无子,孤独终老的可怜虫而已。曾经的夫妻和对手,都和她阴阳两隔,她又能胜利给谁看? 沈念心咬了咬牙,生生当做没看到严溯,径自拢了拢氅袍的领子,大步朝长长的主街上走去。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除了像小萝卜这样的活物不能处置之外,玉棠苑里跟穆子晏有关系的东西统统都要烧掉! 都!要!烧!掉! 要不是这是在外面,沈念心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清醒一下。穆子晏是谁?他们俩之间还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呢,她怎么就傻乎乎地相信,她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 沈念心啊沈念心,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米糊糊吗?! 严溯一见沈大姑娘明明看见他了却还当没看见似的,立马就急了,连忙跑过来跟上。 “姑娘,沈姑娘,沈大姑娘!您这是要哪儿去啊?”宫门重地,严溯也不能大声喊,只得快步跟上来。 沈念心冷冷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严溯被她那眼神给震得忍不住脑门发麻,却还得继续跟着,“沈姑娘,我们家主子在车里等着您呢。这天寒地冻地,您要去哪儿啊?” 沈念心站定,从牙缝里甩出几个字来,“我说了,不用你管。” 严溯都快急哭了……这可让他怎么办才好啊?他要是不能把这位沈大姑娘请到马车上去,说不准他家主子爷就会丝毫不顾影响地跳下车来亲自请她。 可这是宫门口啊,宫墙上还有禁军布防,人多嘴杂的地儿,他家主子爷若真是敢来这么一出,那沈大姑娘的名声也不用要了。而若是沈大姑娘有任何损伤,他家主子爷不还是得发怒,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这个近侍亲随吗? 严溯觉得这年头奴才真是不好当啊! “沈姑娘,您可怜可怜奴才吧,求您了啊!”严溯要不是怕回头被自家主子爷清算,这会儿都恨不得跪地上抱着她大腿开始哭了。“这么冷的天气,您若是着了凉,那可是要翻天了啊。” 沈念心轻嗤一声,“行了,别逗了。我爱生病就生病,跟你们家主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摆出一副他很在乎她的模样?沈念心真是郁闷,她从现在开始要跟穆子晏桥归桥路归路了。 她!再!也! 不!要!跟!他! 有!任!何!关!系! 沈念心彻底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圈,说什么也不肯跟严溯上车,就自顾自地往前走。而那辆马车也非常自觉地跟上,但里面的人却坐得住,自始至终都没出来。 只不过她刚走出个几十步的距离,宫门口忽然就接连奔出十来辆马车来。速度倒是比她身后这辆,全然以她的速度为准的马车快了许多。她下意识地停住,有些好奇地去探看,这些马车是什么来头,结果那些马车堪堪要路过她身边时,她就感到一阵大得出奇的力道将她捆住了。 “啊!”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再缓过神来时,已经被捞进了马车里。而她身后,正是那人宽厚又坚实的胸膛。 她眼眶一痛。他那双臂膀,还会拥抱多少女人?她真是想想就觉得恶心得要命。 “你放开我!”沈念心怒极,她痛恨这种被人禁锢、控制的感觉,她向来习惯潇洒恣意,不愿被任何人所牵制,即便那个人是穆子晏又如何?他做他的天家皇子,与她又有何干! “卿卿这是怎么了?”他喟叹一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才两日不见,竟与他反目到这种地步?他双臂还是拥着她不放,但是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臂的力道,生怕真的弄疼她。 沈念心听他那副宠溺又无奈的语气,更是气到不行。“谁准你这样叫我?真恶心!”她挣扎着要逃开,奈何她这副身子骨的力道远远不如他,更何况她娇生惯养,而他却是自幼习武,她想从穆子晏手中讨到便宜,简直是无稽之谈。 “乖,不要闹了。”他只不过轻轻一提,就将她拎到了自个儿腿上坐好。这样的姿势亲密又羞耻,可她却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当下就气得眼眶通红,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穆子晏忍不住皱眉。虽然只在外面走了几十步的距离,却足够将她细嫩的脸颊冻得惨白了。她的脸冰凉惨白,而眼眶却是红得刺眼。这样一红一白的鲜明对比,生生刺痛了他的心。他真是丁点儿都看不得她这副委屈的模样。 “受欺负了?”他低声在她耳边问询,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捧在手心娇惯着的宝贝,此时竟一副受了天大的冤屈的模样,他怎么舍得?“谁敢欺负卿卿,与本殿说说,本殿给卿卿报仇。” 他说话时带出的温柔的气息划过她脸颊,竟然让她冰凉的脸蛋儿渐渐回暖。 沈念心转过头去不肯看他,但说出口的话却无比诚实:“你。” 穆子晏闻言挑眉。他这几日,怎么惹到她了?难不成她还在因为上次那枚遗失了许久也没找到的耳坠子生气?也不应该啊……她应该不知道那枚耳坠子被他收藏了吧? 不过他到底还是不忍看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当即解下腰间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嗯?”沈念心满脸疑惑地看着穆子晏,而对方却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捏了捏那荷包,里面有个东西,硬硬的。 她好奇地解开荷包的抽绳,将里头那枚硬硬的东西倒出来一看。乍一瞧,当真是有些眼熟,这不就是之前她在宫里找不见了的那枚琉璃雪梅的耳坠子吗?又怎么会在穆子晏的手里? “这是?”沈念心有点懵。她现在已经快要炸了,他竟然拿出个她丢了好几天的耳坠子给她,要做什么?这是什么哄人的新招数吗? “这是本殿捡到的,不是故意偷拿的。”穆子晏神色有些僵硬,她不会是误会他,故意偷她的耳坠子,所以才这样生气的吧? 沈念心至今还没能在精神上和穆子晏对上话,“在哪捡到的?” “佳人湖。” 沈念心听到这三个字,已经暖过来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竟然跑到她梦里轻薄她…… “可是那天我也去了佳人湖找过,为何没找到?”那天在假山后撞破了他被云若郡主“表白求嫁”的好事后,她就直接去了佳人湖,可沿着湖畔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这枚耳坠子啊。难不成是掉到湖里冰面上了?可他又是如何找到的呢…… 沈念心尚未发觉,她此时的思路已经严重偏离了刚被掳上马车时的愤怒了。 穆子晏抿着唇,暧昧地在她耳边吹着气,“因为卿卿去佳人湖时,这耳坠子早就被本殿捡走了。” 她下意识地追问:“什么时候?” 穆子晏退开身子,靠在软垫之上。脸上尽是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眸中蕴藏着满满的回味和欢愉。 “二十三那晚,家宴之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除夕夜会,臭不要脸 “姑娘,您又发什么呆呢?该去给老太君叩头请安了。”聆音给自家姑娘簪上一支红宝石坠金丝流苏的钗,看向铜镜中那张如画面容,果不其然又瞧见,她那副怔忡失神的模样。 沈念心恍然回神,目光也落在面前的铜镜里,只不过她的视线,却是聚焦在耳垂上那对红宝石耳坠上。她又想起来穆子晏荷包里的私藏的那枚琉璃雪梅的耳坠子,之前他所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脸颊烧红。 虽然上一次的见面,开端并不好,但是结局……结局也不好! 沈念心晕乎乎地起身。她这两日又睡不好了,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穆子晏那张让她又气又恨却又下不去手挠花的脸。 他竟然敢在马车里亲她!沈念心当场就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就躲进了安国公府再也没有出过门。 今儿个是除夕,按照规矩,她一早就该到松菊堂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于是当她匆忙打点好妆容,就让听雨带上昨夜里提前备好的敬给老太君的年礼,去了松菊堂了。 她陪老太君说了会儿话,外面管事就来通传,说是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到了。 平日里沈念心只是偶尔见到二叔三叔请个安,极少交流。且三房本就闹得乌烟瘴气,更是无暇关照她。倒是四公子沈青蕴和六公子沈青逸,在知晓自己之所以能到军中历练的原因之后,对她多有亲近。 如此年节,久未露面的沈嘉绮和沈映柔也都来了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 “大过年的,怎么打扮的如此素气?”沈嘉绮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对襟夹袄,比起她往日偏爱的清清淡淡的素色已经喜庆了不少了,可是老太君打眼一瞧,仍是觉得不舒服。 沈嘉绮低着头不说话,听见老太君这样的指责也不开口。倒是让老太君的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年节里谁不愿意看见一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景象,晚辈们穿得喜庆些,这年也能过得更和乐些。 可一瞧沈嘉绮这副病歪歪还素面朝天的模样,老太君哪里痛快得了。 沈念心生怕气着老太君,可是对沈嘉绮近来的境况实在无法理解,于是只得劝着老太君道:“二妹妹长得好,穿什么样的衣裳都是好的。念心瞧着这颜色正衬二妹妹呢,祖母您不懂小姑娘的喜好,莫要拿这样的事气着了自个儿。” 沈念心笑着凑上来与老太君逗趣儿,招招手让聆音端着托盘上前来,拿过一个红色荷包和两朵红色丝绢牡丹。她先是把那红色荷包塞到老太君手里,又将那两朵红绢花,其中一朵戴在了自己头上。“您瞧呀,瞧瞧孙女这打扮可还合您老人家的心意?” 打眼一瞧,沈念心一身绯红色的如意云纹长裙,又配上件绣着缠枝牡丹暗纹的水红色云肩,耳饰额饰及发钗,都是红宝石绕金线配上金丝流苏的,再加上耳际别了一朵红色丝绢花,整个人竟像是个要上花轿的姑娘似的,通身都是红红火火。 她朝老太君眨眨眼,果然惹得老太君哄笑连连,“囡囡好看,最好看!” 沈念心将手上另一朵红绢花,簪在了老太君的发髻上。老人家头发已有花白的迹象,看得沈念心竟忍不住心疼。 “祖母也好看。”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祖孙俩就这么玩玩闹闹,竟也笑声不断。 沈念心吩咐聆音和听雨,挨个儿给两房夫人和两位姑娘,都送上一个荷包一朵绢花。 “今儿个是除夕,乃是除旧迎新之时,祖母吩咐我先准备了这些,送给各位长辈和弟妹。还望弟妹们莫要嫌弃长姐出手小气,权当添个好彩头。”沈念心笑意盈盈地看向国公夫人,“今日年宴是备在正院,劳您辛苦,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若是缺人手,您尽管差遣便是。” 其实这事,实在不是应该她来过问的。她毕竟只是府中晚辈,上头有祖母和两位婶娘,年宴之事,如何也轮不到她操心。 可是三房乱得一团糟,府中执掌中馈的国公夫人近来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太君年事已高早就不管事,她没法子,厚着脸皮也得问上一问。 果不其然,国公夫人面色仍是不济,强打着精神道,“都安排妥当了,大姑娘放心吧。” 六公子沈青逸自打从军营回来本该养在二房,但是因着沈嘉绮的缘故,国公夫人也很少管事了,于是老太君无奈之下,又将六公子交还给了三房抚养。 他本就年纪不大,再加上在军营里玩儿的有些野了,性子本就跳脱,三房里那些污糟事儿竟丝毫没影响到他。 “长姐放心,小六跟四哥也能帮忙呢!就是可惜三哥没能回来。”自打去了军营之后,沈青逸跟上头两个哥哥的关系就特别好。 沈念心欣慰一笑,“你们呀,不要给夫人添乱就好了。”确实可惜,沈青蓦跟着步维桢还在云州一带行军练兵,竟是连除夕也赶不回盛京来。 她温和的目光落在沈青蕴身上,就见这个小书呆子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煞白,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沈念心强自忍笑,想必这孩子应该还记得上个月在昭慧寺后山上,她当场演的那出戏吧。 “青蕴啊,虽然过完年你又长了一岁,但是也不要太过沉闷老成了。你潜心读书是好事,若是得空可以往右相府走一走,傅家的二公子比你大不了多少,想来也有很多共同语言。” 说起来,除了傅期然刚被提为右相时,她曾带着贺礼去过一趟傅家,之后竟一直都没能再去拜访过。 其实沈念心的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右相府与当初的尚书府是完全不同的。傅家能得诚明帝看中,并不只是因为傅期然的惊世才华,更是因为傅氏一门的清流门风,不会党附于任何人。 而她若是与傅家走动太频繁,如当日傅西辞特意提点过她那样,自然会惹来那两位的算计。 沈念心暗想,这大概就是她去了很多次攒玉楼,也未能和傅西辞碰上面的缘故吧。 除夕晚宴过后,忙碌了一天的安国公府终于开始沉寂下来。老太君身子早就乏了,沈念心便跟二房三房的人告了退,伺候老太君回松菊堂歇下,之后便回了自个儿玉棠苑守岁。 苑中灯火通明,就连檐上花灯,都比正院的要精致许多。 她在松菊堂陪老太太腻了一整天,早上出门时还没见到这花灯呢,想来也不是国公夫人的安排。 “小鱼,这些花灯哪来的?”小鱼一整天都留在玉棠苑,这些花灯,自然是她看着人挂上的。 小鱼神色古怪地凑上来回话,“回姑娘,是……是小五爷,小五爷送来的。” 沈念心一愣,是小五爷送来的,而不是小五爷派人送来的。那么也就是说……“那她人呢?” “回姑娘的话,小五爷还在,还在房里呢。” 沈念心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儿。小鱼在她身边伺候也有半年了,怎么可能连回个话都如此语无伦次,“还有什么事吗?” 小鱼僵硬地扯扯嘴角,“姑娘,小五爷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人呢。” 沈念心下意识地瞪圆了眼睛。难道穆子晏已经如此胆大妄为了吗?!竟然敢公然闯入她闺房。她真想去厨房里拎把菜刀剁了他算了! “姑娘,小五爷带来的人,是一个姑娘。一个跟您长得很像的姑娘。”小鱼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她简直要被吓坏了好吗?明明应该在正院用饭的大姑娘竟然跟着小五爷从院墙飞进来…… 沈念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想来,该是那位柳丝丝柳姑娘吧。 “走吧,进去瞧瞧。”沈念心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这大过节的,司徒玄瑷不在自个儿府上吃顿热乎的饺子,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她带着丫头们往正院走,脚步虚浮,隐隐有些紧张。其实在听说柳丝丝也来了之后,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不过眼下,她却是对这个多次替代自己在玉棠苑里“养病”却从未被发现的柳姑娘,十分感兴趣。 然而她只来得及匆匆瞧上一个背影,就直接被司徒玄瑷给扛着从院墙原路飞出去了。司徒玄瑷嘴里还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沈念心:“……” 直到她被司徒玄瑷塞进马车里,她才回过神来。她目光凶狠地瞪着车里坐着的那个罪魁祸首,眼冒凶光。 “卿卿,还有一个时辰,你就又长了一岁了。”穆子晏对她的怒火浑然不觉,笑意温柔地长臂一伸,就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念心觉得自己快要呕到吐血了。她已经决定要跟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断绝关系了啊。他怎么又凑上来了?居然还敢在除夕夜故技重施,又把她从府里偷出来? 传说中那个冷漠内敛,沉静自持的四殿下呢?什么龙章凤姿,气度卓然,都拿去喂狗了吗? 她真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他,上次在马车上他未经过她允许就亲她的事儿,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卿卿头上这朵大红花真好看。” 大……红……花…… 沈念心痛苦地捂住胸口,真想两眼一闭,就此晕死过去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生死相随也不必,许下来生便是 一路上沈念心都没有赏给穆子晏一个笑脸。直到马车停在了攒玉楼的后院,她也仍是不言不语地坐在角落里。 “马车里冷,当心着凉。”他将她抱下马车,也没将她放下,径直就将她抱进了攒玉楼的厢房。一开始沈念心还挣扎两下,后来发觉,跟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就随他去了。 她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抗议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果然,这样的方式更能让穆子晏顾忌到她的情绪。往常她反抗,他便将她的举动当做是与他嬉闹的回应,反而对逗弄她更是乐在其中。 而她消极地沉默以对,总算是让他略微收敛了些。 “攒玉楼今年的年菜出了几个新样式,听说做得很好,就想带卿卿来尝尝。”穆子晏十分殷勤地给她布菜,“若不是卿卿回房太晚,城门已禁,应该出城去褔珲山庄更合适。” 沈念心冷眼回望他一眼,“殿下是不是很闲?” 穆子晏有隐约的晃神。近来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婉的娇俏模样,就像一个寻常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软糯可人。可是当下她这一眼,竟然他脑海中瞬间涌现出许多从前的记忆。 福至心灵地,他终于想起来这两日她的反常到底是为了什么。 “朝廷封笔,公事不多。本殿所有心力,都只用在卿卿身上。”他幽深难测的狭长凤目迸出一丝隐约的愉悦。前世今生,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吃起醋来,原来是这般模样。 “殿下作为当朝皇子,对于邻国使臣,难道不需要多走动走动吗?”沈念心不乐意看他,便支肘望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间雅厢的纸窗经换成了无色的琉璃窗面,虽然外面已然夜色浓重,瞧不太清楼外的景色,但是仍旧能看出,那扇窗子的透明度是很高的。 她还在惊讶于那扇琉璃窗面,就被忽然凑近耳边的声音下了一大跳。 “怎么,卿卿还是学不乖?上次本殿说的话,卿卿怕是一个字也没记住。”他的声音遗憾而落寞,听起来与他往日的风姿飒爽实在是相去甚远,让人忍不住为他的难过而感到心疼。 沈念心险些就脱口而出了,她想说她记住了,每一个字都记得。可就是……无法全然信任罢了。前世数十年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她,她曾经是如何的寂寞痛苦。宅院深深不见天日,后宫岁月更是寂寥难捱。可是她要怎么说呢,他又不会懂得。 “本殿说话,向来不喜欢说第二次。”他的声音忽然就冷硬起来,像是无情的冰刀,刀刃锋利地从她心尖上划过似的,惊得她忍不住心凉。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她。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无条件地,全然包容的姿态,他的周全体贴,反而促成了她的肆无忌惮。 像穆子晏这样的男人,愿意作出承诺,怕是并非一件易事。而这样的男人一旦作出了什么承诺,却不被人信任看重,恐怕他也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给的,她就必须得全盘接收,没有商量反悔的余地。 沈念心神色怔忡地看着他,刀斧削成一般的五官线条鲜明英朗,即便他疏冷性情天下皆知,仍有不少世家女子将他视为最佳夫婿的人选。家世显赫如大长公主府的云若郡主,手握凰签这等制胜的好牌,也仍然对他青睐有加,不就是因着他这张脸太过招人么。 看着她痴痴地望着自己的可怜模样,穆子晏再也没办法维持那张冷脸。他倏然凑上来,大手揽上她柔软的腰肢,捧着她在烛火的映衬下微微泛红的小脸儿,不容拒绝地强势索吻。 “唔……”她回神的一瞬间,就又被口中的攻伐夺取了注意力。她心中仍是意难平,眼下也是下了狠心的,贝齿用力一咬,就听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紧随而来的,便是口中瞬间弥散开的血腥味儿。 沈念心告诉自己,要拒绝,要拒绝,一定要拒绝。否则她现在对他的纵容,都将成为日后他欺她负她亏欠她的资本。 然而这样的伤口还无法阻止穆子晏的动作。他大手仍旧紧紧地托着她的脑袋,无论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唇舌原本带着清凉的薄荷香气,眼下却只剩浓重的血腥味。他舌尖在她口中四处攻伐,欺得她小舌节节败退直至退无可退。他勾着她的小舌邀她共舞,却一次次被她躲闪开,只有那带着独属于他的强势气息的血味在她口中四下弥散。 她心中大震,说不上是悲是喜。 喜的是,历经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如今日这般的执念,即便被她所伤,也不会有半分的避让退却。就连口中的鲜血味,都让她觉得带着一股甘甜的香气。她睁大眼睛,分毫不错地将他痴迷沉醉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而悲的却是,她使力咬他那一下,半点力道都没收。滴滴鲜血搅在她口中,不知道他疼不疼? 她小手使劲地敲打着他后背,捉着他衣领推搡,意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可是她力道本就不大,与他相比更是有着悬殊之差,任她如何敲打,他都仍旧纹丝不动。 沈念心忽然就放弃了挣扎,却立时急得落下泪来。她好想告诉他,她并不是想推开他,她只是怕他太疼。 或许是她的眼泪太过灼烫,落在他下颚,颈间,手腕,一瞬间就将他的理智拉回。 穆子晏一睁开眼,便被她红透的眼眶和满脸的泪痕冲击得心中惊痛。只不过,他却没能像之前情不自禁咬了她耳垂那次一样与她道歉。 他从她口中退出来,将好不容易攻讨来的城池,一寸寸尽数退换。只不过她口中早已经被他的唇舌一一占领过了。他想,她整个人都是他,不容拒绝,不容变数。 沈念心还是止不住掉泪,受伤流血的人明明不是她,她却觉得一直在痛,哪里都痛。身上也痛,心里也痛。她看着穆子晏,视线早已经被眼中雾气遮得模糊不清,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人也恍惚得看不清楚,但却依稀能看到他嘴角留下来的那一丝鲜红的血液。 那是她给他的伤口。她竟感同身受地也觉得疼。她无法忍住眼泪,所有想说的话也都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然而在穆子晏心里,又何尝不痛?他面前的小女人,原本清亮的杏眼中,盈着满满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决堤似的,她却一直在坚忍着,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他长指抚上她带血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擦去她唇角下颚的血迹。即便明知道那并不是她的伤口,也仍然忍不住心疼地询问,“疼吗?” 她忽然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他手上,烫得他心神一荡。只听她委委屈屈,娇娇气气地控诉了声,“疼!” 他失笑,又凑上去亲亲她嘴角,“乖,不疼。”他诱哄她,像是在哄不知事的只认得糖果的孩童。 沈念心撇撇嘴角,泪水又一瞬间盈满眼眶,葱白如玉的手指遥遥一指就指向他鼻梁,委屈地控诉道:“你吼我!” 穆子晏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他什么时候吼过她了?她在他心头如珠如玉,如珍如宝,他怎么可能舍得吼她…… “你就是吼我了!别用那眼神看我,堂堂皇子殿下,你难道还想赖账不成吗?!”沈念心看出他的茫然疑惑,控诉的程度立刻就加深。她眨眨眼睛,眼泪便像是那连成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儿地往下掉。 穆子晏心疼得真想拿个碗来盛这些金豆子,“哪里就是吼你了。”他无奈地喟叹一声,忙去擦她的眼泪,这才想到,难不成她说的是那句,“向来不喜欢说第二次”? 穆子晏无奈地摇摇头,手臂稍一使力,就将她从自己的椅子上捞了起来,放到了腿上坐好,然后牢牢抱住。 他伏在她耳边,柔声道,“本殿的意思是说,向来不喜欢将话说第二次。但是对于像卿卿这种记性不好使的,若是不每天都重复一次,说不好哪天你就真的忘了。” 他凑到她面前,挺翘的鼻尖在她如琼脂似的小鼻子上刮蹭了一番,才又退开些。“现下可明白了?” “哼。”沈念心轻哼一声,别开脑袋,不去看他。 她不明白啊,一点都不明白。她这辈子如果就在他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的话,基本上结局也还是注定了的,恐怕又要重复上一世的老路,她是真的不甘心。 她狡黠的杏眼滴溜溜一转,语气古怪地道:“我们家老太君今晚跟我说了,等步小将军从云州回来,就亲自到武安将军府去——”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又被穆子晏给堵住了嘴。好在这一回只是小小的警告,并没有与她多做纠缠的意思。于是她红着脸轻轻一推,他就自动退开了几分。 沈念心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不讲道理的臭男人,连句话都不让人说完,还有没有王法了?!她不过是想说,因为沈青蓦的事,老太君想要亲自上门向步小将军道谢而已啊。 只见穆子晏目色坚定地看着她,“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能嫁给别人。”转而他又恶劣的一笑,“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行。” 沈念心被他这样的宣誓震得胸口发麻,却又忍不住觉得打从心里升腾起一股热烫的缠绵来。 “殿下这是要我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也不必,再许下来生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年年岁岁,愿与卿卿共白头 窗外忽然炸开了耀眼的烟花。沈念心朝窗外看去,这时候琉璃窗面就显示出了它的优势了。她不必下楼跑到院子里去,也不必在这寒冬时节支开窗子,只要站在这扇窗子边,就能看到年夜燃放的烟花了。 而且这窗边,还体贴地摆上了软榻与茶案,刚好可供人坐在这里赏烟花。 她心中一暖。穆子晏特意在这个时候将她从府中偷换出来,应该就是为了带她来看烟花吧?攒玉楼地段繁华,楼层又较高,在攒玉楼的上层雅间中,基本上可以看到南城各处燃放的烟花。就连皇宫里的,透过这处窗子也都看得到。 而许久未曾有过改建的攒玉楼,竟在除夕夜之时换上了一扇琉璃窗面……他的用心,其实一直都在。 “好看吗?可还喜欢?”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他。 他眼中,映着窗外流光四溢的烟火,色彩斑斓的花火之中,只有她的面容清晰可见。她忍不住凑近了去看,然后抿唇轻笑一声——果然,还是只有她啊。 沈念心也不说喜不喜欢,信手翻过一个茶案上的小瓷杯,端起热茶壶到了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空气中却忽然散发出一股隐约有些熟悉的酒香气,并不是时常为她备下的,明前龙井的味道。 “咦?”她惊奇地将瓷杯送到鼻端,先是浅浅嗅了嗅,瞬间就被那香气所吸引,当即深深吸了下气,“呀,好香的桃花香味,竟还特意温过,难怪香气这般浓郁。” 她小口抿了一点儿,顿觉香气迷人。“好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是什么酒?” “桃花酿。”他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像是尝到了鲜的小酒鬼,一口接一口地喝。 “好熟悉的名字,不过真的是很好喝啊。”沈念心喉间热烫,却像上瘾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殿下哪里弄来的好酒,回头我要带回去一些,孝敬老祖宗去。这酒味儿花香浓,入口清甜,想来老祖宗也是能喝点儿的。” 穆子晏静静地听她说话,又趁她只顾着喝酒的时候凑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捞起来,反倒自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又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坐好。他真是爱死了这种将她严严实实抱个满怀的感觉。 “卿卿若是喜欢,以后府里常备着。”他话里意思含糊不清,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安国公府还是未来的四皇子府。“这是宫中御贡,本殿记得卿卿喜欢,就带出宫来一点。” “我喜欢?”她眼中已然没了泪光,但却因着酒意仍是水雾迷蒙,像是瘦西湖畔雨后的烟波,荡荡漾漾,不期然就钻入了他肺腑。 穆子晏浅浅勾动唇角,轻轻在她唇边迎上一个吻。 “本殿爱极卿卿醉酒模样。”他声音难掩愉悦,他也不在意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欢喜,“今日亲了卿卿一下,卿卿便要本殿以血为偿;上一次亲了卿卿,卿卿也是锱铢必较地赏了本殿一耳光。”他深邃难测的目光在她娇俏俏的小脸儿上扫过,“还是第一次好。” “第一次?”她疑惑地偏过头。她一动,眼中便烟波水雾激荡,仿佛荡开了好几层缠绵旖旎的涟漪。勾得他眸色越发深沉,心中躁动更甚。 “是啊,那一次可是卿卿自己凑上来索吻的。”他伏在她颈间,低笑一声,扳过她的小脑袋便凑上去索吻,唇齿间还不忘逸出几个字来,提醒她那早已被她遗忘在梦里的记忆:“就像,现在这样。” 沈念心脑袋里的第一反应是,他刚刚喝过灵云红。一瞬间,那些她醉酒后断了片儿的记忆忽然一幕幕涌进脑海。 口中是桃花酿与灵云红彼此交融的醇香味道,就如同小年那晚的佳人湖畔,也是这个味道…… 耳边充斥着暧昧的唇舌纠缠的声音,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越发粗重低沉的呼吸。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不过片刻的功夫,竟发觉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热汗。 不同于之前几次,单纯的亲吻,穆子晏已然沉迷在她醉人的香气中。也不同于第一次是在寒风凛凛的空旷的佳人湖畔,这一次,在这个温暖的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的认知,让他忍不住就想要更多。 穆子晏不再满足于只纠缠于她滑腻的小舌,他热烫的唇开始向下游走。他轻轻咬啮她精致小巧的下颚,力道并不重,却足够在她细嫩敏感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暧昧的红印。他的唇齿又游移到她纤细白腻的颈子,深深浅浅的湿吻着。 “痒……”她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然而这并没有激发他的同情与怜悯,反而让他胸口热烫,浑身热烫,下口更是用力。 “好痒好痒……”她哭求,想推开,却仿佛喝了好多的酒似的,已然醉得脱了力。 痒,哪里都痒。身上痒,心里……更痒。她头脑昏沉,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唔……难受,我难受。”她眼中尚有浓浓的醉意,早已不见清醒时的冷淡逃避。她弓着身子,紧紧地搂住他脖颈,攀在他宽厚坚实的肩上,“呜呜……穆子晏,我难受……” 她又开始掉眼泪了,热烫的泪珠从领口滑入他颈间。他立刻松了口,将怀里难受得扭来扭曲的小女人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 她动来动去,要他怎么忍? 他垂下眼睫,眸子半阖,运起内力强行压下那股快要翻天的意动。再睁开眼时,他眸中已然不复之前深渊般的散不开的情欲,而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恋与期待。 “乖,不要乱动。”他动作温柔地摸摸她脑袋,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红宝石发饰上。虽然只是为了除夕年夜应景的打扮,却让他忍不住开始幻想日后大婚时她的凤冠该是如何模样了。 他太着急了。他不知道像今夜这样的情景还要经历多少次,在最难熬的时候生生忍下来……他喟叹一声,大手覆上她后背,不带任何情欲的味道,只是安抚似的,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到了新年了。”他想,等到下一个除夕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彻彻底底拥有她了。 “岁岁年年,愿都能与卿卿如此相伴。”他大手捉住她纤细皓腕,又挤入她掌心,强势地掰开她半握的小手,固执地要与她十指相扣。 穆子晏没说的是,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他还想与她这般十指相扣。 不比雅间里那般温情,司徒玄瑷这个除夕过得却并不太好。 今日在宫里当值的是司徒玄璟和另一位副使。她原本是可以过个好年的,趁着年轻还能再伸手要点压岁钱,明天好去喝顿好酒。却不想又被四殿下一个任务给兜头砸在了头上。 司徒玄瑷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柳丝丝又在玉棠苑里顶包,她去了红绡楼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她就只能在街上晃荡了。 “嚯!哈!”司徒玄瑷凌空一个飞脚,又瞬间出了一记快拳,“小爷我内功精熟,一晚上也冻不死!” 她嚯嚯哈嘿地当街练起了功夫。好在现下已经过了子时,各家守岁的也都该睡了,不然说不好真会有哪家的大人不堪烦扰,指派家丁出去收拾她呢! “啊!小爷我的饺子……”她仰天长叹,腊八吃不到腊八粥,除夕吃不到饺子,她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竟然混到今日这地步! 她正悲春伤秋地感叹四殿下的贼船实在不好上的时候,身后竟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有好酒和饺子,司徒大人肯不肯赏个光啊?”那人声音中仿似强忍着笑意,司徒玄瑷气愤地回头,瞧见那人果真是在笑! 傅西辞!!! “傅大公子怎么在这儿?”司徒玄瑷疑惑地眯着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位翩翩佳公子。“难不成傅大公子被右相大人逐出了家门?如果是这样的话,傅大公子您还是离我远些吧,莫要让右相大人觉得您也站了队,再破坏了你们父子关系,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司徒玄瑷非常谦虚地承认,她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但是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也可以说,是“记仇”。上次傅西辞说的,四殿下对沈念心好是为了拉拢右相府的话,她还真就记在心上了。 傅西辞眸光微闪,也不在意所谓的面子,当场便向司徒玄瑷道了歉。 “上次是在下失言,还望司徒大人不计前嫌。”傅西辞朗声道,“只是这冬夜漫漫,司徒大人真打算一个人在街上比划到天亮?何不找个地方坐坐,司徒大人要喝酒,在下舍命陪君子就是了。” 司徒玄瑷虽然记仇,但是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傅西辞都主动道歉了,更重要的是,他还说有好酒……司徒玄瑷当即就决定,她从今天开始原谅傅西辞了! “好啊!那你说去哪儿吧!”司徒玄瑷大步朝傅西辞走去,对方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当然是攒玉楼了,听说今年攒玉楼新推出的年菜不错,不如去尝尝?” 司徒玄瑷的脚步当时就顿住了,她又把人家的表妹拐走了一回……她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和傅西辞去攒玉楼啊。 “俗气!”司徒玄瑷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模样:“那等地方喝酒,怎能喝出酒的意趣?” “那便依司徒大人的意思。”傅西辞浑不在意,大方应允。 于是这个除夕夜,傅西辞便跟司徒玄瑷一人抱着盘饺子,一人抱着盘花生米,各自捧了个热酒坛子,在攒玉楼的屋顶上畅谈到天亮。 傅西辞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真……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上元夜宴,出门不利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年前的几桩大事,俱在今日一早,在泰元殿明旨昭告的几桩旨意下尘埃落定。乌骊国送来联姻的祥璃郡主,赐婚给丰郡王为正妃。并以“明安”为封号,晋封大长公主府的许云若为明安公主,遣嫁乌骊。上元宫宴过后,乌骊使团便可以带着明安公主回去了。 依照大铭朝廷祖制,年节之后要到正月十六才会复朝。也就是说,正月十五这日,诚明帝所下的旨意,俱是帝王一人乾纲独断,甚至完全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思。所以当这两桩旨意公开昭示后,最先闹到泰元殿的便是大长公主。 “皇上,您如此做法,可有将我这个姑姑放在眼里?”大长公主年逾六十,夫家许氏一族当年也是以战功起家的,几十年下来,曾经娇生惯养的公主也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且她向来自恃于两朝有功,即便是面对诚明帝,也有几分抹不掉的长辈架子。 然而皇权至上,在诚明帝面前,任她如何身份尊贵,还能尊贵到他头上去?他不满大长公主府的行事并非只在这一日,不然也不会在一有凰签的消息传出来时,他就如此果决地将许云若给送到乌骊去联姻。 大长公主仗着自己曾经立下过一回从龙之功,就惦记着再走一次老路,甚至不惜编造出凰签这样的由头来蒙蔽视听。如此处心积虑图谋不轨,也不看看他这做皇帝的能不能容得下她们? “朕看着,怎么像是大长公主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呢。”诚明帝手里捻着一串朝珠,冷漠的视线落在大长公主身上。 座下的老人似乎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稳操胜券。她当年做过的事,确实可以再做一次,但是前提却是,如今坐在那位子上的人,对宗亲与世家的控制并不牢固。而她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诚明帝往日给她几分长辈的尊重,会称她一声“姑姑”,而当他锋利如刀地直呼一声“大长公主”时,她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跟先帝可不一样。 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很少有人去提点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她也确实太过得意忘形了。好在她还没有忘记她今日的来意——她的孙女,绝对不能嫁到乌骊去。且不说乌骊国风土如何,就单说前朝后宫,没有一点根基人手,要她千娇百宠的宝贝孙女如何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活? “皇上,云若不能去和亲。”大长公主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势,然而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早已融入骨血,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调整,她仍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话时也带着那么一点儿命令的语气——非是恳求,而是要求。 这在诚明帝眼中,无疑是这位大长公主,又在倚老卖老地仗着她几十年前的那点功劳来指点他了。 “朕做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指点。”诚明帝不悦地皱眉。他并非忘恩之人,即便那恩是施给了先帝。同为皇室血脉,诚明帝本不介意赏给大长公主府一门荣耀。但是若对方总是这般得寸进尺不知收敛,也不能怪他薄情寡义。他对大长公主府满门,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可是皇上!若儿曾在昭慧寺抽到一支凰签,她乃是帝王之燕的命格,今生必定伴君之侧,凤舞九天之上,你将她送到乌骊去和亲,这不是硬生生的把天下送到乌骊人手上吗?难道皇上你要看着日后乌骊人能一统天下?” “放肆!”诚明帝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盏丢到大长公主的脚边,眉宇之间蕴藏着沉沉的煞气。他深吸一口气,冷酷的目光扫过座下老人惊慌的神色,“以大长公主之见,是将她这个手握凰签的女人嫁给谁为好啊?嗯?或者说,大长公主这一回想将赌注加在哪个皇子的身上?” 诚明帝眸光锐利,将大长公主心中那点欲念都剖析得彻彻底底。 “臣妇,臣妇不敢……”大长公主忽然紧张了起来。她这才明白,原来那凰签之事,在诚明帝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她却想不通,既然明知道她孙女手上有凰签,又如何能舍得将她远嫁到别国去和亲? “不敢?朕怎么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大长公主您不敢做的事情。”诚明帝冷哼一声,“这件事既然已经明旨昭告天下,大长公主还是不要惦记了为好。你最好记住,朕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你能置喙的余地。” “皇上!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凰签啊!当年抽中凰签的庄靖懿皇后,可是流芳百世的千古贤后。如今皇上明知道若儿手上有凰签,还要将她遣嫁别国,你就不怕将来会后悔吗!” 大长公主气急,手杖被她敲得梆梆响。 诚明帝眸色尖锐地在她身上扫过,未发一言却就这样制止住了她继续失控的发疯下去。 “明日待乌骊使团离京后,你就在府里闭门静养吧。若是还想不明白,就永远都不用再出来了。”诚明帝起身,袖摆一挥,就要往殿外走去。 “皇上起驾——” 而殿内只剩下大长公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花白的鬓发散乱不堪,直到有内侍得了诚明帝旨意,这才召来步撵,将这位大长公主送回了府上。 时至此时,许云若被遣嫁乌骊一事,就此定论,再没有生变的余地。 安国公府里,沈念心也是一早就得了消息。她和大长公主竟难得地,有个相同的困惑。诚明帝已然知晓了许云若手上握有凰签一事,又怎么会如此毫不在意地就让她嫁到乌骊去呢? 沈念心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现在的穆家人,已经看淡了这个天下么?诚明帝和穆子晏这父子俩,对凰签这玩意儿,是一个比一个还要不上心。 想当年,她抽到那支凰签时,恨不得被太子当宝似的供起来。可如今,不过才百来年的功夫,凰签竟然已经沦落到了如此不招人待见的地步么? 这种想法当然只是笑谈,沈念心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无论是东宫还是大皇子府,都没有轻视过许云若手上的凰签,反而各自都有收为己用的意图。甚至年前太后还曾颁下懿旨召许云若入宫小住,期间穆子熙也没少往常宁宫跑,比去启祥宫里给亲娘请安都勤快。 所以,并不是凰签不重要,只是许云若的那支凰签不重要。 她眸光微闪,脑中灵光一现,一个猜测在心中逐渐形成。在反复推敲之后,沈念心便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抱着小雪貂好一番折腾玩闹。 “小萝卜,你说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嗯?”她拿鼻尖蹭蹭小雪貂的鼻尖,被它那双黑如墨玉曜石般的双眼看得心中一片暖软。这样真挚专注的目光,她也曾在那人眼中看到过。 她抿唇偷笑。若是穆子晏知道自己将他与小雪貂作比,也不晓得会不乐意成什么样。 “姑娘,莫要再贪玩了。老太君派人来催您了。今儿个可要早些入宫,贤妃娘娘还等着您呢。”聆音一进房间来,见她还没开始梳妆打扮,当下着急得不行。 按照往年的规矩,今晚宫里会举办上元夜宴,为的不过是贺佳节之喜。只是今年还有些特殊,乌骊使团来访一事俱已尘埃落定,今晚一宴,也是为了乌骊使团践行。 虽然这样的宫宴和沈念心没什么关系,但是为彰显皇室与民同乐的意思,宗亲朝臣们都要带着家里的女眷出席。她自然也得跟着国公夫人同去。 值得高兴的是,许是过了年长了一岁的缘故,经历了两个月的消极沉寂的沈嘉绮,终于出得来门了。 等到沈念心去松菊堂给老太君请过安,再到府门口时,就瞧见沈嘉绮已经等在马车前了。 “二妹妹身子终于大安了,姐姐也就放心了。”沈念心瞧着对方一身雪色披风,衬得她大病初愈的身子骨越发纤弱了,但是再看她眼中已然有了流波,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她也就真的放心了。 起码精神头是吊起来了,至于身子骨么,多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累长姐关心,是妹妹的不是。”沈嘉绮朝沈念心行了个姐妹之间的礼,倒是比之前那副冷淡的性子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沈念心欣然回礼,叮嘱她,“外头风大,二妹妹快上车吧,好不容易病好了,可得好好将养才成呢。” 然后她便上了自己那辆马车,而沈嘉绮则落后几步,上了后面那辆马车。待帘子都压得严严实实,这队马车这才缓缓驶动,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聆音给自家姑娘沏了壶热茶,也不像往日那般讲究,只简单地温过杯盏,便斟了一杯热茶给她。“也不知道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这马车里怎么这么冷。姑娘快喝杯热茶暖暖吧,离到宫门口还有好半天的距离呢。” 沈念心也觉得有些冷,便接过茶盏小口抿着。“你也喝一些暖暖,可别还没到宫门口就把你冻僵了,到时候我一下车,身后还跟着一根冰棍。” 聆音知道自家姑娘向来宽和,听她这样开玩笑,当下也毫不拘谨地笑开了。主仆两人就这么以茶代酒地开始吟诗作对起来,完全忘了她们这一行是要去做什么的了。 然而两个人正说笑着,聆音忽然闷头就倒了下去。沈念心一惊,竟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刚想呼救,却发觉已经发不出声来,也跟着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唱罢“反串”,再唱“武生” 耳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沈念心能感觉到,有人正在朝自己走来。只不过她眼睛上还蒙着黑布,而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所以她完全没办法看到眼前的情况。 “既然有本事将我请来,阁下何不以真颜示人?我倒是好奇得很,自己这是惹到了哪路神仙?”她语气镇定沉静,和她眼下这副任人宰割的处境全然不符。 “呵,我同样好奇得很,沈大姑娘你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搭上四殿下这条大船!” 对方一开口,沈念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且不说她对人的声线过耳而不忘,就单说那人话里那份对穆子晏的执念,就她所知,除开云若郡主,暂且也没有旁人了。 只不过……许云若小小的一个郡主,手上怎么可能会有能将她悄无声息就绑走的势力呢? “原来是云若郡主,哦,不,现在或许该称你为明安公主了。还没来得及祝贺公主的册封之喜,倒是我失礼了。”沈念心轻笑一声,只不过她话里的意思,却激得许云若越发疯狂。 许云若更加地歇斯底里了,她气得口不择言,说出的话更是难听得要命:“沈念心!我当真是瞎了眼,竟始终没看出你还有这份能耐!早在年前,你就已经跟四殿下勾搭上了是不是?嗯?你靠的是什么,伺候男人的本事吗?也对,你这脸蛋和身段,倒是丝毫不逊色于你那姑姑呢。以色事人,是你们沈家的传统吗?” 沈念心也不动怒,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明安公主也不用羡慕,脸蛋是爹娘给的,公主若是不满意自己的脸,可以回家去问问令尊,怎么没娶个更漂亮的夫人呢。”她语气认真,仿佛并不是在嘲笑对方,而是真的在开解她一样。 “你不怕吗?”许云若冷笑一声,“到了现在你竟然还有胆子出言挑衅于我,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刀一刀地刮花你的脸?到时候你没了漂亮的脸蛋儿,四殿下眼中还会不会瞧得见你?”许云若语气癫狂,却在提到穆子晏时,又带着满满的难以掩饰的痴迷。 沈念心有些不开心。她太讨厌这种自己的私有物被人惦记的感觉了。 “你可以试试看。”沈念心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许云若的威胁在她眼里不具备任何效果一样。“你刮花了我的脸,说不好四殿下一个不高兴,会十倍百倍地在你脸上讨回来。我没了好看的脸倒也没什么,安国公府再不济,养我一个闲人也是绰绰有余的。倒是明安公主你啊,如果顶着一张刮花了的脸去了乌骊,不知道有哪位皇子宗亲愿意娶你呢?” “我才不会去乌骊!”许云若毫无形象的尖叫着,挥着刀唰地一下就从沈念心的脸颊边划过。 沈念心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从贴近肌肤的地方擦过的寒意。但是许云若明显不敢真的将她如何,所以那刀锋非但没有伤到她半分,反而将遮住她视线的黑布给隔空割断。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沈念心有些微的不适应。她眯着眼,使劲眨了扎,这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这是一处精致的厢房,没想到许云若对待绑来的俘虏竟如此优待,对于绑票来说,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奢侈了。 沈念心隐隐觉得这里的装饰摆设都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去不去乌骊,既然陛下已然下旨,想来即便是大长公主也没有从中斡旋的余地了吧?”沈念心抬起视线,毫不畏惧地与许云若四目相对。“如果我是你,一定老老实实地做好去和亲的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做无用功。” 沈念心这话,并不是在骗许云若。她手里握着凰签,无论是在大铭还是乌骊,都是一把自带开局优势的好牌。然而如今诚明帝已经下旨要送她去和亲,那就是说,在诚明帝心里,许云若这支凰签已经没用了。如果她是许云若,一定会抓紧这次去乌骊和亲的机会,从头来过。 “你说的倒是轻松。”许云若抿着唇,冷眼看她,“沈念心,你不怕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你的四殿下会来救你?呵,别做梦了。男人么,总不会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女人。” 许云若说这话时,倒不像是要告诉沈念心什么,反而难得平静地,像是回忆过去一样,语气清浅淡然。 沈念心眉心一皱。怎么听许云若这意思,好像穆子晏是个负心汉一样? 不过无论面上如何淡然,她心里仍然是担忧自己此时处境的。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不过是为了麻痹许云若,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有底牌,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他会不会来救我,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明安公主是聪明人,既然会对我出手,应该对他的喜好有所了解才对。”沈念心轻笑一声,唇角一勾,在烛火的映衬下,竟有一种魅惑妖娆的美感,“既然我现在正得他宠爱,他又怎么可能看着我在明安公主您的手里落到如此地步,却毫无作为呢?想来明天过后,不只是穆子熙手上的人会折损惨重,就连明安公主您,在接下来去往乌骊的这一路,恐怕也不会太平。” 许云若闻言瞬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她呢喃出声,“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借用了穆子熙的人手?”沈念心扭了扭肩膀,又活动了下脖子,替她说出了她没能完全说出口的问题。 沈念心目光淡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明安公主,曾经的云若郡主,自小是被大长公主捧在手心儿养大的贵女,姿容教养在盛京中早有美名。这样一个女人,手上又有凰签加持,难怪能说动穆子熙舍得将手上暗部都借给她用。 可是眼下,她却只穿着一身素色衣袍,且不说没有堂堂公主的仪容姿态,就说她明日便要远嫁了……她却寡淡地像是上坟似的。 她目光落在许云若苍白憔悴的脸上,“你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穆子熙只是在利用你?所以你也将计就计,强忍着恶心反过去利用他罢了。” 沈念心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也真是难为许云若了,为了能从穆子熙手里抠出点好处来,前段时间在常宁宫里,怕是没少强忍着恶心去跟穆子熙虚与委蛇。 “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公主您还不打算把我还回去吗?我没去承乾宫请安不要紧,若是没能出席晚宴,四殿下瞧不见我人影,大概也不会放任我就这么无故失踪吧。” 沈念心东拉西扯地跟许云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时而故意提起穆子晏,以激怒本就没什么理智的许云若,时而又提醒她一定要当心,千万别着了穆子熙的道儿。搞得许云若完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而就在许云若被她绕得晕头转向时,外面忽然一阵死寂。原本在说着话的,四处巡视的杀手,一瞬间都恢复了平静。说话声,脚步声,尽数消弭在刹那之间。 许云若眸色一凛,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在转过身看被绑在椅子上的沈念心,就见她仍旧一副笑意盈盈信心满满的模样。 “你……”许云若手里的匕首又提了起来,刚要朝她冲过去,就见原本被反绑住了双手的沈念心不知道何时已经挣脱了绳索,反而飞身迎上她的刀锋。 许云若大惊,直到当啷一声,她手中匕首被沈念心打落在地,她才恍然回神。她还没有想明白向来深居简出的沈念心居然会武,就立刻感到颈间一凉。好在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一束长发被沈念心直接削断了。 许云若这才知道害怕起来,她跌坐在地上,目光落在沈念心指尖,隐约晃过的一道银芒。 “是我输了。”她低着头,忽然就委屈地哭了起来,“是他负我,是他负我!” 沈念心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吐又吐不出来,咽下去又恶心。穆子晏负她?他怎么负她了? 正在此时,大门忽然被推开,大步进来的,竟然是个沈念心从未见过的人。她原本以为,就算穆子晏不方便亲自来,应该也得是严溯出面的。 “姑娘受惊了,在下这便送姑娘入宫。”那人一开口,声音清洌温雅。沈念心这才把注意力落在他脸上,虽然从未见过,但却觉得那模子,十分眼熟。 “阁下便是,御刑监副指挥使,司徒大人?”沈念心挑眉,好奇地问。 司徒玄琮眸光微闪,欣然应道,“正是在下,姑娘好眼力。” 在沈念心打量司徒玄琮的时候,司徒玄琮也不动声色地,将这位传说中治得四殿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沈大姑娘,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多年供职于御刑监的经历,造就了他超乎常人的敏锐的洞察力,自然没有错过她隐约半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曲,小动作颇多。 司徒玄琮唇角微扬,眼中兴趣大增,没想到这位沈大姑娘,竟是如此让人惊喜。比起上次在昭慧寺后山的那场唱作俱佳的“反串”好戏,今日这场,似乎还是唱的“武生”。 “宫宴的时辰快到了,姑娘还是快入宫吧。这次的事,御刑监不便公开插手,但是在下一定会给姑娘一个完整的交代。” 沈念心也不多问,便由人带领着出了门。而司徒玄琮在目送沈念心离开之后,再转过身来面对许云若时,目光就没有之前的和蔼可亲了。 “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今日之事,最好烂在肚子里,他可以留你一条命。你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地以公主的品阶出嫁,大长公主府也可以保住原本的荣华。你若不识相……”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却足够让许云若领悟到他的意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各有所爱,表里不一 等到沈念心被司徒玄琮护送入宫的时候,刚好赶上邀月楼夜宴刚开始。这一次她没有往沈贤妃身边凑,而是走到了世家女眷这一列席面入了座。 即便这里与众皇子的座次离得相当远,但是沈念心仍然感觉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束不容忽视的目光。她抬起头,余光朝皇子席面处扫去,果不其然就撞上穆子晏毫不遮掩的视线。 沈念心微微朝穆子晏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并无大碍,却见他仍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于是她便自动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宫宴之上,人多眼杂。他们俩就这样当众眉目传情,真的好么?更何况……沈念心其实是心里存了事,她搞不懂的是,许云若口口声声说的那句“是他负我”,真的是指穆子晏负了她吗?毕竟穆子晏这人,心眼大都用在了正事儿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处处留情的人啊。 “没想到四弟竟会喜欢桃花酿这等口感绵软的花果酒。”与穆子晏比邻而坐的,自然是三皇子穆子誉。他视线落在穆子晏桌上那壶桃花酿,又顺着他注视的方向隐晦地看去,在触及到女眷席面时,立刻便避嫌地转开了视线。 穆子晏也不狡辩,手中玉光杯晃了晃,一阵惑人的桃花香气便弥散开。穆子晏语气淡然地道:“人各有所爱,无甚奇怪。大皇子爱钱财权力,太子爱古玩美人,本殿不过是爱点好酒罢了。不知道三哥爱什么?”他目光锐利地在穆子誉脸上扫过,探询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位三皇子并非没有夺嫡之念,只不过在穆子恩和穆子熙两相争斗的前提下,他的态度并不明朗罢了。这是穆子晏早就知道的事。然而这半年来对方的许多举动,却让他隐隐有些超出意料的感觉。 不论是不顾名声不计后果地设计了荣昭仪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与穆子熙作对却意外与他的计划相合地保住了大皇子妃杜氏的命,再加上这次在许云若和亲乌骊一事上的推波助澜,都太不符合他多年来一贯的作风了。 即便穆子誉是不愿意过早地,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就将自己夺嫡的野心暴露出来,他也不至于如此热衷于将许云若打发出京去。 穆子誉和他不同,他不在意凰签,更不在意许云若手里的凰签。但是对于其他有夺位之心的皇子们来说,许云若手里的那支凰签有多吸引人,不言而喻。 穆子熙不惜亲手除掉自己的发妻,甚至将他手下最隐秘的势力也愿意分给许云若以示诚意,就可以看出他有多看中那支凰签了。 而穆子恩更是在还没有确定佟知年的立场时就贸然朝他伸手,不过也是因为在这次凰签之争中被穆子熙绊得力不从心了而已。 然而穆子誉却对许云若手中的凰签完全无动于衷。他到底还有什么底牌?穆子晏不得不正视起来。 “四弟说笑了,三哥没什么太特别的爱好。不过近来倒是对侍弄花草有些兴致,我听说四弟的府邸已经着手开建了,还专门划出了一块地皮建温室,想来四弟对花草也是有兴趣的。”穆子誉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微笑,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将他这副温润如玉的伪装撕去似的。 可是穆子晏却知道,这个人的里子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良无害,不然他也不会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出手。 “没想到三哥的消息如此灵通。”穆子晏眸光微闪,“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到三哥府上去讨些好养的品种。” “欢迎之至。”穆子誉举杯,与穆子晏隔空致意了一下,仰头便饮尽一杯玉泉酿。 沈念心自然没空注意到那段的动静,久病初愈的沈嘉绮今日竟莫名地话多了起来,坐在她身边与她东拉西扯个没完。 她心里还装着之前许云若说的话,但是沈嘉绮难得主动与她交谈,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她。只听她绕了许久的弯子,终于说到正题上。 “听说三弟开春便要回来了。”沈嘉绮与沈念心坐得很近,所以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除了沈念心,身边的人大抵都是听不见的。 沈念心恍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前儿个青蓦来了信,确实说了月底前会赶回来。”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实情讲给沈嘉绮听呢?可是看她今日神采熠然的模样,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消息才好起来的。她若是一记坏消息坦然相告,会不会又把她给打趴下了? “那步小将军,这次是否也会回京来?”沈嘉绮的语气有些别扭。她窝在府里太久了,与沈贤妃向来不亲近,又不像沈念心那样,有小五爷那般能在御前走动的好友,消息自然闭塞。所以她没办法,这才来问沈念心。 而眼下,沈念心就算不想告诉她真相,也不得不实话回答她的问题了。 “步小将军是奉命到云州练兵,没有陛下的旨意,是不能轻易回京的。”沈念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青蓦说要月底回来,也是说要赶着回来看我的及笄礼罢了,并非是云州事了。” 沈青蓦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即便是春节赶不回来,却也还是惦记着赶在她及笄礼之前回京一趟。但是一想到步维桢,沈念心就觉得胸闷郁结,喘气儿都不顺畅。她至今也忘不了,步维桢和步夕颜两个人互通信件只为了讨论她和司徒玄瑷的“性取向”的问题……纵然她对步维桢的人品再有好感,一提起这个人来,她还是忍不住觉得憋屈。 “原是如此……”果然,沈嘉绮原本神采盎然的眸子忽然就黯淡了几分,“这样也好,他不回来,也省得大长公主府那位再惦记了。” 沈念心没想到沈嘉绮会在这里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孟云冉还惦记步小将军?应该不会吧。步小将军这趟南下云州,不就是因为拒绝了大长公主府抛来的橄榄枝才惹上的麻烦么。再加上年前时苏少夫人跟孟云冉的几番接触,对她应该也没什么好感。而且,这位苏少夫人和步小将军姐弟两个的感情可是相当得好。苏少夫人不喜欢的,想必步小将军也不会乐见。” 沈念心暗自腹诽,他们俩感情是真好,都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了。 沈嘉绮对于有关步维桢的事情,天然就会多思虑几分。不像沈念心对步维桢的消息只是流于表面的了解,而沈嘉绮却是将所有跟步维桢有关的事情都思虑了个遍。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沈嘉绮声音沉静柔婉,少了平日里那副冰冷高傲的气息,“许云若被封为公主,远嫁乌骊,皇上对大长公主府定然会心存弥补的心思。若是此时大长公主旧事重提,皇上未必不会答应。” 沈念心轻叹一声,沈嘉绮为了步维桢,可算是操碎了心啊。好在步夕颜当初怀疑她是磨镜,没有真的急吼吼地让步家老夫人来找老太君谈婚事,不然她日后可真就没脸再见这位二妹妹了。 也罢,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没准沈嘉绮日后真会有和步维桢修成正果的机会呢。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她脑袋里转了一瞬,很快就被她推翻了。这秘密遮掩得太久了,久到她险些就忘了,沈嘉绮的手上,可还有一支凰签呢…… 她杏眼微眯,眸光闪动,“这件事上,二妹妹尽可放心。大长公主府气数已尽,再想要这天大的恩宠确是不能了。” 诚明帝能毫不犹豫地将许云若远嫁乌骊,可见他并不相信许云若手上的凰签是真的。所以放出这样的消息的大长公主府,在诚明帝眼中,就成了窥伺帝位,居心叵测之辈。大长公主若想借着帝王那点微薄的怜悯给孟云冉赐婚,对方还是手握重兵,威震漠北一线的青年将军,诚明帝怎么肯? 就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上,穆子晏动了多少手脚,才让许云若手上那支货真价实的凰签,成了欺君的铁证。 沈念心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穆子晏看去,却在他将将抬头之时,硬生生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坐在他上首一侧的男人身上。 那人也是一身皇子冠袍,锦衣玉冠,一派丰神俊朗的模样。如今穆子誉大婚之期刚过,说不定哪日便要晋封亲王了。 穆子誉是这次接待乌骊使团的负责人,要说将许云若选为联姻人选这件事上,没有他的手笔在,沈念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她与穆子晏有着同样的困惑,除了不知真相的诚明帝,和心知凰签不止一支的穆子晏之外,还会有谁对许云若不屑一顾呢? 难道说这位贤名远播的三皇子殿下,也是个痴情种?在与苏雅雅大婚之后,便一心对待这位结缡发妻,连让无数人眼红心热的权力都可以不屑一顾? 沈念心又看向穆子誉身旁的苏雅雅。出身于苏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又是当年宠冠六宫的苏贵妃的旁系侄女,苏雅雅姿容并益,内外兼修,比起大皇子妃杜氏,显然苏雅雅更有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子妃的资本。 难怪穆子誉也可以对许云若毫不在意,本就是清风霁月的人物,又被苏雅雅这样的贤妻给养成了痴情种,他又何必着眼于一支不明不白的凰签? 只不过,沈念心眉心一皱,心下苦笑:什么叫做“也是个痴情种”?这个“也”字,是打哪里得出来的结论……她真是被穆子晏洗脑太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佳人美景,西府海棠 宫宴进行过半,乌骊使团的吴王世子向诚明帝表达了此次联姻过后,两国之间的和平关系会更加牢固之类的说法,之后便提出了明日就会离京归国的意思。 诚明帝客套地挽留了一番,不过吴王世子向成化又以国内事务繁忙为由婉拒。诚明帝颇带几分遗憾地应允,但实则心里却是乐见的。 乌骊使团选在年关里来访,本就不是合理的时机。依照璇玑府呈上的暗报来看,乌骊是与西域诸国起了摩擦,战事一触即发。吴王作为乌骊的摄政王,同时也是统战将军,自然早有防备地陈兵西域。然而大铭此时在云州练兵的将领可是步维桢,吴王为了确保不会后方失火,于是便上书乌骊皇,这才有了与大铭联姻修好一事。 联姻之事一了,他们要离开就离开,诚明帝并不想多留。 也不是诚明帝没有野心,而是大铭北方有辽阔的土地与北齐接壤。若是贸然对乌骊出兵,漠北防线必定有失。至少此时,诚明帝没有将大铭百姓拖入战火的打算。 场下又换做歌舞。沈念心余光往主位席面上一瞧,就见诚明帝与皇贵妃都颇为欣赏地看着场下歌舞,时而举杯共饮,时而低头耳语。她这个位置也看不到沈贤妃如何,只是想着今日这事儿,沈贤妃今日定然也是担心的。而聆音又被留在承乾宫休息了,于是她身边连个可以传话的人都没有。 沈念心顿觉歌舞无趣,在邀月楼又觉得憋闷得慌,便生了想出门走走的心思。 却不想,她如上回一般在邀月楼附近闲逛,顺着一排排精致地花灯回廊往前走,竟又走到了佳人湖畔。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脑袋发昏,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沈念心拢了拢衣领,当下也不打算再往别处走了。不同于之前小年夜时,上元夜的邀月楼与佳人湖都格外亮眼。 “烧灯续昼,拨雪寻春,姑娘好兴致。” 沈念心忽然转过身,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素手掩在袖中,微微捻动,薄刃便滑入指间。今日已经开过一回光了,难不成还得再来一回合? 她暗叹倒霉,今日出门果然是忘了看黄历了! 沈念心戒备地看着来人,秀眉轻挑,“世子的兴致也不差。宫宴正酣,世子作为我朝贵客,竟然也有闲暇来赏花灯?” “小王一直向往贵国的风土人情,无论是风俗文化还是诗词曲赋,俱是十分欣赏。”吴王世子向成化轻笑一声,“小王曾读过一句词,‘无端夜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你说这多神奇,即便从未见过贵国的花灯夜市,但是一见词面竟也能想象得出是如何盛景。今日既然有机会欣赏到贵国皇宫中最精致美丽的花灯,相比之下,宴饮之趣自然还是要靠后了。” 沈念心诧然。没想到这么个高大壮硕的汉子竟然能说出这么细腻委婉的话来——乌骊地处大铭与西域之间,由于其地理位置与地势的原因,乌骊人本身长得就要比大铭人高大许多,显然这位吴王世子还要比寻常的乌骊人还要更高大一些。而乌骊国民风骠悍,爱好这样婉转柔肠的诗词的文人都在少数,又何况是这位摄政王世子? 沈念心正犯愁怎么礼貌地离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吴王世子的身后又有一人大步走来。 “世子好才情。只是世子故意丢下本殿,独自一人出来赏灯,岂不是要本殿平白挨了失礼的罪名。”穆子誉虽然也是一身皇子品阶的服冠,但比起穆子晏偏爱的玄色,他显然更偏爱月白色。 “见过三殿下。”沈念心遥遥朝穆子誉福了一礼,也不自报家门,立时便与他告辞,“臣女不便打扰三殿下与吴王世子叙话,就此告退。” 她正要退开,就听穆子誉温润平和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夜深露寒,沈姑娘要注意保暖,勿要着凉。” 沈念心当下一愣,忘了失礼这一茬,直直地就朝穆子誉看去。她跟这位三殿下不熟的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穆子誉跟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吧? 她心下感叹,这可真是位大好人啊,竟然还会叮嘱她添衣保暖,勿要着凉…… 好在沈念心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低下了头,再施一礼,“谢三殿下关心。”她这才得以离开。 回邀月楼的路上沈念心还忍不住替苏雅雅操心。温和知礼到穆子誉这样的地步,走在路上会随便对根本不认识的姑娘嘘寒问暖,这苏雅雅得多心累啊…… 而沈念心离开后,佳人湖畔剩下的这两人之间,气氛仍旧温和,但是谈话内容却并不温和。 “世子有所不知,大铭与乌骊的习俗有所不同。不比贵国民风开放,在我大铭,刚才那样的境况,君子是该要避嫌的。”穆子誉笑得温雅,明明是顺着之前吴王世子所说的,向往大铭风俗文化的话题说的,然而期间的讽刺和谴责的意味却又不言而喻。 向成化的视线还若有似无地往沈念心离去的方向瞟了几眼,对于那个能安然无恙从危局中走脱出来,还镇定自若地入宫来赴宴的女人,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要知道,打从圣旨昭告许云若以公主身份与乌骊联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许云若身边安排了人手。之前向成化确实没有想过,一个养在深闺的后宅女子能有多少能耐,却不想她竟真的能在盛京之中,宫城脚下,将一个大活人给劫走。 至于后面的事,却是以向成化在大铭的暗部势力都无法探查的了。所以他对那个女人才更加好奇,不惜撇下和大铭的宗亲重臣交谈的机会也追着她出来。却不想还没来得及探个虚实,就被这位三皇子给搅和了。 向成化眸光微闪,他对这位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家里是世袭爵位,武将出身,对于穆子誉这种往往在谈笑间成事的人,总觉得太过阴险狡诈。 向成化脸上还挂着朴实的笑意,看起来一派纯良天真的模样,也不知道对于穆子誉的话,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向成化大方承认:“小王并无恶意,佳人美景当前,有些情不自禁而已。” 穆子誉明了他意思。吴王世子这句话日后若传了出去,那位沈大姑娘的名声大抵也不用要了。他的眼光微暗,凝起一抹微不可查的不悦与反感,嘴角却仍旧保持着常年不改的完美弧度。再开口时,竟将这僵局巧妙地化解了去。 “世子果真好眼力。”他轻笑一声,遥遥一指不远处矗立的一尊石刻。此时夜色隆重,从这么远的距离外,那上面的字迹根本没办法看清楚,但却依稀可见上头有字就对了。他笑道:“没想到世子竟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一眼就看到那尊石上刻着的佳人湖的名字。本殿佩服之至。想来世子在军中阵前,定然也是一位能百步穿杨的好手。” 吴王世子微微眯了眼,对方话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出来。当下对这位三皇子的观感就更差了,打从乌骊使团进京那日被他晾在城门口后,他就对三皇子行事十分不满。可是他到底也不能挑他的理,起码现在不能。于是他脸上的笑意僵了疆,不过尚能维持那股子和睦的表象,“再好的眼力,也比不上三殿下您的好口才。” 吴王世子原本所说的佳人美景,指的自然是独自一人凭栏而立的沈念心,与这沿湖而设的花灯回廊。一个能让别国使臣看得情不自禁的佳人,若是日后传了出去,她这世家贵女的身份怕就会成为全盛京的笑柄了。 而穆子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吴王世子话中的调侃生生扭转到了跟沈念心完全不相干的方向,说起来倒算是救了她一回。 不过这些事,沈念心却是无从得知。但是穆子晏却不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佳人湖畔发生的所有事就有人悄悄报告给他听了。 穆子晏眉心一紧,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勾勾手指招来身边近身随侍的严溯。 “主子?” 穆子晏在严溯耳边嘀咕了几句,严溯便立刻一脸菜色。不过好在很快地,他面色已然恢复如常,只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样的四殿下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那个吴王世子也是,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到沈大姑娘头上。难道不知道他家殿下刚刚还因为沈大姑娘险些出意外的事情不高兴吗?怎么还敢往枪口上撞呢…… 这样的夜,注定不会就此安然无波地过去。 “我家主子让我来问你,你可想好了?要么孤注一掷,倾一役而博生死,要么默默无闻,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 女子凝望铜镜中精致年轻的容颜,听着身后为她挽髻簪花的丫鬟所说的话,心里已然做出了决定了。 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可失去的东西,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想要告诉所有人,终有一日,她会凭借自己的能力达成她的目的,曾经所有羞辱过她的人,她都会一一将她们踩在脚下。 “不过,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可要考虑好,一旦踏上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女子从妆镜台的首饰盒上拿起一支五凤钗,唇角一勾,眼中妖娆尽显:“我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 以蜜脂染唇,女子红唇微抿。铜镜中的容颜娇艳柔美,眉心还点着一片海棠花钿。 后宫里人尽皆知,承乾宫里有一处西府海棠林。沈贤妃独爱海棠,而海棠中,又独西府一品生来带香。诚明帝曾命人广植佳木,只为哄爱妃欢心。以致之后数年,后宫之中除承乾宫外,再无一株西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后宫大事,各自打算 皇宫里发生一件大事。 原本上元夜宴之后,该宿在景阳宫皇贵妃那儿的诚明帝,第二天一早竟是从与景阳宫只有两墙之隔的琅花阁走出来的。 而那琅花阁里,住的不是哪个得宠的妃嫔,而是昨日刚被诚明帝指婚给丰郡王的祥璃郡主。 早朝过后,诚明帝回到泰元殿,吩咐了句“任何人都不见”就进了御书房,除了御前大总管盛德安时不时地进去端个茶送个水之外,竟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消息传出来。 “外面情况如何了?”诚明帝叫住正悄然往外退的盛德安,冷哼一声。 盛德安跟在诚明帝身边几十年,自然能看得出来现在他心情并不好。但是诚明帝问话,盛德安胆子再大也不敢避而不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呃……后宫里不说传遍了,可也差不多了。” 诚明帝一把将手里的折子给丢了出去,愤然地拍着桌案,怒道:“不是让你们去封住消息的吗?!都干什么吃的?!嗯?!” 盛德安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在这件事情上,他无可辩解,即便他把诚明帝的吩咐传达了下去,但毕竟今天这事儿,闹得实在太大了,且背后说不准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消息,自然就没那么容易压下来。 诚明帝也知道自己这火发得没什么用,于是当下也不再为难盛德安,却又问起承乾宫的动静,“贤妃那里也知道消息了吗?” 虽然明知道答案,但是诚明帝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盛德安苦着张脸,“奴才不知。承乾宫一直大门紧闭,且贤妃娘娘今早说想吃小厨房的早膳,所以今儿个连御膳房的人都没能进得去。” 诚明帝脸色一僵。盛德安虽然嘴上说着不知道消息,但是以承乾宫今日举动,又哪里是不知道消息的样子?诚明帝当下也不再多问了,只轻声吩咐了句,“宣司徒玄瑷进宫。” 事关后宫的,诚明帝更信得过让司徒玄瑷来处理。且这件事,并非只是他宠幸了哪个女人那么简单。祥璃郡主的身份太过敏感,又是刚刚被指过婚的,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单单“丢人”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待盛德安走出殿门传旨去之后,诚明帝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他并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昨晚上元宴上他饮的酒也并不算多,怎么可能会轻易走错宫门,甚至身边也没个人提醒? 诚明帝的目光倏然闪过一丝狠戾。到了此时,他如何还看不出,自己是被人设计了?可是作为一个帝王,他实在没办法承认这样的事。宁愿担上个宠幸了本已指婚给子侄的女人的罪名,也不能说他是被人设计陷害才进错宫门的。 泰元殿里是一阵瘆人的沉寂,而后宫之中,平静的表象下简直要炸开了锅。 承乾宫里自是早早得了消息。沈贤妃一醒来,巧盼就带来了诚明帝昨夜留宿琅花阁的消息。 “琅花阁?里头住的是哪一个,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沈贤妃结果丫鬟递来的热巾子敷脸,慵懒的声音从巾子里传出来,闷闷地,连声音里都带着柔柔的水汽的感觉。 沈贤妃显然是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本来就是。昨天是上元节,后宫里多年无主,皇贵妃位同副后,逢年过节这样的日子,诚明帝都是宿在景阳宫的。所以昨晚诚明帝去了别的妃嫔那儿,打的也不是她沈寒烟的脸啊。 巧盼看沈贤妃一点都不上心的模样,当场是又气又怒,气的是自己话没说清楚,怒的是那等不要面皮的女人也敢生生欺到她家主子头上。 “娘娘!可不是哪个低位的小主,那琅花阁里,住的可是昨儿个刚被陛下指婚给丰郡王,最近一直客居后宫的乌骊郡主啊!” 因为与沈贤妃的名讳相冲,所以当日接风宴上,那位郡主被诚明帝赐名“祥璃”。这祥璃郡主当时可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呢,想必她当时曲意应下是为形势所迫。而日后知道了原委,心里头定然也是要把沈贤妃给恨上的。 巧盼的想法很简单,她倒不在乎那位郡主是什么来头,她只是担心,若是日后那劳什子乌骊国郡主真的得了圣宠,会不会再来找她家主子的麻烦? “乌骊郡主?”沈贤妃把脸上的热巾子揭了下来,目光恍惚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朝身边伺候的高嬷嬷道,“嬷嬷,本宫今天想吃酸萝卜和玉米羹,吩咐小厨房做吧,就不用御膳房来送了。” “主子,您就不担心?”巧盼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她家主子自打进宫以来,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圣眷不衰,但却也是诸多艰难,并非顺风顺水的。这期间辛苦心酸,她都看在眼里。一想到那个跟自家主子撞了名讳又要飞上枝头的别国郡主,她整个人都担心得不行。 可她家主子竟还是这么一副万事无扰的模样。 “本宫有什么好担心的。”沈贤妃拎起桁木上搭着的白狐绒薄毯,随意地裹在肩上。“吩咐下去,承乾宫今日闭门,谁来都不见。” 巧盼一愣,“那陛下呢?陛下来也不见吗?” 沈贤妃摆弄着尾指上的红宝石金纹护甲,轻哼一声,“陛下,今天不会来。”她当下也不上妆了,直接回到寝殿内室,随手将白狐绒的薄毯丢在脚边,就直接扑回床上继续窝着了。 “对了,巧盼。”沈贤妃又招呼了巧盼进来,“着人往安国公府走一趟,把今早这事给心儿通个气儿,顺便告诉她,不用担心本宫,这事很快就会过去。” 她慵懒地靠在床头,手上还拿着本昨儿个沈念心特意带进宫的话本故事,正巧昨天因为要去邀月楼赴宴所以没来得及看完,难得今天落得清静,刚好可以将那后面的情节都看完。 巧盼见自家主子一副胸有沟壑的模样,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也略微放下了点儿。 其实沈贤妃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这件事若是追究起来,倒霉的人怎么算都不会是她。睡了晚辈的未婚妻的人,是诚明帝,管理后宫失职的人,是皇贵妃。 沈贤妃捧着话本子嗤笑一声。这回诚明帝怕是要吃了个哑巴亏了。他就算再如何色急也不至于差那几步路的功夫,很明显是被什么人给设计了。而这事儿偏偏还没有旁的结果,诚明帝只能一道圣旨将那位祥璃郡主纳为帝王妃妾,对丰郡王再另行安抚。 若是个寻常的女人也就算了,哪怕是个宫女舞女都不打紧,诚明帝一个不高兴,随便将人丢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就是了。可是这位偏偏是乌骊国的和亲郡主,且乌骊使团今早刚刚出城,现在估计还没走出三十里呢。 诚明帝要是觉得颜面无光将把人拖出去砍了,恐怕乌骊也不用跟西域打了,直接跟大铭先打一仗再说吧。 沈贤妃想的比谁都明白。拿这位祥璃郡主作筏子,无非就是后宫里有人要打她沈寒烟的脸罢了。 她沈寒烟就将脸摆在这儿了,她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伸手! 诚然,沈贤妃料想的不错。后宫里的妃嫔,在得知今早这一桩事故之后,都眼巴巴地盯着承乾宫呢。大家都在期待着,占尽帝王宠爱的沈贤妃,能不能忍得了这么一个与她名讳相冲还跑到她头上争宠的女人。 可是承乾宫的反应倒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启祥宫里,梁淑妃拧着手中帕子,一脸地不甘心。 “本来还以为那个什么祥璃郡主是个有能耐的,没想到沈贤妃压根就没把她看在眼里。”她心里当真是堵得慌,之前与祥璃郡主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却始终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个有野心的。 “娘娘何必生气,不论是沈贤妃还是祥璃郡主,总归只不过是靠着一副勾人的面皮罢了,哪比得上娘娘您,皇长子与皇长孙才是铁打的荣耀呢,您日后享福的时候可多着呢!哪里犯得上与那些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心烦……” 梁淑妃的贴身丫鬟如同往日一般安抚梁淑妃,却不想今儿个正戳到了自己主子伤口上了。 “大胆!照你的意思,是本宫的脸见不得人了?”梁淑妃心气儿不顺,一把就将手边的茶盏挥落在地。 这么多年来,她确实就是靠着生养大皇子的功劳在宫里站稳脚跟的,她原本也以为,有儿子傍身就万事足矣,可是当后宫里有越来越多的女人靠着容色上位,她却越来越苍老无光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对于一个后宫女人来说,没有一张能留住皇上的脸是一件多残忍的事! “奴婢不敢!奴婢知罪了!娘娘息怒啊!”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面前地上正好崩来一枚碎瓷片,她这一脑袋磕下去,再抬头时,额头上竟鲜血淋漓。 梁淑妃见她额头流了血,竟没有丝毫的疼惜怜悯之心,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样好,就该这样,像你们这些年轻稚嫩的脸蛋儿,就得刮花了才让人放心。” 那小丫鬟连连磕头的动作立时就顿住了……这哪里是她家主子,分明是一个嗜血的魔鬼啊!小丫鬟惊得忘了动作,眼泪和血混成一块,看起来狼狈极了。 可梁淑妃还在享受这个场景,“呵,对,就这样才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祥嫔上位,及笄在即 沈念心得了消息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诚明帝睡了指婚给丰郡王的祥璃郡主?这叫什么事儿? 沈念心先是为那位素未谋面的丰郡王默哀了片刻,随后才开始回忆起祥璃郡主这么个人来。她对祥璃郡主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她之前那封号了,因着与沈贤妃名讳犯冲,所以被诚明帝给改了。 沈念心原本以为那就是个随便指婚给宗室的别国郡主罢了,却不想她竟然还有这等手段,一个客居郡主的身份,竟然能在后宫里将诚明帝劫到自己宫里…… 可别说是诚明帝自己看上她了,就算是诚明帝本人亲自说了这话,沈念心都不会信的。 诚明帝又不傻,再如何饥不择食也不可能朝祥璃郡主下手啊。在这一点上,沈念心的想法和沈贤妃的不谋而合,恐怕这回,诚明帝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听雨见沈念心仍旧淡然浅笑着,丁点儿没有忧心的模样,虽然很相信她家姑娘的脑筋,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当真一点儿都不为贤妃娘娘担心么?” 沈念心困惑地瞄了听雨一眼:“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事儿从头到尾,跟贤妃娘娘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她想,要是换做聆音,定然不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可是自打昨儿个夜里从宫里回来,聆音就病倒了,估计是因为把她弄丢了的事儿,给吓坏了。 “话是这么说,可……”听雨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只要知道自家姑娘说的都是对的就可以了。 “放宽心吧,贤妃娘娘应付得来。”沈念心确实不担心,依照诚明帝的习惯,此时司徒玄瑷应该已经进宫了,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个结果的。“倒是可惜了丰郡王,好不容易被皇上想起来了,赐婚的圣旨还没捂热乎呢,媳妇儿就让人给睡了。唉,这还没出正月就绿云绕顶,他这一年怕是都不好过咯。” “要奴婢说啊,姑娘您还是甭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老太君昨儿个可吩咐下来了,二月二您的及笄礼,您自己可得多上上心才好。正宾,赞礼,赞者,摈者和执事,您都打算请谁呀?国公夫人现在一心扑在二姑娘身上,怕是没空给您操心这个。” 沈念心一愣,上辈子她及笄那会儿,已经在马背上砍了好几个月的人了,之后从漠北班师回朝,就入宫成了太子妃,哪里知道及笄礼是怎么个章程。 至于再往后那些年,因为她身份太高,几乎也没有机会出席别人的及笄礼,自然对这里头的门道摸不着头脑了。 “这事儿不急,待我跟小五爷商量商量再说。”她有点儿懵,但是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司徒玄瑷。她不懂不要紧,不是还又司徒玄瑷这个包打听呢么。 于是司徒玄瑷在宫里查了一天的案子之后,立马就跑到玉棠苑来通信儿,结果却被沈念心拉着问了一大堆关于及笄礼的事情。 “小爷我哪知道这些呀。”司徒玄瑷还没来得及坐下,当即一大杯温茶灌进去,这才往沈念心身边儿一蹭,开始聊及笄礼这事儿,“我就记得,应该是挺复杂的来着。我及笄那会儿,都是我娘一手操办的,我对后院的事向来不过问,这你是知道的。” 司徒玄瑷往椅背上一靠,痞里痞气地翘着个二郎腿。 沈念心额角一抽,才想起来,这位可是盛京有名的纨绔子弟,要说及笄礼这事儿,问她还真没问对人。 “不过我之前好像隐约听严溯提过一嘴,难道这事儿不是四殿下给包揽了吗?你不知道?” 沈念心有些惊讶,没想到穆子晏竟然不动声色地给她操心上及笄礼的事儿了?应该不太可能吧……他闲得没事儿干了? 不过司徒玄瑷的随便一听并没有听错。当天下午,一张写满及笄礼条陈的信笺就被送到了玉棠苑中。沈念心瞧着,那上头确实是穆子晏的亲笔字迹没错。 于是沈念心就将那张单子誊抄了一份,再去松菊堂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特意带上,要拿去让老太君帮着斟酌斟酌。 那单子一上手,老太君就吓坏了,“你要请德妃娘娘给你做正宾?” 并不是说宫妃不能做正宾,而是,依照沈家如今的境况,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能请到一品宫妃给沈念心做正宾呢。 沈念心也有点儿脑瓜仁疼。可是再往后那些个名字,也是个顶个儿地风光厉害,如果正宾不请万德妃,整张名单就都得重新调整。既然穆子晏能列出这么一份条陈给她,想来上面的人选俱是他敲定了,定然不会让她为难。 于是沈念心只得敷衍着老太君,说:“年前念心不是在姑姑宫里住了几日么,与德妃娘娘倒是打过几次交道,尚算得上投缘。德妃娘娘知道念心的及笄礼快到了,就问了都请了哪些人来,念心也不清楚这其中章程,德妃娘娘好心给念心讲解不算,还答应了要来给我做正宾呢。” 沈念心半点儿不负责任地胡诌八扯,她心想,反正穆子晏惹出来的麻烦,就让他自己解决去好了。他要是解决不好,就多赏他几个拳头吃。 而这厢,老太君还在为她这张华丽名单吃惊连连呢。越过正宾这一项不谈,再往后看,“赞礼竟是司徒夫人,嗯,你与司徒家那姑娘交好,要请到司徒夫人应该也不难。赞者要请傅夫人,这,倒也合适。虽然她如今是右相夫人,但是到底也是你舅母。执事请司徒家的两位姑娘,也好,也好,囡囡心里有数,祖母我便也放心了。” 沈念心在世家贵女之间,人缘并不好。不为别的,就单为她曾经跟傅西辞险些凑作对,就足够让她不受人待见的了。而她也不想请那些不相熟不交好的人来凑数,纵然身份再风光又如何,不是交心的朋友,她才懒得去攀附。 很显然,穆子晏也是懂得她的性情的,不然也不会请司徒玄瑷和她家的堂姐了。 不过三日功夫,后宫里那桩事就算是有了新的进展。祥璃郡主果真被收进了后宫,但是位份并不显眼,不高不低地在嫔位上卡着。 由此可见,诚明帝对祥璃郡主当真是厌恶至极,不然以她别国郡主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至于在从四品嫔位上不温不火地挂着。不过也亏得她是远道而来的联姻郡主,不然恐怕连个嫔位都占不住。 至于那位绿云绕顶的丰郡王,诚明帝也不苛待,直接将司徒家三房的一位嫡姑娘指给了他,并明旨说,正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大概就是“你们趁着好日子赶紧把事儿办了省得日后不小心又出什么变故”的意思,之后又添了诸多赏赐给丰郡王府,才算是安抚了事。 沈念心对于诚明帝这种承担错误的态度并不意外,但是对于他给丰郡王指婚的人选十分介意。 她这回算是真倒霉,她刚打算请司徒玄瑾来做她及笄礼的执事,诚明帝就给司徒玄瑾赐了婚,而且婚期还那么急,急到赶在了她及笄礼的前面…… 沈念心苦着脸给穆子晏写了封信,问他空下来的这个执事的缺怎么办才好。阴错阳差地,穆子晏收到沈念心的手书倒是十分高兴,恨不得让人将带着她身上香味的花笺给裱起来贡上了。 不过穆子晏对她的及笄礼还是十分上心的,当下便回信表示,司徒家三姑娘嫁了,不是还有四姑娘么?总不至于那么巧,剩下这十来天的功夫,连司徒玄璎也赶时间嫁掉吧。 要是司徒家的姑娘那么好嫁,司徒玄瑷也不至于煞费苦心将自己名声经营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永和宫中,万德妃特意让杜康悄悄打听的消息也递了进来,当下便去了承乾宫,找沈贤妃毛遂自荐去了。 自打祥璃郡主的册封旨意一下,承乾宫的大门就重开了。沈贤妃见到平日几乎从未主动上门过的万德妃不由得有些惊讶,待到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沈贤妃心里更是诧然。 “之前见过大姑娘几次,说实话,姐姐心里是真喜欢。”万德妃拉着沈贤妃的手,姐姐长妹妹短的,俩人之间融洽得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听说下月头上大姑娘就要及笄了,姐姐还想跟陛下讨个恩旨,亲自上门给大姑娘送份儿礼呢。” 沈念心也礼尚往来,回给万德妃亲昵而不失尊重的亲近,“能得姐姐心仪,那是心儿天大的福气了。不过是个寻常的及笄礼,哪里敢劳动姐姐您如此费心,妹妹先替心儿谢过姐姐了。” 万德妃却不赞同,“及笄礼哪里是寻常事,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初姐姐我尚未行过及笄礼便入了陛下潜邸,想来也是这半辈子的一个小小的遗憾呢。眼下有机会去凑个热闹,妹妹可莫要嫌姐姐多事。” “这……”沈贤妃有些为难,她也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万德妃如此示好,她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要么,万德妃是看祥嫔上了位,她有些心焦,想要寻求她这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祥嫔对立面的人结盟,要么,就是万德妃看上了她家侄女,想给她儿子讨媳妇儿了。 若是前者,沈贤妃就算应下也无妨,反正她也不吃亏。但若是后者……沈贤妃想,她可是曾经百般告诫过沈念心的,除了天家富贵太特殊,旁的,是万万不能给人做妾室的。而眼下,万德妃若是想让她侄女入四皇子府做侧室的话,她如何能放下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海棠之祸,容色之争 “娘娘,今日戴这支琉璃海棠绕银丝流苏的步摇可好?这是昨儿个大姑娘特意送入宫来给您的。说是外头琼园年后新出的款式,整个正月里只卖这么一支呢。”巧盼正在给沈贤妃挽髻,等会儿又要去景阳宫给皇贵妃请安了,免不了就要碰上那位新封的祥嫔。巧盼想着,真该叫那些个不长眼的人好好瞧一瞧,这后宫里哪一位才是宠冠六宫! 沈贤妃闻言打开那尊精致的雕着缠枝牡丹的檀木匣,里头盛放的,便是巧盼所说,琼园年后仅供一支的琉璃海棠步摇。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连同这步摇一起送来的,可还有一份关于祥嫔本人的消息。 “好啊,依你。就用这支。”沈贤妃看着铜镜中不甚清晰的容颜,唇角一勾,她原本以为她的宝贝侄女是个纯良无知的小白兔,没想到做起事来这路子与她倒是颇为相合。如此一想,之前这些年对她的那些担心忧虑反倒多余了。 趁着巧盼为她簪发的功夫,她拿起一盒蜜脂,一寸寸地点唇色。不过转眼功夫,妆成之后的沈贤妃,比起那些今年新入宫的小主们看起来还要年轻娇艳。她入宫十余年,更是有那些新人没有的气场和底蕴。 “走吧,本宫要去给皇贵妃请安了。今儿个可得好好安慰皇贵妃一番才行,前两天被一位准郡王妃给截了人,说不准咱们皇贵妃娘娘心里得多委屈呢。”沈念心屈指一弹耳垂上挂着的那副与步摇成套的耳坠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位皇贵妃心倒是够大,也不知道胃口够不够大,吃不吃得下她的承乾宫。 这边沈贤妃悠哉悠哉才要出门,而住在距离景阳宫只有两道宫墙的琅花阁里的祥嫔,此时已经进了景阳宫的大门了。 皇贵妃刚由人伺候着起身,听说祥嫔来请安,当下不耐烦地一闭眼,“让她候着。” 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种自以为飞上枝头就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女人。可偏偏这样的女人,后宫之中比比皆是。就连这个祥嫔不也是么,昨儿个才被封了位份,今儿个一大早就巴巴儿地跑到景阳宫来耀武扬威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提点她,才让她得以有今日的。 若是没有她暗中相助,就凭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别国郡主,此时大概还在乖乖准备嫁人,一辈子做那个不见天日的郡王妃呢。 不过皇贵妃却是被蛇咬怕了。她当日那般捧着荣昭仪,与她结盟除掉了后宫多少碍眼的人。结果后来竟还是招来了荣昭仪的红眼。所以即便她现在,换了个棋子重新开局,她也再不愿意信任任何人了。 皇贵妃梳洗一番,晨起那些波动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总算还是记得眼下的情势,于是又吩咐了下去,“紫苏,去请祥嫔进来。” 自从上元那晚,祥嫔就已经换去了乌骊本国的郡主吉服,改换大铭传统的女子装扮。而昨日宣读了册封旨意后,她就换上了嫔位该有的衣物发饰。 除了比寻常大铭女子略微深些的眼窝,和稍暗些的肤色之外,竟也看不出旁的地方有何不同。 皇贵妃满意地看着跪在殿中向自己行礼的祥嫔,心想,任她在乌骊时如何得宠,如何风光,进了大铭的后宫,与那些每日晨昏定省都要向她行礼问安的女人又有何不同? “起吧。既是被陛下封了位份,那日后便同是后宫姐妹了,祥嫔来大铭的时日尚浅,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派人到景阳宫来跟本宫说就是。” “是,多谢皇贵妃娘娘。”祥嫔再叩一礼,又道,“静梨多谢皇贵妃娘娘再造之恩。”这谢的,却是旁的事情了。 皇贵妃眼神一凛,不过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惯常的端庄得体的模样,“低位妃嫔面见比自己位份高的妃嫔时,要自称嫔妾,我朝礼制规整,祥嫔日后要学的地方可多着呢。” 祥嫔闻言面色一凝,但嘴上还是乖顺地应下了:“嫔妾,多谢皇贵妃娘娘教诲。” 皇贵妃立规矩也立够了,也不耐烦再看这么一个花儿似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晃悠。正巧外面侍候的内侍太监到寝殿门口来通禀,说是梁淑妃与万德妃已经到了,皇贵妃便也站起了身,尾指高高翘着,搭在了紫苏递来的手腕上。 “走吧,咱们也该出去了。” “是。”祥嫔屈膝俯身,直到皇贵妃走出了五步远后,这才缓缓迈开小步跟上。 皇贵妃嘴角一扯,轻笑一声,也听不出是真的夸奖还是变相的嘲讽,“你这行礼的规矩,学得倒是不错。” 祥嫔也不往深了想,即便皇贵妃是真的在嘲笑她奴颜婢膝又如何呢?她已经走上她想要走的路了,任谁再嘲讽鄙夷,也不会改变她的选择。 “嫔妾谢娘娘夸奖。” 皇贵妃当下也不再回头,只从唇缝中逸出一句,“还真当本宫在夸你呢。”那声音不轻不重,也不知道以两人之间的距离,祥嫔能否听得真切。 不过皇贵妃并不在意这个,她听不听得见,都得受着。 皇贵妃一进偏殿,梁淑妃和万德妃都纷纷与皇贵妃见礼,之后瞧见紧跟着皇贵妃进门来的祥嫔,倒是都没有再多话。 反而是祥嫔礼数周全地与她们二人行了礼之后,皇贵妃这才叫了落座。 “今儿个两位妹妹来的倒是够早的。”皇贵妃笑得温雅端庄,“紫苏,还不快上茶。记得要昨儿个陛下赏下来的君山银针。” 梁淑妃与万德妃闻言,心下虽各自都有想法,但是面上却仍旧摆出一副欣羡的模样。 万德妃笑着道,“皇贵妃娘娘如此大方,将陛下特意赏的茶都舍得拿给嫔妾们尝了,可见娘娘宫里向来是不缺陛下的赏赐的。” 梁淑妃也十分地知情识趣,“看吧,早些来娘娘这里准没错儿。要不然哪里有机会喝这样的好茶。要我说,娘娘对这位新妹妹还真是好。” 皇贵妃的脸色果然立马又红润了几分,“瞧你们说的,好像平日里本宫苛待了你们似的。哪天你们来,本宫这里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居然还好意思挑新人的礼,祥嫔脸皮薄,你们可别吓坏了她。” 脸皮薄? 万德妃和梁淑妃脸上的笑意俱是尴尬地一顿。这位脸皮薄?身上还有婚约之时,就敢在后宫里公然截人。这样若是叫脸皮薄,那她们可真是太无地自容了。 “两位姐姐过奖了,嫔妾自知身份低位,哪里敢和两位姐姐相提并论。皇贵妃娘娘统领后宫,持身中正,对待众位姐妹自然都是一视同仁的,嫔妾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得皇贵妃娘娘青睐呢。”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你若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旁人谁还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内众人俱是一愣,等到一瞧见进门的人时,脸上俱是神色各异。 沈贤妃平日里低调惯了,可是奈何她身上圣眷优渥,众人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从不会少。而今儿个,沈贤妃竟在还没进门时就开了嗓,可不让殿内坐着的几个人都惊讶不已么。 她这边进了门,门口的内侍太监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这才通报了声,“贤妃娘娘到——” “嫔妾给娘娘请安,见过两位姐姐。”沈贤妃垂首一礼,发髻上簪着的那只流苏步摇便跟着颤了几颤,银光闪动间,琉璃浇筑的海棠花更显生动娇艳,仿似含苞而待的花朵即将怒而盛放一般,生生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贤妃妹妹不必多礼。”皇贵妃恍然回神,瞄了眼沈贤妃头上那支快要飞上天的海棠步摇,又觑了眼祥嫔眉心的那点海棠花钿,立时皱了皱眉。 原本让祥嫔用海棠作饰,就是想膈应沈贤妃一回,毕竟这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沈贤妃最爱海棠,若是有新人借了海棠之势博了位,沈贤妃说不定怎么呕心呢。可哪成想,那沈贤妃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祥嫔就被她踩到了泥里了。 云泥之别,说的大抵就是眼前这境况吧。 皇贵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当下也就不打算再提海棠这档子事了。正巧紫苏上来奉茶,皇贵妃刚想说让大家吃茶用点心,就听见万德妃惊叹一声,“呀,贤妃妹妹这株步摇,好生漂亮。” 皇贵妃正要出口的话被哽在了喉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淑妃自然看得出来万德妃想要与沈贤妃交好的意思,当下便截了她的话头,道:“德妃妹妹这话说的可不中听,难不成贤妃妹妹不是本人更漂亮些?” 万德妃嘴角一扯,笑意盎然地瞟了梁淑妃一眼,“淑妃姐姐这话在理儿,可是妹妹的话却也没说错。”万德妃笑意融融地看着沈贤妃,“妹妹这步摇,是盛京里今年生意最红火的琼园所出的吧?” 沈贤妃美目一眯,点头应下,“德妃姐姐好眼力,正是琼园的东西。” 万德妃笑着摆摆手,“并非是姐姐我好眼力,去岁秋里,太后娘娘千秋时,老四给太后献的礼,不就是一面琉璃琼花的插屏吗?听说之后那琼园就红火了起来,昨儿个老四进宫,也给我带了一套琼园的首饰呢。还特别愧疚地说,年后限量仅售卖一套的海棠流苏首饰没能赶得及买下来。哪成想,竟是在妹妹这里。” 万德妃余光瞥了眼神色凝滞的皇贵妃,又扫了眼低头不语的祥嫔,也不介意将沈贤妃捧得更高些,“还好姐姐我没带着那套首饰出来献丑,不然可就真被妹妹比得黯淡无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零章 但凡她想要,但凡他有 一到正月底,整个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来。 而二十八这日一早,沈念心就被司徒玄瑷以去给司徒玄瑾添妆的名义给带了出去。天还未亮,两人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司徒府门口了。沈念心带的东西也不多,无非就是给司徒玄瑾添了几件琼园的首饰。毕竟这位差点儿就来给她的及笄礼做执事了,虽然是有不巧,但是沈念心总得表示一下。 等到司徒玄璟将这位堂妹给背到门口送上花轿之后,娘家这头便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 “唉,也不知道我将来有没有能被大哥背着送上花轿的一天。”司徒玄瑷咂咂嘴,看着远去的花轿,并非不羡慕的。 沈念心困得迷糊,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开玩笑道:“我觉得吧,说不好将来你会是胸前绑着大红花骑马那个。” 司徒玄瑷噗嗤地笑出声来,“这倒真是个好主意啊。” 沈念心张了张嘴,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人走到她面前。 “沈姑娘。” “司徒大人?”沈念心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司徒玄琮会主动来跟她说话。毕竟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一举一动都太引人注意。 司徒玄琮显然也看出了沈念心的担忧,他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之前欠了姑娘一个交代,今天在下是来还的。” 司徒府世代掌管璇玑府,若是连自己的府邸都控制不了,还谈什么御刑监和锦衣卫? “若是司徒大人说的是,上元那日的事,就不必了。”对于许云若那件事,即便她并没有完整的确切消息,但是多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而且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她对当时的真相如何,并不十分感兴趣。 “沈姑娘误会了。”司徒玄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是那日,而是之后。” 之后? 沈念心面露疑惑。之后许云若还是风风光光地以公主之身随乌骊使团离了京,这一路远去乌骊,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消息传回来啊。 她正凝神想这事儿,司徒玄琮又提出个让她摸不清头脑的邀请来:“不如沈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沈念心的眼中立马竖起一丝戒备,眼神往司徒玄瑷的方向瞟了瞟,以目光询问:你这哥哥怎么回事? 司徒玄瑷一摊手,一脸无辜的模样:我哪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念心为难又困惑地眨着眼:他要带我去哪儿?不会把我卖了吧? 司徒玄瑷又摊手,眼神往司徒玄琮身上瞟,目光中满是鼓舞:不知道哎,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是问了也白问……沈念心叹了口气,扬眉对上司徒玄琮期许的目光:“好啊。” 司徒玄瑷敢放她跟司徒玄琮走,肯定不会是坏事就对了。而且对于司徒玄琮所说的“之后”,沈念心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点儿好奇的。 毕竟,之前许云若可是口口声声地指责穆子晏“是他负我”。对于穆子晏和许云若之间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沈念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的。 让沈念心没想到的却是,司徒玄琮所说的来还她一个交代,竟然是把她送到了穆子晏之前带她来过的那个马场。不过那之后,穆子晏就去了云州,再回来时就已经入了冬,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来这里了。 “这是?”沈念心从窗口伸出脑袋,疑惑地看着司徒玄琮,他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许云若被他绑来关在了这里?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这不可能啊…… 司徒玄琮下了马,屏退车夫,亲自驾着马车进了马场。 外面传来司徒玄琮的声音:“沈姑娘,这一路在下就将您送到这儿了。剩下的,您都可以自己去问了。” 等到沈念心一掀起帘子,就见原本驾车的司徒玄琮已经不见了人影,而站在车辕前朝她伸出手的,不正是穆子晏本人是谁。 她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穆子晏的手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就已经被他捞下马车落脚站稳了。 沈念心打从天还没亮就被司徒玄瑷从被窝里拽出来,到现在仍然有些迷糊,她已经被这群绕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之前明明是穆子晏说的,入冬之后就不能来跑马了,怎么又把她带来这里了? “卿卿不是一直很惦记灵霄吗?”穆子晏见她呆呆地愣在原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就牵着她的手往厢房里走。 她手还凉着,该先进屋暖暖才是。 “我还以为殿下应该会很忙,怎么会有空带我来看灵霄?”沈念心贪恋他掌心温热,小手蹭了蹭,就在他掌心里占据了一个更温暖的位置。屈指成拳,小小的拳头被他严严实实地裹住,十分地安心踏实。 她心里有些嘀咕,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明明司徒玄瑷一直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这一次会让司徒玄琮带她来呢?除却之前意外着了许云若的道那次,她与这位司徒大人可是从来没有过任何接触。 穆子晏将她带进厢房,如同往常每一次一样,房间里已经被炭火烘烤得暖暖的,一进门,立时便有种春风拂面般的和暖。 “本殿不忙,倒是卿卿,忙得都不见人。”穆子晏动作温柔地接下她领间的氅袍系带,担心她一冷一热会着了凉,他话锋一转,却提起了与眼前毫不相干的事:“乌骊使团已经到了边境。” 沈念心闻言脑子里盘算了一番,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了。不过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穆子晏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穆子晏长指抚过她耳垂,轻拢慢捻,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上次卿卿受了委屈,本殿却留了她一命。这口气压着没纾解,卿卿心里可有怨怼?” 沈念心闻言轻笑一声,“多大的事,吃亏的又不是我。倒是殿下,留着许云若一命,想必是她有更大的用处。”她审视的目光扫过他那张英挺至极的面容。 早在昭慧寺那日第一次正面交锋时,她就对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野望了然于心。虽然年岁尚轻,但却并不妨碍他胸有沟壑,深谋大智。穆子晏所看重的,应该不只是泰元殿里的那把椅子,还有更宽更广的万里山河。 穆子晏被她那双盈盈美目看得心头酥软,倏地就低下头来,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眼中都只有彼此的倒影。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对方一般。 “知我者,卿卿也。”穆子晏喟叹一声,高挺地鼻尖轻轻刮蹭了一下她细嫩莹白的小鼻子,忽而又偷袭,在她粉嫩柔软的唇上偷得一记香吻,“今天带卿卿跑马,如何?许久未见,灵霄定然也想念卿卿了。” 沈念心一听灵霄的消息,也顾不得当下两人之间的姿势如何羞人。她又惊又喜,没想到穆子晏竟然真的会允她冬日跑马。他之前总是担心马场上会有未清干净的残冰,怕她会不小心摔倒,今日倒是好心通融了。说起来,她也确实很想念灵霄。 如此近的距离,穆子晏自然不会错过她眼中的欣喜欢愉,心下顿时被她的喜悦填得满满的。不过他再开口时,便一句话就将沈念心的喜悦心情打消了大半。 “虽然马场上已经让人反复清过碎冰,但是为安全起见,本殿要与卿卿同乘一骑。” 沈念心嘴角扁了扁:“谁要跟你同乘一骑啊,我的小灵霄会累死的!” 穆子晏好笑地又蹭了蹭她额头,“卿卿待会儿亲眼去瞧瞧,就知道小灵霄小不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期许,他期待着那匹已然长成和曾经的战神一样高大的枣红色马驹,可以弥补一些小女人心中的遗憾。 果然,当沈念心看着短短几月未见就已经高大了许多的灵霄,忍不住一阵眼热。 这才是她的战神啊! 她小跑过去,搂着灵霄的脖子就与它蹭了又蹭。许是这一人一马的气场本就相合,灵霄竟然迁就着她的动作,平时总高高昂着的头这会儿已然低了下来。 沈念心垫起脚尖,抱着灵霄的脑袋,凑上去亲了亲它闪亮硕圆的大眼睛。她一眨眼,竟有一滴眼泪落在了灵霄好看的睫毛上。 灵霄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温和地嘶鸣了两声,倒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要不是穆子晏走上前来接过缰绳,又揽着她一道上了马,她险些就要失声痛哭了。 “殿下,谢谢你。”沈念心安心地向后靠,整个人都贴合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她忽然觉得踏实又心安,这个男人会帮她养马,会保护她,甚至连及笄礼的章程都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这种不用自己去为生存谋算的感觉,竟让她忍不住开始贪心地想要依靠起他来。 不过那种依赖感只持续了片刻。她骨子里到底还是有个坚定强硬的灵魂,她绝对不屑于做男人背后的女人。即便是这个男人再强大再周全,她也会努力让自己强大到能与他并肩,而非只是单方面的索取和依赖。 扬鞭声猎猎,灵霄也仿似感受到了感召,开始欢快地在马场上驰骋了起来。带起一阵阵刮得脸疼的寒风。 可是那点疼痛,丝毫不能抹杀他们心中的愉悦和享受。她热爱这种乘风而驰的感觉,而他,热爱她。 穆子晏用自己的大氅将怀里的小女人裹得更严实了。沈念心若有所觉,小手攀上他环在她身前的手臂,一下一下挠着。 他没说的是,待她行过及笄礼过后,宫里赐婚的旨意大概也快下来了。他其实知道,她骨子里并不是一个会安于后宅的女人。但是她所向往的自由,他会最大限度地成全她。 这一次他避过司徒玄瑷不用,反倒是派司徒玄琮请她来,不过就是想让她认认人罢了。无论后宫,前朝,那些一心忠于他的,日后也都会以同样的忠诚待她。 穆子晏想告诉她,但凡她想要,但凡他有,他都会毫无保留地送到她面前。而他倾尽全力所要达成的,不过是终有一日,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及笄礼成,司徒家事 二月初二这日,安国公府门庭若市,宾客众多。除却本就与沈家交好的世家之外,但凡是盛京城中说得上话的人家,都有女眷到场。 虽然今日这场合,对于旁人来说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但是对于沈念心来说,还是十分特别的。老太君向来疼她,这及笄礼自然是亲自把关,务求个尽善尽美。 那些原本只是来赴个宴的夫人贵女们,在听见外面有人通传“德妃娘娘到”时,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精神了几分。 大家都是同个圈子里打交道的,哪个家里没有位在朝任职的高官,对前朝后宫,世家名门之间的考量,自然都不会少。她们看着久居深宫的万德妃,竟然亲自出席了沈贤妃母家侄女的及笄礼,想来是为了要给沈家撑门面的。 而后宫之中,因膝下无子而不涉及前朝站位的第一宠妃沈贤妃,想必与万德妃的关系,并不像她们所知道的那么平淡吧。 苏少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她轻轻叹了口气。想来,这位她当初看中的沈大姑娘,与她家小弟,怕是没那个缘分了。通透敏感如她,怎么会看不出万德妃此番举动,除了与沈贤妃交好之外,还有些旁的意图呢? 四殿下今年也到了成年加冠的年纪,府上正妃侧妃位俱空悬着,恐怕这位沈大姑娘,是入了万德妃的法眼了。 不过苏少夫人是个明白人,有些人有些事没了指望,她就会尽早地放开心去,不再纠结于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她目光朝着缓缓从回廊尽头走来的人,心里有真诚的祝福,更有一份惋惜。 嫁入皇室,对于像她这样的姑娘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若是有得选的话,又有几个女人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贡献到那样的权力之争里呢。就像她家那小姑子,以苏家的门第,以苏雅雅的资质,若是入得寻常世家,做一个万事无忧的当家主母,有何不好? 不过苏雅雅好歹是皇子正妃,到底占了个正室的名头,比起那些侧妃庶妃之流,日子到底还是要好过一些。 苏少夫人怜惜的目光落在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袅娜身影上,幽幽叹惋,也不知道以这位沈大姑娘的造化,日后又能如何。 沈念心一步一步地走得极稳。可一想到正院里万德妃面前的那副笄冠,她就有点不想往前走了。 那笄冠是昨天穆子晏特意让人送来的,即便她前后两世早就见过了各种珍贵奢华的饰物,但是昨天见到那副笄冠时,仍然不免被其精致华丽惊到。 当然这份华丽是有重量的——那繁复奢华的装饰和真金纯玉的材质,都造就了它非同一般的厚重感。她昨儿个用手掂量了一下,就觉得重到不行,可偏偏司徒玄瑷说了,非得用这个不可。 她一出现在正院,所有人都的目光自然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上衣下裳,材质俱是以水红色为主色调的水云缎,不似大红色的庄重老成,这颜色衬得她通身少女气质更加娇俏。 而腰带衣领袖口,也都是最顶尖的压边暗绣的绣工。阳光一打下来,随着她缓步而行的动作,衣裙上影影绰绰地,依稀可见团花牡丹的图案,旖旎而过的裙摆上,还绣着以银丝线为羽的雀鸟。 众宾客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能被邀请到府上来观礼的宾客,哪个不是出身豪门显贵,平日里什么样的好玩意儿没见过?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在盛京城中,向来不是多出挑的人物,竟然会有如此令人惊艳的一面。 即便以往在各家宴会上打过照面,但是今日一瞧才发现,原来这位沈大姑娘,比起曾经名满京华的明安公主也是丝毫不差的。 沈念心无父无母,所以便只拜了老太君,之后就来到万德妃面前。她动作舒缓大方地福了一礼,宽幅袖摆从众人眼前一扫,就又招惹了无数或惊艳或欣羡的目光。她领间还添了一束柔软的白狐绒,衬得她鲜嫩的脸蛋更加白皙润泽。 院内特设的演乐席上笙乐立起,万德妃毫不掩饰眼中的满意,微笑着走近前去,抽去她头上戴着的唯一一支银簪。她顺滑的长发悠然散开,万德妃从身边摈者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柄檀木梳,开始象征性为她梳头挽髻。 沈念心跪在蒲团之上。万德妃从摈者手中接过那副华丽到刺眼的笄冠,动作细致温柔地为她戴好,丝毫没有一品宫妃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慈爱的长辈对晚辈的祝福。 沈念心脖子一僵,唇边笑意不减,心里忍不住直打鼓,果然是好重啊。不过她也没闲暇再继续腹诽,只听万德妃已经开始柔声地唱祷祝词了。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沈念心有些神色恍惚,头上的重量让她有些无法清晰地思考,不过万德妃唱祷祝词的声音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她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来。 重来一世,她又一次长大成人了。她前世没有机会体验这个及笄礼,但是这一回,却是从头到尾都毫无错漏地感受了一番,顺顺利利,风风光光。 心头划过一丝感动,好像从她在玉棠苑里那张小小的拔步床上醒来开始,前世她那些所有错过的经历和情感,今生都在一点一点的找回。 万德妃所唱祷的祝词,不可谓不隆重。在场宾客的脸色俱都变了样,沈贤妃再是得宠,可膝下却没有子嗣,日后也没什么倚仗,就连安国公府,也不过是个日渐势微的没落贵族,这位大姑娘,说是国公府嫡长女,但却只是个无父无母的遗孤罢了。 她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沈家,哪里值得万德妃如此讨好。 众家女眷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笄者身上。她们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好像抓住了那么点儿真相的味道。 一副笄冠也能做得如此巧夺天工贵气逼人,而这位沈大姑娘竟丝毫不被周身华丽繁复的衣饰笄冠而衬得失了色,反倒十分镇得住场面。想来,这位日后该是还有旁的造化。 盛京城里的人们,都是健忘的。半年前曾经闹得轰轰烈烈的曲沈两家的退婚事件,在每日都风起云涌的盛京城里,早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事了。 而眼下正值傅家上位,沈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这位沈大姑娘,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也会飞上枝头。 “早就听说老太君最疼这个嫡长孙女,没想到竟疼到这般地步。怕是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哄她欢心了!” “我瞧着也是呢。只不过老太君这位嫡长孙女,听说是极为孝顺知礼的,也难怪老太君几乎要捧在手心儿里疼了。” 席上有人私相耳语,都纷纷表示赞同。老太君耳朵背,坐在最上首却是听不见下头的议论的。不过就算听到了也无妨,她的囡囡,本来就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老太君也觉得她家囡囡戴的那笄冠特别好看,听说是沈贤妃特意派人送来的?老太君心下满意,有沈贤妃为她的囡囡如此上心,她也就彻底放心喽。 司徒玄瑷为她执过酒后就入宫轮值了,没来得及全程观礼。倒是司徒玄璎,一直陪着沈念心,直到将府中宾客全都恭送离府,她们这才回到玉棠苑歇着。 和司徒玄瑷那副狂放不羁的性子不同,司徒玄璎倒是有几分传统典型的世家贵女的味道。她比司徒玄瑷还要大上半岁,这会儿过完年,都已经十七岁了,却仍然待字闺中。 沈念心跟这位四姑娘接触不多,但是并不妨碍她欣赏这个进退知礼举止有节的姑娘。沈念心觉得,严格算起来,这位司徒玄璎比起苏雅雅那位书香门第出身的贵女来,也是丝毫不差的。 可是际遇却天差地别。司徒玄璎都十七岁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沈念心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太唐突地发问。 倒是那司徒玄璎,是个聪明人。她与沈念心相处确实不多,但是神交深浅本就与时间无关,两个人虽然性情不同路,但却十分的投缘。 “心儿莫不是在替我操心?”司徒玄璎轻笑,“现在连我娘亲都已经不为我操心了,没想到心儿竟会这般记挂我。” 沈念心闻言,不免有些被窥破心事的尴尬,可见她面色没有丝毫不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不是,就是觉得阿璎你这样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生才对。”她叫司徒玄瑷一声“阿瑷”,便也不分长幼地叫她一声“阿璎”,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长幼有序的规矩,这样一来反倒更显亲近了。 她不无感叹地这样说着,到头来却是司徒玄璎反过来安慰她。 “司徒府的姑娘,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就连前两天嫁到丰郡王府的三姐姐,也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若不是宫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怕是还轮不到我们司徒家呢。” 司徒玄璎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沈念心被她脸上那温柔和暖的笑意晃花了眼,她不由得想,若是换做司徒玄瑷说这话时,该是另外一副自嘲味十足的雅痞气。 沈念心性子通透。司徒玄璎不过随口这么一点拨,其中的弯弯绕绕,沈念心自然很快就想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底线却有,便是卿卿 璇玑府这一机构,起源于文肃帝在位时期。他是从桓成帝这个皇伯父手中接过来的帝位,虽然一开始有庄靖懿皇后扶持辅佐,但是这并不能抹杀他这帝位并不那么名正言顺的事实。 所以在庄靖懿皇后薨逝之后,文肃帝想要牢牢掌控皇权的欲望,比大铭朝开国以来的历代皇帝都还要强烈。 于是璇玑府便应运而生,司徒氏也因此而成为穆氏皇权最忠实的拥趸者。一百多年来,司徒氏也渐渐走上了孤臣之路。 时至当朝,敏柔皇后诞下皇二子穆子恩后便薨逝,诚明帝感念与元后夫妻情深,在穆子恩不满周岁时就将他立为东宫储君,养在身边亲自将其教养长大。然而太子是嫡非长,上头还有个外家强盛的皇长子对那位子同样虎视眈眈。 相比之下,穆子恩便不如穆子熙有梁氏那样的外家加持,内廷里插不上手,朝中势力便稍显弱势。原本他娶了封氏的嫡孙女做太子妃,便是想要在内廷也立住脚跟,然而封老大人却急流勇退,撒手退出了内廷,只留给他一些闲职上的人手,实在难堪大用。 而司徒氏一门,在大铭王朝的历史上,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特殊的地位。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太子,在最开始时候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过想要与司徒氏结姻亲的意愿。 但是司徒氏作为璇玑府的掌权者,半点儿都不能踏入党争之中。别说不能进皇子府后宅,就连寻常世家,但凡与皇子府之间有所往来的,都不能轻易来往。 司徒氏一门,从来都只与毫无背景的寒门结亲,这是保证璇玑府永远忠于皇权的根本。然而到了这一代,无论是司徒玄璟还是司徒玄琮,显然都太过忠君敬业了。 司徒玄璟十七岁时接任锦衣卫正使的职位,司徒玄琮进入御刑监至今也已有六年。就连他们唯一嫡亲的同胞小妹,都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 因为司徒玄瑷在盛京城里的名声太过骇人听闻了,所以连带着的,就连司徒玄瑾和司徒玄璎,想要找份寻常的亲事都难了。 “可惜了。”司徒玄瑷那性子,暂且不说也罢。单说这两位旁支堂姑娘,当真是可惜了。要不是生在了司徒府这样的门第,想来现在的日子也该是和美圆满的。 司徒玄璎却丝毫不在意,“也没什么可惜的。我与三姐姐不比五妹那么能耐,能在御前领什么要紧的差事,但是既然同是司徒家的姑娘,就断没有怨天尤人的道理。听说那丰郡王虽不算出挑,但却是个性格温平的,你看,三姐姐虽然嫁得晚,但以后未必会过得不好。我还年轻着,不着急。” 沈念心眼中闪过一抹激赏,“阿璎说的没错,是我狭隘了。良缘不怕晚,阿璎日后定然能像丰郡王妃一般,福气在后头。就是不知道阿瑷有没有那福气了。” 她轻笑一声,打趣儿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司徒玄瑷身上,也就不再跟司徒玄璎聊这个敏感的问题。 今天一天折腾下来,沈念心也有些疲累。司徒玄璎自然看得出来,与她闲聊片刻便告了辞。于是热闹了大半天的安国公府,终于在夜幕快要降临时安静了下来。 沈念心看着妆镜台上那个装着笄冠的镂金玉匣,不由得神思飘远。回想起今日万德妃对自己种种亲昵的表现,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令人惊骇的想法。 难不成穆子晏已经彻底了搞定了万德妃?毕竟万德妃今日这表现,实在不像只是单纯地要跟沈贤妃交好会有的举动。 “卿卿在想什么?” 身后忽然想起熟悉的声音。沈念心下意识地回答:“想你娘。”话音刚落,她才猛然惊觉,这可是她玉棠苑的闺房,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念心往面前台上铜镜里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身后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身深色衣袍,长臂一挥,原本搭在身上的氅袍就被他丢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沈念心迟疑地呢喃出声,后面的话却迟迟没有问出口。 她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个向来我行我素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难道会觉得安国公府的院墙太高不好翻不成? 穆子晏缓步走到她身后,习惯性地一把将她捞起来,然后鸠占鹊巢地坐在已经被她焐热了的几凳上。而她自然只能叠罗汉似的被塞进他怀里。 沈念心有些累,懒得跟他缠磨挣扎,当下便顺从地半靠在他怀里。但是那张利嘴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远不如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乖顺。 “我一直好奇,殿下您脑袋里的道德底线在哪里。”她挑眉看向穆子晏,而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她这样冒犯又失礼的问题,而有任何的反感或不悦,反而是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卿卿不妨猜猜看?”他饶有兴致地在她耳边吹着气,吹得她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早在第三次见面过后就敢将她从府里偷换出去带到扬州,到现在也不过才相识半年而已,他就敢登堂入室地翻墙潜入她院落,悄悄潜进她闺房……沈念心要猜他的道德底线,首先还得检讨一下她自己的。 “也亏得是我脸皮厚心大想得开,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准早就削发为尼或以死证清白了。” 她话音未落,就感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骤然缩紧。 沈念心下意识地朝穆子晏看去,却见他原本线条柔和的脸忽然就绷紧了起来。原本温情脉脉的狭长凤目中,也依稀闪过一丝慑人的寒光。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卿卿莫要胡说,也莫要乱想。”他长指挑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反复搓揉着她柔软的发丝。指腹若有似无地,轻轻在她额头上划过,惹得她忍不住脸上又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本殿没有道德底线。”他唇角一弯,一声轻笑便从喉中逸出,他的笑声与眼神,都仿佛带着钩子似的,直直钻入她眼中,勾在她心口。 他大手绕到她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不会弄疼她,却又刚好能将她殷红娇嫩的唇瓣送到他嘴边。两人鼻尖相抵,鼻息相闻,他眼中笑意暧昧荡漾,她眸光闪烁水波潋滟。 他忽然偏头凑近,在撬开她唇齿的一瞬间,一句含糊不清的“底线却有,便是卿卿”,被他以舌尖为弓,直直抵进她口中。 她脸颊热烫,红到不行。他却极为享受她这样的娇羞模样,愉悦的低笑声从两人相衔的唇瓣中逸出,似是十分愉悦,就连宽厚坚实的胸膛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沈念心心跳如鼓,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看眼前的情况。她想,她这辈子大抵是逃不开他眼中那两把勾人的钩子了。 她懂穆子晏话里的意思。他说自己没有道德底线,而底线是她,无非就是想要她安心的意思。他可以坦然地做这些“道德败坏”“毫无修养”的事,不过都是为了她罢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使坏地缠住她小舌,以齿轻磕。猝不及防的偷袭,惊得她搭在他肩上的小手一下子收紧。 怀里的小女人终于回了神,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继续与她唇齿纠缠。 沈念心被他迫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她揪着他衣领的手攥得更紧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子晏终于将自由的空气还给了她。 她眼前仍是一片迷蒙的空白,只有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卿卿终于长大了。” 她脸一红……她以前从来没把及笄这事看得多重要,可是在穆子晏眼中,似乎这是她人生中的里程碑一样的日子呢。原本内心强大厚黑的皇太后娘娘,竟有一日被人期盼着快些长大,这样的对比反差,让她脑子忍不住直犯晕。 她不由得暗自感叹,穆子晏的情话技能简直是绝杀啊。 “殿下你这么会说话,你娘知道吗?”沈念心扁扁嘴,不由得开始想,以穆子晏这种去小倌馆都能当头牌的俊雅容颜,再加上他这动不动就能将人说得找不着北的情话技能,也难怪那么多姑娘都对他青睐有加了。 这么一想,她再开口说话就更酸了,“想必殿下平时一定很勤于练习吧?”那些好听的话竟然张口就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四皇子后宅应该已经有了两位庶妃和好几位侍妾了吧…… 而穆子晏却故意曲解她一丝,眸光灼灼地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卿卿不必担心,日后必不会让卿卿椒房墙冷,红被清闲。” 沈念心被他一句话又闹了个大红脸。 “臭不要脸的臭男人,跟你真是没法好好说话了。”她一巴掌糊到穆子晏脸上,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实在不是她装纯装无辜,而是她前世跟桓成帝成婚几十年,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平平淡淡的关系,哪里有那么多私房之趣?可现在倒好,她今儿个才刚成年及笄呢,就已经能毫无障碍地听懂穆子晏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开荤腔了。 “卿卿也不必着急,好日子不远了。”他十分享受她这样恼羞成怒的,像小猫一样娇气的模样。 她要跑开,他就拉着她的小手揩油,长指滑到她袖口处,竟在她手腕处反复摩挲。明明并不是什么亲近暧昧的动作,却生生被他摩挲出一股子旖旎的缠绵来。 果真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压根就没有道德底线那玩意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两道旨意,长辈之慈 七日后,宫中两道旨意连发,安国公府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第一道旨意,是诚明帝亲笔题旨,将安国公府嫡长女沈氏念心,赐婚于皇四子为正妃,于七月初七行大婚之礼。 第二道旨意则是从常宁宫派人来传的,以安国公府祖辈功德为名,封安国公府老太君为一品诰命。 其实任谁都看得出来,沈家如今并没有什么实权。即便是现在的安国公,也不过是领了个不轻不重的闲职罢了。要不是沈家出了个沈贤妃,安国公府如今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 可是一个沈贤妃就足够让诚明帝给安国公府降下更多的恩典了。只是现今的安国公资质一般,并非雄才伟略之辈,真正要紧的位子他也坐不上去,于是便只能在后宅女眷上添几分无关紧要的尊荣了。 正院之中,安国公府主仆上下跪了满地。来宣旨的,是诚明帝身边的心腹总管盛德安。 沈念心跪在最前面,腰背都绷得挺直。当那圣旨上的内容被盛德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时,她内心的感觉很复杂。 要说在她意料之外么,确实是有的。毕竟她也没有想到,竟能如此轻松顺利地达成这样的结果,以她如今家世名声,要一个正妃之位,并非一件易事。 可是认真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以穆子晏的性格,他若是认定一件事,自然有很多种方法来达成。打从万德妃向她传达善意开始,她就隐隐意识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而到了筹备及笄礼时,穆子晏竟允诺万德妃会来为她做正宾,她就知道,这一天其实不远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结果会来的这样快。 “沈大姑娘,接旨吧。”头上传来盛德安的声音,沈念心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到现实。“陛下还有些旁的赏赐,礼单在这儿,老奴便不一一宣读了。” 她垂首叩头,沉声道:“臣女接旨,谢陛下隆恩。” 当那幅玄色卷轴落在她掌心时,眼前发生的一切才彻底清晰真实。 沈念心站起身,第一件事便是退后半步,将跪在她身侧半步的老太君给扶了起来。待老太君被身边的嬷嬷扶好后,沈念心这才看向盛德安。 “劳盛总管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了。聆音。”沈念心一个眼色比过去,聆音立刻明了她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个绣工朴素的荷包来,呈到了盛德安的手上。 盛德安也不多加推辞,当即就收下了,也不避着人,就这样拿在手里。也不是他贪小便宜,而是来宣这样的旨意,按规矩也是要添点好意头的。 “为陛下跑腿儿,谈不上辛苦。大姑娘客气了。”盛德安和气一笑,看她待老太君那边贴心孝顺的模样,对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好感顿生,于是也不介意多卖这位一个好儿,“奴才出宫前不久,还随陛下去过承乾宫。贤妃娘娘惦记大姑娘多矣,若是大姑娘得空,不妨时常往承乾宫里走动走动。贤妃娘娘见到您,定然会高兴的。娘娘一高兴,陛下自然也会更高兴了。” 沈念心感激地朝盛德安笑了笑,也愿意承他这个人情,“那便多谢盛总管提点了。” 而回宫路上,盛德安坐在马车里闲得无聊,忽然想起来在安国公府收到的那荷包,他便拿出来瞧。这一瞧,心里对宫里沈贤妃,与外头这位沈大姑娘,都更加高看一眼了。 倒不是说那荷包有多厚实。比起很多财大气粗的豪门世家,沈家这一出手,根本算不上丰厚。但是令盛德安最为吃惊的,正是这荷包的尺度——不多不少,中规中矩。没有因为他是个奴才而有任何轻贬,也没有因为他是御前之人而有任何的谄媚。 盛德安恍然想起,除却沈贤妃在宫中恩宠风光,安国公府有多少年没有享受过如此厚恩了?而这位大姑娘,不过小小年纪,竟能将待人接物的尺度把握得这样精准……盛德安不由得感叹,难怪承乾宫的地位能如此稳固,偶尔入宫得些教诲的沈大姑娘就出落得如此精明细致,更无怪那位贤妃娘娘的心思有多通透了。 而安国公府中,等到太后懿旨宣读过后,府中上下这才落了清净。 安国公与国公夫人,都温言笑语地祝贺她婚事落定,就连三老爷脸上都高兴地笑出了褶子。而三太太的脸上倒是有些僵硬,沈映柔安安静静地站在三太太身边,时不时悄悄抬头往沈念心身上瞅两眼,眼中也尽是压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倒是沈嘉绮,面色平静坦然,反而还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模样。沈念心余光瞥见沈嘉绮那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心下好笑。说不定在这之前,她都一直还在担心,哪天苏少夫人和步老夫人真的会上门来相看她吧? 至于沈青蕴和沈青逸两个,倒是没有沈嘉绮和沈映柔那般安静,都高兴地凑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好话。就连平日里只知道看书的沈青蕴,都眉眼带笑地跟沈念心说了句“恭喜”。 沈念心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样子府里的人原本对她的婚事真的是没少操心啊。 “折腾了这么一上午,母亲想必也累了,我们就别在这儿吵着母亲休息了。”安国公见老太君一脸疲惫,也就不再多做打扰,带着人都出了松菊堂。独留下沈念心,扶着老太君到内室休息去了。 老太君躺在软榻上,由着沈念心为她盖好被子。 沈念心想退出内室,手腕就被老太君捉住了,说什么也不撒手。她讶异地抬头看去,“祖母?” 一眼瞧过去,就见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老太君,此时已是眼圈通红。人上了年纪,皮肤脸色本来就差。平日里心情好,倒也显得老人家满面红光精神得很。而现在,沈念心看着两眼含泪的老太君,看她强忍着酸楚的表情,心下一阵阵心疼。 原来老太君已经这么老了,她脸上的皮肤已经如此松弛,眼角的纹路已经那么深刻。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她佯怒地嗔了句,狠狠地叹了口气,眼泪也唰地下来了。她忽然有点怕,会不会有哪一天,老太君就会像当年的她一样,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想到这儿,她也紧紧地回握住老太君的手。老太君的手上都因为上了年纪而更加粗糙,就连掌心的纹路都更加深刻。对于这个打从她醒来后的第一天就无条件地疼爱她支持她保护她的长辈,她是打从心底里敬爱她的。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杏眼瞪得溜圆,努力笑了一声,眼泪却同时飞了出来,她语气还带埋怨,“您瞧您呐,好好地这样做什么,看把我都带得哭了。” 沈念心搞怪地凑上去,大眼睛在老太君面前眨呀眨的,“您瞧瞧,我这么好看的眼睛,您忍心让它变成大核桃?” 老太君哭笑不得,粗糙的手掌怜惜地覆上她脸颊,轻轻地给她擦眼泪。像是在哄一个只会哭着要糖果的小孩似的。 “囡囡都是有了婚约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像个小孩子。” 沈念心撇撇嘴,“祖母您还说我?您自己不也是,好好地,我这都是被您给带出来的眼泪。” “是啊,好好地。今天是个好日子,是祖母的不是。”老太君拍拍她的手,“我就是想到了你爹娘,一时没忍住罢了。不过今天这么大的好事,想必他们在天之灵也有个安慰了。” 沈念心对于前安国公夫妇,并没有太多的孺慕之情,毕竟她从未与他们真切地接触过,甚至连记忆,都是掩埋在脑海深处,并不清晰的。所以她倒没有老太君想得这样多。 “祖母放心,念心一定会努力过得很好很好的,不会让您总是为念心费心,也不会让爹娘的在天之灵为念心担心。” 老太君揉揉她伏在自己膝头的小脑袋,触手却碰到了冰凉的琉璃华胜。她手下一顿,沈念心便立即感觉到了,当下抬手将自己头上所有的钗环都拆了下来,又拉过老太君的手放到自己的头发上。 老太君被她这样孩子气却又贴心的动作给逗笑了,虽然眼圈仍是有点红,但是已然没有之前的泪意,“去年大选,就让贤妃娘娘费了些周折,把你从大选名单中撤了去。可是没想到,风水流转,到底还是没能躲过皇家选亲。”老太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好是坏,要说半点儿不担心,那当真是假的。” 沈念心闻言,心头一片暖软。前世她强硬独立,刀斧加身都无所畏惧,因为那时候她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私人情绪。而现在,她心里已经装不下天下苍生,装不下黎民百姓了,她心里只有安国公府这么一个小家罢了。而这位全心疼爱她的老人,无非将她的脾性养得更娇了。 “哪里就值当祖母这般担心,念心心里自有分寸。” 老太君怜爱地抚着她黑发,“祖母原想,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宫里有贤妃娘娘,你这一辈的孩子,该是能避过那云波诡谲之地才是。却没想到,到头来你竟还是要入皇子府。想来或许也是天意如此,好在陛下怜惜,予你皇子妃的位子,祖母相信囡囡是个聪明的孩子,祖母也相信你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该放心才是。她的父母,年轻时俱是惊艳绝伦的人物,她又怎么会差呢?何况既然宫里头沈贤妃默许这种情况发生,想来也是对她有信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 沈念心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老太君,伺候她老人家歇下,这才回到玉棠苑里。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聆音撒开她手,快步走到她面前,与听雨和小鱼一道,叠着声儿地向她道喜。 沈念心叹了口气,挨个儿点着额头数落过去,“一个两个都不要面皮,哪里来的喜,你们家姑娘我还没要嫁人呢,都省着吧。说再多好话,我也没有红包发给你们。” 婚期还半年呢,她们在这儿恭喜个什么劲儿啊……主要是传出去,说她管教无方事小,怕是说她狂妄无德都是轻的。 “姑娘,我们已经有红包了呀!”听雨手里晃着一个红色的荷包。绣工精致,不似盛京城中寻常的绣坊能拿得出来的水准。她这么一晃,里头还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沈念心眯了眯眼,探询的目光直直看入听雨眼中。听雨不防自家姑娘忽然变得如此严肃,当即就被吓得愣了神。 好半晌过去,听雨才怯怯地,又十分不舍地双手捧着红包,举着送到她面前:“姑娘您要是想要,那就……孝敬给您吧!” 沈念心被她那一副大义凛然忍痛割爱的模样给逗乐了,屈指就往她额头上一敲,“你是当你家姑娘穷疯了不成,还会看上你这点儿小钱。” 听雨立刻眼睛就瞪得溜圆,嗓门儿都高了不少,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才不是小钱,这可是一百两呢!!!”她是府里的家生子,与沈家签的也是死契,但是她命好,能在大姑娘身边儿伺候。主子心善,一个月还给她们发二两工钱呢。 可是这红包里,足足有一百两啊,抵她五年工钱了! “一百两?”沈念心挑眉看着听雨,当即就从她手中扯过那个荷包来,搁手里一掂量,就知道确实足有一百两了。“你们也都有?”她看向聆音和小鱼,果不其然就见到她们都点了点头。 听雨哭丧着脸,“姑娘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没收我的红包也就算了,不能连她们的都要抢去啊……” 沈念心直接就将那装着两个大银锭的荷包给听雨丢了回去,“小没出息的,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你了。”眼睛里竟然就只看得见钱,还认不认得哪个才是她主子了? 她心里直犯嘀咕。穆子晏真是太过分了,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收买她的贴身丫鬟们。反倒是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们每个人都有一百两呢,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沈念心跑回房间里,将那圣旨装进放了驱虫防腐药草的木盒中,又给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这才放心地将那圣旨锁进私库。 她脸色沉郁得快要拧出水来。真想揪着穆子晏的领子好好问一问,为什么聆音她们三个都有一百两,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姑娘,给您的那份,在这儿呢!”聆音捧着一只精巧的小匣子,等在她房门口。 沈念心目光落在那小匣子上。比起往常他送来的东西,这一回的卖相,简直算得上简陋。没有多余的花纹,材质也并不是上等金丝楠木或紫檀木。就是一个极普通的小木匣子罢了。甚至那搭扣只是浅浅地扣住,连个小锁都没有。 “这也是……小五爷送来的?”沈念心有些疑惑了,这也不像是穆子晏的手笔呀。而且以沈念心对司徒玄瑷的了解,她要是拿到这样的玩意儿,估计都不好意思往她这里送。 聆音笑着摇头,“这回不是小五爷送来的,是一位姓严的大人亲自送来的。” 姓严的……大人…… 沈念心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姓严的大人,不就是穆子晏身边的严溯么。 “严溯亲自送来的?”沈念心暗暗叹了口气,穆子晏还真是半点儿不知道收敛。宫里赐婚的旨意刚刚下来,他就敢明目张胆地往她府里送东西。 不过想想也是,那位什么时候知道收敛过? 只不过,从前还知道避个嫌,面上会着意粉饰一番,不至毁她名声。而如今赐婚的旨意已下,只待他成年加冠,开牙建府了,他还有什么好收敛的。 沈念心从聆音手上接过那外观朴素简洁的木匣子,才一触手便暗暗心惊,她沉心轻嗅,一阵淡淡的暗香便沁入肺腑。 当真是她眼拙了!这木匣的材质,确实不是富贵人家惯用的金丝楠木与紫檀木,而是比那更珍贵稀少的紫樟木,之所以说它珍贵稀少,是因为它只生长于荀明山上。去年太后千秋寿典时,三皇子穆子誉献给太后的贺仪便是一串荀明山小叶香樟木的手钏。 而紫樟木确实要比小叶香樟木更难存活,自然就更加珍稀。 那只不过是一串小粒的荀明山小叶香樟木的珠子,就已经被太后引为至宝了。而此时,她手上这尊木匣,竟是剖面平整光滑,截面平滑密实的紫樟木。也就是说,这是用数块完整的紫樟木打制出来的。 沈念心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哆嗦,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坏了这宝贝。她捧着木匣稳步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将木匣轻放在桌子上。就连要去开那搭扣的指尖都隐约在颤抖。 她一边在心里谴责穆子晏暴殄天物,一边又隐隐有些好奇,用这样珍贵的匣子装着的,里面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那搭扣的设计也是极为精巧的,虽然看起来不甚结实,但是仔细研究就会发现,那扣子后面还有个小小的机关,精致又坚固,若非是用巧劲儿,任人有多大的蛮力都是难以打开的。 沈念心轻笑一声,真不知道穆子晏这是打哪里请来的能工巧匠啊。而那木匣打开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便顿住了。 “这是……”她将木匣里的玉佩拿出来,轻轻一掰便一分为二。 她心头一片温软,嘴角更是压都压不住地翘了起来。那是一对左凤右凰的玉玦,一块刻着“卿卿”,一块刻着“吾爱”。 “臭不要脸。”她嘟嘴轻哼一声,但手上动作却越发轻柔,可见她心里是十分喜爱这对玉玦的。 沈念心捧着那对玉玦欣赏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将它放回木匣里。打算和那道赐婚圣旨锁到一处去,好好收藏起来。 她正要关上那木匣,就见裹着玉玦的绸布下有一角卷了起来,还露出隐约的半个字来。她当时也没多想,伸手便去查看,结果竟从那木匣夹层中扯出一张信笺来。 字迹很眼熟,是穆子晏的亲笔。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永称。 看今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注1】 沈念心看得一阵眼热。但她也不是那等会轻易被花言巧语所蒙骗的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何谓“白头之约”,又何谓“红叶之盟”?他要是做不到今生今世只许她一人,又怎么能算是“匹配永称”? 她忍不住心口泛酸。将那信笺又放回原处,原封不动地装好,就将那紫樟木匣锁入私库了。 “姑娘,您……”聆音一直在书房门外候着,见到自家姑娘出了门来,却不见她意想之中该有的欣喜愉悦,反而有些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低落,当下要说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我没事。”她摆摆手,只淡淡吩咐了句,“晚饭不用摆了,你们自己吃吧。”便回到了卧房内室去休息了。 聆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严溯将那东西送来时小心翼翼的模样,里面装着的难道不应该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吗?怎么她家姑娘见到了宝贝反而没了好脸色了呢? 可惜安国公府今日呈上的暗报,被留置在了四皇子书房的桌案上。等到穆子晏回到书房,接触到这份暗报时,已是深夜了。 而此时的穆子晏,正在东宫里默默地冷眼看着穆子恩各种摔砸混闹呢。 “吏部!吏部!”穆子恩“啪”地一声,又摔碎了一个保定官窑出产的贡品白瓷花瓶。穆子晏神色淡定,反正摔得也不是他的,他一点儿都不心疼。 “穆子熙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敢把手往本宫的吏部里伸,就不怕本宫剁了他吗?!”穆子恩眉眼阴郁晦涩,提起穆子熙来,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将他生撕了一般。 穆子晏也没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穆子恩发火闹脾气。 “老四,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要是这回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他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嫡庶有别了!”穆子恩大手一挥,又将书案上的条陈折子给糊了满地。 穆子晏随口应了一句,“年前殿下折了他的户部,他想反咬一口也是正常的。” 狗咬狗么,不过就是这么我咬你一口,你再咬回来罢了。穆子恩和穆子熙两个人,整日就像是过家家一样,争来打去的。穆子晏顶着名正言顺的正统太子党的名头,毫不亏心地作壁上观。 “哼,他想得倒是挺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穆子恩冷哼一声,“年初各地官员政绩评定,州府往来调动,这么一块好差事,本宫要是能让穆子熙占了便宜去,这储君之位本宫也没脸要了。老四,年前你去办的那个云州军马新制的事儿怎么样了?兵部如此不作为,你要是不能趁机拉几个人下马,可就太让本宫失望了。” 穆子晏眼睫微垂,敛去了眼底那浓浓的嘲讽,嘴上却淡淡应了声是,复而又道,“父皇已经传旨云州,命步维桢回京述职。云州军马一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他年前回京时,只是将查到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情况呈报到御前,而真正致命的东西,还在步维桢手里。那步维桢可是个硬脾气,这事儿犯到他手里,兵部尚书徐益鸣不死也得脱层皮。 既然有如此好用的人手,他又何必自己替太子强出头,白白替太子挨一回记恨? 【注1:非原创,摘自民国时期的婚约证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后院火起,心气难平 翌日,天还未亮,沈念心便出了府,生生赶在宫门开钥时便到了宫门口。于是阴错阳差地,刚好与穆子晏的车驾错开了。 沈念心入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到承乾宫请安。只不过她来得匆忙,并未提前给沈贤妃通气儿,直到在承乾宫门外看到了比平日多了数倍的侍卫,这才想起来,若是被诚明帝翻了牌子,这个时间沈贤妃定然是还没起的。 于是沈念心便绕路,闲逛着去了别处。她总不好就那么在门口等着,多尴尬。 不过她今天也是时运不济,大清早逛个御花园也没能落得个清净,竟然碰上了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那边鬼鬼祟祟的是何人?!” 沈念心被那突如其来的惊叫着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见是主仆两个也在往这边走。 她简直无言以对。她和聆音站在今渌亭里好一会儿了,而那两人是从僻静的竹林幽巷里忽然走出来的,怎么反倒变成她“鬼鬼祟祟”的了? 不过沈念心还是有理智的,这毕竟是在宫里,压根儿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平头百姓,要是得罪了宫里的哪位主子,难保日后不被打击报复。 沈念心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那主仆两人走近来,打算瞧瞧是不是哪宫的娘娘,再决定要不要主动请安。 “我家主子问你话,你没听见不成?”那主子还没说什么,倒是那小丫鬟,对沈念心的态度颇为不满。 沈念心仍旧沉默,倒是聆音有些气愤,不过看自家姑娘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这地方特殊,毕竟不是在自己府上。 “阿米,休得失礼。”那被称作“主子”的女人倒是比那丫鬟收敛许多。 沈念心这才得以看清对方的模样。看面容,十分眼生。后宫二品以上宫妃她都见过,所以这个“主子”也不是什么高位的妃嫔。再看她身上衣着发饰,也实在不像是个受宠的。而且瞧着样貌身段,年纪估计就和她差不多大。 去年大选宫里留了几个人,没了个余婉仪,剩下几个也都没什么动静。沈念心暗自猜测,想来这也是其中一个吧? 对方到底是宫里人,沈念心想,自己怎么也不能失礼,不然若是带累了沈贤妃的名声,可就是她的罪过了。不过她身上虽无爵位诰命,但自昨日起,她头上就顶了个准皇子妃的名头,对于后宫的低位妃嫔也不能表现得太掉价。 “亭外雪景太醉人,是我看得入迷了,扰了贵人雅兴。”沈念心退了半步,给来人让出了上台阶的空间。为免尴尬,她也没称对方一声“娘娘”,那是二品以上宫妃才能用的称呼。而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品阶,自然只能称一声“贵人”,也不显失礼。 那贵人还没说什么,倒是那个叫“阿米”的小丫鬟,许是看她穿着一身素气的袄裙,并非是有品级的宫装,所以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这人,好大的胆子。”她哼了一声,“我家主子问你话,你也不答,如此木讷无礼,难怪一副不招人待见的穷酸模样。主子,咱们快往别处去,莫沾了晦气。” 沈念心当场就懵了。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见到啊!两辈子下来她还没见过谁敢这样跟她说话的。不就是一宿没睡好脸色有些差,心情也不太好便没刻意装扮么,怎么就一副“穷酸模样”了? 那小丫头瞎吗?连水云缎包面儿的狸子绒氅袍都瞧不出来?看不到她身上的衣袍都是银丝压边儿的? “你才好大的胆子!” 就在沈念心被雷得快当场翻白眼的时候,聆音忍不住发飙了。她大步冲上来,挡在那主仆二人的面前,厉声道:“伺候我们家姑娘十几年,还没见过哪个不长眼地敢对我们家姑娘如此无礼的。” “聆音。”沈念心轻唤了她一声。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毕竟是在宫里,她总不能就在这今渌亭里当众与后宫的女人撕破脸吧?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聆音听闻自家姑娘的声音,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些,她刚想揭过这茬就此作罢,就听那个小丫鬟越发地厉害了,身子虽然不高,但那气势却险些压过聆音了。 “我还以为是哪宫的娘娘养出来这么厉害的丫鬟呢,原来是个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啊。既然不是哪宫的主子,这个时辰就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里走动,你是何居心?”阿米往亭外瞧了一眼,“哦……我知道了!这里可是从承乾宫到泰元殿的必经之路,陛下昨儿个可就宿在承乾宫。” 她咂咂舌,“不过我劝你,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得把自己收拾得像样点儿再出门吧。” 沈念心当场就被气笑了。说句实话,她从来不惧怕跟后宫任何一个女人明枪暗箭地打太极,她自信论唇舌机锋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当面对一个完全没有脑子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的对手,所以完全不清楚对方的套路……怎么能,如此清奇? 沈念心提了口气,不由得开始正视面前这主仆两个。她之前心不在焉,又刻意敛去气场锋芒,旁人瞧着,自然是一副平常人的模样。可就在她抬眸那一瞬,任何与她对视的人,都能从她那双眼睛中看到令人忍不住退缩的强势和锐利。 “阿米!闭嘴!”那“主子”有些慌,立刻就挪开了视线,还不忘教训自家的丫鬟。 “主子……”小丫鬟委屈地努努嘴,但是在瞥见自家主子严厉的目光时,到底还是乖乖地闭了嘴。 沈念心觉得这主仆两人挺逗的。这样的智商能在后宫活得健健康康不缺胳膊少腿的,简直就是上天眷顾。她一连阴郁了一宿的心情瞬间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不过接下来的场面却生生又将她的情绪打入谷底。 “窥伺帝踪,居心叵测。来人呐,把这两个人给我带走!”这声音如此痞气,不是司徒玄瑷又是哪个? 沈念心下意识地往亭外看,就见司徒玄瑷大步朝今渌亭里走来。 而那两人一开始还愣着,紧接着在看到真的有人冲上来要捉她们时这才慌神大喊。 “救命啊!不要啊!不要抓我们!” 司徒玄瑷不耐烦地皱皱眉,“抓抓抓,嘴堵上。真是吵死了!” “我们可是四殿下的人!!!你们不能抓我们!!!” 司徒玄瑷:“……” 沈念心:“……” 而那两个奉命捉拿人犯的锦衣卫也看向司徒玄瑷,等她的指示。 司徒玄瑷心里直打鼓,今天出门这是没翻黄历啊……她当下就给那两个锦衣卫使眼色,意思是快堵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拖下去!” “等一下。”沈念心还是忍不住出了声。她眸光锐利,硬是将那两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都钉在了原地。 “你说,你们是四殿下的……什么?”她低头看着刚才叫得最欢实的那个阿米。 也不知道是被锦衣卫吓着了,还是被沈念心的眼神给吓着了,她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哭得说话都练不成句,“我家主子,主子……是四皇子的,的,的……” “的……什么?”沈念心半蹲下身,挑眉看着阿米。 阿米抱着她大腿就开始哭。沈念心嘴角一僵,她今儿个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还用问么,看年岁,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去年大选时入宫的。而穆子晏后宅里,目前只有两位庶妃和几位侍妾。侍妾平日里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能出,那么这位,只可能是两位庶妃中的一个,不作他想了。 “起来吧。”沈念心淡淡地说,“既然知道这里是陛下上朝的必经之路,就别在这里给你们家殿下丢人了。” 司徒玄瑷的心里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完蛋了!沈念心的嘲讽语气又出现了!她只要一说“你们家殿下”,就绝对没有好事! 她十分善良地为四殿下默哀了片刻,便吩咐道,“阿九,十六,还不快把人送回去!”话音未落,她就立刻换上了一张谄媚十足的笑脸,讨好地凑到沈念心身边,“那个,心心啊,你听我说……” 沈念心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脚下轻划,当即就与司徒玄瑷错开了身,她面色平静地看向亭外纷飞的小雪,语气淡然,“时候差不多了,说不好刚好能赶在陛下上朝前给他请个安呢。” 司徒玄瑷欲哭无泪……她目露凶光地瞪向那两个惹事儿惹到祖宗身上的麻烦精,但是在目光触及到那二人身上时,又瞬间化作了怜悯。 眼下今渌亭里这事儿,半个字都瞒不过四殿下。把沈小祖宗得罪成这样,回头落到了四殿下手里,怕是不死也生不如死了。 “心心啊……”司徒玄瑷还不死心地在身后招呼,沈念心却已经一脚踏下石阶,走入茫茫雪幕中了。 而原本只落后她半步的聆音,却意外地在司徒玄瑷身边停了一下。 “小五爷,您可是瞧见了。这还没怎么着呢,我们家姑娘就受了这么大的气。”聆音的眼圈都气红了,“任谁都能欺负到我们家姑娘头上?聆音没能耐替姑娘出头,但姑娘把小五爷您当至交,您也忍心眼睁睁看着姑娘受委屈吗?” 司徒玄瑷羞愧得当场就想给聆音跪下了,她真是欲哭无泪!可是有什么办法,主子欠下的债,可不就得奴才来还?多天经地义的事啊……于是司徒玄瑷就捉着聆音的袖子抿了把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我错了,聆音你打我吧,我无能,我没用,我让心心委屈了,嘤嘤嘤……” 聆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帝妃别扭,所谓规矩 承乾宫中,诚明帝与沈贤妃刚起身,还未收拾妥当。沈念心也不着急,就在侧殿等着。 沈贤妃的贴身婢女巧盼没有在寝殿里伺候,得知她来,亲自到小厨房去端了几样她往常喜欢的茶点,特意送来侧殿给她。 “娘娘说姑娘快要进宫了,左不过就这两日,于是天天都吩咐小厨房备着这些姑娘爱吃的点心,省得您来了之后还得另等。”作为沈贤妃身边最得重用的丫鬟,巧盼此时能不在御前伺候,反而在侧殿里招待沈念心,就足以证明平日里在沈贤妃心中,有多疼爱这个侄女了。 “姑姑向来最疼我了,就算没有点心吃,我心里也甜呢。”沈念心笑笑,这种被亲人捧在手心上的感觉,足以让她忘掉刚刚在御花园中碰上穆子晏后院女人的不快了。 巧盼微微笑了笑,转而又告罪地福了一礼,“还没恭祝姑娘赐婚之喜呢,倒是巧盼的不是。” 沈念心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心不在焉地摆摆手道,“我也是来谢恩的。” “要谢什么恩啊——”殿门口传来诚明帝颇有威严的声音,许是刚起的缘故,手里还握着沈贤妃的手,不知不觉间就多了几分不属于帝王的温情。 “陛下圣安,娘娘万福。”沈念心见两人进门,立时起身行礼。听见诚明帝叫了声起,这才抬头。 却见沈贤妃已经甩开了诚明帝的手,快步朝她走来。 “怎地这么早就进宫来了?我瞧瞧,这手都冻凉了。”沈贤妃也不顾诚明帝还在一旁看着,当场就将他晾在一边,紧紧握着沈念心的手给她取暖,嘴上还不忘吩咐下去,“嬷嬷,快去给心儿准备个汤婆子。” “这大冷的天儿,怎地不赶在午后再出门。二月里一早一晚都还冷着呢。” 沈念心一愣,往常纵然沈贤妃如何疼爱她,也从没在诚明帝面前做得如此明显。更何况诚明帝现在还站在一旁呢,沈贤妃却拉着她一直不住嘴地念叨,没瞧见诚明帝的脸都有些挂不住了么。 “咳,爱妃啊,先用早膳吧。用罢早膳之后,朕去上朝,你们姑侄两个再好好聊着。”诚明帝往主位上一坐,殿门口伺候的盛德安立马一摆手,一排呈膳的宫女就鱼贯而入。 沈贤妃闻言,没有立刻应声,反倒大大方方地往诚明帝那个方向飞了个白眼,那态度,明显就是不怕诚明帝瞧见。 而诚明帝确实也瞧见了,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温声哄着,“再等会儿饭菜可就凉了。烟儿,你要是气朕也不要紧,要是让心儿吃了凉的饭菜,回头心疼的人不还是你?” 沈贤妃轻哼一声,也没应他,只是拉着沈念心往餐桌边走去,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家侄女你可别多想”的样子。 诚明帝也不在意,只是吩咐人布菜。 早膳用罢,诚明帝出门之前,特意回头嘱咐了沈念心一句,“你姑姑情绪不大好,心儿替朕好好劝劝。” 待送走了诚明帝出了门之后,沈贤妃的脸色立马就恢复正常了,丝毫看不出来片刻之前她还在跟诚明帝置气。又哪里有诚明帝所说的,“情绪不太好”的模样。 这架势,沈念心瞧着有些眼熟。不过却是跟她所熟悉的不太一样。按照往常来讲,难道不应该是皇帝在时,妃嫔笑靥如花地小意温存么?怎么到了沈贤妃这儿,刚好和人家反过来了? “姑姑这又是唱的那一出?念心脑袋不好使,有点儿看不明白了。” 沈贤妃微微抬了抬眼皮,不经意间就带出了一股子慵懒妩媚的味道。也无怪她在后宫中如此站得稳脚跟,凭她如此容色气质,那些凡俗之姿哪里是她的对手。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挣一份人情罢了。”沈贤妃轻笑一声,看向沈念心的眼神里又是满满的慈爱,“他以为我不乐意你嫁入皇子府,正在为了下旨给你赐婚的事儿跟我赔不是呢。” “嗯?”沈念心这回倒是真的有些看不明白了,若是沈贤妃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不乐意她嫁给穆子晏的态度,那诚明帝又怎么会一意孤行地给她赐婚呢? “这旨意,是万德妃那边求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皇上避过我这边直接给你赐婚……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我也是早得了信儿的。只不过,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我手上无权无势,靠得不过是他心中那么一点偏心袒护罢了。更何况,若是我跟万德妃之间的利益所求太过和谐,他反倒要担心我们有所图谋了。” 沈贤妃当着她的面,一点也不忌讳“揣测圣意”这样的罪名,“这样刚刚好,他对我心存亏欠,总归也不会亏待你。【倒是你,】往后嫁了人,便是皇家的人了,我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沈贤妃抬手替她拢了拢鬓角处到底碎发,“不过我信你,信你的选择和手段。我沈寒烟的侄女,总归不会是个没能耐的。而且你有圣旨赐婚,正头皇子妃的位份也足够你在四皇子府站稳脚跟,这我倒是不担心的。” “姑姑……”沈念心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太容易感动了,每每面对沈贤妃和老太君,她都有种想哭的感觉,甚至就连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想再多留两年”都不是客套话。在家里多好,个个儿都把她捧在手掌心疼着,以后嫁了人,说不准要受多少闲气呢。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儿就散去了。她是谁呀,要是能让自己受了什么气,定然也得把对方气得活不下去才不亏呢。 “好了好了,可别在我这儿哭啊。”沈贤妃点点她额头,随后就吩咐了巧盼来为她更衣,到了该去景阳宫请安的时间了。“你也随我一道去吧,正好等会儿去永和宫坐坐。” 沈念心自然应下。万德妃是穆子晏的母妃,除却是她未来婆母之外,之前两人还有及笄礼上的来往,沈念心难得入宫一次,到永和宫去给万德妃请个安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沈念心却没有想到,今儿个景阳宫一行,竟被恶心到如此地步。 她与沈贤妃到得算晚,大多妃嫔都已到齐。沈念心在见识过了侍寝翌日的沈贤妃是如何在众位妃嫔面前拉仇恨的之后,就听见一个娇柔女声最先开口。 “贤妃娘娘真是好福气。沈大姑娘生得这样好的容貌,也难怪入得了陛下的眼,亲自下旨赐婚了。”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什么叫生得好容貌,“入了陛下的眼”?纵然字面上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是内里意思,在座的谁人听不出?不过是说沈贤妃以色事人罢了,这招数都是当年荣昭仪玩儿剩下的了,怎么还有人这么不开眼地凑上来? 听口音,隐约带着点儿西边的味道。沈念心朝说话那人仔细一打量,这不是当初那个乌骊国送来的祥璃郡主又是谁?眼下她一身大铭宫装,而不是当初的乌骊族人的装扮,所以她一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不过现在仔细一瞧,她脸上那妆容,当真是让人别扭得很。就连发髻样式与穿衣风格都十分眼熟,分明就是仿着沈贤妃的喜好来的。而她眉心那一处娇艳的海棠花钿,分明就是来膈应沈贤妃的。 再听她说话的那股子阴阳怪气的调调,沈念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祥嫔,分明就是被人当枪使了,而矛头不偏不倚,正好明晃晃地对准了沈贤妃头上。 “多谢贵人夸奖了,不知这位是……?”沈贤妃懒得搭理她,沈念心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在座诸人之中,除却沈贤妃之外,当然要数万德妃与沈念心最为熟悉。于是当下万德妃便朝沈念心笑笑,为她解答,“这是年后新封的祥嫔,你进宫时候少,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谢娘娘为念心解惑。”沈念心朝万德妃点头致谢,随后便看向坐在上首的皇贵妃,“娘娘,臣女有一惑,不知可否向娘娘请教。” 她话是对着皇贵妃说的,可那眼神,却直望下首的祥嫔身上瞟。 皇贵妃听见她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是这么多人瞧着,她又不能说拒绝。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笑着应下,“你只管说就是了,都是自家人,哪里就那么多讲究。” “这……”沈念心略一迟疑,“娘娘这样一说,臣女反倒不好意思了。”不过她这句“不好意思”也只是说说而已,还不待皇贵妃说话,沈念心便偏过头看向祥嫔,“虽然娘娘说,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皇家是家亦是国,总是要有些规矩才好。皇贵妃娘娘统辖后宫,定然也是重规矩的。” “不知道臣女说的可还在理?”沈念心又看向皇贵妃,一副准备聆听教诲的模样。 皇贵妃眸光一紧,嘴角略有些僵硬,“自然是对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沈念心唇角一弯,“娘娘毓秀名门,德才兼备,在娘娘的统辖下,各位娘娘小主的规矩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位祥嫔许是新进宫来,规矩都还没学太好吧?贤妃娘娘位尊于她,她非但不向贤妃娘娘行礼,反而对贤妃娘娘出言不逊。臣女觉得,这总归是不合规矩的吧?娘娘,您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贵妃之怒,祥嫔禁足 “我行过礼的!” 皇贵妃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那祥嫔,气冲冲地站出来为自己辩驳。 早在沈贤妃进门时,所有品阶低于她的妃嫔都是要起身行礼的。祥嫔的位次在最末位,自然不可能太扎眼地不向贤妃行礼。 “哦,是吗?”沈念心面露困惑,随后歉然一笑,“那真是抱歉了,许是那边的光线太暗,又或者是臣女忽然眼神不大好,刚才没瞧见您行礼,自然就以为您没行礼了。倒是臣女误会了。” 然而祥嫔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沈念心的话而好多少。光线太暗?没瞧见?虽然沈念心说着道歉的话,但是谁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祥嫔位份低微,又貌不打眼,连打她身边过来都没瞧见…… 后宫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拿容貌说事。祥嫔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乌骊国临朝听政太后的侄女,如今虽然位份不高,但好歹也是天家妃嫔,如何能容得一个黄毛丫头对她如此羞辱?只是还未待她说什么,就听沈念心又娓娓开口。 “只不过,就算没行礼这事儿是臣女冤枉祥嫔了,但是祥嫔对贤妃娘娘出言不逊却是不假。”沈念心微微一皱眉,“贤妃娘娘福气如何,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自有说法,如何能轮到一个小小的嫔位小主品头论足?” 从进门到现在,沈贤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有沈念心出手,时不时地刺上祥嫔那么一两句。虽然今日这事传出去,她或许会落得一句“计较小气不容人”的名声,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沈念心余光看了眼万德妃的神色,对她今日这表现很满意就对了。 皇贵妃十分憋屈。她原本听见祥嫔暗讽沈贤妃几句,心情还挺舒畅,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沈贤妃今日漠然不争,倒是她带来的这个侄女,说起话来是针针见血,戳得她肉疼。 可是这沈家大姑娘,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安国公府嫡长女这个身份了,昨日宫里传出那两道旨意之后,她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嫡长孙女,是四皇子府准皇子妃。她既执掌后宫,此时便不能与她难堪。何况她说的又挑不出错来。 于是皇贵妃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咽,“沈姑娘说得有道理,祥嫔,今日是你逾矩了。回去后闭宫思过三日,罚抄《宫训》百遍。” 祥嫔咬咬牙,却无奈只得应下:“是,嫔妾知罪,谨遵娘娘教诲。” 待祥嫔离开后,沈念心复又扬起笑脸,朝皇贵妃感激一笑,“多谢娘娘做主。没想到祥嫔虽然对贤妃娘娘不敬,但是在皇贵妃娘娘您的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可见娘娘统驭六宫的风范气势,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 好话谁都爱听,但是那糖衣之下若是还藏着毒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 沈念心说祥嫔听她的话,虽然听起来是在夸她,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暗示,其实祥嫔对沈贤妃诸多无礼之举,也都是听了她的意思? 好好一个晨间茶话会就在沈念心的搅和下不欢而散了。皇贵妃送走众人,十分胃疼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娘娘……”紫苏欲扶她回寝殿歇息,却见皇贵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神色沉郁。 “紫苏,你说,那沈念心,是不是知道了祥嫔是本宫的人?”也不怪她疑神疑鬼,实在是今日沈念心的行为,太不符合她往日所表现出来的温婉和顺,“也就是说,贤妃也早就知道了祥嫔是本宫的人,而她不好跟一个小小嫔位撕破脸,便让她侄女来当众发难?” 紫苏略一犹疑,这样的事她哪里会知道?但是为了安自家娘娘的心,她也只得出言安抚,“奴婢想着,应该不会的。除了琅花阁离景阳宫很近之外,平日里您与祥嫔也没什么多余的往来,沈贤妃就算有心往这个方面想,怕也是没有什么佐证的。” 皇贵妃点点头,“其实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沈贤妃要是就此跟万德妃勾搭上了,本宫对他们反倒不好出手了。四皇子毕竟是站在太子这边儿的。虽然太子跟本宫不亲,到底也是姐姐的亲骨肉,本宫如何能不对他多关照一些。” 提起太子,紫苏的神色就有些不好。她实在是为她家娘娘抱不平,“娘娘您是敏柔皇后的亲妹妹,二公主和太子养在您身边才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肯成全。” “胡说!”皇贵妃沉声喝道,“太子和二公主是姐姐嫡出皇嗣,养在陛下身边才是名正言顺。若是养在本宫身边……名分上到底不如现在这般体面。” 皇贵妃眸色一凛,“大皇子府里安排的怎么样了?动手的时候小心些,莫要留下什么痕迹。” 紫苏应诺:“是。” 永和宫中,沈贤妃打着“绝不能让自家侄女受欺负”的名头,赫然坐在万德妃对面,看着万德妃热络地与沈念心话家常。 “那祥嫔,宫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心儿今日动作,当真是大快人心。”说起早间在景阳宫中的事,万德妃柳眉微扬,看起来十分愉悦,“有荣昭仪那样的榜样在前头,宫里的妹妹们真是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不过估计明天往后,这宫里头,也就该清净些了。” 祥嫔被禁足琅花阁,没了那等没眼力见儿的人碍眼,自然会清净下来。 “心儿是看不得妹妹我受气委屈,所以今日才出格了些。德妃姐姐莫怪,平日里我家这侄女,性子可是极好的。” 于是沈贤妃和万德妃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到了一块儿去,时不时地话题里也会记得带上沈念心。没过多久就听见殿外通传,说是四殿下到了。 沈念心下意识地往殿门外看去。不过在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之后,立马就转过头来不再往外看了,而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恍然想起,眼下她脚上穿的这双绣鞋也是司徒玄瑷送到府上的,那鞋头上还镶着圆润莹泽的南珠。不必多想,自然还是穆子晏的手笔。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身边站定。她余光甚至能将他衣摆鞋面都收入眼中。 “儿臣见过母妃,见过贤妃娘娘。” 上头两人连声叫起,随后殿内便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沈念心不抬头也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绝不会少。 “安国公府沈氏念心,见过四殿下。”沈念心躬身福了一礼,却仍旧不肯抬头看穆子晏。 她只不过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他的面子罢了,她给他行礼,可不代表她现在很待见他。 万德妃只当她是因为被赐婚与自家儿子,所以害羞了,于是便积极为两人创造独处的环境。“母妃与贤妃妹妹还有好些体己话儿要说,老四,不如你带心儿去如意坊走走。” 如意坊是宫中绣坊,那里的绣娘每月里都会想出各种新绣样,若是能得了哪位娘娘喜欢,那可就是天大的幸事,娘娘们的封赏,比起那些微薄的例银来得丰厚得多。 “这样也好,昨儿个本宫还听如意坊的谷嬛姑姑说,年后新进了两位江南的绣娘,心思机巧,手艺超凡,心儿你去替本宫瞧瞧,若是有合心意的绣样,便让谷嬛姑姑记下,回头送到承乾宫去。” “是。”沈念心点头应下,这才跟在穆子晏身后走了出来。 一走出永和宫的大门,沈念心立马就换了一副模样。也不低着头了,反而翘着小下巴走到了穆子晏前头去。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惹得穆子晏忍不住暗暗发笑。 不过好在他提前从司徒玄瑷那儿得了消息,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很不高兴,所以也不敢在她面前真的笑出来。于是穆子晏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心里仍旧存着气。 两人走在雪地中,脚下还将那积雪踩得咯吱作响。沈念心的注意力便被那踩雪的声音给吸引了去,冷不防听见走在身侧的穆子晏忽然开了口。 “昨天怎么不好好用饭?” 沈念心一愣,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玉棠苑乃至安国公府中,都有穆子晏的人手,这事儿她早就知道。更何况就连聆音也早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她没用晚饭的事,穆子晏会知道,自然不稀奇。 “无甚胃口。”她淡淡应了一声,眼下也没什么心情去跟他这么聊下去。 可穆子晏却显然不想终止这对话,“那玉玦可还喜欢?” 沈念心眸光一暗,那玉玦……她自然是喜欢的,一想到玉玦上面刻着的字,她心里并非没有甜蜜的感觉。可是再一想到那紫樟木匣中封存的手书,她心里又忍不住有些酸涩。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 哼,说得好听。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刚和他的女人打了个照面,而且过程还非常不愉快。现在穆子晏提起那玉玦,她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她不好受,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排解。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若不祸水东引,将穆子晏也给折腾得不好受了,心里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去? “不喜欢,真丑。”她扁扁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嫌弃的表情,小眼神儿还不忘偷偷往穆子晏的身上瞟。 她早在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对玉玦,十有八九是穆子晏亲手雕刻的。他此时巴巴儿地来问她喜不喜欢,估计是来求表扬的。 沈念心心下冷笑,哼,她不开心,他也别想乐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花言巧语,妖言惑众! 穆子晏闻言,脚下一顿,面色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脸上很快又恢复了柔色。 她那点儿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他唇角浅浅一勾,悠然道,“不喜欢就算了,回头再给卿卿寻更好的。”他幽幽凤目中闪过一抹狡黠,“晚些时候让司徒去玉棠苑里把东西取回来,既然卿卿不喜,便还是不要留着碍眼得好。” 沈念心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把自己呛着。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穆子晏是这么小气的人!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再要回去的? 她脸色沉了沉,咬牙切齿地说,“都说我不喜欢了。那么丑的东西,一到手我就给砸了。殿下您还要吗?都成了碎碴子了。” 再回头看向穆子晏时,她脸上又恢复了得意之色。哼,他想把那对玉玦要回去,她就还他一堆碎碴子! 穆子晏哑然失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心头有些发堵。一早看她那副不精神的模样,到底还是心疼的。 “嘴硬。”他薄唇轻启,两个字轻飘飘溢出来,就将她那点儿虚张声势的气场给砸得稀碎的。 沈念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抬脚就往如意坊的方向走,不再搭理他。 穆子晏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喟叹一声。他纵然喜欢看她各种生动鲜活的模样,也不舍得让她如此烦闷不安。 他大步跟上。 小丫头身量还未抽条,个子不高腿又短,即使堵着气地快步在前头走着,也不过只拉开了几步距离。他只是放开了步子,不过转瞬之间就走到了她身边。 穆子晏走在她身边,又下意识地缩小了步子,去迁就她的步调。 “那个女人,本殿见也未曾见过。” 沈念心脚下一个踉跄,诧异地去打量穆子晏的神色。就见他好看的面容有几分僵硬,颇有点儿难为情的味道。 她心下暗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穆子晏这是在跟她解释?见也未曾见过……他既然这样说,沈念心自然是相信的。别的不说,像穆子晏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屑于为了这样的事儿说谎的。 只不过穆子晏若是想用这样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就让她消气,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于是她就开始装傻充愣,“女人?哪个女人?” 穆子晏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想知道是哪个女人。 他一早就跑到了安国公府去,却没见到人,说是刚刚进了宫。他无法,只得先上早朝,之后得了她在永和宫的消息,又立马赶了过去。期间得到司徒玄瑷传信,也不过就是一句,“在宫里撞上了您后院的女人”,他哪里有闲心去过问她撞上的究竟是哪个女人? 现在她这样一问,穆子晏反倒语塞了。 沈念心却误会了,对于他的沉默,她顿时火气大增!难道他以为避而不谈就有用了?这种事情是避而不谈就能解决的吗?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走在身侧的穆子晏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真是好艳福,后院里竟有那么多标致的女人。” 这话听得穆子晏心里又高兴又无奈。他既高兴她为自己吃醋,又无奈她这般较真儿。 “本殿自然是艳福不浅,有卿卿这般颜色当前,又怎么会看得到旁的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 他又与她凑近两分,同样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他气息打在她耳际,连带着颈间那白狐绒也跟在轻扫过她耳侧。刮蹭得她耳朵痒痒的,自耳垂往下,一路红了起来。 “花言巧语!妖言惑众!”她美目一横,悠悠一个眼风扫过他眉眼,待与他眸中那如蜜里调油般黏人的目光相接之后,立刻便心虚地避了开去。 两人就这么一路吵闹对峙,又或者说只是沈念心单方面的得理不饶人,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如意坊的门口。 沈念心仰头看了眼如意坊的匾额,抬脚便走了进去。 穆子晏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侧。他不敢走她前头,怕她又要说他“碍眼”“惹人烦”,只是如意坊人多口杂,他若是不顾规矩地跟在她身后,恐怕又会有说她不知礼数的风言风语传出来了。 “奴婢见过四殿下。” 一进门,便有婢子上前相迎,另一个小婢子进殿通报。很快的,如意坊的管事谷嬛就出来接驾了。 “下官谷嬛见过四殿下,见过沈姑娘。” “谷嬛姑姑不必多礼,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只是让我来替她们瞧瞧新绣样,说起来还是我无故叨扰了。”面对不相干的人时,她自然笑脸相迎,哪里还有刚才给穆子晏脸色看时的模样。 “姑娘客气了。” 于是沈念心径自跟着谷嬛姑姑进了如意坊内殿,把穆子晏一个人丢在了殿门口。 “殿下可要一道来瞧瞧?”沈念心能给四殿下脸色看,谷嬛姑姑却是不敢的。活到她这个年纪,哪里看不明白眼下的情势呢?于是她也乐得顺水推舟送四殿下个人情,出声相邀。 穆子晏随意嗯了一声,也抬脚跟了进来。他看着她皱鼻子撇嘴的小模样,面色又柔和了许多。 “殿下,您瞧这个水粉色的缎面如何?”沈念心在一架织机旁站定,仰头一笑,就招呼穆子晏过来。 穆子晏闻言走近她身边,认真地端详起那绸缎的材质和颜色来。 他脑中浮现出她穿上这样水嫩颜色的衣裙时的模样,正想地出神,她却忽然冒出来一句,“殿下不如让谷嬛姑姑找个手巧的绣娘,给您那位庶妃量身做一身衣裳。我瞧着,这缎子倒也衬她。” 穆子晏的眸色顿时冷了下来,剑眉紧蹙,神情冷凝,心下立时有了计较。 当日午后,杜康得了自家殿下传令,潇湘馆上下封闭,院内宫人无诏不出。不只是肖庶妃一人,就连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嬷嬷都一道被禁了足。 而此时,沈念心还不知道自己这一通小脾气,给那位肖庶妃闹出了多大的灾难。 “这妃色海棠的绣样不错。”沈念心走到一位绣娘旁边,看着她手下精致机巧的绣活儿,忍不住开口赞叹,“想来贤妃娘娘定然也会喜欢的。” 沈贤妃最爱海棠,又偏爱妃色之类柔暖温和的色彩。 只是不想那绣娘却支支吾吾的,犹豫半天之后,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回姑娘的话,这绣样是琅花阁的祥嫔小主定下的……” 坊内的气氛顿时寂静了下来。原本在专心于手上绣工的绣娘们,此时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放慢了下来,想要听听这边的动静。 那位祥嫔小主,虽说在后宫里位份不高,但到底也是邻国郡主,原本被陛下赐婚给了一位郡王,然而当晚就被陛下临幸,要说没有几分手段,谁信呢?可是这位祥嫔,却偏偏跟宠冠六宫的沈贤妃杠上了,衣饰打扮都爱仿着沈贤妃的喜好习惯来。任谁有点眼里都能瞧得出来。 眼下这会儿,最得沈贤妃宠爱的侄女,看中了被祥嫔定下的绣样……这回莫不是得闹起来? 那些绣娘心里想到的事,沈念心自然也心中了然。 她轻笑一声,也不与那绣娘为难,“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人定下了,我又怎好强要了来。要是被贤妃娘娘知晓了,定然是要罚我不懂事的。” 沈念心美目一眯,娇俏白皙的小脸上立时就流露出几分疑惑来,“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宫里头除了贤妃娘娘,还有哪位娘娘小主也喜欢海棠的。刚才,你说是谁来着……?” 她看向刚才那个绣娘,对方仍然有些忐忑不安,听见她问话,也老老实实地答了,“是祥、祥嫔……” “哦,祥嫔。”沈念心点点头,随后又发问,“是哪个祥嫔?” 她目光仍旧是落在那个绣娘身上,身形纤弱的绣娘又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答道:“是琅花……琅花阁的祥嫔小主……” 沈念心闻言,仍旧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这时谷嬛姑姑上前来,适时地出言为她解惑。 “这位祥嫔,便是早上在景阳宫,因对贤妃娘娘不敬而被皇贵妃娘娘禁足的那位。” “啊……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沈念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她真不知道祥嫔是谁似的,“说起来,早晨我还与她说过话的。不过除了行事有些不端之外,对她倒真是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皇贵妃娘娘向来持身公正,敏慧贤达。既是皇贵妃娘娘罚了她,想来确实是犯了错的。” 谷嬛脸上赔着恭敬浅淡的微笑,心里头却不由得感叹,这位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早上景阳宫里那一场,她虽未曾亲眼所见,但宫里本就不是个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当时的情况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明明就是因为她的撺掇鼓动,才让皇贵妃不得不下旨罚那祥嫔禁足的。而这会儿在如意坊,她竟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摆出一副这事儿与她完全无关的架势。 这样一来,任谁也不能说,她是得了沈贤妃的授意才与祥嫔为难的。毕竟如意坊上上下下可都听见了,她连祥嫔是哪一号人都没印象。既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刻意为难呢?于是祥嫔被禁足这事儿,可就实实在在地落在了皇贵妃一人头上了。更何况她又送了皇贵妃一个“持身公正,敏慧贤达”的高帽子,这事儿皇贵妃也只能就此揭过。 这脾性手段,也难怪刚才在殿门外时,就连向来疏冷硬气的四殿下都拿她没法子。 谷嬛姑姑忍不住在心里为四殿下以后的人生路心疼了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皇孙病危,以子为谋 在宫里折腾了一大圈儿,沈念心回府之后心情就好了许多。 “姑娘,您总算是不气了。”聆音叹了口气,忍不住感叹了句。 沈念心微微一扬眉,“我有什么好气的。” 她并不是死脑筋的人,穆子晏后院里那点破事,她也不是转不过来弯。她曾是大铭朝最佳正室典范,现如今作为准四皇子妃的人选,她对于四皇子后宅的那些女人,并不是真的丁点儿都容不下的。 至少不像她在穆子晏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她以前恨过杜如玉。她一直觉得,她和桓成帝之间那些夫妻相守伉俪情深的甜蜜,都是因为杜如玉的出现才被摧毁殆尽的。但是历经两世的她,早就没有那样幼稚的想法了。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确实容不得有第三人插足搅和。但更重要的,却是两个当事人的态度。 区区一个庶妃算什么,她今日借此在穆子晏面前闹一场,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在穆子晏的心里,到底可以容忍她放肆到什么地步。 至于试探的结果么,她暂且还是满意的。 “姑娘,小五爷来了。”沈念心刚回房梳洗过,正坐在梳妆台前篦头发,就听见小鱼在门外通报。 还不待沈念心让人请她进来,就听见司徒玄瑷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传进了内室。 “心心!心心啊!我的心心……” 沈念心眼前一花,就被扑到自己面前的司徒玄瑷吓了一大跳。 司徒玄瑷坐在她脚边地上,抱着她的大腿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心心,咱们俩关系这么好,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呜……” 沈念心面色一僵,满脸木然,“阿瑷这是怎地了,快起来。” 司徒玄瑷充耳不闻,仍旧抱着沈念心的腿装哭,“你不要再跟殿下闹脾气了好不好嘛……呜,黑脸的殿下好吓人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沈念心的衣裙上抹蹭着鼻涕。 至于眼泪,沈念心是一滴也没瞧见。 “聆音,小鱼,还不快把司徒大人扶起来。”沈念心轻咳一声,这穆子晏也忒是不要脸,竟然派司徒玄瑷来为打探敌情。 “我不!我就不起!你们都别碰我!”司徒玄瑷耍赖,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心心啊,殿下跟那个女人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你想啊,连我这种常年混迹在宫里的人都没能把她认出来,可想而知她平日里有多不受待见了。你可千万不要因为那些个没眼力见儿的人就迁怒殿下啊。你迁怒了殿下,殿下就要迁怒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沈念心看着这样的司徒玄瑷,实在有些无语。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司徒玄瑷时,还是在大长公主府的七夕宴上。那时候的司徒玄瑷,作为盛京城中最有名气的世家女,当真是一副风流俊雅的模样。 再后来多番相处,她对司徒玄瑷的性情也觉得甚是投契。 沈念心早就知道,司徒玄瑷的本性,并不像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冷凌厉。但在此之前,她也实在没有想到过,对方耍起无赖来,竟是这样一番没有底线的模样。 “心心,心心?”看她走神,司徒玄瑷又在她衣裙上抹了把鼻涕。 沈念心朝天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叹了口气,“厨房里温着雪梨糖水,你要喝的话,就赶紧起来吧。” 她心里本来就没存着气,这会儿被司徒玄瑷这么一闹,就算真的有气恐怕也生不起来了。 “哦。”司徒玄瑷一听沈念心的话,立马就爬起来站好。随手拍了拍压皱了的衣摆,不客气地招呼了起来,“聆音,快去给小爷我来一碗糖水,哭了半天,我都哭渴了!” 沈念心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就是来耍宝的是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司徒玄瑷调皮地朝她眨眨眼,“我来看看,心心的你的牙还在不在了?” 沈念心轻飘飘瞪了她一眼,“你们家殿下派你来的吧?你也真是听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又是“你们家殿下”……司徒玄瑷一听沈念心这样说话,就有种不祥的感觉。 “心心,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司徒玄瑷可怜巴巴地扁着嘴,“你早上碰见的那个,是庶妃肖氏。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潇湘馆就被殿下封禁,院内所有人全部禁足,就连粗使的丫鬟婆子都无一幸免。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这事儿忘了吧……” “全部禁足?”沈念心确实有些惊讶,她其实并没有那个女人放在心上,区区一个庶妃而已,还真的不值当她为此而生气。 却不想,竟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严格算起来,倒也不是全部禁足。那个在肖氏身边的,叫阿米的丫鬟,就被打发到浣衣所做苦力去了。” 沈念心记得那个阿米,“窥伺帝踪?居心叵测?我记得你早上说的就是这么个罪名。” 司徒玄瑷赶紧摆摆手,“当然不是。我那会儿是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只是看到她与你为难,就想赶紧捉了人带走罢了。谁成想居然是殿下后院里的人,这个罪名当然不好再用。” “那你们家殿下后来给她换了个什么样的罪名?” 正巧此时聆音将糖水端了上来,司徒玄瑷贪心地挑了一碗梨块最多的。一口下去,梨肉酥软,汤汁清甜,她满足地眯了眯眼,这才有空回答沈念心的问题,“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殿下亲自过问?德妃娘娘以肖氏对未来四皇子妃不敬的罪名将其斥责了一番,又将那个对你出言不逊的丫鬟给发配到了浣衣所。” “德妃娘娘?”沈念心有些疑惑,她和沈贤妃是用过午膳才从永和宫离开的,这期间可没见有人来万德妃这儿通禀这事。 司徒玄瑷看出她言而未尽的疑惑,“当然了,到底还是殿下的意思。” 沈念心被司徒玄瑷绕得有点儿懵,当真是听不懂了。 “一会儿殿下,一会儿德妃娘娘的,阿瑷,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出来?能不能把话捋顺了再说。” 司徒玄瑷被糖水呛了一下,差点儿呛出眼泪来,“我的意思是,殿下是借着德妃娘娘的名头处置了肖氏。心心,你是嫌弃我了吗?嘤……” 沈念心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这其间的深意。她心头微动,没想到之前倒是错怪了穆子晏了。他既借着万德妃的名义行事,想来也是担心会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数日之后,大皇子府忽然传出皇长孙病重的消息。一时之间,不止大皇子府乱作一团,就连宫里都混乱得不成样子。启祥宫里,梁淑妃听了消息还哭了一通,之后听说太后已经出宫往大皇子府去了,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太后一道出了宫。 宫里太医来过,说皇长孙的症状是中毒所致,且毒性已深,怕是不好治。穆子熙听闻这消息,当即怒不可遏,下令在府中彻查,在拷问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婢女之后,就扬鞭策马进了宫。 他直奔东宫,将泓晖阁里打砸得不成样子,要不是锦衣卫到的及时,恐怕就连太子都要被他伤到了。 诚明帝一听说这事儿,当即把两个儿子叫到了泰元殿好一番训斥。 穆子熙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怎么可能不在诚明帝面前好好告穆子恩一状? “父皇!太子派人给您的长孙下毒,现在就连太医也没有了法子,这样的事,您要儿臣这做父亲的,如何能忍得了?!” “说话做事可要讲证据,你这样空口白牙地就想往本宫身上泼脏水?呵,真是笑话!父皇英明睿智,又怎么可能信你的恶意污蔑?!” 穆子熙和穆子恩两个人就这么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地吵着,气得诚明帝直接把书案上的折子都扫落在地 “看看你们两个现在像什么德行!?还有没有一点兄友弟恭的样子!” 两人这才噤声。 诚明帝看他们不吵了,这才叹了口气,“小皇孙病重,朕也十分心痛,已经让盛德安传旨太医院,务必倾尽全力救治。太医院若是没法子,便贴皇榜出去,广召天下杏林圣手。若是有人能救得小皇孙,朕自有重赏。” 穆子熙隐忍应诺,眼中的恨意却半点都不收敛。那目光有如实质地落在穆子恩身上,直盯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番情状,自然逃不过上首诚明帝的眼睛。 他轻咳一声,却是点了穆子熙训话,“既然小皇孙病势危急,你该守在府里才是,又跑到东宫闹什么。不知轻重,还不快带着太医们回府去。” 如此一来,竟是把穆子恩单独留在了泰元殿里训话。穆子熙也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等到走出泰元殿的大门,穆子熙眼中的恨意才消散了去,化作一抹狠戾阴郁的得意之色。 诚明帝偏心偏疼嫡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打从穆子恩出生那天起,穆子熙就有了这种意识。他一直都活在穆子恩的阴影之下,他心里清楚,只要穆子恩身上的圣宠一天不衰败,他就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即便他早就知道府中有东宫的眼线,也没有在梁侧妃和皇长孙身边多加布置。他等的,就是穆子恩按捺不住想要对皇长孙动手的那一天。 虽然在府中捉住的那个婢女,并非真的是太子的手下,但是那又如何?他只要让别人认为那【就】是穆子恩授意的人就好了。 他既然敢不顾规矩礼法地冲到东宫去闹,自然是看准了这一点,想在诚明帝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罢了。纵然他对穆子恩再是偏心宠信,这样的事情明晃晃摆在面前,诚明帝的心里总归不会半点儿芥蒂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五分羞恼,三分情动 而此时,泰元殿中,诚明帝冷眼看着恭敬立在殿中的穆子恩。这是他的发妻敏柔皇后舍命留下的血脉,他一直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却不知怎的,这几年下来,竟常常让他感到失望。 “太子。”诚明帝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 穆子恩闻言垂首应声,心里又忍不住担心起来,“父皇,小皇孙的事,真的不是儿臣做的,您要相信儿臣啊!” 他说着,又抬头往诚明帝的方向看过来,“大哥虽然与儿臣在政事上多有不和,但是小皇孙不止是父皇您的长孙,也是儿臣第一个侄子啊,儿臣又怎么可能因为与大哥政见不合,就对小侄子下手呢?!儿臣自小就跟在您身边,儿臣的秉性,父皇您是知道的啊!” 穆子恩言辞恳切,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诚明帝叹了一口气,看着跪着的嫡子,他五官模样有几分是承袭自敏柔皇后。看着他眼眶泛红的模样,诚明帝不由得有些神色怔忡。 “哎,起来吧。”在他心里,皇长孙到底是隔代的血脉,即便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那个不足一岁的小生命,跟他最疼爱的发妻所出的嫡子比起来,也是没有可比性的。这并非是他太过薄情寡恩,而是对于他来说,发妻与嫡子的情分更重些罢了。 蘩庐中,莫如是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坐在他面前的蓝衣女子。 “你既发现了有人形迹可疑,又为何不出手阻止?”莫如是声线清润,此时听来,却是难得地夹带了薄怒。 那蓝衣女子一挑眉,素手抄过茶盏,小呷了一口花茶,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如是,“凭什么?您让我潜入大皇子府,下达的命令是,要我救大皇子妃一命。一码归一码,我完成任务,退出大皇子府,理所应当。您怎么会认为,我看到有人形迹可疑就要去阻止呢?我又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怎么阻止,阻止什么?” 莫如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娴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娴姝自幼善良聪敏,她在大皇子府中潜伏数日,对于府中情况摸得十分透彻,对于那个被穆子熙控制起来的婢女,娴姝也与她有过接触。且事发当时,娴姝还在大皇子府中,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端倪? 这并非是莫如是强人所难,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去阻止那人下毒,但是她却没有。她作为无忧谷前代谷主的三大入室弟子之一,比起他来也是毫不逊色的。若不是因为那件伤她至深的旧事,如今无忧谷的谷主,本来该是娴姝来做才是。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娴姝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戾气,那并非是医者该有的,“不该我救的人,我绝不会再救。” 莫如是无奈地长叹一声,只能默默地任由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蘩庐中。 她不想救便不救吧。莫如是整理好药箱,也不等人来请,就往大皇子府的方向步行而去。那还只是个不足周岁的小孩子,到底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莫如是虽然不是拯救人间的圣父,但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不忍心看着这样小的孩子因为权谋隐私而丢了命。 安国公府,玉棠苑中。 沈念心是从穆子晏口中听说这个消息的。对于穆子熙跑到东宫对穆子恩喊打喊杀这事儿,沈念心是半点不感兴趣,她心里惦记的,倒是大皇子府那个可怜的孩子的情况。 “中毒了?那现在如何了,可救过来了?”她有些心惊。年前那个孩子百日宴的时候,她还去大皇子府上赴宴了呢。当日也是远远瞧过一眼的,小小一团,十分柔软。 如今不过数月过去,那孩子竟然被人下了毒。 撇开那孩子作为皇长孙的身份不谈,沈念心对他还是有些心疼的。前世她一生都没有孩子,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自己生老病死都可以心无挂碍,不必一直为了孩子而提心吊胆。 穆子晏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便将她捞进自己怀里坐好,轻轻拍着她脊背,“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大皇子府,悬赏的皇榜刚贴出去,莫如是就揭了榜。想来也不会有事。” 听到莫如是也去了大皇子府的消息,沈念心也就安心了下来。想来有莫如是在,救那孩子一命应该也不是难事。她这才发觉穆子晏轻拍自己的动作,就像是哄小孩入睡似的。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会让她觉得莫名地安心。 她看着穆子晏英朗的侧脸,不由得感叹道,“生在皇室,也并非是幸事。” 她前世就有这样的感慨了,而重来一次,她仍然没有逃离皇室这个圈子。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同样是帝王之子,皇族之后。 “卿卿不要怕。”穆子晏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念心有些莫名,一时愣怔。她只是感慨皇室出身的孩子活命不易,她怕什么了? 穆子晏大掌覆在她脑后,触手尽是华胜珠翠冰冷的温度。他大掌又游移到她脸颊,长指一勾,就抬起她秀气精巧的小下巴,“卿卿不必害怕,有本殿在,日后必定会保得卿卿和孩儿一生周全。” 沈念心面色一僵,娇俏的脸颊顿时飞上了两抹绯红色。 这臭男人,当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他的思路怎么跳得那么快?好好地,怎么就说到了孩儿身上! 沈念心又羞窘又生气,“殿下这面皮是越发厚了,怕是跟城墙都有的一拼了。本姑娘还没要嫁你,哪里来的孩子!” 穆子晏薄唇微抿,忽而就溢出一丝好听的低笑声来,直直击在她心头,顿时将她蛊惑得迷了眼又迷了心。 “原来卿卿是急着要嫁人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满含着笑意,穆子晏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记轻吻,安抚道,“卿卿不必太着急,本殿又不会逃婚。” 沈念心简直气炸!这个臭男人,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不然就蹬鼻子上脸! “谁急着嫁人了!”沈念心杏眼中满蕴着怒火,“你走!臭不要脸的快滚!” 她挣扎着就要跳起来,却被穆子晏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以势压人,以强欺弱,穆子晏你真不要脸!”沈念心气得冒火,“不服我们出去打一架,死伤自负,你要是怂了就放开我!” 穆子晏闻言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卿卿怎的如此有趣!”他指腹划过她琼鼻,幽深凤目中笑意盎然,眼底火苗攒动,“卿卿既然如此放话,本殿又怎么会放开呢,嗯?还是说,卿卿其实是觉得这怀抱还不够紧,想要更紧,是这样吗?” 他说着,环着她的双臂果然随之收紧。沈念心听着他说着荤话,仿佛周身所有气血都涌到了脸上。 她气急,扑到他脖子上就开始咬。当真是拼上了吃奶的劲儿了,硬生生将他颈子处咬出了个大大的透着红丝的牙印儿。 沈念心听见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得意洋洋地撒了嘴,挑衅地看着穆子晏,“怎么样,怕了没有?怕了就快把本姑娘放开,不然本姑娘有一百零八种方法让你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哼!” 穆子晏无奈又宠溺地点点她额头,再开口,仍然是腻死人不偿命的情话,“本殿倒是宁愿一直在你身边呆到死。” 沈念心脸上刚降下去的热度又立马回升,她心里还没来得及感慨一番呢,就听见穆子晏又说起了荤话。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殿如此疼爱卿卿,卿卿可要记得让本殿死前做个风流鬼才行。” 沈念心恨得牙痒痒——这画风不对啊! 打从一开始,穆子晏这人就是一副清正冷肃的样子。即便是和她单独在一起时,偶尔会有些温柔亲近的态度,但那也是相对于他平时冷清淡漠而言的。就算是占她些小便宜,说些害她脸红的话,却也都端得通身的正气,吝惜词句的,又何曾有过像眼下这般,一开口便是混话不休的无赖模样? 沈念心美目一眯,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上他脸颊,反复揉捏摸索。 “嗯?”穆子晏剑眉微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动作又急又快,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缘由,就发觉她在自己脸上揉搓的力道越发狠了。 沈念心丝毫不觉得自己手劲儿太大,一边扯着穆子晏的面颊一边嘀咕着,“快让本姑娘看看你是何方妖孽!咦,这脸皮,好难扯!” 穆子晏呼吸一滞,“卿卿扯本殿脸皮做什么,是在暗示本殿该要礼尚往来,也扯扯卿卿的……”他大手从她下颚又往下方滑去,及至颈间,长指勾住她衣领。轻轻往外一带,她领口就松了几分。 “呀——”沈念心的手连忙从对方的脸上撤离,当下回防坚守阵地,死死捂住自己半开的领口,怒目而视。 穆子晏本来也没真想将她如何,不过是要吓唬吓唬她罢了。当即便松开手,长臂一绕,又环到她柔软纤细的腰间。只是她瞪他的那眼神,十分情绪,却是有五分羞恼,三分情动,剩下两分才是那故作张扬的怒意,而眼下,却又夹带着大半的小女人情态。 他暗叹一声,将她小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再看她那张惑人心魄的脸。 微微仰着头,他侧首看向窗台上那一排在冬日里也被她养得生动鲜活的绿植,暗自运气调息,强压下身上那股翻天的意动,只静静地,拥着她在怀里。 沈念心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还耍着流氓呢,这会儿又变回原形了,这男人,怎么那么难琢磨? “殿下,您今天出门前,是不是忘吃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四相较,高下立判 在云州练兵的步小将军终于回盛京城了。他这一回来,直接就跟兵部杠上了,在朝堂上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兵部尚书徐益鸣也是个倔脾气,同样是军队里出来的人,自然也不会轻易相让。于是这两人就把早朝给吵成了菜市场。 “都给朕闭嘴!”诚明帝厉喝一声,场面这才有所收敛。他翻了翻手里的折子,虽然心里也十分生气,但是面上却静若平湖。 他略一沉吟,点到了穆子熙的头上,“老大,你在兵部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次的事,你怎么看啊?” 诚明帝说罢,就将手里的折子丢给了盛德安,让他给底下站着的穆子熙送去。 被点名的穆子熙十分忐忑。步维桢是什么脾气谁不知道,别说整个大铭朝了,就连漠北之地的北齐朝廷一听到他的名号都要抖上一抖的。 而眼下他竟咬上了兵部,为的竟还是跟他本人脱不了干系的事儿。 穆子熙战战兢兢地接过盛德安递下来的折子,冠帽下的发丝立时就被汗水浸湿了。他眸光一闪,下意识地朝穆子晏的方向扫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咒骂连连,没想到看起来冷清耿直的老四,竟然也会背地里下黑手。 这么一来,他心里对穆子恩的愤恨和怨毒就更深了。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无理也能辩三分,更何况眼下这局面,他也断没有主动认罪的道理。 “回父皇,步小将军上禀的这件事,儿臣好似有些印象。”穆子熙皱皱眉,作回忆状,“好像去岁年底的时候,四弟也奏报过这事。当时儿臣就替徐大人抱不平了,新军马制的推行,有些困难阻碍是正常的,怎么能因为个别州府的推行不顺,就将责任都推到徐大人身上呢!想来四弟是常年在刑部呆着的缘故,总想着怎么给人治罪,而不知道怎么治国了。” “大哥慎言。”穆子晏目光冷肃地扫过穆子熙站着的位置,“父皇圣德之下,朝政清明,臣弟只要会替父皇办差就行了。大哥自诩有治国之才,臣弟却是没有的。” 穆子熙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告罪。 不过诚明帝虽然面色不虞,却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问难他,还是说起正事来:“年前老四只是提了一句,步卿这回递上的,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徐益鸣正要站出来回话,刚好就被步维桢抢了白。 “启禀陛下,微臣虽奉旨在云州练兵,空闲之余却暗中走访了周围许多郡县,实地情况俱已列明在表。云州乃是我大铭与乌骊俞梁两国接壤之地,既是国界之所在,边防自然是重中之重。而兵部非但不作为,反而利用云州偏远荒芜的位置优势,私下买卖不合标准规制的劣马作军马,以次充好,从中谋取暴利。以微臣之见,这不仅是官员贪渎的问题,更是该治上个卖国的罪名!” “步维桢你放肆!”穆子熙目光阴狠地胶着在步维桢的脸上,好像想用眼神就生生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血肉来似的。 步维桢是何等人物,那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滚下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穆子熙的一个眼神就有所退让?他越发坚定地挺直脊梁,作为军旅之人,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发战争财,而且还是建立在危害边关兵士百姓的基础上。 诚明帝闻言也气得不行,步维桢最后那句话是真的戳中了他的命门。从前对于嫡长二子之间的争斗,他并非不清楚,反而正是因为看得清楚,他才会放任他们两个人去争斗。他对嫡子宠爱太过,然而真正英武的帝王,绝对不是宠出来的,所以他对于长子的崛起乐见其成,希望在这样的局面下,嫡子能长进一些,至少要担得起东宫储君的名头。 却不想,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纵容,穆子熙竟然会把主意打到天高皇帝远的云州去!正如步维桢所说,那云州是什么地儿啊?国界之处,边防之地,既是涉及到军马将士,又怎么是区区贪渎二字能摆得清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边境防线有失,那就是妥妥的卖国啊。 “徐益鸣!”诚明帝面色凝重地眯了眯眼,兵部的老臣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即便他想辩解,然而迫于这样的威压,却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来。 徐益鸣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穆子熙,而穆子熙也看得出来,按照眼下这样一边倒的情势,再发展下去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于是他只能别开与徐益鸣交汇的视线,朝殿中某处微不可查地做了个手势,不过片刻功夫,殿外就传来了喧哗声。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尖叫声实在太过刺耳,以致殿内议事都难以进行。诚明帝不悦地皱皱眉,随手一比划,盛德安会意便要去看看情况。 盛德安还没走下九尺玉阶,门口就有能说明白话的人来通传了。 “启禀陛下,大皇子府派人来传信,说是皇长孙病势反复,性命危殆,拜请大殿下回府!” 穆子熙闻言,脸上立刻浮现起一抹痛色,他跪地痛呼,“父皇!请容许儿臣先告退……儿臣家中,家中小儿……” 他一脸悲恸,连话都说不全,诚明帝心中也是怜惜皇长孙,当下便准他回府,还命盛德安传信太医院,在职的休沐的,统统去大皇子府给小皇孙诊看。 而当事人不在,今日这场争论竟然就这么无疾而终。 步维桢倒还好,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党争中的哪一方而走动。他甫一回京就在早朝上闹这么大的动静,真的只不过是为了军马一事而已,背后不掺杂任何不透明的动机。 穆子晏对这个局面也不甚在意,早在他打算用徐益鸣来磨步维桢这把枪时,就没想过可以借军马这事将穆子熙给拉下马来。而且对于他来说,打掉穆子熙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得留着他才行。 于是殿中众人,脸色最难看的自然要数穆子恩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穆子熙竟然会这么无耻这么不要脸,连病重的小儿子都能被他拿来当枪使! 再加上在很多人心里,大概都以为皇长孙中毒一事是东宫一手谋划的,所以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穆子熙拿皇长孙病重一事作筏子,穆子恩更是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咽。 早朝散后,步维桢没有先出宫,却是落后几步,下意识地在等穆子晏出来。待两人再次正面相见时,步维桢面色僵硬地抿了抿嘴,不甘不愿地道了句恭喜。 “一回京就听说殿下得圣上赐婚之喜,还未恭喜殿下,失礼了。” 他眼中尚有几分掩不去的失落,都被穆子晏尽数收入眼底。 穆子晏薄唇微勾,眼神凌厉地与他对视,生生将对方眼中那些失落硬憋了回去。 “多谢步小将军。”穆子晏心下有些不悦,但是面上却并没有展现得那么明显,反而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地去给对方添堵,“之前的事,本殿也没还有谢过步小将军。” 步维桢还当他是在说当日在云州军营,他让自己去查军马制一事,不以为意地回绝谢意,“既是军制之事,又赶上下官在云州练兵,恰逢其会罢了,不好担殿下一句‘谢’字。” 穆子晏难得愉悦地轻笑一声,“步小将军误会了。本殿说的,并非此事。” “哦?”步维桢好奇挑眉。 “为的自然是步小将军对本殿未来小舅子的诸多照顾。”穆子晏把“未来小舅子”几个字抑扬顿挫地说出来,之后便扬长而去,那态度真不是一般地嚣张气人。 真!是!气!死!人! 步维桢愣怔地站在原地,实在没有想到,风评一向清冷自持的四殿下,竟然会在他面前做这么,这么……这么无耻的事情! 简直比穆子熙还要无耻! 正好这会儿赶上右相大人也走出殿门来,碰到在石柱子旁立成另一个柱子模样的步维桢,立刻饶有兴致地凑上来。 “步小将军是盛京世家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惜我家大女儿嫁得早啊,小女儿又太小……” 傅期然话还没说完,就被步维桢那莫名悲愤的表情给镇住了。 这,好好的孩子怎么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傅期然莫名其妙地捋着自己的小胡子就出宫回府了,昨天他家侄女可是往家里递了帖子,说是今儿个上门拜访呢。 比傅期然出来的还晚的是三皇子穆子誉,看到步维桢站在那儿像个柱子似的凄凉模样,也忍不住表达了一下关怀。 “步小将军这是怎么了?”比起穆子晏那副嘚瑟到欠扁的模样,穆子誉的出现简直让人如沐春风啊。 他从前就跟傅西辞相熟一些,虽然一文一武,但确实很多看法都有相合之处。比如说对于这位三殿下,他跟傅西辞都十分欣赏三殿下的那股子儒雅清逸的风骨。 眼下步维桢自然很快地收敛情绪,总不好再给穆子誉脸色看,他拱手一礼,恭声道:“三殿下。” 穆子誉一摆手,“不必多礼。”他对步家人的好感简直是与生俱来的,这一点,跟沈念心对步家的态度不谋而合。 “步小将军这小半年来在云州,条件也是艰苦,左右这次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步小将军不妨回府好好休整一番,放宽心便是,不必着急。”穆子誉出言安抚了两句。 他只当步维桢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上军马之事没能彻查,却没有想到他是被穆子晏给气的。不过他这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听在步维桢耳朵里竟然十分管用。这么一比较下来,三皇子真是比四皇子好了太多倍了! 穆子誉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刷了步小将军的好感度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右相门下,清流士族 右相府中,沈念心一行人早早就到了。这还是除却正月里拜年那一回之后,她第一次登门。 纪氏对她的态度早就和往常不同了,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纪氏对她的亲近简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段时间纪氏往安国公府送的礼单几乎就没有断过,倒也不是多贵重,只是一有什么好东西就赶紧给她这外甥女送去,一时之间沈念心真是受宠若惊。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纪氏大概是觉得,她这回的婚事应该是稳当了,没有可能再出什么变故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能转过头来祸害她家儿子了。 沈念心对于纪氏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明面上,她作为一个被舅家看重亲近的外甥女,自然也得全了礼数。于是前两日便定下要来右相府拜访的事。 “姐姐,要抱抱嘛。”傅蓁蓁依旧是喜欢腻在她身边,缠着她要抱抱,缠着她要她给自己涂丹蔻油。沈念心无法,只得一直陪她玩儿。 只要不让她抱着这小家伙,其余的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上次见表姐还是过年时候,这才两月功夫,姐姐就要嫁人了。”这个时间,傅北乔难得的没有在书房里温书。说话的声音简直郁闷得能拧出水来,他还记得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呢,明明都想好了等自己长大就去跟姐姐提亲,怎么他还没长大,姐姐就要嫁人了呢! 傅北乔心里真是好难过啊。 傅北乔和沈念心同年,却因为比她小了半个月,纵然心里头多有不愿,也还是得乖乖叫她一声姐姐。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抽条得就是快。正如他所说,距离上次见面也就两个月的功夫,沈念心就能看出来傅北乔又长高了不少。 跟傅西辞站在一起,已经能堪堪到傅西辞的耳际了。 沈念心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自己这矮冬瓜似的身高,这才跟傅北乔聊起来,“离嫁人还早着,这还小半年呢。再有半年,我看北乔这个头儿啊,怕是要长得比西辞表哥还要高了。” 傅北乔这年纪,说到底就是个小孩牙子。心里那点什么想要向姐姐提亲的想法,简直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他姐姐一夸他个头长得快,立马就把之前那点儿抑郁给抛之脑后了。 “那是当然,大哥已经长到头了,该我长了!” 沈念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余光往傅西辞身上一瞟,又忍不住窃笑起来。什么叫“长到头”了?这孩子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劲儿,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果不其然,傅西辞闻言就抬起胳膊,作势要敲傅北乔的脑门。 傅北乔鬼机灵的,哪里肯呆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挨打?于是他脚下一滑,直接躲到了沈念心的身后,“姐姐你看,大哥居然要打我!他怎么能这样呢,就算他以后都不会长高了,我这个做弟弟也不会嫌弃他呀!” 傅北乔算是看出来了,他娘亲现在对姐姐也没偏见防备了,他爹爹向来又是个疼侄女的,他大哥对这个表妹也是礼貌又亲近,而且他姐姐现在还是准皇子妃,有她在面前挡着,这家里上上下下谁敢对自己动手? 可他没料到最先背叛他的人竟然会是这个他放在心尖儿上喜欢的姐姐! 沈念心往边上一让,就将躲在他身后的傅北乔给拉了出来,“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还闹什么。” 傅北乔:啊啊啊啊好难过,姐姐你居然不帮我…… 一番笑闹过后,傅期然却面色凝重地将沈念心叫到了书房去,留下众人不明所以地在正厅面面相觑。 纪氏倒是还好,见自家老爷进了书房就知晓是有正经事要与表姑娘谈,便带着傅蓁蓁到后厨房去督办午饭了。倒是傅北乔,原本年岁就小,正是对什么事儿都好奇的年纪,见到自家爹爹和姐姐进书房“密谈”,两个人脸上都写着“我们有小秘密就是不告诉”的字样,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大哥,你说,爹爹有什么事要跟姐姐说,还要背着咱们呢?”傅北乔痴痴地看着门口,好像这么看着就能把那两个人看回来似的。 傅西辞当然没有他那么活泼的好奇心,抬手敲了一下他脑门,严肃地训话:“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傅北乔:“……”他好冤枉啊,明明他跟表姐只差了半个月!都怪她娘不争气,把他生得那么晚!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傅西辞拍拍他脑袋,“别想了,差了半个月也是差,这辈子累死你你都撵不上。” 傅北乔的内心在那一瞬间简直是崩溃的,人生就这么输在了起跑线上,简直太忧伤! 而此时书房中,却并不像傅北乔所想象的那么严肃紧张。 傅期然坐在棋盘一侧,沈念心自然而然地便在他对面落了座。 “舅舅这是……”沈念心有些疑惑,她原本还以为,自家舅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她透底呢。而眼下,难不成是要她陪他下棋? 傅期然悠哉悠哉地捋捋小胡子,笑着相邀道:“手谈一局如何?” 沈念心无可无不可,于是也不推辞,恭敬地让了黑子与长辈,自己则执起一枚白子来。 不同于攒玉楼中所用的汉白玉和黑曜石的材质,傅家满门清廉,就连这棋子,都是最普通的质地。沈念心却觉得,这棋子捻在指尖的感觉十分清润舒适,颇有几分古朴之风。细细想来,这大抵就是清流文士之族特有的传承吧。 沈念心曾经与傅西辞对过一局,两人棋路相似,交起手来甚是投契。而傅西辞自小在傅期然身边教养长大,棋路风格自然是承袭自傅期然的。所以此时,沈念心与傅期然对弈,不免也有几分棋逢对手的畅快。 只不过她一直算是个半吊子,即便是比起当年的桓成帝来说,也算不上是个难对付的高手。此时对上傅期然这等名门大儒,她自然更加难以与他匹敌。 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你来我往这一局下来的痛快舒畅。 不出意料地,沈念心惜败于傅期然,她将手中最后一颗白子落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她叹笑一声,大大方方地认输,“舅舅乃真名士,是念心输了。” 傅期然得意地捋着小胡子,丝毫没有赢了晚辈,胜之不武的惭愧,反倒满是赞赏地看着自家外甥女。 到底是他的亲外甥女啊。傅期然想起早逝的胞妹,心有怜惜。 “早前就听西辞提起过,却没想到心儿竟如此让舅舅惊喜。”他丝毫不吝赞叹的词句,“都说字如其人,其实棋道也是如此。西辞曾拿回来过一幅你的手迹,当时我便觉得颇有几分庄靖懿皇后的神韵。今日再观你棋路,更加印证了先前的想法。” 沈念心闻言,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难不成单单看字看棋,便能看透她的芯子?那傅期然也别做右相了,还不如去捉妖呢…… 好在有惊无险,傅期然所说,跟她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原本担心,你会被傅家所累,卷入一场本与你无关的风波。所以还特意让西辞去提醒过你。”傅期然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卷进来了。” “舅舅,念心知分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念心必不会让自己涉入危局。” 傅期然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当今诸皇子之中,以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相争最是激烈,但是四皇子其人,并非只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如他那般心性智谋,又怎么会甘心拥立太子那样的人坐上那位子呢。” 沈念心有些诧异,没想到穆子晏太子党的伪装,竟被傅期然这般轻易地揭破。甚至听傅期然的言论,不难看出,他对穆子晏的态度还是比较正面的。至少,比对太子的评价要更高一些。 “若你母亲还在,想必也舍不得你踏入皇室这等纷争之地。”傅期然轻笑一声,“今日步小将军回朝述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武将世家门阀简单,谁家姑娘若是能嫁入武安将军府,想来该是大福气。” 沈念心小脸一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又绕到了步维桢身上来了。不过提起步维桢回朝述职的事,她倒是也想起一桩事来。 “步小将军回朝,为的可是地方私贩军马一事?陛下如何裁决?” 年前穆子晏领了密旨南下,并没有瞒她是为了什么事。而他年底回京后,这事也没有闹起来。再加上她及笄时,沈青蓦从云州赶回来说起的几桩近事,她也不难看出穆子晏打的是什么算盘。 傅期然却很诧异。虽然今天这事确实闹得动静不小,但是沈念心作为养在深闺的世家姑娘,即便是有机会听到朝堂上的消息,却也不会这样快。 不过他却没有深究这其间原由。傅期然到了如今这年岁,洞察世情的心思可不浅,当下对自家外甥女那前路未可知的婚事,倒也安心了几分。 “私贩军马一事,兵部难辞其咎。即便今日圣裁未下,日后也跑不了。不过照我看哪,这回恐怕也只是隔靴搔痒,大皇子的根基大多在内廷,区区一个兵部有失,还扳不倒他。” 沈念心对这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轻笑一声,捻起颗白子又邀一局,“内廷之中,梁氏根深蒂固,想必舅舅这右相的位子,坐得也不那么轻松。不过舅舅真知高见,自然比念心看得更透彻,党争一事,是非太多。” 傅期然手拿黑子落定,恍然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下忍不住惊叹连连,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私心,却能定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猎之期,念心之疑 兵部尚书徐益鸣落马,云州州府之下的涉案官员三十余人全部罢官免职,交付刑部核审研判,空下来的职缺交由吏部重新评校,于是军马制一线上所有的环节全都整饬一新。而由云州私贩军马一事所牵连起的兵部贪渎案,牵连到了尚书徐益鸣这一层之后,终于告一段落。 东宫,泓晖阁中。 穆子恩听闻最后的圣旨裁决,发觉穆子熙竟从这件事中摘了个干净全身而退之后,气得大发脾气,将书房中几位门客幕僚都黑着脸赶了出去。 书房里再度恢复平静。穆子恩心里憋闷地难受,不好好发泄一番简直无法平复心情,当下便召来心腹近侍,吩咐道,“去,把蕉缃馆的文瑜公子带来。”想起上次的滋味……穆子恩的心里竟化戾气为期待。 “这……”下属略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穆子恩本来就有些不耐烦,见下属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厌烦得不行,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沉郁地道:“有话就说。” 那下属踟蹰一瞬,认命地答了话:“启禀殿下,那文瑜公子,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常年的养尊处优,造就了他脸上不比其他皇子那般清雅俊逸,反而更多几分富态之意。此时他眉头紧皱,眼中凝着满满的慑人的阴鸷,不知怎地就有种戾气横天的感觉。 “蕉缃馆中,文瑜公子的牌子早已经撤了。据说是,自打上次来了东宫之后,就、就没活着回去……” “什么?!”穆子恩当即拍了桌子,有几分不可置信,又有几分后怕,而其中,对于那位所谓的文瑜公子,没有半点儿的怜惜和怀恋。 “到底怎么回事?!”穆子恩心中骇然,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往哪里用得着他操心?手下的人自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可是这一回,竟然人都死透了他都没收到个消息。 到底是谁干的?老大?老四?还是父皇…… 穆子恩不敢再往深了想,目光灼然地盯着下属看,期盼他能说出来一个不那么让他忐忑的答案来。 下属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太过。那文瑜公子的死跟他和穆子熙之间的党争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太子妃争风吃醋,让人私下处理了的。 穆子恩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冷哼一声,之前那点憋闷的感觉又全数回来了,于是他又吩咐下属道,“没有了文瑜公子,就不会再找个别的吗?” 没了一个文瑜公子算什么,蕉缃馆里别的没有,小倌不还是要多少有多少? 穆子恩想起多管闲事的太子妃,心下更是不悦。姓封的那个老头子留给他一个内廷的空壳子就告老致仕了,他要个破壳子有何用处? 此时的穆子恩哪里还记得太子妃当日,愿意以正室之位出让手握凰签的云若郡主的大度和贤德,只顾着嫉恨她难堪大用的娘家了。再加上她私自处置了文瑜公子这一出,穆子恩心里对她的不满又更上一层。 而毓秀阁的太子妃,在得知泓晖阁中又来了一个什么什么公子,当下又险些气晕了过去!上一次的事,她顾及太子的储君颜面,始终没有把话摊开来说,却不成想,这一段时日下来,穆子恩非但没有任何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我封雯絮竟落得今日这境地,真是……”太子妃咬咬牙,气得一时都想不出什么样的说辞,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了。 一想到泓晖阁里青天白日的荒唐事,太子妃就忍不住一阵阵地恶心。而那恶心的感觉竟怎么也压不下去,当下抱着木盆吐个不停。 应司徒玄璎相邀,沈念心也没窝在府中度日,乐乐呵呵地来攒玉楼赴约了。这一行倒也有意外之喜,她第一次见到了司徒府的三姑娘,现在的丰郡王妃司徒玄瑾。 跟司徒玄璎和司徒玄瑷相比,司徒玄瑾更多了几分寻常世家贵女的端庄稳重。即便是司徒玄璎,都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豪爽的性子,相较之下,司徒玄瑾却内敛许多。 “听说了吗,月底的木兰春猎,陛下还要带着贤妃娘娘和祥嫔一道去呢。”司徒玄璎说这话时一脸嫌弃,也不避讳着她和司徒玄瑾,“陛下哪年不是只带着贤妃娘娘一个人?这一次也不知道那个祥嫔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蹭到了一份随行的恩典。” 这件事沈念心之前听司徒玄瑷提过,所以这会儿听司徒玄璎再说起来,也并不觉得惊讶。司徒玄瑾也事不关己地淡然开口,“四妹,皇家之事,莫要妄论。” 倒是司徒玄璎,有些收不住话匣子了,“我说三姐姐,那祥嫔是什么人,旁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左右这雅间里也没外人,司徒玄璎说起话来自然没有什么忌讳。那祥嫔,本是圣上指给丰郡王做正妃的祥璃郡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的圣上床,这才有了之后,圣上为了安抚丰郡王,特意将司徒玄瑾指婚给丰郡王的事。 现在丰郡王夫妇生活也算和睦,司徒玄璎自然也把丰郡王当了自己家人,一提起当初给整个丰郡王府没脸的祥嫔来,自然不会有多少好感。 司徒玄瑾却和司徒玄璎不同,她依旧是淡然的模样,温声道,“既是知道,就更不该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是非。” 沈念心对司徒家的这两位嫡姑娘是个顶个地欣赏。她原以为这位丰郡王妃就算不和司徒玄瑷一样,也得差不多是司徒玄璎这性格,一门三女,个个儿都是豪放洒脱的主儿。却不想,司徒玄瑾比起她家的两个妹妹来,更多了几分沉稳持重。沈念心暗自感叹,看来司徒家不仅会养儿子,还会养女儿,也难怪司徒氏这一门孤臣之路走下来,竟也世世代代荣宠不衰。 司徒玄璎被家姐训了话,即便是心有不爽,也得压下,于是只能另起话头,“话说心儿,这次春猎,你也会去的吧?” 沈念心闻言点点头,“贤妃娘娘传话回府,我与家里二弟弟,这次可以跟着二叔一道去。” 沈青蓦这回跟步维桢一道回了京,身量拔高极快,比她堪堪高出一个头来,可见还是军队里头锻炼人。 “那可好,到时候大哥和五妹妹肯定是要在御前当值的,二哥估计又要忙得不见人影,三姐姐又嫁了人,我一个人也无聊,正好和你凑一块。”司徒玄璎和沈念心套着近乎,硬生生就将司徒玄瑾这个嫁了人的人当面无视了。 沈念心笑着应下,心里却想起了另一桩事。 要说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个词呢,沈念心刚刚才想到的事,穆子晏就已经替她安排妥当了。灵霄已经被他交由专人照看,提前让人送去围场适应环境了。 晚饭过后,穆子晏又一次如入无人之境般摸进了她的书房,还厚着脸皮向她邀功来着。 “灵犀又结实了不少,如今春回天暖,卿卿这回去围场,跑马也能更尽兴些。”他将她搂在怀里,那亲近的态度简直不能更腻歪。 沈念心扭了扭身子,没能把这等不要脸皮的登徒子给甩开,于是也就放任他胡闹去了。反正穆子晏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他悄悄摸进府中来看她是一回事,但却也不会做出更为出格的事情。 她就是吃准了穆子晏这一点,才敢放任他一次又一次的胡闹。而穆子晏也是自讨苦吃,明明每一次都情难自已地想靠近她,亲近她,可是由此带来的苦头,他统统都要自己咽回去。 他埋头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她身上特有的香气便沁入肺腑。她惯来不喜熏香,所以她身上的味道,尽是纯粹干净的肌肤的香气。只是今日那香气,又与往日有些不同。 穆子晏还未来得及分辨那一丝不同到底来源于何处,就听沈念心笑嘻嘻地开口:“好痒,快起开……话说这次洗衣裳换了小鱼新制的捣了梅花的皂胰子,香是不香?” 穆子晏:“……”他当真是被爱情冲得昏了头了,但凡是跟她有关的,就是百般的好。在她身上,就连浆洗衣裳用的皂胰子的味儿,都是浑然天成纯净自然的…… 想来若是有一天她告诉他盐是甜的,糖是辣的,他说不准都会信。 “卿卿用的皂胰子,不如送给本殿一块。”他挫败地在她颈间流连,说什么也不舍得退开。他太贪恋她身上的气息了,哪怕只是饮鸩止渴的肌肤的接触,他都嗜之如命。 沈念心在穆子晏的千锤百炼之下,已经很容易就能听懂他一本正经的话中所蕴含的深层次的不正经了。她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再开口时,竟带了几分慵懒的妩媚来,“殿下不去固守边防当真是可惜了。就凭您这脸皮的厚度,往嘉湖关上一放,万夫莫敌都是贬低了您,至少能挡北齐三十万大军。” 穆子晏被她那副怪声怪气的模样给逗得不行,伏在她颈间就笑出声来。 沈念心哪里受得了这一招,颈子上的肌肤本就细嫩敏感,他半点儿不肯离开地在那儿呼气吸气,那感觉,简直几近灭顶。 “混蛋……快起开!我还有正事要讲呢!”沈念心张牙舞爪地拽着他的发髻,这才勉强止住他放浪的动作。 穆子晏颇不甘心就这样被拽开,当下又凑上去在她细嫩的脖颈处狠狠地亲了一口,这才复又退开。 “卿卿要问的事,春猎出发之前,司徒玄琮会送来答复。” 沈念心惊讶地瞪圆了那双清亮的杏眼,她还没问呢,他怎么就晓得自己要问的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木兰春猎,围场重逢 四月初,北地才刚刚有了绿意,圣驾就前往位于盛京东郊的木兰围场,开始了今年的春猎。 正如之前司徒玄璎抱怨的,诚明帝这次出京春猎,随行妃嫔中不只有沈贤妃。不过当下的情况,跟她之前听说过的任何一种说法都不同。 按照往年的惯例,诚明帝春猎基本上都只带着沈贤妃一位妃嫔随同。而这一次,除了皇贵妃坐镇皇宫之外,竟然连万德妃和梁淑妃也一道来了,就连先前刚有起复之意又被打击了一番的荣昭仪,这一次也得了圣旨,随扈出行。于是这样一来,祥嫔也随驾出行,倒也不显得太过扎眼。 沈念心想起昨儿个傍晚的事。果真如穆子晏所说的那样,司徒玄琮给她带了她想要的消息。祥嫔既然当初被纳进宫里,是诚明帝被逼无奈不得不为,那么如今面对这么个曾经算计过自己的女人,诚明帝竟还要宽容以待,明显便是还有旁的,让他愿意做出让步的原由。 而当日她想问穆子晏的问题便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让诚明帝愿意让祥嫔和沈贤妃一起春猎随行。 她在之前心里就隐约有几分猜测,而之后司徒玄琮呈递给她的消息,更是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祥嫔是乌骊国的郡主,而此时,大铭朝尚有一位明安公主在乌骊国作联姻之用。 也不知道许云若在去乌骊的途中跟吴王世子向成化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她在初初入得乌骊国都城时,就被吴王府引为上宾,向成化还为了她联姻之事跟乌骊王百般斡旋,最终她竟然以贵妃的位份入了乌骊国后宫,如此,也算是圆了她手上那支凰签的说法。 而且说巧也不巧,原本乌骊国想要与大铭联姻,就是因为乌骊西线受战事纷扰,乌骊担心腹背受敌。而在向成化和许云若的队伍一回到乌骊境内之后,吴王向宏良陈在西线的军队竟开始撤回,因为那些西域小国的军队撤退了,不打了。 沈念心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心里对许云若却是记上了一笔。这个女人最开始能为了借用穆子熙手中的势力就对他哄骗拉拢,不难看出她是个豁得出去的女人。手上握有凰签,性格又豁得出去,沈念心觉得,这位明安公主,又或者说乌骊贵妃,将来怕是另有造化。毕竟现在的乌骊国,吴王的势力远大于那位乌骊王。 至于祥嫔此人,无论她是主动还是被动,她都已经陷入诚明帝后宫争宠的浪潮中了。沈念心纵然对沈贤妃再有信心,但是对上祥嫔这样一个,跟许云若一样豁得出去的女人,她心里还是不得不多几分担忧的。 即便祥嫔在诚明帝后宫只占着一个四品嫔位,比不上许云若甫一入乌骊国后宫就高居贵妃之位,但并不能依此就得出祥嫔的心性手段不如许云若的结论。要知道,祥嫔能破釜沉舟地将自己从与丰郡王的那场赐婚中解脱出来,就绝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有的坚韧的心性。 车队就这么一路颠簸着出了城,按照规制,沈念心的马车在后头。此次圣驾出行,是步维桢和禁军统领共同带队,所以沈青蓦并没有以安国公府嫡子的身份同行,而是以步维桢亲兵的身份在外围护卫。 这会儿沈念心一撩帘子,沈青蓦竟正好出现在她马车旁。 “长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沈青蓦一看她撩帘子,还以为她是晕了马车,当即关心地凑上来,“只是行进途中,实在不好让姐姐停车休息。” 沈念心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怎么这么巧,刚好我一撩帘子就瞧见你了?” 沈青蓦看她面色如常,确实不像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爽朗一笑,“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儿。是步将军,他担心姐姐你不适应车马劳顿,特意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呢。若是有什么需要,总归要比其他的兵士更贴心好用不是?” 他一直跟在步维桢身边,不似外界的人称呼步维桢总是“步小将军”的叫,沈青蓦对步维桢更为钦佩敬服,所以自然而然地称他为“步将军”。 沈念心闻言一怔,不过片刻之间就回过神来,“那真是多谢步将军费心了。” 她撂下帘子,心里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觉。当然,并不是她对步维桢有什么旁的不该有的想法。别说如今她已经得诚明帝赐婚了,就算是在最开始时候,她对步维桢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至于心里那点儿别扭,说白了,怕是还逃不开苏少夫人在昭慧寺时说过的那次乌龙的误会。 沈念心想,她就算不为这事儿“记恨”步维桢,怕是面对他时也自在不起来吧。 她轻笑一声,转而便不再想了。正好聆音给她沏好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茶,她接过抿了一口,神思瞬间就舒泛了起来,“这花茶,口味清甜,亦有回甘,倒是与寻常市面上贩售的不太一样。” 聆音见自家姑娘喜欢,便笑着回答:“当然是不一样的。寻常市面上贩售的花茶,多数用的都是些不太好的茶叶,不能以绿茶贩售,便炒做花茶。但是咱们自家用的花茶,自然会选用上好的茶叶来炒。不过也比不上您现在喝的这一拨,这可是宫里头德妃娘娘特意从自己的份例里给您匀出来的呢。” “德妃娘娘?”沈念心讶然挑眉,没想到万德妃竟然会做到这般地步,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是呀。起先聆音也以为是听错了,心里估摸着既然是宫里的东西,大半应该是贤妃娘娘派人送的才是。没成想确实是德妃娘娘赏下来的。”说起这事来,聆音自然是高兴的,“殿下喜爱您,德妃娘娘又爱重您,这是好事儿呀。” 确实,万德妃是穆子晏生母,严格算下来,万德妃便是她日后的婆母。若是有正宫皇后在,她日后的婆母自然应当是皇后。只不过如今诚明帝的后宫里,中宫空缺多年,皇贵妃虽然代掌六宫之事,但毕竟不是正宫皇后,所以沈念心日后该要敬着的婆母,当是万德妃才是。 所以聆音眼见着万德妃对自家姑娘如此宽厚仁爱,心里当然免不了有几分欣慰。 沈念心暗暗记下,今日万德妃示好,日后都是要一笔一笔还上的。 她目光触及车内角落处的那两个箱笼。里面的一应物品,俱是严溯送来的——自打诚明帝圣旨赐婚之后,许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再由司徒玄瑷送了,而是改做严溯亲力亲为。自然而然的,司徒玄瑷来往安国公府的次数也在日益减少。 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没落世家的姑娘,而是未来的四皇子妃。纵然她与司徒玄瑷私交再好,在明面上,该避嫌的也还是要避嫌。 这便是司徒玄瑷该有的态度了。她从前与安国公府交好,大大方方,名正言顺,任谁也不能说她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而在安国公府与四皇子有所牵扯之后,她便能舍弃私交,持心公正。这样的人,诚明帝才敢放心地用。 不过两人之间来往还是有的,多多少少也走了些司徒玄璎那边儿的门路。沈念心和司徒家的几位姑娘之间的关系,分割得很清楚,自然不怕被人抓了什么把柄。 再说那箱笼。沈念心早上打眼瞧过一回,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几套骑装。她没想到穆子晏会如此纵容她,在这样的场合都为她备了骑装。难道不应该是让她老老实实地呆着,避免受伤才对么……不过一想到那日穆子晏在她面前邀功的话,便也想得通了。既然灵霄都已经来了围场,想必他该是放心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趟春猎之行,远不如她想得那般轻松惬意。 “步小将军。”大部队在木兰山下安营扎寨,沈念心在马车里坐得乏了,便想下了车四处走动走动,反正沈青蓦一直离她不远,而且她附近定然也少不了穆子晏布置下的人手,所以她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碰到了步维桢,倒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仔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女子打扮见到步维桢。 果不其然,那个非常容易脸红的青年将军,见到她的一瞬间,又眼神闪烁地脸红了起来。要不是他长年饮雪边关,肤色黝黑粗糙些,恐怕还要红得更明显。 “沈公……姑娘。”步维桢离她尚有好几步远的距离,当真是避嫌避得十分彻底。他从前见到她,总是会失口叫错她一声“沈姑娘”,在反应过来之后,才会急忙改口为“沈公子”。而眼下,他见到一身柔美女装的沈念心,脱口而出的称呼,竟是一句未尽的“公子”。 沈念心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不过不知道怎么,在他脱口便想要叫她“沈公子”的那一刻,她忽然就不觉得尴尬了。 “承蒙步将军照顾,舍弟这半年来进益颇多。还未正经与步将军言一声谢,望将军海涵。”沈念心眉眼带笑,不似刚才那声“步小将军”,反倒随了沈青蓦的叫法。称他一声“将军”,只因在她心里,当真是敬重这位青年将军的。 步维桢看着眼前的女子,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见到外男时那般羞赧怯懦,反倒是多了几分君子之交的爽朗潇洒。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当日在攒玉楼时,绿酒宴上,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恶言相向,脑子有坑 她当日也是笑得这般春风和煦,朗朗大方。不同于眼下精致的女子妆容,她那时候,大抵只能算是个稚嫩的小少年吧。 步维桢心下幽幽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缘分啊……即便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他却一直没能认清自己的内心。直到那日她一身男装,来军营中为自己饯别。几番把盏之间,他这才意识到,若是平常,向来军纪严苛的自己,怎么会容许有女人在他的军营里喝酒嬉闹? 他忽然想起当日在云州时,四皇子看似无意实际却是存心找麻烦的举动,他这才恍然知晓,大概早在自己还未有所知觉的时候,四皇子便与眼前这姑娘有所交集了吧。 所以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好在他也并非是那等沉迷于儿女情长无法自拔的人,动心了便是动心了,他没必要藏着掖着;同样的,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他更没有必要多做纠缠,自寻烦恼。 于是步维桢定了定心神,这才又道:“令弟是棵好苗子,日后多加雕琢,必成大器。沈姑娘这声‘谢’,倒是折煞我了。” 他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谢”字,即便是从沈念心口中说出来的也不爱听。 沈念心说的这句“谢”,当真是戳在了步维桢心窝子上了。他至今还没能忘怀,当日早朝散后,四皇子那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的模样,真是无耻又气人! 所以现在步维桢的脸色复又难看了几分。不为别的,就为四皇子那挑衅的嘴脸! 然而沈念心却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前情的,她只当是步维桢心情不好,于是便也不好多做叨扰,告了声不是便走开了。只剩下步维桢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凝重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许是他的思绪抽离太远,多年沙场上拼杀下来的警觉性,竟没能让他察觉到树丛后有人在窥探。 不似那些不常出远门甚至不常出京的贵女们,沈念心对着郊外景色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稀奇的感觉。且这一路车马劳顿确实不轻松,帐子一布置好,她就想一头钻进去好生歇一会儿。却不想她这如意算盘没打成,她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儿,就被人截了下来。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明明已经跟四殿下有了婚约,竟还敢跟步小将军眉来眼去!我要是把这事儿捅到陛下面前,德妃娘娘可是免不了要问责你,四殿下也会厌弃你的!” 沈念心看着气势汹汹地冲到自己面前的云冉郡主,再听她那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她挑眉,疑惑地看向云冉郡主。对方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沈念心想不通的是,眼下孟云冉跑到自己面前胡搅蛮缠一通,对于她自己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 依照孟云冉那个胆子,怕是不敢到诚明帝面前胡说八道的,毕竟沈念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跟步维桢的关系,不说八竿子打不着吧,但至少也是清清白白,毫无暧昧的。所以孟云冉在她面前这般趾高气昂,好像已经预见到了她日后会被夫主厌弃的情景似的,究竟是图什么呢? 孟云冉看着沈念心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当下更是生气,“所以?哼,你休要得意!你且看着吧,步小将军一定是我的!” 孟云冉撂下这么两句话就带着小丫鬟跑开了。沈念心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不免开始嘀咕,好好的小姑娘看着挺像样的,怎么脑瓜子这么不好使? 她喜欢步维桢,就去找步维桢啊。步维桢不喜欢她,她还可以去找大长公主给她撑腰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头上来吧? 沈念心觉得自己这一路马车坐下来,脑子都不好使了,眼看着送走了孟云冉,她真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子了。可偏偏,不知道上天是不是真的跟她过不去,竟还没不能落得个清净! 她一进入营帐便被人抱了个满怀。而聆音也识相地留在帐外,没有跟进来。 “她又来找卿卿麻烦了?”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沈念心闭着眼也知道是谁了。 听他问起孟云冉,沈念心忍不住撇撇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翻进来的,若是早的话,想必他也是听得见外间的动静的。不过他开口问了,她总是要回答。 可是她要如何跟穆子晏说呢?说是孟云冉争风吃醋,而且吃的还是步维桢的醋?那穆子晏定然又要给她脸色看了。 何况这样的答案,又何必用得着她来说?她就不相信穆子晏会不知道孟云冉对步维桢的那点儿心思。 可他既然开口问一回,总归不会无的放矢。难不成…… “殿下这是在提醒我,要注意孟云冉?”沈念心挑眉探问。 穆子晏看着她立时精神了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暗笑。她这性格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聪明却是真的聪明。他不过稀松平常地随口问了一句,她的思路就能弯弯绕绕地跳到旁的地方去。 可偏偏,她思维跳跃的方向往往都是正确的。 穆子晏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嘴上虽然没说,但是心里却还是心疼的。于是便揽着她靠在软榻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耳畔与发间流连,一边把玩着她精巧细嫩的耳垂,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联姻那两位,有信件往来。” 他随口一提,语气颇为不屑。沈念心并不觉得哪里不对,他既然话说到这儿,想必许云若和祥嫔之间联络的内容,他也已经知晓了。 对此沈念心并不感兴趣。她秉承着吃好喝好玩好的人生信条,对于这些跟皇权啊敌国啊之类的有关的事情,她是能不多动脑子就绝对不愿意动脑子的。按照她以往的性情,让她琢磨这些,还不如让她冲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打一仗才叫痛快呢! 可是她却也不得不上心。毕竟那位祥嫔但凡有什么动作,她所针对的对象,首当其冲便是沈贤妃。虽然祥嫔在后宫中声名不显,但是她要是真的跟许云若达成了某种合作共识,那么恐怕大长公主府也是默认祥嫔的做法的。 一想到事关沈贤妃的问题,沈念心便来了精神。她鲤鱼打挺似的从穆子晏怀里跳出来,坐在软榻边与他对视,“你说,祥嫔不过是个客居的郡主,是怎么在上元夜截下人来的呢?” 后宫里,必然是有人帮她的。沈念心第一个怀疑的,便是皇贵妃,这一点毫无疑问。皇贵妃被后宫里那些要么有宠爱傍身,要么有子嗣作筹码的妃嫔们也是逼得没了办法,才会想到把祥嫔这么号人给弄进宫来。 可是,皇贵妃完全可以暗中培植一个更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并非一定要是这位客居的郡主啊。所以说到底,还有一方人马,既要搅和宫里的事,又要跟乌骊扯上点联系,那么便只有…… 穆子晏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好看的杏眼滴溜溜地打着转儿,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 “卿卿既然都想到了,又何必来问本殿?要本殿回答,可是要欠人情的。” 沈念心对穆子晏这副模样已经习以为常,当下撇撇嘴,也不再问。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大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扣上了一个“脑袋里有坑”的标签,便不再想这事儿了。 此时的她忘了一件事。孟云冉之所以只能跑到她面前吐口恶气,而不能去找大长公主给她撑腰,无非就是因为如今的大长公主,早已不像从前那般有分量了。 这当然要归功于璇玑府。 此时,诚明帝所在的龙帐之中。盛德安上前来通传,说是祥嫔派人送了热茶和点心过来。 诚明帝面带不悦,当即便冷声拒绝了,“难道朕这里差那一壶茶不成!让她回去,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营帐里呆着吧。” 盛德安低声应诺,轻手轻脚地就走出了帐外。 诚明帝不自觉地就叹了口气,望向帐中之人,神色也多了几分审视质疑,“你说,明安公主手上的凰签,当真是假的吗?可是如今,她成了乌骊国的贵妃,这可是事实。” “回禀陛下,微臣可担保,御刑监所捕获的情报尽皆属实。陛下既然知道明安公主已经坐上贵妃之位这件事,自然更应该确定,她手上的凰签,绝非真正的凰签才对。” 帐中座下之人,既能够身份面圣,又能为御刑监做担保,自然是御刑监副指挥使,司徒玄琮无疑。 “哦?此话怎讲?”诚明帝听到司徒玄琮如此说法,倒也不怪罪,反而好奇地追问。 司徒玄琮点头应诺,也不卖关子,当即直言:“明安公主在乌骊国位至贵妃,自然是乌骊王的贵妃。可天下谁人不知,乌骊国臣强主弱,母强子弱,外有吴王向宏良把持军政,内有田太后插手朝堂,如今的乌骊王,也只是名分上的‘王’罢了。” 他见诚明帝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便继续说了下去:“然而凰签一说,之所以为人心之所向,究其来源,大抵还是因为百余年前的那支凰签,太过耀眼夺目罢了。庄靖懿皇后得了凰签,所以世人便以为,得凰签者,便是凰命。然而焉知不是当年的庄靖懿皇后本就是凰命,才能得上天庇佑,得中那百年难有的凰签。只可惜这一点,世人是无法想见的,人们大多只知其闻,却不知因果,正是如此,才会使有心人借此生事。” 听完司徒玄琮此番言论,诚明帝更加认定,大长公主府果真是心存不轨,竟还想要操纵舆论伪造天意,着实太过可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上台下,两番光景 眼下是木兰山上景色最好的时节,也无怪乎御驾春猎会选在这个地方了。 第一日是众皇子宗亲围猎之时。在诚明帝开弓一箭之后,所有人都扬鞭猎猎冲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至于诚明帝本人,他只是象征性地射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头麋鹿,并不会真的下场去与孩子们比试。 于是围场上剩下的,便是诚明帝和几位嫔妃,以及座下的各家宗亲女眷等。这段时间大家自然不会就这么干坐着。御驾中有司乐司的伶人随行,此时便是她们在场中歌舞奏乐。 “怎么不见太子妃?”说话的是坐在诚明帝身边的梁淑妃。 诚明帝身边的位次,是按照年资与位份排的。虽然贵贤德淑都是一品妃,但是若按年资排辈,沈贤妃也还是要在梁淑妃之后的。 “太子妃出身书香世家,想来对这样的场面可能不太提得起兴致吧。”旁人没说话,倒是坐在万德妃次位的荣昭仪接了话。 沈贤妃美目一转,视线扫过荣昭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心下多了几分疑惑。这荣昭仪又是什么时候搭上了梁淑妃这条线了?她不是向来跟皇贵妃走得近么…… “荣昭仪这话说的,难不成荣家就不是书香世家了?还是荣昭仪的意思其实是,你也对这种场面不大提得起兴致?”万德妃端起面前桌案上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起话来,当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击到荣昭仪的机会。 “德妃姐姐此言差矣,妹妹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对这种场面自然早就习惯了。”荣昭仪不服气地顶了回去。 沈贤妃轻笑一声,竟难得地对荣昭仪和颜悦色起来,赞同地朝她点点头:“荣昭仪这话没错。经常跟陛下出来见见世面,对围猎之事自然会更习惯了。想来太子妃是身子娇弱,受不得这山里的风吧?毕竟早春的风也是厉害。” 她此言一出,荣昭仪的脸色竟比刚才还要黑了。万德妃说话虽然也带刺,但好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但是沈贤妃的话,却让她暗恨不已。 打从沈寒烟入宫后,哪年春猎陛下带出来的不是她?即便她背后是荣氏一族,膝下育有一子一女,要说拼宠爱,却也拼不过沈寒烟。看她那牢牢压在自己头上的位份就可见一斑了。 诚明帝仿佛此时才听见几位妃嫔之间的唇枪舌剑似的,接着沈贤妃的话头就开了口,“贤妃最喜欢狐皮,年年都要让朕猎两只狐狸才高兴。来,爱妃,坐到朕身边来。” 诚明帝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旁边的几个女人的脸色各异,除了万德妃之外,就连沈贤妃的脸色都没好到哪儿去。 万德妃对于宠不宠爱这事儿倒是不太有所谓,反正她现在是有儿子有儿媳妇就万事足。再加上她现在跟沈贤妃算是一根绳上的,沈贤妃越得宠,她心里就越踏实。看着诚明帝当众给沈贤妃恩典,看着其他妃嫔们那难看的脸色,万德妃的心情简直不能更好。 至于沈贤妃,她确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为难。她和诚明帝之间,还坐了一个梁淑妃。一看梁淑妃那架势,就不像是个愿意让位给她的主儿。而诚明帝另一侧,坐的则是万德妃。她更不好为了到诚明帝身边去,便跑去挤掉万德妃啊。 万德妃显然也瞧见了那边儿的情况,当下便要站起身来,“贤妃妹妹来我这儿坐吧。正好,我也过去跟淑妃姐姐说几句悄悄话。” 还不待万德妃站起来,诚明帝便轻轻扶住了她肩头,“德妃也坐着,不用折腾了。”他又朝盛德安使了个眼色,“在朕身边加个座,让贤妃坐过来。”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梁淑妃与他的作为中间。这便是要当场落梁淑妃的脸面了。她不挪位子,诚明帝便让人在她跟自己中间添一个沈贤妃的位子。 梁淑妃也不傻,她知道诚明帝向来赏罚分明,既然他如此做法,定然是因为她说错了话触了诚明帝的逆鳞了。于是她委委屈屈地站起身,往边上退了半步,“何必这么麻烦呢,让贤妃妹妹坐臣妾的位置就好了。” 她以为自己这番作为,会让诚明帝心软。却不想诚明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下子就将沈贤妃拉到了自己怀里,也不用盛德安去安排加座,直接就让沈贤妃坐在自己腿上了。 梁淑妃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是这么多年都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但却从未被羞辱至如此地步。她眼眶一酸,差点儿就要掉眼泪了。事已至此,她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便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专心地看场下的歌舞,不愿再看身边那堵心的场景。 上首这一番变故,场下之人自然也看得清楚。 司徒玄璎捅捅坐在自己身边的沈念心,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句,“我说心儿妹妹,贤妃娘娘还真不是一般的受宠啊。在这样的场合竟然也能让梁淑妃当众没脸。” 沈念心眉心一跳,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她心里清楚,眼下这局面,绝对不是沈贤妃自己愿意看到的。 “阿璎莫要胡说。”沈念心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恩宠如何,全凭陛下的心意罢了。又岂是贤妃娘娘能够左右的。” 司徒玄璎本来也就是跟沈念心开玩笑才小声感叹一句的,再听她这样说,心里自然有数,于是便立刻换了个话题,“哎?话说,我怎么没瞧见那个祥嫔呢。心儿,你今天瞧见她了吗?” 沈念心闻言,也下意识地往上首诚明帝銮驾身边看去,确实没有瞧见祥嫔的身影。 “早上我去贤妃娘娘营帐中请安,还听娘娘说起,昨儿个那位祥嫔可是特意跑到陛下面前献殷勤去了,结果连面都没见到就被陛下给挡了回去。说不定是心里堵得慌,所以今儿个干脆就不露面了吧。” “不可能。”司徒玄璎摇摇头,难得地与沈念心想法相左,“依照咱们这位祥嫔娘娘的性格啊,要是能因为这么点事儿便知难而退,那她也不会有今天了。”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沈念心轻笑一声,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探究,她现在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在马厩里由专人照管的灵霄呢。 她还记得上次见到灵霄时,是在特意清过碎冰的马场,穆子晏陪她一道。他怕她摔下来,便无赖地非要跟她共乘一骑。 真是,不要脸得很。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从凌霄身上,渐渐转移到了送灵霄给她的那个人身上。沈念心的脑袋里,不自觉地就盘桓着那人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这一趟,能猎到多少猎物,会比太子和穆子熙多吗?总归是会比那个文质彬彬的穆子誉猎到的多吧…… 沈念心正想得认真,不妨司徒玄璎忽然拿手指头戳她。 “心儿你快看,你快看!” 沈念心顺着司徒玄璎所指方向一看,是场下正在表演歌舞的伶人们。不像平常看到的那些歌舞,眼前的这一段,无论是从曲乐还是服饰,多少都带了点儿异域风情。 而最前面那个领舞的人,不是刚刚不见人影的祥嫔又是谁? 当着宗亲群臣的面,连献舞争宠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沈念心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即便是她这个曾经长年混迹在军中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做法太失礼了。别说是后宫妃嫔,就连普通的世家女儿,都不会做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来。 “我就说吧,她真豁得出去啊。”司徒玄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对这个乌骊郡主,更加看不上眼。 而沈念心也同样不爽。她柳眉微蹙,目光落在祥嫔身上那件绣着海棠花模样的舞裙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显然,司徒玄璎也看到了祥嫔舞裙上的图样,对于后宫中事,得益于司徒家得天独厚的优势,她自然有所耳闻。对此她也很不解,“心儿你说,祥嫔为什么总跟贤妃娘娘过不去啊。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就非得跟贤妃娘娘较劲呢?” 沈念心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想法的,“也不算无冤无仇吧。”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目光望向远方,“当日乌骊使团入宫当天,这位祥嫔就被陛下给改了封号。她即便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后肯定也会有所耳闻。” 祥嫔是乌骊摄政太后田氏的侄女,乌骊国的晗嫣郡主,却在来使大铭后,因为和沈贤妃的名讳相冲,直接就被改了封号。 司徒玄璎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真的为了这样的理由去赔上自己一辈子。 沈念心看司徒玄璎那一脸不太确信的表情,也没再往深说,“这事儿可大可小。说它大吧,其实也就是一个封号的事儿;可要是说它小吧,在祥嫔眼里,也算得上是天大的侮辱了。” 其实沈念心自己心里也明白,祥嫔对上沈贤妃,并不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嫁入丰郡王府,做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利益可图的郡王妃,并不符合田静梨的立场,也不符合乌骊国送她来大铭联姻的目的。 至于对上沈贤妃,恐怕是因为沈贤妃没有子嗣傍身的缘故吧。相对于万、梁、荣三人,沈贤妃位列一品,凭的只是一份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罢了。 任哪个刚入宫的新鲜女子没有幻想过,凭什么沈贤妃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们就做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公主提议,赛场危机 幽幽一曲舞毕,在场之人俱都神色各异。沈贤妃还坐在诚明帝怀里,看着台下祥嫔的一身娇艳明丽的舞裙,面色平淡如常。 诚明帝挥挥手,什么都没说,便让底下这一群伶人散去了。祥嫔也不过分出头,只是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正当此时,二公主站起身来,朝诚明帝进言。 “启禀父皇,儿臣看着皇弟们驰骋猎场,心里头实在是羡慕不已。父皇何不大方地开出个彩头来,让儿臣跟各家贵女也能有机会较量一番,一览马上风光?” 二公主穆钰祺,与太子是一母同胞,乃是先故敏柔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自小是在诚明帝身边长大,身上所系圣宠,自然非同一般。 诚明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嫡亲女儿起了玩心,脸上也是笑意融融,“都嫁了人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爱玩儿,真是一点儿都不让朕省心啊。” 他嘴上是说着二公主不让人省心,可那语气中的亲近和喜欢确实瞎子都能瞧得出来的。 “儿臣就算嫁了人,在父皇您面前,不永远都是个孩子嘛。”穆钰祺笑得亲昵,“父皇最疼爱儿臣了,想必儿臣的提议,您是一定会答应的。正好,儿臣与几位弟妹都不大熟悉,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多与她们亲近亲近。” 穆钰祺的目光落在沈贤妃身上,她面色一顿,很快又恢复寻常,“尤其是儿臣那还未过门的四弟妹。儿臣可是听说了,我那冷得跟冰疙瘩似的四弟,自打得了父皇您赐婚之后,可没少搜刮好东西往安国公府送呢。” 沈念心闻言一愣。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这话题就跑到她头上来了?而且听那语气,好像穆子晏给她搜刮的东西,都是从公主府给弄来的似的。 沈贤妃也感受到了来自于穆钰祺的敌意,但她却并没有做出什么避嫌的举动。都是隔着一辈儿的人了,她难道还有必要在意一个小辈的眼光吗? “这可就要多谢德妃姐姐了。”沈贤妃执起茶盏,以茶代酒,敬了万德妃一杯,“要不是德妃姐姐疼惜,我那侄女恐怕也得被冰山给冻住呢。” “妹妹客气,自家的准儿媳自然是要多疼几分的。”万德妃礼尚往来,回了一杯。 诚明帝刚才郁结的心情,这才好了许多。同样是你来我往,他当然更爱看这种和乐融融的景象。他余光扫了一旁的梁淑妃一眼,面色顿时冷了两分。哼,总想着往太子和东宫的头上扣屎盆子,有那时间何不好好教教儿子? 目光在落到穆钰祺身上,诚明帝的表情柔和了几分。这一辈的公主并不多,大公主当年远嫁北齐和亲,三公主年岁太小,说起来就只有这个嫡出的二公主与他相处时间最多,对于她的请求,他向来无有不应。 “既然祺儿想让父皇给你添个彩头,不如你就说说,要个什么彩头才好啊?” “儿臣可不敢要父皇太破费。只不过,儿臣前些日子丢了几块紫樟木,原本是想拿来给皇祖母串一串儿念珠的,却不想后来给弄丢了。不如父皇您大方些,从私库里再分出一盒紫樟木来做彩头,若是儿臣赢了,便赏给儿臣,可好?” 紫樟木? 沈念心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刚才穆钰祺提起她来时的那股子怨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了。说不好上回穆子晏送给她的那个小盒子,所用的紫檀木,大概就是从公主府里抢来的。 只是这会儿看穆钰祺这架势,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一茬啊……沈念心心有忐忑,就听见诚明帝的声音十分愉悦,应下了穆钰祺所请。 “你都这么说了,当然是好。只是祺儿啊,你还没说是怎么个比试法儿呢?这围场虽然有禁军驻守,但毕竟也是山野之地,多有危险。总不能真的跑出去,跟他们一样围猎吧?” 穆钰祺当然不会真的要跑进山里去围猎。即便她自小也学过骑射,但是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所以她要玩儿的,是马球。 不同于男子马球,这些世家贵女们打起马球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反而是观赏性更强一些。 反正进山的那一拨人,还要好些时候才会出来,那些歌舞也无趣得很,看不看都没多大意思,于是诚明帝欣然应允。 除却今日不在猎场的太子妃封氏,其余的几位皇子府正妃侧妃,以及一些宗亲和世家贵女,统统都有份儿下场。沈念心和司徒玄璎也没能逃过这场波折。 沈念心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倒也不觉得什么。倒是司徒玄璎,趁着回营帐换骑装时,低声在沈念心的耳边好一通嘀咕。 “心儿啊,我怎么觉得二公主今天来者不善呢?驸马没有随驾出行,二公主昨儿个夜里应该玩儿得挺开心呀,怎么还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呢。” 沈念心闻言一愣:“什、什么……?”是她太天真太单纯了吗?怎么有点儿听不懂的样子呢…… 司徒玄璎笑得一脸暧昧,“怎么,五妹妹没给你说过吗?二公主房里可是养了好些个绝色面首呢。” 沈念心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她终于发现司徒玄璎和司徒玄瑷这姐妹两个最相似的地方了,都是一样的口无遮拦,没有下限。 “哎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估计满盛京城里呀,也就你不知道了。”司徒玄璎亲自出马给沈念心编辫子,看着铜镜中她僵硬的脸色,不免觉得好玩儿。 这姑娘有时候洒脱得要命,有时候又单纯得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被坏人抓走。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挂在嘴边……”沈念心喟叹一声,她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很强大了,却还是时不时地会被刷新下限,她轻咳一声,“再说了,我是那么八卦的人么。” 沈念心想着,我多乖呀,所有的闲心思都被穆子晏给占用了,哪有那闲工夫去打听什么公主家里养面首这种街头传闻啊。 沈念心对于骑马这事儿并不担心,毕竟还有灵霄在呢。虽然她与灵霄的接触并不算多,但是灵霄大概是一匹十分有灵气的好马,跟她特别特别亲。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穆子晏每次去马场,都会带着她常用的小物件给灵霄闻,这才养成了灵霄会认主不说,还特别爱与她亲近的性格。 回到了刚才的营地内,沈念心私下打量了一番,几位皇子府的女眷们和各家的贵女,统统都已经换上了一水儿的利落的骑装。就连三皇子妃苏雅雅,都穿了一身浅粉色的骑装。 沈念心觉得十分新奇,在她印象里,苏雅雅就是个素气的文弱姑娘,完全不像是能扬鞭跑马的人。但是眼看着她这一身打扮,竟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啧啧,那穆子誉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再往前头瞄一眼,便是东宫的两位侧妃。太子喜好美人天下皆知,胡氏与蒋氏这两位太子侧妃,自然是同等家世里长得最漂亮的。可不知怎的,大抵是所谓的相由心生,像胡氏和蒋氏这样以色事人的美女,身上竟完全没有苏雅雅那般养眼怡人的气质。 沈念心看美人正看得兴起,冷不防背后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再回头瞧,便是大长公主府那两位郡主了,孟云冉和许云溪。 “哼,你尽管等着看好了,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那一下,自然是孟云冉撞的。眼下她趾高气昂地从沈念心面前扬长而去,这场景看得沈念心真是好生无奈。 孟云冉当别人都是瞎的么?她这样无缘无故地来找她的麻烦,到底对她有何好处? 沈念心并非沉不住气的人,自然也不屑于跟她争这一时的长短。她从侍卫手里接过灵霄的缰绳,便到一边儿去跟灵霄叙旧去了。 比赛很快开始。正如之前沈念心所担心的那样,苏雅雅并没有上场。倒是两位太子侧妃,大皇子府正妃杜氏,和侧妃林氏上了场。 “心儿,当心些。”司徒玄璎打马从沈念心身边掠过,留下了这么句关照给她。 沈念心朝司徒玄璎会心一笑,当即也翻身上马。她感到自己背上仿佛火烧似的,十分焦灼,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竟直直撞上了孟云冉脸上那诡异的笑容。 她心头一紧。即便冲动莽撞如孟云冉,也并不是个完全没有心机的人。她既然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明晃晃地挑衅于她,想来必然是留了一手狠招才是。 沈念心这才认真起来,不得不防备一些。孟云冉究竟是凭借什么,才如此胜券在握的呢? 她此时尚且摸不着头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抡着球杆,低调地混迹在人堆儿里,也不强出风头,只求越不显眼越好。 沈念心没想到的是,孟云冉的骑术着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至少在此时场上,若是大家放开了跑起来,除了她和穆钰祺之外,应该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对于骑术这一点,孟云冉向来是很骄傲的。她对步维桢可真的是真心,比真金还真,明明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为了步维桢苦练骑射,要不是学得太晚,筋骨已成,恐怕还能更好。 只是单凭这样的骑术,并不可能会对沈念心造成任何威胁。所以…… 她正有些出神,司徒玄璎一声惊呼将她的思绪拉回。 “心儿!小心脚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脚下之危,银铃蛇毒 听见司徒玄璎的喊声,沈念心下意识地往脚下一看,立刻便被那一闪而过的寒光给惊到了。 她心下一寒,连忙猛拉缰绳,却已然为时太晚。灵霄的前蹄已然踩上了那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里的箭头。 “吁——”灵霄凄厉地嘶鸣一声,前蹄高扬。且不说场上的人是如何惊慌,就连场边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念心愣是没被灵霄给摔下去。灵霄痛过之后,很快就找回了失控脱轨的状态,立刻稳住身形,将自己背上的主人给托的稳稳的。 沈念心立刻跳下马来,蹲到灵霄左前蹄旁边,要给它检查伤处。司徒玄璎第一时间就要拉开她,毕竟刚刚受伤失控过的马匹最不好控制,会伤到周围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她的动作被沈念心隔开了。 灵霄对于她的意义,太不同了。对于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匹马而已,这是她重活一世,唯一捉得住握得牢的,跟上一世最有关的牵绊了。当然,在她心里,穆子晏是不算的。 上首的诚明帝和众妃嫔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当下便派人下场来探查。而还没待沈念心让人将那只埋在草丛里的箭头给挖出来时,就听见轰鸣的马蹄声渐近。 大家都循声往外看去,原来是出去围猎的人马,已经有人先一步回来了。 这一队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和穆子晏、穆子誉两人。 几人打马直奔御前,穆子晏和穆子誉倒是安静,马上的猎物也并不多,只能算是将将看得过眼。倒是太子穆子恩的马上,收获颇丰不说,最上头挂着的,竟然还是一头毛色纯正的白虎。 “父皇!儿臣猎到了今年的白虎,想孝敬给父皇您,回头儿剥了皮子,好给您制个大氅。来年冬天正好得用!”穆子恩那眉飞色舞的得意样,简直难以言表。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别人都是废物就本宫最厉害”了。 木兰山上的围场,是皇家御用的猎场。平日里定期有禁军维护监管,对于虎豹豺狼这类有攻击性的猎物,都是要统一饲养,在御驾围猎之前再统一放入围场的。而白虎,通常是作为每年围猎的彩头。这也就是穆子恩所说的,“今年的白虎”的由来。 诚明帝的脸色却不见得满意到哪里去,只是面上尚且算得上是平和。对于太子的这一番猎获,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太子不错”,之后他的注意力就放到了穆子誉和穆子晏身上了。 “老三,老四,你们两个看看太子,再看看自己,就猎回来这么点儿东西,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啊?”诚明帝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俩马背上一扫,虽然说着的是夸赞太子的话,但是那调调,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长幼有序,穆子晏自然不会赶在穆子誉前头开口。 只听穆子誉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丝毫没有被诚明帝训责的窘迫和难堪,反而多了几分从容的谈笑之意,“父皇说的是,儿臣不比太子殿下英勇,只能猎回来这么些猎物,已是拼了半条小命了。”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诚恳,可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把这围猎当回事儿,只不过是不想跟太子一般见识罢了。 至于穆子晏这个明面上的太子党,说起话来更是难得的不客气,“寻常玩闹,何必认真。” 偏他这句话,气得太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在这样的场合,穆子晏都隐约有些不给太子面子的意思了,可见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有多僵化。 太子不满穆子晏政绩上越发出挑,所以平日里多有刁难质疑。 穆子晏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在圣旨赐婚之后,穆子恩竟然不怕死的意图往安国公府安插人手,更有甚者,就连玉棠苑里险些都被混进人去。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穆子晏如今虽然只是龙子而已,但也有不可为人所触碰的逆鳞。而沈念心,便是他心中逆鳞之所在。 穆子恩平日里让他替东宫做一些得罪人的事也就罢了,反正他也不怕那么点挠痒痒似的打击报复。但是穆子恩把目标瞄准到了沈念心身上,那就绝对不行。 尤其是,在他刚刚回到营地时,就看到沈念心蹲在灵霄身边给它包扎的场景,哪里会想不明白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因为那边女眷太多,他实在不方便走近,他真的会忍不住冲过去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受伤。 于是在穆子晏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把这笔账也记在了穆子恩的头上。 “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看不起本宫,才不愿意跟本宫全力相较的吗?”穆子恩背着手,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杆。他堂堂东宫储君,穆子晏不过就是个庶出的皇子,非嫡非长,哪里就显得出他冒头来了?! 穆子晏低着头,只恭恭敬敬地面对着诚明帝,对于穆子恩的叫嚣,他是连一个眼色也没给。 “老四你这是什么态度!”穆子恩养尊处优惯了,早就习惯了被人捧着的日子哪里受得了穆子晏这种,明明挂着他太子党的名头,却敢当众给他没脸的做派? 他开口便要训斥,却被诚明帝拦住了话头,“好了。你们几个,都不错。老大呢,怎么还没回来?” 穆子恩听到诚明帝问起穆子熙,心里头那点儿愤恨立马就转移了方向。在他眼里,跟穆子熙相比,穆子晏算什么呀。 “哼,以儿臣之见,说不准大哥还在找那头白虎呢。”他轻笑一声,脸上的得意和嘲讽十分明显,“反正大哥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他没说的是,那穆子熙分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是喜欢惦记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痴心妄想! “太子。”诚明帝沉声喝道,“注意修养和言辞。” 穆子恩终于发现诚明帝不高兴了,这才收敛了些。 而诚明帝身边的沈贤妃早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担忧地往沈念心所在的方向看去。她还不知道刚才的惊马有没有伤到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而刚才派下去探查的人,因为三位皇子的出现至今还没上前来回话。 “心儿!”那堆人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熟悉的人听得出来,那是司徒玄璎的声音。 人堆里一阵慌乱,只听司徒玄璎又连声喊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穆子晏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到那堆女眷身边去。众人看着黑着脸的冰疙瘩四殿下朝自己这边走来,即便是平时再心有钦慕,这会儿也都不敢凑近了,立刻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直通沈念心身边的小路来。 沈贤妃和万德妃,因为衣饰繁复的缘故,所以走起路来,远没有穆子晏这般顺畅快速。再加上身后还各自跟着三两婢女,所以两人只能连声喊着传太医,传太医,却始终没来得及走到沈念心身边,就见她被穆子晏一下子打横抱起。 “怎么回事?哪里疼?”穆子晏英挺的剑眉皱得死紧,哪里还有平日半点儿英姿勃发的模样。他远远地,只听见了司徒玄璎惊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再转过身来时,沈念心就已经无力虚脱地倒在了司徒玄璎的怀里。 他把她放在就近的椅子上,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紧张地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想检查一下她身上哪里有受伤,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一是怕失手伤了她,二则是众目睽睽之下,有损她的清名。 “脚,疼……”她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好在穆子晏立刻就听清了,抬起她的脚踝,便发现她的左脚踝处已然流了许多血,就连骑装的裤腿都已经被血殷透了。而那血已然不是鲜艳的红色,隐约有发紫发黑的迹象,分明是中毒! “太医呢!让太医赶紧滚过来!”穆子晏也顾不得这个场合有多少闲杂人等,卷起她的裤脚和绫袜就要查看她的伤口。 好在大家也足够识相,都退得远远的。毕竟这样的情况,若是真的追究起来,离沈念心比较近的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大家也乐得撇清嫌疑,都默默地退开了。 他仔细一看,她脚上那伤口,果然是个蛇齿形的伤口,直到现在还再往外涌发黑的血液。 穆子晏俯首便要替沈念心吸出毒血,却被沈念心情急之下抓住头发,制止了他的动作。 “乖,别怕。”穆子晏以为她是怕自己也中毒,便温声出言安抚,却不料她固执地揪着他的发髻死活不撒手。 她拼劲力气使劲儿地摇摇头,开口时气若游丝,“这、这样不行的。银铃蛇的毒……是吸不干净的……” 穆子晏不相信,仍然只当她是怕自己中毒才不准他为她吸出毒血,于是仍旧温柔地轻声安抚她,“不要害怕,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我先帮你把毒血吸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撒手,听话。” 沈念心的意识已经很薄弱了,却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哪里肯撒手,拽着穆子晏发髻的动作更是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她心里也清楚,要想劝住穆子晏去送死,肯定得全盘说明才行,不然依照他那个一根筋的榆木脑袋,今天说什么都得给她把这口毒血给吸出来不可! 于是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来,一字一顿地讲给他听,“银,银铃蛇……是曼岖,特有的……这种蛇毒,扩散很快,吸不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借刀杀人,心中之愧 她声音微弱,但是穆子晏离她那么近,还是听得清楚她说的话的。曼岖,是大铭与漠北接壤的一处漠原荒城。当年的沈安卿就曾带兵在曼岖驻扎数月有余。 所以听了沈念心的话,穆子晏这才犹豫了。若她说行不通,恐怕就是真的行不通了。 正当此时,随行太医已然赶到。只是太医院院正大人年事已高,留在宫里没有随驾出行。而此时过来的几位太医,偏偏不是年轻之辈就是中庸之人,对于曼岖那等天高皇帝远又极少有文字记载的地方不甚了解,至于这种蛇毒,连名字都只是勉强叫得出,若要说起解决方法,顿时束手无策。 穆子晏见状脸色更是难看,狭长凤目中迸射出两道狠辣的寒光,出口之言更是极具威慑冷酷, “你们最好拿出毕生所学好生诊治,不然本殿要了你们全家的命。” 即便是当着诚明帝的面,穆子晏也没有收敛心中的那股戾气。于是因此一言,四皇子殿下在宗亲世家中的印象,更加冷漠无情了。 而那几位太医,迫于四殿下的威压,竟然想要病急乱投医。其中一人说,“不如先将患处的毒血吸出来,再对伤口另行处理吧?” 而后其余的两位太医竟然纷纷出言附和。有了沈念心之前那一言,穆子晏如何容忍得了他们如此任意妄为,草菅人命? 他刚要下令将这几个浑水摸鱼的太医给拖出去,就感受到沈念心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了动作。此时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关切地凑过去,“是不是疼?再等等,很快就好了。别怕。” 向来刚硬冷淡的男人,此刻竟眼眶微红。 沈念心透过眼前迷蒙的水雾看向他,心里头划过一股暖流。她动动手指,轻轻抠着他的手心,从齿缝中挤出细碎的几个字来。 穆子晏附耳过去,听过之后也不疑有他,立刻吩咐人下去按照她所说的方法煎药。随后便将她抱起,直接进了附近的营帐。 沈贤妃和万德妃都急得不行。诚明帝看在眼里,当下便让营地的人都散了去,带着沈贤妃和万德妃跟去探望。 沈贤妃是担心自家侄女的伤势,向来沉静稳重的她此时竟脚步都有些虚浮。而相比之下,万德妃则要稳当多了,不似沈贤妃那般惊慌失措,然则心里头却有她自己的计较。 从前她只当是,自家儿子是迫于母命才主动与沈家姑娘亲近的,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冰疙瘩似的儿子竟会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了呢? 万德妃心里不可谓不纠结。她属意沈念心做她儿媳,逼着自己的儿子去与人家姑娘亲近是一回事,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儿子对沈念心看重到如此地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不管她内心里是如何想的,此时面上,她仍旧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沈贤妃和万德妃两人焦急地跟进了内间,而诚明帝则留在帐外,正当此时,奉旨而来的司徒玄琮已经到了。 “玄琮,今日之事要给朕好好的查查,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你要给朕一个交代。” 司徒玄琮面色凝重,点头应诺。刚才的情况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经过手下暗探及司徒玄璎的转述,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且不说那独独生长于曼岖的银铃蛇是如何混入围场的,就说先前那枚埋在草丛里的箭头,都有太多的疑点了。 而诚明帝又看向随侍在侧的司徒玄璟,“此事毕竟发生在御前,你们锦衣卫也要出些力,务必尽快给朕查清楚。” “陛下放心,微臣与臣弟定不辱圣命。” 诚明帝都守在了营帐外,作为负责维护此次春猎安全的步维桢自然也很快赶到。 步维桢连连告罪,诚明帝摆摆手也没说什么。虽然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明,但是诚明帝心里多少也有点谱,这事说不好就会涉及到一些皇家争斗的辛秘。璇玑府是他手中的利剑,只会为他所用,他自然用的放心。步维桢本就是耿直的性子,再加上他又是外臣,这样的事情,诚明帝自然不会愿意让步维桢来插手。 若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事情,步维桢可不会管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肯定先把涉事的人都弹劾个遍才肯罢休。 跟在步维桢身后一起来的,是安国公府三公子沈青蓦。他得知自家长姐受伤中毒之后担心得不行,想要进去看又怕冲撞了里间的娘娘们,于是只得跟步维桢一样,在帐外老老实实地候着。 药很快便煎好了,是穆子晏指派了严溯亲自去煎的。虽然严溯对于这样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药能解银铃蛇的蛇毒一事抱有怀疑态度,但是既然他家主子爷都下令了,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说来也奇了,营帐里的沈念心在服下那碗药水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脸色便逐渐好转。精神气也恢复了许多。 沈贤妃连忙招来太医为她轮流把脉。三位太医俱都惊叹连连,没想到那么罕见的蛇毒竟然可以用这样寻常的药方来解。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这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帐外的诚明帝得了太医回报,便放心地带着万德妃和沈贤妃走了。原本沈贤妃是想求一道旨意,恩准她留下照顾的,可是她看了看冷得跟冰雕一样的穆子晏,沈贤妃觉得想要把他撵走这件事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于是也没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营帐里,没了那些无关的闲杂人等,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就连本该在里间伺候的聆音,和在屏风那端随侍的严溯,都被穆子晏给遣了出去。 所以现在这个营帐里就只剩下穆子晏与沈念心二人。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脚踝上的伤已经清理过了,现在绑着厚厚一层纱布,看起来就像是脚断了一样。 这是穆子誉亲手留下的杰作。打从皇宫里带出的太医都是那样良莠不齐的水准,穆子誉更不放心太医院的医女来给沈念心包扎脚伤了,所以他干脆就自己动手,将沈念心的脚捆成了粽子。 本来该是很滑稽的景象。可是看她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他心口闷痛,像是空了一块似的,即便她现在已经好转很多,他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他抬手覆上她苍白的脸颊,轻轻地描画她眉眼的轮廓。再开口时,尽是满满的懊恼和痛悔,“对不起,总是说要保护你,却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他暗恨咬牙,恨不得立刻揪出那罪魁祸首,生啖其肉! 穆子晏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侧脸上。她的手很凉,凉得他心也跟着降温。 营帐里的气氛,虽然算不上温馨和睦,起码也能算是静谧安好。而帐外的人,却完全没有这般悠闲自得的心情。 严溯得了暗报,心下大惊,当下也顾不得他家主子爷脸上那“请勿打扰”四个大字了,硬着头皮站在帐外等候通传。 “殿下。”严溯垂首而立,沉声道。 穆子晏听出他不同寻常的语气,知道他必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禀告,于是也不令他为难,直接便让他进来了。 “殿下,林泽那边有信传来。” 林泽是穆子晏手下的暗卫统领。他手上的势力,除却近卫严溯掌管一部分明面上的之外,其余暗部大多都在林泽的手里。 穆子晏一听严溯提起林泽,就知道这消息非同小可。他接过严溯递上的邸报一看,眉宇间的杀气更重。握着信纸的那只手悠悠一捻,手中的信纸便化成了碎屑。 “好一招借刀杀人。”他冷哼一声,声音冷肃。严溯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就懂得了趋利避害的道理,察觉到自家主子爷的心情确实不太妙,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敢擅自接话。 “传信司徒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就该好好在家养老才对。”他狭长凤目中闪过一丝难掩的杀意。并非是他不懂尊老,只是大长公主府做事太出格,让他很难忍住想要剪除她羽翼的冲动。 严溯闻言立刻应诺,顶着一头冷汗便出了营帐。那脚步快的,不像是急着传信去的,反倒像是逃命。 一出门,却正好碰上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碰到的人。 “见过三殿下。”严溯见来人是穆子誉,连忙拱手见礼,“三殿下可是找四殿下有事?现在殿下在忙着,若不是太着急的要事,不若晚些时候再过来如何?” 穆子誉笑容清浅地摇摇头,“无事,本殿就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瞧瞧。不知沈姑娘如何了?本殿正妃与沈姑娘算是旧交,只是刚才也受了惊吓,不便亲自前来探望,本殿便顺路来问一句,回去也好安她的心。” 严溯不疑有他,只当穆子誉也是个疼媳妇儿的好男人,于是除了不该说的之外基本上都说了,末了还夸了穆子誉一句,“三殿下您和正妃的感情可真好,但愿以后四殿下跟沈大姑娘的感情也能这么好。” 穆子誉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四弟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日后与皇子妃自然会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他目送着身上领了公务的严溯一路走远,目光再落到营帐的门毡之上,眼中饱含复杂的深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穆三心疑,穆四之诺 茯苓煮水,加二钱陈皮,一钱莪术,再加一钱葛巾紫的根。(注意!纯属虚构!!!) 这是除了银铃草之外,解银铃蛇毒的最简单最实用的方子。 而银铃草与银铃蛇一样,只生长在荒芜的曼岖之地。若不是他曾对此有过研究,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个方子。 可是那位沈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穆子誉微微垂下眼睫,也就此敛去他眼中那浓浓的惊疑和冷寂。 早在穆子晏要给她吸出蛇毒时,他就差点站出来阻止他了。他曾经遇到过被银铃蛇咬过的患者,知道这种伤口里的毒素是吸不干净的。而且这种毒的解法也非常简单,除却与银铃蛇相伴而生的银铃草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只要用几种十分常见的药材煮水就内服就可以清除毒素了。 但是在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那个被银铃蛇咬伤的沈姑娘,竟然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惊恐痛哭,反而是冷静地阻止了穆子晏,而且她竟然还知道这个生僻的土方。 虽然他当时因为距离比较远,并没有听清楚沈念心在穆子晏耳边说的话,究竟是不是这个方子,但是就凭她能一眼就认出那是银铃蛇的咬伤,她对此也一定有所了解。 那么像她这样一个自小长在繁华安逸的盛京城里的世家贵女,是如何知道这种只在曼岖才有的蛇的呢?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如果这蛇不是她特意找来放到围场里的,就是她曾经见过这种蛇,甚至曾经见过被银铃蛇咬伤的病人。 可如果这蛇是她带进来的,她又怎么会被这蛇咬伤呢? 穆子誉就这么陷入了一个畸形的怪圈里。他心里有一种压抑着却叫嚣着想要破土而出的惊喜,她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三殿下?您怎么在这儿?”他的思绪被忽然出现的步维桢打断,他这才恍然回神。 穆子誉脸上那清浅温和的笑容很快就又恢复如初,“原来是步将军。”他朝步维桢点点头,又将刚才糊弄严溯的话翻出来糊弄了步维桢一回。 结果竟又得到了耿直的步小将军的赞赏。只是步小将军的脸上,却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步将军可是担心之前的事?其实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次不仅事关一位准皇子妃的安危,更是发生在父皇面前,定然会有璇玑府接手查办。” 步维桢为人直爽,而且有穆子晏的对比在前,他对穆子誉的好感简直爆棚。于是与穆子誉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什么防备心。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啊。”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春猎陛下将布防驻军的事务交给了我,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倒是想亲自去查,不过恐怕,陛下不见得会希望我插手。” 说起来他也是个聪明人。在数十万将士前与敌军对阵,靠得也不光是蛮力,还有脑子。他能在战场上拼杀出一条血路来,对于圣心圣意,并非是全然不懂。只不过大多时候,他不愿意委屈求全罢了。 “步将军不必想太多。”穆子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本是带兵打仗之人,这木兰山上有什么蛇啊虫啊的,又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呢。” 步维桢闻言却沉重地摇了摇头,“殿下,我刚才回来后,对于之前发生的事,也知道了一些。那可是银铃蛇啊!木兰山上怎么可能会有银铃蛇呢?” 穆子誉闻言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步维桢驻守漠北多年,对于曼岖这地方,该是熟悉的。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曼岖,就听见步维桢又轻声感叹了句:“还好青心见多识广,不然这条小命怕是就这么搭进去了。” “青心?”青心还是卿心?穆子誉的心咯噔一下,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似的。 “嗯?”步维桢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失言了,连声告罪,之后便解释起了原委来,“我与沈姑娘算是旧识,那时她是以青心为名,女扮男装去参加了绿酒宴。说起来,也不过是大半年的事,没想到我去了云州一趟,再回来时,她变成了国公府嫡姑娘不说,还得了陛下亲旨赐婚。” 穆子誉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那股遗憾,心中只辗转而过两个词,绿酒宴,和青心。 “哎呀我这脑子。”步维桢猛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把,当真是没把穆子誉当外人,说起话来竟如此口无遮拦,“殿下,我一时感慨,说了好些不该说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忘了这事如何?” 穆子誉淡淡挑眉,“为何?”他也不是要为难步维桢。他本来就不是多事的性格,即便步维桢没有明确说出这样的要求,他也不会多嘴地去跟别人讲。 而且大铭朝民风开放,对于女扮男装去参加绿酒宴这等风雅之事,跟沈家姑娘之前订过婚约又悔婚的事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何况那时她正是与司徒家五姑娘交好的时候,这样的事也算不得有损她名声。 步维桢懊恼地挠了挠耳朵,“当时因为我出言有失,她帮了我几句,得罪了大皇子府梁侧妃的兄弟。当时她是以沈家旁支公子的身份出席的,所以梁家人即便是找她麻烦,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威胁不到她的安全。可沈姑娘就是沈青心这事儿若是传到了梁家人那儿,依照梁文筑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就算了的。再加上沈姑娘现在身份敏感……” 步维桢当真是为难死了,他这张破嘴,总是惹事儿,真该早早地撕烂了才好! 穆子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简直是要把步维桢吓破胆了。 好在穆子誉很快就恢复平常那副温和的模样,大方地表示放过他了:“本殿今日耳鸣,耳朵不太好用,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这便去找太医瞧瞧,步将军自便。” 步维桢的这颗心这才算放了下来。毕竟像三殿下这种清风霁月的人物,应该是不屑于抓住他一时失言的小把柄不放的人吧?若是换做四殿下倒是很有可能! 被步维桢暗暗记恨的四殿下,此时已经爬上了沈念心的床榻。当然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动作,只是隔着被子将她揽在怀里而已。 他撑着手臂,支肘托腮,全神贯注地看着她逐渐恢复粉润的脸色。大手悬在她小脸儿的正上方,隔空描摹她五官的轮廓,生怕碰到她会惊醒她,又舍不得离得太远。 “唔……”怀里的沈念心忽然动了动,柳眉紧蹙,鼻子眼睛都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难受了。 穆子晏立刻收回手,心里明明很紧张面上却又绷得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她一点点苏醒。 沈念心挣扎着睁开眼睛,刚一重见光明,就被当头撞入眼帘的好大一张脸给吓了一跳。 “殿下……”她声音还有些虚弱黯哑,穆子晏听了心疼,当即便又凑近了一些。“卿卿要说什么?”他说着话就要附耳过去听。 沈念心虽然被银铃蛇咬伤,但她深谙这种蛇其实就是纸老虎,只要处理得当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在服了药又小睡了一觉之后,她虽未完全恢复,但身上还是有些力气的。 她看着穆子晏越凑越近的脑袋,毫不犹豫的抬起胳膊,直接就将他推开了去。 “殿下,您没事做了吗?”沈念心只是脚被咬伤了,但是脑子却并不糊涂。 这里可是木兰山围场啊!天啊!诚明帝和他的妃嫔们,以及盛京城里数得上号的皇室宗亲及亲贵大臣都在这里啊!再加上各家各户那些嘴像街头小报一样的女眷,这阵容简直就是个浓缩版的盛京城势力分布全览啊! 那么这代表什么呢? 他穆子晏和她单独共处一室这事儿,再也不是以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时候了。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但是这毕竟不一样啊。原本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现在搞得全盛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沈念心好想哭,她真想晃晃穆子晏的脑袋,问问他能不能听见里面的水声!这是木兰山围场啊殿下,难道他不应该去做点正事吗? “本殿现在唯一的要事就是照顾卿卿,直到卿卿脚上的伤完全养好。”穆子晏见她没事,自然又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一口一个“卿卿”的叫着,仿佛全然看不懂她的窘迫和担忧似的。 沈念心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挫败地推着他,想要把他推下床。穆子晏哪里会让她轻易如愿,缠磨着就凑上去偷香了。 “穆子晏!”沈念心气得咬牙,“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我的名声啊,这回是被你毁了个干干净净了!”她扁扁嘴,简直想哭。 虽然她从前对穆子晏各种翻墙的行为都诸多容忍,但那是建立在他尚且还为她名声考虑的基础上的。就是因为知道他同样爱惜她的羽毛,她才信得过他的人品。可是现在倒好,他自己出手将她这点儿微薄的名声给毁了个干净。 偏偏他还是为了她的安危不得已而为之,她总不能太不讲道理地迁怒于他。但她心里最担忧的却是,这样一来,就连穆子晏的名声都会被她带累的。 沈念心幽怨地望着穆子晏,也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这臭男人到底能不能参透,就见他忽然沉下脸色,一脸严肃郑重地,深深望进她的眼中。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响起,“卿卿的名声,自有本殿担着。” 字字如同烟花,在她耳边炸响,随后炸裂出一道道绚丽的光芒。 他说,“卿卿若是害羞,本殿这便去求一道圣旨来,回盛京城就把大婚给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尽善尽美,釜底抽薪 春猎仍然在进行,并没有因为沈念心一个人的受伤而有任何的变化。若说有,大概就是穆子晏比之以往,与沈念心的接触更多了一些。 不过即便穆子晏每日都要往沈念心的营帐处拜访一回,也没有人说得出什么闲话。毕竟他们之间的婚约是诚明帝亲笔谕旨所赐,虽然如今距离大婚之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也算的上是名正言顺。 唯一对穆子晏行径有些不满的,就是沈念心本人了。 她坐在营帐里插花,手中剪刀飞舞得轻快,听见有人撩帘子进门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穆子晏。 毕竟在整个围场,有那么大脸面不经通传就直接进门的人,除了四殿下也没谁了。 “你说你总往我这儿跑做什么。”她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原本一大束野花这会儿已经被剪得七零八落了。 她语带抱怨,对方却浑然不觉。 “这花修剪得……”穆子晏开口,话说到一半就顿了顿,在接触到沈念心挑眉审视的目光后,这才语带笑意地继续到,“很是别致。” 沈念心唇角一弯,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又拣了两枝百日草往花束里凑。这是沈青蓦怕她在营帐里憋闷无聊,特意从山里给她采回来的野花。 她脚上裹着的,还是穆子晏亲手给她包扎的纱布。她小脚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抖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痞气,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穆子晏眼带笑意,说出话来却是略夹带着几分严厉,“把脚放下来。” 沈念心“百忙之中”抽空抬眼觑了他一下,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不放。” 营帐里除了穆子晏也没有外人,她乐得舒服自在,爱怎么动就怎么动。想躺着就躺着,想趴着就趴着。难不成她一个受伤的病号在自己的营帐里还得端着架子不成? 穆子晏可不管她心里有什么叛逆心理,当下长腿迈开,两三步就走到了她身边。又如往常一般,翻手三两个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已消弭殆尽了。 沈念心被他这般半搂半抱地锢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她手里还握着剪刀,担心一不小心划伤他,于是只得高高地举着,离得远远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拽住他衣领,生怕他一个动作不稳就将自己给摔出去。 “你轻点……”她小声嘀咕着,却在目光触及到落入他手中的脚上后,那些不满和抱怨都瞬时消散了。 他大手握着她裹着纱布的脚,动作轻柔又虔诚,哪里像是捧着脚,分明是捧着一块千年难遇的珍宝一样。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下意识地视线就飘到了穆子晏的脸上。他分明是一脸的严肃冷峻,可不知怎的,她竟能从他那张冷脸上看出七分柔和来。 穆子晏听见她的笑声,剑眉微蹙,不悦地道,“什么事值得卿卿笑得如此开怀?不妨说出来让本殿听听,也好一道乐一乐。” 他这幅样子,去外面糊弄一下旁人还可以,沈念心却是半点儿不惧的。 她杏眼清亮,满是明晃晃的招摇的笑意,“当然是高兴事。”她柳眉一挑,脸上明摆着“就是不告诉你”的得意模样。 小脚跟着抖得更欢快了。 穆子晏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把捉住她脚踝,牢牢地锢住,让她动也动不得。 “伤还没痊愈,不许乱动。”他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帮着纱布的脚踝,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莫名就带了几分旖旎缱绻的味道出来。 沈念心发觉自己小心思不知不觉中已然跑歪了,立马就张牙舞爪起来,嘴硬得很:“区区小伤,早就好了。哪里就值当这般小心了。” 她挣扎着想要跳开,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到底悬殊,她那副小骨架在穆子晏面前,实在不是对手。 她越乱动,他抱得便越紧。几番动作下来,两人竟是如同麻花般在软榻上扭做了一团。 沈念心从穆子晏手臂间挣扎着把脸钻出来,脑补了一下两人此时的姿势,忍不住暗叹一句:真是有伤风化啊……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念心自然看得出来,眼下她在穆子晏手中是决计讨不着便宜的,所以便也不再做无谓地挣扎,就大大方方地将那只受伤的脚借给穆子晏玩儿了。 “殿下,您瞧我这脚,总不能白被咬一口吧?”她杏眼晶亮,黑溜溜的瞳仁转了转,不自觉就转出了几分狡黠之态。像是殷勤讨食的猫仔,看起来顽皮又招人。 穆子晏看在眼中,心里却是痒得不行,像是那猫仔一下一下地挠在了他心口似的,揉又揉不得。直想将眼前这小丫头先揉进怀里才好。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他大手揽上她柔软的腰肢,长指一勾,冷不防在她腰间软肉上刮了一下。怀里的人却是敏感得要命,不过是轻轻一个动作,她反应却是大得很。 “臭不要脸!臭流氓!”粉拳招呼上来,还直奔面门。 嗯,炸毛了。 穆子晏笑意盎然,唇齿一动,就叼住她曲起来的纤细精巧的指节。幽幽深眸中尽是招摇的愉悦和满足,还有那掩藏得很深的,滔天的意动。 他温热的唇舌烫过她手指,从指节滑到指尖,寸寸都是让她颤栗的灼热的触感。 她慌忙抽出手指,好在他怕伤到她,也没咬得太用力。 沈念心面色绯红,一双杏眼却瞪得溜圆,那狠劲儿,仿佛是想要生生将穆子晏给看死似的,“跟你说句正经的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她仰天长叹,那语气也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呃,虽然这两句话意思也差不多。 “卿卿想要说什么,本殿洗耳恭听。”占到了便宜的四殿下表示心情非常好,态度乖顺地,简直比玉棠苑里的小萝卜还温驯。 沈念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道,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又回到重点。她目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撇嘴抱怨道:“宁可相信男人这张嘴啊,还不如相信世界上有鬼。往日说如何疼如何宠,真到了危难时候,连句公道话也没见着。哎呀,我也是命苦,怎就落入了这样的陷阱呢,叹只叹,没能早日擦亮这双眼睛……” 她一开始还是嘀咕抱怨,说到后来竟险些唱了起来,颇有几分《杜十娘》的哀怨调调,听得穆子晏心里十分不爽快。 他抬手捏捏她脸蛋儿,“这就委屈了?”他目光在她脸上反复游荡,语气温柔,“事关卿卿,总要做到尽善尽美才敢来邀功。” 但凡是和她有关的事,哪一件他不是劳心劳力务求做到最好?只是偏偏这小丫头是个急性子,半点儿委屈气闷也受不得,有什么火恨不得当场就撒了才好。这次肯隐忍这么多天,已经实属不易了。 她闻言果然眼前一亮,笑眯眯凑上来,“殿下说的尽善尽美,是怎么个美法儿?” 穆子晏屈指刮了下她滑腻白皙的鼻尖,“卿卿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得有个像样的交代。西北军中,铣城军偏将许壬英,送给卿卿作赔礼,可还顺心?” 沈念心原本握着剪刀的手一松,那剪刀险些就掉到地上。她眸光闪烁,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的震动却不可谓不大。 西北军,是步维桢所统领的,统御大铭西北边境的军队,直面乌骊与北齐两国边境。铣城是西北第三大城,离曼岖并不算远,围场里会出现银铃蛇,若说跟铣城有关,也不是不可能。而这个铣城军偏将许壬英,说起来就更有来头了。 许壬英是大长公主的夫家侄子。大长公主府一门,得享两朝恩宠,靠的也不只是那份从龙之功。更重要的是,是许氏一门的赫赫战功。 大长公主的驸马,以及她两个儿子,都是死在了战场上的。先帝与诚明帝感念许氏一门忠烈,这才对大长公主府越发恩宠。而这个许壬英,就是借了这个光,才能在铣城军坐上偏将位置的。 可以说,如今的大长公主府,除却已经和亲乌骊的明安公主许云若,和剩下两个待字闺中的郡主之外,唯一能担得起大长公主府日后兴衰的,便只有这个许壬英了。 而现在,穆子晏却说要将这许壬英拿来给她做赔礼,显然是要动他了。 在此之前,沈念心确实没想到穆子晏的心思会动到这里。她想借此事大作一场,不过是看不惯祥嫔处处膈应沈贤妃的做派罢了。 对于祥嫔和大长公主府那点儿往来,她早有听说。其实依照她的敏锐,当日在猎场,她并非没有发现有人在她身边动手脚。只是在发觉那是银铃蛇后,她指间的薄刃便又悄悄地收了回去。 在不伤害到自己性命的前提下,略施苦肉计也并非不可取。她希望以此事为契机,再通过璇玑府,好让祥嫔能消停些日子,顺便能让孟云冉也收敛一些,毕竟她总这样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也是让人糟心得很。 却不想,穆子晏和她的谋算完全相反,下手如此之狠,竟是要釜底抽薪! “您下如此狠手,就不担心大长公主会恨死您?”沈念心调笑道,心里却忍不住触动。穆子晏这样的选择确实是提醒了她,即便她如何心疼沈贤妃,很多事情总归还是要自己做才痛快。 至少,在后宫这个战场上,沈贤妃完全可以自己碾压祥嫔,又何需她来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宫喜讯,良药苦口 沈念心脚上的伤好得很快,毕竟她熟知银铃蛇毒性,休养得宜,所以不出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恢复大半。只是为了让这出“苦肉计”看起来十分严重,她还是只能在自己的营帐里休息。 “唉。”她叹了口气,难得能出盛京城来到围场潇洒一番,却不想只能窝在营帐里足不出户。想想真是可惜,若那蛇不是一开始便出现,而是等到春猎快结束时再咬上来多好,起码她还能享受享受木兰山上的林木风景。 可偏偏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瞧瞧这亮眼的风光,便被禁锢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动弹不得了。 好在除了穆子晏,每日来陪她说话的人也不少。沈贤妃得了恩旨,诚明帝允她每天都可以来探望她。就连万德妃都隔日便来一趟,搞得她有些受宠若惊。 大多时候,在营帐中陪她的还是司徒玄璎。时不时地,还会带些外面的消息来给她。 “祥嫔御前失仪被罚禁足,昨儿个已经连夜被遣送回京了。” “孟云冉今早冲撞了大皇子府的梁侧妃和皇长孙,皇长孙受了惊下,晕厥了大半个时辰,太医诊断说上次中毒的病根儿还没养好,这次惊吓又牵引了出来,怕是不太好治。这会儿孟云冉还在梁侧妃的营帐外跪着呢。” …… 这一条一条的消息听下来,沈念心觉得有点儿迷糊。 前者倒还好说,祥嫔本就不得诚明帝欢心,再加上她之前在围场的几番举动确实有些冒进,得罪的人恐怕也不止沈贤妃一个,真招了哪路算计,阴沟里翻了船,也不是不可能。诚明帝将她遣送回宫,怕也是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倒是后面这一件…… “孟云冉好好地去得罪大皇子府做什么。”沈念心想不通的是,之前大皇子府和大长公主府不是沆瀣一气,打算联姻来着么。要不是因为璇玑府的御刑监神来一笔,说不准两家现在已是结成秦晋之好了。 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才过去几个月的功夫,这两边儿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同样感到费解的还有司徒玄璎。 “我也是想不明白呢,就算皇长孙之前中毒伤了根基,但好歹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小皇孙,即便是没法儿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长大,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于大皇子府来说,就是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宠。穆子熙此人算计颇深,怎么可能会三番两次地容忍有人在他儿子身上动手脚?” 沈念心闻言,忽然想起当日在太后千秋寿宴上,于穆子熙脸上那匆匆一瞥,他眼中凝滞的阴狠沉郁她至今都记得。 “说不定,穆子熙是想用那个孩子打苦情牌呢。”沈念心微微沉吟,这话说出来,却是心有不忍,“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当日许云若得中凰签,大皇子妃就险些丢了命,难道还看不出这人的秉性如何么。” 司徒玄璎皱着眉,有几分难以相信,“可这到底不同啊。当初他想要杜氏腾出皇子正妃的位份,所以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说不通。可是这是他的长子,说送命就送命,难道他心里就没有半点儿怜惜之意吗?” 沈念心哂笑一声,对司徒玄璎的话有些不以为意,“阿璎,都说无毒不丈夫。你以为,在穆子熙眼里,有什么是比权势更重要的吗?他可以对结发多年的原配正妻痛下杀手,又何况是个尚不足岁的孩子。毕竟皇长孙的生母梁侧妃,如今虽然得以记入宗室玉牒,但是若真的算起来,她的身份,非但不能给皇长孙任何加持,日后反而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 她眸光冷肃悲凉,“这孩子托生在穆子熙府中,也不知前世是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这辈子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话说到这里,司徒玄璎便也懂了。穆子熙既然是图谋那位子,自然不会让自己膝下长子出身低微卑贱,孩子没了他可以再生。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另攀高枝,当日许云若手上握有凰签的消息一出,他就迫不及待地与大长公主府搭上线了。 “可是,穆子熙跟大长公主府之间,即便算不上可靠的盟友,至少也从未交恶吧?为什么这次被拉出来做出头鸟的,会是孟云冉?”司徒玄璎很是费解。 沈念心微微一一挑眉,眸中划过一丝恍然。她淡淡地说,“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大长公主府不再能为他所用时,他自然不介意把对方拉下这滩泥水。” 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司徒玄璎即便多多少少受到过司徒氏门风的耳濡目染,但是毕竟没有接触过璇玑府的机要事务,所以和司徒玄瑷比起来,她所知道的,所能想到的,到底不如司徒玄瑷那么透彻。 大长公主府因为出了个和亲乌骊的公主,所以和来自乌骊的祥嫔便自然而然地有了几分往来牵扯。而祥嫔,在后宫中,是皇贵妃一手扶持起来,欲要接替荣昭仪帮自己做事的棋子。而皇贵妃,可是太子生母,敏柔皇后的族妹。 有祥嫔这么一层关系在,依照穆子熙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容忍大长公主府继续在他面前装傻充愣?于是孟云冉就这么被推出来了。 再加上这其间,恐怕还有御刑监司徒玄琮的手笔在。毕竟她脚上这一口不能真的白挨,穆子晏总归要替她找回几分安慰才说得过去。 不过这些,沈念心倒是没打算跟司徒玄璎说。毕竟她和司徒玄瑷不同,没有璇玑府的差事在身,自然没有必要过多地涉入这些阴谋诡道之中。她喜欢和司徒家的姑娘相处,也是喜欢她这种阳光直爽的性格。若是连跟司徒玄璎相处时,也三句不离这些糟心事,那该有多别扭。 在沈念心之前的那番话下,司徒玄璎对穆子熙这人的观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正待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聆音在帐外求见。 司徒玄璎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声道,“快进来吧,你家姑娘该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聆音端着药碗进来,说出了一个让帐内两人都神色莫测的消息。 “太子妃刚被诊出喜脉,说是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太子妃封氏入东宫,也有了小半年的时间了,此时诊出有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这时机太是招眼了些。皇长孙接连遭害,太子妃又有了喜讯……这下穆子熙的心窝子怕是要戳疼了。 “还有什么消息?”沈念心抬了抬眼皮,聆音当即领悟自家姑娘的意思,便将刚才听来的消息一一答道。 “陛下赏赐了太子妃一些补药,并从皇长孙身边另抽调了一位太医去照料太子妃。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第一时间着人去探望过了,因为在围场不方便的缘故,也并未送太贵重的礼物过去,只是几样不易被动手脚的小玩意儿,聊表贺喜。倒是梁淑妃,说是照顾皇长孙实在走不开,至今未有任何表示。” 这都在沈念心意料之中。梁淑妃把皇长孙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儿皇长孙情势危殆,另一头又传出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她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去祝贺东宫之喜?恐怕她心里拆了太子的心都有。 沈念心点点头,将药碗放在一边儿,正打算与司徒玄璎闲聊几句混过去,就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一阵稳健又厚重的脚步声。 随后门帘聊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来。 “一日一次的药也要逃,真不知你这胆子是太大还是太小。”他语带责备,那责备之中却是满满的,不容忽视的关切。 “见过殿下。” “见过四殿下。” 司徒玄璎和聆音分别行礼,眼瞧着眼下的情况不再适合有外人待着,便结伴退出了营帐。 于是营帐里又只剩下两人外加一碗被嫌弃的汤药。 “我说我早就好了,殿下您怎么就不信呢。”沈念心一脸苦相,瞧着跟那汤药倒是一个颜色了。“这药是真苦,哪个太医开的方子,您给我把这人叫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卿卿,良药苦口。”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随后端起药碗,手执汤匙,一匙一匙地舀凉。“来,不烫了。” 沈念心扭过头不肯接。 穆子晏的脸色又凝重了几分,“还要等人喂不成?” 沈念心:“哼。” 眼瞧着这小丫头又不听话了,穆子晏却也没辙。只是有些原则性的东西,还是不能改变的。比如说吃药这事儿,即便她再是嫌苦,为了她身子着想,该吃的药还是得吃。 穆子晏也不欲再跟她浪费时间,不然好不容易放凉到温度刚刚好的药,一会儿又该凉过头了。他说要喂,便是真的“喂”。 当沈念心被扳着脑袋捏着下颚,口中被灌入“一大口”汤药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大惊。当下连闭上嘴巴顽强抵抗的动作都忘了,于是就由得对方苦味浓重的长舌在自己口中翻云覆雨,搅弄风云。 穆子晏的手落在她颈间,轻轻按过两个穴道,她硬憋在口中的那点药汁就统统都顺利的吞下了。 眼看着目的达成,穆子晏便放开了手。看她气得发红的眼圈里满满都是痛恨,心疼的却又是他自己。 “好了好了,乖,今天是最后一副药,喝完就好了。明儿个开始就不用再喝了,不苦不苦。”他像是哄小孩一样,一边叠声安慰她,一边凑上去舔弄她还凝着苦味的唇舌。 长舌一卷,便将她口中苦涩给清除大半。 可是沈念心还是觉得委屈。她猛地推开他,满心满眼的愤然痛恨。 葱白玉指使劲儿戳着他胸口,一字一顿地撂下狠话。 “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你!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生世世,无可逃脱 春猎结束前一日,木兰山上出现了一位意外来客。 沈念心已然伤愈,闲暇时候已经能出营帐走动了。她刚给几位娘娘请过安,从沈贤妃的营帐中走出来,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司徒玄瑷。 “阿瑷,你怎么在这儿?”沈念心惊讶有之,欣喜有之。算起来,她和司徒玄瑷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面了。 自从二月时得了那旨赐婚,之后月余,她跟司徒玄瑷之间的接触便渐渐断掉了。 此时见到司徒玄瑷出现在围场,自然是既惊讶又高兴。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这番亲昵的做派落到诚明帝眼中会给司徒玄瑷和穆子晏惹来什么猜忌,毕竟她此时的惊讶和欣喜都非常真实,这便足以证明,她们暗中并没有任何的消息往来。 她若是表现得太平静冷淡,反而会适得其反。 司徒玄瑷却不像从前私下里那般随和,她正经起来的模样还是十分好看的。一身银白色的飞鱼服,银丝暗绣,使得衣襟上那飞舞的鱼绣十分惹眼。她手中还捏着把铜骨扇,信手一摇,颇有几分纨绔贵公子的风范。 “奉陛下旨意,接手围场布防。”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并未有丝毫的刻意亲近。且她这回答,围场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知道,也没有好什么隐瞒的。 沈念心却还没收到有关的消息,略有些茫然地问:“围场的布防,不是由步将军负责的吗?怎么会劳动你这锦衣卫副指挥使?” 司徒玄瑷依旧辞色温和且不亲昵,正色答道:“你有所不知,西北军中临时出了点儿事故,步将军作为一军统领,自然得即使赶回去。锦衣卫全面接手圣驾护卫的任务,也是职责所在。” 沈念心饶有趣味地盯着司徒玄瑷的双眼。她那张脸板得确实是认真,但是她眼中那笑意,却是快要憋不住了。 她暗自咬咬牙,想到周围那么多双可达圣听的眼线,只能强压下那股想要笑话司徒玄瑷的冲动,也十分正经地朝她福了一礼,便告退了。 简直是要憋到内伤…… 于是沈念心就这么一路憋着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这会儿向来没正事的穆子晏已经等在她营帐里了。 沈念心视若不见,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好,上次他强行给自己“喂”药的事儿,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绝!不!原!谅! “卿卿见到司徒了?”穆子晏手捧着一大束鲜花,步调悠然地凑到她面前来。 她目光不由得被他手中的鲜花吸引了去。比起之前沈青蓦给她采来的那些小野花,穆子晏手中这一捧,开得也太好了些,瞧着就觉得生机勃勃,忍不住心向往之。 不过她自认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贿赂及抛却自己的原则呢。她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看他,也不看他手里的花。 穆子晏乐得这样逗她玩儿,也不恼她的怠慢,一句一句地讲话给她听,“步维桢这次走得急,沈三怕是连来跟卿卿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吧。” 他说的沈三,自然就是沈青蓦。 沈念心闻言心中一顿。穆子晏总是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此时拿沈青蓦的消息来勾她缴械就范,她也只能顺势放软态度。 “连青蓦也跟着去了?”她秀眉微蹙,即便是对步维桢放心,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沈青蓦的情况。虽然他曾经跟着步维桢去云州历练过一段时间,但是西北之地不比寻常,也不知道他能否习惯。 “事出紧急。步维桢一走,他跟着去也是个锻炼的机会。”穆子晏折了那捧花中最鲜艳最饱满的一朵,抬手别在她发间。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花瓣的角度,略一审视,便觉得十分满意。 “本来想让严溯带着他的,毕竟他留下卿卿也会放心些。”穆子晏低头迁就她的高度,在她发间落下浅浅一吻,又道,“可是沈三跟卿卿是一样的脾气,认准的事,真是拦都拦不住。” 他轻笑,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总归那笑容让沈念心感觉毛毛的。 “那还真是多谢殿下费心了。”她努努嘴,掩去心里那点儿不安,坏脾气又占据了主导地位,一把将穆子晏手里的花束抢了过来。 她也学着之前穆子晏的动作,折了一朵盛放的花朵下来。只不过不像穆子晏选得认真细致,她是选了开得最弱的一朵折了下来,戴在了穆子晏的发髻上。 穆子晏竟也好脾气,丝毫不恼,任凭她在自己头上各种作乱。 沈念心得意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毫不吝惜辞藻地赞叹道:“殿下真是天生丽质,看得我等凡俗之姿好生羞愧。” 她不光眼神有戏,就连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十分有戏,手里捏着条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素色丝帕,有模有样地在那儿甩着帕子,笑意招人。 穆子晏抬手握住她招摇的小手,长指一挑,就将她手中丝帕勾入自己指间。他一扬手,指间丝帕从她脸上轻轻拂过,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一双清亮水润的杏眼露在外面。 烟波横陈美目中,明眸涟漪荡漾,怎么瞧怎么勾人。 穆子晏心跳得发疼。他一抬高手,隔着丝帕盖住她那双摄人心魄的杏眼,粉润微张的唇瓣便显露于眼前。他低头俯就,唇舌相触,带起一阵暧昧的喘息。 难得的,沈念心没有挣扎抵抗。这似乎是她清醒时候,为数不多的温软乖顺。 她被盖住了眼睛,隔着丝帕尚能察觉到些微光亮,再被他以双手覆之,眼前自是漫漫黑暗。人在不可视物时,其他方面的感觉就会尤为灵敏。耳边的暧昧低沉的喘息,唇上有侵略性却又磨人的触感,以及他覆在自己眼睛上那只大手的温度,都让她感到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檀口微张,就那么一瞬间的动作,就给了对方更加放肆攻略的机会。他长舌勾着她的,寸寸不落地细细舔吻,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令人脸红心痒的啧啧声。 沈念心难得的顺从,对于穆子晏来说就是莫大的鼓舞了。他动作越发急切迫人,揽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攀上她胸前,覆在那处娇小的柔软上,情难自已地轻轻揉捏起来。 “唔……”她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紧张地捉住他那只在她身上作乱的大手,牙齿也使了劲儿,咬上他薄唇。 这都是从前玩儿过的老手段了,可是偏偏穆子晏情动时候,对她从来不存戒备之心,所以在同一个坎儿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栽了。 口中很快弥散开一股血液的腥甜,当下也不再揪着她缠磨,痛快地放她自由呼吸了。上次被她咬伤时,就已经记下了,她对这血腥味十分不喜。所以即便嘴上这伤是拜她所赐,他也不忍让她有一丝的不舒服。 沈念心的手还在拽着他袖口,他也不抵抗,顺从地从她柔软处挪开手,只不过却还是不舍得离了她娇软的身子,磨磨蹭蹭地又摸上她纤柔的腰肢。 他薄唇微抿,自行敛去那股血腥味。然后埋头在她颈间,贪婪地吸吮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上次他让严溯从聆音那儿讨了一块玉棠苑浆洗衣裳用的皂胰子,可怎么闻,也不是她身上的香气。 穆子晏觉得,她身上味道,是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独属于她,又偏偏能勾他心神的,跟任何外物都没有半点相干。 “我们快点成亲可好?”他贪婪地在她颈间磨蹭着,鼻尖划过她脖颈处细嫩敏感的肌肤,不经意就带起她一阵摇摇欲坠的颤栗。 沈念心正事没问到,却又被他里里外外从头到尾地调戏了一番,不免又觉得自己输了他一成,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懊恼羞愤。可是转而又听到他这问话,嘴角不由得就牵起个志得意满的微笑来。 任凭这个男人的作风再如何强势,野心再如何膨胀,手段再如何狠辣,他心中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也就不怕输掉身家性命。 沈念心无比庆幸,在这一世的开局,她没有摸到一手必败的牌面。至少当之此时,她还在他身边,而非是与他对立。 在她心里,自己身后沈家一门的身家性命和铮铮门楣,就是排在第一位的要紧大事。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曾经与她有过难以共天的深仇大恨,但是这一世重新发牌,若是能换得一生安稳顺遂,大不了她多补偿他些便是了。 “心急的人难道不该是我才对吗?殿下着什么急。”她轻笑一声,小手安抚似的地爬上他刀斧削成的侧脸,“人人都知道,殿下成天往我这儿跑,我本就名声微薄,如今更是难当推敲。若是哪天殿下您一个不高兴,厌弃我了,那我可就哭都找不着调了。” 她嘴里笑说着捧高穆子晏的话,但是眼里却没有半点儿敬畏讨好之意。她唇角微勾,分明是在取笑他“色”心太急,耐性太差。 所以穆子晏听在耳中,自然完全没有被捧高的得意,反而被她眼中那股子无可束缚的嚣张给勾得失了心魂。 她话中暗藏的未尽之意,穆子晏却是字字句句都吃透了。这小女人此时分明是撂下话来:即便有一日你穆子晏厌弃了我,也无所谓扰我心神。 穆子晏抬手扣住那只尚在他脸上游移的小手,目光灼然坚定。 “卿卿此生休想脱身。”他冷目中难得闪现一抹邪肆的光芒,“莫说这一生,便是生生世世,卿卿也休想身侧再有旁人。” 他此间话语,不过是要表达对她的势在必得,却不想,冥冥中有很多事,早已注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口浪尖,心有所忧 之前司徒玄瑷说的,西北军中出了点儿小事故,沈念心之后也从严溯那儿听说了。 回京路上,原本随扈在她车驾附近的沈青蓦已经跟着步维桢去了西北,所以理所应当的,四殿下就将他身边的心腹近卫指派到了她身边。 偶尔圣驾停下歇脚,沈念心也得以有空下车走动走动,自然就有机会跟严溯聊上两句。 严溯跟在四殿下身边十来年,对于自家主子爷的心性不说了解的有多透彻,但是比之旁人,自然是要多了解一分的。眼前这位沈大姑娘,可是连自家主子爷都要供起来讨好的人物,他这做下属的,自然更是丝毫都怠慢不得。 于是沈念心有话问他,他连半个字都不敢隐瞒地就全说了。 “铣城军的一个偏将,在粮草上动了手脚。贪了大半军饷不说,还使得铣城一军上上下下病倒了许多兵士。”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儿,说破天去,也就是一桩贪渎案。但是既然能劳动步维桢亲赴西北主持大局,这事也小不了。 “说起来跟大长公主府还有些关系。”对于西北军的事儿,严溯也知道一些,毕竟这件事中,少不得有四皇子门下幕僚的手笔,他道,“那个铣城军的偏将许壬英,是大长公主夫家的侄子。铣城的守将王将军因此也不好下手。虽然王将军比那许壬英官阶品级要高上那么一点儿,但是架不住人家上头还算有人,于是这才劳得陛下亲自下旨,点了步小将军亲自回去处理。” 沈念心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确实已经转了几转了。自打穆子晏上次说要将许壬英送给她作赔礼,前前后后这才几天的功夫,事情就已经在西北军中闹过一场了?可见穆子晏盯上大长公主府,甚至是盯上西北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不过这也正常,依照穆子晏的心性,他若是对军方的事完全不上心,那才是见了鬼了呢。 “铣城的守将,可是王喻仁王老将军?”沈念心忽然问起。 严溯闻言也是一惊,没想到养在闺中的世家贵女,竟然对边关守将也有所了解?真不愧是被他家主子爷看中的人啊,当真是不一般! “正是王喻仁老将军。”他叹服地点头。 沈念心则轻笑一声,王家养大的人,还真都是一样的脾气。 其实在大铭朝,靠军功起家的,可不只是武安将军府一门,只不过是步家祖坟冒青烟,混得最好罢了。 这王喻仁的祖上,同样也是当年在定北大将军沈安卿手下效过力的。她之所以对这姓王的印象深刻,实在是对方的能力手段太令人难忘。倒不是说那人如何的智计高绝,而是他那手段,当真是无耻得让人不忍直视。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这“诈”一般都有个底线。但是当年那王校尉却是个没谱的,教手下的兵在打仗时,连抡着大刀往敌军裤裆上砍这样的“计谋”都说得出,丝毫不考虑他头上的大将军是个女子的事实。 王家的根基在西北,并不像武安将军府一样,有在盛京城立足的契机。也正因为如此,王家的后代可做良将,却培养不出什么像样的帅才来。 沈念心刚才听严溯说起铣城的王将军,再一看他这行事作风,自然就想到了王校尉的后人身上了。说起来这王喻仁也是个有主意的,若是换做旁人,恐怕这事儿还没这么顺理成章地闹开。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王喻仁作为铣城守将,要说想要直接处置了许壬英,也不是不行。毕竟许壬英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过只是跟皇室搭了个边儿罢了,又是贪墨军饷粮草,危害国防驻军的死生大事,即便王喻仁说要将许壬英就地正法,以正视听,也没人说得出什么错处来。 可是王喻仁并没有自己做这个出头鸟。虽然王家世代镇守边城,远离京城权力的核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一点儿京里的消息往来都没有。 这老油条心里定然清楚,若是他一意孤行地撸了许壬英,或者更严重点说,直接要了他的命,那么难保大长公主府不会把这仇狠狠地记下,日后再问责清算。 所以他把事情捅到了诚明帝面前,让诚明帝亲自处置大长公主府“重恩”之下的亲眷。这样一来,他就免去了许多麻烦。一则,大长公主府再如何不讲理,也不好将所有的怨气都堆在他一人头上。二则,许壬英这事儿闹到了天子案前,恐怕诚明帝对大长公主府的宠信也会有所下降,即便大长公主真是恨毒了他,也没那个精力来找他的麻烦了。 沈念心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难道说,穆子晏对于西北军的渗透,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情报的往来,甚至已经到达了核心将领的身上? 再一细想,她却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是穆子晏有夺嫡的野望,应该也不会注意到王喻仁这一脉平凡无奇的边将世家吧。毕竟对于盛京城的高手对招来说,边城守将的投诚,也不会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在一旁等她继续问话的严溯,见她神色几番变换,不由得有些忐忑。于是便出言安慰道,“姑娘您是担心沈三公子吧。” 见对方的注意力终于从沉思中走出来,落到了自己身上,严溯的态度便更加恭敬了,诚恳地宽慰道,“其实您也不必太挂心,即便您信不过步将军,也得信得过咱们家殿下才是。” 沈念心眼睫一垂,就此掩去眸中那抹精光,故作疑惑地道,“怎么,四殿下在铣城也有布置?” 严溯闻言神色一振,作为一个好下属,在自家主子爷心仪的姑娘面前,必须做好助攻的本份啊! “那倒不是。只是临行前,殿下特意吩咐在三公子身边布置了些人手,俱都是身手最好的暗卫,做事稳妥隐秘,务必会保证三公子的安全。” 这个回答,到真是出乎沈念心的意料之外。可不论如何,这份人情,她得心领。 沈念心很少情绪外露,但是这一刻却不由得有些沉默出神。她也没有跟严溯说什么“多谢殿下好意”之类的话,但是她此时的神色表情,却是明明白白地向严溯传达了一种,“啊呀殿下竟然如此细心我真是好感动”的情绪。 严溯自然全数领悟,高兴自得地认为自己帮了自家主子爷大忙了。眼看着大队开拔,也不敢再耽搁时间,便对沈念心说,“姑娘,时辰到了,咱们还是先上车吧。” 沈念心见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加恭敬虔诚,心里不免有那么一丢丢小小的心虚。只是面上却温和得很,道,“多谢严大人了。” 于是转身便上了车,留下个有点儿找不着北的严溯,在想之后该如何向自家主子爷邀功请赏。 聆音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对于她的脾气秉性也有所了解,不然平时也不会那份眼神交流的默契,更做不到如此得主子重用。 她看自家姑娘神色有异,以为她还是在担心沈青蓦的安危,心有关切,便出言安慰道,“姑娘,您也不必太过惦记三公子了,严大人刚才不也说了么,殿下替你上心着呢。何况奴婢瞧着,咱们家三公子也不是什么泥人儿,如今也是大孩子了,您又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沈念心没有回答,只是掀开布帘,目光淡泊飘忽地往车外看去。大队前头有哨响,然后马车便依次缓缓而动。 “聆音。”她轻唤一声。 她声线清浅,有些飘渺无由。聆音听闻,身形一顿,心头不免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姑娘?”聆音试探地应了一声。她总觉得,自家姑娘接下来要说的话……怕不会是太轻松的话题。 “回京之后,让院里人都仔细着些吧。”她柳眉微蹙,凝成一抹散不去的忧虑。 这段时间,穆子晏的诸多行径太旁若无人了。她沈念心,乃至身后的安国公府和沈贤妃,都会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势必会成为东宫和大皇子府两方眼中的钉刺。 她知道穆子晏会尽力护她平安周全,但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作风。 不管到什么时候,总归还是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的。 穆子晏听完严溯的汇报,再看他一副得意的想要邀功的模样,不由得暗叹摇头。 “殿下……可是有什么问题吗?”严溯脚下有点儿软,他家主子爷都摇头叹气了啊我的天哪会死人吗…… 穆子晏的摇头叹气,倒不是像严溯所像的那样,是对谁动气,而是—— “你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太不够看了。” 严溯一愣,想了好半天,才忽然想明白自家主子爷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明白之后,他脸色涨得通红,憋憋屈屈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殿下,属、属下是不是给您丢人了?” 穆子晏却无所谓他有没有给自己丢不丢人,反正在她面前,甭说是他手下了,就连他自己,也是把脸皮放她脚底下随便踩的。 “下次不必这样刻意讨好她。”穆子晏语气深沉,却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包容,“她心性胸怀与常人不同,忠诚与否,她心中自有衡量。” 严溯看得啧啧称奇:殿下今天话可真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儒雅风流,并蓄其中 此时的盛京城中,已然不是春猎之前的局面了。太子妃在此行中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再加上四皇子与准四皇子妃多有亲近,就连沈贤妃身上,都快被打上太子党的标签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大皇子府梁侧妃所出的皇长孙,再一次病势告危。于是东宫和大皇子府之间的关系,更加趋于白热化了。 安国公府,老太君早前得了宫里头传出来的关于围场的消息,说是沈大姑娘受了伤,当时便担心得不行,当场晕厥了过去,府里人赶紧去医馆请了莫如是来才把人救过来。老太君苦于无法前去围场探望照料,这几日更是过得夜难安寐。如今得了消息,圣驾今日回朝,老太君便有些坐不住了,一早就派人一趟一趟地往城门口打探消息。 得知圣驾已经进了城,老太君更是片刻也等不及了,非要自个儿到大门口去等才安心。 安国公夫妇的马车先停在府门口,两人下了车,见到老太君等在门口还有些诧异,规规矩矩朝老太君行了礼后,正好后面的马车帘子也掀开了。 老太君朝国公夫妇点点头,便拄着拐杖由着嬷嬷搀扶着下了石阶,亲自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等着。 聆音先下了车来,见到老太君在这儿守着,当即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奴婢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不在意这个,随意摆摆手,便招呼人去搀扶沈念心。 沈念心一下车,就见老太君眼圈红红地望着自个儿。她鼻梁一酸,险些掉了眼泪下来,连声嗔怨道:“祖母您这是做什么,怎的亲自出来了?您便是不出来,心儿回府第一件事也是要到松菊堂去给您请安的。” 老太君却是拍拍她手背,又背过身去抹眼泪了,“我可怜的囡囡哪,怎么好好的会受伤呢?!祖母真是快要担心死了,再不见到囡囡你全须全尾地回来,祖母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沈念心微微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朝老太君身后陈嬷嬷望去,见她点点头,便也安心了一些,于是连声劝慰着老太君,搀着她便要送她回松菊堂。 “心儿的伤无碍,祖母大可放心。”她眼睫微微一垂,一丝微不可查的阴郁一闪而过。 有些人,就是太闲得慌,才总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反倒要给别人去找事儿。老太君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跟宫里那波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撇不开关系。 老太君看到自家孙女活蹦乱跳的并无大碍,当下这颗心便也放下了许多。这才想起旁的事情来。 “三儿呢,怎么没见他跟囡囡你一道回来?” 沈青蓦跟着步维桢去了西北的事儿,并不是太惹眼,所以留意这消息的人也不多,自然也不会传到安国公府来。 沈念心也无所谓对老太君隐瞒,当下便直说了,“步将军去了西北处理公务,三弟也就跟着去了。祖母不必担心,西北并非战时,又有步将军照看,历练历练也挺好的。” 老太君闻言也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在老太君眼里,男孩子么,多打磨打磨也是应该的。 沈念心将老太君送回松菊堂中,便被老太君虎着脸给撵回了玉棠苑。她苦笑一下,哪里看不出老太君是怕她劳累太过,想让她回去休息呢。 玉棠苑中,倒是仍旧如同往日般平和沉静。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听雨眼圈儿红红的,最是沉不住气。随圣驾围猎并非小事,像沈念心这样的身份,只能带一个贴身婢女随行,所以听雨和小鱼都只能留在府里,不能随行。这会儿见到自家姑娘回来,自然都是想念的。 “姑娘,您想吃点儿什么?奴婢给您准备了百合莲子羹,还在灶上温着呢,给您盛一小碗可好?吃罢了粥再回房去歇息歇息,这一路可辛苦了吧。”这是小鱼,絮絮叨叨的,却最是贴心。 聆音忙接口道,“有什么清淡些的吃食,快去端上来吧。这一路姑娘怕晕马车,都没敢用太多吃食,这会儿定然腹中也是空的。” 沈念心点点头,“一时倒也歇不下,是该吃点儿东西。小鱼,等会儿把茶点送到书房来。” 她数日未归,琼园的账册应该也早就送来了,她得抓紧时间批复了才是。之后还有宫里那拨人,还是欠料理得很! 琼园的管事得了消息来领账册时,还特意带来了季珩深季老板特意吩咐送来的一个小药瓶。 “这是什么?”沈念心接过那小小的白瓷药瓶。虽然外观朴素,可是看管事这小心谨慎的模样,怕不是凡物俗品。 管事答:“回姑娘话,季先生的意思是说,这里头的药丸,一次一颗,浸水化散,涂抹于伤处,可除疤痕。” 沈念心略一思索,就知道这应该是送来给她抹脚的。至于季珩深怎么知道她被咬伤了,想来该是穆子晏传去的消息。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儿。若是穆子晏让季珩深准备的药,为什么不直接让人送到围场去呢?穆子晏要是怕她脚上留下疤痕,怕是一刻也等不得便要给她寻药吧? “季先生近日人在何处?”除却去年初初合作时,见过季珩深一次,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与季珩深之间的联系全都是由管事传信,从未再见过面。无论她是去攒玉楼,还是去褔珲山庄,都从未跟季珩深有过碰面。这让她不得不猜测,或许季珩深,根本就不在盛京城中? 那管事答:“这个嘛,小人倒是不清楚的。即便这药,也是季先生的侍卫连同口信一起交到小人手上的。” 沈念心闻言,也没再追问。如此说来,季珩深可能真的不在盛京城里。只是这么一想,沈念心不由得又心生佩服。上个月的账本她看过了,收益好得惊人。 她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小富婆了,这可都得益于季珩深的生财手段。而这人,竟没有亲自坐镇盛京城,便能把这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见他并不只是经商高手,用人识人也是功力深厚,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得力之人助他“敛财”? 不过不管如何,季珩深送药的好意,她得心领。送走了管事后,她便召来聆音,让她按照管事所说的方法来研药。 聆音略有迟疑,“姑娘,这药,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沈念心对聆音的担忧可以理解,但还是摇摇头,坚定地道,“无碍,放心吧。” 无论是东宫还是大皇子府,应该都不知道季珩深是穆子晏的人。或者说,在任何人眼里,都不会认为像季珩深这样的商人会为哪个皇子所用。而且琼园的背后主人实际上是她这事儿,统共也没多少人知道。她与季珩深之间的联系,除了账册往来之外,再没有旁的东西。所以这条线自然不会被人盯上。 但是聆音的谨慎总归是没错的。沈念心觉得,她日后想做很多事,恐怕都不会太方便。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儿留在府里装人,一半儿出去捉鬼。 劈成两半…… 沈念心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一个十分有用的人来。 “聆音,准备一下,晚上咱们去红绡楼。” 哪里用得着劈成两半?那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嘛。 聆音闻言却是吓坏了,脸色骤然青白交加,忐忑地颤声道,“姑娘,您这是……”您这是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呀?!若是被殿下知晓了,少不了要回头找您清算。 她话没说完,沈念心就已经从她眼神中读出那未尽的意思了。 难得地,沈念心没有像从前那样,点着聆音的鼻尖说她胳膊肘往外拐,而是温言细语地安她的心:“你放心,殿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聆音闻言却仍旧一脸的不相信,这让沈念心很有挫败感。 她抬手敲了敲聆音的脑门儿,“自家主子的话也不听了?”她佯怒道,“穆子晏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 聆音虽然知道自家姑娘不会在这样的事上真的生气,往常也都是笑闹一番就揭过了,这会儿八成又是在吓唬她。但是她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却让她不得不惶恐。 “姑娘您可别生气……”聆音恍惚便要跪,“奴婢也是担心您……奴婢知错了。” 沈念心见她隐忍地咬着唇,可见不是不怕她猜忌。她心里知道,聆音是顶顶衷心的,她又何尝猜忌过她? 只不过这丫头就是实诚过头了。若不是对她忠心无二,又怎么敢在她面前处处向着旁人说话? “好了,起来吧。”沈念心俯身将她搀扶起来,冷声教导:“这下知道错了?” 聆音点头。 沈念心:“那就赶紧去准备准备吧,咱们也该出门了。”一顿敲打过后,聆音应该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了。 聆音虽然仍旧脚步为难,但确实没有再反驳,而是听话地去备下自家姑娘所需的一应物品去了。 沈念心既然要去红绡楼那等场合,当然不能是一身女装去,肯定是要易容伪装一下的。对于她来说,男装打扮本就是轻车熟路。不过她的身量抽条得很快,这才小半年的功夫,去年用的长衫穿在身上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之前司徒玄瑷给她送来过许多尺码不一的男装,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要紧,这会儿却是正派的上用场。 只是司徒玄瑷准备的衣裳,自然免不了地有几分她的风格。儒雅风流,并蓄其中。 简单来说,就是既禁欲又风骚。 聆音一边帮她打理衣领一边道:“姑娘,小五爷准备的衣裳真好看。” 沈念心闻言瞟了她一眼,语带郁闷:“我就是去逛个青楼,穿这么高调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红绡楼上,伊人红妆 北街,是盛京城最著名的风月场所聚集地。而在这里,当属红绡楼春风正好。 沈念心一身浅灰色衣袍,袖口领间俱是银线压边,一种内敛的奢华油然而生。她悠哉悠哉地打着折扇,款款步入红绡楼的大门口。 聆音没能跟进去,她忐忑地坐在马车里,虽然担心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她家姑娘脾气倔强得很,她决定的事情,哪里容得下旁人置喙? 所以她这会儿也只能死死地盯住红绡楼的门口,心里祈祷着,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闪失才好啊! 直到一片暗影罩在她头上。 “小五爷?!” 聆音一看清来人,当下便惊呼一声。 “好丫头,在这儿乖乖呆着吧。小爷我进去会会你家主子。”司徒玄瑷淡笑一声,手中铜骨扇哗啦一声便展开来,晃悠着往红绡楼门口走去。 聆音目瞪口呆地望着司徒玄瑷的背影,目送她进了红绡楼的大门,心里不由得感叹: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果然不假。 刚才她家姑娘走路的样子,打扇子的样子,怎么瞧都跟小五爷有七成相似! 此时置身红绡楼内的沈念心,目光掠过三楼那几间厢房,打发了欲要上前来招呼她的人,便自己找了一处二楼雅座落定了。 她这个位置很合适,刚好可以将门口到正厅这一块给收入眼底。如此一来,和她隔了不多时进门来的司徒玄瑷,自然逃不过她这双法眼。 她抬手搭在栏杆上,手中折扇一横,挡住她半张脸。而楼下的司徒玄瑷下意识地往她这个方向一看,不说她身上这眼熟的衣裳,就单看她那眼神,也能认出她是沈念心了。 司徒玄瑷与她眼光对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抬脚便往楼上。只是她的方向并不是沈念心所在的二楼雅座,而是直上三楼,进了其中一件厢房。 不多时,便有个小丫头到雅座这边来请。 “这位公子,小五爷请您楼上一叙。” 沈念心闻言便起身,由着小丫头带路。她今儿个来,本就不是打算直接找上那位柳姑娘的,而是为了等来司徒玄瑷。 她毫不怀疑,穆子晏此时已经知道了她来红绡楼的事。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胆地来——有穆子晏给她善后,她自然不必担心自己这一番动作会被东宫或者大皇子府的人盯上。 不过沈念心心下暗忖,按照眼下这个方向,她要去的,应该就是那位柳姑娘的房间了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还有那么点儿小期待呢。毕竟是那么多回以假乱真做过她替身的人,她于情于理,得跟人家说声谢谢吧? 沈念心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其实有那么一点儿想见见那位柳姑娘是何方国色。 小丫头引着她在房门口站定,轻敲三声,也不等房间里有回应,便转身对她说:“奴婢送公子您到这里,再往里头,便不是奴婢能进的了,您请。” 沈念心闻言,淡淡地点点头。小丫头转身便退了下去,正当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开门的人一袭红衣,妆容热烈如火,那双眼睛却淡雅如茶。 沈念心心头划过一丝欣赏。她见过许多漂亮的女人,不论是当年桓成帝的后宫,还是如今诚明帝的后宫,其中都不乏一些国色天香的人物。但是眼前这位,却是特别得很。 倒不是说她有多艳绝无双,而是她这双清淡通透的眼睛,随和如无波湖水,与她此身容妆,此间身份,都太不相符。 “柳姑娘。”沈念心朝她点头微笑,脸上满是善意。毕竟这位柳姑娘,曾经帮过她许多回。她倒是不怕认错了人,如若红绡楼有第二个如此风韵的人物,只怕也不会只有一位柳丝丝独占魁首了。 红衣女子的眼中,仍旧没有太大的波澜。好像沈念心认出她,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似的。 “沈公子请,小五爷已经等您很久了。”柳丝丝唇畔凝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没有半点儿风尘女子的媚俗。 沈念心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她当然知道,柳丝丝所说的久等,指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的这月余时间。 她抬脚迈入厢房。还没见到人,就听见了司徒玄瑷的吆喝声。 “啊呀我的心心哎,小爷我可总算是见到你了。”司徒玄瑷正歪七扭八地靠坐在竹榻上,面前桌案上,还摆着一整套茶具。只听她咿咿呀呀地带着哭腔叫唤着,“快来陪小爷我喝两杯!” “阿瑷真是好风雅,红妆当前,竟还有闲情逸致品茗望月。”沈念心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信步朝着司徒玄瑷走去,走近一看,却瞧见对方真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哟,小五爷这是怎地了?究竟是何事,能把你愁成这幅模样?”沈念心来了兴致,话里不免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司徒玄瑷淡淡瞥了她一眼,给自己猛灌一大口茶水,扁扁嘴没说话。 “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不过那么几个缘由。一曰权,二曰财,三曰情。”柳丝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莲步轻移,走到两人面前落座,亲自为她们二人泡茶。 沈念心闻言看了柳丝丝一眼,她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时再看对方眼中那丝调笑的意味,不免嚼出几分相似的意趣来。 “哦?那依照柳姑娘的说法,小五爷今儿个的愁,是为哪般呢?” 柳丝丝抬手执盏,动作沉静优雅,语调悠然:“小五爷身肩锦衣卫副使之要职,顶头上司是自个儿的嫡亲兄长,差事上没有什么好烦恼的,自然不是为权。又是御前领职,俸禄不多却也不少,除了时常光顾一下我的生意,也没别的花销,自然也不是为财。那我猜,大概就是为情了。” 沈念心闻言,顿时表现出一副十分赞同的样子,连连点头,“嗯,我觉得柳姑娘此言十分有道理。来,阿瑷,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说出来我好替你考察考察。对方知道吗?他也喜欢你吗?若是不喜欢,先打昏了拖回家来再说。” 司徒玄瑷原本的愁容也被她逗得烟消云散。她把茶杯往沈念心面前砰地一放,“你可消停的吧,把谁打昏呀?我要是想打昏谁,肯定第一个先打昏你!”她平日里凌厉尽显的眼眸中忽而闪过几分破碎的悲戚,甩甩脑袋又对柳丝丝道:“丝儿,去,把你窖藏多年的秋叶红给我搬出来,今儿个我要跟心心不醉不归!” 沈念心合上纸扇便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我要是跟你不醉不归了我就真的不用回家去了。” 她话虽是这样说,却没打算能真的劝住她。司徒玄瑷和柳丝丝那些没说清楚的话,她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柳丝丝所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司徒玄瑷这辈子,除了姻缘这件事,生活可谓顺遂得让人羡慕。无论她名声如何,至少她过得肆意潇洒。却唯独在婚姻大事上,她自从顶着“司徒”二字作姓氏出生的那天开始,就全不由己了。 她若是喜欢上了哪个寒门贫子倒还好,无根无基,背后又没有派系复杂的门阀牵扯,这样的人,倒也适合入赘到司徒家做个东床快婿。但是以司徒玄瑷这十几年的见识和心性,既是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人,又岂会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寒门子弟? 所以即便是她开玩笑地问了,司徒玄瑷恐怕也是没有那么个勇气说出那个名字来的吧。 沈念心幽幽地叹了口气。司徒家的悲剧,又何止是司徒玄瑷一个呢?司徒氏一门的荣耀,就是他们这些后代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安乐换来的。 “柳姑娘,劳烦去取酒来罢。”沈念心的心里,忽然涌现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凉。这百余年来的沈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代代都有鲜活的豆蔻女子入宫为妃,终生都在那个黑暗诡谲的地狱里挣扎求存,嫁是嫁出去了,可在她看来,却比青灯古佛还要苦。 她第一反应所想到的,倒不是日后自己的生活会如何艰难。待到她反应过来时,这才发觉,自己对于穆子晏那个男人,有多信任和依赖。 沈念心吓得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潜移默化地将穆子晏当做是可以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去信赖的人了呢? 她之前还想,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穆子晏身上,她还是需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她现在回头来看,这偌大的大铭王朝,又有什么,是完全衷心地可为自己所用的呢? 沈念心的目光扫过身边强颜欢笑的司徒玄瑷,顿觉憋闷:到头来,她所能依靠的,还是他。 柳丝丝取酒回来,又走到之前的位置落座,动作优雅地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 沈念心也不顾忌着这场合不对,拿起酒盅仰头便喝下了。正等着柳丝丝给她倒第二杯的时候,就听见对方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殿下吩咐,秋叶红乃窖藏烈酒,沈公子切不可贪杯。” 柳丝丝的语气恭恭敬敬,沈念心却从那字面内容中听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威胁。 “咳。”沈念心尴尬地轻咳一声,不免为自己的怂样感到羞恼,她给自己鼓了几分底气,豪迈地说道:“再来一杯!” 柳丝丝并没有依言而行,只用她那双水眸望了她一眼,复又婉婉而道:“殿下说了,他给您带了您最喜欢的御贡桃花酿来,那酒更适合您的口味。” 沈念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得不缴械投降:“咳咳,那,劳烦柳姑娘带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里面外面,桃花不断 穆子晏等在另一间厢房。 沈念心进去时,他正坐在窗前,目光淡漠地望向窗外。 “今天的夜景特别好看?”沈念心调侃道,目光落到桌上那壶白玉瓷瓶上,脸上不由自主地飞上两朵热烫的红晕。 “宫里出事了。”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声线清冷,听不出喜怒。他转过身来走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手腕内侧往复摩挲,仿佛在擦拭一尊稀世珍宝般。 沈念心神色一怔,“出事了?”难不成是沈贤妃?!她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去问这个答案…… 穆子晏知道她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微微俯身,额头相抵,他安抚地以鼻尖刮蹭着她的鼻尖,轻声道,“别担心,贤妃娘娘很好。” 沈念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嗔怨地看着他,冷哼一声:“谁让你说话这么大喘气的,一口气连起来说完不行么!” 抱怨完了,她才想起正事来,好奇地问道:“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长孙夭折了,梁淑妃在泰元殿外大闹了一场。” 夭折了?! 沈念心的心情,不可谓不震动。那个打从一出生就被陷入阴谋漩涡中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 她并非圣母心,但是对于一个无辜卷入皇权争斗的孩子来说,落得这样一个残忍的结局,终究是她没办法坦然接受的事情。 沈念心心中涩然,好半晌才恍然回神。她抬头,目光沉闷地望进对方的眼里,仿佛想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安慰似的,茫然又堪怜。 穆子晏退开半分距离,轻如鸿毛的吻依次落在她眼睫上,再开口,依旧是语气温柔的安抚:“别怕,日后本殿必不会让卿卿的孩儿有任何的闪失。”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两人之间的这点儿温情都打散了。 至少在沈念心看来是这样的。她眼眶微红,然而脸颊上的颜色比眼眶的红却也没差多少。她尴尬地轻咳一声,以掩饰那股毫无防备就被调戏了一把的尴尬:“说正事呢,您能不能正经着点儿?” 穆子晏见她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鲜活了几分,便也放下心来。他知道,对于孩子这种生物,在她的印象里应该从来都不曾美好过。她从前一辈子,都没有生下过一儿半女,但那些妃嫔拿着自己的孩子当筹码做各种阴谋算计的闹剧,她却看了一辈子。 他不想她心里仍旧有这样那样的阴影,而她刚才眼中那冷寂忧惧的情绪,他看一眼都觉得心疼。 “梁淑妃没去大皇子府,跑到泰元殿去闹什么?”沈念心在心里为皇长孙默哀了片刻后,便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梁淑妃身上。 穆子晏抬手为她梳理刚才被自己压扁了的额前刘海,目光留恋专注地扫过她眉间眼角,“梁淑妃声称,皇长孙夭折并非天命寿数尽了,而是有人故意谋害。于是脱簪散发,跪求陛下圣明清查。” 清查? 沈念心哂笑一声,“梁淑妃这意思,也太露骨了一些。”她的矛头,无非是指向了东宫,这么闹一场下来,就是想让诚明帝因为穆子恩的心狠手辣而厌弃他罢了。 可是她这如意算盘恐怕很难打响。别说是脱簪散发了,就算她脱去华服,只着素衫里衣,跪在泰元殿外磕一宿的头,诚明帝恐怕也不会如她所愿,真的去把东宫背地里那点阴私翻到明面上来。 诚明帝对穆子恩的偏心偏宠,简直快要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想想当初,佟知年刚上任户部尚书一职,穆子恩便屁颠屁颠地来找他要钱。佟知年可是诚明帝的心腹亲信,这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诚明帝依旧隐忍不发,别说明旨训斥了,就连暗地里提点一句都不曾。不然佟知年之后数月,也不至于在穆子恩手底下被挤兑那么多回。 看到她眼中那抹不屑,穆子晏唇角微勾,不免有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欣喜,“卿卿也不看好启祥宫的谋算?” 沈念心则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心有灵犀什么的,跟她的风格相去甚远。她当然看得出穆子晏眼中的赞同,不过在她眼里,却是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认同感。 “过犹不及。”她粉唇轻启,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四个字来。 穆子晏听了这话,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寒芒。 确实,这次皇长孙的夭折,启祥宫和大皇子府,本该是占了上风的。至少在圣心一点上,他们可以凭借这么一点怜惜成许多事。可是他们错就错在,做得太过了。 沈念心说的没错,过犹不及。若是梁淑妃不这样逼迫诚明帝一把,或许后者还会看在穆子熙痛失长子的份上,对他多有安抚关照,甚至也有可能真的怀疑到东宫头上,继而与穆子恩心生嫌隙。 可是梁淑妃这么闹过一场,诚明帝心中那点怜惜便会大打折扣。梁淑妃若是真的疼爱亲孙,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到大皇子府奔丧,抱着皇长孙痛哭一场吗?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到诚明帝面前去哭闹,去求诚明帝问责。这样明明白白的指控,诚明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这么一来,他心中的谨慎与防备便会让他重新审视皇长孙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那么真的会是穆子恩不满穆子熙多方钳制才痛下杀手,还是穆子熙为了构陷东宫而不惜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庶长子? 并非是帝王心中的阴谋论太盛,而是那个位子实在太诱人。诚明帝也是从皇子一步步走上来的,他当然知道皇子们心中,对于权力的欲望有多强盛。而为了得到这样的权力,皇子们会变得怎样的心狠手辣。 “唉,那孩子太可惜了。”沈念心叹了口气,“以穆子熙的心性,若是没能借这次皇长孙早殇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别说会懊悔自己太过狠毒,反而恐怕还会怨恨,这孩子占着皇长孙的位置,却没能得到陛下的宠爱,才让他所求难成的。” “心性?”穆子晏微微侧目,他并非不赞同沈念心所说的话,只是心中却有疑问:“卿卿与穆子熙,应该从未接触过,又是如何知晓,他心性如何?” 他说话的语气,正经得不得了,可是话里话外地,难免就弥散开一股子酸气儿。 沈念心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她还会对穆子熙那样的人渣有什么心思不成?这男人也太侮辱她的品味了吧?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不免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的“魅力”这么大呀,他竟连这样飞醋也要吃? 当下沈念心便起了想要逗他一番的心思。 她略一沉吟,为难地道:“唔。也不是从未接触过吧?”她挑眉,眼中飞闪过一抹狡黠。 果然,穆子晏的脸色顿时沉下几分,语气生硬地道:“何时之事,本殿怎么不清楚?” 沈念心不乐意地撅撅嘴,难不成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得被他监视不成? “说话。” 穆子晏的语气立时又冷硬了几分。 沈念心委委屈屈地瞪了他一眼,话里却还是在逞强,“殿下您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许多人吗?没人告诉过您?” 这便激怒了穆子晏了,哪里还容得她这么放肆。一抬手,长指捏住她下颚,微微加了点力道,就听她痛呼一声,这么点力道当下就泄散了。 “卿卿听话,何时又与穆子熙有过接触了?他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卿卿若与他有所接触,一定要十二万分的小心才行。怎就如此顽劣,说也不听?” 沈念心闻言,心虚地转了转眼睛,没脸与他视线相对了。原来他并不是毫无道理地吃着不着边际的飞醋,而是不欲让她深入陷阱而他还无所知觉。 他钳着她下颚的手还没有撒开,而且好像也没有要撒开的意思,于是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坦白,“我就是那么一说么。去年,在太后千秋宴上,远远地瞧上过那么一眼。至于后来……上元夜宴那天,殿下您的爱慕者之所以能对我下黑手,用的就是穆子熙的人手啊。” 她话音刚落,穆子晏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捏着她下颚骨的手更重了,不解气似的咬在她粉润的唇瓣上,化吻为咬,半分情面也不留。 沈念心被他咬得痛了,可是很明显对方是生气了,她也不敢乱动,生怕误伤更重,于是只能予给予求,任由他在自个儿口中作乱。 等他终于发泄够了,沈念心伏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才发觉自个儿的腰也被他掐得生疼,不由得火气就冲到了头顶:“天底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她杏眼圆睁,怒气满满,虽然没有以牙还牙地再咬回去,但嘴上也是不留情,咬牙切齿地道:“明明是你的爱慕者绑了我,我这么无辜,你居然还敢咬我?!” 咬一回也就算了,他可是动不动就咬!就连不喝药都要咬!沈念心悲哀地发现,她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会这样水深火热了。 穆子晏眸光沉沉地盯着她,“谁的爱慕者?” 沈念心没好气地答:“当然是你的爱慕者!我告诉你,我可都听见了,那天在假山后面她主动跟你表白来着!你没答应她她就来绑架我了!我多无辜啊我,遭受了这么多无妄之灾。怪谁?怪我咯?” 她轻扯嘴角,朝天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都怪你,外面搞那么多烂桃花,回过头来还要清算到我头上?” 沈念心无意一瞥,只见穆子晏唇边噙着一抹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心头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笑什么……” 穆子晏:“卿卿莫气,本殿保证不在外面乱搞。” 沈念心:“……”外面?谁是里面啊混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皇长孙殇,梁氏之恨 是夜,大皇子府中。因为皇长孙夭折,此时梁侧妃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大皇子妃杜氏和侧妃林氏此时都候在院中,听着屋里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号声,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四月的天儿,虽然已经开了春,但盛京城仍然算不上暖和。她们两个还得顶着夜风在院子里站着,之后说不得还要承受一番大殿下的怒火,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林佳音跺了跺脚,面上不免带出了几分不耐烦来,“唉,这要站到什么时候是头啊。” 杜湘湘神色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殿下发话之前,且先安心站着吧。” 眼神平淡无波地望向那扇透着光的窗子,她知道,穆子熙此时正在安慰痛失爱子的梁侧妃。若是放在以前,她心里肯定会愤恨不已,毕竟梁侧妃当初能够以区区庶妃的身份生下府中长子,将她的脸打得实在是太疼。 可是现在的她早已经看清了。自打她捡回一条小命开始,她就已经知道,穆子熙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值得她留恋的了。 不过她看得清楚,不代表林佳音也看得清楚。 林佳音目光幽怨地往正屋方向瞟了一眼,冷哼一声,“不过是个破落户一样的庶女出身,竟还能与我平起平坐,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杜湘湘回手就赏了林佳音一耳光,语气严厉地斥责道:“林氏,管好你这张嘴!” 林佳音捂着脸,眼睛里依稀闪烁着泪光。她怯怯地看着杜湘湘,有点敢怒不敢言。她似乎是有些想不明白,往日里,这位正妃不是最看不起那个生下府中长子的梁侧妃的么?怎么今儿个庶长子夭折,梁侧妃痛不欲生,她不过是嘴上勾了两句火,就惹来她这般大的怒气? 杜湘湘甩了甩掩在宽大的袖口中的手,刚才这一巴掌打下去,力道用得太大,这会儿却是有些发麻。 不过这一下打得,确实十分解气。林佳音口口声声说着“破落户”如何如何,杜湘湘难免觉得烦闷。 要知道,梁侧妃即便是庶女出身,却也是出自梁氏一族,如今后宫里有梁淑妃这位一品皇妃,前朝中又有内廷左相的位置牢牢占住,这样的梁家,又怎么会是林佳音所说的“破落户”? 相比之下,倒是她身后的早已日渐凋敝的杜家,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破落户吧? 她目光冷肃严厉地盯着林佳音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地位如何,不去好好地寻思着如何哄殿下欢心,反而在本妃面前咒怨自家姐妹,是何道理?林家真是教的好女儿,当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林佳音自知落了把柄在正妃手里,当下也不敢多加辩解,立时跪了下来,连声告罪:“妾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争口舌之快,还望皇子妃恕罪!” 纤弱美人在自己面前盈盈一跪,杜湘湘却生不出任何嫉妒的心思。她对穆子熙的心早就死了,自然而然地,对他后院里这一众女人也再也生不起任何情绪。就连那个因为有长子傍身的梁侧妃,此时再看,杜湘湘都再会不觉得意难平了。 “这话,你还是自己去跟殿下说罢。”杜湘湘转过身去,不欲与她多言。她现在在这皇子府中,基本上过得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她自己,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在活的。 林佳音还要哭闹一番,来不及发声,就听见房门打开,穆子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穆子熙刚被屋里的梁侧妃哭得心生厌烦,正想出来透口气,就见杜氏和林氏一正妃一侧妃又闹作一团,心情顿时又阴沉了几分,疾声厉色地低吼道:“又在闹什么?!” 他冷眼扫过独自站在一旁的正妃杜氏,心中那股愤恨更是压都压不住。他至今仍然记得当日她对自己的侮辱和咒骂,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事情。 可惜他是皇子,轻易决不能做出休妻这种事。他也曾想让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死掉,可是不知怎地,竟生生让她挺了过来。再之后,便是得了诚明帝和太后的敲打,让他再想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于是他身边这皇子妃的位份,竟就这样被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牢牢占住了!想起那个被送到乌骊和亲的许云若,他心中的恨意可不是一点半点! 如今的许云若已经是乌骊王后宫的许贵妃了,可见她手中凰签是货真价实的。如若当日能早早处理掉杜氏,将许云若纳入府里,之后他又何必费这么多闲心,甚至不惜将长子也牺牲掉?! 即便那是庶长子,可到底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并非半点儿都不心疼。可是再一想想以后的光明前景,这点儿心疼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 “杜氏,你究竟在闹什么?”他目光眼里地扫过杜湘湘的脸,“在长子夭折的时候,你非但没有去安慰梁氏,也没有主持相关仪程,反而在这儿欺凌林氏,在梁氏的院子里耀武扬威,这就是你作为本殿正妃,该做的本分吗?!” 这般言论,当可谓是诛心之言了。若是换做从前的杜湘湘,此时说不定得难过成什么样呢。可是现在的杜湘湘早就不同了,她只是淡淡地回望了穆子熙一眼,又淡淡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既然非要这样想,妾身也是没有办法。” 她微微俯身一礼,再起来时转身便要离开。 穆子熙就是看不惯她这副丝毫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样子,顿时火气又顶起来三分,怒道:“你要滚到哪里去?!” 杜湘湘脚下一顿,转过头来云淡风轻地望了穆子熙一眼,“殿下要妾身去准备皇长孙后事的一应仪程,妾身是片刻都不敢耽搁。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不若一次说完,妾身也好早些给您安排。” 她话中并没有丝毫顶撞的意思,虽然那语气是有些轻慢,但是寻常人听来也听不出错处。但是穆子熙不同,他心里对杜湘湘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自然是她说什么都觉得带刺。 可是在皇长孙夭折的档口,从宫里到宫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大皇子府看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滚!”他低吼一声,便拂袖而去,再不想多跟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至于跪在地上扮柔弱装可怜的林佳音,更是连一句话都没能跟他说上,就彻彻底底地被忽略了。 到头来还是杜湘湘好心,提点了她一句,“方才不是还不耐烦等着么,这会儿殿下都让咱们滚了,你还要在梁侧妃的院子里跪到什么时候?” 林佳音闻言气闷得不行,她很想跳起来反驳说,殿下明明只让你滚了跟我可没关系,但是杜湘湘有一句话却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这里可是梁侧妃的院子,她实在不想继续跪在这儿了。 于是便只能就坡下驴,有着丫鬟将自己搀扶起来便扬长而去,回了自个儿院子里闭门不出了。 此时屋里,梁侧妃抱着皇长孙的小衣几番恸哭到昏厥。皇长孙的遗体已经送去棺木中了,虽然是不满周岁而夭折,但毕竟身份贵重,还需要停灵几日才行。 梁侧妃又一次醒过来,怀里揉着小小的锦衣悲恸难当,“柏桐……我的柏桐……娘亲的好孩子,你不要走啊,娘亲舍不得你……” 她伏在枕头边,将小小的锦衣使劲儿地揉进怀里,恨不得直揉进自己心里似的。可是无论她如何挽留,孩子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主子,您节哀,您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的。”一旁侍候的,是看着梁侧妃从小长大的奶娘。如若不是最亲近的人,这会儿是不敢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不然主子一个悲痛欲绝神志不清,就随意把谁给打杀了,那多划不来啊。 梁侧妃也是听出了身边人是谁,再出口话来,仍旧是难掩悲怆,比之前,似乎又多了几分恨意:“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是我太傻,是我太蠢……我怎么能天真地以为,他会保护我们娘俩的周全呢?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那个位置重要。就算是祭上我跟柏桐母子二人两条性命,他恐怕都不会觉得有半点儿心疼……” 嬷嬷闻言大惊:“主子慎言!” 这院中耳目众多,哪里容得她这样揣测夫主的想法?即便事实真如她所说,却也不能宣之于口! 此时皇长孙刚刚出事,大殿下应该对自家主子心存怜惜才对,若是让大殿下得知自家主子竟有如此想法,恐怕不会比当初的皇子妃好过到哪儿去吧?! 梁侧妃到底是聪明人,她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出口,可是她忍得辛苦,不吐不快,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她总归是想痛快一把的。 “嬷嬷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自寻死路的事情。”她眼中忽然迸发出诡异的神采,语气冰冷得可怕,“终有一日,我会给柏桐报仇,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掉!” 嬷嬷叹了口气,目光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劝解的话终究没有再说出口。都说为母则强,而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其实可以更强。梁侧妃此间心意,恐怕非是旁人几句劝解便能解开的。 她如今只能祈祷上天怜惜,能护佑自家主子日后平安顺遂,祈祷皇长孙来生投胎到一个平凡的人家,平平安安地长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贡香料,如是答疑 数日之后,沈念心得了承乾宫的旨意,一大清早地便入宫去给沈贤妃请安。 “俞梁进贡了一些香料来,陛下赏了承乾宫一些,我便想着让你来先挑一些合心意的带回去。”沈贤妃一如既往地疼爱她,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她的。 “谢姑姑惦记了,心儿便厚着脸皮,顺便给二妹妹和五妹妹也带回去些。” 沈贤妃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忽然说起了另一桩事来:“心儿你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那绮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一提了?你祖母和二叔可有提过这事?” 二姑娘的婚事? 沈念心忽然想到沈嘉绮手上那支凰签……若是真要议亲,她的婚事又要如何安排才好?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处?”沈贤妃见她神色有异,不免有些担心。 沈念心回过神来,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要如何跟沈贤妃说起。不过凰签这事儿,到底悬乎。毕竟有许云若这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她实在是不想再牵扯这两个字出来了。 若是诚明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误以为沈贤妃对于这凰签也有所算计的话,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轻笑一声,打算将这话题糊弄过去,“也没什么,只是我记得,二妹妹好像对步小将军的赫赫威名向往已久。” 别怪她祸水东引,她说得可都是大实话呀。 沈贤妃竟真的听了进去,而且还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武安将军府么……论家世,咱们沈家是弱势了一些,不过毕竟咱们安国公府的底蕴摆在那儿,也差不了太多。” 沈念心不置可否。如果安国公和老太君之后真的会为沈嘉绮相看步维桢,那她绝对是半点儿意见都不能发表的。她若是赞同这门亲事,日后沈嘉绮得知了步夕颜和步维桢还曾属意过她这事儿,心里肯定会不痛快的。而她若是不赞同,那沈嘉绮必然当时就会与她心生嫌隙。 这样早晚都讨不了好的事,沈念心自觉还是应该避开才好。 “咳,这事二叔定然也会上心的,姑姑也不必替二妹妹操心太过。”沈念心轻咳一声,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便想跟沈贤妃聊聊这俞梁国进贡来的香料到底有何不同。却不想,她刚才这句本没有什么暗示的话,听在沈贤妃耳朵里,竟又无端勾起一抹难言的忧伤来。 “是啊,沈嘉绮还有你二叔替她操心。”沈贤妃目光恻然,随后长长出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似的,“姑姑一颗心都提着,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也该放心了。你二妹妹也好,五妹妹也好,都有人惦记着呢,姑姑才没那么多闲心搁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呢。” 沈念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何其有幸,虽然从未见过这副身子的生身父母,但是祖母和姑姑都如此疼爱她。若是有一些不慈不悌的长辈亲眷处处挟制,她说不定要多心累呢。 沈贤妃正要招呼她去挑选香料,就听承乾宫大丫鬟巧盼在寝殿门口低声唤了一句“娘娘”。 “进来吧。”沈贤妃眸光微闪,看向巧盼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问。 巧盼一进门来,依次向沈贤妃和沈念心见过一礼,便道:“禀娘娘,启祥宫的淑妃娘娘病倒了,常宁宫和景阳宫刚刚都派人去探望了,永和宫也有东西送过去,咱们是否也要表示一下?” 梁淑妃病倒了。不必多言,沈念心想也知道,大抵是之前她在泰元殿外跪的那一宿,没能到达成想要的目的,这才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了吧?也不知道穆子熙现在是个什么境况,连儿子都赔进去了,也没能让穆子恩伤筋动骨,他心里肯定不会比梁淑妃好受多少。 她还想着穆子熙那边的境况,就听见沈贤妃开了口。 “本宫私库里有一株陛下前些日子赏下的百年老参,你这便送到启祥宫去吧。”沈贤妃手里捏了一把她自己都叫不出名字来的香料,转而对沈念心说:“这些东西的名字都复杂得很,我听盛总管报了一遍,却是一个都没记住。” 她嗔笑一声,开玩笑地自嘲道:“姑姑这是上了年纪了,瞧着记性!你挑一挑,有喜欢的就多带些回去,旁的也少带一些,平日里换着熏,添些意趣。” 沈念心眸光微闪,低声应诺:“姑姑哪里的话,您才双十刚出头,怎么能算是上了年纪?若是祖母听见了,定然是要气上半晌的。” 沈贤妃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也是,我在这宫里,年资算得上最轻的了。就连荣昭仪,都比我早入宫许多年。” 她话中似乎意有所指,然而沈念心一时却没想明白她的意思,直到沈贤妃继续说下去,“陛下的意思,今年的恩科之后,五皇子也该入朝学着接触政事了。” 五皇子穆子奕,乃是荣昭仪所出,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按照之前几位皇子的先例,他这个年纪,是该入朝学习了。再有个两三年,便也能开始为朝廷办差了。 所以这一开始入朝,是去六部中的哪一部行走学习,对于以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就比如说穆子熙,当年甫一入朝便得了兵部行走的旨意,所以在前任兵部尚书徐益鸣下马之前,他即便没有军功在身,但是军方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不过对于这位五皇子,穆子晏心里肯定是有成算的,沈念心倒是不担心。她捏了捏手中的香料盒子,神色莫测。 当日离宫之后,沈念心便称病派人去请了莫如是过府。 “大姑娘的体质特殊,似乎时常招病。”莫如是手里捻着红丝线,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因病而请自己来,便也开起了玩笑。 沈念心拿着小把镜儿瞧了瞧,镜面里的自己面色红润有光泽,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的模样,笑着回应道:“莫大夫是聪明人,其实今日请您来,实在是我有事相求。” “姑娘您都不惜撒谎请在下来了,既如此,有什么事您直说罢,若是在下力所能及,必不敢辞。” 沈念心看了聆音一眼,后者便将从承乾宫里带回来的那些香料拿了出来,依次摆在了莫如是的面前,请他帮自己瞧瞧,这些东西里,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玩意儿。 这虽然是俞梁国进贡来的,但却也是诚明帝恩赏给承乾宫的,沈贤妃总不能得寸进尺地去请太医来断药,那样岂不是对诚明帝心存怀疑。于是沈贤妃便想了这么个办法,让沈念心将香料带出宫来,寻找个可靠的大夫来分辨一二。 而沈念心之所以敢请莫如是来,是基于她对莫闻的了解。他一脉相承的孩子,品德风范必然不会差。即便今日这些香料真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要出了玉棠苑的大门,莫如是必定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莫如是闻言也不推辞,对于对方给自己的信任,他欣然受之。于是他长指一拢,捏了一抹碎屑,至于鼻端轻嗅,思索片刻便道:“这是还魂草,大多产于云州南境,甚至是更南,也就是俞梁之地。这还魂草味清香,可熏烧可炒茶。当然亦可入药,是止咳的良方。” 他搁下那抹碎屑,又换了下一个匣子里的香料探看,依次都叫出了名字,讲清产地来历和功效。 最后,却是停在了分量最少的一个香料盒子上,面色踟蹰。沈念心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那香料是呈片状,色偏白,倒不像是寻常草药晒干晾成的,反正就是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她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怪异。 沈念心见他面色有异,心中难免有些惊惧:“莫大夫,这一份,可是有什么问题?” 莫如是闻而未答。他拿起一片那种白色香料,指尖一对,轻轻一掰,便有粉屑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我就觉得瞧着不像寻常草药晒干晾成的,所以,这是经过人工调制炼成的?”沈念心面露讶然。世人对这种经过炼化的药物,基本上还停留在朱砂丹药的程度上,所以她一见这白色香料片,自然会觉得惊讶。 莫如是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再开口时,却也是面有忧虑:“这是忘忧。” 沈念心:“忘忧?” 这名字倒是取地十分好听。可是她眼看着莫如是那凝重的脸色,自然也清楚,这玩意儿肯定不如它的名字听起来那么温和无害。 莫如是目光沉重地落在那白色香料片上,“俞梁西北地区,有一大片忘忧草田。这种草药,香气浓郁,熏烧可致幻,入口可成瘾。而这种香料片,是大量的忘忧草经过浓缩和炼化才制成的,所以药效要比原本的草药强上数十倍不止。” 沈念心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虽然她听不太懂莫如是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能确定的是,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致幻?成瘾?什么意思……” 莫如是继续耐心地为她解答:“致幻,是让人产生幻觉。而这幻觉,并非是让人感到难受的幻觉,反而是那些幻想许久而无法达成的,都会在嗅过焚烧忘忧草的香气后十分真实地以幻觉的形式感受一番。” “至于成瘾,其实不止入口可成瘾,长期熏烧也可成瘾。皆因那种幻觉太美好太有诱惑力,所以才会让人在体验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放不下,是以成瘾。” 沈念心:“太可怕了……俞梁国那些女人太可怕了……” 俞梁国是母系社会,以女子位尊,从俞梁王到朝廷百官,全都是女人。沈念心估计,就这浓缩炼化的工艺,恐怕也都是那里的女人提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截人截酒,惊人消息 “那如若成瘾了,之后又会如何?如果长期依赖这种香料,会对身体有害的吧?不然人若是可以永远生活在可望不可及却又能真实体验的幻想中,应该是许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吧。” 莫如是的语气云淡风轻,说出的话来却是十足地惊心动魄:“长期依赖忘忧草的后果,不仅会对人的气血根基有很大的损害,日益凋敝下去,难逃一死。更有甚者,若是取用时用量不当,也有可能会当场致命。” 沈念心:“……”真是吓死人了,惹谁也不能惹俞梁国的女人啊…… 送走了莫如是之后,沈念心将那盒白色香料片锁入私库,并在三日后再次入宫时,又从沈贤妃处带了几种香料回来,甚至有好几种香料,她半点儿都没给沈贤妃留。 沈贤妃疼她,看她难得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当下便大手一挥,全都给了。 沈念心也并未向沈贤妃解释太多,毕竟这种香料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多拿的其他几种香料,并非是有多喜欢,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这种香料太过骇人听闻,她希望这个秘密就烂在自己肚子里,永远不要有人误用才好。 皇长孙早夭的消息,在盛京城中并没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十分平静地就过去了。正如沈念心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梁淑妃和穆子熙二人的所作所为,过犹不及。诚明帝虽然算不上千古明君,但是最起码的耳聪目明还是做得到的,皇长孙之殇的背后,到底是何人手段阴毒,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谱。 就连向来疼爱穆子熙的太后,在这件事上也没有给诚明帝施加任何压力。反而在皇长孙夭折之后不过三日,常宁宫便以太后要为皇长孙念经祈福为由闭门清修。 梁淑妃大抵也是因为失去了太后这么个强大的后盾,才渐渐偃旗息鼓的吧。 不过这件事之所以能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还是因为大铭朝另有大事发生。 那就是之前沈贤妃曾跟沈念心提过的恩科。大铭朝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要在各地进行院试、乡试了。 天下寒门士子的毕生夙愿,莫过于是“修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以科举考试对于大铭朝的读书人来说,无关老幼,都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沈念心这个原本跟科举算是毫不搭边儿的人,对于今年的形势也十分关注,其中有两个原因。一则,傅西辞今年会下场一试,而沈青蕴,虽然赶不上今年的院试,但是下一次,也就是三年后的考试,他是一定要参加的。沈念心为了自家堂弟多关注一下也是无可厚非。 至于第二个原因么,还不是因为一入五月,司徒玄瑷就要出京了! 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有替天子巡视天下的职能。而历届科举考试的监考事宜,也属于锦衣卫的职能范畴。 锦衣卫指挥使司徒玄璟肯定是要坐镇盛京城的,那么自然而然地,奔赴各州各县的考试现场做监考官这事儿,就落在了“向来闲不住”的司徒玄瑷身上。 司徒玄瑷起初对此表示很冤枉:谁说她闲不住来着?若是给她三天休沐,她一定能把床板都睡穿好么! 可是“向来闲不住”这评语,不是别人说的,而是诚明帝说的。司徒玄瑷平时再是胆大包天,但是在天子威仪之下,她还是十分恭敬老实的。 于是她也只能默默地收拾行装,准备一入五月,便从京畿周边的各个州府郡县开始巡视。 沈念心想着,司徒玄瑷这一出京,就说不准要多久才能再回来,于是便想抽时间再跟她见上一面。毕竟上一次的见面短暂又仓促,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未解。 不过她这次没敢乱跑了。上回她未经报备就跑到了红绡楼去,虽然穆子晏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是后来也没少给她脸色看。就连平常时候,明里暗里该送来玉棠苑的珍奇蔬果都少了很多。 这个臭男人当真是记仇又小心眼儿!沈念心在心里暗暗地记上他一笔,转头便又打申请去了:“殿下,阿瑷离京前,可有空闲时间?上次的秋叶红我可都没喝到,就半道让您给截了。” 彼时穆子晏正在给她清理鱼骨,闻言闲闲地看了她一眼,悠然道:“本殿何曾截过卿卿的秋叶红?” 之前楼上那间改装过琉璃窗面的厢房,到底太过招摇。所以自打从木兰围场回京之后,穆子晏就又在攒玉楼的后院重新辟出了一间小却精致的院落来,专供招待这位小贵人。不过她这脾气却是被他越养越娇了,半点儿委屈都受不得。 这不,沈念心听了他说的话,立刻便委屈地努努嘴,一脸悲愤:“您是不曾截过我的秋叶红,但是您截过我啊!” 他手指修长有力,使筷子使得稳当利落,再是家常不过的动作了,可由他做来,却偏偏多了那么几分飘逸悠然的仙气儿。看得人忍不住便心向往之。 沈念心的视线落在他捏着筷子的指节上,不免有些心神荡漾。而当他筷头上那一小撮细嫩柔软的鱼肉送到自己嘴边时,她嘴角浅浅勾起个弧度来。檀口微张,便将那点儿金贵的鱼肉给尽数吞吃入腹。 口中的鱼肉汤汁丰沛,十分入味。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汤汁便四下逸散开来。美食能带给人的幸福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她如餍足的猫儿一般眯了眯那双明丽清亮的杏眼,就听得身边那人慢悠悠地开了口。 “本殿是截了卿卿,可是后来,不是还补偿了两壶桃花御贡作赔礼吗?” 沈念心面色倏尔一顿,口中一阵直钻脑门儿的刺痛发作。她下意识捂住自己已经有些发麻的侧脸,面露痛苦地望着穆子晏的脸,戚戚然道:“殿下,水……” “怎么了?可是有余刺未清?卡着了?别怕,哪里疼?” 再看穆子晏,脸上哪里还有刚才那边云淡风轻的闲适了,幽幽凤目中忽而凝结起的沉沉的忧心,即便沈念心此时眼中尽是弥漫的水雾,也不会错看分毫。 只因为她一个吃痛示弱的表情,便会让他担心至此。 沈念心顿觉心虚愧疚,捂着脸呢喃出声:“没事儿……我只是要喝口水,刚不小心咬着嘴巴了……” 她真是觉得冤枉得很啊!她之所以会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嘴,还不是因为穆子晏说的那话太让她分心吗?! 当日穆子晏确实是补偿了她两壶御贡的桃花酿没错。可是那两桃花酿,至少有一壶半是被他吞吃下腹了!这一壶半当中,至少还得有一整壶,都是从她嘴里抢去的! 而现在,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及此事,她简直、简直替他脸红! 沈念心确实是脸红了。她嘴里还嚼着刚刚穆子晏喂给她的鱼肉,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腹诽对方不要脸了。这两面三刀的模样,也偏偏穆子晏爱看。 穆子晏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不过沈念心与他接触多了,自然不难感受到,身侧之人忽然放松下来的情绪。 “殿下,您还没答应呢,我这几天到底还能不能见到阿瑷啊?” 因为刚被自己狠狠地咬了一口,所以沈念心疼得眼眶还有些发红。此时正用着难得的柔声细语在跟穆子晏说话,那眼神看在后者眼里,无端就多了几分湿漉漉的情谊。 即便她此时看起来卖相十分不好,也不妨碍他瞧着觉得可爱勾人。 穆子晏俯身低头,轻轻地在她鼻尖上落下一吻,随后便倒了杯清水递到她面前,让她先把嘴巴洗漱干净再说话。 沈念心对于这样的待遇,已经不会像最开始时候那样受宠若惊了。这种级别的有待她早已习以为常,倾城熟路地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咕噜噜漱口之后,便习惯性地吐在另一只他递过来接着的杯子中。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对当朝四殿下毫不手软地当奴才使唤,若是此时在场还有旁人,她头上这大不敬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了的。不过在未来媳妇儿面前明显有受虐体质的四殿下,心里对她这种毫不客气毫不见外的做派却是受用得很。 “算时辰,司徒应该已经下职。卿卿若安安分分地用完这顿饭,本殿便放你二人一个清静。” 沈念心微微一笑,心里正得意呢,就听见穆子晏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如果卿卿非要把这顿饭吃得鸡飞狗跳,上一次的桃花御贡应该还有剩。” 沈念心咬牙不语,却在穆子晏低头去剥虾壳时用嘴型依次吐出几个字来,分别是:“臭!流!氓!” 不过沈念心即便是老老实实地把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她今天也没能见到司徒玄瑷的人影。 “咚咚——”两声简短的敲门声响起,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有些耳熟但久违的声音。 “殿下。” 这声音,有些气弱,但却又有几分非是常人可及的闲适悠然。沈念心脑中灵光一现,这不是一直不在盛京城中的季珩深么? 她吃惊地放下手中那杯鲜榨的山楂汁,目露好奇。却在季珩深推门而入之后,她更是吃惊得连嘴巴都有些合不上了。 季珩深居然不是坐着轮椅滑进来的,而是——走进来的?! 不过她的惊疑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就听见一条原本不可能从季珩深这儿透露出来的消息,偏偏由他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殿下,沈姑娘。宫里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在永和宫中用了晚膳,之后便下了旨,令皇贵妃在为三皇子甄选侧妃时,将您的……一道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但唯君心,愿付信任 季珩深这话,是当着沈念心的面说的。所以沈念心即便是心里有什么情绪,面上也不宜表现出来。 毕竟人家也没防着她,若是她反应太过激烈,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平白在季先生面前失了气度。 但是亲近熟悉如穆子晏,还是感受得到身边的人情绪有所波动。 他有力的大掌轻覆在她背心,聊以安抚,不可避免地就感受到掌下那短暂的抗拒。 穆子晏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季珩深出去。对方也丝毫没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惭愧和懊恼,坦然地便离开了。 “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通人情的人。”青衫女子语带嘲讽,“不过想来也对,在季公子眼中,恐怕除了金钱和财富,就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吧?” 季珩深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过比起去年沈念心初次在攒玉楼中见到他那次,已经是好得太多了。此时他眼带笑意,再加上本就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此番容色,比起傅家大公子也不遑多让。 这若是让旁的姑娘瞧见,说不得就得脸红上一会儿呢。可是这位青衫女子却完全不受他“美色”的蛊惑,仍旧是那副清心淡泊的模样。 季珩深道:“莫非姑娘对在下的做法有异议?” 青衫女子也不与他虚伪敷衍,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直白地说:“不是似乎,而是事实。”她转过身去,便往院外走去,虽然她不是什么大家出身,但是最起码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成人之美的胸襟也有,这会儿怎么也不会厚着脸皮还留在人家房门外讨人嫌弃。 季珩深也跟在她身后往院子外的方向走。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之前留在这里的轮椅。他也没客气,径自就坐到了轮椅上,又变回了原本那个不良于行的病秧子。 青衫女子对他这番做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还上前将椅背上搭着的那条绒毯取下来,亲自为季珩深盖在腿上。 “多谢姑娘。”季珩深看着蹲在自己的身前的女子,轻笑一声。明明是温和又知礼的姑娘,跟他说话时却总是带刺。不过偏偏又直白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青衫女子抬了抬头,拿眼角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医者仁心,我只是怕你这沉疴多年的病体再染上几样疑难杂症罢了。谢我做什么。” 季珩深支肘撑着额头,唇边的笑意有一点无奈:“莫姑娘,我想你不只是对我的一些做法有异议,而是对我这个人本身就有异议,对吗?” 青衫女子闻言,推轮椅的动作一顿,但是很快就轻哼一声,大方痛快地承认了,她说:“是啊,我对季公子你,确实有意见。怎么,财大气粗的季公子,是要拿钱砸掉我的意见吗?” 季珩深算是听明白了。这姑娘大概是对钱有意见……不然怎么字字句句都在讽刺他和他的钱? “莫姑娘,在下愚钝,还请你多多海涵。只是我实在是不知,自从在无忧谷我第一次见到姑娘开始,直到现在,我好像从未作出过任何愧对姑娘的事,何以姑娘对我如此痛恨厌烦呢?” 青衫女子十分坦诚,或者说她向来就不擅长与人虚与委蛇。于是季珩深怎么问的,她就怎么说了:“你居然敢说没有惹到我的地方?!哼,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气得脸颊都鼓鼓的,漂亮的猫眼瞪得溜圆,好像随时都会亮起小爪子去挠人似的,“季珩深,大铭朝那么多的大夫你不请,为什么要偏偏要跑到我家去请大夫?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家里采药种茶呢。要不是你,我莫眉喜至于沦落到要跑到京城来混饭吃的地步么!” 她理直气壮,把自己的处境说得十分委屈。而季珩深却是听得莫名其妙。对于莫眉喜为什么看他不顺眼这事儿,他是听明白了,但是至于为什么莫眉喜会认为来京城混饭吃是一件很不堪的事情,他却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京城的日子,难道不比采药种茶好多了吗?她既然是他请来的贵客,又怎么可能亏待她呢? 季珩深有心想逗弄她,于是故作为难地为自己辩解,“姑娘,你也说了我钱多。你说像我这么有钱的人,请大夫怎么能随便请呢?万一碰到谋财害命的,那可怎么办才好?我去请姑娘出山,也是看中了贵谷的名声。” 莫眉喜闻言,沉默了片刻。仔细想了想,这事儿好像也不能怪季珩深。要怪也只能怪师兄和师姐都是不负责任的人,没有一个肯留在谷中打理庶务,更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带来了师兄的手书,让她想不接这单生意都不成。 想想从前在谷中的日子,每天在山里潇潇洒洒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自在啊。哪里像在盛京城,吃个青菜都要花钱买。 哼!简直难过! 她轻哼一声,“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我无忧谷世代行医,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是看你快死了才出手救你的,才不是为了你那几个臭钱。” 提起钱她就来气,“要不是这天底下像你这么爱钱的人太多,也不至于连青菜都要钱买啊。”她小声的嘀咕,“自己种的多好啊,我院子里的青菜和草头都是甜的呢。” 莫眉喜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却足够季珩深听见的了。他忍不住低头轻笑,这丫头初见时明明高冷又淡漠,没想到骨子里的本质竟然如此单纯讨喜。 而此时,尚留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就没有季珩深这么悠闲的心情了。 沈念心的心里很复杂,有些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怨恨吗?担忧吗?都是有的。 眼看着曾经走过一生的路,又一次地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她心里不是没有萌生过退意。可是自打她从玉棠苑的拔步床上醒来的那一刻,每一步路,每一个选择,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包括她这颗前世冰封了数十年的心,在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一点点向穆子晏倾斜,都是她所无法改变的事情。她又能怨谁,怨什么呢? 沈念心忽然觉得心灰意冷。她本以为,重来一次,结局会有所不同。可是听到了刚才季珩深所说的那个消息,她忽然又觉得,天道轮回,哪里就真的改变过,不过是又换了一个身份和姓名,重复一个又一个的悲剧罢了。 而她,始终都是那个悲剧中的主角。 穆子晏似乎也感受到了身边小女人的消极情绪。他眉头皱得死紧,初初听到季珩深的话的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发懵,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后冷静下来,细一思索,他心中对于症结所在,已经有了些谱了。 只是身边这小丫头,似乎还需要好好安抚才成。 “卿卿。”他声线清润,语气温柔,“相信我。” 他大手轻抚过她僵硬的脊背,似乎不管到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这样挺直脊梁的。无论是谁,从来没能让她俯首认输过。 穆子晏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也没有去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誓言和保证。只是淡淡一句请求,让她相信他。 沈念心闻言,心头微有震动。长久以来相处的默契,她对他的心性,不是丝毫没有了解。虽然听着他说话云淡风轻的,但是沈念心知道,他此时的心里一定很忐忑焦灼。 只不过好强如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他能在自己面前,如此坦诚地祈求她一份信任,其实已经是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不安了。 “好,我相信你。”沈念心唇角微勾,仿佛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又都消失殆尽。 只是她心里却是有了几分计较。 万德妃……沈念心自认对万德妃,即便不会像对沈贤妃一样掏心掏肺,但是看在她是穆子晏的生母的份上,也是恭恭敬敬,从未有过任何失礼的情况。 即便如此,她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不惜在正妃还未过府时,就替儿子相看起侧妃的人选,这样生生在她沈念心头上浇稀泥的动作,让她怎么能忍? 她心生不悦,眸间划过一丝锐利。而穆子晏显然也看懂了她此间情绪,覆在她脊背上的大手仍旧安抚地在给她“顺毛”,说起话来,更是没给自家母妃留半点儿情面。 “日后卿卿不必在她面前委屈自己。所有的事,都有本殿给你担着。” 沈念心听了这话,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大了。万德妃怎么样,到底跟她没多大关系。日后皇子大婚,是要出宫去开牙建府的,即便是皇子正妃,也不过是要隔三差五到宫里头去请安而已。所以日子要怎么过,说了算的也不是万德妃。 府里头到底还是正头皇子妃的天下。万德妃相中了哪家的贵女,只管放进来便是。 沈念心心下淡笑,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事儿她向来擅长。更别说,她手中牌面大得很,一张穆子晏的真心和宠爱,对上那些万德妃安插进府的小棋子,简直算得上王炸了好吗?! 没有忽略她眼中那点细微的得意和笃定,穆子晏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只要她没对自己失望就好,他自会将旁人亏她欠她的,都给她挣回来。 一想起这“亏欠”二字,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家那位不懂事的母妃。 他眼中划过一丝阴郁。看来永和宫最近是太闲了,都有空给他的未来皇子妃找闲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苏氏所请,不醉不归 翌日午后,三皇子府书房外。 皇子府大管事祝成安见是皇子妃来了,一边着人进去通报,一边在院门口接待。 “不知皇子妃有何要事?殿下正在书房中处理政事,奴才已经让人进去通报了。” 苏雅雅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身边婢女手中端着的食盒上,温声道:“我听门房回禀,说是几位先生已经出了府,想着殿下议事结束,该是有些疲累,于是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易消食的茶点和汤羹,来给殿下送来。” 祝成安闻言,便道:“若是没有旁的事,不若这些点心就由奴才代为转交可好?” 苏雅雅面色微有凝滞,心里头虽然不太痛快,但是也没有当场发作,毕竟祝成安是三殿下的心腹亲信,她总不会当众给他难堪,于是便婉言道:“原本这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入宫,皇贵妃娘娘有些事交代下来,事关殿下和皇子府,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总归还是得亲自跟殿下禀明的。” 苏雅雅这话一说,任祝成安在三殿下面前有再大的脸面,却也是不能再阻拦了。 正好此时进去通传的小厮带了消息出来,一路小跑到苏雅雅跟前,躬身道:“殿下吩咐,晚上正院摆饭。请皇子妃先回吧。” 苏雅雅点了点头,眼睫微垂,就此敛去眼中那一抹来不及掩饰的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正头皇子妃想要见上夫主一面,竟还要几番通传也见不着? “那这些茶点,就劳烦祝总管转交给殿下了。政事要紧,殿下的身子更是要紧。” 说完这话,她便回了正院,吩咐了厨房的人将晚膳的菜色都按照三殿下的口味给换了。 也罢,这一趟拉下脸皮前去书房求见,总归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时隔半年,三殿下终于愿意再踏进正院了。 天色渐暗。餐桌上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了,更是凉了又热,热了又放凉。 “主子,要不您先进些膳食吧。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说不准殿下只是有事耽搁了。”槐耳侍立在苏雅雅身边,十分担忧。 苏雅雅支肘撑着额头,心里有些难受。她摇摇头,吩咐道,“刚才让厨房重新做的菜,可都做好了?” 槐耳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做好了,可要呈上来?” “就让他们放在灶上煨着,等殿下来了再呈上来。”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通传声。苏雅雅连忙起身行礼,又连声吩咐槐耳:“殿下来了,快去让人将菜肴都换上来。” 穆子誉抬手虚扶一把,就将她带到身边落座,道:“正妃不必多礼。”他接过苏雅雅亲手斟的茶,道,“听说下午你去过书房,说是有事?” 苏雅雅闻言,立时放下手中茶盏,屏退众人。之后起身走到穆子誉面前,盈盈一跪。再开口时,已是语带哽咽:“殿下。” 穆子誉:“正妃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苏雅雅恍若未闻,强压下哭腔,继续说下去:“妾身自知才貌平平,自打嫁入皇子府以来,虽终日惴惴而思,端正其行,却始终不得殿下欢心。妾身自知自己的凡俗姿容入不了殿下的眼,可是还望殿下看在妾身与苏贵妃一脉而出的情分,给妾身几分体面。” 穆子誉沉默下来。苏雅雅平日里进退有度,举止得宜,简直是一位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皇子妃。对外,她能打点好各家各府的后宅往来,对内,她能掌管好皇子府上上下下大小事宜。入府半年,从未行差踏错,让他不必为了后宅之事头疼操心。 若是下属,苏雅雅简直就是一个完美到没有一点儿缺点的下属,她总是能帮自己把琐事打点得井井有条,而且凡事都以他的利益和感受为先,从来不会做忤逆他的事。 可是苏雅雅不是他的下属或幕僚,她是个皇子妃的同时,她还是个女人。 穆子誉当然知道,苏雅雅今天这一番动作是为了什么。宫里头的消息,并非只有穆子晏灵通。苏贵妃虽然薨逝多年,但是三皇子府留在宫中的人手并不少。 再者说,皇贵妃欲要替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时甄选侧妃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本殿对不住你。”他起身,将苏雅雅扶起,又召唤了人进来伺候。他对苏雅雅说,“今日本殿留宿正院。有什么事,都先用过晚膳再说。” 苏雅雅面露喜色。她知道,三殿下这样说了,便是一句实打实的承诺了。自打新婚三日,三殿下是留宿正院之外,之后这小半年的功夫,三殿下可都是睡在书房的。今日一过,想必府里那些不开眼的庶妃侍妾之流,也不会再认为她这位皇子正妃不得殿下爱重了。 她忽然想起了安国公府那位。若是真的比较起来,那位沈姑娘的处境,该是比她如今,还要尴尬不少。 毕竟她已经进门半年,府中的掌家之权早就牢牢地握在手中,即便日后再有侧妃入府,对她也还是得恭恭敬敬。可是那位沈姑娘,虽然有陛下的圣旨赐婚,但是毕竟还只是准皇子妃。如今还没过门,宫里便惦记着为四殿下甄选侧妃了。她心里恐怕,比她还要难受得多。 那位被苏雅雅心生怜悯的可怜人,此时却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悲春伤秋,反而是在攒玉楼里吃香喝辣的呢。 穆子晏自知让沈念心受了委屈,当下便把正在家里收拾铺盖卷的司徒玄瑷给捉了过来,送到攒玉楼来陪她吃饭。 “我说心心,其实你也不用太纠结啊。不就是两个侧妃么,若是日后殿下真能走得更高,那女人不得更多?可是那么多女人,在殿下心里,都比不过心心你一个指甲盖的!”司徒玄瑷这话说的,简直情真意切,热泪盈眶。 不过很显然,连她自己都没有被安慰到。 “哎反正,心心,你只要记得,不管到什么时候,有我小五爷在呢,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了!若是那些个侧妃庶妃的,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她们拖到锦衣卫的诏狱里走一遭,看谁还敢给你气受!” 沈念心闻言,刚喝进嘴里的梅子汁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一口喷了出来。 “你可别逗我笑了。”沈念心嗔她一眼,“还要把四殿下的侧妃拉到诏狱去走一遭,你就不怕你家殿下把你丢去喂蛇?” 司徒玄瑷闻言大惊! “你你你你、你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不然像她的心心这么婉柔婉约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还有喂蛇这一招! 沈念心有点无语。虽然她知道司徒玄瑷这般耍宝,为的不过是逗她开心,可是她真的并没有太被影响到啊。反倒是司徒玄瑷这样无厘头的搞笑并没有什么笑点,她笑不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尴尬。 “你有这个时间操心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沈念心十分不厚道地决定祸水东引,把话题的重点推到了司徒玄瑷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司徒玄瑷的神色僵了僵,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便一饮而尽,随后若无其事地嘴硬道:“我能有什么事啊,天大的事一颗脑袋也扛得住。何况去巡视科举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差事。” 她嘴角勉强地扯了扯,那表情却怎么也算不上是个笑容。 沈念心忽然觉得后悔了。她怎么能为了自己一时清净,就在司徒玄瑷心里的伤口上撒盐呢?! “对不起,阿瑷。”她面带愧色,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安慰司徒玄瑷才好,于是只能陪着司徒玄瑷一道喝酒,“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明天之后,就都是全新的开始了,好不好?” 司徒玄瑷深深看她一眼。她心里知道,若是眼前这位小祖宗跟自己喝醉了,那回头殿下罚的,肯定还是自己。可是她还是选择跟沈念心“不醉不归”。毕竟为情所困这东西……司徒玄瑷再是神经大条也看得出来,沈念心的心里,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醉了。要是喝醉了还能安安分分地不闯祸,简直就不是她们俩的风格。 所以她们俩顺利成章地闯祸了…… “咱们去找丝丝姑娘接着喝吧!”沈念心醉眼朦胧,看着司徒玄瑷模模糊糊的影子,怂恿道。 司徒玄瑷闻言,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丝儿那里有好酒!走,我们走!” 这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平时就都是顶顶有主意的,一喝醉了,更是完全听不进人劝。偏偏四殿下的下属们都知道,这沈家大姑娘可是个娇贵的人物,若是平常人可以打晕了带走,但是对上这位,肯定是不能动手的。 至于司徒玄瑷,别说四殿下的下属们了,恐怕就连整个盛京城中,都找不出几个敢跟她动手的,更别说还是喝醉了的她。 好在红绡楼也还是季珩深的地盘,所以也就没人敢拦着这两位祖宗。 可是不长眼的人大有人在啊。沈念心和司徒玄瑷一到红绡楼,就碰上了老熟人了。 “哟,这不是小五爷嘛?”梁文筑一看司徒玄瑷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当下胆气就上来了,“我瞧瞧,这是来找柳姑娘来了?看您这样子,长夜漫漫怕也做不了什么。怎么好让柳姑娘空闺寂寥呢,不如在下替您代劳了,您也省省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司徒惹祸,念心之忧 司徒玄瑷醉是醉了,但也仅限于走路不走直线的程度,脑子还是清楚的。 在红绡楼这地方,她比男装的沈念心要惹眼多了。何况打从梁文筑一出现,就有人将沈念心暗中带走了,所以眼下在红绡楼的正堂里,针锋相对的,只是司徒玄瑷和梁文筑两个人而已。 能来红绡楼找乐子的人,就没有看热闹还嫌事儿大的。众人见又是这两人对上了,非但没有人劝架,反而个个都在一旁勾火。 司徒玄瑷从端着酒壶路过的小丫鬟手上一捞,就捞起了一只酒壶。她也不用杯子,仰头就灌。 “哎呀,还是我们家丝儿这里的酒好。”她嘿嘿一笑,随手一甩,就将手里的酒壶往梁文筑的方向丢去。 梁文筑可不是像司徒玄瑷这种常年习武的练家子,像他那种酒囊饭袋,哪里躲得过司徒玄瑷飞出去的酒壶?于是那酒壶,当即就砸到了他脑门儿上。噼里啪啦一阵碎裂声,碎瓷片散了一地,梁文筑的头上也隐隐有鲜血流下来。 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叫唤着,当下便辱骂了起来:“司徒玄瑷!你这个泼妇,难怪你嫁不出去!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司徒家上门求我我都不会娶你!你这辈子就等着出家吧你!” 众人一听这话,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从前只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只要一碰面必然是要打起来的,却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不成是小五爷看上了梁文筑,想要跟梁家结亲,结果却被梁家拒绝了,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才会这么紧张? 可是这么一想也不对啊…… 司徒玄瑷闻言,简直被他气乐了。她一拂手,手中长鞭舒展,猎猎破空声响彻红绡楼。 她鞭柄一横,煞气十足地拿下巴朝梁文筑点了点,“小爷我没听错吧?之前是谁请了官媒主簿到我府上,三句话没说完就被打出来了,是谁来着?我一喝多记性就不好,姓梁的,你知道是谁吗?” 她这话一出,众人心里的疑惑总算是少了一些了。毕竟相比之下,还是司徒玄瑷的说法更可靠些。这盛京城中,难道还有司徒家想与之结亲,但是对方却不愿意接受的吗? 梁文筑依旧捂着脸,骂骂咧咧地没完没了。司徒玄瑷也不高兴忍他,反手就是一鞭子,直接就往脸上抽。 “再让小爷我听见你说一句废话,小爷我就把你的脑袋抽下来当绣球。”她眉眼阴郁,因着酒气更显出几分邪魅来。 这话她敢说,当然也敢做。梁文筑虽然嚣张跋扈惯了,仗着自己身后的梁家,仗着他那个给大殿下生了皇长孙的妹妹。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司徒玄瑷是个什么人,几次交锋下来,他可是一点儿便宜都没占到。这会儿听她放了狠话,即便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顶着风上。 何况皇长孙已经夭折,他那妹妹,在皇室中早就没有了那所谓的独一份儿的恩宠,他在梁家也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旁支,之前一时气血上了头才又跟她杠上,这会儿却是不敢继续顶嘴了。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口哨声,然后便是一声带着醉意却清亮爽朗的叫好声:“小五爷,帅!” 司徒玄瑷朝楼上那人抛了个媚眼儿。堂下众人也都随着司徒玄瑷的目光看去,立时就被楼上那少年精致样貌和诱人身段给吸引了注意力。 梁文筑当然也不例外,多少年在美人堆儿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自然识货。虽然现在额头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楼上之人心生垂涎。 司徒玄瑷一看到他那双色欲熏心的猥琐眼神,心里就恶心得不行,当下一鞭子横飞出去,只抽得对方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鲜血从他指缝渗出来,他嗷嗷直叫唤,司徒玄瑷也没当回事,直接就上楼去了。 就这么,闯了大祸了。 等到沈念心第二天在自己房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姑娘,您总算起了。”聆音一脸忧郁,服侍自家姑娘洗漱时,也是愁容不解。 沈念心宿醉一晚,头痛得很,可是看聆音那样子,明显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于是便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聆音眉眼郁郁,说:“姑娘,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念心一懵。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好像之前在哪儿听过似的。 她揉揉眉心,“有事就直接说,我要是记得怎么回事,就不用问你了。” 聆音一脸愁容:“姑娘,小五爷出事了。” 沈念心闻言心头一跳,“怎么回事?”你一口气说完行不行……说一半留一半怎么这么费劲呢。 聆音道:“昨儿个小五爷在红绡楼把梁府的公子给一鞭子抽瞎了,就是之前在军营里鼓动人欺负咱家六公子的那个。今儿个一早,梁家的夫人和老夫人都跑到司徒府门口去闹了,据说闹得挺难看的。” 聆音顿了顿,面带谴责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说:“听说您当时也是在场的?怎么您没有劝阻一下小五爷呢……” 沈念心:“……”这份指责她挨得莫名其妙,她不记得有这事儿啊。 “虽然说那人罪有应得吧,可是这事儿若是闹开了,恐怕对小五爷影响也不大好。” 沈念心到底还是记得正事儿的,问她:“你刚才说梁家的夫人和老夫人到司徒家去闹了,哪个梁夫人?是左相夫人吗?” 聆音眉头微蹙,细细回想,随后笃定地道:“不是左相夫人。左相夫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蹲在司徒府门口哭闹的事儿呢,据说是梁家一个旁支,那位老夫人,好像身上有个三品诰命。” 沈念心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左相府要跟司徒玄瑷死磕,那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那位梁公子,她眉头厌恶地皱了皱,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讨厌,难怪司徒玄瑷抽他。 醉酒之后直接就断片的沈念心,完全没有那人的眼睛是因为自己而被抽瞎的觉悟。 最近老太君都起得早,沈念心自然就把去松菊堂请安的时间,从午后挪到了早间。 “囡囡。”老太君见是她来了,连忙吩咐嬷嬷摆饭,“来,陪祖母一道用早膳。” 沈念心欣然应下,她这个时间来松菊堂,确实是来蹭饭的。 老太君身边儿贴身伺候的嬷嬷一边给二人斟茶,一边跟沈念心说,“大姑娘在的时候,老太君都能多进半碗粥。大姑娘日后可得天天来,顿顿来才好呢。” 沈念心闻言也很乐呵,“那可不,我就是祖母的开心果,开胃菜呀。哎哟,”她叹了口气,“这日后我若是嫁了人,祖母一个人连饭食都用得不香了。这可怎么是好?” 说得跟真的一样,还一脸逼真的担忧。她道,“要不我还是不嫁了,天天都陪着祖母一道用膳怎么样?” 老太君怜爱又宠溺地点点她额头,“不像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欣慰疼爱,“祖母知道囡囡心里不舒服,可是这就是天家旨意,咱们也是没办法的。” 沈念心眸色一滞,想来宫里头的消息,老太君应该也是有所耳闻的。 “祖母不必为念心担忧,念心省得。”她亲手给老太君盛了碗椰汁薏仁粥,一勺一勺搅拌放凉,这才放到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见她这副懂事知礼,又不愿家人为她操心的模样,心中更是不舍。轻轻拍了拍沈念心的手背,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囡囡,祖母不担心你。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目光回味悠长,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旧事,“咱们沈家,这么多年来都不乏入宫为妃的女子。但是恩宠有余,自然爱重就不足。祖母希望囡囡你,既然占着皇子正妃的位份,就向庄靖懿皇后学习,做个贤良的好妻子。可能会有其他的女人分薄掉你的宠爱,但是你要成为夫主心里,最为爱重的女人。” 沈念心闻言,眼中忽然就泛起一阵酸意。 “可是祖母,最得爱重又能如何呢?谁又能说,百年来得后人赞颂的庄靖懿皇后,当年就一定是幸福的?”沈念心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老太君意见相左,而这第一次,竟然是为了这样的话题。 老太君听了她的话,叹息地摇摇头:“傻囡囡。世间事本就是如此,得此失彼,再正常不过。你若是想要有所得,自然就要有所割舍。宠爱是一时的,尊重却是一世的。你看庄靖懿皇后,即便她一生膝下无子,但是最后却能亲手扶植起一位皇帝来,这样有何不好吗?” 沈念心低下头,掩去眼中那点儿不争气的泪水。她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跟老太君争论些什么,于是她点点头道,“祖母是过来人,说的自然都对。是我狭隘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没有说出口的是,庄靖懿皇后当年,在深宫中数十年寂寥孤苦,是史书上从来没有人写过的。但是那些苦,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即便她这一生,不可避免地还要面临前世的局面,但是她也不会再放任自己走前世的老路。贤良的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她要来又有何用? 她心中闪过一丝坚定。她这一次,一定要活得恣意潇洒。人生苦短,不过匆匆几十年,若是都忙着取悦别人了,岂不是愧对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眉喜话多,如是之托 司徒府中,正如沈念心所想的那样,来府门外哭闹的又不是左相夫人,这么点儿动静,当然不会惹来什么大麻烦。 要说把梁文筑的眼睛抽瞎了是个什么大事,那还真是笑话了。这盛京城里别的不多,就是纨绔子弟特别多。在北街那一带,一脚踩死十个人,得有八个是梁文筑这号人。再者说了,他后台也不是多硬,这事儿自然不了了之。 更何况,梁家也是有意要跟司徒府交好,更不可能为了一个不争气的旁支庶子,就去找司徒氏和璇玑府的麻烦。 不过外面的影响如何暂且不论,司徒玄瑷在家里却是没少挨训。 现任司徒家的家主司徒正,向来严苛谨慎,红绡楼的事儿一传出来,他立即就让府里家丁将司徒玄瑷给关进了祠堂,并且亲自入宫,到诚明帝面前请罪。 显然,这便是狠狠地打了左相大人的脸了。原本么,左相梁大人是想借此机会,卖司徒氏一个好,好在司徒家面前博一份人情的。却不想司徒正自己跑到陛下面前请罪去了,罚不罚怎么罚,都有陛下一力裁决,哪里还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诚明帝大手一挥,当即表示科举在即,锦衣卫正当用人之际,司徒玄瑷犯得也不是什么大错,罚三个月俸禄就算揭过了。 左相大人这会儿再想要计较,却是来不及了。 要说司徒正也是胸有沟壑的高人。若是他自己私下处置了司徒玄瑷,即便是罚得再重,日后在别人眼中,也是个把柄。可是由诚明帝亲自处置便不同了,即便司徒玄瑷这事儿做得再不对,那也是诚明帝亲自下旨处置的,任谁还能又什么意见? 沈念心听完司徒玄璎的转述,对司徒家的家主顿时心生崇拜。 “司徒大人这一手,真是高招啊。”她感叹道,“恐怕梁家还打什么小算盘,这会儿应该碎的半点儿不剩了吧。” 司徒玄璎吃了一块小鱼亲手做的芋泥糕,“何止啊。原本梁家是派了人去请莫大夫为过府瞧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据说梁家的下人跑遍了盛京城也没找到莫大夫的人影。要是有莫大夫在啊,他那双狗眼说不准还能保住,可是这下倒好,彻底没治了。” 她嘿嘿一笑,“心儿,你说,莫大夫他是不是故意的呀?因为看不惯梁文筑的人品,所以就提前避开了,不愿意给他治病什么的。我听说平日里他只要不出诊,都是在医馆里摆弄草药的,怎么这一回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呢?” 沈念心摇摇头,“不会吧?所谓医者仁心,莫大夫可是个好大夫,绝对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儿的人,说不准真的是因为旁的事耽搁了。” 被两人当做谈资的莫如是,确实是真的有事耽搁了。 褔珲山庄里,莫如是被眼前青衫少女给吵得头疼。 “眉喜。”他轻唤一声,却仍是没能打断莫眉喜的念叨。 “师哥啊真不是我说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一走了之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把师姐也召走呢?!你把师姐也召走就算了,你怎么还让人把我也给带走呢?!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啊!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每天吃的是什么鬼东西,住的是什么鬼地方啊!我可是你师妹啊!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莫眉喜一边碎碎念一边在莫如是面前走来走去,偏偏她还挡在门口,莫如是想走都走不掉。 “眉喜,安静一下。” 莫眉喜置若罔闻,“我跟你说你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师兄,你这样对我,你对得起师傅临终前对你的教诲吗?!你还记得在师傅床前你发过的誓言吗?!你说过只要你在无忧谷一日,就绝对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啊!可是你为什么……在师傅仙逝之后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跑出来了呢?!”违背誓言,背信弃义什么的,简直不能忍! 莫如是干脆用手背捂住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轮椅滑动的声音,房间里的念叨声这才算是微有收敛。 莫如是如同看着救星一般望着门外的身影,“季公子,您终于来了。” 要不是莫如是这么多年来修炼得宜,早就习惯了莫眉喜这样的“语言攻击”,此时恐怕真会一个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季珩深也是一脸微妙的笑容,对莫如是点点头,道:“莫大夫辛苦了。” 莫如是有些愧疚,“这段时间,小妹给季公子添麻烦了。莫某十分抱歉,还望季公子多多海涵。” 季珩深:“无碍,莫姑娘医术高超,我这沉疴多年的病体据说只有她能治,我又怎么会心生怨怼。” 莫眉喜闻言,挑眉瞪了他一眼。 莫如是道:“眉喜,不得无礼。” 莫眉喜不服气,“我哪里无礼了啊。哼,我去种菜了!” 这就是季珩深带着莫眉喜来褔珲山庄来休养的原因。莫眉喜喜欢自己种菜吃,放眼京城内外,也就褔珲山庄这地方最适合她生活了。 果不其然,莫眉喜对季珩深的态度比之在攒玉楼的时候好了许多。她每天就埋头在温室里鼓弄花草,除了要定时给季珩深灌药之外,基本上是不会在山庄的其他地方露面的。 季珩深目光柔和地目送莫眉喜的背影一步步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过轮椅来,跟莫如是寒暄攀谈。 莫如是喟叹一声,有些无奈地道:“我这师妹,自小生长在山里,上头又有先师和师兄师姐们照顾,心性难免单纯无知了一些。只是也正因为她心性纯良,所以在医术上的造诣比我还要高出许多。她虽然任性,但本性却是不坏的,这一点季公子大可放心。” 季珩深对于莫如是说的这些毫不在意,他道,“无忧谷的名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亲上无忧谷请莫姑娘出山。” 他话锋一转,就说到了莫如是身上:“话说,莫大夫还是早些回城的好。据说京里现在,找您找的可是人仰马翻。” 莫如是看季珩深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于是便道:“莫某行医,虽然算不上性情诡怪,但是也但凭个缘字。既然遇不上这位病人,想来我与他之间也没什么缘法。何况这天下医者,又非是莫某一人。那位病患自会有和他缘法相合的医者为他看诊。” “这说法倒是有趣。”季珩深看着莫如是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我一直以为,莫大夫您是天下医者之楷模,救人于生死危难之间,没想到也会见死不救?” 莫如是轻笑道,“季公子言重了。莫某刚才也说,世间并非只有我一个大夫。自然,世间也不是只有一个病人。即便莫某疲于奔波,也未见得能救天下所有濒于生死危难之人。何况,我也没碰到这位病人,甚至没有遇到来请我去为这位病人看诊的人,又怎么是见死不救呢。” 季珩深点头道,“莫兄心性高阔舒广,倒是我狭隘了。” “季公子客气。”莫如是拱手道,“之后小妹还要劳烦季公子照顾了,若有冒犯之处,莫某先代她赔罪了。” 季珩深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冷暖自知。于是送走了莫如是之后,季珩深就直奔温室去了。 莫眉喜正忙着播种油菜籽,看到他来,难得地给了他个好脸色,“我说你这儿的土壤还真是不错,种出来的油菜一定又大又甜。” 说话间她又抬头一看,就看到他推着轮椅还要往里走,急忙将手里的菜籽一把丢下,朝着季珩深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吼:“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还要往里头走,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她用音量表达自己的强烈谴责,紧蹙的眉心却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担忧。 季珩深心中一暖,无辜道:“我不知道我不可以来啊……” 莫眉喜推着他就往外跑:“你当然不可以来!这里头热得很,你这沉疴多年的病体可受不了这温度。” 沉疴多年……季珩深从前病得常年靠人参灵芝吊着一口气,时常一躺就是三个月,也没觉得自己病得多严重。怎么主治大夫一换成莫眉喜,明明比之前好了很多,却反倒像是一副随时要死了的样子? 看轮椅上的瘦削男人不发一言的模样,莫眉喜忽然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她自动将他的沉默解读为“我好想看又大又甜的油菜是怎么种出来可是你居然不让我看”,于是她安慰他道:“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想看,等到油菜花开了的时候,我可以摘两枝给你看。” 她大发慈悲地说着,季珩深闻言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要进去看看她罢了,给他看油菜花做什么? 三皇子府中,苏雅雅坐在正院,人有些没精神。目光定定地落在门口,仿佛把门槛看出个窟窿,就能把三殿下给盼来一样。 “主子,已经快到午时了,可要传午膳?”槐耳进门,在苏雅雅身边站定,低声询问。 却不想苏雅雅完全没听见,仍旧痴痴地望着门口。 “主子,主子?”槐耳提高了声音。 苏雅雅恍然回神,“你说什么?” 槐耳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苏雅雅道:“去书房问一声,殿下可要回正院用饭?若是不回来,可需要人做好了送过去?” “原来主子是想着殿下呢,难怪都听不见奴婢说话。”槐耳打趣儿地道,话音未落便脚步麻利地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嫁妆争论,司徒玄璟 承乾宫的旨意传到了安国公府,沈念心被沈贤妃召进宫里小住。今日随同她一道进宫的,还有国公夫人和沈嘉绮。 “之后也该要准备着心儿大婚的事了,这关于嫁妆的事,二夫人眼下可有章程?”沈贤妃甫一打照面,便丢给国公夫人这么大个难题。 国公夫人面色不大好。这位小姑子,是当朝宠妃,即便她处处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说什么。在外人人都得称她一声“国公夫人”,她夫君是国公爷,这称呼自然名正言顺。可是沈贤妃却偏偏还沿袭着前安国公还在世时的叫法,非要叫她一声“二夫人”。她心里堵得慌,但是在承乾宫里,却也不敢有二话。 “自然是要问贤妃娘娘意思。”国公夫人恭敬地道。 沈贤妃却不愿意买她的账,轻笑着道:“这掏的又不是本宫的腰包,做什么要问本宫的意思。还是说二夫人执掌中馈多年,连国公府嫡长女以皇子正妃的身份大婚,都不知道嫁妆要怎么算吗?若真是如此,本宫倒是要拉下脸皮来,请母亲来为心儿的嫁妆做主了。” 国公夫人立时起身,颔首道:“娘娘言重了。心儿既是大伯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又是嫁与四殿下,这嫁妆上自然是得讲究再讲究,臣妇不敢擅作主张,所以才想问问娘娘的意思。若是娘娘没有特殊的要求,那臣妇便比照着国公府嫡女出嫁的惯例,再厚上三分。不知这样安排,是否和娘娘的心意?” 沈贤妃自然是不乐意,她柳眉一扬,风姿尽显:“三分?二夫人难道是想苛待兄嫂留下的孤女不成?心儿要进的可是皇子府,你就只添三分嫁妆?安国公府已经破落至此了吗?!” 她声色愈发严厉,气势迫人得很。就连向来举止有度的国公夫人,这会儿都不免惊出了几分汗意。 沈念心正在沈贤妃身后为她敲打肩膀。原本这样的事沈贤妃是不愿意让她做的,可是拗不过她性子,又想着她立场敏感,不适宜加入到这样的话题中,便也随她去了。 沈念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帮国公夫人说话。即便这位二婶在府中,不曾真的苛待于她,但是在嫁妆这个问题上,很明显还是由沈贤妃来替她谈更加合适。 倒是沈嘉绮,听到自己的母亲被人如此责难,倒是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向沈贤妃告罪,为国公夫人开解:“还望娘娘见谅。母亲绝不是有意要削薄长姐的嫁妆的,只是府中收支就摆在那里,再加上三弟去从军,四弟要读书,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长姐与殿下大婚自然是大事,只是长姐大婚之后,这府里的日子也还得过下去……希望娘娘看在母亲操持府中事务辛苦的份上,莫要再怪责母亲了。” 沈贤妃美目一横,目光落在沈嘉绮身上不过分秒之间,之后便很快越过她去,好像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似的。她目光重新又落到了国公夫人身上,“二夫人真是教的好女儿,竟要来教本宫怎么做事了。” 国公夫人和沈嘉绮连声道,“臣妇不敢。” “侄女不敢。” “不敢?”沈贤妃尾音微挑,“二夫人既然掌管中馈辛苦,那就让别人管去。我听说三夫人最近闲得很?想必她该是不怕辛苦的。” 沈嘉绮闻言连忙跪下,“是侄女一时失言,还望娘娘勿要怪罪!” 沈念心见状也不好再当没瞧见了,毕竟眼前这局面,也是因为她嫁妆的事而起。虽然她知道沈贤妃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会真的插手府中中馈的事,但是她也清楚,沈贤妃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无非就是想给她一个台阶,好让她能顺势卖给国公夫人一个人情。 “姑姑,心儿刚才听巧盼说,御花园的梨花开得很好。”沈念心给沈贤妃捶着肩膀,“不若午膳过后,咱们去瞧瞧?” 沈贤妃点头应允。沈念心谢过之后,便又看着面前一站一跪的母女俩,道:“二妹妹这一场病生的久了些,如今虽然日渐好转,但还是应该悉心调养才成。听说莫大夫这两日刚从城外回来,婶娘晚些时候可以请他过府来给二妹妹诊个脉,我也好安心一些。” 沈嘉绮这一病,病了有小半年。之后虽然好了许多,但也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后。偶尔倒是也能见上一面,性情不说大改,却也跟从前有许多不同了。 “多谢长姐挂记。”沈嘉绮语气弱了几分,却也知道顺势而为,当下便和国公夫人告退了,连午饭都没有留在宫里用。 沈念心轻轻叹了口气,就惹来沈贤妃“嫌弃”,皱着眉道:“多大的事还要叹气?小小年纪,也不怕生皱纹。” 沈念心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姑姑又是何必为了心儿而皱眉?若是损了姑姑花容月貌,心儿可得该打!” “就你嘴甜。”沈贤妃抬手点了点她眉间,宠爱一如老太君待她一般,“也就你心软。” 沈念心笑笑没说话。 “嫁妆这事儿,你得自己争啊。你不争,她自然就会克扣你。”沈贤妃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得这中间的道理。所以姑姑就得替你多操操心了。你看,你日后是要嫁入皇子府的人,跟嫁入寻常人家能一样吗?你要是任由二夫人拿寻常份例敷衍你,日后可有你吃亏的时候!” 沈念心嗯了一声,却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沈贤妃继续道:“何况你现在处境,唉,”说这话,她自己都跟着叹了口气,“万德妃这事儿做的,实在是太不厚道,连我都看不过眼。要说过河拆桥,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没到手的时候巴巴儿地说的那叫一个好听,可是赐婚的圣旨一下,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说说这叫怎么个事儿?!” 没想到沈贤妃的气性大,说着说着就勾动了火气,结果还要沈念心反过来安慰她。 “姑姑,所谓人情冷暖,心儿心里有数。您又何必因为这样的事情烦心呢?”沈念心给沈贤妃倒了杯温茶,“何况在宫里,这样的事也算是稀松平常。姑姑您心疼我,所以便觉得我委屈。万德妃为了殿下考虑,以她的立场来看,总归没有做错什么。” 沈贤妃嗔了她一眼,“怎么,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替人家说上好话了?姑姑这心啊,真是凉透了!” 沈念心连忙笑着哄她,“姑姑说的这是哪里话。心儿这不是在宽您的心么!” 明知道沈贤妃不是真的生气,她却还是得温声软玉地好话哄着:“心儿总不能说,委屈,便不嫁人了吧?要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姑姑,心儿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您对心儿有点信心好不好?” 沈贤妃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自家侄女的智商上,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寻常人家怎么了?皇子府又怎么了?这么欺负人,陛下赐的婚就不让毁了?就是陛下人在这里,我也还是这句话。要是让我宝贝侄女委屈了,说不嫁就不嫁!” 正当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浑厚的说话声:“朕是在这里,但是爱妃的话,朕怎么有些没听懂啊。” 沈念心一惊,连忙起身,屈膝相迎。她余光看向沈贤妃,竟见到对方佁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对诚明帝完全视而不见。 诚明帝却不以为忤,进了门来,抬手示意沈念心起身赐座,便走到沈贤妃身边落座,非但没有追究她不敬的意思,脸上反而还挂着讨好的笑意,“怎么,谁惹得爱妃生气了,嗯?跟朕说说,朕给你出气。” 沈贤妃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就转过头去。 她下巴扬得高高的,说出的话来又嚣张又招人:“臣妾可是陛下的心头肉,这世上除了陛下自个儿,谁还敢给臣妾气受?反正疼的也是陛下,陛下愿意气得自个儿心疼,臣妾也拦不住。” 沈念心低着头,嘴角一抹弧度勾起又抻平,最终还是忍不住又翘了起来。要是日子过得像沈贤妃这样恣意潇洒,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差别呢? 沈念心非常识相地退了出去,果不其然,殿门刚刚关上,里面就传来帝妃二人的笑语声。 于是她非常自觉地又退了几步,确保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为止。却不想,走着走着就撞上了个人。 “沈姑娘。”对方点头致意,以示行礼。沈念心也微微低了低头,以示避嫌,道:“司徒大人。” 司徒玄璟沉冷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很快又恢复如常,仍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他冷声道:“你认识我?” 沈念心微微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对方衣领的位置,不直视对方的眼睛,也不斜视旁物,既算不上冒犯,也不算失礼。 她淡淡地道:“我曾与贵府三位姑娘有过几面之缘,见大人面善,又如此装扮,想来该是锦衣卫指挥使,司徒大人没错。” 司徒玄璟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他跟沈念心统共就说了两句话。但就是这两句话,却足够沈念心对他生起足够的警觉了。 她退后半步,“司徒大人若无要事,那我便先告退了。” 同时锦衣卫,司徒玄璟却和司徒玄瑷完全不同。并非是因为她与司徒玄瑷之间熟稔的交情,而是眼睛。 沈念心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这一点,司徒玄璟和司徒玄琮都完全不同。 她第一次见到司徒玄琮时,虽然心有疑惑,但潜意识里却没有感觉到对方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但是那种脊梁发冷的感觉,她刚刚从司徒玄璟的眼中看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梨花之美,表哥表妹 沈念心之前跟沈贤妃说起的,御花园里梨花开得好,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反正她现在也回不去承乾宫,所以就带着一直候在殿外的聆音,一路往梨园走去了。 却是不巧,竟正好碰上了也来此处赏花的万德妃,而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十五六岁的姑娘。 “沈氏念心,见过德妃娘娘。”见都见到了,即便心里还有结,但是这礼总归还是要行的。 而且万德妃也表现出一副见到她很惊喜的模样,没有当众给她脸色看,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远远一瞧,就瞧见有位美人走过来了。本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心儿啊。”万德妃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另一侧落座,“哎,本宫差点儿忘了给你介绍了。来。” 她拉过另一侧那个小姑娘的手说,“心儿,这是本宫的亲外甥女。本宫与她母亲从小就感情好,可惜她母亲走得早,难产留下这唯一的血脉便去了。所以本宫一直很疼爱这个外甥女,这不,一得空就让她来宫里小住了。她自小长在江南,性子和软了些,你可得帮本宫照看一二,莫让她受了欺负。” “民女凌芊忆,见过沈姐姐。”小姑娘一开头,娇柔的吴侬软语实在是十分撩拨人。看样貌,也不像是个厚道老实的姑娘。而沈念心不过是沉默了片刻,就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不满。 沈念心见状,轻笑一声,淡淡地道:“既是娘娘的亲外甥女,那便是殿下的亲表妹了。只是这声姐姐,念心怕是担不起的。” 万德妃与凌芊忆俱是神色一怔,就听沈念心道:“之前好像听德妃娘娘您提起过,凌夫人过世已有十六年了,想必凌姑娘如今,大抵该是二八年华。念心却是年初刚及笄,算起来,该是念心称凌姑娘一声姐姐了。” 万德妃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没想到从前看起来机灵通达的沈念心,此时竟会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在皇贵妃为两位皇子甄选侧妃之际,将自家外甥女接进宫来,其间是何用意,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却偏偏,她沈念心左一句右一句的攀扯,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外甥女进府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万德妃只能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明说。 但是凌芊忆却不同。她仗着自己身后有姨母撑腰,再加上与殿下是亲表兄妹的关系,自然觉得比起这位还没过门的准皇子妃,还是自己的关系更亲近几分。 当下便也没拐弯抹角,直白地跟沈念心说:“姐姐何必如此见外?您是表哥圣旨赐婚的正妃,芊忆唤您一声姐姐,您也是担得起的。” 沈念心杏眼微眯,嘴角还勾着一抹优雅得体的弧度。但是熟悉自家姑娘性情的聆音却是清楚的,她这是不高兴了。 果然便听她哂笑一声,悠悠地道:“既然凌姑娘还知道我是四殿下圣旨赐婚的准皇子妃,日后你该是唤我一声嫂嫂,这‘姐姐’又是从何说起。” 沈念心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脸上,明显有着被戳穿心思的窘迫,于是复而又道:“盛京城不比江南,民风开化,毕竟这是在宫里,有些规矩,凌姑娘还是多多注意的好。” 凌芊忆闻言,脸色当下一阵青白,她委屈的目光望向万德妃,以示求助,可是万德妃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帮她出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凌芊忆捏着自己衣袖的手,道,“心儿说的也有道理,忆儿既然入了宫,说话做事都要注意分寸。莫要让本宫和你表哥为你担心。” 沈念心听着万德妃最后那句话,面上虽然丝毫不显,但是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的。正当此时,便听见梨园外有内侍通传,说是“四殿下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念心没有循声往园子门口看去,反而下意识地瞄了凌芊忆一眼,果然就见刚刚还面露尴尬窘迫的女人,这会子眼圈泛红,泪光点点了。 打眼一看,活像是让人欺负了似的。 穆子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念心微微屈膝迎候,始终低着头,一直没有抬起来过。反倒是身后那位凌芊忆,带着哭腔,柔柔地叫了一声,“表哥。” 沈念心猝不及防,当即打了个寒颤,感觉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似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吴侬软语好听是好听,可是怎么听都有一种让人身上直痒痒的感觉。 反正她是觉得,想她这种没有品味的人,大概是消受不了这种福气。就是不知道穆子晏对这样的福气是否期待?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直往穆子晏的方向看去。却一个歪打正着,正好与他那颇具几分玩味的目光对上。 沈念心不乐意地撇撇嘴,哝,你娘惹出来的风流债,你自己解决了吧! “表哥……”那姑娘的气息更是弱了几分,好像来一阵小风就能把人给吹倒似的。沈念心脑海中又想到了从前的那些不太好的回忆。桓成帝当年因为良妃的事没少跟自己闹脾气,那良妃,可不就是这么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么。 而且眼前这姑娘,还有另一层让沈念心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身份。毕竟表哥表妹什么的,实在是太招人恶心了。 她打心里盘点了一番,发现别说盛京城里,就是整个大铭朝,也没有哪个姓凌的家族十分大势,于是当下便放心了不少。毕竟当年桓成帝把杜如玉纳入宫,还是因为杜如玉她爹是当朝丞相。 依照穆子晏的眼光,应该也看不上这么个毫无背景也毫无用处的女人吧? 她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肩膀上沉了一下,她这才恍然回神。偏头一看,刚刚还在穆子晏身上的披风,这会儿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她刚才从承乾宫中出来得急,连聆音都没来得及去取放在殿内的披风。毕竟诚明帝性致来了,谁敢进去打扰? “站在这吹风做什么,也不怕着了凉。”穆子晏声线依旧清冷平淡,但是语气中,却明显多了几分任谁都听得出来的关怀和疼惜。 更别说,传闻中疏淡冷硬,不通人情的男人,此刻正亲手为一位姑娘系披风的系带呢。 “臣女自己来便好,不劳烦殿下。”沈念心她低了低头,欲要退后半步,却仍旧和紧跟着她往前迈了半步的穆子晏还保持着原样的距离。 “莫要乱动。”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沈念心微微有点儿脸红。 这也不能怪她矫情。虽然从前两人之间的交往,比这亲密的时候多了去了。可是毕竟那是私底下,无人时。哪里像这会儿,整个梨园,里里外外数十双眼睛可都瞧着呢。而且还当着他亲娘和亲表妹的面。 她倒也不是害羞,就是有点儿尴尬。 沈念心便听话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她下巴微抬,为了方便对方为她系带的动作,这样的事情在两人相处之间太稀松平常了,以至于沈念心做这个动作基本上是出于习惯,出于本能的。 看是看在外人眼里,却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沈念心与沈贤妃的面容有几分相似。沈贤妃既然能成为一代宠妃,容貌自然是上上之姿,而沈念心当然也不会差。本就容貌精致,再加上她骨子里原本就有的孤傲高贵的气势,她这一扬下巴,气场全开,迫得旁人都不得不心生敬畏。 而敬畏之余,对于万德妃和凌芊忆两人而言,显然是不满和嫉妒更多些。 “沈姑娘真是好大的派头,竟劳烦表哥亲自帮你穿戴披风。”凌芊忆话里的酸味横流,偏她那口软糯的江南腔调像是唱戏般,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沈念心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哪里甘心,又把之前沈念心说的话都还了回来:“刚刚沈姑娘还说民女不懂规矩,民女倒想问问沈姑娘,表哥贵为当朝皇子殿下,而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不轨之事?!” 沈念心的眼睫卷翘修长,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子晏,盈盈地仿佛盛满了光,她眼睛一眨一眨,那盛在睫毛上的光彩就仿佛会流动似的,惑人非常。 穆子晏心跳得厉害。他大手搁在沈念心肩头,轻轻一带,就将身前的小女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半靠着自己的胸口,不让她这双会惑人的眼睛被旁人看到。而他视线强硬疏冷,看向相携而立的万德妃和凌芊忆,眸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凉。 他看也未再看凌芊忆一眼,只是语气森然地对万德妃说了句:“既然母妃执意接人进宫,还是担负起管教之责的好。” 而后面一句,却明摆着是说给凌芊忆听的:“既是知晓本殿乃皇子之尊,又岂容无关之人一口一个表哥的无端攀扯。” 话音刚落,便揽着沈念心欲要离开梨园。 沈念心却还不忘最基本的规矩,连忙从穆子晏的怀里挣扎着跳脱出来,朝万德妃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道:“念心告退,改日定当到永和宫给娘娘请安赔礼。” 穆子晏本不舍得她在旁人面前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但也不想让她在这样的小事上惹得万德妃心生不满。于是一等她行完礼,便头也不回地将人带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芊忆之心,祥嫔用处 梨园中,万德妃眉色郁郁地瞥了凌芊忆一眼,道:“你可都瞧见了?” 凌芊忆点点头,“表哥待沈姑娘果然是情深意重。” 万德妃又道,“既然如此,你还是想要进四皇子府?” 凌芊忆泪光闪烁,语带哭腔地乞求道:“德妃姨母,您是知道忆儿的心意的。忆儿自小就钦慕表哥,只要能留在表哥身边伺候,忆儿不敢求侧妃身份,只盼能做个粗使丫头也是好的。” 万德妃眼中划过一丝嘲讽,忽然又想起穆子晏临走时说的话,语气忽然严厉起来:“刚才殿下说的话你都忘了?在宫里,哪里有什么你的表哥。” 凌芊忆受惊地点点头,眼圈仍旧红肿得不像样子,唯唯诺诺地道:“忆儿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再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而穆子晏与沈念心两人,也没有个固定的方向,信步在御花园中走。沈念心也无所谓往哪里去,毕竟跟着穆子晏一路走,总归要比在万德妃跟前受那份表哥表妹的闲气要好得多。 何况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承乾宫,还不如跟着穆子晏这尊菩萨四处走走呢。 “在生气?”穆子晏脚步放慢半分,与她之间的距离不经意间就离得更近了。 沈念心踩了火药似的,下意识地又往边上躲开了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重新拉开。 “殿下说笑了,我生什么气呀。”沈念心抿唇一笑,话一出口却自己都觉得头疼。 什么鬼! 她明明就没有生气! 为什么这话自己听着都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简直尴尬! 沈念心有心补救一二,于是决定换个口吻重新说。 “我的意思是,殿下的表妹是个十分标致的人物,我欣赏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沈念心真想呵呵自己一脸! 口是心非的女人啊,简直不可理喻! 穆子晏轻笑一声,偏过头来看她,“吃醋了?” 沈念心眯着眼,没好气儿地瞪着他,“看样子殿下十分得意?”哼!臭男人,当着她的面还敢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这还没成亲的就这副德行了,等到成了亲以后他岂不是要上天?! “卿卿,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穆子晏负手而立,仰头望天,然后慨叹一句。 沈念心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背后,飞花一地。微风乍起,吹起一簇雪白的碎花瓣,好像他是从雪中走来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天上看去,就见晴空万里,湛蓝澄澈如无瑕碧玉,连块云彩都没有,哪里来的雪?!再说了,现在可才刚刚进五月啊。 沈念心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是被这个臭男人给耍了,当即气得鼻子都快歪掉了,小碎步走到穆子晏身前,拿厚底的鞋跟狠狠地在他皂靴脚面上研磨。 即便脚下是如此凶残的动作,她面上仍然挂着一脸秀气温婉的笑容。她呼气如兰,轻飘飘却又恶狠狠地在穆子晏耳边道:“殿下耍人也该有个限度,这青天白日的五月时节,哪里下得来雪?” 穆子晏无奈地苦笑一声,道:“本殿是说,被卿卿如此冤枉,实在是比那戏文里的窦娥还要冤。” 他话音刚落,沈念心的脸就烧了起来。 这男人,私下里为了哄逗她开心,说起话来却是什么机会都不管的。堂堂当朝皇子殿下,竟拿个戏文中的女角与自己作比,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心头微动。要说完全没有感觉,那是假的。她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沈念心仰头看他,对方好看的侧脸逆着光,仿佛是镀了层亮眼的光晕,耀眼又夺目。她呢喃出声:“你不能骗我。” “嗯?”她的声音研磨在唇齿间,只发出几个微弱的气音,即便穆子晏五感再是灵敏,却也没听清她是在说什么。 她踮着脚仰着头,目光殷切地望向他幽幽凤目。她坦诚又恳切,清楚又直白:“穆子晏,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骗我。” 我愿意相信你,愿意将这一生都交付于你,无论将来爱或不爱,都不能骗我。 沈念心的要求从来不高。前后两世,因为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她没办法真的去强求一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但是这一回,她真的想要认真恣意地活一把。无论是家人还是感情,她都希望能做到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当然,她希望对方也是如此。 穆子晏低头俯视,将她美眸中寸寸情感都读入心里。他大手揽就她瘦削纤弱的肩头,往自己的怀里靠了靠,承诺道:“愿卿心,似我心。” 沈念心撇着嘴,唇边的弧度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下一句么,她是知道的——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哼,谁要跟你相思。”沈念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把甩开穆子晏揽在她肩头的手臂,一路小碎步疯跑了出去,后面还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聆音在追着跑。 “姑娘,您慢点儿!” 穆子晏目光宠溺地看着小女人一点点跑远,也没有上前去打扰。这样就很好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缓步入画,美到了他心里。 或许是穆子晏太过沉迷于眼前的佳人美景了,连向来引以为傲的警觉都失了效,连不远处的假山后还有外人都没有察觉。 “娘娘,娘娘?”紫苏见自家主子瞧得入神,轻声叫了她好几声才得到回应。 皇贵妃收回目光,兴致缺缺地捻了捻素帕一角,这才迈开脚步,道:“紫苏,咱们走吧。” 紫苏摸不准自家主子是何心思,但是瞧着她脸色不是很好,便想着法儿地想要哄主子高兴,于是便道:“娘娘,听太医说,太子妃娘娘这一胎稳固得很,要不了多久,您也可以抱上皇孙了。”虽然太子并不是皇贵妃所出,但是皇贵妃与先故敏柔皇后乃是亲姐妹,皇贵妃一直是将太子和二公主视若己出的。 如今大皇子府的皇长孙刚夭折没多久,太子妃的肚子却安稳得很,自家主子向来是最爱听这些话的。 果不其然,听了紫苏的话,皇贵妃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不过但凡是能彰显她贤德的话,她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说两句的:“紫苏你这话说的,便是小家子气了吧。本宫虽不是正位中宫,但是掌管后宫这么多年,哪位皇子公主不是本宫的亲孩儿?任谁有了子嗣,本宫都是要抱小皇孙的,难不成本宫何时偏心过不成?” “是,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实是惭愧,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多年,却未曾学到半分娘娘贤良的胸襟。”紫苏连声应下,让皇贵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皇贵妃的视线落在远处,金丝护甲遥遥一指,问紫苏:“你来给本宫瞧瞧,那边儿过去的那个,是不是祥嫔?” 紫苏垫脚一瞧,随后确定地道:“回娘娘,正是祥嫔不错。月前得娘娘吩咐,往琅花阁送了两匹苏绣缎子,其中就有一匹是湘妃色的。却不想,祥嫔小主这么快就制了成衣上了身儿。” 皇贵妃的唇角立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她尖利的护甲勾了勾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声道:“希望这女人这回能给本宫争气一点儿,不说别的,总要对得起这身好缎子才成。” 紫苏默默地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后,这一回,却是没有再答话了。 被皇贵妃寄予厚望的祥嫔,在御花园中正好碰上了难得玩得尽兴的沈念心。 “四殿下,沈大姑娘。”祥嫔也没绕路,直接朝着这两人走来了。 四殿下必须十分高冷,连个眼神都没赏给祥嫔。但是他是诚明帝的儿子当然理直气壮,但是沈念心不能也如此,于是她非常知礼地朝祥嫔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见过祥嫔”,也算是见过礼了。 祥嫔自然不敢计较四殿下的失礼,所以也不自讨没趣,只是随口跟沈念心寒暄了两句:“早间在景仁宫中,听皇贵妃娘娘提起了为两位殿下甄选侧妃的事,当时便想着沈大姑娘的福气好,还没过门,便要有姐妹帮衬着您伺候夫主了。这会儿有幸见到沈大姑娘,若是不亲自来恭喜一番,便是我的失礼了。” 穆子晏听这个外邦妃子不知死活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且还是小女人最不爱听的话题,整个人周身的温度都降下了几分。要不是碍于这场合不对,真是恨不得直接给她一个了断。 倒是沈念心,对于祥嫔这种程度的不痛不痒的挑拨,完全不放在眼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祥嫔,淡淡地道:“那我便谢过祥嫔你的祝贺了。”她往前踏了一小步,附在祥嫔耳边轻声道,“只是我再好的福气,却也抵不过祥嫔你的福气。连伺候夫主的机会都没有不说,名分还挂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我都替你着急啊。” 说罢这话,她悠然退回到原来的距离,眉色疏淡地注视着祥嫔:“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先告退了?陛下罢了早朝就去了姑姑宫里,眼看着到午膳时候,我得去督促姑姑用膳了。” 她得意地踏着大跨步往承乾宫的方向折返,丝毫不在意身后的祥嫔被自己气得险些要吐血。 不过是邻国郡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后宫里,哪来的底气四处咬人?沈念心心下冷哼一声,对于祥嫔此人,连带着她背后的那一票人,统统没有半点儿好感。 而跟在她身后的穆子晏,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厌恶。真想把那些碍眼的人都给清理掉啊……可惜了,还不到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母子之争,念心落水 就在沈念心快走到承乾宫附近时,忽然有宫侍迎面而来。沈念心不免觉得诧异,对方一开口,这才知道,原来是冲着穆子晏来的。 “四殿下,德妃娘娘请您去永和宫。” 既然是万德妃亲自派人来请,穆子晏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于是便对那宫侍道,“你先去回了母妃,本殿稍后便到。” 四殿下撂了话,即便万德妃之前还有旁的吩咐,宫侍们当着四殿下的面也是不敢再开口的。 于是穆子晏将她送到了承乾宫外,目送她进了宫门便离开了。毕竟以他身份,也不方便进去给诚明帝和沈贤妃请安。 永和宫中。万德妃靠坐在软榻上,任由凌芊忆给自己揉捏着肩膀,听到宫人通传,说是四殿下来了,明显就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力道泄了几分。 她将手中的橘子皮随手往桌上一丢,不悦道:“既不是真心想要伺候本宫,这表面功夫也不必刻意做了。” 凌芊忆骇然,停下手中动作便绕到了软榻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万德妃面前:“娘娘再给忆儿一次机会吧,忆儿再也不敢分心走神了!” 穆子晏进门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眉头微皱,心里十分不耐烦。好好的一个永和宫,怎么偏要搞成这副嘈杂哄闹的模样? 凌芊忆此时若是得知穆子晏内心的想法,想必一定呕得吐血!她只不过是想发挥一下自己擅长的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怎么就成了“嘈杂哄闹”了? 好在现在的凌芊忆是不知道穆子晏的想法的,不然她也不会有心情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了。 “姨母,忆儿只是无心之失,还望姨母勿怪。”吴侬软调带着淡淡哭腔,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对这种柔弱美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可是偏偏,穆子晏绝非常人。他前世今生,接触的最多的,就是那个上马可定国攘外敌,提笔可兴邦治天下的女人。自然而然的,对于这种靠眼泪博取同情和怜悯的女人,生不出半分的好感。 “好了,起来吧。四殿下都来了,你还这幅样子,成何体统?”万德妃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反正凌芊忆在接收到这句话后,喏喏说了句“多谢姨母”,便从万德妃软榻前站了起来,亲自为穆子晏上了茶。 那熟悉程度,好像这永和宫就是自己家一样。 穆子晏对于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架不住万德妃有意撺掇。 凌芊忆“哎哟”一声,直接就将那杯茶水泼在了穆子晏的身上。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凌芊忆直接跪在了穆子晏跟前,手里捏着一条红色绢帕就往他身下擦——那茶汤正好洒在了他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 穆子晏狭长凤目中闪过一丝杀意,到底还是顾及到这是万德妃的寝宫,于是那杀意略微收了收,他大手一挥,就将这个图谋不轨的女人给掀翻在地。伴随着她落地的那一瞬间,还有几声清脆的碎裂声隐约重合。 凌芊忆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成一团,嘴巴怎么也闭不上,口水也流了一小滩。那模样实在是狼狈极了,完全无法让人将地上这个女人与之前那个江南闺秀联想到一起。 “拖下去。”穆子晏声线森冷。万德妃见状,即便心中骇然,却也是半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穆子晏二话没说,去了从前住过的后殿,换了另外一身干净的衣袍才又出来。 万德妃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坐在软榻上,若是不知情的人人了,说不定会感慨一句,不愧是伴君多年的一品德妃,这气派风度,当真是坐得住!可是只有在内殿伺候的,那些离得近的人才知道,德妃娘娘自打四殿下的脚迈出正殿的门槛,整个人就僵在那里,都快坐成了一具雕像了,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眼瞧着四殿下去而复返,万德妃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来,这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应该不会像对待凌芊忆一样对待自己,这才又多了几分底气。 她沉声教诲道:“老四,即便她冒犯了你,但毕竟有几分血脉亲缘,你又何必下如此重的手?这要是把忆儿伤个好歹,本宫日后如何向她母亲交代?” 穆子晏也不辩解,只淡淡地道:“母妃不如现在去问问?” 那必须不要! 万德妃下意识地摇摇头。 穆子晏心中确实是存了气的,可是又不能真的对万德妃如何。不为别的,哪怕就只为了自家皇子妃在未来婆母面前不至于太为难,他都得替她在万德妃面前挣几分情面回来。 “儿臣自认算是个孝顺的孩子。”穆子晏冷声开口,淡漠的模样一如往常,“但凡是母妃所希望的,只要儿臣能做到,哪次不是尽心尽力去达成?” 万德妃闭上眼,偏过头。 穆子晏继续沉声道:“从前母妃往儿子后院塞女人,儿子不碰她们,母妃心里着急。儿子便应允,日后正妃入府,定然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再让母妃操心。” “母妃看上了安国公府的大姑娘,愿意以正妃之位相许,儿子也应了您的要求,与她多有往来。而后父皇赐婚,儿子本以为这事便告一段落了,可母妃为何仍旧不肯安心?” 万德妃被他连声质问,迫得眼前雪花翻飞,想要干脆直接晕过去了事,却始终没能得逞,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本宫是让你去接近那沈大姑娘,可你倒好,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了!那日在围场,她受伤中毒,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哪里还有半点儿皇子殿下的威仪!” 穆子晏觉得万德妃的想法简直有些不可理喻:“母妃这是何意?难道说,赐婚旨意一下,儿子便要与她划清界限?她是儿子未过门的妻子,受伤中毒儿子若是都不担心,便是皇子该有的威仪了?!” 穆子晏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真是好想敲开万德妃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 然而万德妃却不懂得见好就收,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穆子晏的底线:“老四,你是本宫唯一的孩儿,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陛下的儿子。而女人,任她再漂亮再可人,都只是你的附庸品。” 穆子晏觉得万德妃简直是疯了。他掩在袖口中的手,紧握成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酷绝然:说出的话,对于万德妃而言,更是可谓诛心之论:“因果循环,这话不假。前年仲冬,承乾宫那位染上风寒,父皇连续半月时间,除却早朝之外,不曾离开承乾宫半步。而当年母妃您小产,落下一成形男胎,父皇也只不过是略坐坐就走了。” 他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母妃认为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品,所以母妃于父皇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庸品。而儿子却不愿如此伤一位无辜女子的心,我既以正妻之位许她,定然也会护她周全平安。” “穆子晏你放肆!”万德妃一把将手边桌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遍地都是扎眼的碎瓷片。 而万德妃,被穆子晏一番话说得,更是双目赤红。她手上的金丝护甲已然断裂,死死地扳着桌边不撒手。关节处因为太过用力,隐约泛起寸寸森白。 “本宫养你十几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生下你!”万德妃咬牙切齿,那眼神,哪里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儿子?反而像是再看杀子仇人似的。 “要不是你命硬,又怎么会克得你一母同胞的幼弟未得降生便滑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逆鳞,而在万德妃心中,那个已经成型却没能生下来的幼子,就是她心中任何人都不可以提及的伤痛。 穆子晏目光冷淡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口口声声说生了他养了他,却打从心底里把他当成杀子仇人的女人……他虽然面上淡薄,但是心里,不是半点儿都不难受的。 好在此时这永和宫中,都是被他清洗过一番的,所以也不必担心今日他与万德妃母子之间这段对峙,之后会传到不相干的人耳中。 他冷淡地吩咐道:“好好照顾你们主子。对外就说病了,不见外客。还有景仁宫那头,本殿也会去父皇处请旨,免了你们主子近日点卯。” “是。”永和宫中的掌事宫女恭敬应下。 穆子晏正想出宫去刑部坐坐。他心中尚有几分未来得及散去的戾气,即便他此时再想见那小女人,这会儿也是不舍得去吓着她的。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马车刚跑到西二门,就被承乾宫的宫人给抢到了前头。 正当此时,他布置在承乾宫的暗线也派人递了消息到眼前来。 什么叫“沈姑娘落水,昏迷不醒”? 穆子晏一收到这样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再出宫去?!当下令马车掉头,直往后宫而去。还不忘派人去宫外延请莫如是即刻进宫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手下的人脚程都快得很,自然很快就请到了莫如是。而这会儿,承乾宫派出去的到太医院传旨的宫人,才刚刚摸到太医院的门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殿下之痛,昏迷不起 穆子晏赶到承乾宫的时候,就见里头的人都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他心跳得厉害,说是害怕也不为过。 他脚步有些虚浮,但是步子却半点不见小。再往里走,便见殿门紧闭。 “里面情形如何了?”他眉头紧皱,牙关咬得死紧,半口气都不敢松。 他才不相信呢。那个命大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天庭地府恐怕都没一个人敢收她! 承乾宫的暗线状似不经意地从他身边经过,只说了句,“至今未醒”。 穆子晏上前半步,站在承乾宫正殿三尺玉阶之下,躬身俯首:“儿臣叩请父皇圣安,贤妃娘娘金安。” 他不开口还好,承乾宫里的奴婢们都战战兢兢地只顾着自己这颗不太结实的脑袋,也没人注意到他。可他却跑到正殿门口喊着请安来了,一下子就招来了无数揣测。 按照规矩,皇子到妃嫔的宫里来,是不合规矩的。四殿下已经坏了礼法,不赶紧离开不说,竟然还要一坏到底……在宫里呆久了,谁不是消息灵通的?于是就有人暗自感叹,沈大姑娘真是好福气,竟能得四殿下如此上心。 虽然那位被众人羡慕的沈大姑娘,此时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呢。 穆子晏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别说只是承乾宫里的内侍宫女了,就是前朝后宫都知道了又能如何?再多的压力,都抵不过她的生死未卜。 好在殿门很快就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下了早朝就来了承乾宫的诚明帝。 “儿臣请父皇安。”他躬身拱手,得了诚明帝一声“平身”,这才抬头直视圣颜,“父皇,她,如何了?” 诚明帝面色沉重,看着阶下之人,虽然周身冷肃,但是对方心里的担忧已然流于表面。 “等等太医诊脉。”诚明帝心里颇有几分复杂。他膝下子嗣不多,对于每个孩子的关注相对就多了些。从前的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说他,前朝后宫有几个人不知道?那冰疙瘩似的性子,没几个人敢往他跟前凑合的。 他当日赐婚,也是没耐住万德妃所请。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只以为是万德妃想要跟沈贤妃交好罢了,却不想歪打正着,竟还真的有人能把这块冰疙瘩给融了。 “老四。”诚明帝沉声道,“心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忧心。这事就交给朕处理,你安心照顾她吧。” 穆子晏心中一凛。他刚才得了她昏迷不醒的消息,只顾往承乾宫这边跑,还没顾得上去问详细的情况。而眼下,看诚明帝这番说法,难不成背后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内情? “敢问父皇,到底发生了何事?”穆子晏眉头紧蹙。他本可以有很多种渠道去探查到当时的情况,但是他真是片刻都不想等,既然诚明帝清楚其中细节,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而他这番直截了当,看在诚明帝眼中,不免觉得他心性直率纯良,没有滥用自己的皇子身份去插手后宫中事。 于是诚明帝脸色稍霁,道:“心儿亲去如意馆取绣品,路过佳人湖时,不小心和三公主冲撞了,这才落了水。” 穆子晏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指节硌得咯吱作响。 “心儿向来性子沉稳持重,又怎会与三公主冲撞上。”他声音冷肃,仿似带着寒冬腊月的冰碴似的。 诚明帝有些不悦地皱皱眉,轻哼一声,“老四,你这是在质疑朕不成。” 穆子晏微微低下头,沉声道:“儿臣不敢。” 诚明帝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想跟他计较。正好太医院的人姗姗来迟,父子二人连番错身让太医进了殿。 见自家儿子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诚明帝也不忍苛责太过。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把三公主交到老四手里让他处置,于是便对他说,“且先听听太医的说法吧。” 只盼那小姑娘结实些,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 诚明帝进殿去陪沈贤妃了,但穆子晏却不能进去。于是他就站在殿门口,听匆匆赶来的严溯汇报消息。 严溯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穆子晏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 “让永和宫的人一直盯着,等人离宫就抓起来。”穆子晏恨恨地咬牙,“还有荣家,告诉即墨先生,对荣家不必留半点情面。” 原本,四皇子一脉与荣家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 “主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严溯有些担忧,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一点都不符合他家殿下这么多年来经营的冷漠形象啊。 而且三公主到底还是个孩子,即便是无意中冲撞了沈大姑娘,最多也就是荣昭仪管教无方。要是非得把这笔账算到荣家头上,未免有些过于牵强了。 仿佛是看出了严溯心中所想,穆子晏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她落水只是意外?” 别人不知道,但是穆子晏心里是清楚的。前世她虽然长年驻守北齐大漠一线,但也是深谙水性的。即便她如今身手远不如前,但是佳人湖那样的死水内湖,也绝对不至让她无法自救。 那么巧合,有人给她暗中下了药;偏又那么巧,她在这当口被三公主冲撞坠湖。当所有的巧合凑到一起,那便是阴谋了。 他当真想把所有算计了她的人都拉出去砍个遍,可是这想法也只能想想。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她的安全。 严溯见自家主子爷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虽然心中忐忑,但是作为殿下的心腹近卫,硬着头皮也是得上啊:“主子您息怒,沈姑娘是语慧大师说过的福泽深厚的大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仿佛是严溯说的话灵验了似的,这会儿太医们刚好从内室走出来。 沈贤妃最是心急,疾步冲过去问道,“情况如何?” 穆子晏站在殿门口的位置,刚好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只听太医道:“沈姑娘只是一时惊吓过度,再加上湖水寒凉,略有寒气入体,其余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便可。” 这样敷衍的说辞,穆子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就听见沈贤妃怒极喝道:“并无大碍?!并无大碍为何人还没醒!” 沈贤妃不是别人,她向来得宠,自然脾气也就比别的妃嫔更娇惯许多。她这么一吼,几个太医反而被吓住了似的,支支吾吾站在那儿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父皇,贤妃娘娘。”穆子晏站在殿门口,非常守规矩地没有踏过那道门槛,“儿臣已经派人出宫去请了安国公府熟识的大夫,不如让他来给心儿诊诊脉,他熟悉心儿的体质,开起方子来也省得出什么岔子。” 既是沈家相熟的大夫,诚明帝和沈贤妃自然都不会拒绝。而那些个太医也是惧怕沈贤妃的威仪的,要是一个不好得罪了这位祖宗,他们日后在太医院的前程也就断了。所以这会儿有人愿意来替他们担这个风险,他们自然也不会反对。 趁着等莫如是进宫的空当,诚明帝让人将沈念心从承乾宫正殿给转移到了侧殿去,这么一来,穆子晏就不必守着宫规不能进门了。 穆子晏这颗心一直提着,直到见到了人也没能安下心来。 床上的小女人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没有半点儿生机。她身上的湿衣服早已经被换了下来,但是额前的刘海和腮边的鬓角,还有些潮湿地贴在她惨白的脸颊上。 穆子晏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块拧干了的热巾子,动作轻柔地帮她擦着额上的细汗。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了无生机的模样,却一次比一次心痛。 明明刚刚还活蹦乱跳地踩他的脚呢,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了?! “卿卿。”他倾身俯首,小心地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地唤她,“卿卿……” 他指腹覆在她手腕处的脉搏上,心脏仿佛随着她每次脉搏的跳动而跳动,所有的情绪都聚焦在她的手上。 向来刚硬冷肃的人,忽然温软脆弱起来,竟是连脊背都弯了下去。在寝殿里进出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恍然见到这样的四殿下都有些看不下去。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半分反应,只有那微弱到要伸手去探才能察觉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卿卿,醒醒。”穆子晏连呼吸都觉得累,他一声一声叫她,却始终都没能得到回应。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凑在她耳边,小声呢喃,如同情人之间最亲密的爱语,“可是你先不要睡了好不好,你醒一醒,陪我说说话。” 他在她耳边留下一串轻柔又细碎的浅吻,唇间溢出几个任谁听了也无法相信的字眼,只是那声音很小,只有她能听得见。 他说:“我有点怕。” 你醒一醒,陪我说说话,我有点怕。 硬气如穆子晏,前后两世,何曾认过输?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输了……她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已经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想去杀人,可是要先杀谁比较好呢? 穆子晏眼眶泛红,低头亲亲她原本明泽流转,此时却黯淡紧闭的眼睫,也闭上眼不舍得再看。 寝殿内是一片荒芜的沉寂,只有穆子晏焦灼不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正当此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便是严溯冲到门口大声通传:“殿下,莫大夫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昭仪明了,念心梦醒 钟粹宫中,荣昭仪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女嬷嬷,不免怒火大盛。 “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荣昭仪怀里还抱着吓坏了的三公主。她比五皇子大上两岁,算起来也没比沈念心小太多,只是自小身子骨就弱,所以长得要比同龄的小姑娘瘦小许多,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伺候三公主的嬷嬷连连磕头,将今日在佳人湖畔发生的事都复述了一遍。 “小主子原本是在湖边玩耍,正好承乾宫那位沈姑娘从如意馆的方向过来。小主子的宝石不巧掉到了湖里,她想要去捡,老奴哪里敢让小主子犯险,就想去拦住小主子,小主子这一挣扎,就将沈姑娘给撞进了湖里。” 荣昭仪又将另几个宫女嬷嬷都审了一遍,得到的说法也都差不太多,而且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倒是之前那个嬷嬷又道:“这时节的湖水多凉啊,可说来也奇怪,那沈姑娘掉进水里,连挣扎一下也不曾,就直接没了动静。要不是附近的锦衣卫反应够快,怕是人都救不上来。” 荣昭仪听得头疼,当下打碎一个茶盏,“闭嘴!还嫌不够乱么!” 听承乾宫传出来的消息,沈念心还有一口气吊着呢。即便如此她都担心三公主会被迁怒,甚至会牵连到整个钟粹宫头上,偏偏这老奴才竟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着什么“救不上来”,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呢么! 可荣昭仪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老嬷嬷说的话,她还是听进了心里去的。 正常人即便是不通水性,掉进水里也是得挣扎一番的。怎么可能会直接就没了动静,沉下水底了呢? 荣昭仪心里立时便有了计较,问那老嬷嬷,“当时湖边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没了,就咱们钟粹宫的人和承乾宫的人在。” 荣昭仪面色难看得很。三公主在一边玩得好好的,她的宝石怎么会掉到湖里?又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把沈念心撞到了湖里? 她审视的目光掠过跪着的一众人,最终视线在最左边的那小宫女身上落定。 “橘儿。”她点了贴身大宫女的名字,“把她拖出去,掌嘴。” 她原本还没注意到,直到将那些不寻常的巧合之处都连到一起,这才发觉此事背后绝不简单。 “主子!饶命啊主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娘娘!”两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快步走近来,直接将那哭喊着饶命的小宫女给拖了出去。之后橘儿亲自出去监刑,那清脆的耳刮子声连殿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小宫女也不是太硬的骨头,不过二十几个巴掌就撑不住了。橘儿疾步走回到荣昭仪身边,低声道:“回主子,颖儿招了。” “把她给本宫带进来!” 荣昭仪眼中闪过一丝愤然。那个叫颖儿的小宫女是钟粹宫的老人儿了,分到三公主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原本她也没把这个颖儿当回事,可是刚才看了一圈下来,在一想她们各自的来历,偏就她一人最可疑。 颖儿可是当年皇贵妃往钟粹宫里塞的人。那女人表面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实际上心肠比谁都阴毒!只不过那时候她钟粹宫和景仁宫还站在同一阵线,对于皇贵妃往她这里插钉子,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了。 久而久之,她反倒把这事儿给忘了。要不是今日有此变故,她恐怕也想不起来去收拾这号人。 沈念心落水一事本就蹊跷,却又牵扯上了三公主。这让她怎么能不怀疑?没想到,竟然真是皇贵妃暗中动的手脚! “这个毒妇!”荣昭仪暗恨咬牙。她自认为自己够大方了,即便皇贵妃又扶持了一个外邦女人来与后宫嫔妃分宠,即便那个劳什子祥嫔在景仁宫比她堂堂二品昭仪还有脸面,她也忍下了。 毕竟和皇贵妃“交好”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握着对方不少要命的秘密,荣昭仪原以为皇贵妃也会顾念旧情,不至于与她闹得这么僵。 却不想那个毒妇竟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想要将她拉下马不说,竟还要将什么都不懂的三公主也给拖下水!简直是无耻至极! 亏她在梁淑妃和皇贵妃中间还犹豫过许久,早知今日,当初她就应该对梁淑妃毫无保留地结成同盟,卖她个好。要不是看中皇贵妃自己没有子嗣,她有何必跟她虚与委蛇这么多年! “主子?”橘儿打发人将颖儿带下去处理了,再进屋来,就瞧见自家主子一脸快要拧出水来的阴郁。 “承乾宫那边还没消停下来,毕竟明面上还跟咱们钟粹宫有关,不知道主子是否要过去探望一番?”橘儿想了想又道,“奴婢听说,除了今日忽然抱病的万德妃只派人递了话之外,其余的娘娘小主都在往承乾宫那边儿去了。” 荣昭仪眸光深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的身影,片刻之后,抬手将钗环卸去了一半,才又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是。”橘儿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做法,心下一动,不免觉得感叹,没想到自家主子终于开始脑筋活络了。既然是去探病的,总归要做得像样些才对。 荣昭仪忽然想起了被嬷嬷带回房间休息的三公主,“去请吕太医来给三公主诊脉,就说三公主今天在湖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高热不退。” 她去承乾宫看人家脸色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三公主也送上门去由着人处置。 承乾宫侧殿。 莫如是一来,基本上就是针到病除。在给沈念心诊过脉之后,就开始给她施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人就醒了。 人虽然是醒了,只是脑筋似乎还有几分迷糊。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床帐,穆子晏叫她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莫大夫,这是怎么回事?”穆子晏语气有些焦灼。 “无碍。”莫如是从袖袋中掏出个碧色瓷瓶,打开瓶盖,将那小瓷瓶在沈念心的鼻端晃了两圈,就能开口说话了。 “殿……下……”她声音微弱低哑,却不妨碍穆子晏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的狂喜。 他俯身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额头,“你终于醒了。” 莫如是正好从插屏后的书案上写好了方子,刚一走过来就见到这样的情景。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就被穆子晏一个冷冷的眼神给打了回来。 “咳咳,殿下,不是草民煞风景,而是眼下,还是沈姑娘的身子要紧。”莫如是摸摸鼻梁,这人可真是够可怕的。 穆子晏接过莫如是手里的方子,看了几眼也看不太懂,于是就将那方子交给了严溯,让他去按方抓药。 “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沈姑娘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刚才那方子,吃上三天,再静养几日,她体内的冥香散就会彻底清除。” “冥香散?”穆子晏的语气顿时凝重了几分。他没听说过这玩意儿,但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如是点头道:“正是。难道之前为沈姑娘诊脉的太医没有提过?”不过想来也对,那些太医即便是诊出了这结果,恐怕也不敢直说,于是也不深究,直接对穆子晏说起了原委:“寻常落水,最多就是因为受了惊吓而闭气晕厥,一会儿就好了。而沈姑娘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是因为她在落水之前就服用了冥香散。” 他之前也听人说起了当时的情况,便道:“即便当时她没有被人冲撞落水,应该也很快就会昏迷一次。” “冥香散,到底是什么毒?” 莫如是:“殿下不必紧张。冥香散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毒药,充其量只能算是迷药的一种。炼制冥香散的草药,北地是没有的,得是在江南靠近俞梁一带才会有。当然,因为冥香散取材特殊,所以跟寻常的迷药有所不同。它不只是能将人迷晕,更能扰乱人的行为和思想,使人性情大改。” 穆子晏心头一紧。 莫如是将之前那个碧色瓷瓶交给穆子晏,“这是清宁露,这几日时常给沈姑娘闻一闻,她体内的冥香散也能清得快一些。” 穆子晏目光沉沉地钉在他身上,这不免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压力。莫如是苦笑一声,道:“草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这药是谁下在沈姑娘身上的,想必殿下一定查得出来。” “殿下……” 穆子晏只觉自己袖口一紧,却见刚才还神色恍惚的小女人已经逐渐恢复了意识。 “卿卿别怕,本殿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贴在自己脸上摩挲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嗯?” 沈念心虚弱地摇摇头,一开口,不会说别的,就只会叫他:“殿下,殿下……” 穆子晏心中苦涩。多机灵精怪的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傻气兮兮的。 “在呢,我在。”他亲亲她小手,本想回头让莫如是再为她诊一次脉,却不想那人早就不见了人影。 “嘻,”床上的小女人调皮一笑,虽然面色仍然憔悴苍白,但是眼中已经复又焕发了光彩:“殿下,殿下,殿下。” 她像着了魔似的,就这么一直叫他,也不说别的。 穆子晏觉得古怪,抬手探探她额头,生怕她是着凉发热,烧坏了脑袋。却被她一个不悦的眼神给瞪得缩回了手。 “我刚才做梦了,梦到你了。”她抿唇微笑,灼灼杏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回味。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穆子晏就沉浸在她和煦温柔的眼光中,无可自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卿卿所请,无有不应 “梦见什么了,嗯?”他亲亲她额头,柔声哄着她:“说与本殿听听。” 沈念心屈指挠挠他掌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梦见殿下偷我的擦脚布,然后被我一脚踢下了凡间。” 穆子晏忍不住无声笑笑,“偷卿卿的擦脚布?那确实该打。那卿卿是天庭的哪位仙子?竟一怒就把本殿踢下了凡间。” 沈念心嘿嘿一笑,“本仙子住在广华月宫之中,有一玉兔做萌宠,满院子种满了桂花树。” 穆子晏:“……”他英挺的俊脸忽然僵了僵,惩罚似的咬上她细嫩的耳垂,“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能捣蛋,真是半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月宫?玉兔?桂花树? 那她岂不就是嫦娥仙子,被她踢下凡的不就是天蓬元帅了? 沈念心笑嘻嘻地想要躲开他的啃吻,而他分明是觊觎已久,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啊呀,痒的啊……”沈念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穆子晏担心她身子,这才有所收敛。他松开她颈间嫩肉,却又咬上她精致娇俏的鼻尖,“下次再敢取笑本殿,莫说擦脚布,连肚兜都不给你留。” 沈念心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原本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这会儿看上去倒是红润了许多。她刚想骂他一句不正经,就听见殿外有人在通传,说是贤妃娘娘来了。 “快起开!”她也顾不上对穆子晏威胁警告了,力道虚浮地就要推开他。 穆子晏当然不会赖在她身上不起来,至少在外人面前,该守的分寸他还是有的。 “我的心儿啊……”沈贤妃的人还没进门来,声音就已经传进来了。 穆子晏识相地起身,赶在沈贤妃进来前就退开了半步,将床边的位置给沈贤妃腾出来,省得影响她发挥。 “我可怜的心儿,怎么好好地就落了水!”沈贤妃一进来,就直接扑到了沈念心的床边,哪里还有一代宠妃的妩媚和风韵,“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了,没想到那莫大夫竟还真的是位神医。” 沈念心闻言,脸上烧红得更厉害了,于是狠狠地瞪了穆子晏一眼。她脸上这红润颜色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拜他所赐么! “让姑姑担心了,是念心不好。”沈念心乖巧地笑笑,眼看着沈贤妃又要抹眼泪,她暗叹了口气,反过来哄沈贤妃:“姑姑快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沈贤妃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冷哼一声,“这宫里头,也不太平。你放心,姑姑绝不能让你白受这委屈。荣昭仪教不好女儿,就呆在自个儿宫里把孩子交好了再出来。” 听沈贤妃这样说,沈念心一开始还有些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急忙道:“姑姑不可。”她朝沈贤妃摇摇头,道:“三公主年纪还小,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意外碰撞了一下,也不能说是哪个人的错。” 沈贤妃抬手点点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亏得我还以为你心眼儿够用呢。你真当这事儿是意外?三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没什么心眼儿,她好好地,撞你做什么?还不是背后有人授意?” 沈念心面露难色:“姑姑怎的会想这么多……”她打从刚刚醒来,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快就被自己否认了。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是清楚的。打从如意馆回来的路上,她就觉得昏昏沉沉不大舒服了。 她本是通水性的,佳人湖这样的浅水怎么也不至于淹死自己。可是在落入湖中的那一刻,她的手脚就像是绑了石头似的动不了了。那只能说明,她在落水之前就有不寻常了。 她原本是想告诉穆子晏的,好让她派人去仔细查查究竟是哪里可疑。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贤妃就来了。而这样的事,她是断然不能在沈贤妃面前说的。 不然沈贤妃非得当场炸了不可。 沈念心迟疑地还想要帮三公主说两句话,不过却被巧盼的通传给打断了。 “娘娘,皇贵妃和梁淑妃两位娘娘来了,还有荣昭仪和祥嫔,也在来咱们宫里的路上了。” 沈贤妃一听见“荣昭仪”三个字,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哼,本宫这就去会会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沈贤妃很快就恢复了通身的宠妃做派,“她们一个个的,心里都巴不得承乾宫出什么乱子呢。本宫偏要她们看看,有本宫在,谁能搅得起什么风浪来!” 沈念心:“……”她家姑姑怎么这么霸气!比起当年的定北大将军也是不遑多让啊! “四殿下。”沈贤妃总算是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个人,“本宫可把侄女交给你照顾了。” “娘娘放心。”穆子晏俯首行礼,沈贤妃这才满意地走出侧殿。 而正殿之中,好戏才刚刚开始。 诚明帝在得知沈念心苏醒的消息后,就回泰元殿处理政事去了。皇贵妃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梁淑妃坐在她左手边,对面的位置则空着。万德妃虽然不来,但是旁人的座次也得往下排。 荣昭仪一进门,就直接跟皇贵妃对上了。 “皇贵妃娘娘真是好悠闲,臣妾听说太子妃害喜得厉害,怎么,娘娘您没去探望?” 皇贵妃看了眼荣昭仪,顿时有些不悦,“太子妃身子不适,本宫自然派了太医和医女去东宫为她调理身子。”她轻哼一声,“身子不舒服尚且好调理,脑子不好使却是有得瞧了。” 荣昭仪自然听得出来皇贵妃这话是冲着她来的,然而情势比人强,即便她再是痛恨皇贵妃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真的冲上去跟她打成一团。 她目光落在最末位的祥嫔身上,唇角一勾,就要朝祥嫔开炮,就听见门外传来沈贤妃的声音:“谁脑子不好?莫大夫刚走,要不要臣妾去将人给追回来?” 荣昭仪:“……” 皇贵妃:“……” 沈贤妃非常满意地看着她们都僵在那里无话可说,这才又道:“心儿伤得不轻,若是众位姐妹不是真心来探望,本宫也无暇接待,还请回吧。” 沈贤妃有意送客,荣昭仪却不能就这样走,“贤妃姐姐。”她朝沈贤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哟,多新鲜。”沈贤妃自打入宫这么多年,就没见荣昭仪有如此低眉顺眼的时候。 荣昭仪咬牙道:“今日之事,三公主也有过失。只是三公主身子向来羸弱,今日也吓着了,正高热不起,还望贤妃姐姐不怪罪她年幼无知,举止鲁莽。” 沈贤妃目光落在皇贵妃手边的桌案上,对于荣昭仪的话闻而未答,反而跟宫女说:“巧盼,这么多位贵人来了,怎么不见上茶?回头众姐妹若是认为本宫不够热情好客怎么办。” 众人:“……” 沈贤妃这才回头看了眼荣昭仪,“昭仪妹妹客气。”她轻扯嘴角,“我本无争无扰,却不会任人欺凌。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各位神仙过招,只要不扰到我承乾宫,我就没有二话。但若是欺到了我承乾宫头上,也别怪我不顾念姐妹情面。” 此话说罢,她便回头看向皇贵妃,“娘娘既然也在场,不如就为臣妾今日所言做个见证可好?” 皇贵妃面色不免僵硬了几分,却也得扯着嘴角,硬着头皮点点头:“这是自然。贤妃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了,不过是一桩意外,说开了也就……” “意外?”沈贤妃挑眉,打断了皇贵妃的话,“既然娘娘也认为这是意外,那臣妾反倒不该再说什么了。” “臣妾还要去照顾心儿,这便失陪了。” 沈念心虽然在侧殿,但是正殿的情况一直有人来转述。 “殿下,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沈念心面色苍白,眼圈却有些红。 穆子晏最看不得她这样的脆弱的表情,只瞧上一眼就觉得心窝子疼。他抬手覆上她双眼,然后凑过去在她眼睫上轻吻了两下,沉声道:“但凡卿卿所请,本殿无有不应。” 沈念心微微心酸,“若是有一日,我护不住姑姑,还望殿下看在我的情分上,帮扶姑姑一二。”她知道,即便沈贤妃再受宠再强势,她膝下没有子嗣,终有一日会不复如今风光。而仅凭她一己之力,恐怕真的无法能帮衬到沈贤妃什么。 可是沈贤妃待她,却是掏心窝子的,不求回报的好。 穆子晏将她揽在怀里,大手轻抚过她脊背,一寸寸揉过去,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心里,“凡是你在意的,本殿都会替你安置好。” 沈念心窝在他怀里,无声地点点头。 “我信殿下。”她难得主动,柔弱无骨的小手攀着他肩膀,亲昵地挠挠他后颈,“殿下,我想回家了。” 还是家里好啊,自己的地盘自己说了算。 “我的葡萄秧都快发芽了,我还得回去浇水呢。”沈念心把自己说的非常勤快,她自己听着都要感动了! 穆子晏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中:“怕见到德妃?” 沈念心闻言,清亮的杏眼中划过一丝讶然。一则,是惊讶于他竟然如此直接地叫出自己的母妃的封号;二则,是惊讶于她竟然能一眼就看破她心中想法。 她努努嘴,妄图掩饰:“唔,也不是……就是想回家了……”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心里不踏实也是正常的啊。更何况她刚刚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还不让她说了算一回吗?! “好,这就送卿卿回家。”他轻轻吻过她散开的如玉秀发,“卿卿放心,有本殿在,再不会让你受任何的伤害和委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琼花吃尽,嫁妆不难 东宫,毓秀阁中。 太医刚给太子妃诊过脉,新换了个方子,又叮嘱太子妃要安心静养。可现在的太子妃哪里能安的下心来静养?一派人送走太医,就立刻从榻上爬起来,叫来了在泓晖阁洒扫的小太监来问话。 “这两日,太子还是从宫外接人进来吗?”太子妃面色有些憔悴,怀孕初期因为情绪不稳,本就有些辛苦,而最近即便是有心调养,可是也架不住太子整天给她找事儿。 虽然对外都一致声称这一胎很稳,她心里却是也没底的。 那小太监瑟缩地跪在殿中央,怯怯地回话:“回娘娘,太子殿下是隔天从宫外接人进来,隔天直接到宫外去。” 太子妃气血上涌,眼前一黑,要不是身边嬷嬷眼疾手快,恐怕得摔上一回。 “祖父怎就如此识人不清。”太子妃靠在软榻上,忽然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憋屈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然后就不争气地落了泪。 “主子,切不可大喜大悲,这对小皇孙不好。”身边人劝解道。 太子妃双目紧闭,无力地摆摆手,“连本宫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可怜了本宫的孩儿,怎会有个如此不堪的父亲。” 她本是百年世家封氏一族最高贵的嫡女,一朝嫁入东宫,原本该是成为大铭朝最尊贵的女人。可偏偏太子如此玩物丧志,哪里有半点儿储君该有的样子?! 只恨她当时被权势眯了眼,也恨当时家中祖父与父兄将自己作了弃子。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这……” 太子妃面色如土,心如死灰。刚嫁入东宫时的凌云斗志,时至今日,都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自从上次她暗中派人将那个肮脏的男人处理了之后,太子已经许久未曾踏入过毓秀阁半步了。 而她自幼心高气傲,又怎么拉得下脸皮,送上门去任人羞辱呢? 她素手覆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本,作为东宫太子妃,有了嫡系皇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喜悦的事,可是她却没有半点高兴的心情。她只要一想到这孩子的父亲,在东宫寝宫就敢与外头勾栏院里的野男人欢好苟且,就觉得无比恶心! “你们都下去吧。”她摆摆手,觉得身累,心更累。就在那小太监退到门口时,太子妃又把他给叫住了。 “你继续替本宫盯着太子那边的情况,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封雯絮自幼得祖父母教养,胸襟眼界不同于寻常闺秀。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做个像庄靖懿皇后那般,辅佐明君安定天下的千古贤后,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上天没给她一个争气的夫君。 “呵,穷途末路。”她已经可以预见到穆子恩的结局了,可她却并不想救他。或者说,穆子恩心性已成,她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人们往往都爱给别人的人生下结论,殊不知,很多时候看到的别人的结局,其实也是自己的。至少现在的太子妃绝对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死在穆子恩的前头。 褔珲山庄中,莫眉喜又爱上了在温室里种大西瓜,一折腾又是好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季珩深处理完几封邸抄,从书房中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莫姑娘人呢?” 身边出现一个暗卫,道:“莫姑娘在温室。” 季珩深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都快戌时了,她还在温室?晚饭也没用?” 他午睡后就直接进了书房,那时莫眉喜已经揣着西瓜籽进了温室,到现在也有三个时辰了。她不吃不喝地在温室里呆这么长时间,也不怕晕过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莫姑娘带出来!”季珩深心急地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却被直接扑到自己怀里的人给撞回了轮椅上。 “哎哟……真疼!”莫眉喜揉揉额头,刚才速度太快,一时没收住,直接撞到了轮椅的扶手上。季珩深眉心微蹙,拂开她毫无章法胡乱揉弄的手,仔细一看,脑门上已经红了一大块。他喟叹一声,抬手去给她按揉。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说这话时,不免带了几分无奈的宠溺。 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暧昧,又或者是季珩深说话时的语气太过温柔,连向来脑筋耿直的莫眉喜都忍不住有点脸红了。 “我我我我我我……”她一个着急,要说的话都堵在嘴边,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季珩深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 莫眉喜在他的注视下,终于找回自己的思路:“我看你要站起来,一个着急就飞过来了。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轻功很好的。从来没有过这种刹不住车的情况!” 生怕季珩深不相信似的,莫眉喜十分用力的点点头,“嗯,没错,一定是你们这儿的蔬菜米粮太没灵气了!吃得我的轻功都退步了!” 季珩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高兴就好。”反正不管什么问题,她都能把责任推到吃食上面,季珩深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饿不饿?”季珩深的话刚说出口,就听见一阵抑扬顿挫的“咕噜噜”声。他笑看莫眉喜,结果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她扬扬拳头,“笑什么笑,饿了多正常啊。我这一整个下午,就只吃了几串琼花啊。” 季珩深的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他语气飘忽地说:“你,你刚刚说……你吃了什么……?” “琼花啊。”莫眉喜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不过你那个琼花不大好,吃起来一点也不甜。应该是后天培育的吧?天然的琼花哪能开得那么大。” 季珩深:“……” 于是,琼园当月的进项比平常足足少了三万两。 然而此时的莫眉喜还丝毫没有闯了祸的自觉。她看着季珩深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立刻抬手摸上他额头探了探温度,“还好,没烧。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 确实只是“有点糟糕”而已,季珩深开始思考自己下个月要给沈老板添补多少银子。 “咳咳,没事。你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去做。”季珩深也没打算跟莫眉喜深入探讨那些琼花能不能吃的问题。 不过他已经在考虑单独给这姑娘再修建一座温室需要多长时间了。 尚在床上休养的沈念心暂时还无法预见下个月结算的收入会缩水的问题,她手里捧着的,是琼园上个月的账本。 那日在承乾宫,沈贤妃和国公夫人之间的谈话倒是提醒她了。大婚之期将至,暂且不去烦恼皇贵妃和万德妃惦记着要给穆子晏甄选侧妃的事,光是她自己的嫁妆的问题就足够她操心的了。 沈嘉绮和她的年纪相仿,虽然府里一直在操持着她七月大婚的有关事宜,但是安国公夫妇一直也没断过要给沈嘉绮相看婆家的心思。 粗略算下来,等她进了皇子府之后,沈嘉绮差不多也要出阁了。所以国公夫人能从中馈里拨付出来的嫁妆,确实不可能太多。 然而正如沈贤妃所说,嫁入皇子府是大事,绝不可能任由国公夫人拿只添三成的嫁妆打发了。 “聆音。”沈念心放下手中的账本,召唤了聆音进内室来,“帮我更衣,去给祖母请安。” 聆音眼圈还是红的,打从前两天沈念心落水昏迷开始,她基本上就没止住过眼泪,以至于到现在那眼睛还肿得像个兔子似的。 她本就担心自家姑娘身子,这会儿见她不好好躺床上休养,还非得要起来瞎折腾,立马就又红了眼睛。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她往床边一站,挡住自家姑娘趿鞋子的动作,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老太君早上才来看过您,特地叮嘱了不让您乱跑。” 沈念心头疼,身边大丫鬟太过衷心耿直了也不好,连主子的话都敢随便反驳。 “哪里是乱跑,我这不是要去给老太君请安么。”沈念心从聆音身边钻出来,直接扯了件罩衫就往身上套,“事关你家主子我后半辈子的活路,你还要拦着吗?” 老太君打理国公府多年,对于这样的事应该比她有谱多了。即便是前世,她也没有为谁操办嫁妆的经历啊。 聆音被自家姑娘一脸严肃的模样给吓住了,当下也不敢阻拦,只能赶紧帮她把身上的罩衫脱下来,又重新加了件对襟褂子才放心。 “晚上天凉,姑娘您还病着,可得小心些……”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姑娘摆摆手打断了。 沈念心随意地系上了排扣,嘀咕道:“你要是想再给我找件夹袄穿,祖母就该睡下了。”她理了理领口,道:“好了,走吧。” 在见到老太君以前,沈念心觉得嫁妆这事儿简直麻烦得让人头疼。然而在见到了老太君之后,她不由得感叹,果然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二丫头的婚事不急,先紧着囡囡的来;小三去了西北,顿顿吃的都是军饷,暂且也用不着家里操心;”老太君就这么一个个数下去,“小四今年也不用下场考试,在官学读书也要不了多少钱;五丫头和小六就更不着急了,什么叫拿不出钱来?” “哼,你二婶之前还跟我说,你这嫁妆难置办。”提起国公夫人,老太君有点儿不高兴,“我当时就撂下话了,她觉得难办就甭办了,祖母亲自给你督办这事儿,保证让囡囡风风光光地出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俞梁秘药,祥嫔起复 是夜,宫中,四皇子书房。 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站在书案那侧,逐条回禀这两日在宫中查探的线索。他每多说几句,书案这头的男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穆子晏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长腿舒展。只是他越来越僵硬的面部线条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闲适。 “永和宫那边查的如何?”他眉头微皱,若非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在想起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林泽垂首,将永和宫的情况都仔细地说了一遍。 “所以,冥香散是凌氏带进宫的?”提起“冥香散”这三个字,穆子晏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林泽不置评论,只是实事求是地转述查来的消息,“凌芊忆进宫之前,确实特意去买了些药物。但好像其中并没有冥香散,而是……” 穆子晏抬头看向他,“说。” 林泽偷偷觑了眼穆子晏的脸色,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是春意散。殿下,您若是不知道什么是春意散,可以让柳姑娘给您讲解一下。” 他话音刚落,穆子晏的脸色果然又黑了几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杀意,不过很快就被敛去。显然,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知道。 “确定没有冥香散?”他有些疑惑。之前从莫如是那里得到的消息,明明就是说,冥香散并不是急性药物,从服用到发作中间又两个时辰左右的延时。 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也只有在梨园中和沈念心同坐一桌饮茶的万德妃和凌芊忆最有嫌疑!万德妃久居深宫,而且永和宫里有五成都是他安排的人手,若是万德妃真有什么异动,他不可能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所以唯一有嫌疑的,就只有凌芊忆了。她想害沈念心,所以才搞来这么个古怪地药来下在她身上。 然而林泽非常肯定:“她带进宫来的,确实只有春意散。而且属下听说,冥香散这种东西,市面上十分少见,据传还是俞梁秘药。所以属下认为,凌氏的身份并无可疑,以她身份,想来也没有渠道去买冥香散这种东西。” 穆子晏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实际上他心里非常烦躁。连这条最有指向性的线索都断了,接下来从哪里查起比较好呢?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 “林泽,去查祥嫔。” 他怎么办把这号人给忘记了。要说敢在宫里动手的人,而且还对承乾宫有敌意的,那祥嫔完全能排在第一号的位置。而且那日他们从梨园走出来后,可是和祥嫔正面打过交道的。 “是。”林泽领命而去,正赶上严溯带着安国公府的暗报进来回话。 接过最新的几页暗报,穆子晏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当看到暗报上说,小女人正在为了嫁妆的事儿发愁后,当即不厚道地轻笑一声。 那笑声显然吓到了还在等吩咐的严溯。 “殿,殿下?”严溯试探性地出了个声。再看自家主子爷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是疯了,这才放下心来。 却听见四殿下忽然开了口,“让季珩深给她备一份嫁妆。分两部分,一半直接加到她的嫁妆单上,另一半通过司徒和丰郡王妃给她添妆。” 严溯:“……是。” 他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这还没成亲呢,就连嫁妆都给包办了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家主子爷一定会成为大铭朝最值得嫁的男人第一名! 严溯又在心里为季珩深默哀了片刻。堂堂大铭朝商界会首,竟沦落到连帮人置办嫁妆这样的差事都要做的田地。 简直非常令人同情。 有了四殿下这位大金主的暗中帮衬,沈念心的嫁妆准备得出奇地顺利。而且,府里有老太君坐镇,国公夫人也是半点儿也不敢怠慢,该有的田产庄子铺子,一样不少地都记上了她的嫁妆单子。 而在四殿下请来了前右相封老太爷到安国公府下聘礼后,国公夫人看了看那聘礼单子,发觉国公府面子上实在有些过不去,于是又在原本给沈嘉绮留作嫁妆的部分里,额外抽出了两处庄子和三家铺子,统统给沈念心添了妆,比之在沈贤妃面前承诺的多添三成的基础上还要厚上几分。 老太君对于国公夫人的做法十分满意,又大开私库,将自己当年的嫁妆和这些年来的积蓄,拿出了将近一半的地契房契给她做嫁妆。 这番做派,可是让国公夫人和三太太看得十分不舒坦。不过再不舒坦也只能咽回到肚子里,没人真的敢到老太君面前去抱怨。 在忙过嫁妆这一阵后,安国公府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直到司徒玄璎来府里做客,沈念心这才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祥嫔有了身孕?!”纵然沈念心再是沉得住气,这会儿也是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司徒玄璎点点头。 “谁的孩子?陛下的?”沈念心狠狠喘了一大口气,下意识地竟问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 司徒玄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儿你没事儿吧……胡说什么呢,不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沈念心立刻捂住嘴! 她自己也知道一时失言了,可是实在不怪她如此吃惊,只能说这个消息太是让人难以置信了。 且不说祥嫔姿色如何,就单说她过去半年这坎坷的上位路,就能看得出来,诚明帝其实并不待见她。上次春猎,在木兰围场时,祥嫔可是因为犯了错误,被诚明帝下旨提前遣送回来的。 除去上元节那晚,诚明帝可再也没有踏足过她的琅花阁。而现在,竟然传出了祥嫔有身孕的消息。这让沈念心怎么能不怀疑那个孩子的来历?!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十分小,即便再难以置信,她也得强迫自己去接受“祥嫔有了陛下的孩子”这个事实。 “那,阿璎,你知道承乾宫的消息吗?我姑姑怎么样?没有什么情绪吧?” 要说祥嫔有孕,最难过的人自然当属沈贤妃。倒也不是说她会有多伤心,而是祥嫔打从一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效仿沈贤妃。然而沈贤妃盛宠多年肚子也没有动静,祥嫔这个仿冒版却不声不响地怀上了龙子,换做谁也无法欣然接受这样的局面吧。 “贤妃娘娘的气度非常人可及,想来这样的小事还影响不到她吧。我觉得吧,心儿你这是关心则乱。你理应比我更清楚贤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司徒玄璎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沈念心怎么会不清楚沈贤妃的心胸眼界呢,要说真有什么人为了祥嫔有孕一事睡不好觉,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沈贤妃才对。 不过话是这么说,沈念心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她就是这么个操心的命啊…… 晚上,四殿下又翻墙来了。他进来时,沈念心正拿着布巾子擦着头发。他顺手就将她手里的布巾子接了过来,亲手为她擦发梢的水。 “卿卿明日要不要进宫?”他站在她身后,看着梳妆镜里两个人相互交错依偎的身影,心里忽而萌生起一股难言的满足。 沈念心愣了愣,“不必了吧。我这时候进宫,难保不会给姑姑招来闲话。” 沈贤妃本不是善妒之人,她若是赶在这当口进宫去探望沈贤妃,难保不会有人拿这事与祥嫔有孕一事搅混到一起做文章,再平白给沈贤妃招来话柄,反倒不美。 穆子晏闻言嗯了一声,也没有多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卿卿就没有什么话想问?” 沈念心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遂坦诚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穆子晏俯身亲亲她耳垂,与铜镜中的佳人四目相对,“卿卿既然开了口,又怎会有不当讲这一说。” 沈念心怕痒地躲开了一点,耳边的呼吸太炽热,热得她都快没办法思考了。 “殿下,你说祥嫔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陛下的吗?” 白天当着司徒玄璎的面,她没好意思再深究那个话题,但是面对穆子晏,她反倒没了那些无谓的顾虑。 穆子晏闻言也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脸上仍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虽然很难理解,但却是如此。她还没有胆子敢在父皇的后宫里作乱。” “那……”沈念心确实是想不通啊!为什么男人会去碰自己不爱,甚至是厌恶的女人?!果然当皇帝的人,想法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沈念心若有所思地透过铜镜去看穆子晏的脸,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啊…… “卿卿又在乱动脑筋。”穆子晏仿佛看出了她脑袋里那些龌龊的想法似的,屈指在她头顶轻敲了两下,直接就将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敲了出去。 大概是不忍在让她胡乱猜测,于是穆子晏直接向她公布了谜底:“卿卿可还记得,月前在宫里落水那一次?” 提起这段并不愉快的记忆,穆子晏的脸色都有些凝固起来。 沈念心点头。 穆子晏说:“当日你身上沾了冥香散。我原本以为是有人要害你,之后一番探查才得知,那冥香散是祥嫔自己要用的。” 冥香散作为俞梁秘药,除却莫如是所说的迷药的用途,若是与另一味苡心草混用,于女子则有助孕之效。 至于当日祥嫔是如何将诚明帝勾到琅花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豫州赈灾,一二之争 在沈念心呆在府里静待婚期时,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太平。 豫州最近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今年汛期来得比往年早上许多,豫州一代的堤坝还没来得及重新整修加固,就直接被一场大水给冲垮了。连带着周边七个县都遭了灾,刚插了秧的水稻苗都淹了个透不算,受灾地区的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等到这件事经由户部上报朝廷时,豫州的灾情已经十分严重了。 这日早朝时,朝堂上一片静肃。就连平日里话非常多的言官谏臣们,这会儿也都消停了。诚明帝的视线在一众躬身垂首的朝臣们身上扫过,最终目光落在了几位皇子身上。 “太子,对于这次豫州的灾情,你有何看法?”诚明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豫州水患祸及百姓,本就是动摇民本朝纲的大事。太子作为东宫储君,诚明帝会问他的意见,确实再合理不过了。 穆子恩也不疑有他,思忖片刻便直说了:“此次水灾事关重大,百姓们都损失惨重,儿臣以为,朝廷应指派钦差到前线去放粮赈灾。”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今年的灾情比往年是严重了一些,但儿臣认为,朝中不乏许多能臣,对赈灾之事都很有经验。父皇贵为天子,治下自有上天庇佑,想来灾情很快便能平复。” 诚明帝不置可否,又问他,“那太子认为,这个钦差,指派谁去比较合适啊?” 穆子恩有些犹豫。历年赈灾,油水都大得很。他从去年开始手头就一直都不宽裕,这次豫州水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要是能借此机会狠狠捞一笔,他也好度过眼前的瓶颈。 若是换做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推举穆子晏做这个钦差。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下来,他越发觉得这个四弟难以控制了,他要是干脆点儿直接背弃东宫也就罢了,可若是等他在豫州狠捞一笔之后,再卷着钱背叛东宫,那他可就是人财两空了。 可惜眼下他却没有别的选择。除了穆子晏,他手下之人,竟没有一个能担得起钦差之责的。 穆子恩暗叹一声,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将穆子晏推出来:“回父皇,依儿臣之见,四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在刑部历练已久,性情刚直清正,也可以让他借此机会与朝臣们多多交流学习,是去赈灾的不二人选。” 诚明帝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看法,穆子熙就先出言反对了。 “太子殿下此言差异。”穆子熙上前一步,朝诚明帝拱手作揖,道:“启禀父皇,赈灾乃是户部之事,与刑部有何干?老四的性子,冷酷暴戾,如何能安抚得了受灾百姓?且四弟尚且年幼,如何镇得住一众地方官员?儿臣虽不才,前些年也曾在户部办过差,对于赈灾一事,心里也有一定章程。还请父皇明鉴,儿臣愿为灾区百姓尽一份心力!” 诚明帝又看了眼穆子恩和穆子晏,也不打算开口说什么,只等他们继续争吵下去。 穆子恩果然沉不住气,立刻站出来反驳:“大皇兄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能办得成,何以四弟就办不成?你说四弟性子冷酷暴戾,无法安抚受灾百姓,本宫倒想问一问大皇兄,若是由你去赈灾,难道要到百姓家中去挨个慰问吗?” 他冷哼一声:也不等穆子熙回答,便拱手向诚明帝陈情:“父皇,儿臣认为,朝廷亲派的钦差,代表的是父皇您普爱万民的恩泽。钦差的职责,在于监督调控全局,而非亲自去熬粥送米。” 难得地,诚明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太子此言,甚合朕意。” 穆子熙却仍旧不死心,“父皇,四弟年幼,实在难当此大任啊!即便太子想要锻炼四弟的能力,也要分一分轻重缓急。豫州水患祸及无数百姓,岂能儿戏啊父皇!” 诚明帝听闻此言,眼中又闪过一丝动摇。不得不承认,穆子熙那一番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他向来爱惜百姓,即便有意让孩子们出门历练,也不会拿百姓的死活开玩笑。赈灾是大事,少有差池就是在拿老百姓的命往里头填。 “既然老大以前有过户部行走的经验,那——” “启禀父皇,儿臣愿亲自前去豫州赈灾!”穆子恩眼看着诚明帝的心思有所动摇,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丰渥的差事落到穆子熙手里,于是只得在金口玉言下旨之前,再以自己的东宫之尊争上一争。 “这……”诚明帝目露审视,看着穆子恩的目光不免就多了几分和软。到底是留着敏柔皇后骨血的孩子,心性还是好的。 “启禀皇上,依老臣之见,太子殿下贵为东宫储君,实在不宜冒这么大的风险到豫州之地去赈灾啊!”左相大人终于站了出来。 紧接着,内廷中归属于梁氏一系的众官员也都纷纷表态:“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万不可担如此风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无非就是说太子身份金贵,豫州这地方,实在不适合他去,但是大皇子皮糙肉厚扛摔打,陛下您尽管放开了的使。 穆子熙垂手立在对面,朝穆子恩微微一笑,其中得意尽显,好像他对这趟赈灾的差事已经势在必得了一样。 穆子恩被他那刺眼的笑容给刺激得双目赤红,他双拳紧握,再一次朝诚明帝自荐:“父皇,众位臣工都说儿臣是国之储君,不宜冒险。然儿臣以为,国,当以民为本。若是民都不保,儿臣这储君的名分,又何来尊贵可言?还请父皇准允儿臣之所请,让儿臣得以为豫州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诚明帝忽然扶案站起,朗声赞许:“好一个‘国,当以民为本’,太子心性至纯至孝,胸怀天下百姓,不负储君之尊!今日朕就将豫州赈灾一事交予你全权负责,朕等着你立功回来。” “儿臣多谢父皇。” 于是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穆子恩心中大喜,尤其是在看见穆子熙那副神色灰败的模样,更是觉得志得意满。 “陛下圣明!” “父皇圣明。” 退朝之后,穆子恩故意在殿外多留了一会儿,等到穆子熙最后精神颓唐地走出来后,炫耀一般地走到对方身边。 “哟,这不是要亲自去给灾民熬粥送米的大皇兄吗!”穆子恩勾勾嘴角,眼中嘲讽尽显,“要不要本宫去跟父皇求个情,给大皇兄你一个去百姓跟前熬粥的机会啊?” 穆子熙目光阴冷地在穆子恩身上一扫而过,状似不经意地随口说了句:“太子殿下还是多想想自己吧。不是所有的糖纸里包的都是糖。” 他冷哼一声,饶有兴味地盯着穆子恩的脸看:“糖里可能有屎,屎里还可能有毒。你张嘴想吃,也得看能不能吃得进去。” “你!”穆子恩怒极,“嫡庶尊卑有别,你最好还是看看自己低贱的身份。就凭你,想吃屎都不一定抢得到!” 穆子熙也不欲再跟他争这一时口舌之快,又回了他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好啊,皇兄我拭目以待。” 任凭穆子恩在原地如何气得跳脚,穆子熙也都没再回过头。 午时之后,东宫,泓晖阁中。 “太子殿下,此次豫州赈灾,万不可轻举妄动。”座下一老者捋着半白的胡须,十分严肃地说道。 “齐老说得不错。这一回殿下您和大皇子争得如此激烈,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东宫。恐怕那头,生怕殿下您不出错呢。” “此言在理!再者说,佟知年那老匹夫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咱们东宫可没少在他手里折跟头。殿下您此去豫州,可一定得多多提防他啊!” “确实如此。殿下可万万不能给大皇子和梁氏留下把柄啊!” 穆子恩心里还因为之前穆子熙的奚落讽刺而耿耿于怀,这会儿听见座下几位幕僚纷纷进言,说这回赈灾不能轻易伸手,更是烦躁不堪。 他一把挥落桌案上的折子条陈,低吼道:“这也不能拿,那也不能拿!那你们来说说,本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穆子熙手里抢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到底有何用处,有何用处!” 东宫的一众幕僚,早就习惯了穆子恩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但是骑虎难下,谁也不可能因为主子脾气不好就另择他人,毕竟东宫比起大皇子府,好歹好多了一层名正言顺。 即便是那位被称作“齐老”的最年长的幕僚,面对穆子恩的怒气,也得硬着头皮忍下,等他气消了再另行劝谏。 “殿下,一时的蝇头小利,哪里比得上陛下的恩宠和赏识?”齐老仍是淡然地捋着胡子,好像穆子恩之前发脾气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偏就他这种淡然的态度,旁人谁都学不来,毕竟年资和阅历摆在那儿。所以他即便年过古稀,穆子恩也依旧多有倚重。 “行了,本宫知道了。”穆子恩不耐烦地斥退了众位幕僚,当书房中只剩下他自己时,他还是会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的。 齐老说得话,他并非没有想过。所以即便他再是不乐意,这一趟赈灾的差事也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地完成。但凡出了丁点儿差错,穆子熙都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将他拉下马的机会。 穆子恩这脑子,许久没有这么累过了。这一大天忙活下来,他显然也是累坏了,当即召了手下进来。 “去蕉缃馆,把文辛公子给本宫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绛珠何解,封氏之怒 莫如是的医馆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 二楼兰台上,莫如是与那人相对而坐。 “许久不见,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如是给对方斟了杯茶,态度十分恭敬。 对面那人语气浅淡,开口不过简单的两个字,就让莫如是神色一变。 “绛珠。” 莫如是有些意外,“这……” “无忧谷藏书中,当有关于绛珠的记载。” 莫如是没有否认。寻常人见了他,若是要说起无忧谷,都会客气礼貌地称一声“贵谷”,而只有眼前这个人,提起“无忧谷”三个字,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从未有过任何尊崇或敬仰。 但是偏偏,他就是有法子让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驱遣。 “确实。鄙谷开山之初,祖师爷曾编录数十册医书,收藏在鄙谷的藏书阁中。其中,《宫医校集》里,就有收录‘绛珠’一毒的说明。” 莫如是坦诚相告,却也承认自己医术有限,对于绛珠这种毒,只是看过相关记载,但是从未探究出过解毒的方法来。 对面那人也没有再问,只是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推到了莫如是的面前。“这里的,便是绛珠。” 莫如是神色一震。 “至于解法,你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人悠然起身,“我希望一月之后,可以看到你研制出来的解药。” “你到底是何人?”莫如是也霍地一下站起来。 那人轻笑一声,“你不是知道吗?我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在他的府上,在他的地盘。 莫如是丝毫没有被他模棱两可的说法迷惑住,他目光直直望着对方的脸,“我自幼跟随爷爷学医问药,不敢说医术有多高明,但是在同龄医者中,尚敢说一句不逊于人。可阁下既生于皇室,身负皇子之尊,又是如何在医道上有如此造诣?” 那人背过身去,并不与莫如是对视。他凭栏而立,身姿飘逸卓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时人常说,当朝三皇子是个清风霁月的朗朗君子。此时只穿着一身寻常白衣,周身亦有掩不住的贵气。 “我不懂什么医道,只不过是仗着记性好,会背几个方子罢了。”他轻笑一声,又问莫如是,“我从前给过你的那几张方子,你可都试过?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我是外行人,全靠死记硬背。” 莫如是神色凝重,“我不信。” 穆子誉也不欲跟他再多辩驳什么,淡淡地说了句“爱信不信”,人就施施然地下了楼。 莫如是当然不可能冲过去拦着他。而他心里也清楚,他这区区医馆,哪里拦得住那人?只是他心里,对于这位三皇子殿下的秘密,更加好奇了。 当夜,东宫,毓秀阁中。 太子妃下午喝过安胎凝神的药,睡了将近三个时辰才起身。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掌事宫女进来通报说,泓晖阁的小桑子来求见。 这小桑子,就是之前她安插在泓晖阁的眼线。 “让他进来。”太子妃似乎是刚睡醒的缘故,整个人都有点儿昏昏沉沉地,胸口也闷得慌。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小桑子一进门来就跪了个结实,“娘娘,泓晖阁今天又接人进来了,而且还是两个人。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房里头的动静就没停过。” 太子妃脑袋嗡地一下,那胸闷的感觉更是严重了,连带着还有压不住的恶心。 “知道是什么人吗?”太子妃强压着怒火问。 小桑子战战兢兢地答:“一个是上回来过的文琪公子,还有一个眼生,好像是上回太子殿下出宫时新看上的……” “呕——”太子妃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趴在床头就开始往外吐酸水。她平日食欲不振,除了那些苦汤药基本也不怎么进食,这会儿吐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仍旧觉得恶心。 她的手死死地按住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就连指节都开始泛起森白。 封雯絮简直不敢想!她甚至觉得自己这“太子妃”的头衔都太脏! 她腹中的孩儿,身体里流着的是这么肮脏的男人的骨血。这样让对这个孩子如何爱得起来?! 封雯絮真想一碗堕胎药了结了他算了,省得将来他出生后,得知自己父亲的丑事后会觉得羞愧难忍。 可是她也只能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绝对不能让这孩子有任何闪失! 但骄傲如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走,摆驾泓晖阁。”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任由贴身宫女伺候她穿上太子妃吉服。 旁人不敢劝谏,但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嬷嬷还是要劝上几句的。 “主子,您可要三思啊。太子不日就要出京,您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惹太子生气啊。若是太子问责下来,那胡侧妃和蒋侧妃恐怕就会跟着闹起来。” “您这月份一天比一天大,东宫又没有太子主事,岂不是由着那两位侧妃翻天?” “嬷嬷。”封雯絮神色端庄,眼中的泪水涟涟盘桓,倔强地始终不肯落下来,“哪里是我要惹太子生气,实在是太子太不像话啊。我但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也不会被逼迫至如此不堪的境地。” 封雯絮的眼光尚算长远,她已经可以预见到太子注定走不上那个至尊之位。所以她必须给自己和封氏一族留后路! 她不能看着昏聩失徳的太子就这样荒唐下去,她要尽到东宫太子妃的职责。即便她日后治不好太子这些毛病,她也得让陛下和皇贵妃看清楚,她是能教导好嫡皇孙的女人。 嬷嬷知道自家主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这会儿看实在是劝不住她,便也只能陪着他一道往泓晖阁去。 从泓晖阁的大门,到寝殿之间这一段路,是封雯絮过去十几年中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她在宫墙外都能听见寝殿里面此起彼伏的,放浪的男人的声音。 她制止了宫人们要行礼的动作和问安声,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寝殿走去。 她紧握着拳头,金丝护甲都折断了一只,连带着划破了掌心,黏腻的触感让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可是这条路她还是得走下去。 “开门。”她在寝殿门口站定。守在门口的侍卫只能拦住她,若是把太子妃娘娘放了进去,他们这些人可统统都得死。 “要么,给本宫让开,本宫保你们不死。要么,现在就去死。”封雯絮目光攫然地在两个侍卫身上扫过。 两个侍卫都无声地退开了半步。 封雯絮脚步虚浮地走上三尺玉阶,推上门板的掌心,除了血,还有汗。 “吱呀”一声,门开了。然而寝殿里的声音却只是微微一顿,很快便又传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 “臣妾请见太子殿下。”封雯絮朗声道,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滚出去!”一个暗影朝屏风处飞过来,直接将单薄的镂刻白玉屏风给砸碎了个窟窿。 封雯絮下意识地退后半步,仔细一看,发现穆子恩竟然连玉枕都给扔出来了。 封雯絮哪里肯善罢甘休,连声道要请见太子,还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跪在屏风这一边。外头泓晖阁的门大开,好像生怕这里的动静传不出去似的。 穆子恩气急败坏地跳下床,直直就朝封雯絮冲过来,捏着她下巴就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当本宫不敢杀你?!嗯?!” 封雯絮下巴酸痛,一瞬间眼睛就红透了,她强自撑着牙关,朝门外自己带来的人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个秽乱宫闱的脏东西,拖出去砍了!” “谁敢?!”穆子恩硬气得很,“封氏,我念你怀着身孕的份上,不想与你追究文瑜公子的死。但我就把话撂在这里,这两个人,从今天开始就在东宫里住下了!我明天就要离京,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谁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都唯你是问!” 封雯絮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殿下你既然敢让他们踏进东宫大门,就要做好给他们收尸的准备!” 她此时哪里还估计得上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气度和涵养,那模样简直称得上是歇斯底里。 可惜穆子恩从来就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若是对他还有用处,他也并非不能逢场作戏;可是封氏一族在内廷中的抽身,让他对这个太子妃再生不起半点儿好感甚至是耐心。 他手下也没个轻重,一把就将封雯絮给摔到一边。封雯絮许是急怒攻心,竟当场闭过了气去。 毓秀阁的人惊慌失措地请了太医。穆子恩却不管不问,天一亮便直接上早朝去了。朝会一罢,穆子恩就带着一众相关官员出了京,直奔豫州而去。 也不知道是穆子恩的运气太好,还是封雯絮治宫有方,昨天夜里发生在东宫的事竟没有流传出去半个字。而东宫里,除了确实多了两个以侍卫的身份作遮掩的小倌之外,一切都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对于封雯絮来说,那两个留在东宫的小倌,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日后若是此事败露,那她作为太子妃的名节德行都会一败涂地!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给本宫杀了他们啊!” 然而封雯絮不知道的是,她昨晚闹过一场之后,穆子恩已经彻底收回了她的掌宫之权。以至于她在东宫之中,连派人去杀了那两个小倌的人手都调用不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思成疾,山庄一行 盛京的六月,天气已经开始燥热了起来。闺中待嫁的沈念心也开始烦躁起来。 “姑娘,要不奴婢去请莫大夫来给您诊个脉?”听雨忧心忡忡地趴在窗台上往屋子里看,桌上还摆着小鱼精心制作的各种果汁和糕点,统统都不怎么动过的样子。 “是啊姑娘,奴婢做的东西您都不爱吃了。奴婢真怕哪天您觉得碍眼就把奴婢发卖了呢……”小鱼手里捧着碗冰镇酥梨,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姑娘。 唉,她家姑娘可能是得了恐婚症了。眼看着大婚之期一天比一天接近,她家姑娘的食欲就一天比一天差。即便是她们这些天天能见着面的,都看得出来自家姑娘瘦了好大一圈。 沈念心半靠在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个话本子,不过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听到听雨在窗外说话,她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说:“小题大做。传到祖母那儿又该惹得老人家担心了。” 她不过就是觉得天气闷热没什么胃口,怎么大家都表现得像是她得了绝症一样。 “这怎么是小题大做呢!”聆音刚去府中账房领了这个月玉棠苑的用度,一进门就开始对着沈念心唠叨,“四殿下领了差事出京才小半月的功夫,您就憔悴成这模样了。等殿下回来看您,我们这些在您身边伺候的不说掉脑袋也得挨一顿板子。” 听雨闻言一下子从窗外跳开,“啊!我的脑袋!我这就去请莫大夫!” 沈念心看着自己身边没一个正常人,不免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生病啊,只是…… “心病还须心药医。”莫如是一打照面,还没搭上她的脉,就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沈念心忍不住有点儿脸红,却仍然嘴硬道:“莫大夫不问个脉就信口开河?” 莫如是也不戳穿她,接过聆音递来的丝帕覆到她手腕上,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来给这位沈大姑娘诊脉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没退掉和曲御史家公子的婚约,因为性情骠悍而跟曲公子起了冲突,被对方失手打伤,险些丢了小命。 至今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再看这位沈大姑娘如今的境况,莫如是不免感叹造化弄人。且不说皇室,就连寻常的世家望族都最看重声名清白。而眼前这位,却在退婚之后,还能得圣旨赐婚做皇子正妃,不可谓不曲折离奇。 不过莫如是想了想这一年来他与她的几次接触,心中不是没有疑惑。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跟未婚夫起那么激烈的争执以至动起手来呢? “莫大夫,我家姑娘如何?”聆音忧心忡忡地看着莫如是,生怕他说出点什么不好的话来。 莫如是抽回手,一脸的高深莫测,“还是那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药,我是开不了,不过你们大可放心,你家姑娘的心药很快就要回京了。” 沈念心:“……”你才得了相思病了呢! 不过即便她咬死不承认,但是在玉棠苑一众小丫鬟眼中,自家姑娘就是得了相思病没错。自然而然的,在送到四殿下手中的暗报上,也都写明了沈大姑娘“思念成疾,日渐憔悴”的近况。 穆子晏小心地将最近几封从玉棠苑来的暗报都一一收进雕花木匣里,那神色温软柔和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就连严溯看着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彼时他正捏着盛京城里传来的最新的消息,踟蹰犹豫地不敢上前,生怕毁了自家主子爷的好心情,到头来再招来一身祸端。 可是这消息,也不是他一人能瞒得住的。 “殿下,景仁宫传来消息。”严溯硬着头皮就开了口,“皇贵妃今日召见了信国公府老夫人,似乎有意许严氏长房嫡女皇子侧妃的位份。至于是进三皇子府还是殿下您府里,却还没定。” “长房嫡女?”果然不出严溯所料,穆子晏脸色一沉,“你可知她脾性如何?” 迫于自家主子爷的威压,严溯连说话声都小了几分:“属下自小离家,对这位极少谋面的族妹并不了解。若是殿下心中有所谋算,属下这便派人去探查。” 穆子晏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叫景仁宫的人盯紧一些,皇贵妃最近接触的所有命妇贵女都清查一遍,选些性格软弱无争,不爱惹事的,记下来。” 严溯:“……属下遵命。” 他家主子爷对未来皇子妃可当真是宠到骨子里了。他实在想不到,除了他家四殿下之外,还会有哪位皇子在侧妃人选上,是以这样的标准来甄选的。 打发走严溯,他心思又落到了桌案上那尊雕花木匣上。他对她的熟悉与执念,足以让他仅凭寥寥几句话就在脑海中构想出她此时的模样。 一想到她食不下咽地对着空窗在想念他,他就觉得这离京的差事简直罪大恶极。于是翌日一早,四殿下就将当地官员挨个拉出来折腾了个遍。 好在沈念心这种郁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两天,司徒玄璎就到府上拜访,说是想要去昭慧寺上香,邀她一道成行。 老太君不忍看她在府中憋闷得日益憔悴,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欣然同意了。 不过事有不巧,昭慧寺的语慧大师又四海游历去了,于是司徒玄璎和沈念心便简单地上了香留了些香火钱后,转道褔珲山庄了。 “这样也好,听说季先生的温室又有所扩建,我一直想来瞧瞧呢,结果竟到今日才有机会。”沈念心的嫁妆里有十几家铺子,可是加起来也没有一个琼园生意好。 一提起季珩深,沈念心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阿璎,你以前见过季先生吗?” 司徒玄璎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摇摇头,“没见过。这个季老板可是神秘得很,据说他坐拥天下财富,人长得也俊美无双。不过这说法有待考证,有人说他是个体弱多病的老头子,也有人说他是个中年英俊胖厨子,还有人说他是武林高手……说法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沈念心:“……”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不过司徒玄璎所说的那些猜测,在她们抵达褔珲山庄时就全都不攻自破了。 因为沈念心的身份特殊,所以季珩深是亲自到山庄门口来接待的。这一次,季珩深又恢复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一身白衣的男人五官俊美,气质高洁,美中不足的是,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沈姑娘,司徒姑娘,里面请。” 沈念心虽然对季珩深的腿充满了好奇,但是也不能唐突地发问,于是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和司徒玄璎住进了他提早让人安排好的厢房中。 “刚才那人就是季老板?!”司徒玄璎还沉浸在见到大铭朝首富的震撼里,“他那么年轻啊,而且还行动不便……可是心儿,季老板可不止京城这么点儿产业,据说他手上握着南北运河三成的航线,就连乌骊国的京都都有他的产业呢。” 这倒是沈念心从前没听过的,她以往只当季珩深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商人,没想到事实上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有天赋。 不过季珩深手上有多少钱跟她倒是没多大关系,她在意的是季珩深为琼园建的那个温室。 “温室不止有琼花,还有许多其他的非应季的植物,不过很多都还在研究阶段,不是所有的花卉都适合用琉璃浇筑的。” 于是在沈念心的鼓动下,司徒玄璎也对那个温室来了兴趣。 不过让沈念心没想到的是,原本那个种满了各类花卉绿植的温室,跟她第一次见的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都是什么?”她指着温室里一片接一片的西瓜秧和油菜花,这些难道也能往上浇筑琉璃不成?! “回沈姑娘的话,这边是西瓜,那边是油菜。” 沈念心脑子有点儿钝,下意识地蹲下身就想去敲敲那西瓜,结果却被飞来一个身影惊到了。 她飞快闪退开,袖中薄刃第一时间便滑入掌心,目光警惕地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人,原来是个身材娇小的青衫女子。 “莫姑娘。”之前为沈念心解答的小丫鬟朝青衫女子行了个礼。 沈念心见此情景,想来这位莫姑娘应该也是季珩深的客人,所以也不欲与她计较。却不想那莫姑娘却冲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便不松开了。 “你是何人,不得无礼。”司徒玄璎下意识地就像隔开她,结果却被她动作敏捷地避开了。 “咦,你好奇怪。”莫眉喜疑惑地看着沈念心,“你居然一点内力都没有。” 司徒玄璎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是谁,听她说着不着头尾的话,不经意地皱皱眉,道:“沈姑娘是国公府嫡女,未来的四皇子妃。大家闺秀要是有内力才奇怪呢。” 莫眉喜还是专注地看着沈念心,“可是你反应很快,身手也很敏捷,不像是完全没有功夫底子的人啊。” 沈念心闻言眼神微闪,对方还捏着她的手。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姑娘已经碰到了她掌心的薄刃。 她轻笑一声,“不过是手脚轻快了点,算不上什么身手敏捷。” “眉喜,不要胡闹。”季珩深滑动轮椅也进了温室,一个制止的眼神落在莫眉喜身上,对方就乖乖地松开了沈念心的手,站回了季珩深的身边。 “眉喜性子单纯直爽,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沈姑娘勿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殿下归期,宫里消息 经过季珩深的介绍,沈念心才知道这个叫莫眉喜的姑娘,竟然也是无忧谷中的人,而且还是莫如是的嫡系师妹。 这么一看,上次季珩深能站起来也不是说不通了。 不过撇开最开始的冲撞冒犯不谈,之后的两日,莫眉喜对沈念心简直亲近得不得了,就连司徒玄璎都有些吃味了。 沈念心午睡刚醒,就看见莫眉喜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口往里看。她刚抻了抻胳膊,就听见莫眉喜在窗外说:“你终于醒啦?那我进来了哦!” 然后咻地一下,莫眉喜就已经翻窗跳进来了。 沈念心:“……”她刚想下床去给她开门来着,这下倒好,省下力气了。 “莫姑娘此来是?”沈念心还有些不太清醒,连头发都还披散着。 莫眉喜却没觉得她这样有何不妥,直接开始掏口袋,倒出了一大堆药瓶子丢在她面前:“喏,都是送给你吃的。你不要叫我莫姑娘,太别扭了。你就叫我眉喜吧,季珩深都这样叫我。我师兄也这样叫我。” 沈念心被她绕得头疼,欣然改了口。再看看这一堆药瓶子,不免觉得这见面礼十分奇特。即便是大夫,也没有一见面就送人一大堆药的吧? “这……?”沈念心有点迟疑,不敢轻易接受。 莫眉喜仿佛看出她的担忧似的,挨个拿起药瓶子来给她讲解,“我这不是药啊。喏,你瞧,这个是西瓜味的,这个是草莓味的,这个是葡萄味的,这个是油菜味的,这个……” 沈念心急忙拉住她,“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 “是糖球啊!”莫眉喜道,“不过我做的糖球不一样,是用无忧谷的天然草药炼制成的,除了口味比较多之外,还有美容养颜,凝神静气的效用。” 沈念心有点无语。要不是知道她是莫如是的师妹,她肯定把她当骗子了。 眼看着沈念心对自己拿出来的宝贝并不动心,莫眉喜有点失落:“你就收下呗……季珩深都跟我说了,我种西瓜的那片地,本来应该是你的。” 莫眉喜扁扁嘴,有点内疚又有点过意不去,“我原本不知道的,还吃了很多温室里的花……季珩深说那些都是你的。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歉,你放心,我医术很好的,这些糖球都没有副作用的,不信我吃给你看。” 然后莫眉喜就把各种口味的糖球都吃了一遍。 沈念心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波折在。她向来会看人,眼下看着莫眉喜,自然不难看出她是个心性单纯的姑娘,就像季珩深所说的,她太过单纯直率了。 至于温室里的那些西瓜和被莫眉喜吃掉的花……沈念心当然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跟莫眉喜计较。可是看着对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她还是硬着头皮地将那些糖球都收下了。 “这些我留下,这个油菜味的,你还是拿去给季珩深吃吧。” 于是莫眉喜觉得沈念心实在是大好人,接下来几天她都一直跟在沈念心身边,就连给季珩深煎药的事都丢给了别人做了。 季珩深无奈地看着莫眉喜不务正业地疯玩,直接给四殿下送了一封信。三日后,那人终于回来了。 莫眉喜远远地看着有人把她的心儿抱在怀里,简直难过的不能自已。 “那个人是谁?!”莫眉喜一脸苦大仇深地跑去问季珩深。 而季珩深悠然地翻看着手中账册,淡淡道:“当朝四皇子,沈姑娘的未来夫君。” 莫眉喜的心情忧郁能拧出水来,“我看到心儿亲他了啊呜呜呜好难过……” 季珩深掩在账册后的脸忍不住浮起了笑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于是莫眉喜十分难过地去摘了两个没熟的西瓜,准备用来招待客人。 不过除了莫眉喜之外,褔珲山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四殿下的归来十分欢迎。 沈念心挣扎着从穆子晏的怀里冒出个头来。她小手紧紧捉着他衣襟,面色潮红地喘息,“流氓!色魔!”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她眉眼间还带着未褪去的情动。看在他眼中,比那春意散还要厉害上几分。 任由怀里的小女人各种言辞谴责,穆子晏统统都应下。而手上动作,却是将她所说的“流氓”“色魔”之名给坐实了。 他大掌抚过她纤浓有度的腰肢,和数月前相比,确实单薄了许多。连他最爱的软肉到少了几分。 “瘦了。”他亲亲她嘴角,嗓音低哑醇厚。几个呼吸就将她的思绪震得找不着北。 “瘦了不好吗?古来楚王好纤腰,殿下难道不好这一口?”沈念心咬着唇,想借此平复下跳得厉害的心,结果却又被穆子晏给轻薄了去。 他卷着她沁甜的小舌,贪恋地半点空气都不想留给她。 一吻作罢,沈念心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好不容易缓过些力气,一把就将臭男人给推开,而自己则脱了力地直接倒在了床上。 而穆子晏哪里舍得错过如此美景,当下又贴附上来,咬住她耳垂便细细啃吻。他含糊不清地从唇舌中逸出这么几个字来,让身下小女人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本殿不好纤腰,唯好卿卿而已。” 他俯身而就,又一串旖旎的亲吻落在她裸露的颈间。 “听说卿卿害了相思病,本殿这剂药回来得太晚,害得卿卿久等了。”他喟叹一声,无比珍惜地亲着她的鼻尖与眼睫。 “臭不要脸。”沈念心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才得相思病了呢。” 穆子晏忽然退开一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而微微泛红的漂亮的杏眼,其间蕴着几分难掩的情动,已不复平日的清亮澄澈,对于他来说,却是更加致命的诱惑。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大手在她衣摆处摩挲着,像是干涸的生命想要需求一滴甘霖。他的手一点点入侵,一点点攻掠,直到真切地触碰到了她细嫩如凝脂的肌肤,却发现身上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是我害了相思病。”他粗声低喘着,强自运用内力压制着那份不合时宜的汹涌欲动。他知道他应该退开,应该远离,可是手上的触感太诱人,他实在无法撤开手,“只有卿卿能治。” 沈念心的脸红得透透的,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徘徊她腰腹处的那只手更加难以忽视。 他也没有乱动,只是指腹往复游移,一寸寸地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罢了。可是于她,确实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赧和窘迫。 “好痒……快放手!”她杏眼里还包着泪花,谴责地望着穆子晏,可她这样的眼神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说是拒绝,不如说是鼓励。 穆子晏大胆地再往上探去,指尖触及到她身上小衣的边缘,又停了下来。他一抬眼,便见她眼中泪花早已翻飞,梨花带雨地模样实在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立时抽回手,隔着衣衫轻拍她肩头,“乖,不要哭了。别怕,本殿不会伤你。”他凑过去,一点一点吻掉了她脸上的泪珠,一滴不落。 而他动作越温柔,怀里的小女人哭得就越厉害。 “抱歉,卿卿。是我太心急。”穆子晏看到她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一时间懊恼后悔和欲求不满相继袭来,这感觉实在难忍。 他喟叹一声,揽着她的手越发收紧,“不该吓到你的,”他低声细语地哄逗她,“等本殿将卿卿娶回家,就不会再怕了,嗯?” 沈念心哭得直抽噎。 这也不能怪她太矫情,即便前世她是嫁过人,但是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乏善可陈。而偏偏穆子晏段数又太高,还没怎么着呢就能让她连呼吸都无法控制,她当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憋着口气,下意识地往床里蹭过去,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杏眼控诉着穆子晏的罪行:“你出去。我要睡觉。” 穆子晏苦笑一下,显然对这样的判决结果无法接受,“本殿看着卿卿睡。” 沈念心不吃这套,抬脚就踹了他一下,“不给看!你出去。” 穆子晏一把捉住她小脚,刚才亲热的时候,她那一双绫袜早就不知道何时给蹭丢了。他大掌摩挲着她光裸的脚踝,眸色越发地深沉。 沈念心连忙把脚抽回来,“外面有人找你啊你快点出去!” 他在房间里,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沈念心开始信口胡诌,只盼早点儿将这臭男人给打发出去才好。 穆子晏也知道她心中所想,虽然舍不得她害羞时那副诱人的模样,却也顾及她心情,体贴地给她留了一段缓和的时间。 只是他一出门,就碰上了等在庭院中的严溯。没想到沈念心只是随口胡诌,竟然真的有人来找他。 “殿下,景仁宫消息。”严溯面容严峻冷肃,低声道:“皇贵妃属意前右相府封氏二房嫡女封婼羽和信国公府长房嫡女严韦凝,赐婚给殿下为侧妃。” 穆子晏原本和软的面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冷声道,“还有呢?” “至于三皇子府……据说是常宁宫的授意,太后看中了左相府的嫡三姑娘梁雪芙,另外还打算将大长公主府的云溪郡主指给三皇子做侧妃。” 所以穆子熙也不甘落于太子的下风,想要拉拢穆子誉加入党争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侧妃入府,绛珠可解 翌日,为三皇子甄选侧妃的旨意传了下来。大长公主府的云溪郡主和左相府嫡三姑娘梁雪芙将于本月底相继入三皇子府。 而时隔数日,三皇子府中就传出正妃苏氏有了身孕的消息。 于是盛京城中的世妇贵女们都纷纷表示,这三皇子妃当真是好运道,能赶在侧妃入府分宠之前就先怀上嫡子,日后三皇子府,恐怕也没有那两位侧妃说话的余地。 槐耳端了燕窝进来,就看见自家主子在绣小衣。 “主子,太医说了,您得多休息呢。哪里能劳您亲手做这些,可别累坏了眼睛。”槐耳将燕窝放到桌上,将苏雅雅手里的绣绷子给接了过来。 苏雅雅从善如流地端起那碗燕窝,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到两个月呢,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再说了,我也是想亲手给孩儿制备这些贴身的衣物。” 槐耳一边将绣绷子和针线都收理整齐,一边说道:“这些事情让奴婢们来做就好了,主子您只管养好身子,殿下心里也心疼您呢,您可千万不能让殿下担心啊。” 一提起三殿下,苏雅雅的脸色微微泛红,倒也不再坚持要做这些女红了。用过燕窝之后,便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府里管事拟的,月底迎侧妃的章程。 “主子,要不还是别看了吧……这事儿有祝总管牵头办着,哪里好再劳您操心。”槐耳生怕自家主子看到跟侧妃有关的消息会心情不好,所以便想着劝主子将这些琐事都放一放。 苏雅雅不以为然,她神色淡然沉静,好像那条陈上面写着的,要迎进门的女人跟她完全无关一样。 “也没什么操心不操心的,我既是殿下的正妃,操持这些事情本就是分所应当。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偷懒?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外人说殿下治家不严,我这做正妃的,要给府中姐妹们小鞋穿么。” “可是……”槐耳是没有自家主子那么大气的,“也就是主子您性子好,这若是换了别家的主母,谁有那么好心,连妾室们院里和房中的摆设都要亲自打点?” “都是伺候殿下的姐妹,我入府早,多照顾大家一些也是应该的。”苏雅雅浅浅地笑着,确实如外界所评价的那样,她是个十分称职的皇子妃。“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殿下待我体贴细致,我自然得为殿下打理好后宅,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苏雅雅淡定,大皇子妃也不遑多让。 “梁侧妃此来,所为何事?”大皇子妃看着几个月下来憔悴得不成样子的梁侧妃,神色淡然,早就没有当初那种嫉妒暗恨的心理了。现在的梁侧妃在她眼中,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梁侧妃朝大皇子妃行了个跪拜大礼,“姐姐是殿下正妃,从前妾对姐姐多有冒犯,而柏桐夭折,妾也知晓这日子总归还要过下去。现在府里是林侧妃独得殿下宠爱,说句不好听的,姐姐的处境也并不算好。今日妾来拜见,便是为了此事。” “希望姐姐能不计前嫌,和妹妹一起度过眼下这难关。” 大皇子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梁侧妃,一时间竟没有半点儿反应。说实话,她自己心里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若是放在从前,她看到梁侧妃如此伏低做小一定非常满意。梁侧妃想要和她联手对付林侧妃,她也一定会欣然点头。可是现在不同了,这府里谁得宠,谁失意,她都不想搀和了。 “你起来吧。”大皇子妃支肘打着摇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提议感兴趣,“我不得殿下宠爱,又没有强硬母家扶持,你与林侧妃谁胜谁负,说白了,对我并没有多大影响。” 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过是“随你们去争,别来扰我的清净”而已。 大皇子妃知道,梁侧妃今日来找她,并不是真的要寻求她的支持。连她自己都清楚,她如今在皇子府并没有什么话语权。而梁侧妃的本意,大概只是来确认一下,她不会参与到她和林侧妃的争端中罢了。 而梁侧妃在达成目的后,便也没有跟大皇子妃多做纠缠,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主子,您为什么不答应梁侧妃呢?虽然皇长孙夭折了,但是她毕竟也是府里的侧妃啊,若是您与她联手,未必不能敲打敲打林侧妃。” 大皇子妃余光横了小丫鬟一眼,对方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立刻悻悻地闭了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就好了,为何非要与虎谋皮呢?梁侧妃即便是出身低微,那也是姓梁的。太后将梁雪芙指给穆子誉做侧妃,未必不是存了替穆子熙拉拢三皇子府的心思。 穆子熙从来就没有放过夺嫡之事。而梁氏一族,注定在大皇子府未来的道路上影响深远。这样的人,她自认还是离远些得好。 泰丰十八年,六月二十六,三皇子穆子誉亲迎左相府嫡三姑娘梁氏雪芙入府,封侧妃位。三日后,大长公主府云溪郡主也以侧妃之位进入三皇子府。只不过这次,三殿下却没有亲自迎她进门。 这一对比之下,亲疏远近就出来了。虽然两人同是侧妃的品阶,但是殿下是否过府亲迎,也是判断她们是否得宠合意的标准。 很显然,云溪郡主在三皇子府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 而就在云溪郡主过门当日,穆子誉非但没有去她的院子行纳妃礼,反而去了正院与苏雅雅一道用饭。 “殿下为何……”苏雅雅有些惶恐,她自知在三殿下眼中,她绝对算不上是受宠的,所以今日他这一作派,让她十分忐忑,“许侧妃今日刚进门,殿下不去看看她?” 穆子誉神色疏淡,就连平时总挂在脸上的温润浅笑都更淡了几分,“不欢迎本殿来你这儿用膳?” 苏雅雅面色一僵,连忙起身行礼,着急地辩解道:“殿下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担心许侧妃新进门会不适应……殿下愿意来妾身这里,妾身自然是十二万分地高兴的……” 穆子誉虚扶了她一把,“好了,你身子重,以后都不必行礼了。” “谢殿下……”苏雅雅面色微红,落座之后还不忘亲自给穆子誉布菜。 苏雅雅悄悄抬眼看着这个男人,这是大铭朝风评名声最好的皇子,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可是她却时常看不透他。 他并不宠爱自己,但却愿意给她所有正妻该有的尊重和体面,甚至在得知要有侧妃入府前,他还给了她一个孩子。他不宠爱那些庶妃侍妾,就连新进府的两位侧妃,他也不甚上心。 苏雅雅并不是无知的女子,她清楚,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逃不过三样羁绊,有人求权,有人求财,有人求情。 可是三殿下好像,完全无欲无求的样子。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本殿讲话都没有听见。” 槐耳在她身后戳了戳她肩头,她这才发觉三殿下再跟她说话。苏雅雅迟钝地道:“嗯?殿下……您刚刚说什么?” 穆子誉神色未改,淡然道:“也没什么,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府里的事都可以交给祝成安,你不必太过操劳。” 他接过身边丫鬟递上的巾子擦了擦手,便起身往外走了。 苏雅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直到看着穆子誉的身影即将踏出门口,这才恍然回神:“殿下。” 她紧张又期待地问,“殿下,您今晚……” 穆子誉头也没回,只匆匆交代了一句,“本殿宿书房,你们伺候皇子妃早些休息。” 苏雅雅神色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心里难免有点失落,但也觉得有些庆幸。虽然他没留在正院,但也没去许侧妃的院子不是? 书房中,有人已经早早来等了。 “看来殿下对大长公主府,实在没什么好感。”在面对穆子誉时,莫如是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拘谨了。 “解药研制出来了?”穆子誉却没有什么心情与人闲聊。他对大长公主府的反感和厌恶,还要从许云若想要拿凰签做文章那件事开始说起。 莫如是掏出个精致的墨玉瓶,放到了穆子誉面前的桌案上。 “不然怎么敢来面见殿下?” 穆子誉拿起那瓷瓶放在手里把玩,然后打开瓶塞,里面立时传出一股清新浓郁的药香。他眉头微皱,“这就是莫大夫最终的成果?” 莫如是似乎看出了穆子誉的不满,但凡是药物,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都是以无色无味为佳的。可是这一次,莫如是却是面临着解决不了的困难,于是他苦笑着解释道:“殿下拿给我的那药,里面有一味子母芪,必须得用蚀心草来压住。或许在经过很多次调整改进后能消减掉那味道,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办法。” 穆子誉捏了捏那药瓶,算是默认了莫如是的解释。只是若是想要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去给人解毒,恐怕要费一番心思了。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祝成安的声音,“殿下,珍水苑的丫鬟来求见,说是许侧妃让来问一问殿下,几时回房。” 祝成安这话说得磕磕巴巴,其实是他自己觉得很尴尬。殿下去哪儿睡,几时去睡,正头皇子妃都还没发话,怎么就轮到了刚进门的侧妃来插手了? 可是他只是个管事儿的,这样的话他只能放心里想想。但是穆子誉则不同,他本身就对许家那几个郡主都没什么好感,此时在自己府上,更不必给谁留面子,当即就给祝成安下了吩咐。 “许侧妃身虚体弱,闭门静养吧。” 至于许云溪的身体到底是不是真的虚弱,又有什么要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年之期,椒茶之意 “姑娘,宫里旨意下来了……贤妃娘娘递了话儿,说让您不必烦心。” 聆音说的旨意,沈念心当然知道是什么。前两日三皇子府接连进门两位侧妃的事,在盛京城可谓轰动一时。于是相比之下,皇贵妃给四皇子府选了两位侧妃的消息就不那么轰动了。 但是该知道的人,其实都还是清楚的。只不过因为进门时间稍晚些,所以各家女眷们八卦的程度就没那么热烈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烦心了?”沈念心手上的剪刀飞舞着,一盆好好的仙客来就只剩光秃秃的几朵花了。 “姑娘……这叶子挺无辜的。”聆音坦诚地说,其实仙客来还是有叶子好看。 沈念心又一剪刀下去,直接剪下一大朵灿烂的花苞来,直接别在了聆音的发髻上。 “嗯,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意有所指地道:“孤芳独艳不好么,做什么非要绿叶陪衬呢?”她希望土壤中所有的养分都给那枝开得最好的花朵,有什么不好吗? 聆音无语:“……”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即便嘴上说着不烦心,可是心里怎么也不可能真的那么好过。 她心疼自家姑娘,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一些能让她开心起来的话题,好一会儿才想到:“对了!奴婢听人说,小五爷快要回京了呢!” 沈念心听闻这话,神色果然转晴了不少,“也该回来了,她走了都快两个月了。不过,院试和乡试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按照规矩,从出题到考试,再到评卷,出成绩,锦衣卫都是要全程监督抽查的。 “当然不是。据说是因为四皇子大婚,锦衣卫要抽调许多人手。所以陛下才召了小五爷回京。等到您进了皇子府之后,小五爷还是要出京办差的。” 沈念心轻笑道,“怎么这话说的,像是阿瑷是为了我嫁人才回京来似的。” 聆音也赞同这样的说法:“算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姑娘您面子可大着呢。”聆音见自家姑娘总算是露了笑脸,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起来日子过得真快,去年在大长公主府的七夕宴上,姑娘您与小五爷第一次见面,之后竟然那么神奇地交好起来,连带着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跟着占了不少光。” 沈念心回想起过去这么长时间来的点点滴滴,不免也心有感慨,“是啊,一年了。”她以沈念心的身份醒来,至今已经满整整一年了。当时的她,还在困扰于那桩不靠谱又不着调的破烂婚约,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再次嫁入皇室的一天。 而此时,距离她在这个年代过得第二个七夕越来越近了,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还没满一年呢。还有五天,才到您和小五爷相识满一年的纪念日呢。” 沈念心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纪念的?酸死了。” 宫外新建的四皇子府,却不像玉棠苑那样静谧安宁。在临近四殿下大婚的这几天,府里忙着布置正院简直忙得人仰马翻。 至于整个皇子府的格局,大管事杜康至今无法直视。原因无他,除了在中轴线上的正院之外,就连离正院最近的议事书房在内,所有的院落都小得十分寒酸。 “殿下,正院规划得这么大,您日后住哪里?”四皇子府上下,但凡是在殿下面前受重用的,对即将进门的那位正妃都十分崇敬。作为皇子府的管事,杜康当然知道自家主子爷对准皇子妃有多重视,自然也清楚,那些小得他都没眼看的院落肯定不会让准皇子妃去住。 无可厚非,皇子妃进门肯定是要住正院的。那么殿下本人要住哪里呢?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修建皇子府时杜康就想问了,直到现在,终于问出口了。 不过穆子晏对这个问题却没有任何迟疑,“本殿自然住正院。” 杜康:“……”他活了大半辈子了,头一次听说出宫开牙建府的皇子,没给自己单独修个院落的。难道他家主子爷是被沈大姑娘迷昏了头了?若是哪天夫妻俩吵个架,他家主子爷可连个出走的地儿都没有啊! 不过主子发话,作为奴才自然得全心遵从。杜康也不好再问正院的事,但是侧妃们也入府在即,这些也不能不安排,于是他问:“那殿下,封侧妃和严侧妃分赐哪个院落?” 穆子晏想了想,随手在皇子府格局图上点了点,“就望月馆和雅月馆吧。至于其余的,你看着安排。记得离正院远些。” 杜康看着自家主子也手指的位置,不免觉得心情复杂。望月馆和雅月馆都在皇子府的西北角,已经临近西边角门了……还要离正院多远才算远? “还有。”穆子晏叫住了正欲退开的杜康,“前些日子让你着人刻的匾额,做好了吗?” 杜康这才想起还有这么桩事儿,“回殿下,早就刻好了,就等您吩咐呢。”那匾额是要往哪儿挂,底下人都纷纷猜测,应该是往正院挂的没错。可是大家都想不太明白,那“椒茶”二字是个什么意思。 “嗯,挂到正院去。日后皇子妃的住处,就叫椒茶苑。”穆子晏翻开之前从玉棠苑顺来的话本集子,看到自己随手批注过的两处文字,又跟杜康说,“去移栽些安石榴和枣树,还有百合和芭蕉。” 杜康忙不迭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穆子晏又说,“芭蕉要移栽在假山旁边。” 杜康有些困惑,但还是一个字都不敢错的记在了心里。 那话本集子上,“雨润芭蕉”一词旁,还有一行隽秀却潇洒的沈体批注——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 穆子晏想起那小女人趴在书桌上提笔写词的模样,不由得周身气势都和软了几分。她既想听雨润芭蕉的趣味,又何必只在梦里? 他看向窗外,一片晴空朗朗,心中第一次对七夕这日子,期待如此迫切。 然而此时的豫州,可不像盛京城那般风光和煦。这里已经下了一个来月的大雨,中间统共也没停过几天,洪水更是三天两头地来上一拨。穆子恩的赈灾工作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不过这次随同他来的幕僚中,确实有几个有脑子的。趁着之前有几天晴天的空当,紧赶慢赶地着人修好了大部分的堤坝,这大大的减少了豫州一带的郡县的受灾情况。而早在他离京之前,齐老也是再三叮嘱,这次赈灾绝对要一心一意地办好,半点儿不该伸手的东西都不能碰。 穆子恩难得如此拎得清一回,这次的差事办得倒也算是漂亮。 他看着外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周围随同的官员见他一脸的落寞,以为他是担心百姓受灾严重,于是都纷纷感叹起太子殿下的仁德贤达来,甚至时候还在递往朝廷的折子里大加笔墨地赞扬了他一番。 殊不知,穆子恩只是有点寂寞罢了。当日离京时,要是知道这一趟要出来这么久,他说什么也不会因为跟太子妃一时赌气,就将文琪公子和文辛公子两个人都留在东宫。 至少得带一个出来陪他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穆子恩的思维还沉浸在那两个小倌的滋味儿里,不妨打从官驿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差役来,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路。 旁边的县令生怕他冲撞了太子殿下,连忙跑过去挡在前面,“何事如此惊慌,若是冲撞了太子殿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那差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直接就跪下了,紧张得结巴了起来,“外外外外面,有一个神、神神神叨叨的人,说是有天,天天天天机要向太子殿下泄露——啊不,要向殿下禀报。” 穆子恩一愣。想了好一会儿这脑袋才转过弯儿来,“天机?什么天机?” 差役说:“他他他他他说,天机不可泄、泄、泄露。” 众人:“……”刚刚不是还说有天机要向殿下泄露的吗?! 某县令站出来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以为,这八成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信口开河,殿下不必放在心里,微臣这就派人去给他打发走。” 其余的官员们也都纷纷附和。 可是穆子恩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别呀,走吧,本宫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天机。说不定这乡野之地,真有什么土地公也说不定呢。” 天知道,穆子恩被这连月的大雨已经折磨得无聊死了。眼下终于有乐子送上门来,不去看个热闹简直都对不起他这一个月来的清心寡欲。 一出官驿的大门,就见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手里举着个杆子,上面还挂着个白色布幡,写着“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无语:“……”这道士简直太坦诚了。 “豫水去,祥瑞出。若问归于何处,白虎足下可寻。”然后那穿着一身破烂道服的老头就扛着白布幡走了。 众人再次无语:“……”这道士简直太任性了。也不问问人家听没听懂就走了?要是没听懂,他不是白折腾一圈儿了吗。 穆子恩却脸色沉了沉,暗自记下了那道士的话。他询问地目光落到几个亲信谋士身上,果然见有人也同他一样,神色凝重。 他作为东宫太子,对天意啊祥瑞啊这种话题,总是特别关注的。那道士说“豫水去,祥瑞出”,虽然看起来神神叨叨,但未必没有道理可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大婚之期,流水之席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 这一天与往年的七夕又有所不同。往年的七夕节,都是临近傍晚时,街市上才开始有游人露面。而今年的七夕,却是打从天还未亮时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当朝四皇子大婚,在盛京城东西南北四个城区都大摆流水席,而且说是要连摆三天。这盛况,称一句普天同庆也不为过。 而皇宫里也有一队车马,早早地就往安国公府赶来了。 “姑姑!”沈念心早起开始梳妆,玉棠苑里忙得不像样,实在没想到沈贤妃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府里。 沈贤妃从聆音手中接过檀木梳,亲自为她梳头,生怕她紧张似的,还给她讲起今日要摆流水宴的事。 “这样不会给四殿下招来话柄吗?即便是太子大婚时,也不曾这样轰动吧?”四皇子大婚,全京城摆流水宴这事儿,沈念心之前可是半点儿消息都没听说过的。 不过是皇子大婚,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眼下穆子恩没在京城里,等他回来听说这事儿,肯定得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一笔。 一想起穆子恩,沈念心就想来豫州的水灾了。她有些忧心地道:“而且豫州一带还在受灾,京城里却摆出流水宴来,会不会太过奢靡无度,引起民怨物议?” 沈贤妃为她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换了篦子为她梳了梳发根,取笑她道:“你呀,这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处处替他担心上了?” 沈念心闻言,不免有几分脸热。好在脸上的妆容早就上好了,胭脂偏浅粉色,房间里的烛火又不是特别亮,旁人倒也看不出来她脸红。 只是为自己辩解几分还是要的,“姑姑又在笑话我了。”她无奈地轻笑一声,“夫妻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四殿下因为今日大婚摆宴之事带累了名声,我日后在皇子府中,要如何自处?”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她心底里的真实想法是,这三天的流水宴摆下来,得花多少钱?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如流水一般飞出去了,沈念心觉得身上的肉都疼。 “好了好了,姑姑不逗你就是了。”沈贤妃见她神色真的有几分难看,怕她是真的替未来夫君担心,于是连忙把事情合盘拖出,好安安她的心。“这流水宴是陛下同意办的,就连经费,都是户部来出的钱。” 沈念心那双好看的杏眼忽然就亮了起来,“真的?” 沈贤妃为她梳好一个凌云髻,道:“自然是真的,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本来么,四皇子上书说,能在七夕这样团圆美满的日子大婚是非常好的意头,然而却还有很多百姓正处于灾苦之中。” “他虽心中不忍,却又无法亲自去为豫州的灾民做一些实事,就想着借这次七夕的机会,让盛京城的百姓都高兴高兴,让大家知道,虽然天灾人祸古来不绝,但是穆氏皇族恩泽普耀,任何困难都会过去的。” 沈念心嘴角僵硬的扯了扯……穆子晏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穆子恩这个东宫储君正得重用,他如此高调地招揽民心,难道就不怕再招来穆子恩猜忌嫉恨,惹得言官们骂他“沽名钓誉”吗? 不过她虽然担忧日后的不良影响,但心里却还是有一阵热烫的暖流绕过。穆子晏和穆子恩、穆子熙那等揽权弄权之辈都不一样。他不惜招来猜忌和骂名也做了这样的事,一定是真心爱惜百姓的。 沈贤妃见她嘴角带笑,不由得心下暗叹:到底还是小姑娘,即便比同龄的贵女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但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想想也对,想穆子晏这般,身负皇子之尊,又心系天下万民,龙章凤姿气度卓然的少年,又有几个豆蔻之龄的姑娘抗拒得了? 只听沈念心又问:“那陛下就这么同意了?七夕时盛京城里本就有庆典,再摆上流水宴,对京畿防卫造成的压力也不小吧?” 沈贤妃眼中忽然闪现一抹得意的神色,这其中自然还有她的功劳在:“正如你所说,原本陛下也认为这样的流水宴对京畿防卫造成很大的阻力,只不过你姑姑我,在他面前抹了两把辛酸泪。” 沈念心默然无语。果然是这样啊……她家姑姑美人计和眼泪杀都是绝招啊,一旦出手,绝无虚发。 “我跟陛下说,我家侄女命苦啊,这还没过门,就被夫家硬塞了一大堆妾室进府。对比一下几位妯娌,简直是太委屈了。所以陛下就准了四皇子的折子,而且还下旨说,这是惠泽万民的好事,怎么能让四皇子从私库里出?” “于是这流水宴的银子,统统从户部出。至于京畿防卫一事,你姑姑我不太懂,不过听盛德安的意思,大概是除了京城里原本的禁军之外,昨夜还调动了京畿周边的两千驻防将士进城;而且在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有半数的锦衣卫也都出了宫。” 沈念心简直惊呆了……这阵仗,她都有点不敢出门了啊。 “陛下还特意允准我出宫来为你送嫁,顺便来给你宽宽心。你看,你大婚,全盛京城的百姓都为你庆祝,而且还是国库拨款,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姑姑,您真厉害。”沈念心对自家姑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实在没想到,原本以为就是普通的迎亲嫁娶,真的到眼前时,竟然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她心里默默地为穆子晏忧伤了片刻,估计这场“惊天动地”的大婚之后,诚明帝的书案上弹劾他的折子肯定都能堆成山了。 不过穆子晏却未必怕这个。最开始他提出大婚之日大摆流水席的想法时,底下的幕僚们也都纷纷反对。沈念心所能想到的后果,他们这些做幕僚食客的,自然也想的到。只不过他们的反对意见统统被四殿下驳回了罢了。 最终还是即墨攸宁最了解四殿下的心思,没有从让主子打消这个荒唐想法的角度入手,反而在众人离去后,直接问道:“殿下可否告知老朽,为何想要大摆流水席?” 若是换做旁人这么问,穆子晏肯定理都不会理。不过他向来敬重即墨先生,所以又不厌其烦地将之前对大家说的原因又再说了一边。 即墨攸宁乃是四皇子麾下第一谋士,眼光心智自然非常人可比,他悠哉悠哉地捋着胡子,又问了一边:“老朽想问的是,殿下想要大摆流水席的真正理由。” 穆子晏抿唇静默了片刻,随后也不再遮掩,坦诚道,“本殿迎娶皇子妃入府,自然是想要整个盛京城的百姓都为她祝福庆贺。” 即墨攸宁微微一愣,就连捋着胡子的动作都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他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殿下还是按照之前的说法上书吧。这样的大实话,殿下大可留到洞房花烛夜,亲口跟皇子妃说。” “谢先生指点。”穆子晏朝即墨攸宁点了点头,面色依然如往常一般淡然冷肃,丝毫没有被手下谋士取笑了的不自在。 而一步步走远的即墨先生心里还感慨万千,没想到当今众皇子之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位大情圣。 又是大摆流水席,又是亲题“椒茶苑”……即墨攸宁忽然开始担忧起来,他跟着一位爱美人爱到这么酸的主公,日后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而此时,穆子晏就站在椒茶苑中,看着院子里移栽好了的枣树和安石榴,眼前不由得就浮现出,日后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她在的景象。他看着天边刚吐露出来的那一抹白,对严溯吩咐了句,“吉时到了。” 严溯一时没忍住就打了个哈欠,直接招来自家主子爷一个冷眼,于是只得缩着肩膀,唯唯诺诺道一声“是”。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苦啊!严溯简直要哭了……这吉时是钦天监给算的。严溯活这么大,从来不知道迎亲的吉时还有在辰时以前的。 正常钦天监按照一对新人的八字算迎亲吉时的时候,都会选择白日里相对来说比较吉利的时辰。可是他家四殿下当时就说了,不拘白天晚上,就选最吉祥、福运最好的那个时辰。 于是刚一到卯时三刻,迎亲队伍就从四皇子府中出发了。严溯骑着马跟在自家主子爷身边,一边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一边暗自为沈大姑娘抹了把汗。他从前只听说过“恨嫁女”,可没听说过“恨娶男”啊。 好吧,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殿下,您不困吗?”严溯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打马靠近了些,低声问道。 要知道,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当然,在过去这几天,四殿下也是一直在忙得脚不沾地,头不沾枕的。究竟是哪里来的精气神呢…… 穆子晏难得仁慈地认真回答了下属的问题。他非常正经地说:“父皇旨意,今日本殿大婚,可休沐三日,不必上朝。” 严溯:“……”殿下!您脸皮呢?不要了吗?严溯又打了个哈欠,一下子就泪眼朦胧了,可怜他还只是个单纯无知的小孩子,根本听不懂他家殿下说的是什么啊。 没错!一个字都没听懂!一个字都没多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青蓦送嫁,不顾规矩 安国公府。 玉棠苑里,此时已有许多平日里跟沈家交好的女眷在了。沈贤妃和右相夫人纪氏凑在一处交谈,苏少夫人和丰郡王妃也亲自上门来为沈念心添妆。 沈念心现在看到苏少夫人还是会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即便当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她心里这个阴影恐怕还得跟着自己几十年。 尤其是在苏少夫人看到司徒玄瑷进门的那一刻,略有些微妙的表情,更让沈念心恨不得立刻就把盖头给自己盖上。 司徒玄瑷一身潇洒俊朗的飞鱼服,霜色罩衫透着银线暗纹,雍容之中又带着几分宝剑出鞘般的锐气。 苏少夫人面色一僵,很快就偏过头去。 沈念心低下头,就当没看见苏少夫人的变化。而司徒玄瑷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并未在她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这会儿我来,是给心心添妆的,已经派人接在嫁妆队伍后面了。”司徒玄瑷将手里的礼单亲自交到了沈贤妃手中,又对沈念心道,“今日我还要负责京畿防卫,应该看不到你和四殿下拜堂的场景了。” 司徒玄瑷说这话时,语气中难免就带了几分遗憾,不过该有的祝福确实半句都没有少的。 在场的各家女眷大多都觉得小五爷大概是太疲累了才如此消沉,毕竟她再怎么强势干练,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眼下她刚从江西巡考回来,紧接着又要带领锦衣卫负责京畿布防,也难怪她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可是沈念心对司徒玄瑷的了解比旁人多得多。她当然看出了司徒玄瑷的状态比平日消沉许多,自然也看得出,她的苦恼应该是来自心里。 只是眼下这样的场合,她什么都不能说。 “多谢阿瑷了。”沈念心真诚地道谢。到今天,她跟司徒玄瑷认识也有一年了,人生难得一挚友,心情烦闷时能凑到一处去喝个大醉,这是多幸运的事情啊。 她们俩之间这样靠眼神交流了一会儿,苏少夫人已经尴尬地快要晕过去了。 好在司徒玄瑷很快就因为有差事在身离开了,女眷们之间的氛围这才轻松活泛了一些。 虽然沈念心与各家贵女的交往接触并不多,但是这并不妨碍眼下有人想与四皇子府和安国公府交好,就连傅期然那些两袖清风的门生同僚家的女眷,都适当地送上了一些可能不够贵重但却诚意满满的礼单。 “迎亲队伍到了!”门房的小厮往玉棠苑跑,一路喊着。 沈念心觉得坐得脚有些麻,还是在沈贤妃和舅母纪氏的搀扶下才起来的。 沈青蓦已经等在门口了。原本他是在西北跟着步维桢办差,是没有时间回来的,他一直也没敢跟步将军替告假的事。最后还是步维桢先记起这件事,批给了他半月的假期,他才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沈念心是这一辈的嫡长女,连叔伯家的兄长都没有,所以背她出门这样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沈青蓦的身上。 “长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沈青蓦将沈念心背在身上,一步步从玉棠苑的闺房往外走,还不忘跟她闲聊两句。 他是昨天夜里才到的,一直都没来得及跟姐姐见过面。时隔数月,自然有好多话想说。 沈念心对自家的几个堂弟向来十分上心,尤其是对投笔从戎的三弟最是喜欢,这会儿伏在他背上听他这样问话,自然也是顺着他的意思跟他说笑起来,“是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若是老四那小身板,我真怕他把你姐姐我给扔了。” 沈青蓦轻笑一声,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长姐,你一定要开心幸福啊。你放心,我长高长大了,以后我一定可以撑起咱们家,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他的话,没有任何华丽虚浮的辞藻,再简单朴实不过了。然而这却引爆了沈念心从凌晨起来就一直压抑的泪点。 原本么,她真的不觉得嫁人这样的是有什么可哭的。或者是她和穆子晏太过熟悉,说是大婚,也只不过就是换了个住的地方而已。然而现在沈青蓦背着她,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心里那些关于家人的所有不舍,统统都被勾了出来。 原来嫁人,就是要去别人家了。这些真正和自己同根同源的家人,就是外人了。 她的眼泪顺着沈青蓦的衣领就滑了进去,虽然怕会花了妆,但却怎么忍都忍不住,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里有着强忍的喑哑“嗯,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振沈家门楣。所以咱们家,就交给你了啊。” 沈青蓦自然也感觉到了自己肩颈处的湿热,仿佛是想安慰背上的人似的,他的脚步越走越稳,“以后我要成为像步将军一样的大将军,到时候长姐你就可以跟别人炫耀,说你是沈将军的姐姐了。” 沈念心忍不住笑开,欣然点头,“好。沈小将军,姐姐等着你封疆拜侯的那一天。” 姐弟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按照正常的流程,沈青蓦应该先背着新嫁娘到正院,向家中父母长辈拜别,然后再由沈青蓦将她背到门口,交给四殿下。不过沈念心的父母早已过世,于是她要拜的就只有沈老太君。 然而在这个环节却出了意外。原本该在府门外等候的四殿下,竟然大摇大摆地进府来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没见过大婚都这么不守规矩的啊。说不好明儿个言官们就会上书弹劾四皇子违背礼法规矩之类的了。 不过穆子晏却不在意这个。他连流水宴都摆开了,还怕什么流言不成?他大步走到沈念心身边站定,准确的说,是沈青蓦身边。 不说别人,就连沈念心自己都愣了一下。她透过盖头的边缘看到那双轧了金线的皂靴,再往上瞧,是大红色的长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了。 沈念心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还好头上盖着喜帕,不然她可就得当众闹个大红脸了。 她想给穆子晏使个眼色让他快走开,但碍于眼前有个屏障,她的信息也传达不出去。然而在她打算直接开口之前,穆子晏就将她从沈青蓦的背上扶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端在正院的老太君面前,与她一起向老太君行了个拜别礼。 老太君虽然也有点没弄懂眼前的情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同备用的福袋也拿了出来,一人一个地塞到他们二人手中,还连连赞了几个“好”字。 得了老太君的首肯,穆子晏也不等沈青蓦再来背她,直接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府门外的花轿走去。 沈青蓦:“……”所以他大老远从西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用处竟然只发挥了一半? 不过今日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可避免地又成了各家女眷热议的话题。大家都纷纷感叹,这新过门的四皇子妃看来该是十分得四殿下宠爱的,众人羡慕感慨之余,自然有人想起之前皇贵妃传下的两道旨意。 不知道那两位未来的四皇子侧妃,此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暂且不说她们。司徒玄瑷在攒玉楼的玉露阁上,看着迎亲队伍从楼下缓缓而过,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当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眼看着四殿下和沈念心终于修成正果,她心里的那点儿负面情绪也都消散大半了。 却不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当初你说的,都是对的。”傅西辞从楼梯上走上来,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日子特殊,他的穿着也比平日里更加正式华丽一些,一身靛青色云纹锦袍衬得他更加神采飞扬。 司徒玄瑷没有回头,仍旧一副在认真数嫁妆的模样。 陌生,是因为她和傅西辞的接触实在算不上多;而熟悉,则是因为她和傅西辞之间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接触,都时常会出现在她醉酒之后的梦里。 傅西辞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抵触情绪,继续道:“也许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心儿嫁给四殿下,真的会过得幸福。大概这就是上天的公平之处,从前心儿遭受的那些苦难和委屈,都是为了成全这一份命中注定属于她的姻缘。”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徒玄瑷终于开口。 “我当然是对的,一直都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总不能一直逃避。 傅西辞走近她,在她身边镇定,也透过窗子向楼下看,他说:“上一回……” 司徒玄瑷连忙打断他的话,“什么上一回?傅公子抱歉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话音刚落,司徒玄瑷就已经不见了人影。她甚至没有走楼梯,而是飞身从四层楼的高度一跃而出,接连几个蜻蜓点水的借力,人就已经往送嫁队伍的最末尾飞去了。 傅西辞面色清冷淡漠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掩在袖中的手却握得死死的。他从前只以为,司徒玄瑷只是讨厌自己。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厌恶竟然到了避如蛇蝎的程度。 无奈地苦笑一声。虽然最开始他对司徒玄瑷是有些偏见,但是眼看着自家表妹的婚事终于走上正途之后,他对司徒玄瑷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很多。可没想到,对方竟连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与卿同心,结发三生 褔珲山庄中,莫眉喜坐立不安,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季珩深喝药。直到对方终于放下药碗,她才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 “今天心儿真的要嫁人了吗?为什么我不能去?”莫眉喜苦着一张脸。那可是她下山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啊!成亲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不去祝福一下呢? 当然,莫眉喜早忘了当初是季珩深把她带出无忧谷的。 季珩深十分淡然地道,“你要送给她的贺礼,我都派人帮你送过去了。放心吧,她会收到你的祝福的。” 莫眉喜十分难过,“这不一样啊!礼到和人到怎么能一样呢?”不亲眼看着沈念心幸幸福福地嫁人,她怎么能放心! 季珩深依旧一派淡然,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听甲字温室的小厮说,西瓜好像熟了。” “啊!我的西瓜!”然后莫眉喜就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季珩深无奈地摇摇头,小孩子就是好哄。不过他心里对莫眉喜,确实存了几分歉意。他知道莫眉喜十分在意沈念心这个朋友,但是他也没办法,谁让沈念心嫁的不是普通人? 他作为大铭朝乃至在周边各国都比较有影响力的商人,在明面上,实在不宜与某位皇子走得太近。不过他这次大方得很,安国公府的嫁妆和四皇子府的聘礼,他可都没少往里添。 盛京城热闹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渐暗,大街小巷都开始了热闹的灯会,四皇子府才算是稍微安静了一些。 穆子晏被人灌了不少酒,最终还是干脆直接装醉才逃过了后来的劫难。不过虽然他后来是装醉,但毕竟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真的清醒。 他脚步虚浮地离开前院,过了二门,直接往椒茶苑走去。 “姑娘,可要吃点儿东西?殿下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脱身,您可别饿坏了。”听雨端了一盘芙蓉糕跑到喜床前,蹲下身从盖头的缝里看自家姑娘。 按照礼制,沈念心以正妃之位入皇子府,可以从母家带四名贴身婢女过府。不过玉棠苑中的人本来就比较少,所以她就将聆音她们三人,和一个小厨房用惯的嬷嬷给带了来。 “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当心给主子招祸。”聆音无奈地看着听雨,这丫头实在是顽劣,怎么就教不好了呢,“若是被殿下听见了,当心打你的板子。” 听雨吓得连忙捂住嘴巴。她只是叫习惯了嘛……“姑娘”“姑娘”地叫了十来年了,忽然改口要叫“皇子妃”或者“主子”,实在是无法适应啊。 “主子,殿下马上就到了。”门口传来缕儿的声音。 起初沈念心发现缕儿在这里的时候十分惊讶。她原本一直以为缕儿是穆子晏手下一个女探子,以往是给她客串丫鬟的角色。没成想这一回,缕儿竟然真的来给她做丫鬟了。 听缕儿说穆子晏马上就要来了,沈念心抱着玉如意的手忍不住开始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这股子汗意,让她原本并没有很紧张的心情都开始发虚了。 她五感灵敏,已经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了,不像平时那样沉稳有力,听起来感觉有点儿飘。唔,这是喝了很多酒?醉了? 沈念心正专心致志地紧张着,就听见聆音和缕儿她们几个纷纷见礼,“殿下万安。” 她掌心已经被汗浸得直打滑了,真怕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玉如意给丢出去。好在这时候喜娘开了口,才让她的注意力稍微转移了一些。 最后这一段礼仪比较简单,很快就能结束,不过这个“快”是沈念心所理解的“快”,在穆子晏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好不容易从挑开喜帕坚持到喝合卺酒,喜娘还没来得及唱之后的祝词,所有人就都被穆子晏给请了出去。 沈念心尴尬地看着大家那副“我们都懂”的表情,整个人都僵硬了。 “怕?”穆子晏在她面前站定。明明才几天不见,怎么好像隔了好几年似的。 沈念心曾经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她的人生中什么时候有过“怕”字?即便她从不认为激将法对自己有用,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她怎么可能甘心让自己一开始就在气势上输了穆子晏一截? 她扬扬下巴,“小爷我什么时候怕过。” 穆子晏低声失笑,俯身凑过去亲亲她嘴角,感叹一句:“真不该让你和司徒接触太多。” 沈念心漂亮的杏眼眯了眯,“殿下似乎是忘了,最开始是怎么勾搭我的?”过河拆桥也没有您这样的吧?要是没有司徒玄瑷和稀泥似的搅和,她肯定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穆子晏自知理亏,也没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在为她拆去头上的钗环发饰,然后为她梳开固定成发髻的头发。 或许是龙凤对烛的光晕太柔软,映地她眼中荡漾开一阵阵朦胧的水光。穆子晏直直地望进她眼中,只听她声音柔柔地在耳边响起。 “殿下就这么将人都给轰了出去,这礼未成,您不怕不吉利了?”沈念心取笑他,为的自然是钦天监算的那个凌晨时的“吉时”。 穆子晏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匕首。刀一出鞘,一阵锐利的破风声就响起,说是绝世宝刀也算不得夸张。 沈念心:“殿下,您这是,新婚夜就要杀妻吗?” 穆子晏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沈念心想,果真是喝多了……平时他才不会这样笑呢。然后就见穆子晏轻捋起她肩上的一束黑发,匕首横空一挥,那束头发就乖顺地留在了他的掌心。 她呆呆地看着他,对于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穆子晏一边卸去自己头上的玉冠,也削下一束黑发,然后就将两绺头发系在了一起。 “本殿之前特意翻了好多遍《礼记》,确定除了结发之外的其他礼仪都完成了才赶她们走的。”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将那两束头发打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结,“此生愿与卿卿同心,一如此结。” 沈念心忍不住有些眼热:“你打结就打结,绑这么复杂做什么……”同心结她是见过的,而眼下穆子晏手上那个,分明有三个同心结打在一起那么复杂了。 穆子晏将那个同心结放到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精致木盒中,才回答她的问题:“绑得紧一些,卿卿就跑不掉了。” 他在她耳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吹着气,“白头到老算什么,结发三生才好。” 沈念心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狭长凤目,与平时不同,现下他眼中满溢着半点儿不加掩饰的情意,快要将她溺毙其中了。 溺毙……对,溺。 “我想沐浴。”沈念心十分认真地说。 穆子晏轻笑一声,眨眨眼,满目的浓情流淌而出,这才是真的要将她溺毙其中。 沈念心简直要看呆了…… “去年在琼花台说过的戏水之乐,今日便成全了卿卿。”话音未落,她就被穆子晏一下子腾空抱起,大步往净室而去。 沈念心原以为他所说的戏水之乐,最多就是泡个脚洗个澡打个水仗什么的……却没想到,穆子晏竟如此有闲心,在椒茶苑的厢房中修葺了一个如此大的温泉池。 耳边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醉人的热烫的酒气:“卿卿是否满意?” 沈念心:“……”她简直要惊呆了,这什么情况,人工湖居然挖到屋里来了? 不过穆子晏也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直到身上感到一阵颤栗的凉意,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喜服,已经被他剥粽子一样地,给剥得只剩下最贴身的亵衣了。 她脸上烧红,已经烧得无法思考了。 “殿,殿下……”怀中的小女人粉唇微张,一双线条精致的俏丽杏眼,被满室的热气熏染得仿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又荡漾。 她轻嘤一声,弱弱低喃。钻入他耳中,却像是一支最锋锐的利剑,直直入心。 穆子晏大掌擒住她纤弱腰肢,微微用力,便将她更紧贴地带入自己的怀里。他长指一勾,就将她腰间系带轻易扯开,紧接着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不过须臾之间,两人便坦诚相见了。 “穆,穆子晏!”她怒目而视,那双俏丽美目中,情动与羞赧参半。却都抵不过他如此“粗暴无礼”的动作所带来的惊讶。 向来内敛有度的男人,撕起衣服来竟然如此豪放不羁?! “嗯?卿卿要说什么?”他低身俯就,凑在她耳边轻声耳语,然后满意地看着怀里的小女人因为自己的低语和呼吸红了脸,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穆子晏朗声笑开,丝毫不加掩饰的愉悦让沈念心更加不知所措了。她僵硬地半倚在他怀里,清楚地感受到自他胸腔传来的震动,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如同从前,她嫁给他,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是最后还是噩梦一场。 沈念心忽然有些不安,眼下的这一切,会不会又是一场噩梦呢? 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心灵相通,穆子晏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心情低落。虽然不确定她因何事而伤感沉郁,他却选择了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打消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沈念心只觉得颈侧一痛,差点儿就痛得掉下泪来,她委委屈屈地控诉:“混蛋,你咬我……”不同于往常的细腻啃吻,他这一口,确实咬得结结实实。 穆子晏松口,见她一脸的委屈控诉,又安抚地低下头吻上她粉润唇瓣,长驱直入地与她唇舌相抵,极尽缠绵,“现在感觉真实了吗?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贪婪地吮着她香甜的舌尖,舔吻着她整齐精巧的贝齿。覆在她腰间的大手也缓缓向下探去,指腹游移间,便激起怀里小女人一阵阵的颤栗。 对于这样温柔细致的情事,她是全然陌生的。虽然心中还是会有些不安和恍惚,但内心深处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隐秘的期待在作祟。 他将她带入温热的汤池中,热烫的水流在周身环绕,都不敌环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身体来得炽热。 汤池并不算深,沈念心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以轻易地触碰到池底。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勇敢,不甘于始终处于被动的境地,她也想翻身做主一回。 怀里的小女人忽然踮起了脚尖,娇娇柔柔地钻进了自己的怀里。穆子晏甚至仿佛能清晰得感受到她攀附在自己肩头的柔荑的掌纹。 “殿下,要亲亲。”她微微勾唇,坏笑一声,便撅着小嘴儿朝他薄唇吻上来。 两人之间坦诚无物,肌肤相亲,没有半点儿隔膜和阻碍。彼此交换着体温和呼吸,是世间情人最亲密的姿势。 “不够。”穆子晏喟叹一声,长臂一捞,就将她稳稳地托在自己怀里。他细密温柔的吻落在她脸颊,一点点向下蔓延开去,不过片刻功夫,她身上每寸肌肤,都被他亲口烙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迹。 当然是不够的。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那些所有浸没在悔恨和孤寂的旧时岁月,在没有她渲染点缀的黯淡时光,都那么难熬。 “要多少亲亲,都给卿卿。”他埋首在她身前,动作温柔又霸道。温柔得不至伤到她,却又霸道得不肯给她留一丝自由的呼吸。 情动一浪高过一浪,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每一个朦胧迷乱的眼神,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直白诱人的邀请。 再之后,沈念心就是飘乎乎地度过了,她满心满眼,都被那人的身影占据。 盛京城中,灯火燃了整夜的,并不是只有椒茶苑一处。七夕佳节,处处都是灯火通明的盛况。 莫眉喜想要喝沈念心喜酒的愿望没能达成,季珩深实在不忍心再看那个傻姑娘抱着西瓜抹眼泪的傻样,于是就答应了带她来看花灯。 心思简单的无知少女果然好哄。在季珩深给她买了二十来个花灯之后,她已经乐得合不上嘴了。 “肚子饿不饿?带你回攒玉楼吃饭?”为了不引人注目,季珩深没有坐轮椅出来。在莫眉喜的精心调理下,他已经能走很远的路了。 “我刚才看到布告栏上的皇榜了。”莫眉喜摇摇头,“今天不是有流水宴嘛,我们去吃那个。” 季珩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不过那点反对的情绪很快就掩饰好,他耐心地劝道:“那流水宴是请京城百姓吃的,大锅饭做出来,口味一定不怎么好。我带你去攒玉楼,想吃什么都有,怎么样?” 莫眉喜十分坚决地反对,“不要,我就想吃流水宴。” “为什么?”季珩深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她的偏执,以为她还停留在讨厌他的钱的阶段,于是说:“你把我这沉疴多年的病体调理得这么好,我该付给你的诊金可以将买下整个攒玉楼了。为什么还要去吃免费的流水宴?” 莫眉喜扁扁嘴,心酸又委屈,“那流水宴是心心的婚宴啊……我是出身山野的平民,不能进皇子府喝心心的喜酒,难道去流水宴上凑个热闹也不行吗?” 季珩深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凝滞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又直白坦诚的姑娘,心里竟然有埋藏这么深的情绪。尤其是在听她说“出身山野”四个字的时候,他竟觉得胸口闷得生疼。 她自小生长于无忧谷中,这才养成了她灵动纯净的性格,这本是她的可贵之处。可她刚才说的那样的话,让人怎么听怎么心酸。 “好,我陪你去吃流水宴。”季珩深轻轻呼了一口气,“明天我带你去找他们要喜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庶妃求见,千丝万缕 迷迷糊糊间,沈念心发现好像是小萝卜爬上了她的床。 这小雪貂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从前跟她动爪子还不算,现在居然还敢舔她的脸了?! “把它给我丢出去……”她咕哝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好像按到了身上某个开关似的,一张俊俏的小脸儿都皱在了一起,“哎哟……酸死了……” 那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好像是被吃错药的灵霄拖着绕盛京城抡了三圈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不酸疼。 她别扭地支起腿,想换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却发现两条腿根本像是被卸掉了一样,每一块肉都在打颤儿。 她难受得直哼哼,正感叹着这梦做得真累,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愉悦的笑声,夹带着暖软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耳边。 沈念心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好像,想起,来了…… 她牙咬得咯吱作响,意识逐渐回笼,昨夜里所有的场景和声音都在她脑袋里盘桓而过。她极力想压制住脸上那不断攀高的热度,一动不敢动地认真装死,却不妨那人声音又响了起来。 “卿卿。”他声线清润如玉,端方朗朗,而此时在这样的红纱帐里,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旖旎。 唔,也不是从未有过吧。沈念心想着,好像这样的声音,她昨天整整听了一宿。 “轰”地一下,她的脸彻底红起来。 沈念心知道继续装睡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于是干脆也不掩饰了,咕哝了一声,“做什么……大清早就吵吵吵,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她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嫁人究竟有什么好,连一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已经巳时过半了。”他支肘躺在她身边,贪恋地看着她刚睡醒时惺忪迷糊的模样,“起床用午膳。下午要去宫里请安。” 沈念心那慢半拍的脑袋终于清醒了点,“想起来了,今天要去常宁宫请安。” 大婚第二日,新妇到常宁宫去给太后请安,届时诚明帝和皇贵妃,以及一众高位妃嫔都会在。她跟穆子晏也不必再跑到景仁宫和永和宫去了。 “太后娘娘会不会很严厉……”沈念心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她可是记得,去年小年夜的宫宴上,太后除了对穆子熙和他两位侧妃和蔼一些,对太子妃和苏雅雅可都算不上太热络。 然而她跑偏到十万八千里的思维很快就被拉了回来。当她的小脚又落入了穆子晏手中的时候,昨夜里的记忆在一起在脑袋里轰然炸开。 “你、你放……”之后所有抗议的话都尽数被他吞吃入腹,哪里还说得出口? 严溯已经在府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然而至今椒茶苑里还没有传出任何关于两位主子已经起身的消息。 他无辜地望望天,反正到时候陛下和太后怪罪下来,也跟他这个驾车的没什么关系。 比严溯更无辜的是季珩深。他送到四皇子府的消息始终没能得到回复,于是原本跟莫眉喜说好了的,带她去要喜糖这事儿,就这么搁浅了下来。 莫眉喜一边晒油菜心一边忧郁地望着他。 季珩深没办法,只能十分严肃正式地说,“他们这两天会很忙,过几天等他们不忙了,我就带你去。” 莫眉喜扁嘴:“成亲不是喜事吗?为什么还要忙?” 季珩深无奈,这要他怎么解释?“等你将来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 莫眉喜愣了一下,然后又问:“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季珩深敷衍着回答:“快了。用不了几天就忙完了。” 然而事实告诉季珩深,很多事情不能太早下定论。事关四殿下忙不忙的问题,他在莫眉喜面前已经失信不止一次两次了。 七月过半,沈念心除了第二天去宫里请安和三日后的回门之外,再也没踏出过椒茶苑一步。 穆子晏上早朝去了,沈念心迷迷糊糊地醒来,唤了声,“聆音。” 然后插屏外便响起了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主子,您醒了?殿下说您可以多睡一会儿,等他回来陪您用午膳。” 沈念心大窘,难道她的人生已经只剩下吃和睡了吗?! “呃,我睡饱了,想出去晒晒太阳。”那人一回府就将她扣在房间里厮混,偏偏向来政事繁忙的四殿下忽然像是告老还乡了一样,除了早朝时间基本上都是跟她一起度过的。 而且现在的穆子晏跟从前太不一样了!提起这个沈念心简直想哭啊……以前他偶尔举止逾矩了点,也很快便会控制好自己,可自从真的水到渠成了之后,简直是…… 每天每天,一个眼神不对或者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他拉回床上去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沈念心有时候真的怀疑,他的那些庶妃侍妾们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虽然想起来他的那些女人们,她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别扭,但是她现在却开始期盼起那些人来……虽然她是刚刚过门,但是她真的不会死死霸着四殿下,不让他去别人院里的。 沈念心对着镜子揉揉黑眼圈,心里忍不住想,皇子府后院的妹妹们啊,你们怎么还不来抢人呢?!如果哪位英雄能把穆子晏给截走,她一定把下个月琼园新款的首饰送给她作奖励!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听到了她的期盼,在她正要吃上迟来的早饭时,听雨一脸酸气地走进来。 沈念心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早上没睡醒,走路撞树上了?” 听雨原本十分不高兴的,听到自家主子还有心情逗弄自个儿,简直更委屈了,“主子,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念心夹了一筷子最爱的椰蓉豆沙春卷,哼哼道:“我怎么就不能有心情开玩笑了。”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心情好得不得了。 听雨憋着口气,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主子。外面有丫鬟求见,说是潇湘馆的肖庶妃身边的,过来问问,应该什么时候过来给您请安见礼。” 沈念心闻言一愣。潇湘馆,肖庶妃。她对这个肖庶妃有点印象,年初刚赐婚的时候,她在宫里见过她,甚至还和她起过冲突呢。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个丫鬟叫什么?” 听雨说,“我记得……好像是叫阿兰。” “不是阿米?”她柳眉微微一蹙,很快便又舒展开。依照那日的情况,那个阿米应该也不太可能还留在肖庶妃身边了。 听雨摇摇头,“不是,奴婢记得好像就叫阿兰。所以这话要怎么回呢,主子您要见肖庶妃吗?” 沈念心正想说什么,身边伺候的缕儿已经先替她回了话了:“殿下之前吩咐过了,说是等两位侧妃进府后,再一道来想皇子妃请安就好。” “这……”听雨看了看自家主子。 沈念心也没有异议,点点头道,“就按照缕儿说的回吧。” 聆音站在沈念心身边专心为她布菜,听缕儿说着有趣的故事段子逗自家主子开心,她也没有任何失落的表情。 打从自家主子和殿下大婚以来,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已经让聆音想得十分明白了,缕儿并不是褔珲山庄的小丫鬟,应该是殿下的心腹亲信才对,不然也不会殿下也不会将她放在主子身边伺候。 只要都是一心伺候自家主子的,能把主子伺候好了,谁更得主子欢心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聆音向来是十分懂事的。她能这样想,但是沈念心却还是看出她心思有些不对劲儿。 “聆音。”沈念心半躺在摇椅上晃悠,由着聆音剥石榴给她,她就只负责张嘴和吐籽,“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是明白你的。” 聆音一愣,没想到她家主子忽然说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当然,我希望你也懂我。”沈念心从她手里剥了一大块石榴果肉,一下子就塞到了聆音嘴里,“我们之间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更贴切些。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担心我会丢下你。” 她并非故意催泪,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大实话。她跟聆音之间的默契,是沈嘉绮或者沈映柔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给不了的。 “我知道你看见缕儿,就觉得自己有危机感了。”沈念心了然地看着她,“聆音,你听说过千丝万缕吗?” 她自给自足,剥了石榴粒就往嘴里塞。 聆音茫然地摇摇头。 沈念心目光柔和,依稀还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意,不过很快就又变成对聆音的调笑,“殿下将缕儿放在椒茶苑,是有他的原因。她有自己的事情做,不会跟你争宠的。” “千丝万缕”,这还是她从莫眉喜的口中听说的。若说无忧谷是杏林圣地的话,那这千丝万缕,则是用香的圣手。 当然这所谓的“香”,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香料香粉,还包括各种各样的药和毒。 沈念心听莫眉喜讲了一大堆有关“千丝万缕”的事迹后,问她:“那你们谁厉害?” 莫眉喜非常认真诚实地说,“不知道啊,我没和她们交过手。这我都是听我师兄说的,不过我师兄肯定是玩不过她们。” 沈念心疑惑,“为什么?莫大夫不是无忧谷的谷主吗,莫氏医术独步天下,难道还有莫大夫解不了的香?” 莫眉喜点头:“当然,他只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不过若说用毒的话,我师姐应该能跟千丝万缕打个平手。” 沈念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莫眉喜会有个专攻毒术的师姐,但是她却知道,传说中的“千丝万缕”,就是红绡楼的头牌柳丝丝,和时常以婢女的身份留在她身边的缕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椒房独宠,晋位昭容 七月的天已经十分炎热了。沈念心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她还得靠司徒玄瑷送到玉棠苑的那些冰镇过的鲜果才能熬过去。 可是今年她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热。当然,除了晚上。 翌日,送走了上早朝的四殿下,沈念心忽然想起这茬来,便问了缕儿。 缕儿笑着答,“主子说的是这事呀。殿下知道您苦夏,但是若是用冰太多,也对您身子有影响。所以在规建皇子府的时候,这些墙壁上都刷了一层炼制过的青薄荷。” 沈念心一愣,没想到穆子晏竟如此细心,竟然连用青薄荷涂墙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她心头暖暖的,但当着这些丫头面前,不免又觉得有些羞窘,于是便转移话题道:“涂了青薄荷,那天凉的时候怎么办,不会冷吗?” 缕儿只当没看出来她是在害羞,于是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主子您有所不知,这椒茶苑在建造的时候,每一个房间都铺了地渠。正好府中有一处天然热泉,殿下就让人将地渠一直修到了热泉口。而且您卧房中的墙壁,并非是薄荷墙,而是椒墙。” 起初听到地渠时,沈念心只是觉得有点惊讶,没想到穆子晏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建造皇子府。而在听到缕儿说到“椒墙”的时候,她已经不会觉得惊奇了。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知道,穆子晏绝对不是个对每个人都能如此细心周到的人,而他竟然愿意为自己做这么多细碎的琐事。就像去年在昭慧寺打醮那一日,明明许云若和沈嘉绮都抽到了凰签,穆子晏却还仍然细心地吩咐人为自己准备要带回府的斋饭。 “椒墙……这是不是有些逾矩了?”早在前朝起,就有“椒房独宠”这一说,不过那指的是宫中后妃。 可穆子晏却在皇子府中涂制了一面椒墙。 即便没有成文的规定说寻常人家不准涂椒墙,但是穆子晏毕竟是皇子,若是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难保不会落人话柄。 缕儿却道:“主子您不必担心。这儿的椒墙,与传统的椒墙不同。在椒花碎粉的基础上,又添了几味凝神养气的香料,药用效果远比所谓的传说重要得多。” 沈念心听得迷糊,直到穆子晏下了早朝回来之后,她还沉浸在那面椒墙的香气中。 穆子晏一回府就往椒茶苑的方向走,在院门口碰到了缕儿,便问,“皇子妃上午在家做了什么?” “皇子妃”和“在家”这样的字眼,连起来说怎么那么舒服呢?简直让他通体舒畅。 缕儿就将椒墙一事回禀给了穆子晏。他闻言,心头一动,原本想先去换下这身朝服再去瞧她的,却怎么也改不了脚下直奔她而去的方向。 “卿卿在想何事?”他一步一步走近。 沈念心正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虽然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却仍然懒懒地没有睁开眼。 “香。”她勉强动了动嘴唇,挤出这么个单字的回复来。 穆子晏轻柔地牵起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把玩着。 “喜欢?”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他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慵懒自在的模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安稳快乐的生活就好。 沈念心点点头,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开了条细缝。她轻轻一笑,唇角的弧度娇憨柔软,眼神也仿佛带了把钩子似的,勾得人心痒痒。 “喜欢。”她也抬头回望,目光流转之间,仿佛有很多东西又变了样。 穆子晏忽然伸手揽住她,一下子就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沈念心只觉得身上一轻,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而等到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原来他又一次鸠占鹊巢地抢了原本她坐得好好的位置。 “你就是个鸠!”沈念心调皮地拽拽他冠带,嘟着嘴表达不满。 “嗯?卿卿说本殿是什么?”穆子晏好像没听清,自己的冠带被她扯来扯去也没有觉得丝毫不悦,仍然专心致志地瞧着她,“这竹榻有些硬,本殿替卿卿垫着。” 沈念心:“哼。”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说得出来,难道当她是傻子吗?这竹榻上铺了那么厚那么软的长毛软垫,哪里就硬了?! 她还没来得及戳穿他的谎言,就听他恢复正经地说起了其他的事:“卿卿要不要进宫去给姑姑请安?” 自打大婚之后,穆子晏在跟她独处的时候,也会顺着她的叫法,称沈贤妃一声姑姑。虽然按照规矩算,沈贤妃也算是他的庶母妃,但是像穆子晏这种自我意识十分强烈的人,连自己亲母妃的账都未必肯买。他愿意称沈贤妃一声姑姑,这样的细节让沈念心简直要彻底沦陷。 他没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皇子,反而愿意站在她的角度去善待她的亲人。沈念心的心里并非半点儿不感动的。 不过她也没有被他这样的温柔迷惑,很快想到了其中症结,挑眉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按照这段时间穆子晏对她的控制欲,怎么可能会轻易提议让她进宫去? 穆子晏沉吟片刻,到底还是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祥嫔因为孕育皇嗣有功,晋昭容位。” 什么?! 沈念心惊讶地连下巴都要掉了……不过很快就被穆子晏扶住下颚吻了上来。不过他十分顾念她此时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多做纠缠,只是浅尝辄止地亲了亲她嘴角便放开了她。 “昭容?那可是从二品……她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沈念心实在无法想象,从前那个蹦跶得起劲儿却屡屡碰壁的祥嫔,忽然传出了有孕的消息,之后竟然还一下子爬上了从二品昭容的位置。 “皇贵妃亲自为她请封。说是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担心祥嫔福运薄,所以为她请封晋位。” 沈念心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微微挑眉,清亮的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皇贵妃和荣昭仪彻底翻脸了?” 穆子晏认真地凝视她,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卿卿这小脑袋里装了什么?怎么如此聪明。” 沈念心哼哼两声,“我当然聪明,”她两只小手仍然在拽着他的冠带,一时兴起还打了个漂亮的双环结,“自从荣昭仪滑胎小产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天一定会来。我只是没想到,皇贵妃竟然会扶持祥嫔上位,让她与荣昭仪分庭抗礼。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她祥昭容了。” “为什么卿卿觉得不能是祥嫔?”穆子晏对怀里的这个小女人,脾气简直是好的没话说,任由她把玩自己的朝服冠带,看她那副兴致勃勃的小模样,根本舍不得出言阻止。 沈念心道,“皇贵妃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挺好的,祥昭容姿色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再加上她背井离乡,在后宫完全没有任何背景和依仗。这样的人,但凡皇贵妃给她一丁点儿的恩惠和施舍,她都会十分感激,继而一心一意地为她做事。在荣昭仪已经与景仁宫离心的局面下,祥昭容对于皇贵妃来说,确实是个再适合不过的选择了。” “既然如此,卿卿为何还会对皇贵妃的做法如此吃惊?”穆子晏也学着她的动作,只不过怀里的人没有冠带可以借给他把玩,于是他就顺手抚弄起她的耳垂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沈念心已经很了解他的喜好了。所以自打早上起来梳妆,就没有戴耳坠子。 耳垂上的触感温柔又撩人,沈念心的呼吸一瞬间被撩拨得变了调,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情,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才又道:“我只不过是高估了这位皇贵妃罢了。” 她语气懒懒地,整个人带出了几分孤傲的韵味来,听她满不在乎地语气,似乎是完全没把那位皇贵妃放在眼中。 若是换做旁人这样讲话,定然会让听的人有一种她很不自量力的感觉。可偏偏她不同,她那双眼睛,只要不假刻意收敛,就会在不经意间带出一股让人敬畏的气势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就染上几分痴迷。只听她继续道:“若是皇贵妃知道,她并非是祥昭容唯一的靠山,她会怎么想呢?又或者说,当有一天,皇贵妃发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泱泱后宫里,可没有哪个人是真的傻。不然又怎么可能各自走到今天的位置呢?皇贵妃想凭借祥昭容肚子里的孩子再搏一搏,也得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个孩子乐见其成。 沈念心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绛珠”二字……她隐约觉得,眼下祥昭容有孕时机有几分微妙,至于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后面恐怕还有的瞧。 穆子晏简直要被她这样妖娆妩媚的眼神彻底俘虏,也顾不上她还在思考什么所谓的正事,扶住她小巧精致的下颚就吻了上去。 “唔……穆……子晏你……”她眼前一阵晕眩,穆子晏你是不是泡在春/药缸里了?! 自从大婚之后,穆子晏简直就变了个模样,时常明明在说正事,却毫无预兆地就变身成了“狼人”。从前那个进退有礼的四殿下一定已经被春、药淹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吉日已定,德妃敲打 承乾宫中,沈贤妃看着已经换上一身皇子妃宫装的沈念心,脸上笑意和软。 “看你这样的打扮,我才觉得真切起来,心儿真的是长大了,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姑娘了。” 沈念心听完这话忍不住脸上烧起来,“姑姑又在取笑我了。在您面前,我到什么时候都是小孩子。” 这是从前沈贤妃哄逗她时说过的话,这会儿沈念心再把这话丢回来,倒显得这承乾宫里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温情。 不过这样的温馨和谐并没有持续太久,无论是沈贤妃还是沈念心,这段时间都并不轻松。 “钦天监选的日子,都是在中秋之前,下月的初十和十二。如此,你也就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清净日子了。”沈贤妃端起茶盏,轻轻地吹开几片漂浮的茶叶。 她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沈念心还是听得出来,她在为自己担心。 对于那两位即将入府的侧妃,沈念心还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她更在意的,是如今怀有身孕的祥昭容。 她入宫不过半年,便能爬上如今这位份,还把皇贵妃耍得团团转,其人实在不容小觑。更何况,她能在满手烂牌的局面下怀上皇嗣,又岂会是心性单纯之人? “听皇子府的管事偶然提起过,殿下将那两位侧妃的院落安排得离我那儿远得很,即便她们日后入府,我也还是能过清净日子的。倒是姑姑,那祥昭容,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且看她不过蛰伏半年便一飞冲天,就能知道她并非是胸无城府之人。当日改封号的仇,连我都记得,恐怕她更不会忘。” 沈贤妃对于祥昭容,似乎也没有很放在眼里,“这宫里,人人都以为祥昭容最恨的便是我沈寒烟;可话说回来,这满宫里恨我的人又何止她祥昭容一个?” 她能多年如一日地得诚明帝的宠爱,区区一个因为有孕而上位的嫔妃,又能拿她如何? “再者说,后宫里盯着她那肚子的人也不少。她眼下当务之急,该是保护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而非借着这一时得势对我下手。即便她想,她背后的人也不会允许她冒险。” 沈念心看着沈贤妃通身的淡然沉稳,不免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一代宠妃的胸怀。 “既然姑姑心中早有成算,那我也就放心了。” “别为我操心了,倒是你,进宫来直接就奔着承乾宫来了吧?永和宫那儿去过了吗,当心万德妃再挑你的理。”沈贤妃说这话时语气不太对,沈念心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自然是得先到姑姑这儿来了。姑姑您也知道,德妃娘娘病了许久,虽然现在有了好转的迹象,也得多多休息才是,我总不能太早去打扰。” 沈念心轻笑着回话,也想宽宽沈贤妃的心。 既然在她已经和穆子晏成了亲,那么在外人眼中,不可避免地就会将万德妃与沈贤妃当做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沈贤妃因为没过门的那两个侧妃的事跟万德妃生了嫌隙,对于她们二人来讲都不会是件好事。 万德妃生病?这生的到底是什么病,谁也不知道。 “祥昭容怀了皇嗣,也不知道万德妃的病是好些了还是更严重了。”沈贤妃倒也不是故意想让沈念心难做,但是她提起万德妃来就是高兴不起来。“还有件事,我之前听说,万德妃把她娘家外甥女给接进宫了?不过我似乎没怎么见到过。万德妃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想把自己家外甥女给塞进他儿子府上?” 虽然这后宫里两面三刀的女人不在少数,但是极品到像万德妃那样的也是难找。 “那个姑娘,我倒是见过一次。”沈念心用指甲刮蹭着手中的绢帕,这其中内幕她倒是听司徒玄瑷一时最嘴快说过几句,“不过好像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没多久就病倒了。至于德妃娘娘的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事儿毕竟还是得殿下说了算,我也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沈贤妃闻言叹了口气,刚想再数落万德妃两句,想了想又作罢。毕竟她家侄女还是人家的儿媳妇,她这一时倒是过了嘴瘾,日后沈念心到万德妃面前可就不好做人了。 “算了算了,我也不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等会儿你早点过去请个安吧,趁时间还早,也别留在那儿用饭了,省得你连顿午膳都吃不安生。还是早些回府去跟老四一起吃吧。” 沈念心便也乖乖听话,欣然应下。于是在离开了承乾宫之后,她又奔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 像是常宁宫和景仁宫这种地方,除非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又没有太后和皇贵妃有召见的旨意的话,她是不必特意过去请安的。 而且太后明摆着是偏爱穆子熙的,皇贵妃虽然一心帮衬太子,奈何智商手段都不太够用,四皇子府与这两拨人都不是同一路人,沈念心也就懒得花心思去应对讨好这两位了。 再见到万德妃,沈念心的心里是有些惊讶的。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大婚第二日回宫来请安,那时便觉得万德妃比从前差了几分精神头。没想到之后这才几日不见,万德妃竟然已经消瘦憔悴到如此地步了。 她朝万德妃恭敬地行了个礼,“儿媳沈氏拜见母妃。” 虽然沈念心在别人面前都一口一个“德妃娘娘”地叫着,但是到了万德妃本人跟前,她还是地老老实实地叫她一声“母妃”。 “起吧。”万德妃的语气算不上热络,这其实也在沈念心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也更加印证了她之前从司徒玄瑷那儿听来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闻”。于是她对永和宫上上下下都有种敬而远之的自觉。 听说上次那位说话软软糯糯酥酥麻麻的姑娘,被穆子晏一巴掌打到身上多处骨折?啧啧啧,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脑袋里还停留在被打到骨折的表姑娘身上,万德妃就已经开口训话了,只不过闭宫养病多日的万德妃显然没了从前的架势,更没有当日撺掇诚明帝和皇贵妃给穆子晏选妃的执念,眼下她只不过是交代了一些寻常的规矩而已。 “本宫看到了钦天监递上的折子,那两个日子是挺不错的。日后等她们入府,你要多多照顾她们一些,作为皇子正妃,便要有做正妃的自觉,不能再霸着老四不放,也让他多去侧妃处走动走动。” 沈念心低着头,眼皮连动也未动,对于万德妃所说的话,更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是。”她随口就应下。反正回府之后,把这话跟穆子晏说了,他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关她何事? 万德妃看她乖顺地应下了,便得寸进尺似的,又接着训话。 “老四家的,你看那三皇子妃苏氏,运道就不错。能赶在侧妃入府之前便怀上子嗣,即便是之后侧妃进府,她这日子过得也错不了。本宫当日看中你,就是觉得你福泽深厚,你也抓紧些,最好也能像苏氏一样,赶在侧妃进府前,多多着紧子嗣的事。” 沈念心:“……”她实在不知道要跟这位极品婆婆说什么好了。 她当真是委屈得很。苏雅雅跟穆子誉是去年冬月便成了亲,至今都已经有了小一年的光景了,这个时候有身孕很稀奇吗?只要不是有什么身体上的缺陷都能做到吧?可是她跟穆子晏大婚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催着自己子嗣的事? 而且还是要争取在侧妃进府之前! 三皇子府的两位侧妃,可是在穆子誉跟苏雅雅大婚之后大半年才进府的。可她呢?按照钦天监算的什么狗屁吉时,她嫁人刚一个月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侧妃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府,这都是拜谁所赐?! “母妃看到的钦天监的折子,莫非跟儿媳看到的不一样?”沈念心装作一副十分气愤的样子,强压着怒气道:“这钦天监的人都是怎么办差的?皇子府迎侧妃的日子,也敢搞错?!” 万德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愣怔。 “什么,什么错了?” 沈念心道,“这钦天监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儿媳回去定要跟殿下好好说道一番。怎么能看母妃闭宫静养,就如此糊弄母妃呢?” 万德妃简直懵了:“谁敢糊弄本宫?!” 然后沈念心一句话就让万德妃更加迷糊了:“钦天监给殿下选的日子是下月中旬,可给母妃您呈上的日子却给支到了年底,您说过分不过分?” 万德妃眉头紧皱,本就沉郁的脸色更多了几分阴沉:“你在胡说什么!钦天监呈给本宫的吉日也是下月中旬。本宫什么时候说是年底了?” 沈念心一脸无辜茫然:“刚才母妃您不是说,要儿媳也像三皇子妃一样,赶在侧妃入府前……儿媳依稀记得,三殿下与正妃大婚是去年冬月里的事儿,上月底才有两位侧妃进府。儿媳听着母妃您的意思,以为是说四殿下府上的侧妃也是要隔半年入府的。” 然后她脸上又浮现起一抹强忍委屈的神色,“原来母妃也知道日子定在下个月,却还是要儿媳……” 万德妃被她这副委屈的模样给惊得不能言语。她刚刚说什么了?不过就是几句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敲打吧?她东拉西扯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话不说,竟还摆出这样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这是给谁看呢? 她刚想再训斥沈念心两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母妃若有不满,自可对儿臣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殿下心思,太子行迹 沈念心第一次知道,原来英雄救美是这么帅气迷人的场景。 穆子晏大步跨进来,直接就走到了沈念心的身边。 她连忙起身,十分规矩地朝穆子晏行了个万福礼,“殿下万安。”然而她要屈膝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给扶住了。 沈念心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的视线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淡淡地看向了坐在上首主位的万德妃。 “皇子妃身子不大好,近来又十分辛苦。母妃若是没有别的事,儿臣便带她回府休息了。”这话音刚落,还没等万德妃有什么反应,就直接拉着沈念心往外走了。 沈念心在踏出殿门口之前,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万德妃一眼,就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忽然心里就生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内疚来。 “殿下,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原本沈念心在万德妃面前那样说话,完全出于“谁让她不舒服,她就不想让谁爽快”的初衷,而且确确实实也是万德妃过分在先,她才开始胡搅蛮缠地反击了两句的。 然而在看到了万德妃那样失落的神情之后,沈念心忽然觉得,或许她的做法实在是有欠妥当。 前世里,桓成帝的母后过世也早,当时甚至上头连太后都没有。沈安卿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便开始一点点接触宫务和妃嫔。说实在的,她对于这种“婆媳关系”要如何经营并不精通。 所以她在跟万德妃有立场上的矛盾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去反击,而非去调节。 沈念心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穆子晏,不由得觉得,似乎刚才自己的做法太不懂事了。 她正想郑重认真地向穆子晏道个歉,就听见穆子晏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日后若是不耐烦应付谁,只管晾着就是。” 穆子晏的心情有点复杂,当然,并不是因为万德妃。而是他明知道她只是在做戏,可就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出现那种委屈难过的神色。 即使是假的也不行。 “殿下……?”沈念心被她忽如其来的眼里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卿卿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穆子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眼光里涌动着浓浓的,怜惜与爱重。 沈念心总算是听懂了。她抿唇窃笑,忍不住朝他抛了个妖媚勾人的眼神,“我向来唱作俱佳,殿下您忘了?” 她眼带笑意地看着穆子晏,却见原本十分认真的男人忽然就沉了脸色。沈念心下意识地双腿打颤……这眼神,她太熟悉了…… “殿、殿下,有话……咱们,好好说啊……”沈念心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就想往宫门口的方向跑,结果脚步还没迈开呢,就被穆子晏直接拦腰抱起来。 沈念心:“……”她简直要惊呆了好吗?!这可是在皇宫里啊我的天……她简直恨不得把脸塞进地缝里藏起来,结果挣扎了一番发现,唯一能遮住她脸的地方,就只有穆子晏的怀里了。 于是她只能认怂地窝进了穆子晏的肩窝,然后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浅的轻笑,是他在跟身后的聆音和随行的内侍说,“皇子妃的脚扭了。” 你才脚扭了你每天脚都扭! 沈念心无声地控诉了一番,就这么被穆子晏给抱到了宫门外等候许久的马车上。而在马车旁站得脚酸的严溯,一抬头就瞧见自家主子爷脸上那锅底灰一样的神色,顿时就倒退了半步,生怕被他的黑脸波及。 他不敢问四殿下,于是就只能寄希望于紧随其后的聆音。 “聆音姑娘,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沈主子受委屈了?还是受伤了?” 聆音的脸有点红,也不知道是憋笑憋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说主子脚扭了。” 严溯一脸懵住了的表情。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什么叫做“殿下说”脚扭了?难道沈主子脚扭不扭还得听殿下的? 好在他只是反应慢,并不是真的傻,于是在目送聆音也爬上马车之后,直接伸手拽住了她衣袖,“铃音姑娘,你跟我坐在马车外吧。嗯……风景挺好的。” 谁知道他家主子爷在马车里会做什么不宜被观看的事情啊…… 聆音红着脸抽回了衣袖,却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严大人叫我聆音就好了,我只是主子跟前的一个丫鬟,怎么担得起严大人一句‘姑娘’。” 严溯也觉得这提议很好,就像他被聆音称作“严大人”一样,也觉得别扭得很。 “也好,我叫你聆音,你也叫我严溯就好。”严溯嘿嘿一笑,左侧腮边还带着一个微不可查的小酒窝。他正想跟聆音多交流一些伺候主子们的心得,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阵可疑的声音。 “咳咳,咱们走吧,府里午膳可能都备好了……”于是严溯便驾着马车一路飞奔起来。 而此时的车里,却并没有严溯想象中那么激烈。 沈念心一直被穆子晏抱在怀里,直到登上马车,坐在软垫之上也没有离开他的双臂。这马车里的空间本就封闭狭小,很容易就意蕴开一股暧昧的氛围。再加上从前无数次的惨痛经历告诉她,马车里绝对不是个可以好好谈话的地方。 “殿下,要不您先放我下来?”她挣扎着就想从他怀里爬出来。 可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道本就相差悬殊,即便沈念心每天都吃莫眉喜做的糖球也不是穆子晏的对手。对方只消轻轻一抬手,就可以将她牢牢地锢在怀里。 沈念心忍不住泪眼汪汪,心想着回府之后一定要到练武场上去好好锻炼。她正认命地埋头在他颈窝处暗下决心,就听见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下月侧妃入府,卿卿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本殿说?” 沈念心身子一僵。 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更不像在沈贤妃面前是说的那样,因为侧妃的住处离椒茶苑很远她就安心了。到底同在皇子府里,她知道侧妃入府意味着什么。 若说年初在宫里那次,她完全没有把肖庶妃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不将那两位侧妃也不当回事。 侧妃以上,可是要记入皇家玉牒的正经主子。日后无论是宫宴或仪典,她们都是要和自己一样,站在穆子晏身边的。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她虽贵为中宫皇后,一国之母,但也还是得忍受各种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即便从未有人敢挑战她作为皇后的威仪和权利,但是她们分割走了她整个后半生的幸福安宁。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不好。 这也是她打从一开始就对穆子晏敬而远之的原因。她太厌恶与皇室之人扯上关系了,或者说是太恐惧再重走一边前世的覆辙。 可是机缘巧合,轮回更迭,又有什么能是凭她一人之力所能控制的呢?好像上天在故意捉弄她,明明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还是走了同样的路。 或许是她的沉默刺激到了他。沈念心只觉得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臂越发地收紧,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都捏碎然后揉进他怀里一样。 “殿下……”她轻声开口,浅浅地呼吸打在他耳边,却不带有任何情`欲或引`诱。 他闻声,俯首凑在他耳边,轻柔地用薄唇刮蹭着她细嫩的耳垂,像是爱意浓浓的抚弄。 沈念心忍不住心头一震。有些感受,未必非要用言语表达才能让对方理解。就像现在,即便穆子晏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还是能感觉到两个人肌肤相亲时的那种默契和温情。 “能嫁做殿下的正妃,是我一开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她忽然想洒脱地坦然一次,看眼前这个人,值不值得她再赌上一生。 “不过后来才发现,殿下您好像对我很有执念。”她轻笑一声,乖顺地靠在他肩头,“我知道殿下您的野心和志向,也愿意陪您一道走下去。” 身边的人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一下,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了。 他没有说话,沈念心便继续说:“只是有一件事……” 穆子晏忽然偏过头来要亲吻她,“不拘一件,都听卿卿的。” 只是沈念心却没让他的打算得逞,玉指一伸便挡住他凑过来的亲吻,悠然道:“殿下不妨听我把话说完。” 穆子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等她说完那些未尽的话。那双幽深凤目中,似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即便此时将他们二人一同烧成灰烬也甘之如饴。 “以殿下之野望,绝不会以这两位侧妃收场。”沈念心偏过头,头上的步摇一颤一颤,镂空的金片蝴蝶栩栩如生,仿佛虽是都要飞走似的。 或许是那种感觉太过强烈,穆子晏甚至觉得怀里的人好像也可能随着那金片蝴蝶一起飞走一样,所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伸出手去扶住了她步摇上的蝴蝶。 沈念心一愣,却没有被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打断原本的思绪,继续说道,“我不会干涉殿下您的后院里未来会有多少女人,但是我却有我的底线和原则。” 她说,“我愿意陪着殿下您生死与共,但是我的底线是,能陪你生死与共的人,只能有我。这一生,都只能有我。” 她话音刚落,穆子晏扶在她步摇上的手就直接顿住了。再然后,她就被带入了一场缠绵热烈的亲吻里。 唇舌接触的一瞬间,仿佛每一次心跳都与对方重合。沈念心原本有些担心,她将话说的如此绝对,像穆子晏这种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男人,会不会因此而对她心生不满? 然而她的担心,在穆子晏面前统统都不存在。他打从一开始发现这小女人的真正来历,便一直存着想要好好补偿她的心思。他希望这一次,他能够还她一世的周全平安。 沈念心一开始怕他,殊不知,穆子晏心里的忐忑和紧张并没有比她少半分。他真的十分害怕,她对自己的恨意和怨怼太深,不愿意再将一生交付给他,所以从一开始,都是他一直在强迫她跟着自己的步调走。 无论是一次次通过司徒玄瑷往玉棠苑送各种各样的东西,以这样的方式去侵占她的生活;还是后来不由分说地就将她偷偷带去了扬州……从一开始,他就强行地只给她留了一条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和选择。 他一直都怕,自己这样蛮横无理的做法会让她对自己心生反感,却不想她会有今日一言。 一吻作罢,他开口,回应她之前所说的原则和底线。 “不会有别人。”他声音低哑缠绵,依稀带着几分情动的味道,听得她脸上的温度更甚。他说,“除了卿卿,不会有别人。” 沈念心闻言,仿佛不确定似的,仍然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殿下真的明白我的意思?”沈念心挑眉看他,不经意就带出了几分狂傲的挑衅,“若有一日殿下违背了今日的诺言,那先前我所说的话也自动作废,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她最后这句话,便是真的惹怒了穆子晏了。他大手抵住她后脑,再次不由分说地问了上去。这一吻却和之前有所不同,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来自于他的怒火和执念。 她唇舌都被吮咬得生疼,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吻出到伤口来。可是她这次却难得的,不想逃开。 这样适时刺激她的痛觉,让她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这样痛快恣意地赌一次,结局并不一定会输。 而此时远在豫州的穆子恩,难得地没有任何关于儿女情长的绮念。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所谓的“豫水去,祥瑞出”的祥瑞。 他与手下的幕僚密谈了许久,最终却只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方位——豫州西部。 当日那道士的原话是,“豫水去,祥瑞出。若问归于何处,白虎足下可寻。”其大意无非便是,豫州的洪水平复之后,就会有上天降下的祥瑞出现。而后边半句,说的自然是这祥瑞的出处。 “白虎”代指西方,联系当日他们所在的郡县,穆子恩派了人一直往西方寻去。 “果然天助本宫!”穆子恩得到属下汇报,说是在豫州西部的颖县发现了上次那个道士的踪迹。于是他心中大喜,当即决定也出发西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眉喜直言,穆一算计 马车停在四皇子府门口,严溯和聆音已经下车等候多时,连皇子府的大管事杜康都已经到府门口相迎了。 然而马车里的人,似乎还没有打算下车的意图。 等在门口的杜康,早在马车一拐进巷道时,就走到石阶下候着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于是便疑惑地看向严溯。 严溯:“……”他好无辜啊,杜总管看他做什么?主子爷在车里做什么事,是他一个小跟班能管得了的吗?! 然后杜康又看向聆音,结果聆音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别说回应他什么了,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于是皇子府门口就出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马车停在府门口一动不动,马车旁站着面面相觑的三人,谁也不敢说话。 最终还是杜康最先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然后直接做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心理准备,才开口道,“殿下,攒玉楼的季公子来访。” …… 然后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杜康松了一口气,好在殿下也没有冲出来直接一掌劈死他。 车帘子总算是掀开了,先下车的自然是穆子晏。不过他下车后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过身来将手伸进了车里。 再之后,就一把将皇子妃给带了下来。也没让她下来自己走,而是又一路将她抱回了椒茶苑。 沈念心哼哼两声:“殿下,要不了多久,全盛京城的人恐怕都会知道,您的皇子妃是个不良于行的废人了。” 穆子晏唇角一勾,语带笑意道:“全盛京城的人,也没几个有卿卿这样的福气,任谁也羡慕不来。” 沈念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忽然随和幽默起来,竟然是这样的调调。 此时这四目相对的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之前杜康在府门口说过的话了。 “咳咳。”季珩深轻咳一声,打断了这两人之间剪不断的情意绵绵。 穆子晏的脚步一顿,沈念心立刻就从穆子晏的身上跳了下来。 难得的暖香在怀,就被季珩深这么不识趣地破坏了。穆子晏的脸色瞬时就黑了下来,看向季珩深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在看大铭首富的样子。 “你不是已经在治病吗,怎么还咳嗽。”穆子晏没好气地说。 季珩深一时无语。他还真好意思说?他往皇子府递了八百六十回消息了,穆子晏一次也没批复过,要不是这次直接打上门来,说不定那个丫头得怨恨自己一辈子。 于是他就将之前所有的不痛快都发泄到了穆子晏的身上。只听他悠然说道:“得知殿下日夜忙碌,在下担心皇子妃的身体,所以特意带了一位女医来为皇子妃诊脉。” 沈念心脸上一个大写的尴尬:“……” 得罪你的好像是四殿下吧?你何苦如此不厚道,把我也拖下水?!好歹也相识一场,我又不是没给你分红,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做生意了…… 沈念心正处于一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纠结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随后不过转瞬之间,就有一道身影飞扑到自己面前。 她看着莫眉喜疾驰而来的身影,一下子钉在了原地,心里还想着:完了完了又要被撞了…… 然后她就被穆子晏轻轻拽了一下,赶在莫眉喜将她扑倒之前带开了半步。等到莫眉喜冲到沈念心原本站着的地方时,只能一脸的失落委屈。 沈念心有些过意不去,这姑娘就是性格跳脱了点儿,又不是那种完全没轻没重的人,于是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玩儿,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我特意让小鱼给你准备了好多糖果和甜点。” 莫眉喜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使劲儿地点点头:“嗯嗯嗯,我今天来就是来找你吃喜糖的!本来好早之前就想来了,可是季珩深非说你和你相公有事在忙。你们真的好辛苦啊,刚刚成亲就有那么多事要忙。你相公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拉着心心你一起忙,真是太不厚道了!” 沈念心:“……嗯,是挺不厚道的。” 显然季珩深和穆子晏那两个也是听见了莫眉喜说的话。穆子晏全程黑着脸,还是季珩深良心发现,不忍再听四殿下的墙角,于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声,“眉喜,不要乱说话。” 莫眉喜说话说到一半,刚来了兴致就被季珩深打断,那感觉实在是不爽:“……哦。” 她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过头又开始拉着沈念心东拉西扯地聊着天,“我问季珩深说你们在忙什么,他居然不告诉我,还说得等我成亲之后才会知道。你说说这人奇怪不奇怪,我问个问题难道还得分什么时候回答我吗?就不能直接回答我吗?我这样的急性子,尤其是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的急性子,他居然敢这样吊我的胃口……”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季珩深:“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莫眉喜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拍拍沈念心的手说,“你等我一下啊。”然后便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到处一粒糖球来,跑过去塞进了季珩深的嘴里。 沈念心好奇地问,“你给他吃的什么药?” 莫眉喜理所当然地道:“今天他出门可能忘吃药了,我也没带什么药啊,就给了他一个油菜味的糖球。” 沈念心震惊了:“这也行?!”油菜味的糖球什么的……听听就觉得心好累啊。 莫眉喜摊手道:“哝,吃什么药不要紧,有效就好啦。” 这样的说法,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沈念心无语地望望天,这就是神医跟普通大夫的不同之处吗? 大皇子府书房中,穆子熙与他门下的几位幕僚正在一起密谈。 “豫州那边如何了?”穆子熙眉目阴沉地问道。 蔡铜山连忙回道:“禀殿下,一切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太子对各级官员所奉孝敬分文未取,而且为了办好这差事,还倒贴了不少银钱。” 穆子熙嘲讽地轻笑一声,“这回穆子恩恐怕得后悔死了。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从他手中流过去,他竟然一个子儿都没敢伸手。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是他非要从本殿手中抢下来的,估计他现在得郁闷死。” 大皇子府麾下另一位元老级幕僚罗文定道:“如此正好。若非在赈灾银饷完全无法插手的情况下,太子未必会那么容易落入咱们为他布好的局中。” 蔡铜山接口道:“罗老说的没错。按照豫州那边传回的最新消息,太子已经离开豫州城,往西走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上套。” 穆子熙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嘴角勾起一抹五分期待五分嘲讽的笑意来。天知道他有多想看着穆子恩下台,可偏偏,他这条命是敏柔皇后自己搭上了一条命换来的,所以在他那位父皇心里,他犯再多的错都可以被容忍原谅。 这要穆子熙如何忍?!从前没有穆子恩时,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连皇爷爷都十分疼爱他,吃的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他母妃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之一。 可是自从敏柔皇后难产剩下穆子恩,父皇不仅当时就立了他为东宫储君,甚至这么多年来都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让他这个做长子的怎么半点儿不恨? 穆子熙这么多年一直想不通,他究竟哪里比穆子恩差了?!除了头上那“嫡”“庶”的差别,他自认不比穆子恩差一分一毫。 可是君心难测,父皇偏心嫡子,他这庶出的长子,纵然再有凌云壮志,却也得屈居于东宫之下。 穆子熙盘着手中念珠,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狠戾。 不知道这一回,当穆子恩闯下弥天大祸时,父皇还会不会毫无原则地维护他? 在精心谋算的,并不只是穆子熙一人。此时的启祥宫,也在为了配合穆子熙的计划而布下棋局。 梁淑妃端起茶盏,屏退殿中众人,看向坐在对面的荣昭仪,眼中堆出几分恻隐和怜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景仁宫那位可是太擅长了。” 荣昭仪欲要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但还是忍不住苦笑一声,“淑妃姐姐该是知道妹妹心里的苦。若不是姐姐几次伸出援手,恐怕妹妹我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将身家性命都算计进去也无可奈何。” 梁淑妃淡淡一笑,“妹妹客气了,咱们同是后宫姐妹,互相帮扶本就是应该的。”她顿了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本宫只有一个儿子,一直都很喜欢可爱的小公主,实在无法想象,那位是如何的狠心,竟舍得将三公主那么小的孩子也拖入到她的算计里。” 荣昭仪提起这件事就满心的愤怒,她恨恨地咬牙,“有什么狠不狠的,她有了更得用的助力,自然也就无所谓舍弃我。她不仁,也休怪我不义。我总有一天会让她后悔当初的愚蠢!居然会认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取代我?哼,真是笑话!” 梁淑妃轻吹着杯中水面浮叶,悄然掩去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静默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冥香之谜,侧妃怨毒 穆子晏和季珩深进了书房,沈念心便带着莫眉喜回了椒茶苑。 “是薄荷!”莫眉喜一进门,便不自在地皱了皱鼻子。 “对啊,是薄荷。”沈念心在屏风里头,任由聆音和听雨为她换下身上反复厚重的皇子妃宫装。 莫眉喜咕哝了句,“我不喜欢薄荷。我喜欢小油菜!” 众人:“……”实在想不通油菜和薄荷究竟有什么可比性。 好在莫眉喜也没有对墙上的薄荷太过反感,很快就说起了别的话题。 “心心,你刚才那身衣服好漂亮,为什么不穿了呢?” 沈念心已经换好了寻常襦裙,轻便又凉爽,看莫眉喜十分认真的问话,一时兴起就开起了玩笑:“怎么,难道我本人不比衣裳好看?” 莫眉喜脸上的笑容一僵,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也好看啊。我就是,就是觉得那个衣服很好看……能给我看一看吗?” 沈念心闻言一愣。她落在莫眉喜脸上的目光略带审视的意味,不过并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回头对聆音说:“将刚才换下来的宫装拿给莫姑娘看。” 她面色如常,但略微僵硬的嘴角却暴露了她此时并不算太过平静的心情。 果然,当聆音捧着那身宫装走到莫眉喜面前时,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心心……” 沈念心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话,回头对屋里伺候的丫鬟们说:“你们先下去吧。” 于是除了沈念心和莫眉喜,现在房间里就只剩下捧着衣服的聆音了。 “眉喜,你刚刚发现了什么?”沈念心目光温和地看着莫眉喜,柔声询问。 莫眉喜清秀的眉头紧皱着,“是冥香散……” “冥香散?!”沈念心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之前她在佳人湖畔和三公主发生冲撞意外落水,就是因为她身上沾染了冥香散,才会让她在落水之后毫无自救之力。 后来穆子晏派人查探过,说是当时的冥香散是当时的祥嫔所用,大概是无意间沾染到她身上的。那么这一次,又是谁在她身上下了冥香散? 莫如是曾经说过,冥香散并不是普通的迷药,可以扰乱人的思维和意识,若是长期沾染,还会使人性情大改。 沈念心虽然并不知道这种药到底有何用,可是她接连两次被这所谓的“冥香散”,绝对不可能都是巧合。 而这身皇子妃宫装,是今日要进宫所以新换上的。她也只去了承乾宫和永和宫两个地方,沈贤妃肯定不可能会害她,至于永和宫,依照穆子晏对永和宫的把控,应该也不会有人有机会对她下手。 那么,究竟是谁非要一门心思地将冥香散下在她身上,而且还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呢……? “心心?心心?”莫眉喜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念心,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心心,你不用担心,这东西其实没有那么恐怖的。” 她说着,从药袋子里倒出一颗糖球,直接塞到了沈念心嘴里,“喏,西瓜味的,你吃了就没事了。” 聆音眼看着莫眉喜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塞到了自家主子的嘴里,当下便要冲上去阻止,却被沈念心一个手势拦住了。 她笑着开始嚼那颗糖球,问莫眉喜,“莫神医你的糖球是不是包治百病啊?不管是中毒了还是伤风咳嗽都可以吃这个。” 原本沈念心说这话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却不想莫眉喜竟然真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没错呀。我的糖球就是包治百病的,治百病,解百毒,还有修身养气,调经助孕的功效呢。” 沈念心:“……” 莫眉喜好像完全没看到沈念心那一脸菜色,继续道:“等我下一批糖球做好了,就多给你送来一些,你慢慢吃。有病治病,没病养身。” 虽然沈念心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午饭过后,穆子晏陪她一道午休时,她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穆子晏听到这个消息时,那脸色黑沉岂是风雨欲来能比得上的。只不过他没舍得在沈念心面前将负面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而是在将怀里的小女人哄睡了之后,这才离开椒茶苑,回到书房。 林泽已经等了许久了。 “殿下。” 穆子晏阴沉着脸色,“冥香散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泽是穆子晏手下最得用的人之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手下暗卫之事统统交给他处理。可是这一次,却让他的皇子妃在皇宫里再一次沾上了冥香散。这实在是让穆子晏大失所望。 “上次你不是说,凌氏手中只有春意散吗?皇子妃今日只去了承乾宫和永和宫,究竟是如何沾上冥香散的!” 林泽也不辩解,只沉默认错,“……是属下无能。” “稍后自己去领罚。”穆子晏眸中划过一丝锐利,“三天时间,查清楚。” 林泽沉声应诺,但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呈上了豫州一带的最新暗报,对穆子晏说:“殿下,正如之前您和即墨先生所预料的那样,太子对于这次的赈灾款,一文钱都没敢碰。但是属下在探查情报时发现,豫州府辖下另有两拨人在活动。” 穆子晏神色冷肃,静默不语,林泽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只得继续说,“经过探查得知,其中一拨,是太子手下的人。他们好像在找什么‘道士’,什么‘祥瑞’的;至于另一拨,应该是大皇子府的人。” 穆子晏仍旧沉默,好半晌才说了了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泽无声地退了出去,整个书房里又沉寂下来。穆子晏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手边一摞等着他处理的邸报也没有翻看,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 直到缕儿在书房外求见。 “殿下,今日没有随同皇子妃入宫,在皇子妃回府后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有异,是属下失职。”缕儿也是得知了那宫装上沾了冥香散的事,“事后属下亲自检查了皇子妃今日入宫所穿衣饰,确实发现了有极少的冥香散的痕迹。只不过那分量确实十分少,若不是无忧谷的莫眉喜先有所察觉,属下可能就真的忽略了。” 穆子晏屈指轻叩桌面,没有说话。 “属下自知有罪,甘受责罚。” 穆子晏却没有像对待林泽那样,让她自己去领罚,反而给她下达了另外的指示:“日后你寸步须臾不离地跟着皇子妃身边,本殿要她安安稳稳,半根毫毛都不能少。” 缕儿连声应诺。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殿下,属下以为,这冥香散一事,实在蹊跷。皇子妃身上所沾染的药物非常少,几乎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如果真的有人想到对皇子妃下手,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在皇子妃身上下冥香散,又为何只下了这么少的量?” 她这话一说完,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骤增。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见四殿下越发难看阴沉的黑脸。 “殿,殿下……”缕儿头皮发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场可能要比林泽还要惨烈……可是她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穆子晏对上缕儿疑惑的目光,冷声开口,“嫌少?本殿要她毫发无伤,半分都不该涉险。” 缕儿恍然大悟。 “殿下明察,属下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着手查这件事。或许对方的目标,并不是皇子妃呢?” 穆子晏难得地赏了她一个“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缕儿刚要开口,就听见书房门外传来了沈念心惊呼的声音。其间隐约还夹杂着聆音和杜康的劝慰声。 “殿下!殿下!”她的声音越来越近,穆子晏哪里还坐得住。缕儿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地咽了下去,看着自家主子爷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门外。 沈念心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双手紧紧抓着穆子晏的手臂:“殿下,是承乾宫。” 穆子晏见她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立时心疼得不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带进书房去歇息。 他将她放在书房里间的软榻上,倒了杯温水一点点喂给她,大掌安抚地摩挲着她脊背,轻声道:“别着急,慢慢说。” 沈念心气息还不稳,但眼中的担忧却半点未减:“殿下,那冥香散,可能是有人要害姑姑!” 她刚才午睡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便直接来找穆子晏了。她心里着急,可是她自己手上,实在没有半点儿能用的人手。 穆子晏眸色加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似是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卿卿放心,有本殿在。” 他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心脏跳动如鼓。向来要强又倔强的小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要向自己求助了。他从前从来没想过,连这样小小的虚荣他都会觉得满足愉悦。 …… [场景转换加个地点,比如大皇子府,或者太子府。因为后面出来的妃太多了,读者不一定记得清。 当然,如果前面正在提四皇子府的事儿,这个梁侧妃也是四皇子府的,场景转换就不需要加地点。] 大皇子府。 梁侧妃一身素衣,拿着眉黛在为自己一笔笔描眉。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只一双红唇如烈焰般惹眼。 她笔下眉峰凛冽,微微一挑眉,便带出几分慑人的冷厉来。 “都安排好了?”她冷声开口,语气冰冷地没有一丝情绪。 她身后的人垂首侍立,低声回应,“禀侧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只待侧妃吩咐,随时都可以动手。” 梁侧妃勾唇冷笑,脸上满是扭曲的怨毒,“不急,太过轻易了有什么趣儿,再等一等,我也要让她尝尝,眼看着马上就要得到全世界,却不得不堕入阿鼻地狱的感觉。”[这句话,怎么写都不顺。亲爱的你帮我想一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侧妃入府,殿下离京 这几日沈念心一直睡不好,每天都悬着一颗心,担忧承乾宫里的情况。 穆子晏向来看不得她不顺心的样子,这段时间看着她愁容满面,更是半点儿都不舍得折腾她了。不过不管政事多忙,到了就寝的时候,他都会回到椒茶苑来哄她入睡。 “殿下,我……想进宫一趟。”她柳眉微蹙,又带起一抹散不去的愁思来。 穆子晏抬手将她眉头揉开,凑过去亲了亲她颤抖的眼睫,“卿卿放心,承乾宫的人手已经在清理当中,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的。” 其实眼下的情况,着实有些出乎穆子晏的预料。他没想到,在承乾宫的清洗活动竟然会进展如此缓慢。他甚至有些怀疑,或许背后之人所针对的并不是沈贤妃。 当然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背后之人在宫中的势力,足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自如而不被察觉。 穆子晏眸色一凛。一想到有自己的暗线无法渗透甚至无法探知的势力,而那不知名的势力竟还频频对怀里的人下手,他就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念心似乎也被身边人忽然冷肃的情绪感染,莫名就叹了口气,“我是想去问问姑姑,她心里可有什么线索。毕竟冥香散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她又想起当日自己在宫中落水的事,猜测道:“殿下之前说过,祥昭容手上有冥香散。那会不会,也是她动的手脚?” “不是她。”穆子晏对这一点十分笃定,“祥昭容用冥香散,是为助孕。而冥香散本是俞梁秘药,在大铭并不常见,所以她不会将得来不易的冥香散混入承乾宫。毕竟她如果真的想对姑姑动手,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唉这可怎么办……”沈念心声音闷闷的,这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穆子晏看着怀里的小女人一整颗心都扑在了承乾宫这事上,即便心里知道她只是担忧沈贤妃的处境,也还是觉得吃味得很。 “卿卿,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忽然凑过去,轻轻地啃咬了一下她细嫩的耳垂。 沈念心不妨他忽然动作,当即吓了一跳。 “殿下……”近来她担心沈贤妃,虽然算不上食不下咽也不安枕,却也没好到哪儿去。穆子晏体谅她心情欠佳,所以也甚少来招惹她。 可怎么这会儿忽然…… 她脑子有点儿发懵。她最近只顾着惦记承乾宫的情况了,还真不记得日子了。可是穆子晏既然开了口,那就说明今天的日子肯定很特殊。 她绞尽脑汁开始思考,八月份究竟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唔,是扬州之行的一周年纪念日?”她试探地去看穆子晏的脸色,眼看着不对就赶紧改口,“噢不对,还没到中秋呢……那是,褔珲山庄外的第一次同车而行?还是昭慧寺里第一次正式认识?” 沈念心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穆子晏的脸色并不能给她任何提示。明明表情看起来严肃得要命,为什么眼神会是那么的,那么的…… 她顿觉词穷。因为那色急色急的男人已经扑上来了! “嗯……”她轻哼一声,鼻音软软的,勾得那臭男人更加放肆起来。他大手在她腰间轻抚揉捏,长指在她稚嫩娇柔的肌肤上勾画着圈圈,轻轻浅浅的力道,却轻易就能带起身,下的小女人一阵阵的颤栗。 “痒……”她哼哼唧唧,一双清亮的杏眼微微发红,看向穆子晏的眼神还满是疑问。 他还没回答之前的问题呢,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穆子晏惩罚似的狠狠地咬上了她精致诱人的锁骨,直到她娇气地痛呼出声才退开半分。 他低哑暗沉的嗓音,带着三分怒气七分情,欲,幽然在她耳边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今天是八月初九。” 八月初九。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扣下来,原本已经被身畔男人带入了迷情之中的沈念心,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八月初九了……这么快? 她下意识地,竟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忽然就红了脸。 而恰好此时,穆子晏也低声轻笑了一下,调笑道:“看来卿卿很心急。” 他声音依旧黯哑低沉,像是筝的低音,悠荡绵长,绕耳不绝。 沈念心立刻反驳,“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德妃娘娘而已。” 她没有想到,其实在自己心里,对于万德妃所说的“像苏雅雅一样,在侧妃入府之前怀上孩儿”这件事,竟也隐隐有几分羞耻的期待。 她目露挑衅地看向穆子晏,顿觉底气十足起来。眼下这时候,不管怎么说心虚的都不应该是她沈念心吧?明天要去迎别的女人入府的,可是眼前这个笑得阴险狡诈的臭男人! “哼。”她不高兴地便要退开他,没想到却被他捉住了手,一点点下移,带到了那处滚烫的炙热。似乎从指间到脸颊的距离特别短,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的脸似乎比手上还要烫。 “别推开我,嗯?”他在她耳边沉声低语,粗重的呼吸乱了节奏,扑在她耳际俱是热烫灼人的气流。 在这张床上,沈念心已经失去了掌控自己的权利,只能任由他带着自己,一点点地丢掉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可是嘴硬一下还是十分必要的,她作势要收回手,佯怒道:“殿下明日可是要到封府迎亲的,您不需要好好休息?等到明日侧妃入府,殿下您身边可就又有新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刺啦”一阵刺耳的响声,不免失神恍惚。她忽然觉得身上一凉,这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穆子晏!你已经弄坏了我十几件衣服了!就算是中衣也不行!”她咕哝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撒娇,似乎侧妃入府这样的事,完全比不上她十几件衣服重要一样。 可是穆子晏却清楚地知道,她心里对这件事有多在乎。 他低头含住她精巧柔软的耳垂,低语道:“父皇有旨,本殿明日需得去京畿武备营核查军备。”沈念心迷迷糊糊地脑袋总算是听懂了一句话,“明日?那迎侧妃的事怎么办?钦天监定下的日子,不能随意改吧?” 穆子晏满意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的样子,轻笑道:“侧妃入府,自有管事代迎。” 沈念心:“……”虽然很无语,但是心里还是很开心啊。她原以为按照穆子晏这样滴水不漏的性格,会把表面功夫做得完美无缺。没想到,他竟然连粉饰太平这样的事都懒得做了。 是为了让她心安么? “那殿下,明天晚上还回府吗?”沈念心怡然挑眉。 穆子晏眸色幽深,语气也越发低沉暧昧起来。他凑近身-下小女人柔软纤细的身子,暗示再清楚不过,“卿卿若是惦记明晚如何,不如今晚先诚恳一点。” 沈念心脸上烧红,而后所有的话都尽数被她吞吃入腹,再难吐露。 翌日,穆子晏一早便出了京城,因这一天日子特殊,他还特意将严溯也留在了皇子府中。 等到沈念心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昨晚被折腾得太辛苦,她现在整个人都还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过聆音没放任她在赖床下去,听到里间有了响动就赶紧跑进来了。 “主子,您可不能再躺了,殿下临走之前可是吩咐下来了,您必须得赶着时间把早饭午饭都吃了。” 沈念心无语,愣愣地注视着悬在头上的红纱帷帐,略有些失神。 “主子,我知道您醒了,您装睡也没用。”聆音脚步声渐进,这府里到底还是四殿下说了算的,尤其是自家主子因为赖床而吃不上饭这样的事……必须得严厉制止! 沈念心沉默片刻,硬邦邦地说:“你,先给我找衣服啊……” 聆音闻言,立刻红着脸去给自家主子拿衣服了。四殿下果然财大气粗,自打自家主子嫁进皇子府,简直天天换新衣服。 “主子您可快起来吧,”聆音捧着中衣走到床边,“殿下早上连出门前特意交代过了,说是针线房的管事姑姑早膳后会来跟您量尺寸。” 沈念心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问:“量什么尺寸?” 聆音简直恨铁不成钢:“当然是给您做衣裳的尺寸啊。”主子您是不知道,今年新做的夏季衣裙已经损毁大半了,再不做几件儿新的,很快您就要出不去椒茶苑的大门了! 椒茶苑中一整日都和乐融融,望月馆中的动静,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侧妃位份,是要记入宗室玉牒的。虽为侧室,却也是要由殿下亲迎,从正门进府的。不过穆子晏一早就跑出了京,由府里管事杜康代其到封府迎亲。沈念心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自然也做不出让侧妃从偏门进府的事情。 但这对于封婼羽来说,并不是一件多荣耀光彩的事情。但她是个聪明人,在入府当天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从前听盛京世家女眷们的八卦传闻时她还不信。她想着,像四殿下那样英武卓然的男人,又贵为皇子之尊,怎么可能只宠爱正妃一人? 可没想到,她竟在过府当日就被生生落了一回脸面!从小她就唯唯诺诺地活在嫡姐的光芒之下,难道进了皇子府之后,她还要一辈子屈居在一个落魄国公府孤女之后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豫州消息,天子之怒 穆子晏这两日一直都早出晚归,终日在京畿武备营里泡着,很少有天黑之前就回府的时候。他公事繁忙,两位侧妃接连入府都没时间过府亲迎。回府之后,更是夜夜泡在书房里,连去侧妃的院子坐坐的时间都没有。 为此,诚明帝还在早朝之上特意点名夸赞了穆子晏一番。 沈念心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浑身酥软无力地半躺在微凉的书桌上。 她并不觉得那楠木桌子凉,眼下是天气正炎热的时节,她又大半夜地被不要脸的臭男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心头火气可大着呢。 她只是有些担心,这书案到底结不结实,禁不禁得起臭男人这么个毫无节制地折腾法。 穆子晏眼看着面前的小女人竟还有心分神胡思乱想,猛一挺腰,就听见小女人轻哼一声。气息娇娇柔柔,媚眼如丝如钩。 “殿下……嗯……明早还要请安的。”她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腰肢,像是想要逃开,又像是无意迎合。她气息有些不稳,却还惦记着请安的事儿,“侧妃入府,新人旧人总该要见见的。” 她入府已经一月有余,除了曾经在宫里意外见过肖庶妃一次,对于其他的庶妃和侍妾近一直没有打过照面。当时穆子晏的意思是,等着侧妃入府再一道来像她请安。而今两位侧妃都已经入府了,她却还没见到人呢。 其实这完全不能怪侧妃庶妃们惫懒不敬,实在是穆子晏早有吩咐。 这几日他一直带着小女人宿在书房,体谅她日夜辛苦,自然不舍得她再早起去受那些乱七八糟的打扰。 “哪里有什么新人旧人,唯卿卿一人而已。”他俯身在她耳边沉声低语,目光半分不移地落在她一点点变红的耳垂上。 他向来喜欢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就是喜欢看她害羞脸红的模样。 沈念心瞪了他一眼,一边听着桌子吱吱呀呀地晃动,一边嘀咕道,“听说爱花言巧语的男人都靠不住……” 她话音未落,就又被他加大力道地挺动了几下,顿时撞得她三魂七魄都快要飞散了。 她嘤咛一声,扁扁嘴,眼角带泪,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似的。 这是心虚了?所以就用暴力解决问题?果然嘴甜的男人都靠不住! 穆子晏仿佛读出了她腹诽的控诉似的,俯身低头一口咬在她娇嫩浑圆的肌肤上,“卿卿只听到了本殿的花言巧语,却没感受到本殿的真心实意?” 他的反诘,莫名就让她觉得心虚胆寒。沈念心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这个小气的臭男人还会挟私报复不成? 下一秒,他便用行动回答了她心里的疑问。 “看来本殿还需努力耕耘,好让卿卿体念到本殿的真心才好。” 沈念心:“……”所有的反对和抗议声都被他亲口接收了,至此她已完全丧失了主权,至于先前所说的,明日要见侧妃庶妃们的事,统统被穆子晏连同她衣裳,都从她的身上和脑子里剥除干净了。 八月十五,中秋当日。早朝之后,豫州传来一个惊天噩耗。颖县一带四处坝口坍塌失防,又赶上上游忽然爆发山洪,颖县一下十余个村庄全部湮灭,数千百姓无一幸免。 泰元殿中,诚明帝把手里的八百里加急快报撕个细碎,拍案怒吼:“混账!简直混账!” 此时泰元殿中,朝臣已经散去,只剩下四位皇子还战战兢兢,一言不发地站在下首。诚明帝正在盛怒之上,一时也无人敢出言相劝。 穆子誉和穆子晏神色淡然冷肃,刚刚接触朝事没多久的五皇子穆子奕似乎像是有些腿软。而穆子熙,虽然低头不语,但是站在他身侧的穆子晏却能清楚地看见,他嘴边那抹奸计得逞的狞笑。 穆子晏略一思索,再加上之前林泽多次提到的豫州方面的消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他心中不免就有几分怒气。 早该有所察觉的,却没能事先阻止。穆子晏原以为,在豫州赈灾一事上,只要穆子恩不伸手贪赈灾银饷,整件事情就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变故了。或许穆子恩也想到这个道理,所以这一次的差事,他难得的,半点儿油水都没敢捞。 可到底还是防不胜防。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穆子恩屁股底下的那个东宫之位,就是这样一种时时有人惦记的存在。 这位子他自己坐不稳,而偏偏那么多人都想要。所以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穆子熙套进设好的陷阱里。 其实这样的权利倾轧,在皇室之中太是平常不过了。只是穆子晏却无法忍受,穆子熙为了所谓的权势,竟眼也不眨地就将数以千计地无辜百姓平白拖入这场无妄之灾。 诚明帝发了好一通火气,摔了杯子又摔折子,然后连带着砚台朱笔统统都甩了出去。待到手边实在没什么可摔的了,诚明帝这才泄了气似的坐下来。 整个泰元殿里忽然就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上首的诚明帝不说话,下面的几位皇子也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音,免得招来无端的怒火。 良久之后,诚明帝轻轻地叹了口气,语带疲惫地道:“太子办事不利,豫州的灾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有反复甚至更加严重的趋势。百姓何辜,到底还是要再派个人去豫州接手太子的差事。” 诚明帝如此说法,便是要为穆子恩保留颜面了。 穆子熙闻言,心下暗恨。他脸上的咬肌都隐约抽动,似乎是强忍着怒火和不甘。若非刻意隐忍,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一样。 多可笑!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自然不会写明那些堤坝都是穆子恩亲自让人掘开的。但是当地的锦衣卫所绝对不会半点儿消息都查不到。更何况司徒氏一门本就忠于帝王,又怎么可能会为了穆子恩这个失德无能的太子而有心遮掩呢? 所以事实如何已经显而易见了。穆子熙心中失望透顶——诚明帝对穆子恩的偏爱,竟连他掘堤放水,致数千百姓无辜丧命的罪责也都能原谅吗?! 这是穆子熙最不愿意看到的……诚明帝宁愿将江山百姓都交到一个这样昏聩无德的所谓嫡子的手中,也不愿意看一眼贤能兼备的长子吗?! 穆子熙心中,何其不甘。 可是眼下,纵有再多的怨恨都不能出口。他缓缓踏出半步,沉声开口:“禀父皇,儿臣愿亲去豫州,安顿灾区百姓。” 既然诚明帝不愿正视穆子恩犯下的错,还存心要包庇他的罪行,那么他穆子熙就亲自前去豫州,将穆子恩掘堤放水的事,桩桩件件都明明白白地公之于众,看到时候,诚明帝要如何为他心爱的嫡子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只不过,他又一次忽略了诚明帝对穆子恩的偏心程度。 “西北步维桢那边,连日传来军报。”诚明帝很快就不复最初的盛怒,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这几日老四一个人在京畿武备营整顿军备,实在辛苦,连府里的事都耽搁了。他年岁还小,刚大婚不久,这两日又有侧妃进府。老大你也不必去豫州,这几日跟老四一道,跑跑武备营的差事吧。” 诚明帝在位十余年,又怎么会看不出穆子熙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些年来太子确实时常让人失望,做事也越发没有一个东宫储君的样子。但他到底不是那等丧尽天良之人,若说他要掘堤放水致百姓于死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穆子恩没别的毛病,就是有时候爱贪些便宜,本质并不坏。所以很显然,这次豫州一事,定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在这样的情况下,诚明帝绝对不会再放穆子熙去豫州。若是由他接管太子手上的差事,非得趁此机会将太子的名声宣扬得遗臭万年才会罢手。 可是正如他刚才所说,近来西北频传军报,北齐的大军调动频繁,竟隐隐有欲要压境之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北齐如此动作,诚明帝哪里能安的下心来? 所以西北一带的战事,恐怕这两年又会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允许东宫储君的地位有任何不稳。储君乃一国之本,他一旦想要向西北派兵,就必须要稳定军心民心。 “老三,你走一趟豫州,接手太子手上所有政务,豫州治下各级官员皆可调派,务必尽快控制住颖县周围的灾情。”诚明帝顿了顿,复又道,“司徒玄琮跟你一道去,让他将太子给朕尽快护送回京,决不能出半点儿差池。” 太子必须毫发无损地回到东宫。哪怕之后只能将他无限期地幽闭圈禁,也不能让他在路上有任何闪失。 待屏退众人之后,司徒玄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诚明帝身边。 “陛下,怒大伤身,您要保重龙体。”司徒玄璟是知道豫州的消息的,他也知道看到暗报的那一刻,诚明帝心里该有多生气,“陛下若是不放心,臣亲自走一趟豫州如何?” 诚明帝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你以为京里就太平了?”他轻哼一声,“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给朕好好盯着大皇子府和梁家,有任何异动立即上报。” “再传信司徒玄瑷,让她到豫州暗中查探,切勿打草惊蛇。” 夺嫡倾轧也就算了,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物竞天择,有些弱者注定会被淘汰,皇室之中更是如此。可他却没办法任他们将无辜百姓的性命也卷进这样的争斗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放肆直言,正妃挑衅 “下手这么狠?”沈念心挑眉,对于穆子晏从宫里带回来的这消息,十分吃惊。 看样子穆子熙对穆子恩真的算是恨之入骨了,不然又怎么会给他设下如此狠毒的圈套让他钻呢? 可是明眼人谁都瞧得出来,这事儿穆子恩是被人存心撺掇。至少诚明帝心里是看得分明,这一点从他派穆子誉去豫州接盘就可以得到印证。那么穆子熙这一回真的能通过这样卑劣无耻的手段达到他预想中的目的吗?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穆子晏看着铜镜中姿容艳丽的面容,心中一动。抬手从首饰盒中取出一对琉璃桃花的耳坠子,亲手为她戴上。再往镜中一看,粉润剔透的珠饰衬得她精巧的耳垂更加可爱诱人。 沈念心显然也对他这个选择甚为满意,她晃晃小脑袋,唇角带着甜腻的笑容,得意地欣赏着镜中跟着晃动的桃花坠子。 穆子晏也乐看她这副眉眼晶亮的讨喜模样,索性又从妆镜台上拿起一支眉黛,亲手为她画起了眉。 “哎!别乱动!”沈念心却不领情,对于这种夫妻画眉的兴趣,显然不如一副精致的妆容更重要,“我今儿个还有大事儿呢,殿下您要是把我这眉画歪了,我还怎么威风得起来呀!” 她期盼许久的这天终于要来了,那些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女人们,今日都要见上一见了。如此重要的时刻,自然得妆容完美地亮相才行。 “卿卿还要如何威风?”对于又一次被她拍开手,穆子晏也不觉得恼,反而自得其趣,又翻出了她一支琉璃桃花的步摇给她,“明眸善睐,皎若皓月。绿波之上动芙蕖,流风轻云曳轻裾。这世上哪有人比得过卿卿之容色?” 沈念心眼睫微垂,对于穆子晏这般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花言巧语不置可否,但嘴角却仍有一抹压不住的弧度微微上翘。 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听好话的女人呢?沈念心自认也是个俗人,对于穆子晏此番夸奖,倒也大方应下:“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殿下对妾身的容貌尚算满意。” 她扬扬精巧的小下巴,孤傲之态尽显,平白就多了几分睥睨玩物的霸气。而她一句无心之语,却让穆子晏莫名就生出几分不安的感觉。 他沉吟片刻,又补了句:“本殿心之所向,并非只是卿卿容色。” 沈念心透过铜镜,见他竟然真的一副忐忑模样,顿觉牙酸:“好了好了,混话说的够多了,殿下还是莫要耽误我倾国倾城了。” 她抬手就将穆子晏为她簪上的那只琉璃桃花步摇抽了出来,换上了一对镂金白玉鸾鸟步摇。虽然不似之前那样的装扮与耳坠子相配,但这步摇的意象却更能巩固她今日的气势和处境。 白玉鸾鸟雕工精巧绝伦,纹路细腻华美。再辅以华贵雍容的镂金为饰,更显得贵气逼人。 她一起身,头上的鸾鸟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飞走似的。 “殿下有闲心在我面前乱晃,还不如去翻翻穆子熙的老底。”她娇柔一挑眉,“东宫再是不济,眼下也不是倾覆的时候。” 她微微垂眸。虽然眼下她只是皇子府后宅的一个普通女人,但她心里对于大铭边关安定的在意从未消减。 不只是因为前世已然深入骨髓的习惯,更因为如今的沈家和西北的安宁也有斩不断的关联,所以她对西北局势关注半点不曾放松过。 大铭与漠北之间,早晚会有一战。眼下北齐的戍边主将拜耳旗加,是北齐博尔济锦王室第一宠妃香雪夫人的亲兄长。香雪夫人所出的十三皇子嵘晋,在北齐王庭的势力足以与太子嵘徽分庭抗礼。 夺嫡之事,并非只有大铭才有。在漠北蛮荒之地,太子与十三皇子之间的斗争丝毫不比大明皇室的简单。 十三皇子光是身负圣宠自然不够,要想将太子拉下马来,还得靠军功来扛。 “卿卿放心,司徒五得了密旨,已经暗中赶往豫州了。” 沈念心闻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诚明帝虽然明面上指派了穆子誉和司徒玄琮一道前往豫州,但是还传了密旨给司徒玄瑷,让她去豫州暗访详查,想来也没打算让穆子熙从这件事中脱离干净。 她本有些担心司徒玄瑷在豫州的安全,刚想嘱托穆子誉两句,就听见门外小鱼来通传:“主子,各位侧妃庶妃们已经到了。” 沈念心下意识地挺了挺脊梁骨,活生生一副要出门跟人决斗的模样。穆子晏被她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给逗笑了,大手直接揽过她腰肢,带着人往正厅走去。 他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北角门附近有一处冬敬斋,卿卿若是看哪个不顺眼,只管往里头塞人便是。” 沈念心一阵郁结,难道她看起来就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虽然……他这个说法听上去是挺让人动心的。 这是沈念心第一次见到除了肖庶妃之外的人,至于那个肖庶妃,对于这位甫一过府就受尽恩宠的正妃主子可谓是十分忌惮。 旁的人,尚且还敢抬头瞧瞧觑上她一眼。各自心里对传说中的四皇子妃都有些好奇,然而肖庶妃却是全程低着头,眼皮抬也不敢抬一下的。 毕竟她的贴身丫鬟是因为沈念心而死,她心中有恨亦有惧,偏生她向来胆子不大,所以心中那点忧惧早就压过了那点恨意了。现在的肖庶妃,恨不得永远不要跟沈念心有什么接触才好。 沈念心洞察人心的能力一直不弱。此时境况,她自然明白肖庶妃的顾虑。所以她非常善解人意地没有刁难肖庶妃些什么,只当做是没瞧见她,放她一马。 她将注意力放在了最靠近上首位置,相对而坐的两位妙龄少女的身上。 左边那位,一身娇嫩的浅紫色宫装,优雅中透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细腻温婉。再看那面容,沈念心隐约也觉出了几分熟悉。 略一猜测,大概就是那位封氏无疑,那人眉眼处确实是与太子妃有六七成相似。沈念心不由得心下感叹,不愧是百年书香世家封氏一族教导出来的贵女,即便是不说话不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也能显现出那股子超然外物的名门大家的气度来。这一点上,这封婼羽可以说是丝毫不落于封雯絮之后的。 沈念心暗自回味了一番自己没事儿就爱揪穆子晏头发和冠带的恶劣行径,两相一对比,顿时发觉自己还有待改造。 不过这不是重点,她此时的目光又落到了另一侧最近的那女人身上,算起来,这位就是信国公府的长房嫡女严韦凝了。对方身着一身儿水粉色织桃花的襦裙,好巧不巧地,刚好与穆子晏为她所选的耳饰给撞上了。 “给殿下请安,给皇子妃请安。”座下众人自他二人露面便躬身相迎,待两人坐定,这才一一见礼。 正厅内忽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里。沈念心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穆子晏一眼,还悄悄地,接着宽幅袖摆的掩映暗中戳了戳他。而穆子晏却回以一个十分无辜又茫然的眼神。 沈念心无法,只得越俎代庖地招呼一声“起”了。 “谢殿下,谢皇子妃。”一众女人各自落座,惹得沈念心又一阵儿隐约的不痛快。明明是她恩准她们起身落座的,怎么还是要先谢穆子晏呢? “妾与几位姐妹早就想来给殿下与皇子妃请安了,只是苦于殿下政事繁忙,皇子妃又一直在静养,直至今日才得相见。” 开口的竟是温婉内敛的封婼羽,这倒是沈念心有些没想到的。原以为依照封家这样的底蕴,封婼羽是不会主动做这出头鸟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算合理,看座下众人,封婼羽若不当先开口,今儿个这顿早茶恐怕就得一直尴尬地沉默下去了。 “封侧妃这话便是见外了。”沈念心微微敛眸,勾唇一笑,“殿下事忙,本妃平日里也是不得见的。不过就算日后待殿下得闲,你们也还是瞧不见人。” 座下众人:“……” 身边四殿下:“……” 默默站在沈念心身后的聆音和在门外候着的严溯也纷纷都是一副遭雷劈了的表情:主子喂,您这样的话放心里想想就行了,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如此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您真的不怕招嫉恨吗? 沈念心却丝毫没有自己说错话的自觉,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另外,府中庶务自有大管事杜康打理,什么起居录,份例,饷银,节庆典仪这些事,妹妹们都尽可去找杜管事商议报备,不必来椒茶苑问本妃。” 在场所有人再次:“……” 沈念心对自己一番话所达到的效果非常满意。她若想要博一个贤良的名声,自然有的是办法。她从前扮演了一辈子的贤后典范,这一世却不想再给自己硬扣上一个伪善的帽子。她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恣意潇洒一回,就不打算再故作良善。 至于她今日这番毫无遮掩的挑衅之言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就不是沈念心要考虑的事情了。如何处理那些侧妃们心中的愤恨不满,这该是穆子晏操心的事情才对。 说白了,沈念心今日敢如此直白地嚣张放肆,所倚仗的不过是穆子晏对她的百般纵容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穆三之祸,冷玉熄火 穆子誉和司徒玄琮两队人马行至一处官驿,便在此处下马休整。 “三殿下以为此番差事会否顺利?”司徒玄琮虽然是与穆子誉一道前往豫州,但是各自手中握着的却是不同的旨意。 穆子誉手中握着粗糙劣质的茶杯,这座官驿地处偏僻荒远,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茶。不过这样简陋的条件丝毫没有影响到三殿下清风霁月的气质。一举手一抬头之间都尽是丰神俊朗的儒雅之姿,仿似他手中端着的是极品御贡茶一般。 “尽人事,听天命。”穆子誉悠然一叹,似乎丝毫不为手头上这件棘手的差事而苦恼。 司徒玄琮闻言,心下也不由得感叹三殿下的好气度。无端被卷入穆子熙与穆子恩之间的烂糟纷争里,手里还捧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竟还能如此地坐得住。 难道他不知道,穆子熙绝对不会让豫州的局势顺利被平复,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们这一行人安安稳稳地踏入豫州的境内吗? “殿下心有沟壑非常人可比,是在下狭隘了。”司徒玄琮也不嫌弃这驿馆里的茶不好,举杯遥遥一敬。 他本人倒是不担心,他这一回的任务只是要将穆子恩给带回京城罢了,至于其他的事,也跟他御刑监没有什么关系。 果然不出司徒玄琮所料,当夜驿馆就遭到了一批杀手袭击。只不过对方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要将穆子誉或司徒玄琮置于死地,只不过是略闹出了点儿动静就迅速撤离了。虽然他们这一行人中不乏一些身手高绝的护卫,但是那些杀手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真的有心一搏,今夜也绝不能善了。 可想而知,这只不过是有心人的小小警告罢了。 “殿下以为如何?”司徒玄琮看着依旧淡然的穆子誉,顿时对他更有些刮目相看。“这并非是在下危言耸听,如今情势你也看到了,有人不想看到殿下安然抵达豫州,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不知殿下有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本殿要做的只是将父皇交代的差事办好。这一点上,与司徒大人你的职责并无二致。” 眼下这点小事,并不能再穆子誉心里激起任何波澜。他刚收到了来自盛京的消息,琅花阁祥昭容所中的绛珠已经暗中得解,梁淑妃与荣昭仪的得意算盘这一回可不奏效了。 荣昭仪凭借着手中的宫闱迷药绛珠,这些年来毒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因此而殒命的,可不只是苏贵妃一人。 穆子誉如何也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荣昭仪再拿着绛珠去暗害她人,所以他才会让莫如是去研制绛珠的解药,赶在再有人因此遇害之前解决掉绛珠这个问题。 苏贵妃虽然过世多年,但是苏家及三皇子府在皇宫中的人手十分隐蔽。所以穆子誉出手搭救祥昭容的动作,即便是穆子晏的眼线都没能有所觉察。 而此时,沈念心正因为这件事而觉得蹊跷。 “这可真不像是荣昭仪的作风。皇贵妃视她为弃子,她竟然能甘心看着对方扶持祥昭容上位。啧啧,之前那些人死的可真够冤的。”她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手边小桌上头则摆着一盘冰镇过的提子和一个杂果冰碗。 这可是她昨晚好一番“牺牲”才换来的福利啊。她向来苦夏,光是涂过薄荷的墙面并不足以阻挡北地仲夏的闷热。可是穆子晏却对不让她吃冰这件事上十分严厉,轻易不肯松口应允她破戒。 而今日有这两样冰点被穆子晏放行,还是因为她昨晚委曲求全地被这样这样然后又那样那样之后,才哄骗着他应下的。 她拣过一粒冰提子塞进嘴里,一脸的餍足,囫囵咽下去,忙不迭又拣了一粒。 身边伺候的聆音对自家主子这毫无节制的样子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劝阻道:“主子,殿下可是特意交代过,您吃可以,可不能是这么个吃法儿。” 沈念心努努嘴:“哼,臭丫头就你话多。” 聆音:“……”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既然不喜欢听人多话,自己就要让人省心一点。”平日里这个时间还未回府的穆子晏竟忽然出现在了椒茶苑,而且下一句话便是个让沈念心十分心痛的噩耗:“严溯,椒茶苑冰窖的钥匙还到杜康那儿去,没有本殿的命令,椒茶苑不得私开冰窖。” 这回轮到沈念心无语了。 穆子晏随后又抬手随意一指,吩咐聆音道:“这些也一并撤了吧。” 沈念心:“……”简直太过分了! “殿下,你,你不能这样啊……”沈念心扁扁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传说中所说的成了亲的男人会变坏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从前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穆子晏哪儿去了……沈念心委屈得很,现在竟连夏天用冰的份例都被克扣! 穆子晏却丝毫不为所动,对于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视而不见。他早就知道小女人唱作俱佳,所以这会儿也干脆别开眼去不看她,“什么时候卿卿听话了,再解用冰的禁令。” 然而他心里却不像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冷淡坚定。若不是想及早为她调理好身子,他也不至于看她这般求而不得的委屈模样。可想处处纵着她的那份宠溺,到底还是抵不过对她健康的关心。 “总之这事,没得商量。”穆子晏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沈念心在他背后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直接从摇椅上跳起来,纵身扑到了他身上,使劲儿地锢住他脖子,“穆!子!晏!我!讨!厌!你!” 她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不伦不类地学着穆子晏最惯用的咬耳垂的动作,却完全没有他所带出来的那种暧昧缠绵的情感,反而不得章法地,更像是小孩子在打架。 “啊啊啊我要休了你!”沈念心简直郁闷得捶胸顿足,夏天不好过啊……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感叹太多,就被穆子晏一把从背后扯了下来,一阵天翻地覆之后,便安安稳稳地落在了那人坚实的怀抱里。 沈念心只感到一阵晕眩,待好不容易恢复视线,一抬头就迎上了穆子晏那双幽然深邃的眸子。 他目光里夹杂了太多沉重复杂的情绪。复杂到沈念心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吓唬她,又沉重到,让她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是无理取闹似的。 穆子晏不动声色地抱着她落座,不是之前她贪懒的摇椅,而是坐上了窗边花架下的竹丝小榻。 沈念心正惴惴不安地猜度着他的想法,就见他不知从哪儿拎出了一枚玉佩。 穆子晏将她安置在自个儿腿上,两只手都腾了出来,将那枚玉佩系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 “呀——”沈念心不妨那玉佩如此沁凉,忽然贴上肌肤的一瞬间,当即便不可抑制地惊呼出声。 她下意识地摸上那枚玉佩,第一反应还是惊叹于那玉佩的触手冰凉的质感,之后才摸清了那玉佩的轮廓。 “好冰的平安扣啊。”沈念心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平安扣的冰凉触感,在这难熬的夏季的尾巴,简直是太应时应景了。 穆子晏抬手摘去她耳垂上的坠子,如同她贪恋那枚平安扣一般贪恋地摩挲着她耳际的柔软。 “这是北海冷玉,虽然触感冰凉,但也养人肌骨。本是去年就派人去准备了的,不过连月来漠北动静不小,所以手下的人在北齐境内耽搁了不少功夫,这才回得晚了。” 沈念心一时无言。她总觉得穆子晏对她百般纵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即便是时不时的细腻的关心,也更像是短暂一刻的心之所动。可每当她有这种消极的想法时,穆子晏就会用出乎她意料的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一直都是真心全意地待她的。 休不休这种话,沈念心是已经忘到脑后了。她心下一片暖软,一阵莫名的勇气冲上头顶,径直环住他脖颈,缠缠绵绵地献上了一枚香吻。 穆子晏享受她难得的主动,但很快便将主动权夺回到了自己手中。 除却最开始时穿过的那件沾染上了冥香散的宫装外,沈念心大婚后的生活尚且算得上安稳。但是就因为那件沾染了少量冥香散的宫装,四皇子府麾下为此疲于奔波的人可不在少数。 林泽就是其中之一。 上次他被四殿下罚了二十板子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养伤就开始四处探查了。冥香散这玩意儿忒是邪门,作为俞梁国皇室流传百年的秘药,使用的方法与药引不同,药效便也是千差万别。 这一点上,即便是“千丝万缕”也给不出任何明朗的猜测。于是林泽就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两条腿亲自去跑线索了。 然而这案件当真不好查。乌骊与北齐,都有与大铭有通商往来;但是俞梁却不同。俞梁国是女权氏族,在位的皇帝和领兵的将军,甚至是保家卫土的将士,都是女人。 这种皇权体制的差别,决定了俞梁国与接壤的乌骊和大铭都有根源上的隔膜。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俞梁皇室迷药流入大铭皇室,可见背后之人手段高绝。 林泽简直为此事跑断腿。可悲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有比直接跑断腿更悲惨的事。 他居然被一个红衣女鬼追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豫州真相,太子结局 午后,四皇子书房。司徒玄琮和司徒玄瑷两人的邸抄都已送至穆子晏的书案上。 护送穆子恩回京的人马已经离开豫州,直往盛京而来。据传来的暗报所言,穆子恩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之差,整日神情恍惚,夜里还会崩溃痛哭。 穆子晏嗤笑一声,亲手掘了水灾区的堤坝,又亲眼看着洪水兜头倾轧而来,恐怕任谁也冷静不了吧。 何况还是一国储君,东宫太子,做下如此荒唐昏聩的事,害得不计其数的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就算他心里没有任何愧疚感,也要担心一下回京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惩罚。自然无法心安理得地睡好觉了。 至于司徒玄瑷所传来的消息,就更有意思了。穆子晏粗粗翻看了一下,很快便合上了。起身便出了书房,径直往椒茶苑而去。 “殿下,您这是?”严溯不解,这才坐下多大一会儿……该处理的折子条陈都还没批复呢,怎么就这么走了?? 穆子晏信步潇洒,淡淡道:“皇子妃要午睡,本殿去陪她分享一个有趣的睡前故事。” 严溯:“……”他家那个原本不苟言笑,冷清自持的四殿下早就被椒茶苑那位主子给拐带偏了! 沈念心没想到刚在椒茶苑用过午饭的穆子晏会去而复返,听见外间人通传,忙乱之下也没来得及重新梳妆,只一身透纱中衣就起身相迎了。 穆子晏一进门来,就见她一身素纱,不施粉黛的模样,从头到脚没有半点配饰,连手腕上的玉镯都已经褪了去,通身唯一的点缀,便是她颈子上戴着的那块平安扣的冷玉。 他眸色忽而暗沉,拿在手中的,原本是想来和她讲的折子,当即就被他丢到了一边。 再之后,直到天色渐暗,沈念心才拿到那本被冷落在地上好几个时辰的折子。 “太子真的自己去掘堤了?!”沈念心原本来懒懒地趴在穆子晏的身上,却在看到那折子上的内容时瞬间就精神了起来:“他这是作的哪门子的妖?!” 沈念心简直要惊呆了!堂堂东宫储君,就算没有品德,至少也该有脑子吧?亏得这还是诚明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这么多年的嫡子,竟然能做出亲自带着人跑到颖县去掘堤的事儿来! “他若是有脑子,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地步。”穆子晏凤目半敛,满不在乎地随口应付了一句,而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怀里的小女人身上。 他大手一点一点地探到她腰间,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义正词严地拒绝:“热。” 于是穆子晏只得老老实实地将手撤了出来,委屈地隔着一层薄薄的冰蚕丝羽被再揉她腰间的软肉。 沈念心也不追究他这小动作,话题又回到正事上来,“穆子熙这么多年都还没能将穆子恩从那个位子推下去,可见他脑子也未见得好到哪儿去。” 司徒玄瑷递上来的密报说,穆子恩是受了一个道士的蛊惑,去颖县掘堤,是为了挖一个所谓的祥瑞。 不得不说,这对于穆子恩而言,确实是个十分具有诱惑力的诱饵。他这回去豫州,为的就是赈灾救灾,若是真能得个所谓的“祥瑞”回来,定然能使得龙颜大悦,并让天下百姓相信是天佑大铭,继而使得他这储君之位在百姓之中更得民心。 可偏偏,求成心切的穆子恩没有料到,所谓的“祥瑞”只是穆子熙为他设下的一个陷阱罢了。而那个所谓知天机的道士,也只是穆子熙提前给他安排好的,埋伏在豫州等着他的一个江湖骗子罢了。 果然不出穆子熙所料,穆子恩真的相信了那个江湖骗子的话,带着一帮亲信跑到了颖县去掘堤。 当然,穆子恩也不是全无脑子,他手底下那些食客幕僚也并非是无知盲目的人。他们可是在严格考察过整个豫州的灾情平复情况,确定不会对周边郡县的百姓有任何影响后,才做出了去掘堤的决定的。 可是到底架不住有心人在暗处一直盯着。穆子熙的人马一直都在颖县上游的坝口待命,万事具备,只欠穆子恩一时脑残。 而穆子恩真的完完全全地按照穆子熙的设想,一步不差地进行下去。于是就在穆子恩开始掘堤的时候,穆子熙布置在颖县上游坝口的人立马就开闸放水。 “这招虽巧,到底还是太过阴毒。只为了他一时谋算,就要靠不计其数的百姓拿命来填。穆子熙此人,手段太是狠辣,心术不正。”沈念心连连感叹,“不过穆子誉倒是不错,他离京不过十数日的功夫,就将豫州上下的事宜都处理得如此妥帖,可见是个有能力的。” 穆子晏原本只是拿个折子来给她看看,却不想她说完穆子恩就说穆子熙,说完穆子熙又开始说穆子誉,明明人还在自己的怀里,脑袋里装着的,嘴里说着的,一直都是别的男人。 他当下就将折子从她手里抽走,再一次甩飞出去。 “本殿的床上,卿卿居然还有闲心想别人,看来是本殿不够尽力。” 沈念心无力地仰望着依旧绯红烂漫的红纱帐。是真的无力……好吧,四殿下这飞醋也是吃得没边儿了。 与之同时,泰元殿中。诚明帝的书案上同样放着司徒两兄妹的邸抄,而且比穆子晏手上还要多一份穆子誉呈上的奏折。 不同于穆子晏和沈念心除了惋惜之外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思,诚明帝当真是十分苦恼。 一个是悉心栽培多年的嫡子,一个是从小便勤恳上进的长子,可没有一个是让他能够省心的。 对于嫡长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诚明帝并非毫不知情,恰恰相反,他一直是有些乐见其成的。他疼爱敏柔皇后留下的嫡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刚出生便将其立为东宫太子,也是真心想要将这龙椅交给他的。 可是穆子恩并非只有容貌肖似他的生母敏柔皇后,就连性情也像极了敏柔皇后的温和优柔。 这也是诚明帝一直对穆子熙的动作置之不理的缘故。他非常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让穆子恩能得到更多的历练,有能自己将那位子坐稳的能力,而非是将来在登上皇位后再遭受到兄弟们的围攻打压。 然而似乎天不遂人愿。事情并没有按照诚明帝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无论是穆子恩还是穆子熙,都没有长成他所期望的样子。 穆子熙非但没能成为督促太子成长的一个有利因素,反而变成了如今这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毒辣之人,眨眼间就将数以千计的百姓牺牲掉,心中却连半点愧悔都没有。而太子,竟在穆子熙的处处打压堵截之下,变得更加的愚昧无知却又贪婪软弱! 诚明帝何其悔也! 可是纵然再后悔,也来不及改变什么了,豫州之灾已经发生,那些郡县已经被摧毁,那些百姓已经殒命,穆子熙和穆子恩已经长歪了性情,这些都已经成了定局。 诚明帝喟叹一声,一开口,声音竟透出了几分黯淡的苍老:“盛德安,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是说了一句问话,但语气里却有几分无奈地叹息。似乎并不需要真的有人给他一个答案,他自己心里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真的是做错了。 泰元殿里安静得可怕,几乎落针可闻。伴随圣驾数十年的盛德安听到诚明帝那声沉沉的叹息,先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字句斟酌地开了口:“陛下,您没错。” 诚明帝默不作声,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有几分颓然失意。听得盛德安的回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不以为然。 盛德安继续道:“陛下您,虽然是皇子殿下们的‘父皇’,但以老奴的想法,应该是‘皇父’才对,对于皇子殿下们来说,您先是皇帝,之后才是父亲。不只皇子殿下们是您的孩子,天下万民也是您的子民,您心疼百姓,此情甚笃。” “殿下们做错事,您可以教导,可以处置,但万万不可因此而气郁,伤了龙体啊!” 盛德安跪地叩拜,言辞恳切。 诚明帝被盛德安一语惊醒,恍然大悟。 是啊,他首先是一个皇帝,之后才是一个父亲。如果不能做到对天下百姓负责,又如何对得起大铭朝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先帝对他的信任与嘱托? “太子……太子回来之后,就让他在东宫里静养吧。”诚明帝喟叹一声,虽然心中已有成算,但是要真正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心里还是不那么痛快。 “至于老大,朕看他这段时间在京畿武备营也不是很用心思,之后就让他去工部吧。受灾地区百废待兴,有的是用人的地方。至于西北军政,朕看老三老四都还不错。” 盛德安这会儿却是不能再搭腔了。诚明帝几句话之间,便是将众位皇子的各自地位重新洗牌了。 事关夺嫡争储之大事,他只是区区一奴才,别说过多置喙,就连听也要当做没听见才行。 “陛下,皇贵妃那边儿刚才来了人,说是问问您今晚可要去景阳宫用晚膳。”今儿个是初一,皇贵妃这些年就都指着初一十五这两日恩典呢。如今太子深陷危机,皇贵妃自然更加坐不住了,早早就派人来相请,生怕诚明帝忘了她。 可偏偏诚明帝今日不想给她这份恩典了。 诚明帝闻言,脸色又暗沉了几分,“今晚摆驾承乾宫。告诉皇贵妃,今年太后千秋虽然不能大办,但是家宴也不能失了该有的规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冥香真相,殿下之怒 椒茶苑中,沈念心蹲在小厨房里跟嬷嬷在学怎么煮山楂糖水,打算在穆子晏回府之前准备好,给他做餐前的开胃饮品。 却不想,她这山楂糖水都煮出来两锅了,也没见着穆子晏的人影出现。 “聆音,现在什么时辰了?”沈念心拿着小汤匙,悄悄挖了一勺浓稠甜腻的山楂糖浆塞进自个儿嘴里,末了还不忘陶醉地舔舔嘴唇。 聆音道:“回主子,已经酉时三刻了。” 沈念心闻言不语,又默默地挖了一勺山楂糖浆舔了舔。这若是换做平日里,穆子晏早就该回来了。即便是在盛京城外的武备营办差,也会赶在天黑之前回府来的。 可是今儿个,却眼看着到了戌时都还没回来。 “莫不是会出什么事儿吧……”沈念心心下忽然涌起一阵担忧,紧张地皱皱眉,不过很快便使劲儿地甩了甩头,那架势,好像是打算将脑袋里那点儿不吉利的想法都给甩走似的。 “主子您莫要着急,之前严大人来传过信的,也许只是半路上有什么事给耽搁了罢了。”聆音宽慰道,“您上午便让嬷嬷开始准备的佛跳墙,您要不先去瞅瞅?” 沈念心默然不语,不过也还是依言去另一个灶上看那盅佛跳墙去了。 不过很快,穆子晏便回来了。然而沈念心的脸色却没好看到哪里去。 “是殿下回了。”沈念心淡淡地应了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道:“殿下这身儿袍子,我好像没见过呢。” 实际上她心里简直要炸锅了!她何止是没见过他身上这身儿衣袍?她更没有见过一整天不见人影再回来时头发带着水汽,穿的也不是早晨离开椒茶苑时的衣袍的穆子晏啊! 穆子晏闻言,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很快便复又掩饰好。不过这对于一直认真细心地观察他神态的沈念心来说,实在无所遁形。 所以,这是臭男人背着她在外面偷吃?她是不是该庆幸他还知道回来之前要先擦擦嘴? 任她心里再烦躁,也不愿意拉下脸皮来去质问穆子晏什么。 “殿下今儿个回自个儿院子休息吧。”沈念心敷衍地抚着额头便走开了,连熬煮了一整天的佛跳墙也没等着吃两口。 候在门口的严溯十分为难。他家殿下在修建皇子府的时候可就没给自己规划一个像样的地盘,这会儿皇子妃闹小脾气了要赶殿下回自个儿院子睡,殿下除了书房似乎就没有旁的地方可去了。 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里溜了一圈,严溯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他怎么就这么毫无违和感地认为,他家殿下竟然会被赶出去呢? 所以说么,他真是早就被皇子妃这人的行为性格给洗脑了。但凡是跟皇子妃有关的事儿,多不正常都是正常的。 而穆子晏闻听沈念心的话,看着她兴致缺缺地离开的背影,微微敛眸,叫住了紧随其后的聆音,“你家主子,怎么回事。” 聆音听得四殿下语气不善,生怕他因为自家主子的怠慢而不高兴,连忙替自家主子解释道:“殿下莫要生主子的气,主子她今儿个到了小日子,本就心气儿不顺。再加上之后见殿下您迟迟未归,心里不免又为您担忧,这才更没什么精神头了。” 穆子晏闻言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了聆音她们几个好好照料皇子妃,便体贴地离开了。 严溯紧随其后,担忧地道:“殿下,先回书房休整一下吧。您冠帽下还渗着水汽呢,如若不打理妥当,当心着凉。” 穆子晏下意识地脚步一顿。脑海中有一个微弱的线索飞快闪过,不过快得他还来不及想明白那是什么,就已经抓不住头尾了。 “嗯,吩咐杜康,将之前备下的,府里最好的阿胶都送到椒茶苑去。另外让人去沂东,多带些上等阿胶回来。” 原本在她最难受的时候,该是他陪在她身边的。只是他手上却有些不得不尽快处理的事,若非不可抗,当真是半点儿都耽误不得。 于是便也只能让人在物质上多多补偿她一些了。而且所幸她身边还有缕儿为她调理身子,这段时间修养得很是不错,即便是小日子期间,也不会太过难受。 “是,殿下。”严溯点头应诺,自家殿下对皇子妃的照顾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微不至,若非是他亲眼所见的话,实在无法想象堂堂皇子殿下,竟会在书房中看《千金方》《妇科百问》这类的妇科医书。 其实,即便他是亲眼见到过,也还是有些无法理解。他家英明神武的四殿下,明明该是看《资治通鉴》《靖武十役》这类正经书的人啊…… 穆子晏刚回到书房,就见林泽已经来了。 “见过殿下。”林泽低头拱手见礼。 穆子晏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径自走回书案后落座,一边翻阅着今日送来府中的最新的邸抄,一边问道:“如何?” 林泽颔首,道:“属下经过连日探查,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恢复如常,道:“首先,宫里的祥昭容手中,确实有冥香散和苡心草,这一点可以从怀上龙嗣这件事上得到印证。” “其次,永和宫那头儿……”林泽顿了顿,继续说道:“凌芊忆手上是有春意散没错,但是她也有冥香散。不过凌芊忆手上的冥香散,和祥昭容手中的那份,并非同一来路。所以在最开始查探的时候,便将她手上那份给忽略了。” 穆子晏闻言脸色发黑,阴沉得仿佛虽是能拧出水来似的。林泽脚尖挪了一下,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脚跟移到了右脚跟,这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一点儿。 “继续。”穆子晏冷声开口。 林泽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说道:“当日殿下您在永和宫中,凌芊忆故意将茶泼在您……” 穆子晏抬头冷冷地飞了一个眼刀,林泽立刻就跳过这一段,说下一句了:“当时凌芊忆在茶水中所下的药,确实是春意散没错。属下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还有旁的动作,所以便以为她手中只有春意散,没有冥香散了。” “至于皇子妃当日宫装之上所沾染的冥香散,也确实如皇子妃和缕儿姑娘所猜测的那样——是在承乾宫中不小心沾染上的。”林泽又一次停住了话头,仿佛接下来的话令他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的。 穆子晏自然很轻易地便体察到了林泽纠结的心情,便道,“但说无妨。” “殿下,承乾宫中的冥香散并不多,大多都被暗中布置在沈贤妃长时间所处的寝殿和正殿。至于……”林泽低下头,低声道,“是永和宫,德妃娘娘。” 他最终还是说了。这样的事,并非是他瞒着就有用的。万德妃与四殿下母子生隙的事,外人不知道,但是像他和严溯这种殿下身边的近卫,心里都是清楚的,早在木兰围场春猎回来,万德妃撺掇陛下给四殿下甄选侧妃时开始,他们母子二人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分歧了。 只是就连林泽也没想到,万德妃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惜动用她手中硕果仅存的那几张连亲生儿子都不知道的底牌,就为了针对沈贤妃,从而来达到打压皇子妃的目的。 这样的万德妃,说是偏激都太过主观正面,不如说是愚蠢更合适些。 别人不清楚,万德妃本人难道还不清楚吗,四殿下对皇子妃何其爱重珍视?万德妃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蒙蔽住了,竟然会愚蠢盲目到朝皇子妃下手。这不摆明了,硬生生将原本就不和睦的母子关系给逼入绝境了吗?!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万德妃竟然会想不明白。她既能做出这样的蠢事,四殿下不生气发怒就怪了。 正如林泽所料的那样,穆子晏心里何止是生气,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当然,即便他与万德妃之间的母子情分再如何淡薄,他也不可能想对万德妃下杀手。 “那个凌芊忆,处理掉。”穆子晏执起湖笔,在摊开的那份邸抄上批了个杀气横溢“准”字,就将其合上搁到一边,又拣过下一本折子来翻阅。 他这个命令简单粗暴,但是林泽却也无法遵照着他的意思来执行。 “殿下,现在恐怕不适合动手。”林泽道,“祥昭容手上的冥香散来源于乌骊皇室,据查和乌骊当朝宠妃许贵妃,也就是大长公主府的明安公主有关。而至于凌芊忆手上的冥香散的来源,暂且还没有头绪。所以属下以为,凌芊忆暂时还得留着。另外,凌芊忆毕竟是殿下您的表妹,暂时还是住在永和宫中,若是她在宫里出了什么闪失,难保不会有人借此生事,反倒给德妃娘娘惹麻烦,多多少少也会令您分心。以属下之见,不若暂且将永和宫严密地监视起来,以便继续追查。” 穆子晏沉默片刻,最终却没有反驳林泽的意见,但是心里头,却已经狠狠地给万德妃和凌芊忆都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送走林泽,穆子晏就宣了严溯进来,“往承乾宫递帖子,让贤妃娘娘召皇子妃入宫叙话。吩咐缕儿和皇子妃一道进宫,将承乾宫仔细排查清理一番。不然皇子妃这颗心总一直悬着,寝食难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侧妃挑拨,心中所求 沈念心没想到,第二次见到封婼羽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宫门口,两辆马车错开停下。一辆是恢弘豪气的皇子妃仪仗,另一个相对来说便有些简单了。 “沈姐姐,”封婼羽下了马车,走到刚刚停车的沈念心的车架外,恭敬请安道:“妹妹不知姐姐今日也要进宫,不然的话,说什么也要等着和姐姐一道出门呢。” 沈念心闻言,连马车帘子也未撩开,只淡淡地回了句,“封侧妃与本妃未必顺路,还是不劳封侧妃等了。” 她就是嚣张跋扈又怎样呢?她偏偏就不想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要她与那些女人么笑脸相迎,累得也不只她。皇子府后宅的女人们,哪个是愿意真心笑给她看的?每个人脸上都盯着一具假面,猜来猜去的,何必呢? 可是偏偏封婼羽似乎有些不识趣。 沈念心说话很直白,几乎已经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不想和她说话的意思。封婼羽若是知机识趣一些,这会儿肯定就会自己找个理由先走了。 而此时,马车外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可见封婼羽还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就在那儿等着呢。 聆音抬眼望着自家主子,眼神示意:主子? 沈念心美眸半敛,桃花色粉嫩的眼妆显得她气质更娇柔俏丽。她唇角一勾,便松了口:“封侧妃如此有耐心,想来平日也清闲。” 她这话音量不低,足以让马车外站着的封婼羽听清楚。 聆音撩开帘子,车夫已经摆好了脚凳。沈念心伸出手,搭在聆音的小臂上,缓缓走下马车。 “沈姐姐。”封婼羽仍旧笑意融融,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沈念心所说的话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恭敬又亲昵。 “封侧妃这是要往哪儿去?” 封婼羽垂首回道:“太子妃最近闭宫静养,之前月余一直在准备入府的事,所以也未得空来探望。” “太子妃似乎快要月份了,”沈念心点点头道,“封侧妃与太子妃之间的姐妹感情可真好,既如此,本妃便不耽误你时间了。” “聆音,走吧,贤妃娘娘若是等久了又该怪你磨蹭了。”沈念心调笑一句,聆音也跟着搭了句腔。 “主子您又欺负奴婢了,奴婢可都是跟着您走的。” 说罢,主仆二人便相携进了宫门。而封婼羽却又出声叫住了她。 “沈姐姐!”封婼羽快步跟了上来,“等会儿妾想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不知姐姐可要同去?” 沈念心眸色一冷,回头淡淡地看了封婼羽一眼,“殿下吩咐,母妃进来精神不济,也在静养之中。本妃就不便去打扰了。” 封婼羽粲然一笑,连声解释道:“沈姐姐还不知道吗?殿下昨儿个还和妾提过,说是可以进宫看望德妃娘娘的。” 沈念心闻言,脚步一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既然殿下有此意,那本妃也得成全封侧妃此番孝心才好。” 封婼羽一愣,“什么?” “封侧妃大可放心地呆在永和宫侍疾,殿下处自有本妃替你交代。”话音刚落,沈念心便大摇大摆地坐上了承乾宫派来的小轿。 哼,昨儿个?殿下说? 难不成昨天穆子晏无故晚归,还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就是因为见了封侧妃? 沈念心人还坐在小轿里,心思可已经飞到穆子晏身上,恨不得回府就剥了他的皮。 而此时在京畿武备营向臣属训话的四殿下,非常跌面子地打了个喷嚏。 封婼羽站在原地,目送沈念心的锦色小轿一路前行,直到拐进了另一处宫道,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恍然回神。 一阵风吹过来,封婼羽这才发觉自己身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身边跟着的贴身婢女青罗关切地道:“主子,咱们也走吧,这儿是风口,当心着凉。” “走吧。”封婼羽应了声,迈开脚步,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她想起沈念心踏上小轿时的背影,心头一片荒凉。 她在封家隐忍十几年,始终生活在封雯絮的光环之下。无论什么赏赐节礼,祖父和父亲都是让封雯絮先挑;来府中给她们姐妹几人教导琴艺书法的先生,永远都是对封雯絮赞不绝口;皇贵妃为皇子们甄选妻妾,祖父和父亲百般斡旋地将封雯絮推上了太子正妃的位置,而她,却只能退而求其次,进了四皇子府做一个侧妃。 从前她总以为,嫁人之后她会迎来一番新的天地,即便是以侧妃之位入府,她凭借着子嗣和手段,也能在皇子府稳稳地站住脚跟。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进了皇子府,还是有人事事压过她一头! 封婼羽心下冷笑。那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个没落的国公府的孤女罢了,即便她舅舅顶着她祖父的出缺进了内廷又如何?到底她还是姓沈,而不是姓傅。 可就是凭着这样的出身,那天她竟然还敢众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词,丝毫没有一个作为正妻的贤淑德行,连最起码的做做样子都不会。 说起来,她沈念心也只是要家世没家世,要手段没手段,要脑子没脑子的女人罢了。 封婼羽心里对未来又燃起了希望。她刚才在沈念心面前说的那句话,定然会在这个没脑子的女人心里留下些不舒服的印记,到时候以她善妒嚣张的性格,肯定会到殿下跟前撒泼质问。如此一来,殿下即便心里再宠爱这位正妃,定然也会因为她的无理取闹而心生厌弃的。 想起之前皇子府管事杜康来望月馆传话的情景,封婼羽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就连替沈念心封口,殿下都不愿意亲自来一趟望月馆,只派了府中管事来应付了事。 所以她从头到尾,就只在那日请安时见过殿下一回而已。如此境况,她离新生活似乎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她走得有些脚酸,眼中却半点不露疲惫不耐的情绪。她自幼心性坚韧,自认从来没有什么她跨不过去的困难。 这一次也如此,总有一天,她封婼羽也可以坐着小轿在宫中行走。 东宫中,封雯絮的精神头并不怎么好。太子走之前给她下了禁足令,虽然这消息并没有传到别的地方去,但是她自己是知道的,她在东宫之中寸步难行。就连那两个被养在东宫之中的小倌她都没有办法处理掉!她这个太子妃做的,当真是憋屈至极! 可封雯絮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向来要强如她,这样的难处是无论如何也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太子殿下眼看着就要回京了,姐姐可该放心了。”豫州的事情,封婼羽是不知道的。以她的资历位份,完全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消息。 但是封雯絮不同。即便她被困与东宫之中,但她自有另外的消息渠道。她心里清楚,太子这一回,注定不能善了。 “羽儿在四皇子府中过得如何?可还习惯?”这些事情,封雯絮自然是不愿意跟封婼羽提起的,所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封婼羽身上。 封婼羽闻言,微微低下头,“妹妹这边一切都好,累得姐姐费心了。”她微微一笑,“算算日子,姐姐快要分娩了吧?妹妹刚刚进来时,瞧见毓秀阁中有许多太医和医女,想来差不多是到日子了。” 封雯絮脸色微微变了变,素手覆在浑圆高隆的小腹上,心中十分复杂。但却还是强颜欢笑地,掩饰心中那彻骨的恨意。 “是啊,皇贵妃娘娘担心太子殿下不在宫中,我无人照料,所以早早就指派了医女们过来毓秀阁中随侍,太医也是每天都来问平安脉。” 封婼羽笑笑,也捧着她说话,“姐姐真是好福气,肚子里怀着嫡皇孙,又得皇贵妃娘娘如此看重,姐姐日后定有更好的前程。” 太子妃这位子坐下去,更好的前程是什么?当然是皇后了。 可是封雯絮却想得更多一些,在她看来,更好的前程该是皇太后才对。 封雯絮精气神不振,封婼羽也没有过多打扰。两人只随意闲聊了两句,封婼羽便知机地告退了。 原本,封婼羽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进宫来,本也不是为了来东宫看望封雯絮。这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她真正的目的,可是要“顺路”去永和宫中给万德妃请安的。 不管怎么说,万德妃也算得上是她的正头婆母。虽然人家未必将她这个小小侧妃放在眼里,但是封婼羽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要在殿下眼前争宠,至少此时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她也就只能拼尽脸皮,在万德妃面前博一份面子。 不管怎么样,四殿下可是万德妃的亲生儿子。若是她能讨好万德妃,也不怕在四殿下面前没有露脸的机会。 可惜封婼羽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事实上万德妃与四殿下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会僵硬到如此地步,她越亲近万德妃,就离四殿下越远。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早在去年此时,四殿下府中只有两位庶妃的时候,便有人走了万德妃的路子,最终落得个至今仍在蘅芜馆禁足不出的下场。 所以封婼羽千方百计,走得却是一条与心中所求截然相反的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贤妃心事,太子回京 沈念心带着缕儿,在承乾宫中清查一番,很快就把沈贤妃寝殿和正殿中残存的一些药物给翻查了出来。 沈贤妃神色冷肃,难得地,在面对沈念心时都没有露出和软的表情。 “姑姑不必担心,缕儿是殿下放在我身边的人,能力自然不必说。只是可惜宫规森严,我不好将人送到您宫里来,就只能借着这样的时机将她带进来查验。”沈念心出言安抚,“至少可以保证您宫里不再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也好放心一些。” 沈贤妃神色怔忡,好一会儿才回神,淡淡地道:“心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孩子吗?” 沈念心闻言,身形一震,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测。 “姑姑,您……”她一直觉得,沈贤妃没有孩子是好事。至少在这个并不太平安定的后宫,没有孩子就少了很多麻烦,或许也算是一种幸运。 可是听沈贤妃今日此言,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沈贤妃嘴角轻扯,又恢复了原本那个高冷孤傲的宠妃风度,“我刚进宫那年,德妃流产,虽然大人是保住了,但也伤了根基,太医断言说,再不可能有身孕。我当时也以为,这或许只是个意外,可是后来我听说,早在我入宫的前一年,苏贵妃也是快足月时流了胎,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我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我心思敏感,总喜欢把事情想得特别复杂。我当时就觉得,这两件事背后,或许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所以还小心地避宠了一段时间。” “后来宫中又有两个妃嫔有了身孕,但蹊跷的是,两个人都先后滑了胎。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落水,摔跤,这类的意外,偏偏就是都没能保住孩子。或许看起来很正常,但是那时我心里已经清楚了,这宫里,有人见不得有孩子出生。” 沈贤妃不知道,沈念心却清楚,她所说的这些事,统统都是因为一种名叫“绛珠”的药。 “再之后,我就觉悟了。”沈贤妃轻笑一声,“我知道单靠自己,在宫里活不下去。所以我开始复出争宠,却暗中服用避子汤。我就是不想让我的孩子有这样不必要的危险,所以我干脆便不要孩子。” “呵,不过那些愚蠢的女人似乎至今对我都还不放心。”沈贤妃用力一抻,手上原本把玩的珍珠钏子便应声而断,晶莹润透的珠子便噼里啪啦地滚了满地。 “姑姑……”沈念心心中酸涩。听到沈贤妃这一番话,她心里更难受了。追其源头,到底还是她惹下的祸端。若非她冷眼旁观桓成帝的儿子们争来斗去,最终只能扶持旁支子侄上位,也不会在文肃帝跟前为沈家挣下这么一份“恩情”。 一旁侍候的巧盼见状,连忙蹲地上挨个儿捡拾那些散落的珍珠。 沈贤妃安抚地拍了拍沈念心的手背,“放心,我没事。这点小事儿,我还不至于吓破胆。倒是你,我听说刚才在宫门口,你碰上了府里的侧妃,还很是纠缠了一阵子?” 沈念心心中难过,但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听见沈贤妃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姑姑英明睿智,胆小怕事的是我。我不耐应付她们,便都只交给四殿下处理好了。” 沈贤妃屈指悄悄她脑门,“小丫头又躲懒。都已经嫁人的人了,怎好对这些事如此不上心?把皇子府打理齐整了,才好考虑子嗣的事。” “劳姑姑惦记,心儿觉得,子嗣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地好。”现在宫里宫外,京畿边疆,可都不太平。沈念心手中没有足够站住脚的筹码,暂时还不想拿子嗣做赌注。 沈念心看着缕儿将寝殿复又验查了一边,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保证承乾宫上下周全的想法。 四皇子府,书房中。 穆子晏从京畿武备营赶回皇子府,却得到皇子妃还没从宫里回来的消息,于是当下便止住了往椒茶苑而去的脚步,直接回了书房处理折子。 最先查看的,自然还是有关沈念心的消息。今天早上,在宫门口所发生那一切,自然都逃不过穆子晏的耳目。 他招来严溯,面色阴沉冷凝,一把将暗报丢到严溯面前,冷声道:“解释。” 严溯愣怔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翻开那一本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仍旧有些不明就里,疑惑地问:“什,什么?” 穆子晏冷冷地抬了抬眼皮,“当日本殿吩咐,是甄选各家贵女中,性情温软平和,不爱惹是生非的。”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严溯就明白了。 “殿,殿下……”严溯十分为难,他所能搜集到的情报,也只是表面上的啊,至于那些人内里是什么样子,他又如何得知? 可是这样的话,他却不敢当着自家主子爷的面前说。 于是严溯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属下当时所探查到的情况,确实是说这位封侧妃性情平和,与世无争。和府中姐妹们都相处得极好,太子妃未出阁前,便和封侧妃的感情不错。而且封侧妃对待府中庶出姐妹和婶婆姨娘,都十分谦和有礼,从未有人对封侧妃说过半句不好的评价。” “属下都是将这些情况如实跟您反应的。至于这过府之后的封侧妃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属下也无从得知啊。” 穆子晏闻言,忽然沉默下来。他知道严溯说的都是真的,反倒是他,当初失了正确的判断力,才造成如今这结果。 若他当时肯费心思好好想一想,或许就不会择中这位封家嫡女入府了。 若是这个封婼羽,当真是与世无争,性情温平单纯之人,又怎么可能赢得所有人的好感呢?人的评价是最直观的,这个封婼羽却能在闺中讨得所有人欢心,又怎么可能是单纯软弱的良善之辈? 如此想来,确实是他当初太过武断了。 不过也无所谓,在皇子府中,还没有谁能翻得出他的手掌心。若是行事安分尚且可以留着,皇子府也不差她一口饭吃。可若是她意图把手伸进椒茶苑,想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么穆子晏也不介意让她成为第二个孟庶妃。 靠近北边儿角门的冬敬斋,或许是个非常适合她的好去处。 封侧妃的事告一段落,穆子晏又开始翻看起司徒两兄妹传来的消息。 司徒玄瑷将在豫州所查到的一切,都已暗中直达圣听。而她复又南下,继续巡视科考。司徒玄琮传回来的消息则是,太子一行,明日便可回宫了。 而御刑监也得到了陛下的最新命令,秘密监控监控大皇子府的一切动向。 由此可见,当今圣上对穆子熙此番作为十分不满。即便他现在可以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穆子熙所犯下的罪行,但是穆子熙今后,绝无入主东宫的可能。 但是穆子熙好像至今仍然无所察觉,至少他今日在京畿武备营与穆子熙碰面,对方仍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好像武备营这点繁琐的小差事辱没了他一般。 穆子晏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穆子熙向来视他为太子党羽,不屑于与他这个党附太子的皇弟攻势。 “殿下,皇子妃已经出宫,正在回府的路上了。” 杜康在书房外通传,穆子晏便放下了手中折子,吩咐道:“让厨房准备晚膳,记得避开性寒凉的食材,再加一盅阿胶血糯。” “是,殿下。”杜康应声退下,书房里的严溯心里却十分纠结。 他家殿下,似乎真的已经成了个专业的妇科大夫了…… 穆子恩回京,正如穆子晏和沈念心所料那样,诚明帝并没有立即做出任何处置,只是让他在东宫里闭宫静养,朝堂上的一应政务俱都交接出来,不再参政。 据说穆子恩刚回宫时,曾被诚明帝召至泰元殿问话。至于具体谈了什么,就无人知晓了,就连陛下身边最为信任的盛德安,当时都是候在泰元殿外的。 沈念心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又有几分不确定了,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 诚明帝虽然责令穆子恩闭宫静养,但是到底还愿意召见他密谈,可见他心里对这个嫡子还是十分在意的。而穆子恩再是不济,也在储君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并非半点儿根基都没有。若是哪一日凭借着诚明帝的不忍和疼惜,说不准那一日又会卷土重来,复宠归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穆子晏将她手里折子抽走,抱着她坐上了书桌上。他书房的机密从不避着她,只是却不愿意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地位连一堆没用的折子都比不上。 “卿卿是不是有话要问?”时隔几日,她始终憋着不开口。而穆子晏也因为受伤公事繁重,一直没能腾出空闲来好好跟她解释一番。 “什么?”沈念心微微皱眉,穆子晏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封氏去永和宫的事,本殿并不知情。”穆子晏主动招认。 沈念心微微一笑,“是吗?”脸上明摆着写了“不信”两个大字。 穆子晏扶额,“那日没与卿卿说起,是怕卿卿担心。” “嗯?”沈念心应了一声。 “那晚从京畿武备营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刺杀。担心身上的血腥气会吓到卿卿,这才清洗过又换了衣裳才回椒茶苑。” 他原本也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严溯一句无心之言才让他反应过来的。也亏得严溯多了句嘴,不然他恐怕一直都解释不清这件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东宫之祸,陛下心软 沈念心之前就猜测,这一次的事情大概并不能完全将穆子恩打入谷底。只是她没想到,穆子恩起复之日来得这样快。 “太子妃早上发动,进了产房后,下午就不行了。难产血崩,连孩子都没能活下来。”缕儿第一时间就将这消息带回了椒茶苑。 沈念心心惊不已。一是为了太子妃和那未出世的小皇孙这般悲惨的下场,二则是因为这情景,如此熟悉。 前些天在承乾宫里,沈念心还听沈贤妃说起来当年的旧事。曾经荣宠一时的三皇子生母苏贵妃,不就是和太子妃今日结局如出一辙吗? 绛珠! 沈念心无比确信,太子妃今日惨死,绝非是意外,而是人为。 “究竟是谁呢……”沈念心满心晦涩,这皇宫里,每天都有人被迫害,每天都有人死在权谋争斗里。仿佛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怪圈,她重来一次,又一步步地在往这个怪圈里走。 她思绪翻转,将宫里的人都挨个儿地梳理个遍。 宫里谁最不想看到嫡皇孙出生?毋庸置疑,自然是非梁淑妃莫属了。皇长孙夭折,最心痛的莫过于梁淑妃,而太子妃在这时候却怀上了嫡皇孙,她心里岂不是恨毒了太子妃? 而且荣昭仪在脱离皇贵妃一派后,便迅速搭上了启祥宫的大船。当初她跟皇贵妃狼狈为奸那么多年,手上会有绛珠也是不足为奇。 可是梁淑妃会如此没脑子,在这个时候朝太子妃下手吗?难道她就没有想过,一旦东宫遭祸,穆子恩会因此而重新博得诚明帝的怜惜吗? 而紧随其后被诚明帝怀疑猜忌的,她启祥宫便首当其冲。 很明显,自然也不可能是常宁宫那位所为。太后向来看不惯皇贵妃和荣昭仪,但他对大皇子府和启祥宫还是很亲近的,自然不可能搀合到这种事中来。 思来想去,有能力促成此事,又有动机朝东宫下手的,似乎只有梁淑妃没错了。可梁淑妃这一回,恐怕无法轻易揭过。 沈念心的猜测不无道理。此时启祥宫中的梁淑妃已经气倒了。 “蠢货!究竟是谁!”梁淑妃心中积郁,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她在得知东宫消息的那一刻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想,事情真的往最糟糕的一面发展了。 梁淑妃恨不得替太子妃拜佛求她母子均安了。眼下东宫不说覆灭,至少也是失了圣心,就算现在陛下没有什么决定,但废太子也是早晚的事。太子妃爱生孩子就让她生,穆子恩罪孽滔天,他的儿子同样也不足为虑。 可是太子妃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产,一尸两命!东宫表面上看去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可是依照诚明帝对东宫嫡子多年来的宠爱,如此境况下,肯定会对穆子恩心生怜惜,至于他之前所犯下的滔天大错,恐怕也会因此而减轻责罚。 “去把钟粹宫那个女人给本宫叫过来。”梁淑妃略微平复一些,便将矛头直指荣昭仪。她手中有绛珠,梁淑妃是知道的,而且她还撺掇荣昭仪拿绛珠去对付祥昭容来着。 可是祥昭容如今半点儿事都没有,倒是太子妃却薨逝了,于启祥宫和大皇子府而言,简直就是功亏一篑! 而荣昭仪也在为了这件事儿焦躁。绛珠原本就是她荣家祖传的秘药,这些年来,她用绛珠对付了那么多女人,自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绛珠究竟是何效用。 东宫虽然封禁,但是要想知道里头的消息,也并非难事。荣昭仪心里清楚,太子妃会有如此下场,绝对是中了绛珠之毒! 去年她自己流产时,就已经知道绛珠一事已经绝非是秘密。只是她没想到,握有她秘密的人,竟然能一次又一次地,如此精准地破坏她的计划。 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祥昭容没事,反而是太子妃中了绛珠而死。荣昭仪心中忐忑难安,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也想过,三番两次针对她的人会不会是皇贵妃。可是转而一想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去年她中绛珠时,皇贵妃与她还同坐在一条船上,不可能会是她朝自己下手。而且皇贵妃向来将自己与先故敏柔皇后的关系看得极为重要,对于太子和二公主一直多有优待,更不可能朝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东宫横生祸端,让很多人心里都忐忑难安,疑惑不解。而此时,正有人因此而志得意满。 大皇子府。 “哈哈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梁侧妃对镜描眉,苍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嗜血狠绝的锋芒:“总要有人为我的柏桐偿命的,呵,你们统统都要死!” “主子。”梁侧妃身后站着的那人沉声道,“东宫中的人手,怎么办?” 梁侧妃的视线仍旧落在铜镜之中,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两个低贱的兔儿爷罢了,解决掉就是了,有什么为难。” 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之人,即便是身居内宅,但也是入皇子府多年的侧妃,又怎么会对当前的朝局毫无所觉? 梁侧妃当然清楚,现在的时机对于整个大皇子府来说都至关重要。她选择这个时候朝太子妃下手,定然会引来诚明帝对大皇子府的猜忌,以至于更倾向于东宫一方。 可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全世界就只有柏桐,而柏桐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正是因为这些人的争斗而死! 梁侧妃心中的恨意何其甚也,如今能让东宫和大皇子府一同覆灭,都给她儿子陪葬,又有何不好? 泓晖阁中。因为太子妃薨逝,嫡皇孙刚出生便夭折,即便穆子恩正处于禁足静养之中,诚明帝也还是来了。 皇贵妃在毓秀阁处理后事,哭得不像样子,连带着整个毓秀阁的宫人都哭声震天,甚至都能传到泓晖阁里。 也不怪那些宫人哭得如此悲戚,任谁心里没有点兔死狐悲的凄凉?在东宫中伺候的人,大多都清楚太子是个什么荒唐德性,眼看着向来主持大局的太子妃薨逝,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东宫怕也是至此再无出头之日了。 “父皇……”穆子恩一身素缟,颓然跪在诚明帝的脚边,失声痛哭起来,“父皇,孩儿一人之荣辱可以无所谓,但那是孩儿的发妻和第一个孩子啊……太医说,太医说……那是个男孩儿,那是父皇您的亲孙儿啊!” “若是母后还在世,她该多期待这个孩子啊……”穆子恩伏在诚明帝脚边,痛哭不已,“父皇,您要为儿臣的发妻和孩儿做主啊!” 穆子恩并没有直接挑明,但是内里的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他落得今日下场,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自己如何落魄冤屈都好,心里可以不怨,但是要害他的人竟然还嫌不够,又继续朝他的妻儿下手,这样大的仇,他实在心痛难当。 而且穆子恩又一次提到了敏柔皇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深得圣心,自然知道,敏柔皇后在诚明帝心中的地位何其重要。不出手则矣,但凡出手,总要达到最佳的效果才好。 果不其然,一提起敏柔皇后,诚明帝的神色便柔软了很多。再看穆子恩,心里对他之前的那些失望也有所减轻,反而更加同情现在他孤家寡人的凄凉处境。 诚明帝自然将穆子恩所要表达的意思全数领悟。所谓过犹不及,若是穆子恩明明白白地指控说,是穆子熙要陷害于他,那诚明帝可能还得好好想想。可穆子恩这回学聪明了,并没有将矛头直接指向穆子熙,反而只说自己有多委屈多心痛。 诚明帝自然会将他那些未尽的话脑补出来。 “这回的事,你也委屈了。”诚明帝叹了口气,“你节哀顺变吧,发生这样的事,朕心里也难过。你放心,朕会给你和太子妃,还有嫡皇孙一个完整的交代的。” 他也只字不提穆子熙,但是对于太子妃和嫡皇孙双双殒命这事,他心里的怀疑对象已经隐约指向了穆子熙了。 尤其是在豫州一事的真相传至他书案上之后,他对穆子熙这个长子已经失望透顶,对于他的手段狠辣决绝也有所预见。数千百姓的性命他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填进去,那么东宫这对母子对于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父皇,父皇啊……”穆子恩没有指控穆子熙的过错,只是一直抱着诚明帝的大腿哭号着,“孩儿心里,孩儿心里苦啊……孩儿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母后的疼爱和照顾,虽然父皇您对孩儿教导爱护,但是孩儿心里,始终有遗憾。孩儿原想,等到太子妃诞下皇孙,一定做一个像父皇您一样的好父亲,和太子妃一起好好照顾皇孙,让他幸福快乐地长大。可是现在……父皇,孩儿又只有您了……孩儿什么都没有了……太子妃也去陪母后了……” 穆子恩声声痛哭,惹得诚明帝心中也酸涩不已。当初敏柔皇后,不也是难产薨逝的吗?当初她好歹留下了嫡子给他做念想,可如今的太子却比当初的自己可怜,妻儿俱陨…… 诚明帝感怀一番,当即便降下旨来,为夭折的嫡皇孙赐名“柏桁”,追封皇太孙,而太子妃也被追封了“惠文孝仪”四字封号。 此旨意一出,满朝哗然,宗室群臣都纷纷感叹太子受宠之甚,而穆子熙当天回家便将书房里的器具摆设都砸了个稀巴烂。 原以为因着穆子恩掘堤一事,已经将他打压得再无起复之可能,哪成想太子妃竟然在这个时候难产薨逝,生生又让穆子恩打了一把绝地反击的亲情牌! “皇太孙?!”穆子熙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呵,死都死了,追封又有何用,看穆子恩能得意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位侧妃,不同心思 封婼羽在四皇子府中的处境,竟意外地因为太子妃薨逝一事而有所好转。 原本按照穆子晏的态度,封婼羽该是被移送至冬敬斋,闭院静省的。可是眼下局势,没了怀着皇孙的太子妃,封家就只有封婼羽一位皇子侧妃了。 虽然封老太爷已经退出内廷,封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并显赫,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封老太爷这种急流勇退的,即便已经远离朝中权力的核心,那百年根基却还是在的。 这个面子,穆子晏不能不给。即便他并不把封家手上的势力放在眼中,但是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对封婼羽做出什么处置,至少面子上不能过不去。 所以阴错阳差的,封婼羽竟然在皇子府显得比同期进府的另一位侧妃严氏还要出挑。 雅月馆中,严韦凝从母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水蕙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主子。 “主子,咱们进府到如今已有月余的时间了,可除了在正院请安那日,前前后后可都没有再瞧见过殿下的人呢。” 严韦凝却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似的,淡然地捧着绷子在绣帕子。 水蕙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主子,您就不着急吗?就连望月馆那位封侧妃都进宫去给德妃娘娘献殷勤去了,主子您就什么都不做?” 严韦凝抬了抬眼皮,淡淡地道:“有什么好着急的。封侧妃去永和宫请安是她的事,按照规矩,皇子侧妃无诏,是不能进宫给娘娘们请安的。谁规定说,封侧妃坏了规矩,我也得给跟她一道去坏这个规矩?没有这样的道理。” 严韦凝确实是个难得的懂规矩的姑娘。不眼红,不跟风,坐得住,拎得清。 “可是主子,话不能这么说。您在府里头,若是不主动去殿下跟前露露脸怎么行呢?您得趁着正妃进府的时间也不长,还没来得及固宠之时,早早地到殿下面前去挣几分情意才好啊。” 严韦凝不急,但是水蕙却着急。毕竟她身后,还有偌大一个信国公府在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水蕙。”严韦凝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自己掌嘴。” 水蕙瞧见自家这位向来像水一般随和温柔的主子难得地变了神色,这才发觉自己太过失礼了。她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恍然惊醒,立时跪倒,二话不说地就开始掌嘴。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是不小心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那可就不是几个耳光能解决的问题了,恐怕将她这条小命搭进去也是不够的,说不好还要带累自家主子在皇子府中的处境。 经过严韦凝的提醒,水蕙总算是收住了那点儿不安分的怂恿心思。 严韦凝仍然专注地在绣那条帕子,见水蕙当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才开始一字一句地教导她:“这皇子府可不比国公府,说话做事,都要先过过脑子。这府里有两位正经主子,一位是四殿下,一位是皇子妃,只有这两位安稳顺遂了,才有咱们底下这些人的活路。我才能得你称一声主子,不然,我就什么都不是。” 严韦凝先是教导她规矩,之后却是警告了:“我知道你是母亲的人,非要跟我过府来,我也不拦着你。你若跟国公府还有什么消息往来,我也不治你的罪。但是有一点,在皇子府里,莫要开口,莫要伸手。做好你的本份,不然你就给我滚回去。” 严韦凝神色沉重。她性格软弱无争,却不代表她没有底线。她并非刚硬决绝之人,但是她却十分惜命。所以她比眼高于顶的封婼羽更能看清楚自己眼前的路。 她这种人,天生就对危险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敏锐。她知道在皇子府中,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自己后半生的安逸和荣耀。 严韦凝并非是背弃家族之人,可是身后的家族于她,除了利用之外,又可有一丁点的庇佑爱护? 若非父母亲族太过凉薄,如严溯这种有所抱负的品行温良的后辈,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与家族断绝往来的事? 何况至于家族人所期望的,严氏女能以侧妃之身孕养四殿下子嗣,并以此争宠上位之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那些以为四殿下与正妃大婚时间不久,感情还未深厚稳固的人,难道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四皇子妃所居院落,可是在四皇子府的中轴线上,殿下亲笔题字,赐名“椒茶苑”。古有“椒房独宠”之佳话,茶也是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四殿下与皇子妃,早在去年便得相识,婚事还是陛下圣旨钦赐。 如此姻缘,竟然还有人认为可以在府中越过皇子妃去? 严韦凝暗自摇了摇头,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到死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若非那些人太过愚蠢,又怎么会凸显出她这种人的聪明智慧呢? 严家的人看见严溯在四殿下跟前深得重视,竟然对这个向来不放在眼中的庶出旁支的子嗣又起了拉拢巩固的心思。母亲传信给她,要她好好经营与严溯的堂兄妹的关系,她也将那纸信笺付之一炬,只当没瞧见了。 真当她是傻的么?严韦凝心里清楚得很,严溯在四殿下面前越是受重视得重用,她就越要避嫌。绝对不能让人觉得,她是严溯的族妹便有近水楼台的便利。更不能让椒茶苑那位皇子妃觉得,她有想要近水楼台的心思。 不得不说,相比起封婼羽的自信甚笃而言,严韦凝的恭和内敛更胜一筹。 依照穆子晏对于各路情报的控制性,雅月馆的情况没过多久自然都会变成暗报邸抄送至他的书房。 沈念心自然也看到了这份邸抄。有封婼羽的招惹在前,这位严侧妃的行事作风倒是很对沈念心的胃口。 她指尖轻挑,夹住那页纸便在穆子晏的眼前抖来晃去,悠悠一挑眉,道:“殿下,您这朵解语花,当真是知情识趣啊。” 她杏眼晶亮,兴味盎然。 穆子晏瞧着,只觉得好像漫天的星子都洒在她眼中似的,明眸闪亮。 “解语花是为解语,本殿以为,无人比得过卿卿。”他饶有兴致地又用暧昧的言语哄逗她,“不如卿卿猜猜看,本殿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他眸色幽深,期间蕴藏着无法掩饰的滔天的意动。两人相处了这么久的时日,沈念心已经对他这个眼神十分了解了。 可她却不打算纵着他荒唐胡来,指间夹着丝帕就盖到了他越凑越近的俊脸上,语气严肃地道:“殿下,您可别忘了,东宫明天一早就要为太子妃举行祭礼,殿下您可不能迟了。” 可这样的说辞,并不能打消穆子晏的心思。他欺身而上,将面前的小女人揽在自己的怀里。而她背后则抵着书桌,即使想要阻止却也是避不开去的。 他俯首,凑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果不其然便带起了怀中小女人不可抑制的一阵颤栗。他轻声低笑,低沉醇厚的嗓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仿若能蛊惑人心的迷醉味道:“卿卿如此替本殿担心,让本殿心中十分熨帖。既然如此,阖该好好犒劳奖赏卿卿一番才是。” 随后沈念心便被带入了一个坚实的不容推拒的怀抱里,她无奈地说:“殿下,并非是我替您担心,只是明早要去东宫的,可不是只有您一个。” 沈念心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与您那两位侧妃,都得一道去。若是她们都容光焕发光鲜亮丽,只有我打横着出去,那多丢人啊您说是吧……” 穆子晏箭在弦上,哪里还有闲心听她这番歪理,当即便俯身吻上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将她那些未尽的话全数吞吃入腹。 他长舌不由分说地便侵入她领地,一寸寸吮吸着她口中香甜的津液,仿佛是入了障般的,越发觉得对她是撒不开手。 他大手绕过她身后,覆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爱抚,而后随着亲吻得越发深入动情,手上动作就越发地使力,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用力的揉捏。 “殿下……”沈念心每一寸呼吸都被这人给无耻地掠夺了去,眼前已经晕开了花,仿佛一眨眼便能看到星星似的。好不容易得了片刻自由,立马便贪婪地大口喘着气。 穆子晏可没打算到此为止。他揽住她腰肢,微微用力向上一提,便将她整个人放到了桌案上坐稳。他略一挺腰,跟前的小女人便柔柔地嘤咛一声,温软沁甜的呻*吟声虽然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而听在他耳中,却分明是直白诱人的邀请。 他长臂绕着她颈后,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放平在桌面上。即便是如此情动炽烈的时刻,他也不会忽略她的感受。 沈念心迷蒙中尚有一丝微弱的理智残存,心知今儿个这一场已经是板上钉钉,躲不过了,于是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个要求。 “殿下……不,不要在这里……”她双手捂着眼睛,低声呢喃道。 这桌子忒是结实,每每折腾一番,到头来散架子的都是她的骨头。而这桌子下一回却还是能用。 穆子晏俯身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又缠磨地啃咬着她细嫩的耳垂不肯松口,待怀里的小女人已经化成了一汪缠绵的温水,这才解下各自衣衫,一把将小女人捞起来。 他后退半步,在藤椅上坐定,紧随其后的,便是小女人热烫的身子,也稳稳地落在了怀里。 “唔……”小女人闷哼一声,有气无力地伏在他颈边,温软的气息仿若绵绵细针,俱都刺入他心中就柔软的地方。她攀住他肩头,任由他大手钳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一上一下地动作起来,带起一阵阵炽烈熬人的快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殿下“罚站”,东宫祭礼 沈念心之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清晨的椒茶苑,沉浸在一股诡异的寂静中。 厨房的人一早起来准备烧水做早膳的时候,就瞧见了门口站着一个可疑的身影。凝神一看,才发现那身影好像是四殿下。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椒茶苑里,敢在皇子妃房门口站着而没有被暗卫捉起来的人,似乎除了四殿下,也没有旁的人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却也没有人敢过去问。还是等到聆音从耳房出来时,瞧见站在门口的人影,慌慌张张地推了门进去,某人才得以免去继续被围观的处境。 “殿,殿下……”聆音面露苦色,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四殿下发配边疆似的,“您,您快回屋吧。” 聆音简直要哭了。平日里,但凡是殿下在椒茶苑,都是不喜欢有人在房里伺候的。所以昨儿个自打自家主子去了四殿下书房,她便回了耳房没再出来过。 可是今儿个早上起来,忽然就发现皇子府变了天。 沈念心实在生气。她昨夜里可是再三跟穆子晏申明过,今天是要进宫去参加先太子妃的祭礼的。如此场合,不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该是要礼仪规整地出席。 可是穆子晏倒好,罔顾她立场不说,还迫得她口是心非地求饶了那么多回,动作起来却仍然是半点儿余地都不留。 她从枕头旁边摸出一把小镜子,往里头一看,顿时便被自己的脸色给吓到了。 沈念心一下子就把小镜子给摔到地上,闷头缩在被子里,十分气闷。 “主子,主子?”聆音轻手轻脚地进来,说话声还带着些许颤抖的痕迹。想来该是在门口碰见了“罚站”的穆子晏了。 沈念心还是满心的郁闷。她这鬼一样的脸色,如何出门见人?即便她并非爱美的女人,但最起码的脸面却还是要的。 “主子,殿下还在门口等着您呢……”聆音夹在中间为难得要命。这情况,不用问也知道,定然又是自家主子闹小脾气了。 说起来也是十分神奇,从前她家主子还未得赐婚时,也有过几年脾气娇纵,蛮不讲理的时候,不过自打跟曲家公子打了一架之后,她家主子的性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忽然就出息了起来。 可是眼下,似乎是又活回去了。殿下一年来百般纵着她的小脾气,倒是让原本已经改过向善的主子更变本加厉地任性了起来。 不说皇子府后宅,就说是寻常的世家,有几家的夫人敢让夫君天还没亮就在房门外站着的? 好歹椒茶苑里都是自己人,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可说不定要怎么编排呢。 聆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沈念心也不是真正任性的人。她不过是一时气不过穆子晏不听劝地瞎折腾,待那阵儿气消了之后,拾掇拾掇还是得进宫去。 “主子,您看这样成吗?”聆音在她脸上打了厚厚一层的粉,却仍然遮不住眼底那憔悴的乌青。 沈念心狠狠地叹了口气,瞬间就觉得脸上的水粉似乎又掉了两层。 “罢了,清洗掉吧。”沈念心从听雨手中接过拧好的热巾子,三两下便将脸上的厚粉给清洗了个干净。之后便拿过聆音手中的水粉盒子,轻轻地在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水粉,不似之前那般厚重僵硬,虽然仍是住不住眼下那抹憔悴乌青,但到底也显得真实自然一些。 “这……”聆音迟疑着,自家主子向来注重形象,尤其是今儿个出门还是跟两位侧妃一道出去,而且在宫里还会碰上许多其他妃嫔和女眷,就这么出门的话……聆音暗自叹了口气,也难怪自家主子会跟殿下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确实是过分了些。 “也无大碍。”沈念心选了一支颜色浅淡些的眉黛,为了配合脸上的薄粉,并没有给自己上太厚的妆,“今日这场合,虽然盛大却不喜庆,若是我脸色太好,说不准还会有人挑我的礼。” 不说别人,就说那个自诩和先太子妃姐妹情深的封侧妃,难保不会因此而对她更有敌意。 聆音闻言也就放心了,反正她家主子心中自有章程便好。她想起至今还在外间“罚站”的四殿下,便向沈念心求起了情,“主子,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早膳,殿下早上特意吩咐了,准备的都是您爱吃的呢。” 所以啊,您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莫要再跟殿下置气了。 可沈念心却故意像是没有领会聆音的意思似的,淡淡地回到:“他不吩咐,小厨房日日做的也都是我爱吃的。” 聆音:“……”女人还真是难哄,真是同情四殿下。 不过沈念心虽然嘴上倔强,但实际上还是给四殿下留了脸面的。待到早膳上桌儿,她也没将人给赶出去。 只是一直伺候膳食的小鱼却看得出来,今儿个摆在四殿下面前的那几道小菜和糕点,可都是殿下最不受用的。 而穆子晏自知理亏,昨晚热情太过,确实是惹毛了小女人,这会儿面对饭桌上这点儿小小的“惩罚”,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欣然应下了。 而他似乎已经忘记,天还没亮就被赶出房门的尴尬了。 东宫,毓秀阁中。 惠文孝仪太子妃与皇太孙须得在东宫中停灵七日,等到钦天监测算的合适日子才可迁入皇陵入葬。而这几日之间,宗室女眷们都须得到都毓秀阁来诵经祈福。 常宁宫只是派人送来了两卷佛经供烧祭,毕竟太后是隔代的长辈,总不能亲自出面。而后宫妃嫔们却没有太后那么大的架子,在祭礼第一日,都十分给面子地亲自到东宫来露了面。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皇贵妃的缘故。皇贵妃作为后宫妃嫔之首,她对惠文孝仪太子妃薨逝和皇太孙的早夭悲痛欲绝,旁人即便是对东宫无甚感觉,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这会儿也得做出悲痛惋惜的做派来。 将这一点贯彻的最好的当属琅花阁的祥昭容。她挺着圆鼓鼓地肚子来东宫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经,就连东宫的胡侧妃和蒋侧妃都没能做到这份儿上。 果不其然,皇贵妃泪眼红肿地扶起祥昭容,心中对祥昭容更是满意。只是她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对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心中又有些积郁成结的不快。 记在她名下的大公主远嫁北齐多年,有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如今在这后宫里,她当真是需要一个孩子了…… 即使她不能生又如何?总有人能生得出来。皇贵妃手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不动声色地扫过斜后方的那个身影,心下冷笑。她当初既然能拉拢荣昭仪统一战线,阻止后宫再有皇嗣降生,如今也能让人生下孩子,只要那人是为她所用。 不只是皇贵妃的目光落在荣昭仪身上,就连沈念心此时,也留意着荣昭仪的神色姿态。 这个女人,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隐忍。眼看着皇贵妃如此照应提携祥昭容,面对昔日盟友一朝背叛,荣昭仪竟然还可以面色平静地恍若未闻,可见这后宫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简单的女人。 而荣昭仪却仿佛对她的目光有所察觉,直直地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沈念心正在出神,对于对方投过来的审视的目光避之不及,不免就与荣昭仪四目对视,不过只在片刻之间,两人就都各自移开了目光。 沈念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荣昭仪时的情景。去年初次入宫陪沈贤妃小住时,第二日到景阳宫给皇贵妃请安,就碰上了荣昭仪的言语刁难。而那次,是沈映柔出言有失,先跌在了荣昭仪的威压之下。 不过当时,荣昭仪身怀龙嗣,荣耀正盛,背后又有皇贵妃一心扶持,再看如今,却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想起沈映柔,便想起了如今的沈家。西北局势频频动荡,大铭与北齐之间的战事也是一触即发,沈青蓦跟在步维桢身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虽然战时更易建功立业,可相应的,危险也摆在那里。 又想起沈嘉绮,沈念心脸色微变,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手上可还有一支藏得很好的凰签呢…… “沈姐姐昨日可是没睡好?瞧着您脸色不大精神。”封婼羽低声问道。她站在沈念心的左手边,只是站位比她略落后了半身的距离。 沈念心闻言微垂了眼睫,淡淡地道:“本妃曾与太子妃有过些许薄淡的交往,虽然相交日短,却还是有几分情谊在。她芳魂早去,本妃心中确实有几分惋惜。自然比不得封侧妃潇洒,面色红润,妆容精致。” 封婼羽闻言,涂红抹粉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僵硬惨白。她不过是看沈念心面色憔悴青白,忍不住想刺她两句罢了,可她随口一反驳,便将她扣上了一顶不顾年姐妹情谊,心中不存孝悌的帽子。 可沈念心所说的话,偏偏又让她无从反驳。 沈念心刻意压低了声音,旁人听不见,但与她们二人离得最近的严韦凝却是听得见的。只是她面上并未显露任何异样的情绪,只当做没听见似的。 余光瞥见严韦凝的反应,沈念心暗自在心里赞了一个“好”字。比起封氏满肚子的小心思,还是严侧妃这样表里如一又稳得住的性子更好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苏氏之忧,沈二消息 “四弟妹。”及至午时,今日的祭礼便结束了,各家女眷纷纷出宫。苏雅雅却在东宫门口等了沈念心一会儿,见她出来,便要与她一道走。 “三嫂。”沈念心淡笑着应下。身边的严韦凝识趣地告退,而封婼羽本不想走,却碍于严韦凝的举动,而不得不跟着她一道走。 苏雅雅见此情景微微一笑,余光落在身边两位侧妃身上。梁雪芙和许云溪眼看着四殿下两位侧妃都退下了,自己自然也不好再跟着,于是就只剩下苏雅雅和沈念心两人结伴而行。 “许久未见四弟妹,瞧着你倒是清减了不少。”苏雅雅语气温和地道,“是不是府里有难处?说起来咱们妯娌二人的处境还真是有些同病相怜,四弟妹若是在府中无聊,也可以来我府上坐坐。” 同样是看她脸色有异,不同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截然不同。 “多谢三嫂挂心了,”虽然沈念心对苏少夫人有些心结,但是她对苏雅雅的观感一直都是不错的。她视线在苏雅雅的小腹处打了个转,很快便移开,浅笑着道:“不过我哪里敢去贵府叨扰,若是累着了嫂嫂和小皇孙,说不得三殿下要如何怪罪我呢。” 虽然相比之下,苏雅雅的处境看起来要比她幸运得多,但是沈念心却不会觉得苏雅雅有故意炫耀的嫌疑,只看她脸色便知道了,她现在心里也并不轻松。 “实不相瞒,我这心里,也是没底。”苏雅雅向来温婉柔和的语气忽然多了几分沉重。她们身后,是越行越远的东宫毓秀阁,她此时的心情确实是十分应景。 “三殿下又不在盛京,府里也并非是上下齐心。”苏雅雅轻抚过微凸的小腹,神色忧愁,“再加上三殿下这回领的差事,似乎也是十分不明朗的样子,我也是每晚都睡不好觉。” 身后惠文孝仪太子妃的前车之鉴还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苏雅雅的心里如何能踏实?权力斗争之下的牺牲品向来不值一提,可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个牺牲品? 当日太子妃一定没料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而如今,苏雅雅也不想步太子妃的后尘。 三殿下不在府里,而府里可还有位侧妃是出自梁家。这皇子府后宅之中,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其复杂程度可丝毫不比后宫中差。 “所以我想劝弟妹一句,如今你这样……说不得还是件好事。”苏雅雅唇边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像是怀揣着一颗宝石,心中欣喜幸福,却又时刻担心会失去这颗宝石。 想她之前在得知侧妃进府的旨意时,心里还多少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处境比沈念心要好一些。可如今却不由得承认,比起沈念心,她才是更没有退路的那一个。 待两人的小轿分别行至宫门口时,就发现穆子晏的车架已经等在那处了。 见到自家皇子妃出了宫门,严溯跟马车里的人低声汇报了一句,紧接着那帘子便撩了起来,车上的人也走下了马车,上前几步来迎。 沈念心见到他这副殷勤的模样,昨晚那股气儿也平顺了不少。她礼貌地跟苏雅雅道了别,目送她踏上三皇子府的马车后,便任由穆子晏将自己抱上了马车。 却不想,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穆子晏便带给她一个足以惊掉她下巴的消息。 “什么?你说皇贵妃知道了沈嘉绮手上凰签的事???” 上午在毓秀阁做祭礼时,她心里想到了沈嘉绮,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却没想到自己的预感应验得如此之快。 “怎会如此?这事儿过去了那么久,当初不是隐瞒得很好吗?时隔大半年,皇贵妃又怎么会忽然知道这件事?”许是心中对这个环境始终心存忧虑,所以得知这件事,她心里下意识地便会往阴谋论的方向思考,“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早不传晚不传,偏偏赶在这当口传开,定然是有人想拿凰签一事做文章。” 穆子晏眸色温暖地望着她,下意识地,抬手覆上她紧蹙的眉心,一下一下轻柔地为她抚平眉间的愁绪。 “卿卿不必担心,有本殿在,安国公府绝不会有失。”他沉声承诺。 沈念心闻言,神色恍惚地看着他,问道:“我总是猜测这个揣度那个,而且主观便带着不光明不磊落的情绪去思考,你就不觉得我心术不正?” 每每看过穆子晏故意拿给她看的暗报,她都能将那些人心中的算计猜中个七八分。若非她本就不是一心向善之人,又如何能看透那些人心里的恶意算计呢? 沈念心恍然发觉,她在穆子晏面前,可一直都是这样毫不避讳毫不遮掩的样子。难道对方就不觉得,她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吗? 穆子晏见她忽然有些不安的小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心术不正?卿卿还差得远了。” 他没说的是,他最喜欢的,便是看她那副扎眼之间,便将旁人所有的精心布置和筹谋都揣摩得透透的小模样。眉眼晶亮,带着一丝精明和狡黠,时而高傲,时而得意。 现在只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心痒痒了。不过正事还没说完,他可不敢再惹这小祖宗生气了,于是只得把话头扯回到正题上来。 “心术不正的,可另有其人。”穆子晏垂眸,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那双无辜却又勾人的眼睛。他视线落在她小巧可爱的鼻尖上,心神一荡,复又说道,“卿卿所料不错,凰签一事,确实是有人刻意透露给景阳宫的。” 沈念心的注意力立刻便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谁?” “卿卿不妨猜猜看?”穆子晏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长指微曲,轻轻刮蹭过她精巧滑腻的鼻尖,在被她瞪了一眼后,又老老实实地收回手,勾起她一缕黑发,兴致盎然地把玩起来。 沈念心没心情再去跟他计较这些小动作,心下几番计较,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她挑眉问道,“是国公夫人?” 穆子晏拾起那缕长发凑到鼻端,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赞许地道:“卿卿果然聪明。” 沈念心抬手拽回了自己那缕头发,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给他看,“这事统共知道的人也没几个。” 当然,要说四殿下有能力窥探得知这件秘事,那么旁人同样有可能也有渠道得知。可沈念心之所以能确认这个消息是国公夫人自己透露出来的,则是因为别人都没有做这件事的可能。 如果穆子熙或是穆子恩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他们二人绝对不会对安国公府没有任何动作。而且当时许云若的凰签那般轰动,大家都把目光放到了大长公主府中。若非亲眼得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还会有第二支凰签同日现世。 当然,那些人更想不到的则是,她手上竟然还会有第三支凰签。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国公夫人在这个当口将沈嘉绮抽中凰签的消息透出风来,并非是个明智之举。可是她还是这样做了,心里定然有所图谋。 太子妃难产薨逝,也未留下一男半女,如今东宫可还缺个女主人。虽然太子近些日子以来风头日减,在朝政上越发不受重视,可是他的长子却被追封为皇太孙,可见他还是很得诚明帝眷顾的。 而此时,若是有人能赶在太子妃热孝中坐上太子继妃的位置,未必不是一个好出路。此招虽险,但回报却大,并非不值得一搏。 物尽其用,各取所需。皇贵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景阳宫中,原本还沉浸在痛失皇太孙的悲伤中不可自拔的皇贵妃,在得知了这桩秘闻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高昂了起来。 “走了一个许云若,又来了一个沈嘉绮,当真是上天怜我。”皇贵妃双目铮亮,仿佛走在绝路上的人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太子如今处境被动,若是能有个凰命的女子来冲一冲,说不得就能逢凶化吉,安然度过这次的危机。” 身边的紫苏宽慰她道,“敏柔皇后定是不忍心娘娘为太子殿下如此操心,看您孤木独撑,这才在如此危机的关头来助您一把。太子好了,日后娘娘您自然也就好了。” 景阳宫名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位和亲北齐的公主,而且还不是皇贵妃亲生的,一身的荣耀富贵,可都系在东宫太子身上了。 “对,对,正是这个理儿。一定是姐姐看本宫和太子处境艰难,才在天上庇佑的。”皇贵妃十分高兴,“紫苏,快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去泰元殿求见皇上。” 依照陛下对太子的疼爱,说起要为他选立继妃的事,陛下定然不会回绝反对。而这人选怎么定,按照往常惯例,向来都是由她一手甄别。 至于对方愿不愿意赶在先太子妃尸骨未寒时便嫁进东宫做继妃,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太子继妃这样的好位子,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不眼馋呢?皇贵妃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能有幸被她看中的人,定然是满心欢喜地等着嫁进东宫的,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会有“不愿意”的可能。 何况,无风不起浪。若非对方也属意太子继妃的位置,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漏了凰签的风声?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可不就是上天眷顾太子,眷顾景阳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念心担忧,太后千秋 穆子誉打点妥当豫州的事,总算是赶在太后千秋当日回了京。 因为豫州遭灾一事,再加上太子妃薨逝和皇太孙的缘故,今年太后的千秋并不打算大肆操办。依照太后和诚明帝的意思,由皇贵妃安排一场简单的家宴便可,无丝竹演乐,无歌舞红妆。 但是各家各府的礼单还是得备下的。四皇子府中,大管事杜康就早早地来请示椒茶苑的意思了。 “主子,今年咱们皇子府呈送给常宁宫的礼单,大抵是按照去岁的标准来拟定的。不知道主子您是否还有旁的吩咐?” 虽然之前在早茶请安时,沈念心跟侧妃庶妃们说过,府中庶务一概由大管事负责,她绝不插手。但实际上,这样的话,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凡府中有大小节礼的往来,即便她不想插手,杜康也还是要来过问她的意思。 沈念心想起去年这时候,她与穆子晏还在扬州没回来呢。而穆子晏为太后备下的贺仪是扬州太茗山的茶树,还有为琼园打响知名度的那扇琼花琉璃插屏。去年瞧着有新意的几份儿礼,今年却不好再沿用了。 不过好在今年的贺仪是直接呈送礼单至常宁宫,按照去年的标准来筹备即可,并不是非得整个高低上下。 于是沈念心略一思索,便道:“去年殿下还未大婚,今年的礼,阖该按照去年的标准再厚上两分才是。另外,琼园有一套新制的琉璃茶花的首饰,你记得叫人去取了,也一并加入到礼单里去。” 杜康应诺,见她没再有旁的吩咐,便告了退。 沈念心确实有心事,之前穆子晏告诉她的关于国公夫人和沈嘉绮的消息,让她不得不担心安国公府的境况。 在她印象中,与国公夫人的接触并不算多。但是短暂的几次接触下来,她并不觉得国公夫人会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与三夫人相比,国公夫人的气度涵养,都更让人欣赏。 可沈念心没想到,国公夫人竟然看中了东宫这条随时说翻就翻的破船! 凰签在这些人眼中,究竟算什么?能让一个昏庸愚蠢的太子保住他的储君之位吗?这些人未免也太短视了些,他们对凰签的误读,真正迫害的是抽中凰签的那个无辜的女子啊。 沈念心至今还记得,去年冬月里,在昭慧寺打醮的时候,沈嘉绮抽中凰签后惴惴不安的模样。而后数月,她因为忧虑过度而闭门数月,每一次见她都觉得越发憔悴。后来还是步维桢和沈青蓦回京时,才见她有些好转。 沈嘉绮心里那么心仪步维桢,这个凰签她拼死也要捂住。于东宫和皇贵妃来说,这支凰签是救命的稻草;于旁人来说,这支凰签是泼天的富贵;而对于沈嘉绮自己来说,这支凰签,却是她的催命咒符! “聆音。”沈念心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唤了聆音来,“去给国公府递帖子,明日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聆音闻言点头,道:“是,聆音这就去办。”她退了半步转身,刚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绕了回来,问道:“主子,可要给殿下那边儿先报备一声?刚才殿下一早去上朝,说是等您起了便可先去承乾宫陪贤妃娘娘用午膳,殿下午后也不回府了,晚宴前直接到承乾宫去接您。” 她虽然是问是否应该跟四殿下报备一声,实则,还是想让主子先征求一下四殿下的同意。虽然四殿下对自家主子纵容得没边儿了,但是她这做奴婢的,还是时常为自家主子操心。她至今都还记得,那日凌晨看到殿下被自家主子“罚站”的情景。 现在想想她心里还是会后怕。 “不必了。”沈念心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倒不是她不将穆子晏的威权放在眼里,而是她心里清楚,这椒茶苑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会一字不差地传入到穆子晏的耳朵里。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现在满心满眼,惦记的都是安国公府的境况。许久未能回府里给老太君请安,虽然也时常有信件往来,但不亲眼得见,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然而沈念心却没想到,根本不用等到明日回府,她就能得知安国公府是个什么境况了。更主要的是,她没想到皇贵妃和国公夫人的动作这样快。 承乾宫中,对于沈嘉绮手中有凰签这件事,自然也已经有所耳闻。等到沈念心进宫时,便拉着她讲这事儿。 “若是真如景阳宫的意思,安国公府当真出了位太子继妃,可会于心儿你的处境有碍?” 对于沈贤妃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担心她的处境,沈念心着实十分意外。她原想,对方会更多关注一下沈嘉绮手中的凰签的。 沈念心微微敛了眸子,安抚地对沈贤妃说,“劳姑姑惦记。这事于我,倒是无碍。” 确实如此。如今穆子恩的太子之位,已然朝不保夕。若非西北军政动荡,此时绝非易储的好时机,恐怕废黜太子的旨意已经出来了。 就算诚明帝心里对穆子恩再是疼爱,作为一个皇帝,他也不可能做出再对穆子恩包庇纵容的事情来。 这样的东宫太子,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太子继妃,对于旁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虽然沈嘉绮与她是同出一门的国公府嫡女,但她与二房并没有太过亲近的往来。若沈嘉绮进了东宫,有朝一日诚明帝起了处置的意思,也跟她与穆子晏没多大关系。 更何况穆子晏做事周全干净,虽然做了几年的太子党,但究其行事,都只是对于东宫储君的扶持和尊重,对穆子恩背后做的那些肮脏的勾当,他都能分割得干干净净。 所以东宫会如何,大家都只是坐等看戏罢了。 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事,到底不能仅以道理计。沈念心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沈贤妃,眼中不免浮上一丝不忍,“只是,心儿觉得,二妹妹并非是会被眼前荣华遮了眼的人。太子继妃之位,是非凶险怕是比荣华富贵更多。” 沈贤妃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恍然道:“我一直觉得,心儿你心性沉稳坚定,不是容易让情感战胜理智的人。以前看你与家里那两个姑娘也不是特别亲近,却不想,你会对二姑娘的处境心疼。” “倒也不是心疼。”沈念心笑着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心有戚戚。女儿家的婚事,是决定一生的大事,若是被迫走上险路,怕是任谁都不愿意的。” “时也,命也。”沈贤妃感叹一句,这世上的人,有几个人能一辈子都完全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呢?或多或少地,总会被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所限制,“她既有凰签之命,想来也该消受得起。心儿也不必为此做无谓的担心了,要我看,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便是比什么都强了。” “姑姑说得有理。时也,命也,且看二妹妹的造化吧。”沈念心犹疑一番,还是没有将她自己手上也有凰签一事告诉沈贤妃。 现在朝中的局势,除了穆子恩声望日颓,穆子熙做的那些事,却还没有被翻到明面上来。朝臣中拥戴大皇子府的不在少数,在这样的时机,穆子晏不宜出头太过,韬光养晦方是上策。 至少,也该等到他去西北历练一番,挣出两桩军功来,根基才会更稳。 “启禀娘娘,禀皇子妃,四殿下已经到了。”巧盼进门来通传,两人的谈话刚好也告一段落。听到四殿下已经来迎,便也不再耽搁,略一收整一番便准备出门,往邀月楼而去。 此时的沈念心却没有想到,邀月楼中正酝酿着龙潭虎穴在等着她呢。 众人依次落座,皇贵妃照看着各处安排。沈念心也不与沈贤妃一道,径自走到了穆子晏身边的席位上,微微倾身便可与另一侧的苏雅雅交谈两句。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殿外传来宫侍的通传说,是诚明帝和太后到了。 太后已多年不插手后宫中事,但从前见她,威仪尚在。然而在皇长孙夭折之后,太后退居常宁宫静养,不过数月而已,今日再见,却发觉她苍老憔悴得厉害。 诚明帝与太后两人在上首落座,殿中众人纷纷起身叩拜。 “都起吧,今日既是家宴,便没有那么多的虚礼。”太后摆摆手说道,只看那精气神儿,便知她身子大不如前了。 她向来疼爱穆子熙这个皇长子,而对于穆子熙府中的皇长孙,她向来也是十分喜欢的。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到底还是让她伤了心。再加上本就上了岁数,这一番折腾下来,怕是身心俱损。 “太子呢?”太后的目光将座下众人都扫视一圈,眼见太子那处的位置空空荡荡,不只是穆子恩不在,就连东宫的两位都在侧妃都没出席。 皇贵妃怕太后对太子心生怪罪,于是立即回话为东宫开脱解释:“回母后,太子近日悲恸过度,却是有些伤了身子了,并非是有意懈怠。还望母后多多体谅他如今这般痛心的处境。” 太后听闻此言,却没觉得心里熨帖,反倒因为是皇贵妃回的话,平白便生出几分不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哀家每年寿辰,都会听皇贵妃你说有一个两个的心情不好。怎么,皇贵妃是觉得,哀家活得太长了,碍着谁的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昭容昏厥,昔年旧案 此言一出,皇贵妃虽然心里头不忿太后又故意挑她的刺,却也不可能当面反驳什么,于是只得跪地叩请,连声谢罪:“母后言重了,臣妾绝无此意。” 远坐在座下的沈念心却觉得这个场面十分眼熟。去年太后千秋,她与安国公府的人一道入宫赴宴,给太后贺寿。虽然是坐在更远的位置,但却也瞧见过这番场景。 其实皇贵妃心里也觉得好累。太后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场,可偏偏她有没别的法子,只得受着。 “哼。”太后轻哼一声,不再看她,便将目光落到座下几位小辈身上。 穆子熙身边都是旧人,平日里也常去常宁宫请安问候,所以太后倒也不吝于此时要关照他什么,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穆子誉与穆子晏这边。 “之前听闻老三家的怀了身孕,府里又添了人,是好事,是好事,看着也热闹许多。还有云溪呀,”太后看着穆子誉和苏雅雅身后的许云溪,道,“你祖母前些日子进宫还说呢,连你都嫁了人,现下府里可就剩云冉一个了。你是个懂事儿的,府里正妃又有身孕,你和梁氏都得多尽些心,帮衬着些。” 太后又简单地嘱咐了苏雅雅几句,便又点到了穆子晏头上,“今年老四身边儿也有了人气儿,嗯,都是好孩子。” “这四皇子妃,哀家记得从前是见过的,好像是,贤妃娘家的侄女?之前见着,就觉得是个十分有灵气的姑娘,如今穿上身儿齐整的宫装,更显得气派许多了。” 沈念心连忙站起来,俯身行礼道:“蒙皇祖母抬爱,孙媳惶恐。” 太后也并不是真的关心四皇子府的事儿,索性就又拉着大皇子府的几位女眷话起了家常。言语之间,却是着重安抚了梁侧妃几句。 太后的话音刚落,皇贵妃却忽然开了口,引得在场众人都纷纷侧目。 “本宫看着这些个孩子们家里都人口齐全,心里觉得甚为熨帖。”皇贵妃的笑意隐约带着几分苦涩和心疼,转头望向诚明帝,道:“只是看着太子那边儿空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若是姐姐还在,想来也定不忍心。” 说着话,皇贵妃眼泪就要下来了,又道:“姐姐也是命苦……” 诚明帝闻言,面色也忽然沉下了几分。任谁也没有想到,皇贵妃会在这个场合提起敏柔皇后,而且还是在她刚与太后言语不和的前提下。 可是想来也合乎情理,毕竟太后再是如何尊贵,真正说了算的人还是诚明帝。 他略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这样的日子人都不团圆,是看着冷清了些。皇贵妃提起来,想来是心里已有了章程。” 诚明帝话没说得太明白,实则是对皇贵妃所中意之人有些不大满意。 安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位当朝宠妃和一位皇子府正妃,若是再出一位太子继妃,难免让外人猜测沈家有外戚做大之嫌。而且沈家在朝中,并无中流砥柱之能才,若是在后宅之中给予太多的荣宠,盛宠之下,其实难符。空壳之下,再多的荣宠都是虚的。 皇贵妃看起来似乎没领略到这层意思,实则内心早有算计。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而沈念心的心里却猝不及防地咯噔一下。 难道说皇贵妃已经打定主意,要赶在太子妃热孝期间将沈嘉绮纳进东宫?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沈念心正想着,就听见皇贵妃说道:“臣妾记得,贤妃妹妹娘家还有个侄女,是安国公膝下唯一的嫡女,品貌德行,比起四皇子妃来也是不差的。若是陛下和母后也没什么异议的话,那赶明儿个臣妾便将她召进宫来小叙一番。” 沈念心察觉到穆子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心情,于是便借着桌案的掩映,悄悄伸了小手过去,捉住他袖口轻轻地拽了两下。 桌案只能挡住前面的视线,却是挡不住身后两位侧妃的目光。严韦凝见此场景,以素帕捂唇,掩去了微笑。而封婼羽却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她盯着沈念心的背影,恨不得将她瞪出个窟窿来。 她事事压在自己头上不说,她的妹妹竟然还要踩着太子妃的尸骨上位,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从前她有个做太子妃的姐姐,在皇子府尚且处处不得意,而眼下,沈念心的妹妹要进东宫做继妃,以后还有她封婼羽的立足之地吗? 不过她心里这些小九九,并不足以影响大局。 沈念心抬头望向诚明帝的另一侧,也就是太后的身上,果然就见她面色不虞,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皇贵妃这么一说,哀家才算想明白。”太后冷声道,“原来太子病得无法出来赴宴,就是因为东宫里缺个人?” 也不等皇贵妃辩解什么,太后便自顾自地点头道:“即使如此,为了太子的病体着想,皇贵妃你也得多上心些。” 皇贵妃面色一僵,这样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扣在太子头上的,“母后……” 她刚要说话,座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祥昭容——” “祥昭容晕倒了——” 诚明帝和皇贵妃俱是一惊,还是皇贵妃先反应过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邀月楼中顿时乱作一团,祥昭容很快被移至后殿歇息。太后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之前的话题也不了了之,大家都静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而沈念心却不厚道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当场就拍板将沈嘉绮给定下。不过对于祥昭容此时的情况,她又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说,握有绛珠之人,终于忍不住要对祥昭容下手了吗? 沈念心目光沉沉地落在梁淑妃和荣昭仪身上。而和她有同样疑惑地,是今日刚刚赶回京中的穆子誉。 穆子誉端着酒杯,微微垂了眼睫,掩去眼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再抬头时,竟意外地被对面之人的眼神所牵绊住了。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五官容貌,可那锋芒内敛但却不失棱角的眼神,何其熟悉? 穆子誉顿觉自己的心跳仿似停摆了一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了。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多余的注目,投来探询的目光。 穆子誉也不打算仓皇地避开,反而光明正大地迎上去。他彬彬有礼地朝对方点头示意,手中还未放下的酒杯也遥遥一敬,稍稍抿了一口。 对面的沈念心也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便错开了视线,目光落在门廊处,似是对后殿的消息十分急切。 邀月楼中就这么静默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太医过来回话了。 “回禀陛下,太后,祥昭容她……”于太医迟疑不绝,似是对接下来的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诚明帝也不耐烦他吞吞吐吐,摆摆手道:“有什么就说。” “这……”于太医捋了捋白胡子,仍是有些胆怯,但却架不住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的威仪,硬着头皮道:“祥昭容她,从脉象看并无大碍。” 皇贵妃看起来似乎是十分着急,连连追问,“既是无碍,又怎么会忽然昏厥?要何时才会醒?” 于太医道:“祥昭容脉象并无异样,只是却一直昏迷不醒,老臣无能,与几位太医一起诊脉,也断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老臣窃以为,窃以为……” “但说无妨。”诚明帝见他言语吞吐,定是担心说了什么御前失仪的话而被治罪。 于太医立时跪地,垂首道:“回禀陛下,昔明德十一年,后宫嫔妃许昭仪怀有身孕,一日忽然晕厥,三月未醒,最终……” 于太医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人,只要听到明德十一年这几个字,基本上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明德十一年时,后宫中忽现厌胜之术。当时许昭仪便是有孕在身时,忽然陷入沉睡,三月未醒。当时的太医俱都束手无策,晖文帝贴出皇榜,广召天下杏林圣手,仍是不得其解。 后来还是经过钦天监的提醒和璇玑府的清查,才在废后胡氏的寝宫中找到了一堆肮脏的玩意儿。只是为时已晚,许昭仪身子虚空,分娩时只产下一成形死胎,母子俱亡。 而后晖文帝的后宫中就开始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清洗,当时情形,恐怕说是血流漂杵也不为过。 今日于太医说这话,便是将明德十一年的旧案给提到了眼前,在场众人无不惊恐默然。虽然大铭朝民风开化,国政清明,但是类似后宫厌胜之术这样的旧案,大家都还是三缄其口的。 不过祥昭容身份特殊,且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十分贵重——毕竟诚明帝膝下,已经十余年没有过皇嗣降生了。若非如此,于太医也是不敢轻易提起此事的。 果不其然,诚明帝闻言脸色骤变,就连他身边的太后都跟着为之震怒。 “胡闹!”太后立时拍案,厉声喝道,“皇贵妃,你作为后宫之首,位同副后。统辖后宫多年,结果却发生这样的丑事,难道这就是你辅佐皇帝的懿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非是人为,而是天命 皇贵妃这回脸色倒是好了一些,不像之前几次被太后刻意为难挤兑时那般难看了。虽然她仍是谦卑地低下头,但是沈念心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得出,皇贵妃的心里并非像她面上这般惶恐谦卑。 “母后言重了,事情尚未查明,或许有其他原因也未可知。”皇贵妃立刻站起来,退后两步,直直跪在诚明帝面前,躬身叩请:“臣妾代姐姐掌凤印多年,不敢求有功,但求无过。今日祥昭容生此祸端,臣妾万分惶恐,但请陛下查明真相。” 沈念心微微抬头,朝上首看去,皇贵妃的身影掩在桌案之间,瞧不大清楚。不过却隐约有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她心头。 “殿下,您说这是唱的哪出儿呢?” 穆子晏捏捏塞在自己掌心的小手,而对方也轻抠他手心两下,以示回应。 沈念心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穆子晏听得到。于是他微微侧过头,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不用给赏钱的戏,卿卿只管看便是。” 在于太医提到明德十一年的旧案时,邀月楼的众人之中,最为淡然的应该就是穆子晏了。他对皇宫内院各处的掌控,虽说算不上无孔不入的地步,但却至少能做到心中有数。后宫之中,是否真的有人起了歪邪心思,以厌胜之术惑乱皇室,还未可知。但是依他手上的情报来看,这回的事端,大抵是皇贵妃和祥昭容联起手来演的一出戏罢了。 至于她们的目标为何,穆子晏还不甚清楚,但这把无名邪火,总归不会烧到他四皇子府的头上的。 沈念心被打在耳边的呼吸给激得汗毛又炸了起来,连忙退开了两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大的动作太扎眼了,立刻就乖乖地挪了回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就往对面看去,结果却再次撞上了穆子誉带着沉沉审视的目光。 沈念心眉心微蹙,眼神不自觉地带起了几分凝重和认真,就连周身的气场都忘了收敛,莫名就带起了几分凛冽的气势。 她微微挑眉,对面的穆子誉却丝毫没有被人捉了现形的羞愧感,反而直直迎上她质问的眼神。 上首诚明帝已经召来了钦天监的监正前来问话,而御刑监的司徒玄琮也已奉命进殿候旨。 沈念心眼角微动,眸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疑惑,不过很快便又掩饰好。丝毫不顾对面之人明目张胆的审视,轻轻巧巧地就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而抬头往殿中央看去。 跪在正中间的,是钦天监监正吴大人。这人沈念心没见过,但是穆子晏却是与他打过交道的。在大婚之前测算吉日时,便是由这位吴大人亲自测算的。 诚明帝沉声开口,语气凝重,道:“祥昭容怀有皇嗣,忽然昏迷,太医院束手无策。吴会南,你来给朕看看这内宫各处,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会南有些茫然地微微叩首,片刻之后,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连声应诺。 想来他在掌管钦天监十余年,对于钦天监那点儿历史自该是烂熟于心。这会儿忽然在内宫家宴上被圣旨传召至邀月楼,即便当时没在场,应该也能猜得到,定是出了不小的岔子。而在听诚明帝说完祥昭容怀子昏迷的事情后,大抵也很快就联想到,明德十一年的旧案之上。 他这番略有些迟钝的反应,确实是恰到好处。毕竟昔年旧案太过严重,说是皇宫里的忌讳也不为过,很少有人敢将这件事宣之于口。所以吴会南略有些御前失仪的模样,却正好合情合理。 只是沈念心却没错看,吴会南略有些往后背的手,始终紧紧地攥着衣袖,以至两条手臂都跟着抽搐颤抖。 沈念心微微眯了眯眼,放在吴会南身上的目光却再没有移开。对于吴会南的这种“反常”的反应,她心中确实存了疑虑。 即便这案子再大再骇人,也不至于将一个掌管钦天监这么多年的官拜三品的监正大人吓成这副德行。更何况,他原本还表现得像是忽然才想起的模样。 所以沈念心的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猜测来——或许,这位钦天监监正,也是皇贵妃这场戏里一个棋子。 她下意识地往皇贵妃那处看去。她早就在诚明帝地允准之下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而她以绣帕掩唇,阴冷锐利的目光扫到殿中央的人身上时,莫名就带了几分诡异的暗示。 沈念心立刻往吴会南身上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就见对方整个人身形都无可掩饰地晃了一下。 “殿下。”她微微侧身,偏过头朝穆子晏的耳边凑过去。小手也不落于后地爬上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吴会南是皇贵妃的暗棋。永和宫和承乾宫中可有异动?” 在看透殿内两人的利益关系之后,沈念心最为担心的,当然还是承乾宫的情况。自古以来,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从来就不见少,若是真的被有心人暗中谋算陷害,将沈贤妃无端卷入这等巫蛊厌胜之术的乱案中,岂不是百口莫辩! 穆子晏却稳稳地回握住了她的手,沉声安抚道:“卿卿放心,两宫俱都正常。” 他嗓音低厚,如钟鼓嗡鸣。语气内敛沉稳,莫名就多了几分能够抚平人心的力量。即便此时沈念心仍然为沈贤妃担忧,但确实也因为他的安抚,而渐渐地安定镇静下来。 想来也对。自从上次在承乾宫中搜出一大堆不干净的东西之后,穆子晏手上暗线,对于承乾宫的掌控就更加严格了,甚至连承乾宫的每个宫女每顿饭夹了几口菜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在册。 在如此严密地把控之下,若是有人浑水摸鱼想在承乾宫再动什么手脚,应该也是没有这个机会行动的。 而至于永和宫,说实在的沈念心并不担忧。自从他们大婚前月,万德妃称病不出之后,永和宫在后宫中的风头日渐凋敝。不过数月而已,且不说万德妃是否还有复出争宠的容色和资本,单说她在宫中为数不多的那点人手,都不足以让她再兴什么风做什么浪了。 而皇贵妃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么一场戏,怎么着也不会是冲着一个怎么也折腾不起来的妃嫔去的。 沈念心暗自思忖着,东宫势力日渐颓败,皇贵妃这会儿最着急的,该是大皇子府和梁淑妃才是。 她将注意力又放到了吴会南身上。对方半仰着头,沉心推算。整个邀月楼中也陷入了一股诡异的静默中。 太后似是十分疲乏,许久没有这样费神的久坐,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确实是件很耗精力的事。于是诚明帝提出先送太后回常宁宫休息,却被太后严词拒绝了。 “哀家定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后宫中行如此悖逆之事!若是皇贵妃无心管理后宫,那哀家即便再不堪庶务劳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替皇帝你清理门户!不然哀家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先帝爷和列祖列宗!” 太后气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瞥向皇贵妃的眼刀却是一个比一个犀利。而皇贵妃却恍然未觉,对于太后的指责全然不打算解释。 沈念心之前心里的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忽然又躁动了起来,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皇贵妃真的会拼上治理后宫不利的罪名,以厌胜之术去陷害梁淑妃吗?原本太后就看她十分不顺眼,而东宫势力最近也一落千丈,她若真的舍得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对付梁淑妃,又何至于等到今天? 沈念心眉心微蹙,心跳隐约也不平静起来。她忽然发觉,之前自己的猜测或许并不是正确的,皇贵妃想用的方法,应该与厌胜之术无关。 那么皇贵妃究竟会用什么样的罪名,才能将对方置于必死之地而无回转的可能,又将治宫不利的罪责从自己身上剥离的一干二净,毫不牵扯呢? 她脑中灵光一闪,那个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了,却听见吴会南这会儿刚好“测算”结束,拱手朝上首三人回话。 “回禀陛下,后宫之祸,并非人为,而是天命!”吴会南声音有些颤抖,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大胆!”诚明帝尚未发话,却是太后先怒极,拍案而起,“我儿得上天庇佑,福泽深远,后宫之祸,何来天命!你这乱臣贼子若是再口出妄言,哀家就要了你的脑袋!” “母后莫要动怒,”皇贵妃忙不迭地起身,连声安抚,道:“吴大人掌管钦天监这么多年,想来是有真本事的。他既然明知道是可能会掉脑袋的罪责还敢直言不讳,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内情也说不定呢?不如母后稍安勿躁,听他将原委说完,再行处置也不迟。若是他当真敢胡言乱语,扰乱圣听,莫说母后您不能容他,臣妾手中凤印也绝容不下他性命。” 太后听了皇贵妃的话,竟意外地没再动气,而是安静地坐了回去。不过细思量起来也是很好理解的,即便太后对皇贵妃再是如何看不上眼,事关后宫安宁,又牵扯到诚明帝的江山社稷,该听的话,即便再如何逆耳她也是要听一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念心之祸,贤妃之恨 皇贵妃见太后竟难得地没有跟她对着干,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她挑眉朝吴会南看去,语气中是难以言表的威慑气势,骄声道:“吴大人,你可想好了再说话。这邀月楼可不是寻常地方,若是你所言不实,又拿天命之说来卖弄,莫说是你的脑袋,就是你的九族,也难逃灾祸。” “当然,若是你能将这次的事端顺利解决,陛下与本宫,自有封赏。是福是祸,端看吴大人你的能耐了。” 吴会南闷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便仿佛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语气沉稳尖锐,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微臣所谓天命,指的是人的命格。有的人,生来命格便是煞气奇诡。往小了说,是克夫克子克宗庙,往大了说,便是与她离得近了,那些尚未有八字定命,胎里站不稳的,十之八九也会被那人的命格煞去性命。若是母体再弱一些,母子俱损也不无可能。” “一派胡言!”仍是太后最先反驳,她厉声道:“皇室之嫁娶,俱都需要合过八字命格,才会再行下聘定礼之事。而皇室所出公主,出生时也都是要测算八字命格,生辰时日亦俱都记入宗室玉牒,又如何会有你说的这命格奇诡一说!” “哀家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太后怒极,张口便要处置了吴会南,然而降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皇贵妃出言打断了。 “母后。”皇贵妃起身踱步,走下殿来,恭敬地朝太后福了一礼,仰头看向太后,道:“母后不妨听他把话说完。您或许一时怒极,不相信吴大人说的这些话,但是后殿里的祥昭容却还昏迷未醒,不看僧面看佛面,吴大人这些话再让您耳不忍闻,也该看在未出世的小皇孙的份儿上,给小皇孙一条可能的活路啊。” 她今天便是,要保下这个吴会南了。 沈念心默默地旁观着皇贵妃和吴会南之间这一唱一和,配合得极好,而且确实和她刚才所想的一样。能用将目标之人置于死地而再无回转之可能,又将治宫不利的罪责从她这个后宫之首的身上剥离个干净,最好用的,便是“命格”这一说。 人的命格乃是天定,若是谁的命硬克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也怪不到皇贵妃的头上。 只是沈念心莫名就有些啼笑皆非。吴会南那些词儿,也不知道是谁帮他打的草稿。什么叫做,“离得近了,胎里站不稳的,也会被煞去性命”? 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个钦天监监正会说出来的话,反倒像是街口茶楼里说书先生的词儿呢。 沉默了良久的诚明帝忽然开了口,道:“吴会南,你继续说。” 或许是吴会南刚才说的那番话,触动了诚明帝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当年敏柔皇后是难产而亡,舍了命也给他留下了一个嫡子。而苏贵妃,确实在怀幺儿的时候,母子俱损。再联想到后宫这些年来,虽然偶有妃嫔有孕,但却从未有皇子龙孙降生,虽然他膝下子嗣并不单薄,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芥蒂。 所以即便是他对这个乌骊国来的异邦郡主十分不待见,但是就冲着她意外一夜就能怀上龙嗣的好运道,也不得不宽待两分。 难道说,这皇室之中,当真是有人命格奇诡,克得里里外外都不得安宁? 吴会南得了陛下金口允诺,立刻便老老实实地回了话:“启禀陛下,微臣需要众位女眷的生辰八字。” 也对,皇子们是动不得的。皇贵妃想动什么手脚,自然是从这些女眷们身上入手来了。而且无论是妃嫔入宫,还是为皇子府后宅甄选妃妾,都是要经由皇贵妃的手。至于这些女眷的八字,皇贵妃自然都有记录。 既然皇贵妃已经控制住了吴会南,想来让他记住对方的八字,然后在这个场合再由他将那人指认出来,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单单凭着祥昭容生死不明地在后殿里躺着,就足够让对方百口莫辩的了。 沈念心暗暗心惊。这一手,果然阴毒!仔细一想,这确实也是皇贵妃做得出来的事情。她并无子嗣傍身,却能在副后的位子上稳坐至今,除了先敏柔皇后的那点儿姐妹情分,恐怕更多的,靠得便是她自己的手段了。 而眼下,沈念心的注意力俱都在那所谓的一纸八字之上。各家女眷,都将自己的八字认真小心地写于纸上,折叠得严严实实,一字都不外露。 诚明帝身边随侍的盛德安躬身缓步走下来,挨个儿地收走各家女眷手中折叠好的字条,仔细检查过纸张没有特殊的标记后,就将顺序随意打乱,呈送至诚明帝案前。 待诚明帝、太后和皇贵妃一一查验过并无异样后,盛德安才用玉盘盛着那些字条走下殿来,在吴会南的身边站定,说:“吴大人,请吧。” 吴会南朝上首三人躬身行了一礼,依次打开那些字条。每每查看一张字条,便闭眼掐指推算片刻。 安然无碍地,他便放下字条,摇摇头,然后再拿起下一张。 在场所有的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了,没有人不担惊受怕的。这样的罪名,无论是落到了谁的身上,都绝难善了。 大概已经测算到了第七、八张左右,吴会南忽然神色大变,一脸骇然。他脸色苍白,指尖点着那张铺开的字条,颤抖着声音说:“就,就是这一张……” “快呈上来!”皇贵妃厉声道。 而吴会南的话还没说完。 他神色慌乱惊恐,说出的话来却让在场众人更是止不住地胆寒:“此人命格奇诡,原本是福禄双全的八字,然百日时却恰逢紫薇晦暗,蛰鸾冲月这等天象异变,生生转成了主阴煞的命格。闺阁中刑克双亲,出阁后克夫克子,五服六亲,无一幸免。” 吴会南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更有不禁吓的,大皇子府的林侧妃竟当场吓晕了过去。 沈念心眸色疏淡,默默地看着盛德安将那张字条呈到御前,心里也说不定是什么滋味儿。一方面,是为沈贤妃松了口气,至少皇贵妃此番,不是冲着承乾宫来的。 而另一方面,委实是有些不悦。皇贵妃大费周章地闹了这么一出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闺阁中刑克双亲?在座的皇子府的女眷中,只有她一人是无父无母。而至于后宫妃嫔之中,待嫁时便无父无母的,根本不可能被加到选秀名单之中。 “殿下。”沈念心轻轻在穆子晏耳边吹了口气,唇角一勾,莫名就带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有人要拿您的心尖儿开刀了,您可得稳住啊。” 穆子晏眸色一冷,还未反应过来沈念心所说的话,就听见诚明帝沉声开了口,点了沈贤妃的名头,道:“贤妃?” 然后诚明帝便让盛德安将那张字条呈送到了沈贤妃身前的桌案上。 众人无不将惊恐的目光落到了沈贤妃身上,而沈贤妃确实也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于是众人便都以为,那字条上面所写的八字,是属于沈贤妃的。 而沈贤妃在拿到那张字条之前,便已经有所预见。刑克双亲这样的罪名,完全没有办法被证实,也完全没有办法被推翻。 对方是掌管钦天监多年的三品监正,他推算出的命格,天然便会让人相信几分。 沈贤妃的心顿时如坠冰窖,对皇贵妃的恨意简直要溢出来了。沈念心想不到的原由,她心中却是有几分猜测:沈家在前朝根基不丰,自然在后宫后宅之中,也不宜忝居高位。而眼下,皇贵妃想将沈嘉绮送入东宫做太子继妃,在四皇子府中做正妃的沈念心,可想而知,便是挡了她的路了。 “陛下,这——”沈贤妃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张口便要为沈念心辩白,却被皇贵妃开口打断。 “贤妃妹妹何必紧张,这字条上头写的,又不是你的八字。”皇贵妃示意边上的侍女去扶起沈贤妃。 面对她恨意灼然的目光,皇贵妃隐在绣帕后的嘴角,浮起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皇贵妃拣过那张字条,眼神却瞟向了太后。而太后在听得诚明帝的解释之后,才知晓,那张字条上写的是何人的八字。 “老四!” 诚明帝没有直接点到穆子晏的头上,是因为这毕竟牵扯到儿子的后宅,在万事没有确定之前,他也不好随意过问处置。 但是太后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穆子晏心头一冷,看眼下这情势,再联想到沈念心刚才在他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强压下心头震怒,面上却丝毫不显。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神色不卑不亢,不惊不忙,沉声道:“皇祖母,孙儿在。” 太后被他这副不知着急的态度给气坏了,多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沈念心身上,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还夸过她,厉声喝道:“沈氏,你祸乱宗祠,危害帝嗣,你可知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监正指认,无稽之谈 直到太后的质问脱口而出,大家才意识到刚才误会了,命格阴煞奇诡的人并非是沈贤妃,而是四皇子妃沈氏。 想起吴会南最初那句评断,以及至今还在后殿昏迷不醒的祥昭容,大家心中的想法都十分微妙。就连坐在对面的,穆子誉身边的苏雅雅,在听见太后那句质问之后,都下意识地往穆子誉身后躲了躲,掩在桌案后的手还后怕地覆上自己已然显怀的肚子,目光躲闪,不敢再看沈念心。 沈念心微一哂笑,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似的,跟穆子晏一样,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话:“回皇祖母,孙媳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她并未直视太后,以示尊重。而目光的焦点,却落在了皇贵妃的衣领处。若是她眼中嘲讽之意能化作利刃,这会儿皇贵妃应该已经见血封喉了。 太后闻言十分生气,拍案怒道:“沈氏!你好大的胆子!证据确凿摆在你面前,竟然还敢强言狡辩?你是何居心?” 穆子晏微微侧身,就将沈念心这个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即便面对这样的指控,他也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还能平心静气地说话:“皇祖母明察,此乃居心叵测之人的恶意构陷——” “你给哀家住嘴!”太后却并不想听他废话,“沈氏,哀家在问你话,难道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沈念心挪开半步,走到穆子晏身边,在与他并肩的位置站定。她的手还不老实地戳了一下穆子晏的腰眼,惹得他整个人忽然就僵硬了一下。 穆子晏眸中惊痛地看了她一眼,了悟她是要自己放心的意思,却不忍看她如此纤弱的小身板儿去扛起这么大的罪名。 他们二人之间这番小动作并不显眼,若非是留心观察,也看不出端倪。但是对于始终将目光黏在穆子晏身上的封婼羽来说,他们之间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深刻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不过现在的封婼羽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愤恨不堪了。眼下沈念心正处于必死之地,“命格”二字压在她头上,即便四殿下感念旧日情谊,保下她一条命来,她日后也绝不会有再在四皇子府作威作福的机会了。 而此时,沈念心正悠悠开口。 “回皇祖母,孙媳在听。只是孙媳有一事不解,皇祖母说,证据确凿摆在孙媳面前,然而孙媳眼拙,并没有看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指证孙媳有皇祖母您说的那些罪名。” 太后嫌恶地别开头去,尖刻地说:“莫叫哀家皇祖母,哀家怕会因此折了阳寿。” 皇贵妃在此时接口道,“沈氏莫不是糊涂了,吴大人这么明晃晃一号人证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就说没看到?” 沈念心闻言,微微挑眉,“噢?吴大人说什么了?如何就认定妾身的命格是主阴煞了?当初有幸得父皇赐婚,妾身与殿下交换过生辰八字,并由皇贵妃娘娘您亲自请人测算,您也并未因为妾身的命格而请父皇收回旨意,为何又会有眼下这个局面?” 皇贵妃看向吴会南,对方会意,接口道:“皇子妃稍安,且听臣一言。” 沈念心微微挑眉,目光轻轻地扫过对方的眉心,并不与他对视,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落到了上首三人的身上。 说到底,眼下这场面将会如何收场,还是看上首三人的意思。至于这位所谓的监正大人,在沈念心眼中,已经是与废人无异了。 今日这罪名若当真扣到了她头上,莫说穆子晏会不会放过他,便是皇贵妃也不会留下他这么个知内情的活口;然而若是今日她安然“脱罪”,吴会南这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也是妥妥的,跑不掉了。 而吴会南此时,正担着他的身家性命在往沈念心身上泼脏水。 “敢问四皇子妃,双亲何在?” 沈念心还未答话,穆子晏便冷声喝道:“放肆!皇子妃家事,岂容尔等小人这般窥伺?” “老四。”一直静默的诚明帝忽然开了口,他眉色疏淡地叫住了穆子晏,不赞同地摇摇头。 穆子晏意欲在诚明帝面前为沈念心辩驳两句,却全数被她两道眼刀给挡了回来。看她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穆子晏虽然对她十分信任,但却仍然忍不住为她担心。 沈念心见穆子晏的眼中虽有不赞同,但到底是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当下便放心地转过头去看吴会南了。 这点小事儿,她还是应付得来的。可若是穆子晏为了袒护她,而惹得圣心不悦,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四皇子妃,请回答臣的问题。” 沈念心眼中带着浅浅的戏谑,语气寡淡地道:“本妃双亲早逝,吴大人不是知道么。” 吴会南被她这样不愠不火的眼神给瞧得十分不自在,不过好在还记得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上头那位手里攥着,当下也不敢含糊走神,继续发问,道:“皇长孙早夭,乃是在木兰围场时病情加重所致,当时四皇子妃您在哪里?” 沈念心眉心微蹙,旋即又舒展开,“本妃当时在木兰围场,不过抵达围场的第一日,本妃就不幸被蛇咬伤,之后便一直在帐中休养。” 吴会南又问:“惠文孝仪太子妃与皇太孙薨逝之前数日,四皇子妃可曾入过宫?” 沈念心毫不避讳地点点头,道:“本妃奉旨入宫拜见贤妃娘娘。难道吴大人您的意思是,惠文孝仪太子妃,皇太孙,皇长孙,都是要算在本妃的头上?” 吴会南不置可否,但是他脸上那表情,明晃晃便是说,没错儿,就是你克的。 沈念心哂笑一声,觉得皇贵妃和吴会南这两个人都忒有意思。 “吴大人,您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一些,本妃怕是承受不起。前朝,后宫,皇子府,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您也能生拉硬拽地把本妃给攀扯到你编好的故事里,本妃是不是还该称赞一声儿,您就算是告老还乡了,也可以靠写话本子赚银子了?” “沈氏,事到如今,还是不要随意转移话题了。”皇贵妃淡淡地道。 “皇贵妃娘娘说的是。”沈念心唇角微扬,余光从皇贵妃脸上轻轻扫过,“吴大人,继续说吧。” 吴会南见自己的指控丝毫没有让目标之人乱了阵脚,反倒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心虚紧张了起来。 他硬着头皮,咬着牙道:“四皇子妃,贤妃娘娘乃是您的亲姑姑,然而她入宫多年却从未有过子嗣;去岁里,荣昭仪滑胎流产之前的几日,也曾与您有过争执;先苏贵妃难产过世,母子俱损,而四皇子妃您可是在苏贵妃怀孕养胎之时,随沈老太君进宫拜谒过太后娘娘。德妃娘娘痛失幺儿,也是在您入宫赴宴的数日之后。” “如此多的巧合,难道四皇子妃还能理直气壮地否定自己的命格吗?” 吴会南这番话,明明是漏洞百出,可是在场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更相信他一分。至少听他说的这些事,确实是桩桩件件都真实可查。 然而却没有人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些事情之间,是否存在必要的因果关系。 沈念心闻言,却迟迟没有说话。她脊梁挺直地站在殿中央,明明是被迫与人对质,为自己辩白脱罪的,却生生被她这舒展放松的姿态,站出了卓然优雅的风骨。 哪里像是个重罪临头的人。 她神思悠然地环顾四周,依次落在众人的脸上。看着这些人神色各异,沈念心的心里忽然涌现起一股难言的趣味来。 太后一副怒不可遏却又嫌弃地不想多看她一眼的样子,皇贵妃那呼之欲出的胜利的雀跃还要死死压着的样子,各宫妃嫔,各府女眷,都一副纷纷想要避她如蛇蝎的样子…… 倒是诚明帝,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最起码的分辨能力要比那些无知愚昧的人好上许多。他面上虽然不见半分松懈,却也未见震怒苛责。 而万德妃和沈贤妃,俱都是一副惊恐的模样。 沈贤妃那是实实在在地替她担心。至于万德妃,想来该是怕她会牵连到穆子晏吧。 沈念心的目光又移到众位皇子的身上。穆子熙并未将她放在眼中,他表情阴鸷,想来此时该是在暗自笑她活不久了吧;倒是三皇子穆子誉,传闻中总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到底是十分坐得住,她一转过视线,便与他的目光又打了个照面。 这一晚上,两人可是“眉目传情”了好多回了。 再看五皇子穆子奕。从前只当他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即便在节礼中打过照面,却也不曾有过更多的了解。而此时看他端坐在席案后,镇定自若的模样,沈念心不得不承认,穆子奕已经隐约有了几分穆子誉和穆子晏的样子了。 “刚才吴大人说了那么多,是否也轮到本妃来说两句了?”沈念心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余光落在穆子晏身后的两位侧妃身上。 严韦凝神色淡薄,不见喜怒,却隐隐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担忧显露出来。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四皇子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过封婼羽却没她那么识相了,她微微低着头,但是眼中流露出来的狂喜的光彩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如此罪名,不愿领受 “父皇明鉴,刚才吴大人所说,有关后宫妃嫔之事,太医院该是历来都有记录在册。只要仔细探查,当年情况如何,便可一目了然。吴大人若非要将这罪名扣在儿媳的头上,儿媳自是百口莫辩。只是当时儿媳尚是不知事的幼龄,对于吴大人所说之事,确实全然不知。” “至于吴大人指证,儿媳是迫害惠文孝仪太子妃,皇太孙,与皇长孙的罪魁祸首,这样的罪名,儿媳更是万万不敢领受。且不说儿媳奉旨入宫当日,正好在宫门口碰上了惠文孝仪太子妃的同族亲妹,四殿下侧妃封氏,单说这两件事之间时隔月余,这样的罪名,儿媳听着都觉得滑稽至极。” “另外,在木兰围场之时,冲撞了皇长孙,无意使其残毒复发之人,也并非是儿媳。既是如此,吴大人方才所说的桩桩件件,恐怕也做不得什么证据吧。” 沈念心连番几句话,便将众人的理智都拉了回来。 她这话说得,俱都条理清楚,半点儿不错。吴会南所说的话,乍一听是挺唬人的,但是细细一想来,这些事儿,确确实实也怪不到人家四皇子妃的头上。 而吴会南既然今日必须要将四皇子妃头上的罪名给钉死坐实,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揭过去。 “四皇子妃此言差矣。臣并非说您是害人之凶手,而是说您的命格煞气奇诡,于皇室宗祠有碍,于大铭国祚亦是有碍!” 扑通一声,太后刚要站起便倒回了椅子里。这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是听不得了。若是让先帝爷和列祖列宗知道,她没有替皇帝管好儿子们的婚事,而让这样一个与大铭国祚有碍的女人入了皇室玉碟,她将来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先帝爷? “一派胡言!”穆子晏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若是再让吴会南这么说下去,难保不会真的引来诚明帝和太后的忌讳。 “老四!”诚明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微有不悦。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中,最冷静淡然的老四都如此沉不住气,而且还是为了个命格不好的女人,他自然心有不悦。 沈念心见好好的局势忽然又被穆子晏打乱了,连忙朝他使眼色——若是再敢坏小爷我的好事儿,回府之后殿下您可甭想迈进椒茶苑半步。 见穆子晏终于被“镇压”了下来,沈念心这才又转头去与吴会南对质:“吴大人,既然您说到了命格,那就不必拿莫须有的旧事来往本妃头上栽赃了。本妃幼年时,也曾翻过几回有关命理术数的书。对命格之说,也略有几分探究的兴趣。今日听闻吴大人您乃是命理一道的佼佼之人,便起了讨教的心思,有些疑问还想请吴大人您来为本妃解答一二,还望您不吝赐教。” 吴会南身形一僵。却不想,从小名声就不甚好听的四皇子妃,竟然还是个通命理术数的? 这确实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而上头那人,也并未交代过。 可话说到这儿,他也不能避而不答,于是只得低声应道:“四皇子妃但说无妨。” 沈念心微微一笑,道,“命格的测算,取自《周易》之中,天命一章。择周星天数定命,观生辰八字立格。然世间之事,大抵有个因果循环。星宿轮回,天象返缓,再加上天干地支纪年之法,无论是周星天数,抑或是生辰八字,有两个人是同样的命格,也是有可能的,本妃说的可对?” 她这番说辞,即便是对于吴会南这等熟通命理之人也觉得甚为新鲜。至少他为人相看八字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有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 不过吴会南虽然惊讶于她对命理之道的了解并非只是说说,但也只当她是急于脱罪才信口胡说。此时他心中却想,上头那人布置得如此缜密,又怎么可能让她轻易脱罪呢? 于是吴会南便爽快地回应了:“四皇子妃所说,不无道理。只是臣方才测算的那个八字,虽主阴煞,却也是命格极贵,非居高位之人所不能有。若是四皇子妃想在后宫中寻一个和您相同八字相同命格的人来顶替,想来是不太可能的。” “吴大人说的对。”皇贵妃及时出言,道:“若是平时,为了还四皇子妃一个清白,这人是该好好找找。可是这会儿,祥昭容母子可还情况不明地躺在后殿里昏迷呢。陛下可要早作决断才好——” “皇贵妃的意思,难道是要本殿正妻来做这个替罪羊吗?”穆子晏眸色锐利地盯着皇贵妃,全然不顾其他人的心思和眼光。 皇贵妃正要说什么,却被沈念心截去了话头。只见她温婉地朝穆子晏福了一礼,语气娇柔却又无比淡然笃定,道:“殿下稍安,一炷香之后,真相自见分晓。” 穆子晏可以对所有人横刀相向,却唯独对她,从来都是半点儿也舍不得违逆她的意思。 沈念心又看向吴会南,而脸上早已敛去了方才优柔温和的神色,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耐心,眸色锋锐地划过他的脸,看神色,竟然与方才的穆子晏有几分相似。 她沉声喝问:“吴大人方才指控本妃命格奇诡,于皇室宗祠不利,于大铭国祚亦是不利。现在本妃再问你一句,是否坚定方才的说法,认定本妃的命格于我大铭国祚有碍,不利宗祠?” 吴会南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娇小的身板儿竟会爆发出如此的气势,当即便被震慑住了,可待缓过神来之后,更多的确实一种屈于人下的羞恼,和对身后满门性命的担忧。 他双目赤红,道:“下官不看身份,只断命格。您的命格便是刑克双亲,克夫克子克宗庙,五服六亲,无可免灾,这一点,臣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作担保。今年豫州遭灾,恰逢四殿下迎娶您入府为正妃。可见苍天早有提醒——” “来人,快将她给哀家——”太后好不容易缓口气儿来,听到这儿却是怎么也听不下去了,当场便要发落了她。结果却被沈念心悠悠一跪给抢了白。 “陛下明鉴。”沈念心这一回,却没按照规矩叫一声“父皇”,说实话,也不为别的,就是她心里忽然就不待见这么一拨人。“逝者英灵在上,身后污名难洗,沈氏念心愧对庄靖懿皇后。若是今日不能为庄靖懿皇后洗雪污名,妾身自是无颜苟活。陛下若要赐三尺白绫,妾身也绝无怨言。” 众人一听她说到庄靖懿皇后,俱都神色骤变。果不其然,就连诚明帝和太后,在听到了庄靖懿皇后的谥号之后,也都面色微变。 若说场上最镇定的,便该是穆子晏没错了。 “你这是何意?”诚明帝眉头紧皱,沉声问询。 沈念心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妾身自幼失怙,幸得祖母亲自教养。不说家学渊博,却也读过几本书。妾身方才说曾翻阅过有关命理术数之典籍,不为旁的,这期间确有些庄靖懿皇后之故。吴大人既是三品朝值,想来不说通晓古今,熟读史书总是有的吧?不知吴大人可知晓,昔永安年间,庄靖懿皇后曾主持修正过一次编年历法。” “这与你所说之事又有何干?”皇贵妃眼看着被她算计的人没有半分本困住的窘迫,反而东拉西扯地胡说一大堆,让本就有些胆怯的吴会南更加站不稳了。她眸色阴冷,心中暗恨,尖刻地质问道。 沈念心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说着:“妾身幼时读《周易》,对命理轮算略知一二。今日无端遭此祸事,心中实难领受。妾身不愿受这莫须有的罪名,更不愿四殿下因为妾身被栽赃构陷而蒙羞。妾身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府的门楣因为妾身而被抹黑。” “沈氏一族乃将门之后,自来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今妾身愿以性命作保,如若妾身当真是吴大人所言,那等命格阴煞奇诡,不利宗祠之人,妾身愿自请玉牒除名,以死谢罪!” 沈念心恭敬地朝诚明帝伏地叩首,却并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着诚意。 这样的场景,很是让人心跳起伏。跪在殿中央的那个瘦弱女人,此时头上正悬着一把随时会要了她的命的利刃,而她却始终不卑不亢地安然自处。即便她现在正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却仿佛能让人看到她挺直不屈的风骨。 诚明帝也觉得这种感觉甚是奇怪,明明不利宗庙,有碍国祚是滔天的罪名,可是他却无法发将眼前这个娇小的身影和那样的命格联系起来。 也不知是顾念她与沈贤妃的亲近关系,还是心里对她真的存了几分探究之意,诚明帝确实没有立刻降职处置她的意思,反而给了她一次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起来回话。”即便她命格真的不祥,此时仍是皇子正妃,该有的尊荣不该摒去。 “谢陛下。”沈念心站起身来,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衣袖,脸上还带着浅淡自得的笑意,哪里像是尚未脱罪之人的样子。 穆子誉神色怔忡地看着殿中央的那个身影,思绪渐渐抽离,心口忽然酸胀得发痛。 还是苏雅雅拽了下他的衣袖,才让他回过神来。 “殿下,妾身有些累了,不如……” 穆子誉却看也未看她,目光落在那抹湘妃色身影上,再挪不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情势逆转,全身而退 “沈氏,莫要再拖延时间了,有话就快说吧。你等得,祥昭容和她腹中的皇嗣可等不得。”皇贵妃却不想再看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原以为她只是个绊脚石,搬开也就罢了,只要能让握有凰签的女人顺利加入东宫做继妃,区区一个皇子妃而已,回头再甄选一个家世相当的贵女给四皇子做补偿便是。可谁曾想,这沈念心并非是个轻易便能挪开的顽石,当真是绊脚得很。 今日她诸多刁难,在场之人可都看在眼中。若是不能让她再无起复之可能,那么日后这笔账可就有得算了。 皇贵妃的想法,沈念心自然是看得通透。她越是着急,沈念心便越是慢条斯理地拖着。 “方才妾身说到,昔永安年间,庄靖懿皇后在世时,曾主持修正过一次编年历法。哦对了,吴大人,你觉得,庄靖懿皇后的命格如何?” 吴会南面色阴郁,但是面对四皇子妃的问话,事关庄靖懿皇后,却也不得不答:“庄靖懿皇后乃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一代贤后,命格自然是福运昌隆,宜家宜室宜社稷,乃大兴大贵之命。” 沈念心轻笑一声,对吴会南这番评价不置可否,转而却说起了庄靖懿皇后的生平事迹:“庄靖懿皇后幼年时,父亲沙场殉国,母亲引刀殉情,兄长也战死边关,仅存一幼弟相依为命。为保我大铭朝的万里山河,救百姓于水火危难之间,庄靖懿皇后以十三岁之龄,女子之身,提枪上马,饮雪边关。驱北齐来敌,重铸西北防线,守得百年之安。” 她所说的这番话,史书上都有记载,大家也都耳熟能详,并不觉得新奇。然而有的人却从中听出了她的意思——庄靖懿皇后当年可是无父无母无兄长,而且除了一体弱多病的幼弟之外,全家战死,可是吴会南刚才却说,庄靖懿皇后是福运昌隆,宜家宜室宜社稷的大兴大贵之命…… 如此说法,倒是也推翻了吴会南之前的说法。可是对于存心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来说,自然不肯放任她这番诡辩的说辞便可脱罪。 “沈氏。勿要再胡言乱语,若是庄靖懿皇后在天有灵,被你这等命格阴煞的人谈起身后事,说不得还要怪罪下来。”皇贵妃疾声厉色,却丝毫没有令沈念心悠然自得的状态有何变化…… 吴会南接收到皇贵妃连番使来的眼色,急忙帮腔,道:“四皇子妃可不要偷换概念。庄靖懿皇后的双亲及兄长,乃是为国而战,为百姓而战,死得其所。与庄靖懿皇后的命格又有何干?” 沈念心仍旧老神在在,也不顾皇贵妃那副意欲置她于死地的嘴脸有多险恶,始终气定神闲。 她淡淡地开口:“沈家先祖,自打开国以来,便是一心报效朝廷,忠君爱国。无论老少,亦无论男女。” 沈念心看向吴会南,再说下去,便是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了。虽然他是被皇贵妃胁迫拿捏,但到底是违背了良心与道德在做有伤天和的事,无论他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都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与她沈念心并无半点儿干系。 “大铭朝自开国以来,只有庄靖懿皇后在世时,曾主持修正过一次编年历法。”沈念心唇角微勾,向来清亮俏丽的一双杏眼,忽而焕发出一缕慑人心神的寒芒,“吴大人乃是掌管钦天监十数年的三品监正,想来该是记得庄靖懿皇后的生辰八字吧。” 吴会南搞不清楚沈念心这话的用意,但却还是顺着她的问话往下说了。 “庚未壬戌壬辰甲子。”他不明就里,仍然想不通庄靖懿皇后的命格和眼下她的困局有何干系。 而时至此时,他还认为眼下是沈念心的困局而非是他自己的,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必输的结局。 “大铭朝自开国以来,只有庄靖懿皇后在世时,曾主持修正过一次编年历法。换句话说便是,我朝历经了新历与旧历两种编年历法。”沈念心眸光锐利地盯着吴会南看,一字一句地道:“吴大人刚才所说的生辰八字,是基于旧历的算法。烦请吴大人按照新历,重新推算一次。” “这……”吴会南心中已经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若非是十分自信,眼前之人又怎么会从始至终都未变神色?难道说,她真的有办法将自己从这样的命格之说之中解脱出来? 可是到了眼下这局面,又岂容得他再有任何推辞。 “难道吴大人想说,堂堂钦天监监正,不会用旧历八字推算新历八字?莫不是您在等着本妃给您算?”她笑意融融,眼中却凝着厚厚的寒冰。 吴会南闻言,却是不敢再迟疑,走到早就设好的书案前提笔换算。而沈念心却没心思看这些,而是微微侧过身,望向始终以防备护卫队姿态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穆子晏身上。 对方目光灼灼,眼中只映着她和明媚烛火的投影。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始终沉稳镇静,锋芒内敛。 面对这样兜头扣下来的莫须有的罪名,沈念心之所以可以如此淡然处之,是因为她手中握有能够绝地翻盘的筹码。那么穆子晏如此镇定,又是凭借着什么呢? “这,这……”吴会南神色惊慌,胡乱地就将刚刚写好的那张纸给揉成一团,失心疯似的边往自己的嘴里塞。 “快拦住他!”盛德安最先注意到这里的情况,连忙指挥人去阻拦。虽然殿中常备锦衣卫,但是飞身而下,钳住吴会南下颚,从他口中挖出纸团的人,竟然是立在诚明帝身后的司徒玄璟。 沈念心也被他如此快的身法吓了一跳。不过心里更多的,却是在嘲笑吴会南这招太过愚蠢。 难道这大铭朝,只有他一个人会推算旧历新历吗?吃了算好的结果就能保他全家性命?当真是笑话! 可偏偏就是这样愚不可及的人,还能在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一待便是十数年。由此看来,这朝中吏治,不说腐朽溃败,却也并非清明坦荡。 一连上殿两名锦衣卫,将行为失常的吴会南给牢牢制住。司徒玄璟将那张纸打开,将上面的七个半字都原封不动地另外在纸上誊抄一遍后,才将重新抄好的那张干净整洁的纸交给了盛德安,由他呈送到诚明帝与太后的面前。 最后一个“寅”字,只写了聊聊半字,下面那个“由”字,都没来得及封口,却不难让人看懂这是个什么字。 诚明帝脸色骤变。当即便拍案起身,颇有刚才太后那般震怒的气势。 “方才吴大人也承认了,这世上若是有两个人命格相同,也并非不可能。庄靖懿皇后的生辰八字,在宗室玉牒中,乃是以旧历记载。用新历重新测算后,便可知,妾身与庄静懿皇后的生辰八字完全相同,只是中间隔了百二十年罢了。” “吴大人指认本妃,是命格阴煞之人,还言之凿凿地断言本妃与大铭国祚不利。既如此,本妃问吴大人一句,难道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庄靖懿皇后,在你眼中,也是与大铭国祚不利之人吗?” 在场之人无不神色惶然。而视线始终未离开她身影的两个男人,俱都眸光闪烁。只是心神激荡的原因,却各有不同。 穆子晏是为了她这久违的凛冽气势而真心倾慕;而穆子誉,却是为了他心中辗转百年的一道旧伤口。 吴会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猛地吐了一口血,之后更是涕泪横流。 “这……”太后看了眼纸上的字样,顿觉头晕目眩,当场便昏厥过去。还是之前前来回话的于太医及时救治,才让太后将将苏醒了过来。 “母后,时辰不早了,不如您先回宫歇息吧。这边的事有了结果,朕会第一时间到常宁宫去向您回话。”诚明帝心情复杂,看到年迈的太后靠着并不算硬朗的病体在这儿硬撑着,还眼睁睁地看着三品朝臣弄出了这么一场闹剧,他心里确实不舒服。 诚明帝的提议,自然是被太后严词拒绝了。 “不,哀家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她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到了沈念心的身上,刚刚这个被她痛骂过的孙媳妇,险些就要被人设计去了性命,而她作为堂堂太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那么轻易信了…… 差点冤枉了一个好孩子。 “哀家定要看看,今日这千秋宴上,究竟是何人装神弄鬼。” 沈念心朝诚明帝和太后的方向俯身福了一礼,便走回了穆子晏身边站定:“一炷香未到,殿下可有奖励?” 此时两人就站在大殿中央,众目睽睽之下。穆子晏毫不避讳地牵起她的手,仿佛是在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无比珍视。 “奖励自然是有。晚上回府,卿卿好好体会。” 他声音极低,就在她耳边往复缭绕,密实热烫的呼吸就打在她耳际,言语间又带着那么明显的暗示…… 沈念心从刚才那场大风大浪里折腾出来,都没觉得怎么情绪波动。而站到他身边,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让她脸上热烫得可以蒸蛋煮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居心叵测,请旨清查 皇贵妃见眼前这局面,和她所预想中的完全不同,当即便傻了眼。看诚明帝和太后的态度,想来这事儿,今日大概是成不了了。皇贵妃目光炙热地盯着那张写着七个半字的纸瞧,却只能隐约看见上面的墨迹,至于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她却是看不清的。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看透眼下的局势。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得先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除个干净。 “陛下——” 她话还未出口,便被沈贤妃抢了白。 “陛下明察!” 沈贤妃之前被人扶起坐回椅子,这会儿见情势逆转,当即便跪倒在地。她双目通红,泪流满面,然一代宠妃的风韵已然融入骨髓,即便是这样的姿态,也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处处是我见犹怜的韵味。 她哽咽地哭诉:“臣妾得陛下垂青,十五岁便入宫为妃,到如今已有十载春秋。臣妾福薄,能陪伴在陛下身边已觉得三生有幸,怕是生生世世的福分都攒到了这十年来。可臣妾之福薄,如何能怪到臣妾侄女的身上?” 诚明帝也没说让沈贤妃起来,反而自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沈贤妃身前,双手将她扶起。 “让爱妃你委屈了。”诚明帝将沈贤妃带入自己的怀里,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以示安抚。而对于话未出口便被晾在一边的皇贵妃,却是多看一眼也无。 太后只看了沈念心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似是心中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愿承认的愧疚,但她确实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了。 于是太后对诚明帝说:“皇帝,今日这事,你要妥善处置。这等败坏私德,又不经祖先的在朝官员,若是不严惩,日后这朝廷法度何在!” 太后退居二线,闭宫静养多年。连后宫之事都极少插手,更遑论前朝政事了。由此可见,今儿个这一场,太后是真的动了怒了。 对于太后的旨意,诚明帝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看着殿中被锦衣卫控制住的吴会南,不悦地眯了眯眼,敛去眼中那点残存的力气,语气确实平静得很,道:“来人,将这个脏东西给朕拖出去,抄家,处斩。” 诚明帝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吴会南这个三品官员及他身后全家的命途。他已经被锦衣卫堵了嘴,连挣扎喊冤一下都不能。 皇贵妃神色慌张地退后了半步,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全数都咽了回去。 “陛下。”沈念心却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 刚才这样的事情,若是换做了旁人,怕是当真就被定死罪名再也无法翻身了。若非她本身便有这样特殊的机缘,恐怕也无法善了。 而皇贵妃,就想着用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区区三品官便了结此事?未免也太过心大了些。 沈念心心下嘲讽,面上却端得是温婉端庄的皇子正妃的气度:“妾身以为,庄靖懿皇后一生从未做过有愧于皇室,有愧于天下百姓之事。她操劳一生,为的,也不过是为了大铭朝的百年基业更加繁盛。可正是这样的千古贤后,却仍有人以命格一说诋毁于她,妾身作为沈氏后人,万万不愿相容!” 对于这样夸自己,沈念心还是有一点点淡淡的羞涩。不过那点儿不自在很快就被她收整好,开始各种偷换概念地游说。 其实也并非是偷换概念。她说有人以命格一说诋毁庄靖懿皇后,也不算是危言耸听吧?她本人可就这么站在这里呢。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沈念心自己确实是理直气壮得很。 “妾身一人之得失,或许无关痛痒。但是妾身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亲近之人因为妾身而蒙羞。贤妃娘娘入宫十年,无一日不恭勤克俭,却被人拿无子之说与之难堪;四殿下为妾身夫主,若今日妾身命格当真被认定为不祥,那四殿下与陛下和太后您的血脉亲情又要如何保全?” “而当吴大人的阴谋诡计被揭破时,后殿的祥昭容仍然昏迷未醒,她腹中子嗣仍然情况不明,这等谋害宫妃与皇嗣之事,委实是罪大恶极!仔细想来,这件事绝非巧合,定然是有人早有预谋。” “背后之人居心叵测,意图动摇大铭根基,希望陛下明察!”沈念心恳切直言,却还嫌这把火不够旺似的,继续道:“妾身堂弟不忘祖辈遗志,投至西北军中步将军麾下做一车前小卒。而北齐狼子野心,近来动荡频繁,西北之局势也变幻莫测。当之此时,朝廷命官却意图构陷驻守西北边境,饮雪多年的庄靖懿皇后,抹黑她身后贤名,这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地戳到了诚明帝的心窝子里。 旁的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嫡子与长子之间这些年来的荒唐斗争,他也都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是他心里,或者说任何一个皇帝的心里,都有一个任谁也无法触碰的逆鳞。 那便是国土和边境。 如果一个皇帝,连祖宗传下来的江山都守不住,那将来还有何颜面去见天上的列祖列宗?而诚明帝自然也是如此心情,事关西北战事,再一看吴会南,就更觉得面目可憎了。 这也是他将穆子熙调到工部,不再让他插手京畿武备营的差事的原因。 “司徒玄琮。”诚明帝目光落在早就入殿候旨的司徒玄琮身上。 “微臣在。” 自从他三叔司徒巍月前上书致仕之后,司徒玄琮就得了诚明帝的旨意,接替他三叔的位子,成了御刑监的指挥使。便是与司徒玄璟官至平级了。 “御刑监和锦衣卫,务必要通力合作,将这次的事情,给朕查个清清楚楚,半点儿都不得隐瞒!” 是夜,太后回到常宁宫,彻底闭门,再不见客。 而诚明帝在探望了太后被拒之门外之后,便去了承乾宫,一直在安抚伤心后怕的沈贤妃,及至早朝之前,才换了龙袍去上朝。 至于其他各宫,却是没有半点儿常宁宫与承乾宫的安宁和静。锦衣卫和御刑监彻夜在各宫搜查,拿人,审讯,直到天边透亮,御刑监中的哭号声也未曾停歇。 当然,也并非没有和睦静好的地儿。椒茶苑便是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 宫里的家宴,聆音也是陪同着去了的,而打从邀月楼那一场大戏一开幕,她就已经害怕得完全失去意识了。直到现在回到椒茶苑中,她还有些醒不过神儿来。除了一直掉眼泪,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聆音心里当真是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在被吓过那么一场之后,所有的话都无从开口了。 她自幼长在安国公府,是贴身伺候自家姑娘的大丫鬟,虽然在前安国公夫妇过世之后,府中也有些龃龉,但是到底都是小门小户的穷折腾,转脸儿便过去了。哪里见过这般吓人的狂风巨浪? 穆子晏在宫中还有点事要处理,所以在将她送回皇子府后便快马折返。于是此时椒茶苑里,就只有沈念心这个主子,和一众不明就里的婢女们。 听雨和小鱼向来也都胆子不大,见聆音一进门就哭成这个样子,当即也都吓得不轻。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眼圈儿却都是先红透了。 “聆音。”沈念心坐在主座上,接过小鱼早就沏好,凉至微温的绿茶,轻声唤她:“聆音,都过去了,不用害怕。” 沈念心心里清楚,聆音平日里再如何妥帖,到底也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哪里见得了今日这样血雨腥风的场面。 别说聆音了,便是苏雅雅那等世家出身的贵女,在初初听得吴会南的诬陷之时,不也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呢么。 “主子……”聆音泪盈于眶,一开口,便是成串儿的泪珠接连滚落,平常瞧着清秀的眉眼,这会儿俨然肿成了一双核桃。 “好了,莫要再哭了。”沈念心站起身,走到聆音面前,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接过听雨拧好的热巾子,亲手给她擦眼泪,总算是止住了她的哭声。 聆音又愧又悔,低着头,小声地说:“主子,是奴婢太没用了……” 沈念心目光温柔,并未说半句苛责的话,只是浅笑着打趣儿她,以安抚其他两个丫头紧张又忐忑的情绪:“怎么就没用了?就聆音你这哭声,日后殿下若是敢委屈我,你就替我坐在门口哭。保准能哭得殿下走不出去皇子府的大门。” 聆音小脸儿一皱,简直被脑海中那个场景给吓坏了,当即扁扁嘴,险些又要开始哭,好在心里却是懂得的,自家主子这是在安慰她呢,于是只得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道:“主子刚渡了大劫,就开始取笑奴婢了。” 沈念心笑声不断,连声道,“我哪里敢取笑你,我可怕你再哭呢。” 看聆音很快恢复了情绪,沈念心便放下心来,宫里的情况如何,她此时尚且无从知晓。不过她也并不担心,今天这场翻身仗,她打得委实漂亮,至少有庄靖懿皇后的命格在身后顶着,日后再有什么人想找她的麻烦,也要看一看是否有能挑战庄靖懿皇后的权威的资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夫妻之间,两种心思 四皇子府,椒茶苑中。 晚上在邀月楼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餐点都没来得及用上几口,这会儿缓过神来,才发觉肚子里空空荡荡。 于是沈念心便让小鱼和嬷嬷去准备夜宵,等穆子晏回府后,好能赶着时间用上一口。今儿个他虽然看起来镇定,然而在他心里,恐怕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稳得住。 穆子晏回府时,已经是子时过半了。一进门,便看到沈念心半躺在软榻上,眯着眼小憩。她身上只着了一层棉布中衣,腰间打了一条蚕丝凉被,垂在床边的手上,还握着半卷尚未看完的书。 “殿下。”门口站着也能睡着的听雨,听见了四殿下的脚步声,立刻便打了个晃,直接惊醒了。 穆子晏想制止她别出声都没来得及。 “殿下回了?”躺在软榻上哪里比得上舒服,沈念心有些浅眠,听见了动静立刻就行了。 随后便是“啪嗒”一声,她手中书卷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听雨,去厨房,把在灶上煨着的灯影冬瓜汤端上来。”沈念心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睡意,调子懒懒的,听在穆子晏耳朵里,却是十足十地黏人。 听雨的身影刚拐出房门,沈念心便连人带被子一道落入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里。 “殿下?”她有些疑惑地问。尾音微微上挑,又是松松软软地语调,正如她柔软滑腻的腰肢,只稍一触碰,便是再也撒不开手的勾人诱惑。 穆子晏这么想着,手上便也这么动作了。 “殿下!”她惊呼,有羞赧,亦有不满。 “我饿,”沈念心一双玉臂勾着他脖颈,仰头看着他,那清亮皎洁的杏眼中,带着一丝撒娇与讨好,“我亲手炖的灯影冬瓜汤,清热降燥,殿下不尝尝吗?还有嬷嬷午后就准备好了的‘与君共相思’,殿下不想吃一口吗?” 她说的“与君共相思”,其实就是红豆糯米糕,却偏偏被她取了这样一个儿女情长得酸掉牙的名字。 当然,名字再酸,还是架不住有人心里受用。 “要吃。”穆子晏目光灼灼地看着怀里的小女人,总算是说了句话了。 眼前这小女人,触感真实,娇柔绵软,即使是趴在她怀里,也仍然是生动活泼的模样。想起之前在邀月楼之中的情景,他仍然会觉得后怕。并非是怕她应付不来,而是怕自己无法护她周全。 他心跳剧烈,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穆子晏知道,此时伏在自己胸口处的小女人,一定听得见他如鼓的心跳声。 “念心。”他沉声低语,从唇舌中一字一音地研磨出她的名字。 沈念心微微有些愣怔,“嗯?”穆子晏很少这样叫她的名字,更多时候,则是一声似娇宠又似笑闹的“卿卿”。 他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然而这样的沉默,在两人越发相投的默契之间,竟丝毫不显得尴尬,每一寸空气都是平静宁和。 良久之后,穆子晏揽着她的手臂忽而收紧。他喟叹一声,道:“再不会有下次。” 他没有说下次什么,可是沈念心却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穆子晏是说,再不会有下一次,再让她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说实在的,沈念心倒不是怕。她从来都是行的正坐得直,自然不怕有人意图陷害她。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沈念心虽然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是自保却是足够了。 更何况这次也算是那些人撞到了她的枪口上,竟然拿命格这样的说法来做文章。殊不知,她之所有在前世死后,还能有如今这番境遇,正是因为沈念心原身的生辰八字,正好是与沈安卿是一样的。 若非如此,怎会就这般巧合。难道她重来一次,是随意择定了个人么? 这其中,自然是有些因缘际会在的。 “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沈念心粉唇微抿,看着穆子晏的眼神里,隐约有几分好奇,“若是今日我没能安然脱险,殿下打算如何?” 她心里知道,穆子晏应该不是个会随随便便丢下她不管的人。所以她确实十分好奇,穆子晏究竟会用怎么样的方法搭救她呢…… 若是诚明帝和太后都认定她的命格于大铭朝的国祚不利,便绝不会再容她占着这个皇子正妃的位置不放。若是穆子晏运作得宜,或许还能从诚明帝和太后的手中保得她一条小命,运气好一些,她能落个家庙清修的结局;可若是有人想对她赶尽杀绝,那恐怕她这条命想要保下都难了。 所以她想要知道,运筹帷幄如穆子晏,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保她出来? 结果穆子晏难得开一回金口,却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带你走。” “啊?”沈念心顿时就懵了。 这三个字,拆开来看,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的。可连在了一起……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带你走啊。”穆子晏那张脸放肆冰块雕成似的,此时也融去了大半的寒意。他俯首,与她额头相抵,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的双眸,“天涯海角,有卿卿相伴,亦是天庭瑶池。” 她心中热切,忽然就淡下了几分。恰好此时听雨与值夜的嬷嬷送了夜宵进来,沈念心便状似无意地推开了穆子晏的怀抱,走去一旁净手。 沈念心想,若是穆子晏说得再客观一些,真实一些——比如说,釜底抽薪,将她送离盛京城;又或者说,李代桃僵,反正这样的事,他也没少干。 如果他是这样说,她大抵还会更相信一些。可是穆子晏却是轻飘飘地随口回了句,“带你走”。 沈念心面若平湖,不露声色。而心中却是酸涩得厉害,像是吃了刚结出果实的未成熟的青葡萄,恨不得将眼泪都酸出来,却也涩得张不开嘴。 穆子晏是什么样的人?单凭他如此年纪,便将前朝后宫把控到如此地步,便可知他绝非池中之物。早晚会跃上龙门的人,又怎么会对手中的权势全然不在乎呢?他辛辛苦苦,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成全心里的那份野心吗?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就舍下这么多年累积的根底。 带她走? 沈念心暗自摇摇头,心下苦笑。从前只当他对于甜言蜜语一道十分熟练,却不想,如今竟也学会了花言巧语了。 然而穆子晏这回,又是生生被她冤枉了。 他从前纵有再大的野望,也不敌那一刻,发觉可能会失去她的痛苦。在太后厉声问罪于她的那一瞬间,穆子晏忽然发觉,皇权也好,天下也好,都抵不过一个生动活泼的她来得更和他心意。 可是穆子晏却没想到,沈念心的脑筋已经歪得那样远了,不然定是要在床笫之间好好教教她,什么才是真心实意。 这一晚,穆子晏体谅她费心劳神,见她眼底都浮现一层浅淡的乌青,不忍再折腾她。于是椒茶苑的主屋中,竟是难得地,熄了灯就陷入了寂静之中,当夜也未额外叫水,弄得厨房里值夜的人都有些不习惯了…… 穆子晏与沈念心是睡得着了。可是这一宿,但凡是昨日在场的人,可没几个睡得着的。 封婼羽这颗心大起大落,又大喜大悲,连番起复下来,她心中竟涌起了满满的恨意。她原以为,有人要出手对付沈念心,而且刚一出手便是这么大的罪名,定然能够一举将沈念心从四皇子妃的位子上给扯下去。 却不想,那沈念心竟然有如此的好运道,顶着“命格阴煞”这种罪名,都能让她安然无恙地翻了盘!日后还有谁还能再拿她的命格来为难于她? 而经过今晚闹这么一场,陛下对承乾宫更是存了弥补抚慰的心思,日后沈贤妃的位份,说不准还能再升一升,即便是位份不能动,可她身上的圣宠,再厚上几分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那背后之人的精心谋划,非但没有什么有利的成效,反而是给沈贤妃和沈念心姑侄两个做了嫁衣了! 雅月馆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严韦凝看着窗外月色,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子时,今天已是初十了,那月亮像是被咬掉了一大口的月饼似的。 然后就想起了上个月的中秋。往年中秋都是在家里过的,虽然人丁齐全,但是总没有那股子团圆的味道。各房之间都人心隔肚皮,哪里就真的团圆过。可没想到,在进了皇子府的第一个孤孤单单的中秋,自己吃着茶,掰着月饼馅儿,却忽然就觉出了一股子圆满的味道。 没了那些人口复杂的利益纠葛,她自己独处这么一个僻静的小院落,虽然形单影只,但心里确实圆满的。 想起今日在邀月楼中的那一场至今想来都还后怕不已的局面,不禁有些感慨万千。 皇子妃再得殿下欢喜宠爱又如何?还是有人惦记着要算计她。还不如就像她现在这样,做一个不争不抢的隐形人,本本分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严韦凝忍不住替沈念心念了几句菩萨,心里祈祷着,她还是福运昌隆得的好,这样她这个依附于皇子府而生存的侧妃,才有活得顺遂的可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穆三心事,往昔前尘 穆子誉带着正妃侧妃们回到三皇子府后,便直接进了书房。而苏雅雅挺着已然显怀的肚子,失神地站在皇子府门口,好半晌没有挪动开脚步。 梁雪芙和许云溪都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了,对于这位看起来温和俊朗,内里却比以冷漠而闻名的四殿下还要冰冷淡薄的三殿下,她们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尤其是在头上有位怀有嫡子的皇子妃,且这皇子妃还手握掌家大权的时候。 但是苏雅雅和她们是不同的。她愣怔地望着书房的方向,穆子誉早就不见了人影,可她还是这样痴痴地看着。 他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朝着远离她的方向走去,而她却无法割舍地,顶着夏末秋初的夜风站在府门口,也换不来他一个回头相顾。 “主子,咱们会吧。起风了,当心您身子。”槐耳在一旁温声劝着。 苏雅雅使劲儿眨眨眼,眨出两滴酸酸的眼泪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苦笑着自嘲,“瞧我,自打有了身孕便是这般阴晴不定了。上一刻还阴天下雨呢,眨眼间便又雨过天晴了。”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着肚子有多金贵,当下也不敢在风口处多做停留,任由槐耳搀着她就往回走,一路上听着槐耳将这偏方秘闻:“主子,奴婢从前听府里的老人说过,说是女子有孕时,若是情绪越容易波动,生个男胎的可能性就更大。看主子您现在这样,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个小皇孙没错了。” “莫要浑说。”苏雅雅抿唇微笑,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隔墙有耳,即便是在自个儿府上,这样的话也不好随意乱说。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听了去,再惦记上她肚子里这个,可又该如何是好? 前面那两位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那儿呢。皇长孙与皇太孙,至今不都只剩下了个追封的名号了么。 苏雅雅想着,她不求自己的孩儿大富大贵,但求他能够平安幸福地长大成人便好了。 可是这样微薄的要求,在皇室这个乱流之中,或许都是个艰难的奢望。 苏雅雅在进入正院之前,又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也觉得安心。殿下是在为了公事而辛苦劳累,若是殿下的根基稳了,她们母子才能够安全无虞。 她想着,三殿下有那个心,也是好的。如今这皇室之中,若是当真什么都不争,恐怕就真的什么都不会有了。 不过苏雅雅没想到的是,今夜的穆子誉,一封邸抄条陈都没有翻看。而是又拿出了从前那个装满了药方子的木匣。 他将木匣中厚厚一沓方子都拿了出来,一张张地看过去。 每一张方子,都是一段旧事。 穆子誉双手颤抖,抖着抖着就平静下来了。他想,他或许不该奢求太多,有些人有些事,可能不属于他,就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属于他。 可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放下呢?!曾经几十年的扶持守候,却换不来一段相知相许的爱情…… 穆子誉的目光,落在第一张药方之上。 那是一张治疗冻疮的方子,用的,都是西北之地常见的药材。那年他初初见她,瘦弱的小小少女,却着了一身儿厚重的盔甲。彼时他被几个乞丐抢了仅有几个铜板和刚买的馒头,是她翻身下马,将他从雪坑里拽了起来。 她还让身边的副将去买了个热馒头给他。他低头双手接过,却见她原本白皙的手背上,生了一片粗糙暗红的冻疮。 冻疮么,他手上也有。可是他从小便艰苦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看着她那双,似乎该是抚琴弄棋的手,生了一小块儿冻疮,他便觉得触目惊心,十分……十分心疼。 “我有治冻疮的草药,我给你敷上吧。”他想报答她这一个馒头的恩情,虽然,可能她并不需要。 可是他还是固执地想要为她敷药。因为他除了会采药会看病,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是他擅长的了。 “大胆!”她身边的副将却不容他这般逾矩。 那人也穿着厚重的铠甲,打眼瞧着,却比她高上了一大截儿。可偏偏,那人叫她一声“将军”。 他觉得好奇,又觉得敬畏。他之前听说过,之前沈大将军在西北打仗时战死沙场,家里两个儿子也都在之后的几场战役中殉国了,沈家又出了第四个“沈将军”,听说是沈大将军唯一的女儿。 他只觉得惊奇,原来真的是个姑娘啊……只是这女将军,给他听说的很不一样。 传说中沈小将军是个扛着大刀能吃人的母夜叉。他呵呵傻笑,怎么看都觉得她漂亮。 “好啊,那就劳烦你了。”她也微微一笑,眼中像是撒满了闪烁的星星,温柔得醉人。 外面忽然就起了风,吹得窗缝处嘶嘶作响。穆子誉忽然回过了神,又捻过第二张药方。 这是一张,治疗刀伤的药方子。冬天的西北,极难寻找草药,他为了凑齐最后一味药引,冒着丢命的危险跑到了大铭与北齐的交界去。 好在他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敌军。回到主帅军帐时,总算是赶上了救她一命。 那一场战役中,打掉了小半个前锋营的主力,作为主帅,十四岁的她也在那一场战役中受伤,可是她与将士们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她以三万军马伏击对方十万大军,虽然最后只有一半的人活着回来,却生生绞杀北齐六万人马,迫得北齐退兵三十里,三月之内,秋毫不敢进犯。 那一战,不仅成就了她赫赫威名,更是成为了后世治军之典例。 哦对了,那时候,他已经跟随她从了军,成了她专属的随行军医。 说是这样说,她却从来不愿意享受特权,更是看不得任何一个将士忍受伤痛。所以即便他想跟着她,也总是会被她派去给将士们疗伤看病。 虽然很辛苦,但是看着她又欣慰又心疼的笑,他又觉得多苦多累都是值得的。所以军中上下,十来个军医里,数他这个年纪最小的看病最多,久而久之,医术也提高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后来的几十年里,想起那段在西北时最艰苦的日子,他都会觉得幸福又满足。至少那时,他与她是最亲密无间的挚友,同吃一锅饭,共喝一碗汤。 虽然很少有肉,但那却是他记忆中最美味的饭食。 不知怎么回事,外面的风,似乎是越来越大了,空气中隐约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确实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夜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吹得桌案上的烛火微微晃动。连带着的,映在纸面上的灯烛的影子,也被拉扯得变了形状。 他拿起第三张药方。这不是给人治病的,是给马治骨伤的。 她有一战马,赫赫有名,就算是在《大铭史》中,也是有明文记载的——名唤“战神”。 她总爱夸战神,说若是没有它,她也不可能打那么多胜仗。 他听了,总是不以为然。那么多胜仗可都是她拼着性命打出来的,如何能把功劳都算在一匹马的头上。 可有一日,她遭遇伏击。是战神大发神威,废了自己一条腿,才将她安然带出埋伏圈。 从那一天起,他心中就对战神充满了崇敬与感激——谢谢你,让她活着回来了。 他这木匣子里的方子,其实没有特定的顺序,只是想到哪儿便写到哪儿了。可是现在回头看看,却似乎都有规律可循。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在用这样的方式记录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可惜,好景不长。西北是安定了,她的人生却开始不幸起来。很多人都羡慕,她一点儿都不端庄婉约,反而粗鲁地像个男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担得起太子妃的身份? 他心中何尝不痛苦。若是可能,他也不愿意她舍下后半生自由自在的生活,去那幽幽深宫中做一只郁郁寡欢的囚鸟。 可他出身低微,无父无母,无家无业,即便想要求娶寻常人家的女儿,尚且不大可能被允准。更何况还是堂堂的定北大将军,圣旨赐婚的准太子妃? 他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入那个深不见底的牢笼。后来,他就去考取了太医院。 还好还好,他尚有一技傍身,不出几年的功夫,他就成了太医院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院首。每每到此时,他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回味在西北的日子。若不是她总支使着他去给人看病疗伤,片刻都不让他得闲,想必他的医术也不会有如此高的造诣。 一直到死,他都觉得,这一生的遗憾,俱都是因为他低微卑贱的出身。他做梦都在想,若是他也出身皇族,未必会做的比桓成帝差。而他心中无比笃定,他一定会比桓成帝,对她更好。 要好很多很多倍。 他是想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送给她的。 她看着别的妃嫔们身娇肤白,姿容貌美,而她却因为在边关风餐露宿多年,皮肤也早就打磨得粗粝了。 他知道,她虽然不说,但心里其实是有些羡慕的。所以他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不再钻研医道,反而去开始研究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 同僚们暗地里都取笑他奴颜媚骨,是挣得女人跟前的脸面,才换来这么一个院首之位的。 他时常听到,却从不反驳。 他们爱说,便说去吧。与他又有何干呢?他这漫漫一生,唯一想做的事,便是让她开心快乐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后宫风起,沈家动荡 这一夜,后宫之中没有一处真正的平静。 无论是涉事其中的景阳宫,还是与此事并没有直接关系的启祥宫和钟粹宫,整整一夜的时间,都没有人能够安然入眠。 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景阳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轮番被锦衣卫带走问话,偌大的恐惧笼罩在她心头。可是诚明帝一直在承乾宫中半步未出,除了负责查案的锦衣卫和御刑监,也不准宫里的任何人随意走动。所以自打从邀月楼回来后,皇贵妃便再也没能见上诚明帝一面。 她心里隐隐有种几欲灭顶的不祥预感。似乎这一次,她很难从自己设的这个局中走脱出来了…… 所谓作茧自缚,大抵说的就是她眼前这番处境吧。 可是皇贵妃却并不后悔。如若不是遇上那样的巧合,她今日这一招棋,未必会输。而将沈念心从四皇子妃的位份上拉下马来,让握有凰签的沈嘉绮进东宫做太子继妃,日后太子未必不能翻盘重来。 可是没有这样的如果。沈念心福大命大,这样的局也困不住她,反而事到如今,却极有可能要将景阳宫给搭进去了。 “娘娘,夜里凉,回房歇息吧。”紫苏给皇贵妃身上披了件外衫,低声劝慰道。 诚明帝到底还是给她留了一些作为皇贵妃的体面,紫苏至今还安然无恙地呆在景阳宫里,没有被带走问话。 皇贵妃拍了拍紫苏的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虽然有些微薄无望,但仍然让她有所期待的侥幸来——她身边最信任的紫苏还在,被带走问话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粗使之人,或许诚明帝只是面上做做样子,并没有要处置到她头上的意思? 她这些想法是否能实现,她自己心里其实全然没有把握。究竟后事如何,端看圣心独裁罢了。 而此时的钟粹宫中,荣昭仪的日子也是十分难熬。她虽然与今晚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钟粹宫与景阳宫早就分道扬镳不与之谋了,但是荣昭仪心里却清楚,诚明帝若是真要彻查旧事,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不说别的,就单说吴会南指证沈念心的那些事,有几件是与她无关的? 苏贵妃,万德妃,还有那么多怀有身孕却到死都没能生下孩子的低位妃嫔…… 她心里一阵阵胆寒。还有太子妃和皇太孙双双殒命,以及去年她自己流产落胎,即便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却也都跟绛珠有关! 若是诚明帝查到了绛珠的上头……那么不只是她,就连她身后的荣家,以及她的五皇子日后的前途,统统都会毁于那颗即将暴露的绛珠之上。 她能不怕么……作为荣氏之女,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一枚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罢了。她地位若是坐得稳固,在家族中自然便是备受崇敬的‘贵人’;而若是有一日,她踏错一步,牵连到了整个荣家乃至膝下皇子,那她便是荣氏一族的‘罪人’了。 “主子,小碌子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橘儿跪在荣昭仪面前,眼圈通红,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奴婢愚笨,约摸算着,差不多下一个要带走的便是奴婢了。” “橘儿……”荣昭仪心惊肉跳,看着打从娘家出来就跟自己的丫鬟跪在自个儿面前,还是在这样危急困难的局面之下,怎么听,怎么有种生离死别的预感。 橘儿朝荣昭仪盈盈一拜,再开口,却是为了保全荣家而说的,“奴婢自幼跟在主子身边,从闺中到入宫,也有二十来年的时间了。只是最后,奴婢却为了家里那不成器的幼弟,舍了与主子之间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双手捧着,呈至荣昭仪面前,咬咬牙,狠下心地道:“主子,家主传信,若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刻,望主子顾全大局,给五皇子留一份体面的前程。” 荣昭仪颤抖着伸出手,却始终没有接过那个白色瓷瓶。 她心里何其恐惧,何其痛心?这么多年一心为家族谋划,做下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到最终,却是被自己的家人当做了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废棋,说丢就丢。 可是再回头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早就该想明白的,不是吗?像她这样的家族里出来的女子,有几个不是她这样的命运?看承乾宫那位如今过得多潇洒,不也是为了沈家而不得不入宫的么。 若是可以有选择的余地,又有几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走到这座牢笼里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副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荣昭仪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橘儿手中接过那个白色瓷瓶。或许早在她入宫的那一天起,很多事情就都已经注定好了。 “本宫知道了。”荣昭仪捏着手中那个白色瓷瓶,忽然觉得不那么恐怖可憎了,反而还有闲情逸致研究起那瓷瓶上雕刻的纹路来,“本宫不为别人,就算是只为了奕儿,也不会做出让荣家为难的事情来的。” 橘儿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下了眼泪来。不过外面还有锦衣卫的人在把守,她也不敢太放肆地哭出声来,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等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正当此时,锦衣卫在外通传。这一回,确实是来带橘儿走的。 荣昭仪摆摆手,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回到了床上躺着。而那个白色瓷瓶,始终握在她的手里。 太后今年的千秋宴,虽然只是皇室中人内部的家宴,但是晚宴之上,邀月楼中的那番动静,还是有一些虽然不在场,但是消息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了。 安国公府中,许久不管事的老太君,下午招来了国公夫人和沈嘉绮问话。她自得了沈念心从皇子府递来的帖子,以及额外一封密信之后,心里就隐约有些不舒服了。 国公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老太君这双火眼金睛能看不透吗?只可惜,她眼皮子也太浅了些,难道看不出东宫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吗? “老二家的,从前我当你是个懂事的,可是这一回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老太君怒不可遏,“且不说绮儿嫁到东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就单说你想送绮儿进东宫这事上,作为婶母,你有没有考虑过心儿的处境?!” 虽然此时老太君对于当晚邀月楼中会发生的事情还无所预见,但是她最先考虑的,却还是沈念心的处境。 国公夫人有些委屈,但面上却不会太明显地表现出来,只说:“绮儿在昭慧寺得中了凰签,这都是命定的事。儿媳也不愿逆天命而为,从前有太子妃在,儿媳也不愿绮儿以侧妃的身份进东宫。所以也是拼命地捂着这件事的,可眼下这太子妃薨逝,绮儿也到了年纪了,若是不赶着热孝期间成了事,日后绮儿又该如何?” 国公夫人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若非宫里已有了小姑子,区区一个凰签,又何至于这么为难。” 老太君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脑筋却清楚着呢,哪里容得下她这种荒唐的想法。当即便大怒拍案,道:“混账东西!这样的话竟然也说得出口?!” 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人,怎么当得起国公府主母的位置! 而这件事真正的当事人其实是沈嘉绮,无论是国公夫人还是老太君,都不过是外人而已。 沈嘉绮听闻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这番话,竟也当场愣住了。 “母亲……?”她从未想过要嫁给太子,甚至从未想过要嫁进皇家。所以当初从昭慧寺抽中了凰签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想让母亲替她保守住这个秘密,就当这件事永远没有发生过。 当时母亲也是答应了的,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事情怎么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国公夫人说的那些关于时机和前程的话,沈嘉绮并非不明白。可是那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她所想要的,只是一种普通的生活而已。可是她手中的那个并不被期待的凰签,却生生地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母亲,您明明答应过我的……”沈嘉绮的性格向来有几分冷淡,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感觉,仿佛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她的情绪似的。而这一回,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国公夫人立刻沉了脸色,厉声道:“你懂什么,母亲给你安排的,自然都是为了你好!” 说罢,竟丝毫不顾沈嘉绮的意愿,直接让两个婢女将她“送”回了自己的院落。 老太君见状气急,可偏偏国公夫人不让她插手这件事,“母亲您也该歇歇了。从前您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着大姑娘嫁个好人家吗?现在大姑娘嫁也嫁了,还是皇子正妃,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姑娘过得好了,是不是也得给我们绮儿留点好处?母亲,同样都是您的嫡亲孙女,可不带这么偏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各处消息,穆三人情 四皇子府中,椒茶苑里。 原本打算今日回安国公府探望老太君的,但是因为昨晚邀月楼里发生的事,所以并没有成行。 沈念心虽然自己觉得一切无碍,但是却架不住穆子晏怎么看都觉得她憔悴。于是便对外称,四皇子妃这几日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又派人到安国公府去给老太君请罪,之后就将沈念心彻底扣在了府里。 不过好在穆子晏还算是有良心,怕她一个人呆在府中无聊,特意请了司徒玄璎来府里陪她聊天。 宫里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沈念心正与司徒玄璎聊到了惠文孝仪太子妃的身后事。 “太子妃这结局,未免太可惜了些。”司徒玄璎略有点惋惜地说,“尸骨未寒,太子未见得又几分怀念惋惜,倒是想赶着热孝期内娶新人进门。” 好像忽然意识到是谈及了沈念心的家里人,司徒玄璎隐约有一丝尴尬,“皇贵妃做事也太难看了些,倒是连累了沈家二姑娘,也跟着卷进这漩涡里。” 沈念心还没说什么,听雨便来通传,说是严溯严大人有事求见。 严溯这次来,就是奉了自家主子爷的旨意来给皇子妃送消息的。而沈念心最关心的,自然还是沈贤妃的情况。 “承乾宫如何了?” 严溯道:“贤妃娘娘一切正常,陛下昨晚去了承乾宫,直到早朝之前才离开。皇子妃可放心。” 沈念心点点头,依照她对沈贤妃的了解,想来她也不是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沈贤妃一定会好好利用诚明帝心里的愧疚,将这件事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之后严溯便说了其他一些消息。 “景阳宫,启祥宫,钟粹宫,以及太医院,御药房,御膳房,多多少少都有人牵扯其中。锦衣卫与御刑监的两位正使忙了整夜,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景阳宫和钟粹宫的人,基本上都折腾个差不多了。” 严溯微微顿了顿,继续道:“这么一查,确实是查了不少东西出来。跟这次的事情有关的,无关的,当真是没少牵扯。” 这也在沈念心意料之中。各个宫里,哪个能没有点阴私事儿呢。就连太医院和御药房这样的地方,跟各宫的人有牵扯不清楚的,也实属正常。 “还有么?”沈念心其实是想听一些有关于绛珠的消息。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有那么多人无辜因绛珠而枉死……若是始终没有个结果,对于她们来说,又何其不公平。 严溯倒是没说绛珠如何,却说了另一个足够令人震惊的消息:“钟粹宫的大丫鬟昨晚被锦衣卫带走之后,荣昭仪就病了,到今早,已经十分严重了。五皇子一早就去了钟粹宫,连早朝都没去。看情况……似乎不太妙。” 这消息倒是让沈念心和司徒玄璎十分惊讶。 没想到最先倒下的,却是跟昨晚这事儿没有直接关系的荣昭仪。而景阳宫那头,反倒没受什么影响。 沈念心唇角微勾。她可一点儿都不着急,这次的事情,无论如何,皇贵妃也不可能会全身而退。 中午的时候,穆子晏才从宫里回来。一进皇子府,第一件事不是去椒茶苑寻沈念心用午饭,反而直接去书房。 这在平时可是极少有的事。 “殿下今儿个都去了哪里?”穆子晏比平时回府的时间晚了些,再加上他直接就去了书房的举动,让沈念心隐约察觉到一点儿不寻常的意味。她眼珠一转,又补了句,“还是,见了什么人?” 严溯是提早回来给沈念心传信的。但是对于四殿下的行踪,即便他不跟在身边,也隔一刻钟就会收到消息。 严溯道,“早朝之后,殿下似乎跟三殿下聊了几句,具体聊了什么,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三殿下?穆子誉? 沈念心想起昨天在邀月楼,好几次跟穆子誉对上过视线,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明明没见过几次面,甚至连说话的字数怕是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却莫名地,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正思绪飘远,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见是穆子晏回来了,沈念心便招呼小鱼呈膳。 午饭时,沈念心留神一看,穆子晏身上穿的,又是跟早上出门时,不同的衣袍了。 不过这一次,却没等到沈念心发问,穆子晏就自己先坦白了。 “方才下朝之后,去了一趟永和宫。”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先去书房换衣服,沈念心就统统没有再问了。 毕竟,也不难猜。 永和宫里,可还住着一位万德妃的娘家外甥女呢。虽然那位凌姑娘,曾经在穆子晏的手底下骨折了一回,但是为什么会骨折的原因……沈念心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那位凌姑娘对穆子晏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能惹得他发那么大的火?可惜经历了上回那么一桩事,那位凌姑娘竟然还没学乖。 穆子晏自然也看出她心思飘远,何况他手下的任何人手和消息,对她从来没有过刻意隐瞒。她想要知道什么事,太容易了。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忽然有点懊恼,什么事都被她看得透透的,吃得死死的,这种感觉让他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于是穆子晏转移话题,忽然说起了别的事,“卿卿和穆子誉从前认识?” 沈念心一愣:“???” 她什么时候跟穆子誉认识了?要说有,应该就是吴王世子带着祥昭容来京那一回,倒是说过几句话。 可是好端端的,穆子晏怎么忽然提起这一茬来了? 穆子晏却道,“今日下朝之后,他特意将语慧大师的行踪告知与本殿。” 语慧大师……她想起来了,她大婚之前,曾经和司徒玄璎去过一次昭慧寺,那个时候语慧大师就已经出去云游了。 而语慧大师声名远播,于命格推演之道,比起那个不知所谓的钦天监监正,造诣更是不知道高出了多少。虽然昨日在邀月楼中,她已经扯上了庄靖懿皇后这面大旗为自己翻盘,但是命格一说,最是虚无缥缈,难保日后不会有人再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说法。 尤其是像太后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于这些说法更是深信不疑。若是能够得语慧大师亲口评价一番,那她这次的危机才算是彻底解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语慧大师出门云游,向来没个定数。时间,方向,统统不得而知。其实早在吴会南一提到命格的那一刻,穆子晏便想过请语慧大师出面替沈念心来正名,只不过苦于一时半刻无法找到语慧大师的人罢了。 却没想到,今天一早,穆子誉竟然会主动来将语慧大师的行踪透露给他。于是穆子晏才有此一问。 “三皇子……”沈念心眉心微蹙,如果真的要去寻语慧大师,穆子晏手下的人手未必做不到。可穆子誉忽然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手,反倒是让她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穆子晏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屈指轻轻地敲了敲她白皙的额头,“不必担心,这个人情,本殿会还。” 沈念心闻言,忍不住撇撇嘴,道:“三皇子这人,忒是有心机。眼下穆子熙和穆子恩都声势渐颓,再往后看,便是殿下您和三皇子之间的好戏了。可是他却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在挟人情来让您投鼠忌器么。” 穆子晏忍不住轻笑出声,拿起银筷,夹了一颗“与君共相思”喂到了沈念心的嘴里,眼神中带着一股子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宠溺,偏偏还语带无奈地笑道:“小没良心的,怎么说人家这也是帮了卿卿一回。” 嘴上虽然是说着敲打的话,但是穆子晏心里清楚,沈念心对穆子誉,并非真是这样的看法。至少,在提起他时,还没有观感差到直呼其名。 而再看沈念心,面上仍旧是一副无辜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却也在强忍着憋笑。穆子晏这个臭男人,最是好面子又闷骚的了。偶尔说两句好话给他听听,他就会接连高兴好几天。 穆子晏瞧着她明明故作严肃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的小模样,顿时心里直痒痒,当即便觉得,桌上那些精心准备过的美味饭菜统统都不入眼了。 哪里又比得上她更秀色可餐? 沈念心微微一侧过头,就撞上对方越发渐暗的眸色。她心里咯噔一下……昨儿个夜里难得放过她,难不成今儿个大白天的就要来找她讨债了?! 她下意识地抬着椅子往旁边挪了一挪。结果臭不要脸的穆子晏竟然也跟着她抬了下椅子。 沈念心:“……”她真想好好问问穆子晏,他作为堂堂皇子殿下的威严和风度呢?怎么可以一点儿都不矜持! 她赶紧夹了一块冰糖桂花鸭塞进嘴里,又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还使劲儿地瞪了穆子晏一眼:你要是再敢耽误小爷我吃饭,小爷我就让你去大门口罚站! 不过很明显,这样的威胁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也有可能是一心想将眼前小女人吞吃入腹的穆子晏,压根儿就没有心思领会她所传达的意思。 穆子晏这次倒是没有再挪椅子了,反而是直接将沈念心一把捞了起来,扛在肩上,便往里间走。 沈念心:“……”白日宣*淫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冷宫结局,沈二出走 景阳宫中,皇贵妃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中央,她眼前,是诚明帝明黄色的衣摆,和一尘不染的皂靴。 紫苏也已经被带走了……景阳宫里伺候的人,比之前少了一半不止。而仅剩下的这不足半数的宫女太监中,还有一大半都是换了新面孔。 皇贵妃知道,她之前的侥幸已经彻底破灭了。这一次,诚明帝并不打算给她留什么体面了。 不,不对。或许还是有的,至少诚明帝没有彻底将她打入冷宫,而是还愿意来看她一眼,亲耳听听她要说的心里话。 “陛下……”皇贵妃话还没说上半句,眼泪倒先留了个痛快。她哽咽道:“陛下,臣妾愧对姐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诚明帝低声喝止了。 “不要再提梓芙,你不配提她的名字。”诚明帝仿佛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似的,视线落在了窗边的一株绿植上,“她有你这样的妹妹,如果还活着,也会觉得恶心至极。” “陛下!”皇贵妃大惊,一瞬间竟连眼泪都忘了擦,双目赤红地抬头望着诚明帝,“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姐姐啊!” 她心头慌乱,扑上去便要抱住诚明帝的大腿,结果还没碰上片衣角,就被诚明帝一脚踢开。 “她心地善良,心思纯善,从未有半分你这样的苟且心思。从前朕念在她的情分上,对你,一直都是宽待有加,不过似乎你并不喜欢这份情面,又何必一次一次提起她的名字让朕对你更厌烦!” 诚明帝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女人,一时间心下荒凉复杂。敏柔皇后过世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子一女,二公主和太子都还年幼,所以他迟迟未立继后,还特意迎了敏柔皇后的妹妹入宫,赏给她皇贵妃的尊位。为的,就是她能看在与敏柔皇后的姐妹情分上,善待这两个孩子。 她确实是善待这两个孩子了。可是却用错了方法。 这些年,后宫里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么多人,他心中并非没有存疑,而太后,心里显然也是有数的。只是因为她是敏柔皇后的亲妹,所以他便一次一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线,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纠察过。 他也担心,如果有一天真的牵扯出了一堆皇贵妃自己都承担不了的滔天罪责,他要如何处置。于是他便暗自希望,皇贵妃能自己学会收敛。 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悔改之心,反而越发变本加厉。而这一次,却为了什么所谓的凰签,又做出陷害皇子正妃,污蔑先祖庄靖懿皇后的罪行来。 璇玑府设立百年,治下的锦衣卫和御刑监自然都不是吃素的。司徒玄璟和司徒玄琮虽然都是年轻一辈,但是毕竟也是司徒正手把手带出来的孩子,这一次的事,更是翻查出了不少的东西。 诚明帝这一回可不打算再纵容下去了。面对强敌对手的时候,不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实力,反而背后去捅人家刀子,做出那么多阴损之事,太子落得如今这地步,难保没有皇贵妃的怂恿和坏榜样的原因! “陛下……”皇贵妃跌坐在地上,离诚明帝足足有好几米的距离,可是刚才那一脚,诚明帝确实是半点儿力道都没收,这会儿皇贵妃便是想再往前凑,都没那个力气了。 她只能继续哭着:“陛下,臣妾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臣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几个孩子。瑛儿嫁到北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而眼下,北齐又要跟咱们大铭朝动兵,想必瑛儿的处境就更难了。” “祺儿嫁的那个驸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臣妾心里怎么也不放心。还有太子——”她想起太子,又想到这段时间来的辛苦谋划,虽然最后都付之一炬,而且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可是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就这么把这个烂摊子给丢下。 她眼中忽然又燃起了希望,看向诚明帝,祈求道:“陛下,您生气,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绝对没有怨言。但是太子,太子是您和姐姐最后的嫡亲血脉啊!您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吗?您当真忍心,亲手写下废太子的诏书吗?” 诚明帝一言不发,整个景阳宫里都回荡着皇贵妃一个人的哭号声。 “所以臣妾求您,臣妾求您了!求您救救太子吧。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恶意,没有要伤害陛下您的意思,臣妾心中所想,只是想帮太子渡过难关——” 皇贵妃很费解,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好,为了敏柔皇后好,可是为什么,陛下还要怪罪于她呢?! 她心里不甘心,诚明帝心中又何其痛快:“太子贵为东宫储君,何以让你用这样肮脏龌龊的方式去帮助他!你那是帮助他?你分明是在害他!” 诚明帝没有想到,这个在皇贵妃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的女人,竟然会是个如此愚昧无知又心思歹毒的人!敏柔皇后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害他。”皇贵妃哭着摇头,“我是要帮他呀,沈家二姑娘是抽中过凰签的人,只要她嫁给了太子,那太子的运势就一定会有转机的!” 她双眼晶亮,满是期许地看着诚明帝,“陛下,您就成全我吧。您要把我打入冷宫也好,要赐我一死也罢,都好,只要您高兴,您要我怎么样都好,我只有一个请求,最后一个请求,您让沈家二姑娘嫁给太子做继妃吧,求您了,看在姐姐的份儿上,您就救救太子吧!” 诚明帝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皇贵妃,这个女人明显已经疯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愚钝的想法?认为有了凰签,就可以做皇帝了? 真当他那么好糊弄?去年那个也说是抽到了凰签的许云若,不也是玩儿手段玩脱了么。 这些要拿凰签做文章的人,都当凰签是菜市场的大白菜吗?你有一棵,我也有一棵的。 诚明帝心下冷笑。想效仿庄靖懿皇后的生平事迹,也要对照着《大铭史》好好算一算,庄靖懿皇后抽中凰签的时候,已经是带着数十万大军在西北打了好几年的仗,军功累累,已然超过当世任何一位将军了。 可这些人呢,平日里足不出户,偶然去一趟昭慧寺,就敢说自己抽中了凰签,还意图借此嫁入皇家,飞身成凤凰。这算盘打得是挺响,可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傻子。 “你真这么想?”诚明帝冷哼一声,“你如果真的要想让沈家姑娘嫁给太子做继妃,可以,朕没有意见。只要太子承受得起因此而带来的舆论压力就可以。” 民间虽有在热孝期内成婚的风俗,但是在皇家却是少有的。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东宫太子贵为一国储君,也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妻室而遵循所谓的守孝。 但是人要脸,树要皮。皇家的人,其实更注重脸面和名声。要是太子真的赶在太子妃尸骨未寒时就迎娶继妃,那么之后朝中言官们的弹劾折子,恐怕就得在他的桌子上堆积如山。 皇贵妃已经昏了头了。她知道,今日过后,她再想见到诚明帝一面可就难了,而若是想要借着敏柔皇后的情面在诚明帝面前讨恩旨,过了今天,恐怕也再也没有机会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将这个握有凰签的女人给太子纳进东宫! “陛下,太子自己也是愿意的。臣妾求您了,看着太子再成了家,臣妾就是死也瞑目了啊……”皇贵妃苦苦哀求,诚明帝也懒得再看她这副德行。 “朕也不会要你死。”诚明帝语气冰冷,仿佛不带一点情绪,“朕甚至会保留着你的位份,你日后就到素心斋去养老吧。” 一个住在冷宫里的,空有封号的皇贵妃,除了让在北齐的大公主身份更体面些之外,也没有什么旁的用处了。 自打敏柔皇后薨逝之后,皇贵妃入宫,掌管后宫事十余年,位同副后。而今日,也只落得个迁居冷宫的下场,再无后话。 诚明帝答应了皇贵妃,让沈嘉绮嫁给太子做继妃。只是这时间上,诚明帝却是不愿意太着急的。眼下是多事之秋,太子也正处于风口浪尖,在这个时候给他赐婚,且不说朝臣会否反对他不通人情,就单说成婚后的太子,能否承受得住言官们的痛骂? 然而诚明帝的旨意还没有来得及下达,就听说了锦衣卫暗中搜集到的消息。 是关于安国公府的。 沈嘉绮,失踪了。 被皇贵妃心心念念惦记着,想要送进东宫做继妃的沈家二姑娘,赶在有旨意传来之前,离家出走了。 诚明帝听闻这消息,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就摆摆手,也不欲追究了,只对司徒玄璟吩咐道:“派人跟一下,别走漏消息。看贤妃的意思吧。她若是担心就派人保护一下,想带回来就带回来。贤妃若是无意,就随她去,让人看着,别伤了就好。” 司徒玄璟立刻应下,就着手安排去了。虽然世家贵女离家出走这种事,是败坏世家名声,有违闺誉的大事,但是很明显,诚明帝并不想追究。 好在赐婚的旨意还没定下,不然到时候再出走逃婚,于沈家上下,可都是难以开脱的重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荣昭仪殁,沈家消息 沈念心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是吃了一惊。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就被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了。 若说突然,其实之前也有所预兆。 荣昭仪病了两天之后,终于撑不住,殁了。 至于究竟是身子病重撑不住,还是心里压力太大而受不住,那外人恐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荣昭仪薨逝的时间十分巧妙,赶在以往的旧事被彻底翻出来之前,她选择让自己“病逝”,凭借着给诚明帝生养过一子一女的功劳,竟赢得了一个以正二品妃位的规格下葬的恩旨,并以封号“顺”,追封为二品顺妃。 而自打荣昭仪“病倒”,便一直守在钟粹宫侍疾的五皇子穆子奕,在荣昭仪薨逝的消息传出来后,竟直接也得了个京畿武备营行走的差事! 之前邀月楼的事再如何严重,当时毕竟只是家宴,说白了,关起门来就是穆氏皇族的家事了。即便牵扯连出一些不干不净不体面的旧事来,甚至今日荣昭容突如其来的病逝,对于外面的人来说,都不过时沧海一粟罢了。 真正引起轰动的,则是荣昭仪病逝之后,所带来的朝局上的改变。 刚年满十三岁的五皇子穆子奕,在仅仅入朝数月的如今,竟然可以插手京畿武备营的差事! 京畿武备营是什么地方?虽然不归兵部直属,但却是大铭朝境内全部兵马军备的中枢。若逢战时,京畿武备营可要比兵部的权利大得多,手底下流过的银钱自然也多得多。 在行政上,京畿武备营之于兵部的关系,有些类似于御刑监之于兵部,都是直属帝王之手。再加上近来西北军调动频繁,由此可见,京畿武备营现在是何等重要的地方。 就连大皇子穆子熙,都在京畿武备营办了几天的差事后,就被调到了工部去。朝臣们原以为,这两年的京畿武备营会成为四殿下的一言堂,可是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年仅十三岁的五皇子竟然一只脚迈进了京畿武备营! 这让朝臣们怎么能不吃惊?! 众位大臣们都纷纷猜测,东宫里头那位的储君之位,恐怕当真是坐不了几天了。不然的话,陛下怎么会如此着急地,将最小的儿子也扶植进朝中接手要事呢。 外人的猜测如何,并不能影响诚明帝的决心。穆子奕进入京畿武备营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只等着他将荣昭仪的后事都处理妥当,便可重新回朝了。 沈念心有些意外。没想到从前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荣昭仪,如今竟然彻底就没了动静,而且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动静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在景阳宫,仗着自己肚皮鼓着,又靠着皇贵妃这座稳固的大山,对沈贤妃也出言不逊的华服女人。而没想到不过匆匆一年有余的时间,荣昭仪便失去了第三个孩子,失去了从前的盟友,甚至到如今还失去了的性命。 诚明帝赐她“顺”字为封号,可见对她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并非丝毫不知情。但她膝下却有两个孩子,即便是为了这两个孩子,诚明帝也不会对一个已死之人做出什么太过分的处置来。 或许对于诚明帝来说,他还缺一份果断和狠心。这样的恩典换来的幺子的前程,对方可未必会领情。 正当她沉浸在荣昭仪死讯的思考中时,穆子晏从宫中回来,又带回来了另一个消息。 沈念心惊讶地看着穆子晏,对方刚刚说的话,实在是吓到她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陛下去问了姑姑,问她是否愿意将三公主养在膝下?那姑姑呢,姑姑的情绪怎么样?”这是刚刚穆子晏从宫里带回来的消息,沈念心想都不用想,沈贤妃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啊! 即便这差对沈贤妃的利远远大于弊,但是骄傲如沈贤妃,也绝对不可能替别人养孩子的。更何况还是个马上就要及笄的公主,养个两年还不等养熟就要定亲嫁人,沈贤妃又何必自找麻烦? 穆子晏的回答果然不出她所料,“姑姑确实当场便拒绝了,父皇也没强求,只是让姑姑再考虑考虑。” 沈念心在最开始的吃惊过后,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诚明帝的用意。但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公主尚未及笄,五皇子也未及弱冠,荣昭仪就这么走了,又适逢皇贵妃交出凤印,退居素心斋,这两个孩子日后的去向,很大程度决定了后宫日后的风向。 梁淑妃和万德妃膝下各有一子,唯有沈贤妃没有子嗣。如若她应下诚明帝的提议,将三公主接到自己的身边抚养,那么五皇子无论如何也会对她宽待许多。而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也就不会显得落于万德妃与梁淑妃之后太多了。 所以在沈贤妃当场拒绝的情况下,诚明帝也没有直接就将这件事情作废,就说明他心里还是真的为沈贤妃考虑的。这份用心,确实令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周到。 沈念心并不知道沈贤妃与诚明帝之间的感情该如何定位,她想,若是换做自己,是绝对不会愿意替穆子晏养他跟别人的孩子的——沈念心的脑袋里好像忽然有根弦搭上了,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微微一勾唇,心下暗道,若是穆子晏敢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她还给他养孩子?连带着他的子子孙孙她都给他收拾喽! 好在她飘远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正轨,想到后宫里现在的情况,她并非能彻底安心地置身事外。或者也可以说,在沈青蓦在西北军中建立任何军功之前,安国公府如何,还是要看沈贤妃在宫里的处境的。 沈念心目光沉了沉,最后却道:“殿下,若是三公主不入承乾宫,会如何?”太后也不理后宫的事,梁淑妃……是已经明显失了圣心的大皇子的生母,在眼下东宫已经如此势微的局势下,无论如何也不该再给启祥宫添任何的荣宠了。 那么剩下的,便只剩下永和宫的万德妃了。 穆子晏很显然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如果姑姑实在不愿意,想来父皇心中也自有章程。不过卿卿不必多想,穆子奕和穆钰岑,应该不会记到永和宫名下。” 是了,万德妃和荣昭仪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不过五皇子如今虽然尚未成年,但也是在朝中领了紧要差事的皇子,不记到哪个妃嫔的名下也是可以的。但是穆钰岑却不同了,她还得等着有人来给她相看驸马呢。 所以现在大家都眼巴巴盯着的,其实是皇贵妃退居素心斋之后空出来的那尊凤印。后宫中现在是以三位一品妃为首,但是这六宫大权究竟会落入谁的手里,尚未可知。 不过在后宫大权有定论之前,安国公府倒是先出了大事。 严溯进门,带来了安国公府的暗线递来的消息,说是国公夫人见二姑娘丢了,非要派府中家丁出去全城搜寻,无论如何也要将二姑娘给带回来。 而老太君却不同意,直说让人暗中寻找。毕竟若是将人找回来了,这姑娘家的名声也还是得要的。若是将这事儿闹大了,日后沈嘉绮还要不要嫁人? 可国公夫人却完全不听老太君的意思,非要大张旗鼓地去搜查,定要尽快将人给带回来才行。她这一闹不要紧,生生将老太君给气得晕了过去。好在安国公还算是有脑子,连忙请了大夫进府,又将国公夫人给稳了下来。 沈念心一听老太君病倒了,顿时着急得不行,腾地一下起身便要更衣出门。说话间对国公夫人的不满简直无法掩饰:“恐怕在她眼里,那个凰签天下无敌了。她是不是以为,东宫一定会将二妹妹当成救命的稻草一样牢牢抓住,所以也就不会在乎她的名声是否周全?” 穆子晏听得出她是对娘家长辈的行事作风有些不满了,实际上,他心里对安国公府的二房三房也很是瞧不上眼。但是这样的话他却不能说,就算是为了压着她的心头火,也得说着好话给她顺毛。 “卿卿不必太担心,沈家请来的大夫是莫如是,想来祖母必定会无事的。”他从身后那架红酸枝桁木上取下她的罩衫,只等她打理好里面的衣裳便给她套上了袖子。 伺候小祖宗更衣这种事儿,四殿下是越来越顺手了。 穆子晏道:“若卿卿还是不放心,稍后本殿传信褔珲山庄,让莫姑娘也到府上去给祖母瞧瞧。有他们师兄妹二人在,定然万无一失。” 沈念心眉眼间的郁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可是没见到老太君的人,这颗心到底还是安不下来。于是也懒得再跟穆子晏应付,便道:“今儿个下午,殿下不是要去京畿武备营?也是时候该出门了。” 穆子晏有些不放心她,安国公府里,最向着她的人就是老太君了,现在老太君病倒了,她回府一趟若是受欺负了可如何是好。他便想着,将京畿武备营的差事先推一推,亲自陪她回一趟安国公府更紧要。 只是他这提议还没说出口,便被沈念心给否决了,“再过几日五皇子可就要去京畿武备营跟殿下您一道共事了,您可得自己多留心着些才成啊。”她微微一笑,神色略有缓和,“我现在可是殿下您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皇子正妃,谁敢当面落我的面子?殿下您就放心地去做您自己的差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沈家闹事,念心之疑 沈念心赶回安国公府的时候,门房简直吓了一大跳。按照礼制,皇子妃回母家省亲,那是要走礼部流程的,经由官方记录在案,再将公文发回至母家府邸,这才能成行。 而平日里,往母家府里递个帖子,低调地安排一下也是可以的。只是这次事发突然,沈念心又是带着人突然“打”上门来,可不把府里人都吓坏了么。 此时,松菊堂里已然乱成一团。 安国公和三房老爷守在松菊堂外,三太太也是在的,只是她变化太大,甫一打照面,沈念心险些没认出来。 众人见她回来,身上虽未着皇子妃宫装吉服,但是该行的礼数也还是要做足样子的。不过沈念心却没有心思跟他们计较这点礼数,当即便要往正屋里走。 结果安国公却将她拦住了。 “皇子妃,您身份贵重,还是不要进去了,当心过了病气。若是回头四殿下追究起来,那老臣可就不好交代了。”安国公这番话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她今日做法,确实是不合规矩。 可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老太君明明就是被国公夫人给气的,哪里有什么病气可以过给别人? “二叔,我叫您一声二叔,便是还敬着您是我的长辈。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拿那些拐弯抹角的官话来糊弄您了。”沈念心眉头紧蹙,心情十分不顺畅,“祖母虽然上了年纪,不管府中庶务了,但好歹也是朝廷钦封的一品诰命,还望二叔您能约束好自己的家眷,莫要坏了朝廷的规矩法度。” 沈念心想起国公夫人就觉得气闷,眼前站着安国公,便下意识地迁怒到他身上了,“姑姑曾经让我带过一句话,当时抹不开亲戚情面,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今日看祖母这般境遇,我却是不得不说了。” 安国公一听提到了宫里的沈贤妃,态度顿时又比刚刚更加恭敬了几分。他心里也清楚,他身上这爵位是怎么保住的,自然更加不更开罪沈贤妃。 沈念心道:“贤妃娘娘的意思,二叔若是修身齐家都做不好,朝中的事,想来也是没这个额外的心力来应付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安国公当即愣在了当场。沈念心也不管他是何心情,绕过他便要往松菊堂里头走去。 然而不过是耽搁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听见小厮一路小跑过来通传。 “皇子妃,国公爷,门外有个自称姓莫的姑娘求见皇子妃。” 沈念心脚下步子也未停,连忙交代了一声“快请”,便往主屋里头去了。她脚步快的,聆音得小跑着能赶上,可见她心中有多焦急。 一进主屋的内间,顿时便比院中清净许多。整个房间里,除了躺在床榻上的老太君,就只有陈嬷嬷和莫如是两个人在。 莫如是正在为老太君进行艾灸,见是她来,也未起身见礼,只是看了她一眼,道,“皇子妃来了。” “莫大夫。”沈念心自然不会计较他失礼,朝他点了点头,便往床边走过去,却忽然发觉屋里头有些闷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就觉得后背都流了些汗。 她环顾四周,果然见房间里的几扇窗户俱都紧闭着。 沈念心疑惑地道,“莫大夫,房间中的空气都封闭不通,会不会让祖母呼吸不畅?” 莫如是为她解惑道:“老太君这是怒气攻心,邪风入体,这会儿还见不得风,所以闷热一些,也只得先忍一忍了。” 沈念心了然,这时,门外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走两步就开始吆喝上了。 “心心我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莫眉喜。好在她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也不跟沈念心腻歪,直接走到床边为老太君切脉。 莫眉喜看也不看莫如是一眼,显然对这个师兄还“心怀芥蒂”。好在沈念心对她的性情还算是了解,也不担心她跟莫如是意气用事就忽略了病人,这才对她放心些。 果然,莫眉喜在为老太君诊了脉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荷包里掏出了个小纸包,让陈嬷嬷取了个撑着温开水的茶杯来,将纸包里研磨好的一捏白色粉末冲了水,让陈嬷嬷喂老太君服下。 莫如是也没过问那是什么,沈念心对莫眉喜的医术也放心,于是便也没有问。 无忧谷的医术自然不必说,在莫家两兄妹的配合下,老太君很快便醒了,沈念心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祖母,祖母。”沈念心连声叫着,往床前凑去。 老太君虚弱地睁开眼,见是沈念心,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话还没说出口,便先掉了眼泪。 “囡囡,是祖母,祖母对不起你啊……” 沈念心只当老太君是气糊涂了,心里心疼得很,当即也忍不住直掉眼泪,“祖母,心儿在呢,心儿在呢。” 老太君的眼泪却是掉的更厉害了,“当年,当年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才害得,才害得你父母,为奸人所——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给打断了。老太君之前倾吐的寥寥几字,却在沈念心的心里形成了巨大的震颤。 她父母……沈念心心头一动,老太君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可眼下她却不能再问下去,只得回头看着莫家师兄妹二人,焦急地说,“莫大夫,眉喜,怎么会这样?” 莫眉喜微微蹙眉,走到床边,替老太君按摩了几下颈边的穴道后,老太君的呼吸才顺畅了几分。 “眼下还是得多休息才行。”莫如是沉声道。 刚才老太君说那两句话,声音十分小,小到大概只有沈念心自己能听得到。莫如是说老太君该要休息,沈念心自然没有异议。即便她心里再是好奇,却也不可能以耽误老太君的休养为代价。 她心中存疑,眼下却也只能讲这份疑虑压下去。 莫眉喜以为她是担心老太君的身体,便郑重地向她保证,道:“心心你放心吧,就算你不放心我的医术,也该放心我师兄的医术吧,老太君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念心摇摇头,聆音在一旁提醒道,“主子,咱们今儿个出来本就不合规矩,切不可耽误太久的时间,莫不如今儿个先回去,明日再来?” 聆音怕的,是自家主子一时间拗脾气犯起来,非要在国公府过夜的话,那可就不好了。 沈念心没有说话,好半晌之后却道,“聆音,走吧,随我去看看国公夫人。” 她脚步有些沉重。即便她对这位国公夫人失望之极,为了老太君的身子考虑,也得将她这胡闹的想法给压下去。 安国公在得知老太君已经苏醒后就离开了,至于是不是按照沈念心的吩咐去“齐家”了,旁人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当沈念心走到正院外,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嘈杂的摔打声,忍不住眉头又紧蹙起来。 今儿个她皱眉头的次数,可快要赶上她大婚之后所有皱眉的时候加在一块儿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三房太太。皇子妃回母家,府里没个女眷随行伺候,确实不合礼数。可是三房太太眼下这个精神头,实在太过萎靡了些。 “三婶这是怎么了?”虽然之前因为沈映柔的一些缘故,沈念心对三太太的个观感并不太好,但是毕竟同出沈氏一门,三太太这幅样子,委实也太不像话了。 三太太面露尴尬,道,“劳皇子妃挂记,一切都好的。” 沈念心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强求,于是对她说,“若是无事,三婶便回去歇息一下吧。我在这个国公府中也生活了十几年,回来这里就是回娘家看看,不必拘礼。”说罢,打发了三太太,便往正院里走。 正院门口守门的小厮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安国公司事先交代过。小厮一见是有贵人来,当即便点头哈腰地行礼,随后便走在沈念心的前头去通传。 只不过人还没走到正堂门口,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喊声:“你的女儿还流落在外呢!她沈念心算个什么东西?!她坐着皇子正妃的位子就了不得了?!我女儿还没回来呢!等我女儿回来,可是要进宫做太子妃的,她沈念心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尽是胡说八道——”安国公刚一开口斥责,便被沈念心出言打断了。 “看样子国公夫人对本妃十分不满。”沈念心冷眼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杯盏花瓶俱都碎了一地,就本该挂在墙上的字画也都被扯掉在了地上,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几个错杂堆叠的脚印。 可见国公夫人此时心情有多气郁, 沈念心见安国公时,尚且敬着对方是同族长辈,言语之间还多有敬重。可面对国公夫人,这长辈的情面却是半点儿都不想给了。 “白氏。”沈念心杏眸微眯,眸中迸射出一道慑人的寒芒,“想想你女儿的名声,想想你远在西北的长子,想想你尚且等着下场科举的次子,想想你自己,该如何为人儿媳,为人妻,为人母。” 说罢这话,她看也不再看国公夫人一眼,只是看向安国公的时候,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冷意,“来年等青蓦回来,二叔或可考虑颐养天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路边偶遇,穆三确认 回皇子府的路上,马车里,只有沈念心和聆音两个人。而严溯跟在车外,是穆子晏担心她自己出门不安全,特意在出城之前给她留下的人手。 不过碍于国公府内是皇子妃的家事,所以严溯一直在大门外候着,并没有进去。 聆音一边给沈念心按揉着肩膀,一边抱怨道,“二夫人也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了,早前人还可以,现在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国公爷也是,看着二夫人跟老太君起了冲突,竟然还让二夫人占了上风。这要是传到宫里,可不得把贤妃娘娘给气着?” 沈念心闭目养神,心里实则十分烦乱。虽然国公夫人白氏今天那番话对她太是冒犯失礼,但是她此时心里真正在意的,还是老太君睡过去之前说的那两句没说完的话。 识人不清……她的父母,被奸人所…… 沈念心心头震荡,她的父母,是被奸人所害?! 前世里,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殉情,她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又或者说,她早就忘了有父母在身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所以在她从沈念心这副身子里醒过来的时候,面对幼年失怙,无父无母的处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又或者说,她对于这种生活环境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她还有疼爱自己的祖母和姑姑,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想要振兴沈家的目标上。 再后来,穆子晏毫无预兆地闯进她的生活,霸占了她所有的生活空间和精神世界,她就更加没有去追问父母是如何死的想法了。 或许在她心里,对于父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而对于重来一次的她来说,所谓父母,只是一个代号,而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于没有真正相处过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执念,她更愿意将心思放在全家的和睦相处上。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老太君将有关于她父母过世的原因牵扯出来了。虽然就只有这么糊里糊涂的一句话,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沈念心的心里却无比确定,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隐情…… 可惜老太君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即便等过两天老太君休息好了,沈念心也不敢再找她来追问了。 不过还好,她还有穆子晏。 想到那人,沈念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信任不知不觉间就与日俱增,与他之间的默契,也让她更加觉得满足自得。 她正想着晚上回去之后,要跟穆子晏商量一下如何去查这桩当年的旧事,就听见车夫扯住缰绳“吁”了一声,随即便感觉到马车猛地一顿,就这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念心下意识地又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便缓和开。她将手边的窗帘撩起一角,她知道,严溯就在这一边随行。 严溯道,“回主子的话,没什么大事。就是旁边街角忽然拐出了一辆马车,所以才惊了马。哎,主子您没事儿吧?” 严溯自打时常被穆子晏调派到皇子妃身边伺候着,对着她就已经改了口,不再叫“皇子妃”,而是跟她身边都几个亲近心腹一样,称她一声“主子”了。 沈念心摇摇头,道:“我倒是没事,对方也没什么事吧?若是咱们的过错,便去道个歉,再看看对方有没有伤着。” 说罢,她便松开手,撂下了帘子。 严溯在车外沉声应诺,刚要打马往对方去,就见对面的马车里已经走下了一个人。 “主、主子,对面的马车是三殿下的。” 穆子誉? 皇子规制的马车,严溯不可能认不出来。除非,穆子誉今儿个是微服出门。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声张了,咱们走吧。”沈念心淡淡地吩咐道。想来穆子誉之所以会微服出门,大抵是有些要紧的私事要办。若是这样,她这边倒也不必特意派人去道歉了,也免得耽误了人家正事儿。 沈念心表现得似乎完全忘记了,穆子誉前两天还刚帮过她一个大忙呢。别人不知道,严溯确实知道的。林泽手下的人,按照穆子誉之前提供的消息去追查,果真已经掌握到了语慧大师的行踪。 可是这样的话,严溯却不能对沈念心说。这位祖宗忘了这事儿也好,反正这人情,自家主子爷是替她记着呢。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穆子誉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朴素淡雅的棉布白衣,就如同寻常的布衣百姓似的装扮。而他身后的马车也是普通的青顶小马车,里里外外并无一丝奢靡浮夸的痕迹。 他下车之后,便朝着沈念心的马车这边走来。 沈念心今儿个是与穆子晏一道出门的,那人骑了马直奔京畿武备营,她却是坐着皇子规制的马车来的。 而穆子誉自然分辨得出这马车的规制,又看到穆子晏的近卫严溯也随侍一旁,顺理成章地便以为,坐在马车里的人应该是穆子晏。 只听他道,“四弟这是从何处来?刚才是为兄的马车失礼了,险些冲撞了四弟,不知四弟可有损伤?” 严溯连忙替她挡下,对穆子誉解释道:“三殿下误会了,马车中坐着的并非四殿下,而是四皇子妃。” “三殿下。”沈念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只是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掀开帘子,于是两个人便隔着这薄薄一层纱帘交谈,“语慧大师的事,多谢三殿下相助。来日有机会,妾身必定登门致谢。” 穆子誉闻言,愣怔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皇子妃客气了。” 他语气干涩,又有些不自然的停顿,好像在思考,下一句应该要说些什么似的。 沈念心觉得没趣,便想要先行告辞,“三殿下若有要事在身,自当先请。”说这话,便是想要为穆子誉让路了。 毕竟他曾经也算是帮过自己一个忙,沈念心可不是个愿意欠着别人人情的人,这会儿让他先走……沈念心小气地盘算着,虽然不能算还了人家的人情,但好歹也给足了他面子。日后可不兴他拿着这事儿去限制穆子晏的行动。 穆子誉却没有顺势离开,反而是说了一句与眼下毫不相干的话,“听闻令弟在西北军中历练,不知道皇子妃有没有听他说起过,呼特拉齐这个地方。我听闻那儿有一种很好吃的果子,可惜那果子鲜嫩,很难保存,千里之隔,也带不回盛京。” 沈念心只当这穆子誉也是个吃货,丝毫也没多想,当即便回道,“是有这么个地方。三殿下说的,是汲菹吧。” 穆子誉又是沉默片刻,随后有些恍惚地说,“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吧。” “若是三殿下没有别的事,那妾身便先行一步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隔着帘子又有这么多人在场,该避的嫌,沈念心还是有些分寸的。 穆子誉这回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恭和有礼地往后退开了几步,还命令车夫和随从也都跟着退开,给沈念心所乘坐的皇子规制的车驾让出了足够宽敞的通行空间。 那马车已经扬尘走远,而穆子誉却还站在原地,默默走神。 “殿下,殿下?”祝成安见三殿下愣在原地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穆子誉恍然回神,道,“嗯,走吧。” 他说话声仿似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跟着他许久的祝成安却没有错看他那双背在身后,却忍不住颤抖的手。 想起自家殿下刚才与四皇子妃那几句简短的攀谈,他心里隐约有种奇怪地感觉。不过很快,他便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的,心里却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主子的事儿,不是他这个奴才可以过问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主子交代下来的差事给办好。 一想到主子交代的差事,祝成安就想到了府中那两个新过府的侧妃。明明有个怀有嫡子的皇子妃在头上压着,这两人怎么就是不见消停呢?平日里不让人安生也就罢了,竟还惦记着往府外夹带消息…… 而马车里的穆子誉,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封闭空间里,忍不住双手紧握成拳,那力道十分狠戾,连指甲都深深嵌进去几分,掌心瞬间模糊了一大片殷红的血液。 有点痛,很痛。可是再痛,却也比不过心里的痛。 穆子誉眼中浸满了沉痛与悔恨。又或者说,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知道,她也回来了。 安国公府二公子沈青蓦,曾跟随征北将军步维桢南下云州,后又与他同往西北,审铣城主将贪贿一案。而后则一路往西北而去,驻防北齐边境。 而呼特拉齐,却是在铣城的东北方向。他们一行人绝不可能路过呼特拉齐。即便沈二公子与家中堂姐感情甚笃,月月都有书信往来,她这位养尊处优的京中贵女,圣旨钦封的四皇子妃,也不可能会知道呼特拉齐这个地方,更不可能知道汲菹这种植物! 他闭上双眼,眼前忍不住浮现起那一双熟悉的眼睛,想起木兰围场时的银铃蛇之毒轻易被她破解,他当时心中存疑,却没有因此而继续追查。 前世他有多痛苦,此时就有多悔恨…… 沈安卿,你真的,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前尘旧事,愿卿安好 三皇子府,书房。 “殿下,这几道折子,还需得您先看过。” 祝成安跟在穆子誉身后,正想将府里各院的消息一一呈报,就听见穆子誉低沉寡淡的语气轻声说道,“你先出去吧。” 祝成安见他神色凝重,不同往常,当即也不敢再耽搁,连声应诺,便退了出去。 反正梁侧妃和许侧妃各自往家递消息的人都被他扣下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倒也不是非常紧急。 祝成安刚从书房走出来,就碰上了来求见的皇子妃。 苏雅雅身后跟着提着食盒的槐耳,见到祝成安出来,脸色也温和许多,道:“祝总管,我听说殿下回府了,便想着给殿下送来些汤水和点心。” “皇子妃辛苦。”祝成安诚恳谢道,正要按照以往惯例接过槐耳手中的食盒,却被苏雅雅抬手挡了一下。 苏雅雅道,“祝总管跟着殿下奔走一日也辛苦了,我亲自给殿下送去就好,不劳烦祝成安了。” 祝成安闻言面色一凝,气氛顿时有些僵硬。倒不是他这个做总管的,对府里正头皇子妃不敬,而是……三殿下今儿个明摆着心情不好,他可没有自作主张放人进去打扰的权力。 就算对方是皇子妃也不行。 祝成安到底是知道自己在皇子府的地位的,再如何得重用,也是奴才。于是对苏雅雅只得小心赔笑,道:“不知皇子妃有何要事,奴才稍后替您转达可好?这会儿殿下刚从外头回来,手头上有许多要事等着殿下处理,奴才也不敢进去打扰。” 苏雅雅脸色微微一沉,身边的槐耳却是先沉不住气了,“祝总管您好大的威风,我家主子是殿下的正妃,想要给殿下送些吃食,难道还要看你的脸色不成?主子怀着孕,这几日总是精神不济,来见殿下一面,还要受你百般阻挠?你究竟是何居心?!” 槐耳这番话说完了,苏雅雅才申斥道:“槐耳,休得失礼。” 祝成安脸色不虞,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低声提醒道,“皇子妃,这里是殿下书房,您院子里的婢女跑到这儿来大呼小叫,若是扰了殿下正事,回头殿下怪罪下来,奴才也担待不起啊。” 苏雅雅心下一跳,明知道这是一招下下之策,她也还是这么干了,又何尝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何尝不知道祝成安也不能开罪,正想要说两句软话和换一下气氛,就看见书房的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穆子誉仍旧是那一身简朴的素衣,连门口也没踏出半步,淡淡地道,“皇子妃身体不适,便往太医院下帖子请太医。” 又道:“祝成安,书房重地,闲杂人等无故不得涉足。送皇子妃回去吧。” 他当着苏雅雅的面说闲杂人等不得涉足,虽然说的是像槐耳那样大吵大闹扰乱清净的人,但也未尝不是说给苏雅雅听的警告。 “殿下……”苏雅雅的心咯噔一下,孕期中的女人本就神经敏感,穆子誉的态度忽然这么冷淡,让她一下子就慌了。 “皇子妃有孕辛苦,以后这些汤汤水水的事,就不用再做了。”穆子誉的态度不冷不热,吩咐祝成安道,“送皇子妃回去休息,再往太医院下帖子,请一位精通妇科的太医过府来为皇子妃诊脉。” 然后关上房门,便不再过问外面的事了。 苏雅雅最后是哭着走的,不过这却不是穆子誉有心过问的事了。至少现在,他满心满眼,都在那个装满药方子的木匣上。 他从前想,若非自己出身卑微,或许生活的轨迹一定会有所不同。他曾经无比嫉妒桓成帝的天生好运道,出生于帝王家,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有人替他护卫山河,后宫里明明有安卿那样的皇后,却还贪得无厌地迎娶了那么多女人入宫。 她人生的后三十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可是纵然他心中又再多不忍,再多不舍,也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实质上的帮助。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都痛恨自己为何出身如此卑微。他时常想,若是易地而处,他定然会是比桓成帝好上千万倍的男人。 他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沈安卿过世之后,他心灰意冷,辞去了太医院院首的位子,归隐山林,带着毕生所学建立了无忧谷。 忽然有一天,他一梦醒来,竟然在百年后的一位皇子身上醒来。 他又惊又喜。他想,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有机会翻盘,重来一次,去做前世没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年代,并没有一个叱咤疆场的女将军,而曾经的安国公府,已经从铮铮将门沦落为后妃之族。 他心灰意冷,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捉弄,明明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后来诚明帝赐婚,对方是外家苏氏的贵女,门当户对,也成全已逝苏贵妃与母家的情分,他作为一个外来的人,也没有抗旨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找不到她,和谁成亲又有什么差别?没有她,他连抗争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正因为他亲眼目睹了沈安卿那些年来所有的不幸和苦楚,所以他不想带给另一个女人这样的伤害。他给足了苏雅雅作为正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不沾花惹草,不招惹是非。甚至在侧妃进府之前,苏雅雅求上门来,他也如她所愿,算了她的日子,给了她一个孩子。 他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他曾经以为如果易地而处,他会做的比桓成帝好很多;他曾经也以为,如果重来一次,他会比从前的自己做的好很多。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前世,虽然只是以挚友的身份,但却可以踏踏实实,问心无愧地守着她一辈子。然而现在,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也不得不做出一些他本不愿意做的事。 尤其是在他又找到了她之后…… 命运果真一直在捉弄他。给了他足以求娶她的身份,却没有给他早一些找到她的契机。 而现在,他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做什么呢?罗敷已有夫,而他也有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从前他痛恨桓成帝做过的事,这一世他又怎么可能再做? “祝成安。”穆子誉沉沉地叹了口气,叫了祝成安进来,沉声吩咐道:“语慧大师归京后,记得来说与我知道。” 祝成安应诺,见他神色有所缓和,便将府里的事一一汇报给他。 在听到梁侧妃和许侧妃二人的动向时,他的脸上不见怒意,但是声音却冷淡了几分。 “皇子妃有孕辛苦,两位侧妃不知替皇子妃操持家事,反而给皇子妃添乱,徒增烦忧,禁足吧。” 梁氏和许氏,左相府和大长公主府。 指望着区区两个女人,就要从三皇子府中截取消息?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想起那个曾经拿着凰签就要兴风作浪的许云若,穆子誉对整个大长公主府都没有任何好感。 “让人好好盯着她们,一个纸片都不准传出去。” 祝成安郑重应诺,领了差事便告了退。 书房中又重新恢复到一面沉寂中。穆子誉拿起桌案上的折子,翻看起了礼部和户部的条陈折子。 原本他是在礼部参事,但是在调停豫州一事之后,诚明帝又将他指派到了户部去历练。 户部原本是穆子熙手下的,去年是被太子硬生生将当时的户部尚书给拉下马来。而现在的户部尚书是佟知年,据说是个有眼力见的,两边不靠,却仍然能够坐稳这个尚书的位置,可是此人,是诚明帝的心腹。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这个局外人一眼就可以看破。而穆子熙和穆子恩在乎不这钱袋子上斗了大半年,咬得忒是难看,却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见繁华富贵迷人眼。越是贪婪,越是看不清。 四皇子府,椒茶苑中。 沈念心沐浴过后,连口茶水也没喝,满身疲惫地就在软榻上躺倒了。 “主子,您要是累了,不如先回房间休息去吧。”聆音满脸的心疼,以为她是因为国公夫人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而觉得生气,便安慰道,“主子,您跟二夫人那起子没眼力见儿的计较什么。国公爷最敬畏贤妃娘娘了,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沈念心不想多说真正的心事,摆摆手道,“我就在这儿小憩一会儿,你去替我盯着厨房,殿下等会儿回来还是要用膳的。莫要耽搁了时辰。” 聆音见自家主子不欲多说,便也没有再问什么,低声应诺便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给自家主子盖上一条蚕丝薄被。 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四殿下。 聆音下意识地看看天,天边红霞仍在,依稀还能看到一丝夕阳的余晖。向四殿下行了一礼后,聆音便道,“殿下今儿个比往日回的更早了。” 穆子晏点点头,问,“你家主子呢?可用过晚膳了?” “主子在等着殿下您回来呢,这不,特意让奴婢小厨房盯着呢。”聆音道,“主子今天有些疲累,现下正在里间休息呢,知道殿下您回来,定然高兴。” 聆音又行了一礼,也不耽搁四殿下的功夫,直接退开两步,往小厨房去了。至于自家主子今儿个在安国公府受的委屈,自然有人告知四殿下,也不需要她这个小小婢女来多嘴。 更何况,若是平白给自家主子招来个易生口舌的罪名,那可就不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司徒回京,西辞得中 历时数月,司徒玄瑷终于回京。接连办了两件重要的差事,且都完成得漂漂亮亮,司徒玄瑷在宫中没少受嘉奖。 璇玑府下辖的锦衣卫与御刑监两大机构,指挥使都已换上了司徒家的年轻一辈。而司徒玄瑷再如何也是个女子,又如此年轻,在官位品阶上,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位置,基本上这辈子也就能做到这份儿上了。 官位品阶上升无可升,诚明帝便大大方方地赏了司徒玄瑷七日休沐,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入宫当值。 司徒玄瑷倒好,在家吃了顿饭,连房间都没回,就直接跑到红绡楼睡觉去了。这一呆就是五天,连楼都没下过。 而此时四皇子府中,沈念心一边喝着汤,一边听着那个传说中在温柔乡里弥足深陷的不良少女发着牢骚。 “心儿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出京的差事了。”司徒玄瑷最爱吃小鱼做的那种裹了糖粉的山楂球,接连送了两颗入口,吃得唇齿生津,这才腾出口舌来说下一句话,“又折腾,津贴又少。” 沈念心轻笑一声,“小五爷您还差那几两银子的津贴呀。”司徒玄瑷那家底儿厚着呢,司徒氏百年积富,什么时候委屈过这个小祖宗啊。更何况锦衣卫外出办差,在各地享受的可都是钦差级的待遇。 “怎么不差?”司徒玄瑷一瞪眼睛,“我这一天天地泡在红绡楼里,丝丝姑娘一伸手,我这荷包可就都空了。” 几月过去,司徒玄瑷和离京之前那个郁郁寡欢的模样有很大的区别,就好像从前那个张扬恣意的小五爷又回来了一样。 她又使劲儿地撇撇嘴,道:“本来呢,我看上了琼园一套首饰,想买来送给你当个新婚礼物来着。结果一看那标价,唷喝,三千两!当场就给我吓麻爪了。后来我一想,算了吧,还是不耽误心儿你赚钱了,那首饰还是留着别人去买吧。” 沈念心看她那副夸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新婚礼物?大婚时不早就跟着嫁妆一起送进来了吗,那么长的一条礼单,登记造册的时候可把聆音给累坏了。小五爷财大气粗,怎么还想送?” 司徒玄瑷架子端得稳稳地,笑着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添妆归添妆,贺仪是贺仪。不过没给你买回来那套首饰,我就额外送你个消息吧。” 琼园的那些首饰,哪个式样不是沈念心早就用过的,然后才开始在琼园中批量售卖?买回来也没多大意思,更何况司徒玄瑷也不是真的看上了那套首饰,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倒是她现在说的这个消息,比起什么物质上的贺仪都值钱。 “什么?”沈念心忍不住追问。 司徒玄瑷神色疏淡了两份,却还是将那个消息告知与她:“傅大公子今年金榜有名,进入殿试稳稳当当。” 沈念心敏锐地从她略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中看出了点儿端倪,心下一动,便试探性地随口说道:“你说表哥?算起来,我倒是有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司徒玄瑷的嘴角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又掩饰过去,“大概吧,他今年的成绩不错,应该是一直忙着在温书。” 沈念心微微敛了眸子,不动声色地就转移了话题,“你这次回来的刚好。宫里头贤妃娘娘处,少不得还要你多替我照看一二。” 她在跟穆子晏闲聊时曾经提起过,司徒家玄字辈的这些人中,只有司徒玄琮和司徒玄瑷是受命于他的。而这一辈的长子司徒玄璟,也就是司徒玄瑷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正指挥使,却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 所以司徒玄瑷不在宫中的日子,四皇子府在宫中的许多消息都会慢上几分。好在司徒玄璟是出了名的疼小妹,所以即便是他知道自家小妹与四皇子府交好,却也从未将这样的消息捅到御前,反而还会帮着遮掩一番。 但也仅限于此。他的做法,是为了保全自家手足,而绝非赞同他们参与到党争之中。 “心心大可放心,小爷我办事儿你还不晓得么。”司徒玄瑷咧嘴一笑,看起来好像一切正常的模样,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沈念心却没错看。 沈念心想问,却又不敢问。毕竟她了解司徒玄瑷,若是方便说给她听,她绝不会自己藏着掖着的。她既然不主动提起,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 “对了,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家二哥,还未没有当面祝贺他又升了一级。”沈念心笑道,“不知道我何时能等到阿瑷你升官啊?” 司徒玄瑷意有所指地挑挑眉,“那就得看你们家殿下的了。” 再往后的话,却是不必说了。 半月之后,傅西辞在殿试中,以一番“与民同生”、“与民生利”的言论,得到了诚明帝的赏识,钦点为金科状元不说,还直接让他进入户部供职,打破了进士入朝后都进入翰林院修书的惯例。 当然,也有心里泛酸的人背后说一些闲话,诸如,傅西辞是当朝右相大人的长子啊,傅西辞是四殿下的大舅哥之类的,不胜枚举。不过对于真正有才学的人,大多是不会将这样的闲话舆论放在心上的。无论是傅期然还是穆子晏,都没把那些市井之言听进耳中。 原本沈念心也是不知道的,但是在听严溯说起外面的风闻轶事时才知道,司徒玄瑷前两天在红绡楼又抽了一个今年没有考上的纨绔子弟,据说当时那个纨绔就在对傅西辞考中状元这事儿废话个没完。 司徒玄瑷当时正喝着小酒呢,实在不堪外头的污言秽语,当即便忍无可忍地拎了鞭子下了楼。 说来也巧,那个被司徒玄瑷一顿收拾的纨绔子弟不是别人,而是荣家的嫡系孙辈的庶子,而且还是个荣三老爷院里最受宠的妾室所出。 司徒玄瑷在盛京城,不说是横着走却也差不离了。 可是那荣家也不是善茬,近日来五皇子在朝中风头正盛,作为五皇子的外家,荣家若是真想要把这事儿闹大,恐怕不会像上次梁文筑那回那样轻易揭过。 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不少都是世家子弟,众人纷纷猜测,这一回司徒玄瑷可会受到什么惩罚。若是诚明帝当真因为此事罚了司徒玄瑷,便可证明,五皇子在诚明帝心中的地位越发走高了。 沈念心闻听这个消息时,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而司徒玄瑷却还是照常入宫当值,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白白期待了一场。倒也不是诚明帝偏心司徒玄瑷更甚于荣家,而是荣家压根儿就没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虽然荣三老爷那个宠妾也闹腾了一番,但是荣家当家人却是个知时局识大体的。荣顺妃刚刚薨逝,之前的旧账可没跟着消去。他们全家的指望都系在五皇子一人身上,至于这个出身低微的庶出子孙,在百年荣家的前途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之前落在司徒玄瑷手里的那个梁文筑,可是出自梁左相府上。生生抽瞎了一只眼睛,到头来不也是灰溜溜地关起门来闭口不言? 相比起来,梁家到底还是实权人物,面对这位小五爷的时候都免不了要退让几分,他们人家哪那么大的脸面去跟璇玑府对上? 于是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但是沈念心却将这回的事记下了,得空特意去了一趟攒玉楼。到那儿时,傅西辞已然在等了。 “傅大公子金榜得中,得陛下青眼点为殿试头名,我这做妹妹的,还未来得及恭喜表哥。”沈念心今儿个出门,特意换了一身从前穿过的男装。虽然有些不合规矩身份,但到底还是方便许多。 攒玉楼这等繁华之地,人流复杂,她一身男装,总归会显得低调一些。 傅西辞见她一身久违的清爽青衫,笑着邀她落座,亲手为她点了杯茶,淡笑着道:“你就会取笑我,嗯?” “我哪敢呀。”沈念心挑挑眉,与他随意寒暄两句,话头就绕到了正题上,“今日请表哥来,我是有事要问的。” 傅西辞面色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状似不经意地放下手中茶盏,微笑着回问道,“哦?何事?” 沈念心也不犹豫,直接便道,“你和阿瑷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西辞脸色微暗,雅厢中的气氛忽然就沉静了下来。沈念心见他这般表情,心下暗道自己果然是猜对了。 倒也不是她喜欢八卦人家私事,只是想起司徒玄瑷曾经失魂落魄的那模样,作为好友,她心中实在是不忍。然而顾及司徒玄瑷的心情感受,她也不忍心直接问她。于是在粗粗试探过之后,就只能来找这位罪魁祸首了。 结果却听到傅西辞面色微苦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沈念心微微一挑眉,明显不信他这样“不负责任”的说辞。 傅西辞苦笑一声,道,“从前与她喝过一顿酒,当时……当时也是在这个雅厢里,而你和四殿下,正在隔壁。” 沈念心闻言一愣,就听见傅西辞说,“再之后,就是在她离京巡视之前了,我们又一起喝过一顿酒,可是在那之后,她见着我就绕路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又欠人情,共乘一骑 傅西辞也觉得很是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活祖宗。 沈念心知道傅西辞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撒谎的。见从他这儿真的问不出来什么便也放弃了从他身上入手的想法。之后又随意闲聊了几句,沈念心便要打道回府了。 穆子晏从城外回来时,若是在椒茶苑中找不到她的人影,说不准会怎么“闹脾气”呢。当然,穆子晏闹脾气的手段,统共就那么几样。 不过到头来“吃苦受累”的,都还是她沈念心。 出门时,傅西辞让了她半步。她刚从雅厢中走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给挡住了去路。 “傅大人。”那人忽然开口。 傅西辞已经进了户部,是身上已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对方这一声“傅大人”,确实是半点儿挑不出错处的。 沈念心下意识地错开一步,避开了那人的目光。而对方显然也没搭理她,直接冲着傅西辞去了。 瞧着……怎么有些眼熟呢? 沈念心歪着头凝神细想了片刻,恍然想起来,这不是在木兰围场时见过的二公主穆钰祺吗?! 她是穆子恩的同胞姐姐,在后宫之中,多与皇贵妃亲近。而如今皇贵妃退居素心斋,无诏不得出入,穆钰祺再想去宫里跟皇贵妃拉关系可就不成了。 沈念心思及此处,下意识地就想先走一步。说出来她也不怕人笑话,她就是担心穆钰祺认出她来,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不过嘛……沈念心仔细观察了一下穆钰祺看傅西辞的那眼神儿,顿时便觉得毛骨悚然。 “傅大人。”穆钰祺又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声,那语气柔和得,实在很难让沈念心将眼前这个女人和当日在木兰围场那个非要为难她的二公主联系到一起。 傅西辞面色僵硬,恭谨有礼地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微臣,见过二公主。” 穆钰祺又上前一步,娇笑一声,语气和软:“哎,傅大人,你何必跟我这么客气。” 沈念心抿嘴憋笑,看着傅西辞脸上那大写的“憋屈”就觉得有趣儿。在穆钰祺的身后遥遥地朝傅西辞挥挥手,转身自己便下了楼。 这也不能怪她太不顾念兄妹情谊。只是像穆钰祺这样的人若要是出手,也不是她能说管就能管的呀。 穆钰祺毕竟是诚明帝膝下唯一的嫡出公主,身份到底比她这个皇子妃贵重许多。穆钰祺平时在府里养些个面首什么的,就连诚明帝都不管,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搭救傅西辞? 于是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自家表兄祈祷了。 她一蹦一跳地往楼梯处走,接过还差几步远的距离,再次意外横生。 最靠近楼梯这处的雅厢忽然开了门,里面走出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公子好兴致。”他声音低沉,见她是一身利落男装,也不揭穿她身份,只淡淡一句话,就止住了她要下楼的步伐。 是有些熟悉的,前不久还在路上见过呢。不过沈念心却没想到,他竟然认得出自己来。 “三殿下。”沈念心恭敬地一拱手,“不知三殿下在此处,多有打扰,这便告辞。” 话音刚落,她便想下楼去,结果却听见穆子誉说,“就这么把傅大人撂在那儿,你不担心?要知道,被二公主瞧上眼,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念心无辜地撇撇嘴,“我人微言轻的,想要救傅公子……实在是有心无力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是从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有任何无奈和担忧。 “对他这么有信心?”穆子誉饶有兴味地问。 不过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沈念心忽然恍惚了一下。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这是明哲保身。”她努努嘴,不愿意承认自己就这样被人猜透了心思。 穆子誉却道,“若是你对他没有把握,绝对不会就这么把烂摊子丢给他的。”他语气笃定,神色飘忽,眼神中仿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越发强烈明显,不过很快便又被他那一低头的动作收敛得一干二净。 沈念心只觉得穆子誉这人实在有些奇怪,也不打算再与他多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告辞,结果穆子誉却还是没有让开这条路。 这条通往楼梯的过道并不宽敞。穆子誉挡在了她的正前方,若是他不让开,她也只能在这儿站着傻等。 “不如我去搭救他一二,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如何?”他话音刚落,还不待沈念心有什么回应,便抬步往那边走去了。 沈念心看着他比之前日更瘦削几分的身影,简直想要生气了——这人怎么总是做一些自作主张的事?处处都想着让别人欠他的人情…… 真是,真是有点儿讨厌!跟传说中清风霁月的三殿下,一点儿都不像啊。 不过穆子誉确实是帮傅西辞解了围了。而且他用的理由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傅西辞与他同在户部供职,事关豫州洪灾后堤坝重建拨款一事。 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是她一个闲居在家的公主所能耽搁的。若是回头真的弄出了什么纰漏,再把这事儿怪到她头上,她可担待不起。 美男天下多的是,又不是只有傅西辞一个。 于是穆子誉就凭借着一句话的功夫,就替傅西辞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而沈念心自然就得承下他这份人情…… 再加上之前语慧大师那一回,她可是欠下穆子誉两份儿人情了。 沈念心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前总觉得求人不如求己,这种“被帮忙”的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于是她也懒得理会后面那两个正儿八经地说着公事的同僚,自己便先下了楼。一走出攒玉楼的大门,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沈念心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身儿装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撞见自己穿男装了,甚至在大婚之前,她每次与司徒玄瑷出去玩,身上穿的男装都是穆子晏亲自为她准备的。 可是这一回,好像是婚后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穿男装啊…… 沈念心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就被穆子晏长臂一伸给捞上了马背。一阵重心失控之后,她便稳稳地坐在穆子晏的身前了。 正想居高临下地回头看一眼傅西辞和穆子誉,结果就眼前一黑——穆子晏一抖自己的披风,直接就将怀里的人给兜头罩住了。 沈念心:“……” 好吧,虽然就这么被披风捂住是一件很憋屈的事情,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到四殿下与一个纤弱少年同乘一骑还搂搂抱抱的……这羞耻度实在有点儿太高了。 然而沈念心没想到的是,她脑袋里一晃而过的碎片,竟然被穆子晏牢牢地捉进手中。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很不巧,穆子晏也觉得带着一个纤弱少年策马同归的感觉……十分美妙。 穆子晏的马在皇子府门口停也未停,直接骑进了大门,一直跑到椒茶苑门口,穆子晏才懒懒地扯了缰绳。 他翻身下马,马背上的沈念心这才找回了久违的光明。而这样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她一时有些无法适应,正揉着眼睛等待恢复视力呢,就又被穆子晏一把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啊——”她惊叫一声,一瞬间的失重的感觉当真是吓了她一大跳,可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坚固又温暖的怀抱里。 沈念心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大口地喘着气儿,正想转头给穆子晏说“放我下来”,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撞上他那熟悉的眼神。 沈念心:“……”她要说的话统统都顿住了,短短几个字在喉间徘徊许久,再说出口时,就已经完全换了另一个意思,“殿下,天还没黑呢啊……” 她怯怯地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色。夕阳余晖流连忘返,笼罩在盛京城里的每一处亭台楼阁的轮廓之中。 椒茶苑里处处是好风景,橘树,芭蕉,山石,流水,俱都被夕阳渡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沈念心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好看的面容,也是镀了金边儿的,就好像从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上仙一样。 她自认不是个沉迷美色之人,可是面对这样的穆子晏,所有拒绝的理由都显得矫情又多余。 穆子晏显然也看出了怀里小女人犹豫不决的心情,忽然就笑开了,在他耳边轻声道,“卿卿不必担心,上次特意着人为定做一套遮光的窗帘,屋里和夜里一样暗。” 沈念心的脸腾地一下就红起来,阵阵热烫烧得她脑袋都无法正常运转了。那臭男人的俊脸越凑越近,薄唇带着滚烫的气息在她耳边往复流连,激得她身上一阵阵颤栗,好像整个人都已经被他几个呼吸就给掏空了一样。 她想,就算现在穆子晏把她放心来,她也完全没有办法自己从门口走回房间了。 沈念心看着穆子晏唇角那一抹荡漾至极又色气满满的弧度,顿时气上心头,搂着他的脖子便凑上去,使劲儿地咬上那欠咬的薄唇。 对于小女人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主动“示爱”,穆子晏觉得十分受用。明知她是恶作剧,想咬一口便逃开,他却偏偏不肯给她半点儿逃脱的余地,一路与她唇齿交缠,直到回到房间,都不曾放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念念不忘,心有回响 直到他一脚将门踢开,抱着她走进房间,又回身一脚将门关上,沈念心这才有了一个重获呼吸的机会。 她后背抵着门板,整个人都悬空着,仅仅靠穆子晏一双手臂拖着她全部的重量。 沈念心回想起进门这一大段路程,椒茶苑中的所有的婢女嬷嬷小厮都瞧见了方才那番情景…… “我的天……”她哭着一张脸,顿时觉得以后再没脸见人了! 她又羞又气,抡起粉拳便直往面前的臭男人肩头上招呼,却触手尽是硬邦邦的触感。对方纹丝不动不说,倒是连累的她自己手疼。 “穆子晏,你混蛋!”她眼眶泛红,好像随时会有眼泪流下来似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一时气急激得红了眼眶,还是因为他不拘尺度地放肆撩拨而带起了情动。 反正他是被她红着眼睛的模样给招得心窝子疼。 穆子晏俯身吻上她水光泛滥的一双杏眸。一方面爱极她情动难忍的勾人模样,而另一方面,却又丝毫看不得她委委屈屈地红着眼眶。 “卿卿莫哭。”他亲亲她挂着泪珠儿的纤长卷翘的如羽眼睫,又偏过头衔住她红得快要滴血般的娇嫩耳垂。他低声在她耳边轻轻耳语,是安抚,亦是撩拨,“脂粉都哭花了,真是浪费。” 话音旖旎暧昧,伸了舌尖便卷去她腮边一抹脂粉,连带着独属于她的馨香一同吞吃入腹。这样一个亲昵到羞人的动作,生生吓得她制住了眼泪。 “穆子晏你——”剩下的“混蛋”二字直接就被那个混蛋吞吃入腹了。 她后背仍然抵在门上,只是却丝毫不觉得硌得慌。她被那人吻得七荤八素,但唯有身体上的感觉越发清晰明显。 沈念心可以清楚明了地感觉到自脊梁背心处传来的着人的热度,那是他为自己垫在背后的宽厚有力的手掌。 即便是最情动时候,他也从未忽略过她的感受。 沈念心顿觉心头一暖,环在他颈后的手臂越发收紧了。若说之前只是被迫被他圈在这一小方拥挤狭隘的空间里,那么现在便是她主动迎合他的求爱讨好。 穆子晏忽然发觉自己的心里好像已经化成了一汪水,勾着她柔软香甜的小舌往复纠缠,像是入了障,上了瘾一般,怎么都不够似的,完全舍不得分离半分。 他将怀里小女人往上掂了掂,从眉眼之间一路往下,薄唇吻过她精致纤细的颈子,最终停留在她的衣领盘扣处。 此时他一只手垫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拖着她碍事的男装长裾下的柔软,委实腾不出第三只手来解那几枚小巧精致的扣子。 他唇齿尚在她颈子附近徘徊,就听见她嗤嗤地小声儿笑起来,就像是偶然偷了腥的猫儿似的。 怀里这小女人在笑什么,精明敏锐如穆子晏,又怎么会猜不出来是何原因? 她偏偏还不怕事儿大地继续笑着,半点儿不收敛,挑衅地道:“殿下若是不行,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呵。 穆子晏忍不住轻笑一声。男人的好胜心和征服欲就是这么容易被激起来。可怜沈念心虽然重活一世,但是对于这件事的认知却完全不够用,这才导致了她今儿个踩上炸药包的结局。 男人么,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不行。不管是哪方面的“不行”,都不爱听。 所以“光明磊落”如穆子晏,自然得身体力行地好好向小女人证明一下,自己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他长舌一勾,错齿一咬磨,就将靠近领口那枚盘扣给解开了来。 沈念心得意挑衅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回便是轮到穆子晏挑衅了。他唇舌紧贴着她胸前的细嫩肌肤一寸寸下移,用同样的方法解开一枚又一枚盘扣。直到她身前衣襟俱都松散开来,她这才知道,果然男人是无法容许任何层面任何形式的嘲笑的。 可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整整小半个时辰,她都是以这样的姿势被“挂”在门板上,感受一次又一次汹涌的浪潮将她纤弱的身子拍在门板上。即便有他坚实的手臂和大掌揽住她,也仍然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散架子了一样。 早秋的天气已然有些凉,但她周身俱都被他滚烫的气息和灼热的肌肤紧紧包围着,丝毫感觉不到半点儿秋天的凉意。而且今天的穆子晏也难得的“绅士”起来,直到她筋疲力竭,伏在他肩头除了大口喘着气,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找不到时,她身上的衣服也仍然挂在她身上,没有被完全褪去。 她原以为是他体贴,怕门板太凉会冰到她,所以才会如此细致温柔。然而当他胡乱地用衣裳将她包裹严实,抱着她进到温泉时,她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温泉水是早就备好了的,而沈念心却还是第一回里衣外衣都穿得严严实实地下了温泉池。 “这……”中衣外衫都湿漉漉地贴在在肌肤上,忽然入水的沉重之感,让她不免有些发懵,这是唱得哪出儿? 结果穆子晏却在她耳边低声道,“从前第一次见卿卿穿男装,就有这样的冲动。”他声线低沉,情欲过后的声音更先沙哑性感,“总觉得卿卿这身利落的男装,若是撕起来定然手感不错。” 沈念心:“……”她本就手脚无力,像是从骨子里被抽空了力道似的,这会儿听他浑不知羞的胡言乱语,想揍他都提不起力气来。 “可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却又舍不得下重手伤到卿卿。”他缓缓贴近,长指捻着她半开的衣领,一寸寸将其剥落,动作之间极尽温柔体贴。 “嗯?会怕吗?”他低声道,“听我这样说,卿卿会怕吗?” 沈念心听他这样低沉暧昧的话在耳边响起,不免又闹了个大红脸。想抬手揍他一巴掌都没力气,于是便只能狠狠地把眼睛瞪圆了。若是目光可以化作实质的话,这会儿穆子晏也该挨上个几十刀了。 但是此时,沈念心也只是处于一个任人宰割的位置罢了。 温泉池中水雾蒸腾,熏得她一双朦胧杏眼更加烟波荡漾。空气中还弥散着早前布在房中的碧桃花香,温泉水中也好似点过香料似的。 无处不香,无处不美。 沈念心咬咬牙,忍不住道:“没想到殿下您是这等道貌岸然,人面兽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衣冠禽兽!” 撕衣服?还撕男装?穆子晏你这口味够重的呀…… 穆子晏却隐约笑开,“金玉其外,嗯?看样子卿卿很认可本殿的样貌。” 他手下微微一使力,就将她身上的衣服齐齐剥落。在温泉水中飘荡悠游地就沉到了青玉池底。 这一回,却是坦诚相见了。 “殿下……”沈念心瞧见穆子晏再一次“目露凶光”,顿觉这日子难过,忍不住扁扁嘴,委委屈屈地道:“殿下,这衣服我再也不穿了还不行么!” 她声音娇柔婉转,温软得仿佛能溢出水来,滴滴打在他心上。 穆子晏哪里肯轻易地“放过”她?错过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总归要她一点一点给自己补偿回来。 他前世今生,唯一一种因为爱意而悸动的欲*望,便是因她而存在。自然也只有她才能填补。 这一世,他第一次见她穿男装,便是绿酒宴之后,褔珲山庄的那个夜晚。 与前两次见到她不同,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并不像她。后来确定他特意为她制备了一身利落潇洒的男装长裾,那样的装扮,才更贴近前世她的模样。 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找到那种真实确定的感觉——她真的回来了。 只可惜,在大婚之前,他始终秉持着发乎情,止乎礼的底线,即便对她再是势在必得,也不愿让她有半分为难。 至于千里迢迢,偷天换日地将她带到扬州去……穆子晏完全不觉得这是在为难她啊。 沈念心并不知道穆子晏心中的那分诡异的快感是来源于对她前世的执念,只能乖乖地顺从这他的情动,任由他在水下对自己胡作非为。 之前在门板上便是悬空着的,这一回在水里,又是被悬空着折腾了一回。不知不觉夜色已浓,椒茶苑的小厨房里,所有的饭菜都是凉了又热,热好又放凉,放凉了又热,最后得到的命令却是,两位主子直接歇了,晚膳不用了。 穆子晏这一宿睡得是从未有过的安稳舒畅,而沈念心显然没有他那么幸运,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到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 她梦见自己又当了大将军,刚换上一身银盔铠甲,就被提着枪的大狼狗追着……舔…… 不只把盔帽舔丢了,就连铠甲都舔漏了!!! 沈念心被吓得一边哭一边拼了命地跑——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天狗吧?怎么连铠甲都能吃啊!她还得去打仗呢啊…… 殊不知,很多人很多事的结局冥冥中早有预见。像穆子晏这样的大狼狗,非是天狗,而是忠犬。 至于为什么大狼狗还提着枪,对于这件事情,沈念心在梦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上三竿,沈念心又被那杆枪给硌得腰窝生疼,这才想起来这一宿噩梦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穆子晏,你给我滚出去啊!!!” 滚出去啊—— 出去啊—— 去啊—— 啊—— 回声阵阵,惊起苑中枝头闲坐的雀鸟,还带落了几片稀松的落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宫中喜讯,念心遭殃 时已入秋,前朝,后宫,都仿佛暴风雨后的平静海面,彻彻底底地沉寂了下来。 穆子熙被诚明帝派去了豫州,带着一大帮工部的官员,开始了豫州的灾后重建。对于诚明帝的这个决策,就算是内廷左相梁大人也毫无转圜之法,于是穆子熙也只能乖乖地遵从圣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盛京城。 其实,他走,或者不走,都不足以对京城的局势有任何影响了。太子妃薨逝,东宫与封氏一族最后一点微弱的关联已经消磨殆尽,皇贵妃退居冷宫,东宫在后宫之中的便利也十不存一。 而他,虽然母妃在宫中仍然是三妃之一,但他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些预感。但凡诚明帝对他还存着半点儿期许,也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将他外放。 所以穆子熙也自知没有必要在进行无谓的挣扎了。对他来说,离开盛京城,未必不是个更加合适的选择。 此时的朝堂之上,若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变动,大抵有二。一则是五皇子穆子奕风头日盛,二则,便是右相傅期然之子傅西辞,入朝不过月余便在户部坐上了三品主司的位子。 说是扶摇直上也不为过。 至于三公主穆钰岑记在谁名下的问题,沈贤妃迟迟没有松口。而诚明帝似乎也不舍得勉强于沈贤妃去替别人养孩子,于是三公主这样好好的年纪,只能到常宁宫去陪太后诵经念佛去了。 说来也是奇了。诚明帝原本想要将三公主记养在承乾宫中,无非就是觉得,沈贤妃比起万德妃与梁淑妃来,差的除了年资之外,就是没有子嗣这一条了。 三公主与五皇子乃是一母同胞,诚明帝原是想要给沈贤妃的位份增些分量,心里未尝不是存着想将凤印交给她代为掌管的心思。可沈贤妃说什么也不肯松口,诚明帝自然无法勉强。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就在三公主到常宁宫去一个月后,承乾宫中忽然传出了沈贤妃怀有身孕的消息! “这可是真的?”沈念心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地抓着聆音的衣袖扯个没完。 聆音也是一脸喜色的,连声儿地向沈念心道喜:“没错呢,奴婢听得真真切切,主子您这回可该放心了!” 沈贤妃一得了喜讯,第一时间就派人将这消息送到了四皇子府。而得了消息的沈念心却是半刻也等不得,当下便要进宫去给沈贤妃请安。 最终还是被刚回府的穆子晏正好给堵在了门口,这才没能成行。 沈念心十分心急,眉心微蹙,道:“殿下拦着我做什么!” 眼下后宫中风气肃清,沈贤妃此时怀上身孕,未必是一件坏事。可是沈念心到底还是着紧沈贤妃的心情,自打上次邀月楼一事之后,她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总归还是惦记着见到人才放心。 穆子晏长臂一伸,便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椒茶苑的方向走回去。他淡淡地道:“这个时候姑姑忙着呢,父皇恐怕半步不离,卿卿要想进宫,还是等明天早朝时再说吧。” 沈念心一听,下意识地点点头,嗯,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穆子晏被她那副迷糊样儿给逗笑了,顿时宝贝地亲了亲她额头,连那几缕柔软顺滑的刘海儿都给亲乱了。 沈念心小手往他脸上一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已经无比顺手。她一巴掌糊了他满脸,瞥见他虽然有些愕然但却十分受用的表情,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她抬手揉揉自己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儿,又伸手揪了揪穆子晏的冠带,道:“放我下来。” 那颐指气使的样儿,跟平时使唤严溯似的,半点儿不见客气收敛。 穆子晏眸光一闪,正好脚下刚越过门槛,当即一转身,一脚将门板踢了回去,直接将跟在后面的严溯和聆音等人都关在了外面。 而严溯和聆音显然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当即面不改色地又往后退了几步,确定自己能听见房间里的传唤,而听不见任何其他不该听见的声音,这才站定。 两人面面相觑。 严溯:“聆音姑娘……辛苦了。” 聆音:“不比严大人辛苦。” 两人就这么随意客套了两句,房间里就传来了他们不该听到的声音。二人目光相对,一瞬间都红了脸,非常自觉地又往外退了两步,再次站定。 沈念心缩在床角,一床被子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根儿头发丝都不外漏。然而那满地的碎布片还是将这里刚才发生过的事情昭示得清清楚楚。 “穆子晏,你无耻……”沈念心长呼一口气,有气无力地指控着他的“暴行”,然而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温柔”,所以听起来完全不具备任何谴责的力度。 可是沈念心的心里还是气呀……也不知道穆子晏最近是怎么回事儿,忽然就爱上了房间里的门板了。每一次回府,都是将她从人堆儿里挖出来,然后扛回房间,再然后抵在门板上这样那样,然后再这样那样…… 沈念心对此也是醉了。前天晚上盛京刮大风,她都能听见那门板子晃动的声音了!而第二天一早,聆音还一直一脸暧昧地往她脖子上看。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主子,纵欲过度不好”了。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想扯开自己的领子以示清白,给聆音看看,她脖子上干干净净的,半点儿痕迹都没有! 可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掉进了穆子晏这个狼窝里,她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吗? 唉,早在一百多年前就不清白了。 “卿卿这张小嘴儿,太是不饶人。”穆子晏喟叹一声,手下动作却不客气,一把扯回那条被子,于是连被子带人,都齐齐落入他的怀抱里。 他隔着被子收紧了手臂,将怀里明明已经快要脱了力却还是倔强固执地想“折腾”一回的小女人给紧紧箍住了。 “我一直就这么尖刻无礼,殿下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只是无耻,没想到您还无知呀。”沈念心是属于那种越说越来劲儿的,尤其是在床笫之间,她每每被穆子晏体力压制,到后来非得在口舌上损他一回,这心里头才算是能略微平衡一些。 而穆子晏倒也不生气,惯着她这些坏脾气简直惯得没边儿了。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沈念心逞口舌之快,一只手臂仍然箍着怀里的小女人,另一只手却不知不觉地探入了锦被,悄悄爬上她柔软的腰肢。 “呀——”怀里的小女人惊呼一声,挣扎着便要挪开。然而她原本就挣不开穆子晏箍着她的那条胳膊,又何况是在刚刚酣战一场过后,她哪里还有跟他作对的力气。 而她还没逃开半分,身后的男人便黏人地凑了上来。他灼烫而粗重的呼吸早已乱了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她耳际,轻而易举地就撩拨得她又耳根泛红。 “穆……穆子晏,说你无耻,当……当真是……半点儿不冤!”她埋首在织锦云枕里,一阵清浅又混乱的喘*息声从软枕中传出来,声音闷闷的,却又撩拨得人心神摇荡。 穆子晏俯身凑上去,叼住她耳垂便不舍得松开,唇齿相合地揉磨着她细嫩柔软的耳垂,热烫的呼吸半点儿不错地钻进她耳蜗,立时便带起怀里小女人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他心神一荡,低头便在她圆润的肩头处狠狠地咬了一口,声音低哑,满带着情动味道地说:“比之‘与君共相思’,卿卿更胜一筹。” 沈念心本就晕晕乎乎地,听到这句话,开始还愣怔了好久,好半晌之后反应过来,脑袋里立刻轰的一下,彻底炸开了。 与君共相思……糯米红豆卷啊?白里透红,又白又软?沈念心在四殿下的亲身教导下,早已经进阶到荤段子六级水平,脑内同声翻译无压力了。 这一回,她却连一句“无耻”都骂不出来了。 等她再次意识回笼时,是被穆子晏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看看窗外,天色早已经暗了下去,月上中天,想来晚膳又这么错过了。隐约想起来意识朦胧间被他抱去沐浴的记忆,心里还暗暗埋怨,那臭男人怎么不说先让她把饭吃了啊…… 沈念心懒懒地缩在被窝里,连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结果就看见那个禽兽这会儿已经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变成了一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而这个衣冠禽兽竟然还有脸来见她—— “卿卿,起来先用晚膳,然后再睡。”穆子晏长指微曲,刮了刮她白嫩透红的脸蛋儿,又捋了捋她散乱的发丝。 沈念心杏眼微眯,半点儿精神都没有,脸上大大地写着“纵欲过度”四个大字。 她扁扁嘴,觉得甚是委屈,略带几分哽咽地道:“不吃了。” 沈念心当真是好委屈,这嫁人之后,怎么一天三顿饭都吃不全了呢。 穆子晏哪里知道她心里唱的是什么曲儿,但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用晚膳,尤其还是在如此消耗体力之后,更是得及时地补回来才行。 他俯身亲亲她柔软的脸蛋儿,哄逗她道,“卿卿快起来,乖乖吃饭。卿卿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记得按时用膳。” 沈念心:“……”真难为您老人家还知道她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念心谢恩,钰岑变化 翌日一早,沈念心终于得以逃脱了穆子晏的魔爪,早早地随着要上早朝的穆子晏一道入宫去了。 沈念心在宫门口便与穆子晏“分道扬镳”了,她乘着承乾宫特意派来相迎的小轿走了,而穆子晏目送着她的小轿拐上了另一条路,这才往泰元殿的方向走去。 而穆子晏离开之后,另一道身影也从宫门口缓步走进来。 穆子誉也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他知道的,她昨儿个下午往宫里递了帖子,这会儿,该是往承乾宫去,给刚刚诊出怀了身孕的沈贤妃请安。 可是这会儿功夫,拐角处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了。 穆子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也跟着穆子晏的脚步,往泰元殿的方向走去了。 前几日,语慧大师在穆子晏派出的人手的护送下,终于回到了盛京城。蒙太后召见,语慧大师到常宁宫去,与太后讨论了一番佛法见略。期间谈起四皇子府上正妃,语慧大师直言,那是福运双隆,宜家宜室宜社稷的大贵之命,这让太后放下心来的同时,心里的内疚更甚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总好过真的替孙儿娶了个命格不好的女人进门。 当日太后便赏赐了许多东西进四皇子府。这些消息,他早在当时便已得知。 穆子誉迈步上了殿前的百尺玉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太后这样的态度转变,再加上沈贤妃一朝有孕,想来日后,她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而且……穆子誉不愿去想,但是按照他手中所能收集到的暗报,至少说明,他那位四弟,对府中正妃十分爱重。 如此,他也算是可以放心一些了。 承乾宫中,倒是比别处都热闹一些。 沈念心到的时候,是巧盼到宫门口来迎接,笑意盈盈地朝沈念心行了个礼,道:“皇子妃万安,娘娘等您许久了。” 巧盼将她往寝殿的方向领,沈念心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沈贤妃竟然还在卧床静养呢。 她顿时心头一紧,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姑姑身子有何不适吗?” 沈念心半点儿不避讳地坐到床边,拉着沈贤妃的手,心疼又担心地看着她。仔细一打量,发现她除了脸色略寡淡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贤妃拍拍她的手,笑着道,“瞧你,倒是比我还紧张。” 正当此时,巧盼奉了刚刚沏好的茶进来,回道,“皇子妃不必担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陛下心里着紧娘娘,担心娘娘四处乱走会累着,这才在去上朝之前,给娘娘下了个‘禁足令’。” 沈贤妃美眸一沉,娇嗔道,“真是把咱们陛下给能耐坏了,连下床都不准。当本宫是什么,他豢养的宠物吗?宠物还得出门遛弯儿呢。” 沈念心唇角一弯,知道沈贤妃并非真的不满诚明帝的安排,只是习惯性地就逆着圣意说话罢了。或许沈贤妃得以在后宫中盛宠不衰,凭的就是她这份从不盲目地顺从的性格吧。 沈念心也不揭穿她,只顺着她的话说,“早就知道姑姑您和父皇感情和睦了,就连我这新婚不久的,听着都觉得腻歪。父皇这是心里体贴您呢。” 她目光柔和地落在沈贤妃仍然平坦的小腹上,仿佛里面那个小生命能感受到她的期待似的,柔声道,“小宝贝,你可要乖乖的,莫要惹你母妃疲累啊。” 沈贤妃见她这般有耐心,便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调侃她说:“心儿也喜欢孩子,不如自己也早些生一个?若是时间赶得巧,他们两个刚好可以一道长大。” 饶是这殿里都是自家人,沈念心也忍不住红了一回脸。 “姑姑可莫要取笑我。”一想到自家那个臭男人,沈念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若是她回府跟穆子晏说自己想要个孩子,那恐怕还没等她怀上身孕,就永远地躺在床上再也下不来了。 “对了,姑姑,听说那三公主,现在正在常宁宫中随着太后诵经礼佛?” 沈念心对三公主穆钰岑还是有些印象的,之前有一次她在宫里小住,不巧在佳人湖畔与三公主有了点儿小摩擦,说是小摩擦,其实也只是误会一场。 只不过那次人人都以为她是因为三公主才落水的,再加上承乾宫与钟粹宫本就不算交好,所以在外人眼中,一直认为沈念心对三公主很是厌恶。 而沈贤妃疼沈大姑娘也是出了名的,在荣顺妃薨逝后,沈贤妃拒绝让三公主养在承乾宫,难保不会让人说她小气记仇。 虽然三公主只是个失了母妃又并不十分得诚明帝宠爱的公主,但是毕竟她身后是荣家,五皇子穆子奕又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日后她的婚事也定然是皇室中斟酌再斟酌的大事。 这一辈公主本就不多,若是三公主穆钰岑当真听信了外头有心人散播的言论,就此和沈贤妃结下仇怨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贤妃眉色疏淡,只是点了点头,对于有关三公主去向的事,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念心自然也清楚。所谓名声,定然比不过自己的生活重要。若是三公主是个心思深沉的,早该知道承乾宫与钟粹宫之间并不和睦,若是当真将她记在沈贤妃名下来教养,说不准又是一桩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沈念心略一思索,便对沈贤妃说道:“前几日太后赏了些东西下来,我这做晚辈的,总归是要去常宁宫谢恩的。” 沈贤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起的,说确实跟谢恩这事儿完全无关的话题。 “上一回,是真的委屈你了。不过心儿,你心里,当真怨怪太后吗?”沈贤妃自然是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称呼。 按照规矩,她是该称呼太后一声“皇祖母”的,可是当日在邀月楼,经不起皇贵妃与吴会男串通好的一阵挑拨,太后误信了她命格不祥的说法,说出了不准她再叫她皇祖母的话来。 沈念心生于富贵之家,又得老太君养在身边儿,百般疼宠,心性自然有几分傲气。被太后那样当着皇室宗亲的面儿严厉斥责过后,她心里对太后,哪能如同最开始那般心平气和呢? 沈念心听了沈贤妃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沈贤妃说的是什么意思,自知失言,于是便乖乖认错:“是心儿失礼了。还要多谢姑姑提醒。” 她淡淡笑着,道,“只是说实话,我心中若说怨怪么,当真是没有。皇祖母有皇祖母的立场,易地而处,我并非不能理解皇祖母的苦心。她殚精竭虑几十年,为的,不也是大铭朝的国泰民安吗?” 她在承乾宫里,就放松了戒备,连该要如何称呼都忘记注意了。 好在承乾宫中,安排的俱都是穆子晏的人手,什么样的话该传出去,什么样的话不该传出去,大家都是聪明人,心中自然有数。 于是在沈念心到常宁宫去向太后谢恩时,得了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和亲近,到了午膳时也不肯放她走,非要留她在常宁宫中用午膳。 沈念心不好拒绝,只得遵从太后懿旨。而穆子晏下朝之后也没回府,反而是跟着诚明帝在泰元殿议事。诚明帝听闻了常宁宫这边儿的消息,特意带了穆子晏来一道蹭饭。 不过当时在泰元殿议事的,并非只有穆子晏一人,穆子誉和穆子奕也都在场。于是这会儿,这两人便也都跟着来常宁宫用膳了。 常宁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就算是诚明帝偶尔会来常宁宫陪太后用膳,却也不过是略坐坐就走了。而今天,除了诚明帝,还有三位皇孙,一位孙媳,一位孙女。 太后平时虽然喜好清净,但是面对这样祖孙三代和乐融融的场景,还是会觉得欣慰高兴的。 “倒是可惜了,老大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连顿团圆饭也没吃上。”饭桌上,太后忽然感叹了这么一句。 诚明帝觉得有些没意思,便没有接话。而穆子晏向来少言,自然也没有说什么。穆子誉虽然平易温和,但也不是多话之人。至于穆子奕,在荣顺妃过世之后,性子就沉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沉默寡言的模样与穆子晏当真有几分相似。 而沈念心算是这饭桌上的外人,这样的话自然也不好接口,到头来,却是三公主穆钰岑开口安慰太后,道:“皇祖母不必担心大皇兄呢,好男儿志在四方,父皇定然是想让大皇兄出去历练历练,这是好事,您该高兴才是呀。”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却是不假。至少常宁宫的水土和钟粹宫的水土就不大一样。单看现在的穆钰岑就可以知道了。 从前的穆钰岑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总是不爱说话,又胆小怯懦的模样。可是自打荣顺妃过世,她经历了一段“无家可归”的日子后,再来常宁宫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已经出落了许多了。 又或者说,可能是现如今的穆钰岑,已经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了。没有母妃护持的孩子,到什么时候都免不了会吃亏的。 就连备受诚明帝宠爱的二公主穆钰祺,最终不也只是嫁了一个挂着闲散爵位的无能驸马吗?那还是太子的亲姐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太后告诫,穆五吃瘪 在常宁宫用过午膳之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开。热闹了两个时辰的常宁宫再次恢复了平静,太后的脸色也严正肃穆了起来。 她往佛堂走去,三公主穆钰岑也乖顺地跟在她身后。太后不开口,她也懂事知礼地不出声儿。 太后跪在蒲团之上,手中盘着念珠,双目微合,轻声道:“哀家一心向佛,心存众生平等,有因有果之念。然你也该知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哀家不会因你母妃做过的事情而迁怒于你,但你为人子女,也该为了荣氏来生能投个好胎而多积些阴德。你既来了常宁宫,哀家做长辈的,也做不出苛待儿孙的事情来,只是日后,还望你多加自持。” 三公主穆钰岑虔诚肃穆地跪在太后身后,低声诵读了一段《莲华经》,然后应道:“是,岑儿谢皇祖母教诲。” 为了母妃身后,为了胞弟前程,穆钰岑自然会乖乖听话。 走出常宁宫的诚明帝,打算到承乾宫去看望“静养”之中的沈贤妃,让他们这些小辈随意。 沈念心低头听着,心道如此一来,她就不能再去承乾宫了。 而三位皇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躬身行礼便准备目送诚明帝离开。 诚明帝在踏上轿辇之前,忽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一直低头不语的沈念心身上,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到了穆子晏的头上,“老四啊,朕库房里有几件东海进贡来的好玩意儿,回头你有空记得来拿。” 他说话顿了顿,到底还是提到了沈念心的名字,“老四家的,你可得记得让老四自己来取啊,不然看他这不上心的样子,说不准哪天就给忘了,到时候可没得好东西带回去送给你。” 作为帝王,即便是真的错了,自己也是说不出认错儿这种话的。更何况那天在邀月楼的事,从头到尾,诚明帝都没有下过任何定论,反而还给了她为自己辩驳的机会,没有当场就处理掉她。 对于沈念心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而诚明帝这会儿说的这几句话,虽然只是说要赏穆子晏些东西,却又不是着盛德安让人送到府里,而是让穆子晏自己去拿。明摆着,这是要借穆子晏的名头送东西给她,以示安抚了。 沈念心不是那等不识相的人,对于诚明帝这番示好,自然就坡下驴地承了人情,道:“那儿媳就先替殿下,多谢父皇赏赐了。” “嗯,好,好。”诚明帝点点头,正要转身往轿辇上走,余光就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位皇子,脚步顿了顿,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轿辇。不过在走远之后,就又吩咐了盛德安几句,“着御药房,准备些温补养胎的药材,给送到老三府上去。” 站在常宁宫门口的几人一直在恭敬地目送着诚明帝的轿辇远去,大家都静默不言,最终却是五皇子穆子奕先开了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四哥四嫂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他微微勾唇,眼中却不见多少和软的笑意,道,“在京畿武备营里,每日一到下职的时辰,四哥必定准时离开,一路快马,弟弟我是追都追不上。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才听说,原来是四嫂在家准备了晚膳等着。” 穆子奕在常宁宫门口,各宫眼线齐备的地方,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何意?难不成是要说穆子晏因公废私,说她沈念心红颜祸水,撺掇着四殿下不好好办差? 话里明着说四殿下与正妃感情好,夫妻和睦,暗里却带着刺儿,指责穆子晏被府里女人绊住了腿脚,为陛下办差都不尽心? 沈念心眸色一凛,还不待穆子晏说话,便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的重点,“五弟不必着急,眼下荣顺妃孝期还未过,待过几月,父皇定会想起五弟你的婚事来,为你甄选一位贤良淑德,容颜姝丽的贵女做正妃的。” 五皇子穆子奕此时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这算是四皇子妃对他的报复吗?他说她搅得穆子晏办不好差事,她就反过来说他在母妃孝期之内心存妄念,窥伺兄长家事,把他往不孝不悌的罪名上推? 而沈念心哪里肯见好就收。她向来都是打蛇随棍上,丝毫不顾及穆子奕已经略有些难看的脸色,略微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道:“至于两位侧妃的空当嘛……虽然父皇与皇祖母都不理庶务,但是想来梁淑妃顾念着与荣顺妃的姐妹情谊,也会尽心为五弟挑选貌美又知趣的侧妃的。” 这便是说,荣顺妃生前与梁淑妃走得过于亲近了。 沈念心微微扬了扬下巴,神色略有几分倨傲。然而在穆子晏眼里,却只能得见她对自己的全心维护,心窝子被她戳得直发痒,又碍于这里还有那么多双多事的眼睛,想低头亲亲她都不得其法。 穆子誉却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心酸袭上心头。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两人默契十足的眼神交流中,觉得自己的喉咙都烧得厉害,仿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似的,迟迟没有开口。 他看着言语上占了上风的沈念心,忽然觉得鼻梁有些酸。她其实,并非是那等得理不饶人之人。 她向来心宽,待人也多有宽和。只是却极有原则,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于那些从未伤害过她的人,她不会以恶待人;而对于那些本非善类,又出手招惹于她的,她也从来不吝于自己的手段。 眼下不就是么。她与穆子奕算不得有过什么冲突,穆子奕刚说了两句话刺探了一下穆子晏,她就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 可见,她早已将穆子晏当成自己人了。 穆子奕见从沈念心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当即便也不想再这儿虚与委蛇下去了,匆匆与两位兄长告了辞,霎时间,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穆子誉好不容易将自己波澜起伏的情绪抚平,故作淡然地道,“四弟与弟妹可是要出宫?不若一道走。” 穆子晏又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沈念心抢了白。 仿佛生怕他答应似的,沈念心急忙道:“四殿下昨天提过要去永和宫给母妃请安,就不叨扰三殿下了。” 穆子誉听她说话,略微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就收整好自己的情绪,温声告辞。 沈念心总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看着穆子誉的身影一点点走远,仍有些想不通,究竟是觉得哪里奇怪。 “卿卿说谎。” 耳边忽然凑上来熟悉的热度,沈念心恍然从思绪中醒过神来。偏过头朝穆子晏看去,就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双幽然深邃的凤目中熠熠地闪着光。 沈念心被他脸上那浅淡又招人的笑意给勾得红了脸,忍不住虚张声势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被他飞快地落在自己额头上的轻吻给撩拨得丢了神。 “喂,注意场合!”沈念心小脚一踮,借着衣角的掩护,踩在他厚底的皂靴上,看起来十足霸气。 穆子晏眼带笑意地望着她,长臂一伸,就将她稳稳地捞进自己的怀里,道,“走吧。” 沈念心一愣,“嗯?走去哪儿?” 穆子晏目光招摇地望进她那双懵然的杏眼里,“当然是去替卿卿圆谎了。” 沈念心闻言恍然。原来是为了她刚刚在穆子誉面前那句“谎话”。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跟穆子誉走太近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他,总觉得心里感觉怪怪的。 也说不清那种怪怪的感觉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一想到之前欠下的那几桩人情,沈念心就下意识地不想与穆子誉过多的接触。 她真的……不是个愿意欠人家人情的人啊。 “其实我也不是说谎啊。”沈念心看看穆子晏,微微挑眉,开始嘴硬起来。 宫里之前不大平静,她经历了邀月楼那桩事情之后,也有好长一段时间称病未曾入宫,所以永和宫那地儿,她是许久都没有来过了。 虽然穆子晏不提,但是沈念心难得入宫一回,到底还是替他惦记着的。 “我这做儿媳的,总得替殿下表表孝心才是。”沈念心悠然地说。也不乘小轿,散步似的就一路走着。 身后随侍的人都十分有眼力地落后了许多步,穆子晏也十分有眼力地紧紧跟了上去。 “劳卿卿费心,委实辛苦。”他偏过头,轻轻一吻温柔地落在她满是珠翠饰物的发顶。 沈念心脚步一顿,当即愣在原地没敢再动。感觉到他离自己远些了,这才跳开半步,后怕地抚上发髻上的步摇,一脸嫌弃地道:“殿下!别弄乱我的头发啊!” 穆子晏要说的话俱都咽了回去,世间怎会有如此不通情趣的小混账? 见他一副要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憋屈表情,沈念心心头暗笑。她也并非是怕穆子晏弄乱自己的发型,而是她清楚地记得,早上出门上头上带了一只彩蝶飞凤的金箔步摇,为了造型逼真轻盈,首饰师傅用的可是最精尖的手法,边角处都打磨得极为削薄。 她没敢乱动,也是怕划伤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永和宫中,德妃偏见 永和宫中,沈念心又看到了那个万德妃的娘家外甥女。 也真是难怪沈贤妃后来不待见万德妃,这样的做法,任谁都欣赏不起来吧。 “老四媳妇儿进府也有小半年了吧。”万德妃身形比从前单薄了不少,相应的,眉眼看起来也比从前尖刻了许多,“两位侧妃入府,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见好消息?可是府里人伺候的不周到?若是有难处,老四你记得来跟本宫说。本宫再挑些合心意的人给你。” 穆子晏原本温和平静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母妃怎么不好好遵照太医的叮嘱,好好地静养呢?没事操这么多闲心,也难怪这点儿病痛总是好不利索。” 沈念心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是有了大婚后第一次来永和宫请安的经历,气势比之从前倒是收敛了不少。 她面带忧色地开口,道:“可是太医待永和宫不尽心?”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穆子晏“告状”,道,“殿下,回头儿您还是去太医院好好敲打一番吧,省得有些人总是阳奉阴违。旁的什么事儿都比不过母妃的身子要紧啊。” 沈念心眨眨眼睛,虽然没有半分眼泪,但是眼圈确实是微微有些红的,“想来母妃平日里日子过得也是无趣,儿媳与殿下大婚尚不足四月,母妃竟觉已经过去了半年了。可不是病中日子度日如年么……若是母妃不嫌弃,日后儿媳时常进宫来陪您说说话可好?” 要说她存心挤兑万德妃,其实她真的没这个意思。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尊菩萨,原本大婚之前还算不错的关系,不知怎的就急转直下。眼看着到如今,每次她来请安,万德妃都会明里暗里地挑些刺出来。 沈念心低头用手帕扒拉着折进眼睛里的睫毛,就感觉到另一只手被穆子晏给捞进了手里。 她微微一动,试探性地挣扎了一下,却发觉对方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折腾,只认命地让他握着了。 沈念心半低着头,接着帕子的掩映,她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两人交握的那双手上。 她自己的小手么,一直都像是没长开似的,虽然算得上骨肉匀称,但怎么看都觉得肉肉多了些。 而穆子晏却是向来喜爱她这双白嫩柔软的手,平日里若是看到她往小厨房凑,便总是黑着脸将她给带出来。每每他出京去办差,若是发现当地有什么滋补护肤的好玩意儿,也都是不吝银钱地搜罗回来。 有赖于穆子晏的精心呵护,所以她这双手,虽然经常也做些羹汤,但却始终柔软干净得像是不沾阳春水似的。 然而他的手,却是更好看些。 掌心有些单薄,不像她的小手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软肉——他的手掌一看就是力量内敛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型又好看。虽然跟她的手比起来算不得白皙,但却也是干净养眼的。 她清楚地记得,这双手曾经为她画过眉,虽然不大好看,但动作却十分虔诚认真。这双手还曾托她上马,替她牵过缰绳,虽然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莫名让人安心…… 沈念心就这么想着,思路就忍不住越飘越远。连穆子晏和万德妃说什么都没听见,还是穆子晏发现她走神,勾了勾她的小手指才将她给拽回神来。 “老四媳妇儿,老四媳妇儿?”万德妃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耐烦。 沈念心自知理亏,连忙回应道,“儿媳在。” 万德妃眉眼沉郁,看起来刚才跟穆子晏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沈念心也觉得颇为好奇,但这会儿总不好明目张胆地去问穆子晏,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等着万德妃发火。 “咳,你与贤妃妹妹同出一门,沈家的教养自是有口皆碑的,本宫也是满意的。” 沈念心听着这话,感觉不太对劲儿,先给人个甜枣,然后就该大巴掌了吧。 果然,万德妃继续说道,“本宫相信你也是懂事儿的。既然是做正妃的,就该贤惠一些。你入府时日也不短了,平日也不能总霸着老四,让他多去别的院子走动走动。” 沈念心刚把戳进眼睛里的眼睫毛给捋出来,这会儿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用帕子将那眼睫毛给戳了回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母妃说的这话,倒是让儿媳无地自容了。”沈念心抽泣两声,哭得跟真的似的。 她早就从严溯那儿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并且已经得知了确切的消息——四皇子府的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各宫各府的眼线都有。 若是四皇子府当真密不透风,那才是真正惹人猜忌的地方。 而四殿下的高杆之处,则在于,各方势力的眼线,都早已被他收归手下。 所以四皇子妃椒房独宠这种事儿,外人是不知道的。皇子府中自然也有专门记录起居的人,按照沈念心所知道的消息,那人好巧不巧,正好是万德妃安排进皇子府的。 而起居录上,写的可不是四殿下天天在椒茶苑留宿。 “若是儿媳有那个能耐左右殿下的想法,又何至于在母妃您面前哭天抹泪儿地讨人嫌?”沈念心满脸的“深闺幽怨”,饱含暗示的小眼神儿往穆子晏身上以瞟,立刻换来一双幽幽闪着狼光的眼睛。 顿时吓得沈念心丢盔卸甲,这戏差点儿唱到一半儿就唱不下去。 沈念心连忙挪开视线,又一脸幽怨地看着万德妃,“母妃若是体念儿媳不易,便多叮嘱殿下两句也好。殿下向来最听母妃您的教诲,若是能得母妃照拂一二,想必日后儿媳在皇子府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沈念心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前半句确实是胡诌八扯的,这她承认。而后半句确实实打实的大实话——若是万德妃知道她日日夜夜地没个消停,能教训穆子晏收敛一二,她也不至于日子过得这么难。 要说有多难么……每日穆子晏都盯着她用膳,三餐半口都不能少吃,其间还有茶点小食不断,就这么个吃法,她身上那几处多余的软肉也没见厚多少。 由此可见,她平日里是有多辛苦,才能在如此食量下维持身材。 万德妃一听她这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虽然按照她平日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那点儿消息,正妃沈氏在府里侍寝的次数和频率并不算出挑,但是她这双眼睛可不瞎。自家儿子护着她,就跟护着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不听她的话? 可沈氏哭得……也实在是太让人脑袋疼了。她有些烦躁,可她哭声柔弱又可怜,若是她这会儿发火,说不准之后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呢。 沈贤妃刚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就传出她苛待沈贤妃娘家侄女的事情来,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个恶婆婆的问题了,若有人在陛下面前编排她对沈贤妃心存龃龉,那可就糟糕了。 她虽然闭宫有些日子了,但也不是完全没了脑子,这点儿弯弯绕绕,她心里还是能把握的。 万德妃有些没趣地摆摆手,兴致稀松地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本宫老了,不想过问你们小辈之间的事了。” 沈念心的哭声略收了收,偶尔还断断续续地嘤嘤嘤两声,就跟着穆子晏一道起身告辞了。 两人眼看着要走到殿门口,却又被万德妃给叫住了。 “过几日,是本宫寿辰,虽不欲大办,但还是念着一家人一起用顿晚膳的。” 穆子晏与沈念心齐齐应了声“是”,就听万德妃又额外叮嘱了一句,“自家人一起说说话,就你们两个进宫来就好,府里侧妃就不必来了。” 沈念心微微挑眉,虽然有些意外万德妃会特意这样说,但还是承了她一个人情。 “是,儿媳谨遵母妃吩咐。” 沈念心的心里有片刻的晃神。难道说她刚才就这么假模假样地哭一场,就能换来万德妃的“幡然悔悟”了? 她并不想用恶意去揣度别人,但是穆子晏却肯定了她内心深处那一点忌讳。 “她有她的打算,卿卿不必费神去猜。”穆子晏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步子大的,也不顾她能不能跟得上。 沈念心被他这样拽着走,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一下。难不成刚才自己在万德妃面前做戏太假,惹他生气了? 她暗自揣度着穆子晏的情绪,然而一直走到宫门口也没见他的脚步慢下来多少。沈念心一路艰难地跟着他的步伐,实际上早已气喘吁吁了。 刚一踏出宫门口,沈念心就被穆子晏拦腰抱起,几个大步就上了皇子府的马车。 沈念心仍然处于搞不清楚状况的迷糊状态,这会儿被穆子晏又翻天覆地的折腾了几下,小脑袋完全精明不起来了。 “殿下……”她委委屈屈地哼唧一声,赌气地看着穆子晏。 然而她眼中,还有方才在永和宫中未褪的红润水光。他俯首,深深地吻住那只明确表达着委屈和控诉的杏眼。 “让卿卿空闺寂寞,是本殿的不对。”他声音黯哑,语气中的暗示却再清楚不过了。 沈念心额角直抽,顿觉不妙,连忙挣扎着,往后退开半分。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大大方方地凑上来,连声告饶:“殿下……” 穆子晏目光沉沉,她不过凑近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距离,他的目光就更炽热一分。 只听沈念心像个小妖精似的,字字句句都带着温软气息扑打在他脸上,“殿下,妾身今儿个刚到承乾宫,就发现,小日子来了。” 她憋着笑退开,“殿下您可悠着点儿……” 哈哈哈哈! 穆子晏你也有今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沈二消息,德妃寿辰 这两日托了小日子的福,沈念心总算是捞着了几天的清静。 不过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清静——穆子晏这两日连书房都不大去了,日日将折子条陈都带到了椒茶苑来处理。 沈念心看着心烦,又不愿意掺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好几次想撵他走,却都不得其法。 还是司徒玄瑷翻墙来做客,才让沈念心有了撵人的正当理由。 “殿下,我与阿瑷说说体己话,不敢扰您正事儿,您还是去书房吧。”她小手一挥,就让人将穆子晏桌上的折子都给搬走了。 司徒玄瑷原本丝毫不知道自己坏了四殿下的“正事儿”,这会儿对上四殿下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才恍然发觉,自己这是抢了四殿下的人了啊…… 不过沈念心已经将穆子晏给撵走了,她也只能故作洒脱地掸掸衣摆上的褶皱,大大方方地落座,结果一开口,俊逸精致的小脸儿就皱成了包子上的褶子:“我来找你,可是有非常重要的正经事儿的,殿下不会回头让人扒了我的皮吧?” 沈念心:“……” 方才那个风姿潇洒的小五爷,一瞬间被狗吃了吗?瞧这点儿出息…… 沈念心喟叹一声,真不想说自己和怂到家了的小五爷认识。 “心心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司徒玄瑷夸张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我会心好痛的!” 沈念心轻咳一声,半点儿不掩嫌弃地道:“你说你心痛,你捂脑袋做什么。” 司徒玄瑷:“……”她默默地放下了手,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严肃郑重起来。 连带着的,整个屋里的气氛都跟着沉重了几分。 “我……”司徒玄瑷斟酌着开口,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却不得不捋着思路,毕竟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她目光谨慎地落在沈念心身上,对于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十分忐忑:“心心,你还记得步维桢吧?就是三皇子妃娘家嫂子的弟弟。” 沈念心默然。就算司徒玄瑷不提起苏家少夫人步夕颜,她也是记得步维桢的。至少沈家三公子沈青蓦还在步维桢军前效力呢。 “沈家二姑娘,往西北的方向跑了。”司徒玄瑷小心翼翼地道。 沈念心一愣。这样的答案,虽然在情理之外,但却隐约在她的意料之中。 沈嘉绮离家出逃这事儿,她是知道的。而无论是她,还是宫里的沈贤妃,抑或是安国公府的老太君,都没有打算派人将她“抓”回来。 据宫里的消息称,周边各州的锦衣卫所都有在跟踪沈嘉绮的行迹,但是诚明帝并没有下令将她捉回来。想必诚明帝也没想插手安国公府的“家事”吧。尤其是在邀月楼那天的事情之后,诚明帝也不愿意将这个皇贵妃所说的,手中握有凰签的女人送进东宫。 至于沈嘉绮本人……她离开安国公府,不说无亲无故也差不多了。国公夫人白氏出自北地白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可家里向来以出了一个国公府主母在当地耀武扬威。好在也没犯下什么大事儿,便也没有人让白氏约束娘家人。但是白家人贪慕富贵名声的作风可见一斑。 沈嘉绮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往外祖家跑。若是让白家人知道她是不想嫁进东宫做太子继妃才跑出来的,哪里肯藏着她,定然片刻都不会耽搁地就将她打包送回盛京城。 而沈嘉绮无处可去,当天逃出京城之后,就直接往西北去了。 沈念心一时无言。从国公夫人白氏将沈嘉绮手中的凰签暴露出来开始,就注定了她无路可走的结局。 许云若远嫁乌骊,至今还不足一年的时间。而沈嘉绮手中这个凰签,未必会给她带来什么泼天富贵,反而却会给她带来许多祸端。 虽然沈嘉绮没有攀附皇家富贵的心思,但是旁人未必会相信她没这个想法。如今几位皇子势均力敌,东宫也不见多少优势,日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不准人家心大,就想要份儿更稳当的富贵呢。 高位妃嫔有宠有子的,自然不必担心。但是后宫之中,在诚明帝面前没多少存在感的低位妃嫔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沈嘉绮确实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这当口出了这么一桩事儿,谁还敢跟沈家结这么亲事?难保不会传出有不臣之心的罪名来。 如此一来,沈嘉绮留在京城中,也是彻彻底底地断了后路了。 沈念心淡淡地叹了口气,“随她去吧。” 既然原本该走的路走不通了,不妨就放她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试一试。若是她真的能随了心中所愿,抛下那支荒唐的凰签和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又有何妨? 沈念心打从心底里,是希望沈嘉绮能够得个善果的。 心性通透如司徒玄瑷,不用再问什么,也已然听懂了沈念心那些并未说出口的想法。她抿唇笑道,“二姑娘有心心你这样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姐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沈念心微微挑眉,知道司徒玄瑷是在逗自己开心,便也顺着她的意思,露出个浅淡的微笑来,“哪里是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只希望她能活得自在些就好了。” 沈嘉绮去往西北,为的是何人,不言而喻。 沈念心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她看看司徒玄瑷,慢悠悠地道,“小五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司徒玄瑷一听她这语气,顿时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硬着头皮地说,“你说,你说。有事儿说事儿,您别用这眼神儿瞧我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小五爷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念心笑着招呼小鱼赶紧上一盘新制的点心,道,“我记得,西北六州的锦衣卫所,有一半是归司徒正使直接管辖的。” 她所说的“司徒正使”,指的自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司徒玄璟了。沈念心知道,司徒玄璟是立场坚定的保皇派,若是他得到了关于沈嘉绮的消息,定然会直接呈报给诚明帝的。 而沈嘉绮手中到底还是有个招人猜忌的凰签。若是让诚明帝得知,沈嘉绮最终是投奔到了步维桢那儿去,即便他是个千古名君,也难保不会对武安将军府心生猜忌。 然而眼下,正是西北局势焦灼的时候。哪里容得君臣之间有半点儿嫌隙。 与其到时候免不了一场麻烦,还不如现在就切断司徒玄璟手上掌握的关于沈嘉绮的消息,倒也落得个清净。 司徒玄瑷一听沈念心提到司徒玄璟,就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了,当即摆摆手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笑得暧昧,语带调笑地道,“心心你与四殿下当真是心有灵犀呀。这事儿,四殿下可是早就吩咐过我了。” 沈念心有些错愕,难道说,穆子晏早就料到了她的打算? “西北六州的锦衣卫所,有一半儿归我家大哥管,另一半是我直接负责。早在沈二姑娘一离开京城时,殿下就吩咐我切断大哥那边的线索了。” 司徒玄瑷眉眼晶亮地凑过来,“殿下还真是贴心呢,提前小半个月就都替心心你打点好了。啊呀,看得我真个大龄单身女青年还真是心生羡慕。” 沈念心听她说不上几句正事儿就开始调侃自己,略一扬眉,忍不住就口出“恶”言,“司徒大人这是恨嫁了啊?不如我去跟大夫人商量商量,给阿瑷你相看相看婚事?” “虽然司徒氏出身显赫,但是盛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子弟了,本妃和大夫人定然会上心相看,保证为阿瑷你选一个品行容貌才华气度都一顶一的好的如意郎君来。” 司徒玄瑷顿时瞪圆了眼睛,撇着嘴不敢说话了。 她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虽然沈念心这是开个玩笑,但若是把她惹急了,向来疼自家媳妇儿的四殿下难保不会找她出气。 真是想想都觉得骨头缝儿疼。 沈念心见她识相,也就不再吓唬他了。只是投桃报李地,让小鱼打包了一大堆新制的点心给她带着,就将她给打发走了。 司徒玄瑷前脚刚走,穆子晏下一刻就抬脚走进来了。 沈念心:“……”敢情儿您一直没回书房啊?一直在门外听墙角来着? 穆子晏就这么半步不离地黏了她几天,就到了万德妃寿辰的日子。 沈念心早早就打点好了,琼园里送来了两份有些相似的首饰,只不过一份是选用的沈贤妃最爱的西府海棠,另一份选用的,是万德妃惯常喜欢的兰花。 各自用意不言而喻。一套是为万德妃今日寿礼,另一套是送给沈贤妃的。 至于其他的礼单,都是比照着太后千秋时的规格略微减了些超出规制的。但是价值却半点儿不逊色。 大管事接到沈念心拟好的礼单时,心里顿时替自家殿下觉得十分圆满。甚至还邀功似的,拿到了四殿下面前去看。 “殿下,依老奴看,皇子妃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是安国公府沈老太君亲自教养承认的贵女,行事风度,非常人可比。” 要说杜康也是个狡诈的老狐狸。 这皇子府上上下下,但凡是四殿下手下亲信,有几个人不知道皇子妃在四殿下心里的地位?偏就他能到殿下面前去露个脸说好话,哄得殿下高兴了不说,自己还落了一堆的赏赐。 从此皇子府的人都知道了,杜总管是真·奸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德妃打算,念心上当 永和宫中,倒是一改往日的清净萧索,多了几分热闹人气儿。 穆子晏在京畿武备营的差事一日比一日忙,回府时已是酉时,这会儿进了宫,天色都暗了下来。 “殿下公事繁忙,儿媳也来晚了,还望母妃体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明知道今天这顿寿宴可能有点儿猫腻,但是沈念心还是笑脸相迎。 万德妃今儿个的态度也是出奇的好,虽然儿子儿媳两个人来得有些晚,但是她脸上没有半点儿不耐,反而笑意连连地招呼他们二人落座。 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人。沈念心有些意外。 按理说,万德妃特意以寿辰为名摆了这么个宴席,不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绊住穆子晏的脚步么。 既然如此,这桌上,似乎少了个主角啊…… 穆子晏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小九九,面不改色地夹了一筷子雪菜笋衣到万德妃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雪菜笋衣中的肉丝到沈念心的碗中。 沈念心乖乖地低头用膳,黑亮黑亮的眼神也不四处打量了。 万德妃顿觉眼疼。 向来少言的穆子晏,在这样的场合也免不了要跟万德妃说几句吉祥话,沈念心自然是跟着敬酒。 只不过穆子晏一个眼神扫过去,沈念心的小手就越过了盛酒的杯子,往旁边的水杯挪去了。 虽然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这样的场合,万德妃也不会撇下脸面去计较儿媳妇喝的是水还是酒的问题。 她眼里认为最重要的是,只要穆子晏喝的是酒就够了。 酒过三巡,沈念心正觑着空儿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切好的蜜瓜块,就听见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永和宫守门的小太监,他未经通报,一进殿来就噗通一下跪倒,慌里慌张地道:“禀主子,四殿下,皇子妃。承乾宫刚刚着人传来消息,说是贤妃娘娘腹痛难忍,得知皇子妃您在这儿,特意请您过去呢。说是这会儿太医应该已经到了——” 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沈念心就腾地一下站起来,连带着刮到了手边一排碗筷,惊得身后小丫鬟险些惊叫出声。 她心中慌乱不已,当下草草向万德妃告了罪,便要出门去。 穆子晏大步跟上,道,“莫急莫慌,有我在。” 沈念心顿觉心头暖软,但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将万德妃一个人晾在寿宴之上。她先行离席已经是十分失礼,总不能再把穆子晏也拐带走。 而她想要劝说穆子晏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身后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哎哟……”万德妃往地上一歪,连连痛呼出声,“哎,本宫的脚——” 身边有眼疾手快的小丫鬟连忙扶住万德妃,一脸焦急地说,“快传太医过来,娘娘刚才起得急了,崴到脚了。” 这下不用沈念心劝说什么了,穆子晏就已经走不了了。 穆子晏仍然不放心她,就命严溯跟上,另外还示意了永和宫中的几条暗线也跟上。生怕她从永和宫到承乾宫这点距离出了什么差错。 更怕的是承乾宫里真出了什么事,担心她会稳不住情绪。 而沈念心一出永和宫的门,也没上轿辇,直接撒开腿就往承乾宫的方向跑。若要等轿辇说不定得耽搁多少时间呢。 她这副身子虽然练不出什么像样的轻功来了,但是步伐敏捷这点标准还是达得到的。她提着裙摆一路往承乾宫奔去,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一路上路过的宫殿,跟平时没有半点儿不同。偶有一两处传来说话声,也是寻常聊天,不见半点儿慌乱的景象。 太平静了…… 沈念心心想,若是承乾宫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这附近怎么也不可能这般安静吧?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主子,怎么了?”严溯见她忽然慢下了脚步,低声问道。 聆音一直气喘吁吁地跑着,还是沈念心和严溯放慢了速度她才好不容易追上来。 “主,主子……怎,怎……怎么不,不跑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沈念心摇摇头,脚步又快了起来。即便她心中存疑,却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有严溯在,而且她听得出来周围还有许多一道护卫的人。 更何况,就算有人真的想要把她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大的胆子伏兵宫城来对付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 而她心里,更担心的却还是沈贤妃的状况。 沈贤妃现在是双身子,身份水涨船高不假,但是招惹来的嫉恨却也半点儿不少。若是无事还好,要真出点什么事儿,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严溯。”沈念心忽然开口,“泰元殿有何动静?” 严溯是跟她一起从永和宫出来的,但是沈念心知道,穆子晏手底下那些人交换情报的速度和方式都十分利落,至少像泰元殿这样重点布控的地方,消息是很快就会传一轮的。 果不其然,严溯刚刚确实已经收到了一回消息了,“回主子,咱们从永和宫出来时,陛下也正从泰元殿出来。” 连诚明帝都惊动了……沈念心心想,那承乾宫的情况说不准真的很严重了。 当下她再不敢耽搁,一路往承乾宫跑去。 然而等她赶到承乾宫时,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整座宫殿都安静得有些出人意料。因为晚上沈贤妃睡不太安稳的缘故,所以承乾宫里的宫灯都会隔一盏熄掉一盏。此时的承乾宫,没有意料中的灯火通明,没有意料中的手忙脚乱,没有意料中的太医成群,没有意料中的惊慌混乱。 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和平时的承乾宫没有半点儿差别。 “这……”严溯和聆音俱都愣住了,沈念心大抵也将事情的经过猜中的五分。虽然明知道是被人摆了一道,却还是不放心沈贤妃的状况,便迈过门槛往承乾宫里头走去。 门口的小太监一见是沈念心来,连忙将人往里头引,还有人小跑着进殿通报。 没走几步,就是沈贤妃的贴身大丫鬟巧盼亲自来迎了。 “见过皇子妃,您怎么来了?”巧盼十分意外,看到她身后气喘吁吁的聆音,顿时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连忙道,“娘娘一切安好。” 沈念心对这个答案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说了句,“我就是过来看看。” 都走到了这一步了,她是走是留对于那人的谋划已经无所谓影响大局了。沈念心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得知沈贤妃确实没有大碍的消息,她也算是松了口气,“来都来了,我去陪姑姑说会儿话。” 巧盼见她这副神态,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将人引了进去。又亲自去沏了一壶上好的御贡雨前龙井。 沈贤妃见到她,比巧盼还要意外。 “心儿?今天不是德妃的寿辰吗?你不是跟老四在永和宫用晚膳吗,这会儿怎么跑这儿来了?!”沈贤妃浸淫深宫十余年,自然也察觉得到有些不对劲儿。 沈念心淡然一笑,道,“我心里惦记着姑姑您,自然是食不知味。觑着空当,就来看望您了。” 她语气淡然,但是眸色疏冷。沈贤妃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走!姑姑给你镇场子去!”沈贤妃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当即被沈念心给拦了下来。 她略略苦笑,“姑姑,您这是做什么。” 沈念心如何不知道,沈贤妃是心疼自己这样被人摆了一道。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场要了命的奔跑过后,沈念心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沈贤妃可千万不要出事。 世间亲情难得,在她心里,沈老太君和沈贤妃的重量,并不比穆子晏的分量少多少。这会儿亲眼看着沈贤妃安然无事,虽然明知道是被人设计了,但是她这心里,却瞬间就踏实了许多。 “姑姑您连我都信不过了?”沈念心唇角微勾,眼中笑意闪现,哪里有半分被人设计的恼怒,反而周身处处是气定神闲的淡然,她淡笑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受委屈过?” 但凡有人敢让她不高兴不自在,她自然得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才是。 沈贤妃被她这般气势给镇住了,当下就把踩在地上的脚给收回进被窝。 想想也对,这么厉害的侄女,哪里用得着她来出手? “没错,心儿,下手甭客气,半点儿情面也不要留。省得以后不长眼的人还得寸进尺。”沈贤妃赞同地点点头,那严肃认真的模样,一下子就逗笑了沈念心。 “姑姑,您可不要教坏了小孩子啊。”沈念心勾唇浅笑,“胎教可得温柔点儿才行,不然小皇子若是得了他母妃真传,日日在您肚子里闹腾可如何是好。” 沈贤妃神色淡了两分,道,“我倒是盼着她能是个小公主。” 沈念心的话音一顿,听沈贤妃继续说,“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我没给母亲多做几年小棉袄,倒是希望自己能有个贴心小棉袄。” 沈念心知道沈贤妃担心的是什么,便道,“姑姑放心,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公主,都会是您的贴心小棉袄,伴您长长久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德妃设局,殿下震怒 沈念心与沈贤妃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姑姑您好生休息吧,有人排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我总得去做看客才行啊。说不好还得掏点儿赏钱呢。”沈念心不无嘲讽地道。 沈贤妃摆摆手,便要放人,“去吧,若是有何委屈难做的地方,就派人来承乾宫,姑姑给你做主。” 沈念心领受对方的好意。叮嘱了巧盼好生照顾着,便带着刚喘匀气儿的聆音走出了承乾宫。 承乾宫的门口,停着一路跟过来的小轿。沈念心这一回没选择走回去,反而是悠哉悠哉地坐上了小轿,还好心地对那几个抬小轿的小太监们说:“不用着急,慢点儿就成。” 既然对方已经为她算好了时间,她偏偏就不想按照对方的计划走。 小轿一路慢悠悠地行至永和宫,聆音立刻走上来打帘子。沈念心气定神闲的下了小轿,果不其然便发现,比之承乾宫,永和宫门口的阵仗更像是出了什么事儿似的。 沈念心哂笑一声,脚步仍旧不紧不慢。严溯侍立在宫门口,聆音随着沈念心往正殿中走。 门口站着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司徒玄璟。沈念心心中暗想,果然如此——方才从泰元殿动身的诚明帝,并非是得了承乾宫的消息去看望沈贤妃,而是得了永和宫的消息,来给万德妃过“寿辰”的。 她前脚刚迈过门槛,就瞧见穆子晏已经换了身衣袍,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似的。见是她来,穆子晏脸上的神色才略微缓和了一些。 “贤妃娘娘没有大碍吧?”穆子晏其实不需要多问半个字,也知道所谓的承乾宫消息,并非属实。然而他却还是问出口了,而且还是当着诚明帝与万德妃的面。 沈念心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诚明帝紧张地问,“贤妃怎么了?” 万德妃连忙道,“贤妃妹妹大抵是孕中多思,听说心儿进了宫,就想见见。这不,晚膳用了一半儿,就将人请去了。” “母妃!”穆子晏声音沉沉,满是压也压不住的怒意。 “老四。”诚明帝微微皱眉,似乎对他这态度有些不高兴,只是旁的指责的话,却是半个字也没多说。 诚明帝看着刚进门的沈念心,心里对刚才发生的事也回过神来了,只是想到承乾宫里的沈贤妃母子,也不想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起身便要走,“德妃生辰,机会难得,跟孩子们好好吃顿饭吧。朕去贤妃那儿坐坐。” “陛下——”万德妃方才说是崴了的脚这会儿也不疼了,跟着站起来便拽住了诚明帝的衣袖,“陛下,方才,您也是亲眼瞧见的。孩子大了,臣妾这做母妃的,想管也管不了了。” 万德妃比之从前,形容消瘦了许多,这会儿说起这样黯然的话来,竟让人不得不起了几分怜悯的心思。 就连沈念心,作为被设局的人,都不免觉得现在的万德妃看起来很值得人同情。 她探询的目光看向穆子晏,结果正撞上了他也回望自己的目光。幽深凤目中满是想要解释却又不得其法的懊恼,更多的,则是对方才的乌龙事件的怒气。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诚明帝觉得万德妃这样十分没意思,可是今儿个是万德妃的生辰,又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反正他现在,就是有子万事足。有了承乾宫的喜讯之后,就连原本就处于封禁之中的琅花阁,彻底没了起复的意头。 于是诚明帝只撂下了一句“任由德妃处置”的吩咐,就往承乾宫的方向去了,经过沈念心身边的时候,还停下了脚步,跟她说了句话。 “心儿,要不要随朕去你姑姑那儿坐坐?”诚明帝声色和缓,帝王威仪都收起了大半,看起来只是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你姑姑确实是日日惦记你的,提起你来就高兴。” 沈念心朝诚明帝微微福了一礼,领受了他这番照拂的好意,婉拒道:“谢父皇,只不过今日是母妃生辰,于情于理儿媳都该在这儿陪母妃过寿。至于方才……也只是情急之下,事出有因,还望父皇与母妃见谅。” 诚明帝淡淡地叹了口气,微笑着道,“你是个好的,朕心里有数。”他抬脚便走,盛德安紧随其后,在路过沈念心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这倒是让沈念心有些惊讶,盛德安可是连万德妃面前都没这么认真地行礼呢。 她目光下意识地往万德妃脸上瞟去,还担心惹来对方的情绪反弹,结果万德妃却沉浸在自己的谋算达成的得意喜悦中,哪有半点儿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她? 沈念心淡淡地松了口气,缓步走到穆子晏身边。 “殿下艳福可真不浅。”她轻哼一声。 不过是从永和宫与承乾宫之间跑了一个往返的功夫,穆子晏这头就连衣袍都换完了,可不是艳福不浅么。 穆子晏闻言,心头一颤,顿时憋闷得要命,正想跟她解释两句,就听见一阵妖娆袅袅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就见一身水粉色衣裙的凌芊忆,红光满面地进门来。 “给姨母请安,见过殿下,见过姐姐。” 沈念心嘴角轻扯,又是一句难听的“姐姐”,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不过她心里清楚,凌芊忆为的,就是让她心里别扭。 这么一想,她顿时就不觉得别扭了。所以说,女人的脑回路旁人很难理解。 好像怕沈念心出言刁难凌芊忆似的,还不待她开口说话,万德妃就招呼了凌芊忆过来落座,好巧不巧,就在万德妃的左手边。 如此以来,穆子晏和凌芊忆的位置刚好分坐在万德妃的两侧。 “老四家的,方才呢,你没在。老四醉得有点糊涂了,袍子脏了到后殿去换,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要是平时,遮掩一番过去也就算了。可方才,陛下正好过来,都看在眼里。本宫也是为难,总不能让陛下认为老四是那等不负责任又唐突失礼的人吧。” 见沈念心与穆子晏都不说话,万德妃也不觉得尴尬,兀自说着,“方才陛下也说了,让本宫处置这事儿。本宫也不偏心谁,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本宫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穆子晏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紧握成拳,恨不得下一刻就将那个设计陷害他的女人给生撕了似的。若不是沈念心安抚似的拍拍他腰背,这会儿他早已经掀翻了桌子走人了。 他微微侧过头,正好瞧见她唇边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心中十分不安,也不知道她这样表情,究竟是生气还是恼怒,更不知道,他要如何哄才好…… 而万德妃还生怕事儿闹不大似的,继续火上浇油地说,“忆儿在宫里陪本宫住了这么久,原本本宫还想着要替她相看相看婚事,但是眼下这情况,本宫却是不好再干涉了。你们府上人也不多,不如就带她回去,哪怕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万德妃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所以也没有硬逼着穆子晏非要给凌芊忆一个多高的名分。只要能入皇子府,是侍妾还是庶妃又有多大差别?左不过都是入不了宗室玉牒的奴婢罢了。 “母妃,您现在真是心大了。”穆子晏从牙缝里研磨出这么几个字来,那狠劲儿,站在他身边的沈念心感觉自己隐约都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殿下。”沈念心柔声开口,“今儿个是母妃生辰,万事,都需得以母妃顺心要紧。” 她指尖刮过他系得十分松散的腰带,一看便知,他是在十分慌张的情况下换好衣服的,至少心情肯定是十分糟糕。不然向来注重仪表的四殿下,如何会让自己这般形容狼狈地见人? 她体贴地替他整理好衣袍上的褶皱,又旁若无人地替他重新将有些松垮的腰带系好。一回头,果不其然就与凌芊忆又羞恼又羡慕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母妃关爱殿下的心情,儿媳十分理解。”沈念心微笑着开口,脸上没有半点儿被人设计的恼怒和不悦,反而始终和颜悦色,那表情明明十分温和,而在场的人却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万德妃嘴角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只是这样的对峙之下,她又怎么能甘心让自己的气势落在了下乘?而且对方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丫头。 “你能理解,就最好。毕竟皇子府里,你还是正经主子。忆儿过府,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侍妾,你要是看得上,召她在身边儿伺候也是应该的。” 万德妃这番话,将凌芊忆的身份压得极低,但对她却也是极有好处的。若是沈念心真的气不过今日被耍弄设计,对凌芊忆心存报复的话,那对于原本很难接触到穆子晏的凌芊忆来说,未尝不是一件提高存在感的好事。 沈念心哪里看不懂万德妃这点儿小算盘?当即便大大方方地向凌芊忆施恩示好,道,“母妃这话,当真是折煞儿媳了。凌姑娘可是母妃您的亲外甥女,进皇子府来,本就是委屈了,儿媳又怎么忍心以侍妾的身份再苛待她?不说别的,就看在母妃您的位份上,凌姑娘进府,也得是个庶妃的身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凌氏入府,庶妃之位 万德妃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虽然这结果是好的,但是她实在没想到,沈念心竟然会如此大方! 庶妃这位份,说高也算不得高,至少四皇子府中正妃侧妃都已齐全,区区一个庶妃位,算不得多大个好处。然而在此时入府,还能捞到个庶妃的位份,怎么说也是天大的脸面了。也有运道好的,像是大皇子府的梁侧妃一样,最开始也是庶妃出身,还不是一朝有孕就爬上枝头变凤凰。 而且庶妃和侍妾,虽然都是不能入宗室玉牒的奴婢,但庶妃好歹还沾了个“妃”字,在皇子府里,也算得上是小半个主子,按规矩,还是有独居的院落的。 要不万德妃怎么会如此惊讶呢。沈念心也不傻,她被折腾这么一圈儿,再回来时便是这么个场面,自然心里也明白自己是何用意了。 沈念心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该知道,凌芊忆入皇子府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事情了。那么她这会儿愿意作个顺水人情送给永和宫,在万德妃看来,自然是她敏察时务的表现。 万德妃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凌芊忆能爬上四皇子庶妃这个位份,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在皇子府中安插了一个自己人进去。 更何况庶妃的品阶,虽然算不得多高,但在皇子府也是说得上话的。也省得皇子府中,正妃沈氏一人独大。 且不说万德妃这会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有多响亮,就连低着头坐在一边的凌芊忆,也是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似的。 她颤抖着声音说,“谢殿下,谢沈姐姐。忆儿一定会尽心伺候殿下和姐姐,绝对不会——” “哎,”沈念心下巴微扬,唇角微勾,道,“本妃可不喜欢人伺候。” 凌芊忆觉得自己的手脚都烧得慌,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她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她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沈念心是谁呀,她祖上是庄靖懿皇后,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姑姑是当朝宠妃,与四殿下大婚以来,又十分得殿下爱重。这样的人生,听着都让人觉得羡慕,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好运道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似的。 这样的人一定是十分骄傲的。凌芊忆原以为,沈念心从承乾宫回来后,会愤怒地大闹一场,之后才会在万德妃的威压之下屈就。却不想,她竟然会欣然同意让自己入府,而且还是以庶妃这样的位份…… “沈姐姐,妾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吧!”说着便端起了茶盏,恭敬地呈上。 再一再二,却没有再三再四。沈念心也没有大方到如此宽和地赏她脸面,看也未看那盏茶,便对万德妃说道,“母妃,以您看,凌姑娘是在宫里再学一段时间规矩呢,还是直接就跟着殿下与儿媳去皇子府?” 万德妃不假思索,自然是选了后者。 沈念心略一沉吟,便道,“母妃既是如此着急,那儿媳也只能听从您的意思了。只是……”沈念心挑剔的目光落在凌芊忆身上,满意地看到对方惊恐地瑟缩了一下之后,又转过头对万德妃说道,“凌姑娘进宫已经半年有余,然而规矩礼法上,却仍然十分生疏。从前是姑娘的时候,倒也罢了,毕竟是母妃您请来的贵客。可日后到了皇子府上——” 她一字一顿,故作严肃地说,“那处处代表着的,可就是皇子府与殿下的脸面了。若有什么疏漏废弛……” 万德妃神色一凛,立时便端起了长辈架子教训人,对凌芊忆的态度忽然就严厉了几分,“皇子妃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你可不能这样没大没小地胡乱称呼。” 说的,便是凌芊忆口口声声的那句“沈姐姐”了。 凌芊忆对于万德妃,心里是十分敬畏又惧怕的。听到她这样说,立刻朝沈念心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重新称了声“皇子妃”,这才作罢。 沈念心心下哂笑,就连寻常的人家,妾室称呼正妻也得是一声恭敬肃穆的“夫人”。到了凌芊忆这里,还没过府呢,居然就敢跟她乱攀关系地叫“姐姐”?也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嫌自己命太硬。 在万德妃这里卖了个好,带了个讨人嫌的累赘回去,沈念心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心情不爽的,却是大有人在。 “把人送到冬敬斋去。”穆子晏是骑马回来的,到了皇子府门口就下马往书房走,只丢下了一句让大管事摸不着头尾的话就不见了人影。 好半晌之后,两辆马车接连在皇子府门口停住。 前头那辆皇子规制的车架,杜康是认识的。这会儿连忙走过去相迎,“老奴给皇子妃请安——” 沈念心摆摆手,径自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大管事,”沈念心面色平淡地指指后面跟着的那顶青色小轿,“最迟到明天早上,德妃娘娘的旨意就会传来。望月馆旁边挑一处院子让她住进去。” 杜康一听见德妃娘娘的名头,就知道自家主子爷为什么是黑着脸的了。 “哎,回皇子妃,方才殿下已经留下吩咐了。” 沈念心一边往椒茶苑走,一边跟杜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这可好,看样子咱们殿下对这位新进门的庶妃还挺上心的。” 杜康闻言,脑袋里嗡地一下,再次搞不清楚状况了…… 按理说,万德妃费尽心思地要往皇子府塞人,最生气的不应该是皇子妃吗?怎么眼下皇子妃竟是一脸乐见其成的表情。 “皇子妃啊——”杜康苦笑一声,想请皇子妃跟自个儿透个底,结果沈念心并没有给他一个将话说完的机会。 “大管事,外面那位娇客,你可得接待好了。”沈念心挑眉一笑,半点儿没有生气不悦的意思,“那可是德妃娘娘的亲外甥女,虽然进皇子府是以庶妃位份,但是一应待遇,可比照侧妃位的标准来。” 杜康:“……” 皇子妃思路跳太快他实在是有些跟不上。但是当四殿下与皇子妃的命令相左时,杜康第一回起了违逆自家主子的命令的冲动。 杜康并没有按照四殿下的吩咐,将凌芊忆安置到冬敬斋,反而是将她送到了望月馆旁边的霓裳馆。 他心里有种预感,这一回的事端,真正的主导人恐怕还是皇子妃才对。 杜康的想法,一定程度上十分接近真相了。只是这个真相,穆子晏本人还有些想不明白。 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桌案上摆着一沓又一沓的折子,他随手翻了翻,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十分想发火,然而向来冷静自持的性格,让他即使心中有十分愤怒,能流于表面的也不会超过一分。 更何况,现在的穆子晏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愤怒吗? 愤怒一定是有的。穆子晏对于万德妃今日的做法,他心中愤怒岂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可是他心里却清楚,对于万德妃的负面情绪再如何严重,也不至于将他逼至如此失控的状态。 即便是那种被人算计的挫败感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沈念心的态度。 这算什么?他的正妻贤良淑德,主动替他纳庶妃进门? 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得“羡慕”他的好福气,有这么一个贤惠懂事又知情识趣的正妃。 可是穆子晏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想得越多就越不踏实。 当初那个说他身边只能有她一个人的沈念心哪里去了?!今天忽然要为他纳个庶妃进府究竟是何意思?! 穆子晏简直快要疯了…… 难道沈念心是后悔了吗?来路漫漫,她不愿意与自己一道走下去了? 这样的答案,穆子晏想都不敢想。脑海中只要闪过一丝她身边没有自己的画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生疼。 偏偏疼的是心里,他想伸手揉揉都揉不到。 “殿下。”杜康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穆子晏心烦得很,不想说话。 “殿下。”杜康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书房门口传来。穆子晏还是心烦,仍然不想搭理他。 杜康:“……”这年头做奴才的都不容易啊。他十分忐忑地朝身边的皇子妃福了一礼,一脸苦相:“这……您看,老奴……” 沈念心淡笑着点点头,也没有要继续为难他的意思,反而自己上前两步,贴着门站定。 “殿下。”她甫一开口,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书房的门唰地一下就打开了。 穆子晏顶着一张黑锅底的脸来开门,见到门外的人的那一瞬间,纵然心里又千般万般的不爽快,到底还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目光冷然地扫过院中的几张碍事的面孔,怎么看怎么烦。当下便伸出手,一把将沈念心给拽了进来,随后又是“砰”地一声,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沈念心对穆子晏的坏情绪恍然未觉,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就好像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好像万德妃没有算计过她,府里也没有什么多余又碍眼的人进来一样。 穆子晏心头微苦。这怎么能一样呢?她以庶妃的名分将凌氏带回来,是不是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是被设计陷害的?她对他失望了?要收回从前的承诺了吗? 现在的穆子晏,就像是一个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抛弃的深闺怨妇,哦不,深闺怨男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她的打算,殿下安心 “你是不是后悔了?”书房里并没有点亮烛火,可是外头又微薄的越过透过门缝渗进来,照在她灼然似桃花般华美的脸上,一双精致水润的杏眼雾色朦胧,就好像她的想法,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幕,让他猜也猜不透,看也看不清。 穆子晏的心已经乱了,什么“卿卿”,什么“本殿”,这类平时信口拈来逗弄她的说辞,此时统统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心里只想要问她一句,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想要收回曾经给他的机会了。 沈念心一抬头,就撞上对方这样的目光。眼中满是期待,又夹杂着无法忽视的胆怯和退缩。 她很意外,竟然会看到穆子晏的这样一面。 沈念心微微敛了眸子,不想探究穆子晏的这一面。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的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了。敏锐如她,又怎么会想不明白穆子晏变成这样的原因呢。 她微微勾唇,脸上浮现出一个宁静美好的笑容来,然而口中说出的话,却不似她的笑容那样恬淡静好。 沈念心说,“穆子晏,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被人算计。”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在这样安静沉寂的半夜书房里,又十足地振聋发聩。 穆子晏被她这样坚定的语气给震了一下。 “那——”他心中不解。 既然不愿意被人算计,又为什么要顺着万德妃的意思,当场就将那个女人带回府?居然还给了她一个庶妃的名分…… 这才是穆子晏最不爽的地方。他原本想着,就算不能在永和宫中就将那个女人怎么样,但若万德妃真的想让凌氏进皇子府来,他有的是办法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妾消失的悄无声息。 可是沈念心难得大方,竟然许了凌氏一个庶妃位,如此一来,他原本的想法倒是不好进行了。 沈念心却没等穆子晏的话问出口,直截了当地说道,“穆子晏,我从来就不是个大方的人。真的。”!%^* 她眸光锐利,向来清亮润泽的一双杏眼,忽然就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慑人气魄半点儿不加掩盖。 “我不喜欢被人算计,如若有人真的算计到了我的头上,别说是你亲娘了,就算是穆子晏你,都不行。” 沈念心唇角微勾,在穆子晏面前,半点儿不愿掩饰心中的戾气。 既然是打算要共度一生的人,让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又有何妨?若他能接受,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忍受不了,那还不如早点看清彼此的想法,好聚好散。 而之前一直处于一种沉郁低压的状态的穆子晏,忽然就被他一句话点亮了心灯。(!&^ “嗯,就算是我也不行。”他紧紧将怀里的小女人扣进自己的怀里,柔软的小人儿与自己紧密贴合,半点儿缝隙都不舍得留给她。 穆子晏脑袋里有个奇怪的情绪点,莫名其妙地就被沈念心一句话给治愈了。而沈念心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她方才那番戾气十足的豪言壮语,非但没有惹怒对方,反而还歪打正着地抚平了他原本心气难平的情绪。 沈念心对此,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穆子晏自己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不假思索说出口的句式,不刚好说明,在她心里,自己还占着很重要的份量吗? 四殿下的迷之脑回路,皇子妃实在是……猜不透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穆子晏这颗心暂且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大手抚过她发髻上冰冷精致的华胜,心中却是一片暖软。 他俯首,薄唇凑近她额头,落在一串清浅自持的轻吻,低声道:“卿卿做什么都是好的,有本殿在,自可一生凯旋高歌。” “不必委屈自己让着谁,谁都不能让卿卿委屈。” 唔,四殿下这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沈念心忍不住笑开,道,“殿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穆子晏抬手便捏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唇齿交缠间溢出几个字来,“不必客气,卿卿自可随意。” 书房外,一脸忐忑地等着吩咐的大管事杜康,一脸郁卒地等着挨训的四殿下近卫严溯,和一脸茫然地端着茶点的小鱼,眼看着书房里没有半点儿光亮但动静却不小,都非常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杜康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的那几棵树的方向看去,心下纳闷:眼看着树叶都开始枯萎了,秋风一吹都牙疼得不敢张嘴,可是为什么有些人还过得像春天一样呢? 大管事心里的问题没人能解答得了。他紧紧闭上嘴,生怕这一排见风就疼的牙掉得早。而这恢弘肃穆的皇子府中,有的是人比杜康更上火。 望月馆中,封婼羽隐约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披了件襟子就起了身,招呼外间值夜的丫头进门来,“青罗,外头怎么回事?” 皇子府中规矩极严,眼下已经入了夜,往常这时候,是不准有闲杂人等再走动的。 青罗点了盏烛火,揉着眼睛便进屋来,回道,“奴婢也不知,要不奴婢出去打听打听?” 城里有宵禁,皇子府的“宵禁”更是严格。这个时间还在外头走动的,说不准是怎么个情况呢。 封婼羽只这么一想便作罢了,若是当真有什么事,也不该是她这个半点儿存在感都没有的侧妃凑上去,于是便对青罗说,“不必了,你吩咐院里守卫的人多加警惕便是。” 在之后,她便回床上休息去了。然而外头的动静却迟迟没有停下来,封婼羽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将外衫穿好,又披了件加了裘绒的披风,叫上在外间守夜的青罗,就往院门口走去。 离墙根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就能隐约听见外头走动的人说话的内容了。 “你说这位主子是什么人?居然赶在这个时辰入府……”一个丫鬟打了个哈欠,脚步似乎也是匆匆。 另一个却道,“别猜了,你没看见吗?那顶抬人进来的小轿可是打宫里的。今儿个不是德妃娘娘寿辰么,大概是殿下喝多了,不小心招惹了个宫里的女人吧。” 之前那个连打了三个哈欠的小丫鬟顿时没了困意,惊讶地说,“不会吧?皇子妃今儿个不是跟殿下一道进宫的吗?” “主子间的事儿,谁知道呢……总归跟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没关系。得了,好好办差吧。” 话说到这儿,封婼羽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了。外头的脚步声却还没断,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搬着东西走过。 “开门。”封婼羽心下一沉。虽然那两个丫鬟的对话一知半解的,但是她却不难听出来重点——皇子府进新人了! 而且还是一顶宫里的小轿抬回来的。 望月馆的院门一开,路过的奴才们纷纷都停了下来。带头的嬷嬷请罪道,“扰了封侧妃歇息,还望封侧妃恕罪。” 随后众人都跟着行了一礼:“望封侧妃恕罪——” 封婼羽也没打算往这些人身上发火,便问为首的那个嬷嬷,说:“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她目光顺着这些人的方向看去,右边的雅月馆早已经熄了灯火,而左边一直无人居住的霓裳馆却透出了光亮。 她心下一沉,而接下来嬷嬷说的话也印证了她心里不好的猜测。 “回封侧妃的话,霓裳馆重开,住进来的,是今晚刚过府的庶妃。” 封婼羽暗暗咬牙,刚过府的区区庶妃,就能住进霓裳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这般得四殿下青眼,以庶妃的位份住进了和望月馆相同格局规制的霓裳馆? 可她纵然再有情绪,这会儿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对门外的这一群人只得放行,然后带着青罗回到房里。 “主子……”青罗自然也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从前在封家的时候,自家主子总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因此也很得长辈们的喜爱和看重。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进了皇子府之后,主子从前那跟谁都相处融洽的特质再也没有发挥好过。无论是跟四殿下,还是跟皇子妃,抑或是旁边儿雅月馆的严侧妃…… 青罗也替自家主子感到纳闷儿。 封婼羽眉眼沉郁,本就被搅了睡意,这会儿更是睡不着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心头那股挫败感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也怀念从前在封家游刃有余的日子,她所以为的新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新生。即便她身居侧妃的位份,然而在四皇子府中,真正能容下她的,只有望月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任凭她有再高的心性和手段,也都无从施展。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可是封家出来的女子,从来不会束手就擒。 “新人过府,众姐妹们应该一起去给皇子妃请安才对,顺便也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能让殿下当着皇子妃的面儿带回来。” 封婼羽心里忽然又升腾起了一股斗志来。府里进新人,跟她这本就不受宠爱的侧妃又有多大的关系,真正郁闷生气的,该是那个得意骄傲的皇子妃沈氏才对吧? 她也是该担心担心自己身上那点儿宠爱,还能维持多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零零章 众姝请安,波澜暗涌 翌日一早,正院里摆早膳,四殿下与皇子妃再次姗姗来迟。 封婼羽一身绯色襦裙,虽然已经入了秋,却仍然穿得轻薄飘逸。见是四殿下到了,连忙起身见礼,一阵风似的,带起裙摆微微翻飞。 沈念心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却并未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封婼羽身上,反而是看向侍立一旁,极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另一位侧妃严氏。 严韦凝一身素淡的浅蓝色衣裙,静默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见礼,一句话都不说。她低着头,头上的发誓也极为简单,不用半点儿颜色重的金饰,只是几枚简单的银质华胜,并一支简单素气的青玉簪。 整个人的装扮看起来简单却不简陋,半点儿风头都不出,却也半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 严韦凝有作为皇子侧妃该有的贵重和知礼,而且行事作风又是简约利落,不拖泥带水,不两面三刀的,这让沈念心极为喜欢。 “严妹妹这支玉簪真是好看。”沈念心也没对屈膝行礼的封婼羽说句免礼,就径直走到严韦凝面前,虚扶了她一把,和煦地笑道,“也是严妹妹你气质好,衬这青玉的质地。” “聆音。”沈念心转头吩咐道,“回头把我私库里那套青玉的兰花首饰给取出来,送到雅月馆去。” “多谢皇子妃厚爱。”严韦凝又恭敬行了一礼,以示谢意。 沈念心正要再说句什么,就被穆子晏“搀”着胳膊给拎到了主座上坐定。 穆子晏动了筷子,众人才敢跟着拿起筷子。结果大家就看到四殿下明晃晃地夹了一筷子苦瓜丝到沈念心的餐盘里。 之后皇子妃就苦着一张苦瓜脸。 众人心中情绪各异。虽然苦瓜这玩意儿很少有人爱吃,但是这可是四殿下亲手夹的呀……而且用的还不是摆在一边的公筷。 可沈念心的心里却不会这么想。实际上,她早在心里把穆子晏的祖宗——也就是桓成帝那一辈儿的,给骂了十几遍了。 世界上什么样的男人最讨厌? 当然是小气的臭男人! 沈念心忍不住撇撇嘴。昨儿个她被穆子晏报仇报了整整一宿,直到天快亮时才得了个空当小睡一会儿,她都已经舍“身”取义地赔礼道歉了,结果这个臭男人竟然还这么记仇,大清早就给她夹苦瓜添堵。 要真算起来,她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啊。沈念心脑海中依稀闪过昨夜里穆子晏伏在她身上说的那几句话—— 穆子晏说:“卿卿真是心大了,竟然敢给本殿纳妾?” 真是好笑,整个盛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四殿下的好运道呢,娶了一个如此贤惠大度的皇子妃,大婚一月就迎侧妃入府,不足半年就亲自为他纳了庶妃。也偏就穆子晏不识好人心,还怪罪她擅作主张…… 穆子晏说:“明知本殿不喜那些人,还纳进府来给本殿添堵?” 沈念心对此表示十分冤枉。那凌芊忆可是他母妃给选的呀,而且还不惜惊动诚明帝大老远地从泰元殿跑到永和宫“亲眼见证”。万德妃如此盛情,她这做人家儿媳妇的,又怎么好拂了对方的好意? 穆子晏说:“卿卿莫不是自己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才想着替本殿充盈后院?” 沈念心一想,这似乎确实是个好主意。结果就惹来了穆子晏更加难以抗拒的“怒火”。 她心气儿不太顺,也夹了一筷子苦瓜放到了穆子晏面前的餐碟里:“殿下,苦瓜清热降火,您多吃点儿。” 桌上的气氛忽然就凝固了似的,众人都在等着看四殿下的反应。有不少人心里都在猜测,说不准殿下一个火气上头,就当众朝皇子妃发了通火气呢…… 别人如何想封婼羽是不知道,不过她心里却是期待得很。 昨晚上有新人入府,皇子妃这是明显不高兴了嘛。可是四殿下贵为皇子,想要纳什么人进府,难道还要经过皇子妃的同意不成? 封婼羽一心等着看好戏,却不知道自己的猜测跟事实真相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穆子晏看着面前白瓷盘中的那一块儿苦瓜,心里这火气不降反升,当真就夹了那片苦瓜送入口中。 有点苦,却是提神得很。 他刚把那口苦瓜咽下去,嘴边就又出现了一块儿苦瓜。他循着那双筷子看去,就发现沈念心将自个儿碟子里的苦瓜也夹给他了。 生怕他会拒绝似的,这一回是送到了他的嘴边。 穆子晏凤目微眯,目光沉沉地看着身边神色得意的小女人,然而当视线触及到她那双青影沉沉,连脂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时,不由得又心软了。 软得一塌糊涂。 他顺从地张开嘴,将举在自己面前的那片苦瓜卷入口中,连带着的,还将她的筷头给用力地咬了两下。 他的动作和眼神都极具暗示性,沈念心又一瞬间就败下阵来。 她眼神羞窘慌乱地避开。穆子晏也不再逗她,只是夹了两块她最喜欢的豆沙春卷放到她面前,“多吃些,昨天吃得太少了。” “殿下与沈姐、与皇子妃的感情可真好呢。”坐在最末尾的凌芊忆小声儿说道。 穆子晏只当没听见,沈念心倒是看了她一眼,却仍然让她这句话掉在了地上,没接。 “食不言语。妹妹刚入府不懂规矩,日后可要多加注意了。”封婼羽随意吃了几口,眼见着四殿下对皇子妃那副宠溺纵容的模样就觉得有些食不知味,刚撂下筷子,就听见面生的女人开了口,于是便端起了府里老人儿的优越感,忍不住教导了两句。 沈念心却偏过头看了穆子晏一眼,道,“殿下,您可听见了?您平时用膳时就爱说话,妾身说这样不好您还不信。” 穆子晏微微抿唇,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念心。 沈念心也知道见好就收,便转过头去跟凌芊忆说话,“凌庶妃,按理说你从母妃宫里出来的,规矩礼数自然是周到无缺的,只是皇子府里就是这样,规矩也不比宫里的少。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跟殿下说就是,不然若是传到了母妃那儿去,再怪罪本妃照顾不周,可就犯不上了。” 凌芊忆见沈念心竟然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顿时觉得受宠若惊,有一种踩在云朵上的不真实感。 于是凌芊忆连道几声“不敢”,餐桌上就又陷入了无人说话的寂静里。 已经撂下碗筷的封婼羽,此时别提心里有多复杂了。 原以为昨儿个进府的,只是个来给皇子妃添堵的庶妃,却不曾想,竟然是出自永和宫万德妃身边的人。而且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皇子妃都如此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 封婼羽这心里哪能平衡? 她目光往对面的严韦凝身上瞟去,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轻视和不屑。出身信国公府的长房嫡女,竟然是个如此不争不抢的绵软性子,白白占去了一个侧妃位份,让她想拉个盟友都没得选择,当真是晦气。 然而封婼羽如何想,并不能够影响到严韦凝的想法。至少现在的严韦凝心情很好,虽然她不多话,但是心里却看得通透,只有抱牢了皇子妃的大腿,坚定地跟着皇子妃的步伐走,才能在四皇子府中安稳富贵地生活下去。 其实严韦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坚定又明智的选择,直到几十年后,她登上了太后之位,而其他的那些女人都死的死,废的废,她都想不通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坚定地走上这条路的。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四皇子府的这一番动静,自然落入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 承乾宫里,沈贤妃当着诚明帝的面儿,苦着砸了两套汉白玉的茶具。诚明帝是好说歹说,总算是将她这易怒易悲的情绪给安抚了下来。 眼看着将沈贤妃哄睡了,诚明帝轻手轻脚地拎着皂靴往外走,直到踏出房门才把鞋子穿上。 盛德安见状,立时就吓坏了,赶紧跪在诚明帝脚边服侍他穿鞋。 “哎哟陛下呀,您怎么能这么不爱惜龙体呢?若是贤妃娘娘醒着,定然也是要心疼您的。” 要怎么说盛德安能在诚明帝身边伺候好几十年,一直风光无限呢。有些人就是厉害,同样的话用不同的说法,就能达到不同的效果。 果不其然,盛德安话音刚落,诚明帝的脸色就舒缓了许多。 回到泰元殿后,诚明帝翻了翻西北传来的军报,在步维桢的折子上朱批了几行字,便让盛德安拟了旨。 “安国公家那个老三,沈青蓦是吧,在军中历练也不少时日了,也不好总没个品级。”诚明帝略一沉吟,便道,“先封个千户当着吧,若是挣了军功,自然还要赏。” 赏了四皇子妃母家堂弟一个千户的官位,诚明帝一想到沈贤妃那委屈得直抹眼泪的模样,顿时觉得这封赏还是有些轻了,又对盛德安吩咐道,“安国公府的沈老太君,听说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盛德安对沈贤妃母家的消息,都记得牢牢的,以备诚明帝时不时地问起,这会儿自然对答如流,“回陛下,沈老太君身子硬朗,将养了一阵子,已经大安了。” 诚明帝满意地点点头,安心了几分,说:“贤妃孕养龙嗣,实是辛苦。又想念家中母亲,心情也有些积郁。这样吧,给沈老太君的诰命再晋一晋,准老太君可随时入宫探望贤妃。” 盛德安暗暗心惊,如此一来,沈老太君可就是大铭朝的历史上第二位超品诰命夫人了。至于那开朝头一位,还是追封的庄靖懿皇后的母亲呢。 沈家如此荣宠……也算是大铭朝独一份儿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凤印去向,德妃不甘 圣旨一下,盛京城中的勋贵世家皆暗暗心惊。 沈贤妃入宫十年圣宠不断,一朝有孕,就为身后安国公府带来如此荣耀,任谁瞧着能不眼热? 而更让世家们担忧的,则是眼下这个时机——皇贵妃只空留一个封号,全无实权;又逢东宫势微,逆境无可转圜。此时安国公府所有的加封和赏赐,都将成为沈贤妃更进一步的阶梯。 六宫无主,那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掌宫大权,究竟会落入谁的手中,不就是件圣心独裁的事吗? 从前的沈贤妃尚且独得圣心,而现在又添了一个如此举足轻重的筹码,沈氏若想时隔百年,再博一个后位,也未尝不可。 适逢沈念心入宫请安的日子,沈贤妃早早就命宫人备齐了各式点心,俱都是她往常入宫时会多用几块儿的口味。 而沈念心自然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她在宫外没少淘弄一些小婴孩用得着的玩意儿,一到进宫的日子,就献宝似的带到承乾宫来。 “心儿可真是会讨人欢心。”沈贤妃每每瞧了沈念心送来的东西,自个儿都会爱不释手的把玩。说这话时,她手上正摆弄着一个桃木如意,那上头纹路精致,棱角又都磨得光滑圆润,十分适合小孩子用。 “我如今便是有子万事足了,这后宫风平浪静,我也能安心一些。”沈贤妃轻抚着略微刚有些显怀的小腹,神态轻松,眉头舒展,“若是换做从前……” 她口中未尽的话,即便不说出来,沈念心也是明白的。 若是换做从前,皇贵妃和荣昭仪都还在的时候,她就算是怀上了孩子,恐怕也是很难安安稳稳地将孩子生下来的;就算是她运气好生下来了,后宫里那些养不大的,不也同样比比皆是么。 “姑姑,多思无异。”沈念心淡笑着摇摇头。 现在已经是现在,再不是从前了。局面到了今日的境地,沈贤妃自然可以放心地将肚子里的孩子孕养长大,当然也不必去念着那些莫须有的担心了。 沈念心何尝不知道,沈贤妃之所以到如今才怀上龙嗣,不就是因为从前有皇贵妃和荣昭仪在,她不想去冒这样的风险么。 “心儿说的有道理。现在我唯一要想的事情,就是吃吃喝喝过日子。”沈贤妃微微一挑眉,那股子万事都无足挂齿的淡然强大的姿态又显露无疑。 “哦也不对。”大概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沈贤妃叹了口气,对沈念心说,“还有你呀。也要本宫来操心。你那恶婆婆,可真是一天好日子都不让你过。” 提起万德妃,沈念心的心情确实是有几分复杂。要说气愤么,肯定是有的,毕竟任谁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地就被人摆了这么一道,尤其是万德妃处事的态度,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尊重不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凡事都有利必有弊。对于沈念心来说,万德妃千方百计地要将凌芊忆塞进四皇子府的举动,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万德妃当先撕破脸,沈念心以后若真是要算计些什么,也不会觉得对永和宫上下心怀愧疚。 再者说了,虽然她平日里都固守椒茶苑这一方无忧无虑的小天地过日子,但是皇子府里确确实实还有旁的腻歪的人。虽然很少有能闹到她面前的勾当,但是也架不住有人心里总惦记着想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于是沈念心想着,凌芊忆入四皇子府,未必不是个有用的好棋,至少足够封婼羽折腾一段时间的了。 如此说来,她心里还要对万德妃心存感激才是啊。 而对于沈贤妃所说的“恶婆婆”的玩笑说辞,沈念心倒是不怎么想否认。她淡淡一笑,道,“姑姑,只要凤印没落到那位手上,我的日子就还算好过。” 沈念心不吝承认自己的小心眼儿,她就是不希望掌宫大权落在万德妃手上。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记仇”,而是因为万德妃最近几个月的行事作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若是万德妃又一个脑筋拎不清,就找承乾宫的麻烦,可如何是好?沈念心一则不愿看到沈贤妃有什么为难,二则不愿看到万德妃因为向沈贤妃发难而与诚明帝的关系变僵。 毕竟不管怎么说,万德妃到底还是穆子晏的生母。穆子晏既然是图谋那位子的,万德妃的脸面上自然也要过得去。 沈贤妃捻起一颗青提,悠然道:“这一点心儿尽可放心。眼下大皇子外放,启祥宫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折腾不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了,所以还是梁淑妃掌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反正这事儿是落不到承乾宫头上就对了。诚明帝多宝贝沈贤妃肚子里的孩子啊,又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因为内宫庶务给沈贤妃徒增烦扰呢。 沈贤妃这个猜测,刚好和沈念心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点头应道,“梁淑妃向来爱惜名声,如若真的是她,那姑姑也算可以安心度日了。” 穆子熙被外放,作为大皇子生母,诚明帝若是愿意多给梁淑妃些脸面,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她们两个都看好梁淑妃这回能更进一步,把握好掌宫之权,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从皇贵妃手中卸下的掌宫之权,并没有归于三妃之中任何一人之手。 诚明帝将凤印交给常宁宫,而宫中庶务,则归由如意坊的三品女官谷嬛和司礼监总管济和打理。 内宫庶务分权,诚明帝的心思不言而喻。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而诚明帝这番旨意,明摆着是在拖延时间。 他拖延时间要等的是什么呢?除了孕中的沈贤妃,不作他想。 这样的结果让沈贤妃和沈念心十分满意,至少这比将凤印交到梁淑妃手中还要让她们觉得安心妥帖。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当沈贤妃和沈念心齐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后宫之中自然也有人咬碎了一口银牙。 当天启祥宫中就传出了梁淑妃玉体违和需静养的消息,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而永和宫中,万德妃的心情也算不上好。 “庶务分权?!”万德妃怒而拍案,瘦削憔悴的脸上浮现起一抹狰狞的怒色,“陛下这是要做给谁看呢?大皇子都被外放到云州那等地方去了,梁淑妃自然没资格掌凤印,可是本宫的儿子如今正得重用,比之当年景阳宫那个毒妇,本宫究竟差在哪里了?!” “娘娘息怒。”嬷嬷低声劝解道。 万德妃哪里那么容易就息怒,她手臂一挥,袖摆就将手边桌案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瞬间满地狼藉。 她气得双目泛红,竟开始口不择言,胡言乱语道:“若非那两个毒妇,本宫的孩儿又怎么会还未出生就先失了性命?!若非本宫的孩儿没能出生长大,本宫又如何会落得今日这等孤苦无援的境地?!” “还有沈寒烟那个女人!”万德妃暗恨咬牙,“她不是不能生孩子吗?!怎么又怀上孩子了?田静梨,沈寒烟,一个一个,在本宫再也不能怀上身孕后,都要有孩子了!凭什么?!” “娘娘慎言。”嬷嬷语气冷肃,沉声说道。 万德妃被嬷嬷那冷硬的语气惊得回了神,自知失言,讷讷无语。 豫州,大皇子官邸。 蔡铜山呈上罗老从盛京城传来的密信,穆子熙一字字看下来,嘴角勾起一抹阴狠乖戾的弧度。 “本殿不在京中又如何,呵,他们也别想消停。” 蔡铜山躬身不语。 “佟知年那个老家伙,当初那么不给本殿面子,对穆子恩也没有过什么好脸色,如今对老三倒是礼遇有加。”穆子熙心下冷笑,不屑地轻扯嘴角,“老三也是心大了。” 蔡铜山闻言道:“罗老曾言,四皇子非池中物,可依在下之见,比之四皇子,三皇子更有野心和手段。且看他入户部不过两月功夫,就将户部上下官员都收服得妥妥当当,再加上金科状元傅西辞,也与他交情甚好。焉知右相傅期然不是站在他的身后?” 穆子熙听到蔡铜山如此说,顿觉十分有道理。他眸色渐冷,语气森然地道,“户部最近忙着往京畿武备营调动钱粮,总不能让他们白折腾一场。” 蔡铜山一惊,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穆子熙将手中邸抄撕个细碎,目露阴狠地道:“传信西边儿,咱们得给他们找些事情做才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二话不说就舍得离开盛京城的原因。 穆子熙知道如今的盛京城中,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不得诚明帝宠信,在朝臣中又没有太多说得上话的,他在朝廷上已经没有了作为一个夺嫡皇子最起码的话语权。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离开京城这个权利的漩涡,在豫州这等乡野之地,于他来说,反而更好成事。 如今不就是么?穆子熙漠然看着盛京城中的局势发展,看着曾经一脸谦卑恭敬的穆子誉和穆子晏,终于一步步走上争权夺势的道路,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心里恋栈权威的人,即便表面功夫做的再到位,也总有压不住心里欲望的那一天。而他要等的,就是所有人开始显露出贪婪本性的那一天。 父皇说他贪婪妄动,说他不修私德?穆子熙心下冷笑,他的这些个儿子里,又有谁是真正无欲无求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云州事起,京中变故 眼看着入了冬月,西北虽然情势胶着,可大铭与北齐的军队却始终没有过正面交锋。只是偶尔有北齐军队无关痛痒地撩拨一番,步维桢指派个偏将随意应付两下,对方便立刻退兵。 所以眼下的西北,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人敢放松心神。不只是驻守西北的步维桢时时注意北边的动向,就连远在盛京的诚明帝,都没有一天能睡好觉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北齐的将领在搞什么障眼法?就等着大铭的军队放松心身的时候,再来个突然袭击? 于是西北的局势就这么不温不火地拖了下去,迟迟没有动静,好像这场仗真的还未开始就结束了一样。 直到冬月十五,一封紧急军报传入盛京城。与此同时,一封求援国书也朝着盛京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只不过,这封军报的来源却并非西北,而是云州。 朝堂之上,众人议论纷纷,都对乌骊国摄政王吴王向宏良的大军忽然向云州边境压来而焦急头疼。 “启禀陛下,我大铭国力强盛,乌骊小国必不敢如此妄动。而且乌骊国的军队毕竟没有真的踏上我大铭的国土边境,说不定对方只是想去攻伐俞梁呢。” “赵大人真是算的一笔好账。你怎么就知道对方是冲着俞梁去的,而不是朝着云州来的?” “吕大人此言差矣。云州地势凶险,又物质贫乏,易守难攻。乌骊军队的统帅是摄政王向宏良,身经百战之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云州作为一座战略城池,打下来的所得远远要超过在攻城时的损耗?” “冯大人既然知道向宏良是身经百战的统帅,又怎么如此笃定对方拿不下云州城呢?难不成军队里养出来的都是冯大人这等无能之辈,就以为所有的将领都想冯大人你这样无能吗?” “吕大人你怎可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啪”的一声,诚明帝桌案上的奏本都被砸到地上,他厉声喝道,“够了,都给朕闭嘴。” 此言一出,刚才还如同炸了锅似的朝堂,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朝臣们个个都如惊弓之鸟,一时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诚明帝冷眼看着大殿中央站着的那群鹌鹑似的大臣们,心里别提多气闷了。原本昨天宿在承乾宫,因为沈贤妃与肚子里的龙嗣而十分愉悦的心情立刻少了八分。 一个一个的就知道打嘴炮厉害,一说到要动真格的,立刻都变成了木头桩子装傻充愣。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诚明帝看着一群没大用的朝臣们,心里头的火气又升温了好几度。 “启禀父皇,儿臣有本要奏。”当之此时,五皇子穆子奕忽然站了出来。 诚明帝眼睛一亮,抬手指了他一下,点点头道,“老五,你说。” 穆子奕躬身拱手,朗声道,“禀父皇,蒙父皇信任,儿臣近来几月跟从四哥历练,在京畿武备营行走,对军需储备及各州兵勇战力也有所了解。父皇治下,朝政清明,将士充足,亦训练有素。若乌骊真有异动,我大铭未尝不可一战。再加上去年步维桢步将军曾到云州练兵,云州的布防也是步将军亲自调教过的,自然可靠。” “只是眼下西北战事日趋紧张,即便乌骊并未有明显过界之举,朝廷也该有及早防范的意识才对,否则若是等到前后夹击的那一天,恐怕兵力上会捉襟见肘。何况乌骊领兵之人乃是吴王向宏良,其人摄乌骊军政数十年,在乌骊与西域小国的对战中,说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也毫不夸张。如若不及早防范,若是等到对方真有所动静,到时候再出兵补救可就为时晚矣。” 穆子奕话音落定,大殿中原本安静的氛围就更加安静了。朝臣们大概也都怕诚明帝点到自己头上,所以一个个的更加不敢出声了。 这样的话,穆子奕作为皇子敢说,但是他们这些作为朝臣的,未必敢这样说。 文官不屑妄言武事,武官又不想惹麻烦上身。所以敢于出言禀明客观情况的,还得是皇子之流。 诚明帝听了穆子奕的话,不免也觉出了几分赞同,道:“老五果然长进了不少,那依你看,云州那边,该如何安排为好啊?” 听诚明帝的语气,明摆着是有要考校一下皇子的意思。 穆子奕也答的认真,“回父皇的话,儿臣虽然年幼力微,又身无寸功,但是儿臣报效父皇与朝廷的心意坚如磐石。若是父皇同意,儿臣愿意即刻奔赴云州,与云州将士共同抵御外敌。” 诚明帝显然对穆子奕这样的答话十分满意,不过对他的毛遂自荐也只是听听。他当然不可能让一个年幼皇子到边关去打仗,于是便道:“老五所言,深得朕心。只是老五年纪还太小,朕也没有让你去边关打仗的道理。” “老三,老四,你们怎么说?”诚明帝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两个始终沉默的儿子身上。 穆子誉和穆子晏被诚明帝点了名,各自侧移了一步,站了出来。 穆子誉道,“儿臣虽不善武事,但也愿赴云州驻守,为大铭百姓和朝廷尽一份心力。” 穆子晏的回答更是简洁。他沉声道:“儿臣谨遵父皇调派。” 诚明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穆子奕所说的那些话,即便他没有站出来明说,诚明帝心里也知道那些情况。诚明帝作为父亲,他有心给儿子们一个成长和出头的机会,但是作为帝王,他更希望治下之人,都能够“谨遵”他的旨意。 四皇子府,椒茶苑中。 沈念心收到司徒玄瑷自宫中传来的消息,二话没说,就命小厨房做些穆子晏平素爱吃的菜色,自己则带着聆音回了房间。 “主子,您这是……?” 沈念心打开箱笼,一件一件地挑拣着穆子晏穿惯的衣裳,亲手叠好放到一边。 “聆音,上个月我让人缝好的那件大氅放哪儿了?” 她答非所问,聆音也不敢追问,只应声回道,“回主子,当时您说天气还热着,一时半会儿也穿不着,就让奴婢给您收起来了。” 沈念心点点头,道:“去取来。” 聆音见自家主子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立刻迈开脚步,去翻找那件新制的大氅了。 穆子晏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小女人穿着件儿妃色团花暗绣的对襟罩衫,热火朝贴地忙活着,鼻尖儿上冒了汗,额前的刘海儿也湿漉漉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颈子处也浸着汗珠,对襟罩衫的第一枚盘扣半开未开。 她脸蛋儿也红扑扑的,看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怎么瞧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穆子晏心口微微一动,立时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悄无声息地进门,挥挥手打发了跟她一道忙活的聆音和听雨出门去,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沈念心两个人。 许是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沈念心竟然一直没发觉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他大手已经覆上她湿漉漉的刘海儿,她才恍然发现对方的身影。 “殿下,您回来了?”沈念心难得这样一幅呆愣愣的样子,逗得穆子晏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嗯。不回来还能做什么去。”他语气浅淡地随口应道,实则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 “唔,我以为,父皇会留殿下您在宫里议事。”沈念心半低着头,手上叠衣服的动作始终未停。 她声音嗡里嗡气的,有点儿沉闷。穆子晏就算是个傻瓜也能听出来她不高兴了,“卿卿不舍本殿出远门?” 沈念心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很快就挪开视线。 出远门这种事,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再者说了,这也不是穆子晏第一次离京,也不是她与穆子晏第一次分别,她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她是谁呀,这等儿女情长的小情绪实在不适合她。 “殿下有公务在身,妾身不敢胡闹。”沈念心低着头,耍小脾气似的抿着粉唇,而借着卷翘纤长的眼睫的掩护,她一双狡黠清亮的杏眼滴溜溜地转得正欢。 穆子晏只一眼,就被她委屈卖乖的小模样给磨得心头暖软。若是从前,他尚可暗中动一动手脚,将她揣在口袋里“顺”出盛京城去。而自从大婚后,她作为四皇子妃的身份太过显眼,反倒不好随意折腾了。 这也是他为何不愿意出远门的原因。 更何况云州那地方……去年他去云州时,就没有带上她。实在是因为云州那地方地势偏远,并无什么观赏性强的山水美景,反而沿途多是穷山恶水。 既然不是游玩,穆子晏就更舍不得带她去遭这个罪了。 这么一想,穆子晏更是舍不得面前的小女人了。 他低头看她,只见她小手白皙柔软,掌心伸平,轻轻抚过叠好的一件衣服。她动作舒缓温柔,像是抚在他心头似的。 穆子晏心头柔软得像是化开了一冬的融雪。他大手擒过她精致小巧的下颚,情难自已地吻了上去。 而沈念心却没意料到他会有如此动作,眼中依稀闪烁的狡黠和盘算还没来得及掩去,就被他火热的目光给撞个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清心醇酿,殿下“寡欲”? 一吻作罢,穆子晏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她细嫩白皙的小下巴,目露审视,挑眉问道:“卿卿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念心不妨就这么被他看穿,当下也不掩饰,直言道,“京里无聊啊……殿下您都要出去逍遥了,就不准我也出去逍遥一回?” 她现在跟红绡楼的丝丝姑娘还挺熟的。等到穆子晏离京之后,她对外称要为大铭百姓祈福,闭门不出,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届时她让司徒玄瑷把柳丝丝给弄进府里来,她还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沈念心自认这个想法不错,可偏偏穆子晏不领情。 “简直胡闹!”穆子晏难得对她如此冷声厉色,“云州是何等凶险的地方,你要出京去做什么?” 沈念心什么时候被穆子晏这么大声吼过,心里瞬间委屈得不行,反口道:“殿下您莫不是想太多?云州那地方,您就算是求着我我也不会去。” 她小嘴一撇,硬气得很,“天大地大,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说我是追着您去的了?您倒是想我跟着呢,我偏不!” 穆子晏简直被她气坏了! 又嘴硬又不听劝的小女人实在是气人,明明知道她说的只是一时气话,穆子晏仍然受不了她这副故意惹人生气的模样。当下也不再跟她争辩,直接选用最简单粗暴但却最有效的方法让她“闭嘴”。 等到沈念心重新找回自己的话语权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眼看着要入了冬,盛京的白天是越来越短了。这么折腾一番,就已经到了酉时。 沈念心懒洋洋地裹着被子,目光“幽怨”地看着穆子晏起身穿衣服。房间里光线微弱昏暗,沈念心只能隐约看清他光裸的背上几道刀斧削成般的精致诱人的线条。 至于到底有多诱人……她刚刚已经摸过了,不用看得太清楚,她脑海中仍然也能记起那手感。 “啊……”沈念心忽然脸上热烫,直接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正在穿衣服的穆子晏:“……” 他回头一瞥,就见她趴在床边,小脑袋埋进枕头里,带顺滑的墨发四下散落,三缕两缕地覆在她光裸白皙的背上。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生生在他脑内绵延了一整场旖旎悱恻的大戏来。 穆子晏被她又惹得直上“火”,索性将刚穿上的中衣又脱了下去,大步走回床边,掀开被角又钻了进去。 正在回味上一场的沈念心:“……” 流氓!臭流氓!(!&^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连一盏灯烛都未曾点。外面冬风又起,屋里两人同榻相拥,竟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安宁来。 “卿卿。”他偏过头含住她柔软诱人的耳垂,温柔地低声耳语,“好好在府里呆着,等本殿回来。” 沈念心蓦地瑟缩了一下,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她态度倒是乖顺,但是穆子晏又岂会不知道,她向来会做戏的表象下,是天生的反骨。即便是嘴上答应的痛快,心里的小算盘说不定打的怎么响呢。 穆子晏心中一动,立时有了主意。 “琅花阁的祥昭容产期将至,卿卿若不放心姑姑,可以往宫里递帖子,与姑姑同住一段时间。” 打蛇打七寸,穆子晏向来知道要如何拿捏这个不听话不服管的小女人。 果不其然,一听了穆子晏这话,沈念心顿时老实了。 “殿下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么一号人了。正好明儿个我要进宫,顺便跟姑姑提一提。”沈念心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跟穆子晏去云州,她只是不乐意应付府里那两个作起来没够的女人罢了。穆子晏这么一提醒她,很显然让她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殿下你什么时候离京?” 穆子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怎么这话听着,好像是她迫不及待地要赶他走似的呢? “武备营的事务交接一下,点完兵就走。”他闷闷地道,听见一阵可疑的“咕噜”声,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沈念心脸颊热烫,朝着他坚硬热烫的胸膛狠狠咬了一口,“我为了给你收拾衣物,连午膳都没吃,然后就被你……”拉上床了…… 沈念心委屈得很,当即撑起身子,裹着被子就滚到床里面去,一边抵着墙,一边抬脚踹他。 绵软温热的小脚抵上他腰窝,力道不大,却十足勾人。只是穆子晏被她肚子空空的叫声给逗得不行,也不舍得她再饿着肚子被自己折腾,于是十分贴心地拾起她的贴身衣物,一件一件地替她穿好。 椒茶苑里是铺了地龙的,因此房间里并不冷。 沈念心也懒懒地不想动,任由他拎着自己的胳膊腿儿给自己穿衣服。 穆子晏被她这副乖顺模样磨得不行,好在仍然处于他能自控的程度。 “小鱼今天准备了殿下你最爱吃的苦瓜。”沈念心穿戴整齐,嘻嘻一笑就走去了外间。果不其然,听见里面主子们起身的动静,外头就已经开始传膳了。 穆子晏随后也走出来,在餐桌旁坐定,面前刚好摆着一盘木须苦瓜,一盘凉拌苦瓜。他面色微苦,目光落在沈念心的小脸儿上,带着沉甸甸的暗示。 沈念心视若罔闻,拿起白瓷小酒壶,亲手为穆子晏倒了杯清酿。 “殿下尝尝。” 穆子晏一饮而尽,脸上的苦色更浓厚了几分。 沈念心眼带笑意,像是一只偷了腥的小猫,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尚可。”穆子晏不忍打消她这副期待非常的小模样,口是心非地道。 沈念心洋洋得意,小下巴翘得高高的,话音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这可是我让小鱼特意酿制的新酒,叫清心酿。” “‘清心’作何解,可是‘卿卿之心意’?”穆子晏端起杯子递到沈念心面前,意欲再讨一杯,“既然是卿卿的心意,那本殿当真是要好好尝尝。” 沈念心也不吝啬,给他倒了满满一杯,见他又面带苦色地喝了下去,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此‘清心’非彼‘卿心’,是‘清心寡欲’的那个‘清心’,选用的是最新鲜的苦瓜……” “殿下马上就要南下了,可得试着清心寡欲才行。” 穆子晏:“……” 记仇的小女人是真恐怖。 无论沈念心每天在皇子府里怎么“作”,仍然很快就到了穆子晏要离京的这一天。 沈念心并未到城外去送,反而在他离京当天,一早就包袱款款地进了宫——得诚明帝旨意,她这段时间可以住到承乾宫去与沈贤妃作伴。 这便是沈念心的性格中“倔强”的一面了。她宁愿让穆子晏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也不愿意去心有戚戚地为他送别。 穆子晏自然看得出她心里这点儿小别扭。他心里受用得很,当然也不会主动说破,只是时不时地回味着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的小情绪。 四皇子府中,两位正经主子都不在,一时间又沉寂了下来。毕竟四殿下不在,就算有人想要折腾出点儿动静来,也没有个看戏的人,就连打扮起来都兴致缺缺了。 只不过有人心里始终不痛快,这会儿趁着四殿下和皇子妃都不在府里,可卯足了劲儿要有怨报怨呢。 雅月馆中,水蕙正在为严韦凝篦头发,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说起这几日皇子府里的风闻。 “主子,您是没瞧见,望月馆那位,每次瞧见那个新来的凌庶妃,都像是要冲上去撕了她一样。以前只知道封侧妃好胜,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 严韦凝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的影子。听了水蕙的话,也像是全然没听见似的。 水蕙也没瞧见自家主子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便继续说道,“那位凌庶妃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奴婢见过她一次,听她说话的腔调,和别人很不一样呢。听说她是从江南来的,好像是宫里德妃娘娘亲姐姐的女儿。她能进皇子府,可是有德妃娘娘做底牌的,也难怪连椒茶苑的皇子妃都拿她没法子呢。” “水蕙,我早就告诉过你,言多必失。你好像一个字都记不住。”严韦凝从她手里接过篦子,自己一点一点篦着头发。 她语气是少见的严厉,吓得水蕙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 水蕙其实有些不明白,她最开始说这些的时候,也没见主子有什么不高兴啊……怎么八卦都听够了才想起来发脾气呢…… 水蕙心里觉得冤枉,但是实际上,严韦凝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说错。 别人的风闻轶事说说听听也就罢了,但是说到了那位皇子妃的头上可就不好了。不过可惜,水蕙似乎并没有领略到这一层意思。 严韦凝顿觉自家这小丫鬟实在是欠调教,于是便旁征博引地跟她说起了一桩旧事:“府里头的庶妃,也不止新进府的凌庶妃一个。你可知道还有谁?” “潇……潇湘馆的肖庶妃,和蘅芜馆的……孟庶妃。”水蕙磕磕绊绊地说着,也不知道自家主子这话是何意。 “你可听说过她们的事?” 水蕙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从未见过孟庶妃,倒是肖庶妃,见是见过两次,不过肖庶妃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奴婢好像从未听她开过口。” 严韦凝一脸正色道:“殿下大婚之前还住在宫里,皇子妃因为宫里贤妃娘娘的缘故时常会出入宫禁。有一天在御花园中遇到了肖庶妃。当时肖庶妃的丫鬟对还只是无爵无品阶的世家女的皇子妃出言不逊,第二日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丫鬟了,而肖庶妃,在四殿下后院也越发没有存在感。” 水蕙虽然反应慢,但是也不是笨到家了。严韦凝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连连告罪,自称知错。 从那之后,水蕙口中的八卦再也没有与椒茶苑有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宫中生活,德妃太作 沈贤妃得宠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好处便是,承乾宫里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的。并不像启祥宫和永和宫,除了梁淑妃和万德妃之外,还有三两个低位妃嫔住在一处。 沈念心一进宫来,就住进了早早就收拾妥当的承乾宫偏殿。沈念心也并非不知礼数,安顿好后便先后去了常宁宫请安,之后更是时不时地去到永和宫陪万德妃叙话。 可万德妃似乎并没有领她这份情。她大概以为沈念心主动来“讨好”她,是完全没有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当即便也觉得这个儿媳妇儿好拿捏,做起事来更加不顾忌沈念心的脸面了。不顾沈念心还在宫里,而穆子晏却不在盛京的事实,直接传召了凌芊忆进宫陪她叙话。 沈念心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太当回事儿,反正她心里对万德妃的态度没有任何的期待,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失望”一说。但是到了宫门快下钥时,沈念心却听说凌芊忆还在永和宫没有离开,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穆子晏辛辛苦苦地天南海北地办差,在诚明帝面前挣下的那么点儿青睐和好感,都抵不过万德妃一次胡闹! 皇子后宅的妾室,在没有圣旨允准的情况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宿在宫里,这算什么规矩?! 沈念心当下也顾不得跟万德妃有什么“私人恩怨”,直接乘了小轿往永和宫去了。她是去好心提醒万德妃的,却不想一进永和宫的大门,就惹来了万德妃的冷脸。 万德妃:“哼,没规矩!” 沈念心:“……”她简直懵了。这是什么情况?这话难道不应该是她跟万德妃说吗?怎么一见面就被万德妃抢了台词了? “姨母您别这样说……皇子妃对忆儿很好的,殿下也对忆儿很好的……”凌芊忆一脸委屈求全的表情,一双好看的眼睛红彤彤的,活像是让人欺负了似的。 凌芊忆自小在江南长大,本就是一口撩人的吴侬软语,这会儿说起话来,更是一个音转八百个弯,闹得人头晕脑胀的。 “也就你个傻丫头,吃了亏还替别人遮掩!”万德妃怒其不争地点点凌芊忆的额头,神态中宠爱之意尽显。 沈念心觉得自个儿真多余,可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母妃,凌庶妃这个时候还在宫里,不合规矩。眼看着宫门就要落锁下钥了,是不是派人先送凌庶妃回皇子府去?儿媳知道您喜欢凌庶妃,可以明日一早再让她入宫来。” 万德妃却完全抓不住重点似的,挑着眉瞪圆了眼睛,反问道,“不合规矩?真是笑话,什么时候开始,本宫的规矩还要你来教?” “儿媳不敢。”沈念心也不欲与她争论,乖顺地低头认错。 万德妃似乎没想到她一句话都不争辩就直接退让,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但是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却也不舍得轻易揭过,于是仍然咄咄逼人地说,“你在承乾宫里也住了好几天了,现在本宫只是让外甥女来陪本宫住一晚,就是不合规矩了?你倒是给本宫说说,究竟谁才是规矩?还是说皇子妃你心大了,觉得你姑姑比本宫更得圣心,所以你们就是规矩,本宫就是不合规矩?” 沈念心:“……” 她入宫小住,是诚明帝身边儿的大总管盛德安亲自到四皇子府传的旨,跟凌芊忆到永和宫私自留宿能是一码事?!若是一个不巧,宫里再出个什么事端,抑或是有心人欲要拿这事作筏子寻衅,那可就是整个四皇子府都要共担的罪责。 万德妃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像是不过瘾似的,继续道,“你以为你姑姑肚子里有块肉就了不起了?本宫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她那块肉能养到多大还说不——” “母妃慎言!”沈念心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眼刀唰唰地甩过去,竟惊得万德妃话未说完便张着嘴愣在那里。 沈念心眸色冷肃,心里头却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心惊。 一是因为万德妃对沈贤妃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嫉恨,而是因为万德妃丝毫没有为穆子晏的处境考虑的自私。 她今日在永和宫里肆无忌惮地说这番话,难保事后不会传到别人耳中。若是诚明帝知晓她对沈贤妃和未出世的皇嗣心存歹念,连带着的,可就是对穆子晏的猜忌了——作为皇子,他是否也容不下后宫中再有子嗣出生? 荣顺妃是为了什么才自我了断?或许在万德妃眼中,荣顺妃只是遭了上天的报应才急病暴毙的。她大概根本不知道,荣顺妃怕的是自己和皇贵妃从前那些勾当被诚明帝清算,才选择自己了断,以保全五皇子前途和荣氏一族的安稳的。 万德妃很快就从沈念心的气势压制中缓过神来,大概觉得被小辈吓住了很没面子,这会儿的怒气更显得虚张声势起来。她一拍桌子,怒道:“如此对长辈不敬,这就是安国公府教出来的好规矩吗?!” 沈念心唇角微勾,冷笑一声,“母妃您也不必将这帽子往安国公府头上扣,安国公府的规矩如何,从庄靖懿皇后开始,天下自有公论。您说话做事之前,但凡想一想四殿下,也不会做出如何有失风度的事情来。” 也不等万德妃再发脾气,沈念心厉声喝道,“来人,送凌庶妃出宫。” 于是万德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宫里的人,对沈念心唯命是从地带走了凌芊忆。 万德妃似乎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场面。她有些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目光沉重地盯着沈念心看,好半晌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咬牙沉声道,“沈氏,你好大的胆子!我儿不在,你就敢如此对待本宫?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嗯?沈贤妃?还是沈贤妃肚子里那块肉?” 沈念心美目微眯,打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的气势将万德妃生生压得直不起腰来。 “我称你一声‘母妃’,是敬你生养了穆子晏。除此之外,你在我眼里,再没有任何值得敬重的地方。”沈念心哂笑一声,“而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穆子晏是你唯一的倚仗。” 提起久而未见的那人,沈念心竟难得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如若你还想要这倚仗稳稳当当,就别做那些背后掘断他根基的事情。”沈念心顿时觉得有些没意思,来永和宫这一趟,把凌芊忆送出宫了,她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我今日言尽于此,还望娘娘你多多思量。” 沈念心从永和宫走出来,真是觉得心好累。一出门就见承乾宫的掌宫太监小喜子迎面走了过来。 “可是姑姑有什么急事?”沈念心眉心一跳,寻常时候,小喜子可不会大老远跑过来接她。 小喜子面上不显,连声道,“皇子妃多虑了,主子无事,只是小厨房刚出锅一炉点心,主子命我来催您快些回去。” 沈念心:“……” 不得不说,怀孕之后的沈贤妃的性格,真是越来越没个定性了,想一出是一出。 “那就快走吧。”沈念心眼带笑意地轻轻叹了口气,提着裙摆便上了小轿。 得到了凌芊忆已经安然回到四皇子府的消息,沈念心这才算放下心来。诚明帝今晚又来了承乾宫,沈念心也不便在正殿耽搁太久,告了声罪便回到了偏殿,拾掇一番就打算歇下了。 而承乾宫正殿这边却还是热闹得很。灯火通明,沈贤妃睡意稀松,闲着没事儿,无聊得很,就开始给诚明帝吹枕边风。 “陛下,前几天臣妾怎么也睡不好,心儿进宫来之后,睡得就好多了。可是这两天儿啊,又睡不好了。”沈贤妃娇气地捏着额角,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气儿不顺似的。 这般姿态若是旁人来做,怕是得瞧着又做作又矫情。可是偏偏那人是沈贤妃,诚明帝怎么瞧都觉得耐看得很。 “爱妃这是怎么了,可要召太医来看看?”诚明帝自然看得出来,她并非是真的身子难受,不过也乐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沈贤妃有气无力地道,“臣妾无事,就是瞧着心儿独处时总是闷闷不乐的,见到臣妾又要强颜欢笑的模样,觉得有些心疼罢了。” “从前有一段时间,陛下您总是不来臣妾这儿,臣妾大概也跟心儿现在是差不多的心情。”恰好诚明帝坐到了床边,沈贤妃顺势就往他怀里一栽,“不过臣妾多幸运啊,陛下您慧眼识宝珠,最终不还是到了臣妾身边么?” “倒是心儿,四皇子走了才这么几天,她的日子就这么不好过了。” 诚明帝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大手覆上她微微显怀的小腹,周身褪去了属于帝王固有的威严,神色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柔软。 “听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老四不在京里,就有人敢欺负了心儿不成?”诚明帝柔声哄着闹脾气的沈贤妃。 沈贤妃闻言,美目一横,柳眉微挑,“那您可说呢,四皇子不在,连一个庶妃都能到德妃姐姐那儿去给心儿上眼药,换做是臣妾也高兴不起来啊!” 诚明帝对各宫消息自然都有所耳闻,听到沈贤妃话里话外还有将万德妃摘干净的意思,顿时因为沈贤妃的懂事知礼识大体而觉得心中甚慰。 翌日一早,留守皇子府的杜康便接到了一道打从泰元殿传来的旨意——府里侧妃位以下的女眷,无诏不必入宫。 至于究竟是“不必”,还是“不得”,端看各人脸皮的厚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偶遇穆三,讨要人情 沈贤妃头一日吹了几句枕边风,凌芊忆就再也没能进过宫。 沈念心深知沈贤妃的能耐,忽然发觉,好像沈家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厉害。这么一想,沈念心忽然发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关于沈嘉绮的消息了。 正赶上这日是司徒玄瑷在御前当值,早朝过后,随同诚明帝一道来承乾宫用午膳。趁着诚明帝哄沈贤妃午睡的功夫,沈念心拉着司徒玄瑷就到了角落去了。 “阿瑷,沈嘉绮那边可有消息?”沈念心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最近脑子都不大好使了,时常会忘东忘西的。 即便沈嘉绮孤身一人,赶路再是艰难,若是不出差错,想去哪儿也都该到了。可是她却一直都忘了要打听一下沈嘉绮的消息。 其实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她,往常都是穆子晏和司徒玄瑷将需要告诉她知晓的消息送到她面前,及时又准确,从来都用不着她主动过问。 而这一回,却隔了这么久,都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阿瑷?”沈念心见司徒玄瑷面有异色,顿时心里浮现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心里咯噔一下。毕竟司徒玄瑷是坐镇京城,沿途各州锦衣卫所的情报,即便能到她手里,也会有十来天的延迟,若真的除了什么纰漏,也并非是她能够控制的。 果不其然,司徒玄瑷支支吾吾地说,“早前跟到了铣城境内,正赶上北齐有一小队人马袭扰边境,一时局势复杂,连盯人的锦衣卫都被缠住了许久,待他们再抽身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沈嘉绮的人影了。” 沈念心不自觉地心头一紧。虽然她跟沈嘉绮的感情完全称不上深厚,但是至少也不曾交恶。沈念心愿意为她开口求司徒玄瑷办事,至少证明了她对沈嘉绮还算得上顾念堂姐妹情谊的。 而现在听到司徒玄瑷说起这样的消息,沈念心的心里难免有一点不大舒服。 司徒玄瑷见她面色瞬间发白,心里也着了急,正想劝解两句,就听见沈念心开口。 “后来呢,派人去找了吗?” 司徒玄瑷连忙回答,道:“找是找了。只是刚经过混战后的铣城,要找人哪里那么容易。而且……” 沈念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司徒玄瑷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而且不是我说,你那妹妹可真不是个善茬。她大概一直都对身后追踪的人有所察觉,她应该也是在担心,会有人想抓她回京吧。但或许她心里也清楚,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是逃不掉追踪的,所以趁着铣城那场混乱,索性就躲起来了。” 这话,沈念心是信。可是信是一回事,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便沈嘉绮确实比同龄的贵女们多了几分心计和胆识,但毕竟是孤零零的女儿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赶上战乱时期,就算她再厉害,又岂能敌得过刀剑无眼? “所以,阿瑷你的人是真的欠调教了。”沈念心美眸微眯,叹了口气,道,“州府锦衣卫所的人马,竟连一个养在深闺的贵女都盯不住……” 她这并没有说完,但是话里那点儿不高兴的意思,司徒玄瑷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不过司徒玄瑷无法因为沈念心的迁怒而有丝毫的不满,当然这并非是因为畏惧穆子晏的强权,更是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沈念心这话说得没有错。 各州府的锦衣卫,虽然比不上盛京城中,乃至皇宫大内的锦衣卫,但怎么说也是隶属于璇玑府麾下的精锐之中的精锐,是皇权之下最锋锐的利刃。 而现在,就在她司徒玄瑷的手底下出了这样的纰漏……她难辞其咎。 “心心你放心,明日我便向陛下请旨,下到地方去巡按各州府的锦衣卫所。届时我亲赴西北,一定尽快找到沈嘉绮的踪迹,确保她的安全。” 沈念心摇摇头,“阿瑷,你该知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司徒玄瑷连连点头,“我懂,我都懂。心心,我就是觉得愧对你,你难得让我给你办件事儿,我还搞砸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解决。” “而且……”司徒玄瑷顿了顿,还是选择说下去,“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得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要怪殿下啊,他也是不想让你担心的……他已经将林泽调到西北去寻找沈嘉绮的踪迹了,就怕你知道了要担心,所以才不让我告诉你的。” 沈念心一愣,想起那人,思绪又不自觉地涣散起来。她猛地摇摇头,想要甩开那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她目光笃定地看着司徒玄瑷,语气郑重地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刚才是想说,并非是你的手下找不到她的踪迹,而是,有可能是有别人先找到了她,将她藏了起来,或者是有别人先找到她就将她带回了京城。” 司徒玄瑷闻言,脑海中依稀闪过一道灵光,她柳眉紧蹙,道,“心心你的意思是……你是说,我大哥?” 沈念心方才所言,本就有所暗示,司徒玄瑷并不难想到司徒玄璟的身上。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沈念心毫不避讳地点点头,“你能切断司徒大人与西北三州锦衣卫所的消息,他自然更能反将你一军。” “不是我对你没信心,而是……很明显你跟你大哥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啊。” 司徒玄瑷:“……”第一次见到求人办事的是这样的太多,她好想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司徒玄瑷对这件事还是十分上心的,毕竟这是在她手里搞砸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得全力补救才行。 沈贤妃自打有孕之后,午睡总睡不踏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听到殿内传来的动静,沈念心也不再拉着司徒玄瑷叙话,而是到正殿门口候着了。 不多时,殿门打开。诚明帝走出来,见到在门口候着的沈念心,便嘱咐了两句,“这两日你姑姑睡不大安生,你记得派人去御药房抓几副凝神静气,又滋润温补的药回来。” “儿媳领旨。”沈念心低头应诺。 诚明帝又说,“御膳房新进了两个蜀州的厨子,听贤妃说你爱吃味儿重的,回头朕让人吩咐下去,做几道合口的菜给你送过来。” “谢父皇恩典。”沈念心回话时的声音都带了点儿笑意。诚明帝爱屋及乌,对她尚且如此关照,那对沈贤妃自然是更加无微不至了。 她这边还在为沈贤妃的处境感到欣慰,就听见诚明帝又叮嘱了两句,“到时候你得小心些,你姑姑现在进不了那等辛辣之物,你悄悄吃,别被她瞧见,不然她又眼馋。” “是,儿媳遵旨。”沈念心头更低了,差点儿忍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来。 诚明帝离开后,沈贤妃竟然又睡着了,而且比诚明帝在时睡得还踏实。沈念心也不忍扰她清梦,于是便打算亲自往御药房走一趟。 沈贤妃每日的脉案和所用的方子,在太医院和御药房都有造册记录。所以沈念心直接到御药房取药就可以了。 本是一来一回就能完成的事儿,却因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给耽搁了。偏偏那人还不放她走。 “许久未见,弟妹委实是清减了不少。”在去御药房的路上,碰到了同样要去御药房的穆子誉,沈念心连先行告退的借口都没有。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寒暄——毕竟她还欠着人家两个人情呢。 “有劳三殿下挂怀。”沈念心淡淡地说,“最近天气不好,胃口就也不大好。” 两人脚步声竟难得的整齐,一时气氛静谧,也未见有多尴尬。 穆子誉“嗯”了一声,又道,“天冷才更要多注意饮食。正好也是要往御药房去,不如弟妹顺便让御药房的医女诊一下脉吧。” 沈念心不好当面拒绝穆子誉的好意,但确实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便道,“妾身无碍,何况贤妃娘娘还等着,若是午睡醒来见不到妾身,又要着急了。” 沈贤妃简直就是万金油,凡事都可以拿她作借口。 穆子誉也看出她不想跟自己接触太多,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但表面上还得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笑意浅淡,但眉眼温软柔和,让人如置身暖春温泉之中,半点儿反感都生不出来,“你是不是怕我?” 沈念心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是说,你觉得欠了我的人情,所以不好意思再跟我打交道?” 这回倒是,一语中的。 穆子誉一看她脸色,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心事。他嘴角凝着一抹微不可查的苦涩笑意,“你也不必如此。我也不会强要你还这个人情。” 沈念心面色一耿,怎么听这话都觉得怪怪的。 穆子誉见她还是不说话,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仿佛破罐破摔似的,又道,“不如这样,若是我先让你还了这个人情,你是不是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我说话了?” 沈念心郑重地看着他。 穆子誉眼中浮现一抹温软的笑意,满满的,是旁人都无法察觉的宠溺和怀恋。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御药房的医女为你诊一下脉吧,这样一来,你我也就算是人情两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念心脉象,穆三心情 沈念心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的领口。穆子誉这样的态度,让她莫名有种后脊梁骨发凉的感觉。 “三殿下。”沈念心思量片刻,停住脚步,忍不住开了口,“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她微微挑眉,一双清亮的杏眼中,带着不容欺瞒的凛然。 “还是说,殿下日后会有更大的打算?” 穆子誉心中一凉,却更多的,是对心中故人的怀恋。大概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一本正经地严肃模样,对于他来说有多熟悉。那蚀骨又暖心的熟悉感,实在太让人心头炽热。 “什么叫无缘无故呢?”穆子誉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这几日天不好,沈念心的托词并非是假话。眼下不过刚过午时,天色就雾霭沉沉地压了下来。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隐约就好像要落雪似的。 “无缘,无故。”穆子誉略作苦笑,唇齿间反复研磨着这两个字,“生死都割不断的,算不算是‘有缘’?我若说我前世就认识你,这又算不算是‘有故’?” 沈念心这回彻底愣住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这话,最多当做是登徒子意图搭讪攀扯,说不得给他两巴掌便甩手走人了。 就连跟在沈念心身边的聆音,听了穆子誉这话,都恨不得将头钻进地缝里。 可是沈念心不同。因为她本身就有这前世今生的机缘,所以对这样的字眼,自然就更加敏感。 “你还是这样,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穆子誉苦笑一声,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军旅生涯中打磨出来的人,向来看不得半点儿阴谋诡道。眼下不就是么,她怀疑他有所图谋,不惜得罪他也要直言不讳。 跟从前还是一模一样。 穆子誉看着她一脸愣怔的模样,真的好想上前一步,抱一抱她。 可是他不能。 无论是这一世,她是四皇子妃,他是三皇子;还是从前,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是屈居人下的臣子—— 他都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去做逾矩的事情。 “你,你……”沈念心面色复杂,看着穆子誉眼中的苦涩满得快要溢出来,她竟一时语塞。 竟然真的下了雪。雪势并不大,只是零星有几片雪花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挂在头发上,眼睫上,鼻尖上,很快就化成了雪水。 “从前我不信命,现在我信了。”他抬头望了望天,沉沉地叹了口气,道,“走吧,一会儿贤妃娘娘该等急了。” 沈念心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忽然就往前栽倒下去。 “主子——”聆音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扑过去,却仍然晚了一步。不过好在穆子誉动作够快,直接一把就将她接住了。 “阿卿——”穆子誉话音未落,后面的话便都哽在了喉间。他出手扶她的时候,指尖隐约划过她的手腕。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触感,但是却足够他断定她的脉象。 可他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下意识地又将手搭到了她的手腕上。耳边还一遍一遍回荡着聆音的惊叫声,穆子誉也无暇去想更多了。 “去请太医来御药房。” 这里离御药房最近,穆子誉打横将她抱起来,就往御药房走去,走动间还不忘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御药房中平时只有当值的医女,穆子誉派人去请的太医很快便到了。 当听到那句话从太医的口中说出来时,穆子誉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撕裂般的疼。 “禀三殿下,四皇子妃这是滑脉,不过还不太明显,应该差不多是有一个月的身孕了。”来的这位太医资历很老,若是换做别个年轻的太医,定然不敢如此笃定的下论断的,毕竟月份还太浅,误诊也极有可能。 可是穆子誉方才自己也已经确认过了,她确确实实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聆音姑娘。”穆子誉声音低哑,“承乾宫的小轿已经等在御药房门外了,等会儿你们家主子醒了,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是。”聆音立刻应诺。 穆子誉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家主子的药,和贤妃娘娘的药,本殿都已经让人分开包好了。你带回去,别弄错了。” 聆音:“是。” “太医方才说了,你家主子月份尚浅,还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安胎药一定要按时服用,平时她若是不爱进食,你也要多劝着些。” 聆音:“是。” 穆子誉张了张嘴,感觉还有好多话想说,却偏偏,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了。 “本殿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恭送三殿下。”聆音朝穆子誉行了一礼,恭敬地目送着穆子誉的背影渐渐走远,见屏风后软榻上的自家主子有了动静,也再顾不得外头不相干的人了。 “主子,您总算是醒了?!”聆音一脸喜色地扑过去。 而御药房外,穆子誉脚步虚浮,踉跄了几步,忽然一大口鲜血呕了出来。 “殿下——”他身边跟随的近卫连忙扶住他。 穆子誉任由近卫虚虚架着,一手还撑在墙上。心口顿时沉痛起来,又是一口鲜血涌入口鼻。 “殿下!” 穆子誉只感觉眼眶酸痛得要命,使劲儿地眨眨眼,竟有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呵,无事。”他摇摇头,咬着牙,强迫自己站好。 他抬手,用袖口抿了一把脸。灰白色的衣袖立刻被染红了一大片,连襟前都沾上了不少血渍。 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却偏偏,他那根脊梁向来挺直,即便如此狼狈,也仍然步履端正地往前走,丝毫不见半点儿病态与懒散。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越下越大。穆子誉一步一步踏在雪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和一行隐约可见的鲜血滴落,融开的鲜红色的小孔。 这件事,沈念心自然是不知道的。 等到她回到承乾宫那一刻,她有身孕的消息差不多就已经传遍了整座皇宫。 沈贤妃自然是十分高兴,只不过一想到她在御药房外晕倒的场景,立刻就高兴不起来了。她拉着沈念心的手,满是担忧地道,“心儿啊,你可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不能再如此不小心了。” “嗯。”沈念心淡淡的应了一声,倒是没有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而有多明显的喜色。 “要不是今天正好赶上三皇子也进宫啊,你可真的遭罪了,这么个大雪天儿,你就那么栽倒在了地上……”沈贤妃说说都觉得心惊。 “嗯。”沈念心又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这下可好,之前的人情还没来得及还清,就又欠了穆子誉一个人情。 只是……想到穆子誉今天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整个人的情绪又低落了起来。 沈贤妃也看出了她心不在焉,想着她大概是累了,便让她好好休息,也不吵着她说话了,只吩咐了偏殿的宫女内侍们好生照看着,便由巧盼搀扶着回了正殿。 “恭送娘娘。” 沈念心闻声也未动,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知道穆子誉是谁了。或者可以换句话说,她知道穆子誉所说的那个“不信命”的人是谁。 她当年在漠北打仗时,曾经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军中的大夫们都说很难治好,伤口太深,箭头已经深深嵌入了骨头里。即便是取出了箭头,也还是会造成感染。彼时战乱正严重,物资本就匮乏,更别提是这种伤药了。 身边几个得力的将领都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有人去稳固军心,有人往京中传信,大家都在为她身后之事做最周全的打算。 只有莫闻。 只有莫闻红着眼睛,说着“我不信命”,拼了命地去正在交战的国境线的深山里为她寻药。 也还是这个“不信命”的人,在她伤愈后,食素三年向菩萨还愿。 后来她班师回朝,得圣旨赐婚,入了东宫做太子妃。再后来,桓成帝登基,她母仪天下。莫闻放弃了殿前封赏的军衔官位,而是投考太医院,终身未娶。 沈念心自认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个坦坦荡荡,绝无苟且的人。 可是若要严格说起来,她并非一生都问心无愧。至少对莫闻,她是心中有愧的。 深宫里太寂寞了,没有与子成悦的爱人,没有生死相交的同袍,没有血浓于水的亲人,她什么都没有。所以莫闻于她来说,几乎算是她孤苦伶仃的深宫生涯中,最坚实可靠的慰藉。 是她太自私,才困住了莫闻一生。却不想,他也和自己一样,重新来过了? 沈念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云州。 四皇子军帐前,严溯看着盔甲都藏不住喜色的四殿下,心下顿时觉出几分微妙来。 不过这确实是喜事一桩没错。严溯没敢跟四殿下说的是,暗卫中不少人都在打赌,赌四殿下能在云州熬多久就忍不住跑回京城去。 “殿下……”严溯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家主子爷给打断了。 “严溯,你即刻回京。” 严溯:“……”他也是刚到云州好不好?主子爷您抬头瞅一眼,他鞋底儿的泥都那么厚了…… 穆子晏对他一脸菜色视若罔闻,仍然兴致盎然地说,“告诉季珩深,将莫眉喜给本殿让出来,送到皇子府去。” “另外,季珩深私库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给送到椒茶苑去。” 严溯:“……”好了好了,我这就走。 果然,幸福感都是从比较中得出来的。跟季老板一比,严溯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乌骊事起,无关云州 穆子晏随同云州的将领加固城防,每日关注乌骊方面的战报。三日之后,乌骊大军终于陈兵在与大铭接壤的边境线上。 云州方面的八百里加急和俞梁国辗转多舛的求援国书竟然同时抵达盛京。 乌骊大军陈兵大铭国界线,俞梁国掌政女王南迦叶同时向大铭求援,言称乌骊意欲对俞梁兴兵。 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绝非小事。诚明帝当即调拨了十万大军,由三皇子穆子誉亲率,即刻开拔,前往云州支援。 四皇子穆子晏离京的时候,只带了五千精锐奔赴云州。毕竟云州作为边境州府,本身的地方驻军就有二十万有余。 而眼下乌骊已经陈兵云州一线,诚明帝自然没有坐等挨打的理由,所以才让穆子誉领十万大军南下。 此时后宫之中,眼看着要到了分娩之期的祥昭容,因为乌骊举兵进犯一事被牵连,直接被诚明帝下旨迁入了冷宫。 三日后,祥昭容诞下一女,却因产后血崩,救治不及而亡。 当然,这只是大铭皇室对乌骊方面的说辞,至于祥昭容真正的死因,那便不得而知了。 沈贤妃觉得宫中气氛太过压抑,虽然不舍得沈念心走,但是看她最近情绪总是恹恹的,索性便放了人回皇子府静养。 毕竟皇子府那是她自己的地盘儿,也算是能落得个清净。总比后宫中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要好太多了。 不说别的,就说永和宫那位。就连闭宫礼佛的太后,在得知沈念心有了身孕后,都赏下了许多东西来,而万德妃却一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半点儿表示都没有。 要说沈念心差她那点儿东西吗?自然不是,只是万德妃这番态度,着实让人寒心。 好在诚明帝是个偏心的。他偏爱沈贤妃,自然爱屋及乌地,在各个儿子的后院里,也最偏爱这个四儿媳。!%^* 在沈念心离宫当日,诚明帝大手一挥,毫不吝啬地赏下了一大堆东西。那场景,跟寻常世家的女儿出嫁也差不了多少了。光是盛德安送来的礼单,就足足赶上她大婚时,沈贤妃给她添妆的单子了。 沈念心略略苦笑,她要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做什么。 结果回府一看,吃的喝的玩的,季老板早就备齐,双手送上了。 乌骊国,田太后宫里。 得了大铭送来的关于祥昭容,也就是曾经的晗嫣郡主田静梨的死讯,田太后气得生生掰断了指甲。(!&^ “吴王!”田太后暗恨咬牙。若非当初吴王以摄政王的身份施压,她的侄女又怎么会落得个要去别国联姻的下场! “太后息怒。”内侍匀竹跪在她脚边,一脸谄媚讨好,“奴才刚探听来的消息,碧霄宫那位,已经离开皇城了。” 田太后脸上那点儿怒色,立刻就被听到这消息的消息给盖过了。 “当真走了?” 匀竹道,“许贵妃确实已经走了,而且是特意避开了吴王的眼线,往云州的方向去了。” 云州…… 太后冷笑一声,果然啊,女人都是贱骨头。若是让吴王知道,她弄出这么一番勾当,就是为了会会旧情郎,说不定会一气之下将那女人丢到豢养的军妓堆儿里去。 “咱们这位许贵妃,可真是多情啊。”提起许云若,田太后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自打这位大铭来的公主入宫后,她在后宫中的势力简直十不存一!借着吴王向宏良和吴王世子向成化这父子俩的东风,许云若在后宫里当真是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她这经营了数十年的势力都被搅和得动荡不堪!田太后如何能不恨? “既如此,哀家就去看看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好陛下吧。” 匀竹应诺。 云州边境,乌骊军中。 向成化看着来人,瞬间变了脸色,面带不悦,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云若解下披风,一身妖娆艳丽的宫装显露出来,举手投足间尽是诱人的风情。她眼中仿似含了钩子似的,只往向成化身上看了几眼,就将他的火气给消下去了大半。 见向成化态度和软下来,许云若一只手覆在腰间,轻轻扯了一下腰上系着的彩色丝带,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的那件外衫便唰地一下滑落下来,露出雪白诱人的手臂。 “殿下。”许云若媚眼如丝,直接坐到了向成化的大腿上。 早在乌骊的军队开拔之前,乌骊王就已经下旨,封了吴王世子向成化一个郡王的爵位。此时自然当得起许云若一句“殿下”。 向成化却十分不解风情地将她推开了,冷声道,“不知道许贵妃你想要的,是哪个殿下。是本王的父王呢,还是国境线那一边的大铭四皇子?” 许云若被猜中心事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被向成化无情推开也不觉得难堪,反而还迎难而上地又贴上去,这一回,扯开的却是向成化的腰带。 “殿下这是在吃我的醋吗?”许云若眉眼弯弯,一个眼风款款而动,尽是说不尽的旖旎风情,“喔,我知道了。是不是上一次我在王爷房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你没等到我,觉得心急了?” 她说着话,手就摸进了他半敞开的衣襟里,指尖到处,极尽挑逗之能事。 一番云雨过后,许云若从榻上走下来,穿好来时那身旖旎的宫装。 “殿下,我要到大铭的驻地去。”许云若打开随身携带的梳妆盒子,取了一支细长的眉黛,仔细画眉。 向成化也坐起来,目光阴鸷地看着梳妆打扮的许云若,嗤笑道,“你要送过去自荐枕席吗?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一看,你身上可到处都是本王留下的痕迹。” 他在床事之上,从来不会收敛。看着她满身都是啃咬揉搓的红痕,往往会让他异常兴奋。 “那又如何?”许云若轻哼一声,对向成化的嘲讽不以为意,“你不知道吧,每次王爷接我到摄政王府,都是在我侍寝过后。世上就有男人专门嗜好这一口,偏偏就喜欢睡别人刚睡过的女人。” 许云若语气轻佻,只有她自己能从小镜中看到,自己这双眼睛里,是怎样的肮脏污秽。 “贱人。”向成化轻嗤一声,神情却十分平静。显然,这样的话,他并非是第一次听。他眼神阴鸷地扫过正在梳妆的女人,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该到父王的军帐去委身承欢了?” 许云若也不气恼他出言侮辱,神色淡然地道:“我要做什么,还不用殿下您来指点。” 向成化眸光一闪,威胁道,“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你要知道,本王现在若想要捏死你,简直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更何况,应该也没有人会想到,堂堂许贵妃,不在碧霄宫里呆着,竟然会跑到边关驻军中来吧?” 他话音刚落,许云若刚好打理好妆容。她悠然起身,步履袅袅地朝向成化走来,幽幽一个撩人的眼风送至,俏生生地道,“殿下您真的舍得?” 她秀气的指甲上画着乌骊皇室的图腾,贵气华丽,颜色妖娆亮眼,平添几分柔美妖艳。 许云若勾勾手指,纤细艳丽的指尖刮蹭过向成化的下颚,顿时激得他眸色一沉。而许云若却没有再为他灭一次火的打算。 “方才伺候得殿下您舒爽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殿下您帮我办事了。”许云若眼中哪里还有刚才的勾人情态,冰冷得像是只不过在跟人谈判交易而已。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向成化目光盯着她难盈一握的细腰,声音低哑地道:“不如本王派兵打过去,将你的小情郎活捉回来,贵妃意下如何?” 许云若闻言,目光一冷,再开口时,语气十分不善:“殿下可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本份。”她纵然再是胡闹,却也还是记得自己骨子里流的是大铭人的血,“王爷只是让你驻军此处,牵制住大铭朝布置在云州的兵力罢了。就算真的让你打过去,你以为就凭你这点儿能耐,能刮下云州城的墙皮吗?” 她记得她是大铭的人,即便她早被大铭所舍弃。吴王挥师东进,为的自然不是大铭境内的几座城池。 许云若曾经在吴王的床上,向他讨要一颗只在古画里见过的蓝宝石。事有不巧,那可蓝宝石是俞梁皇室的圣物。 吴王自然不是那等色令智昏,为了她一句话就会大肆兴兵的昏庸刚愎之人,他对俞梁,自然有他的企图。而许云若也是看中吴王对俞梁国的野心,才会给他这样一个借口。 这一次乌骊出兵,所图自然不是大铭,不然许云若也不会对驻军在云州城外一百里的向成化如此不放在眼里。 “不过殿下若是实在没有将本宫送进云州的能耐,那就算了。”许云若轻笑一声,“反正本宫也没打算指望殿下你来成事。” 她来这边,也就是为了跟向成化打个“招呼”,都打到床上了,自然算不得她许云若失礼。至于之后的事……她想要进入大铭国境,靠向成化怎么行? 想起上个月收到的豫州那边的消息,许云若嘴角轻扯。这世上有那么多贪得无厌的人,不都是用来利用的吗?谁又能比谁干净到哪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各府变故,西北消息 沈念心一回到皇子府,就成了全府上下最金贵的人。莫眉喜紧张得仿佛她得了绝症似的,要说寸步不离也差不多了。恨不得连沈念心去方便她都要跟着。 “季珩深说了,你现在这肚子,可比褔珲山庄二十个温室大棚都值钱。”莫眉喜眼中晶亮,仿佛看见了一座金山一样。 沈念心:“……”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季珩深小时候是不是没读过书? 不过腹诽归腹诽,沈念心对季珩深还是十分满意的。单看着他送来的那些药品补品,她都替他感到一阵阵肉疼。 “主子,到写信的时候了。”聆音出声提醒。 沈念心:“……”不想写,一点儿都不想写。 这是严溯带回来的吩咐——穆子晏说了,她得替他儿子每日给他写信才行。 沈念心简直想骂人!为什么非要是儿子呢?要是个女儿难道他就不认了吗? 对此沈念心觉得十分郁闷。前世里,她因为身子根基太差,所以连怀孕的机会都不曾有。这一回,这个孩子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自在。 至少,一想到穆子誉,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前世那孤苦寂寥的三十年,会忍不住反思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走错了路…… 然而在她如此不安心不踏实的时候,穆子晏居然敢提儿子女儿的问题,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所以穆子晏要她写信的时候,一开始她也是拒绝的。可是后来严溯天天来椒茶苑门口等着,一开始还是站着等,再后来就是跪着等了。 “主子,您就发发善心吧!”严溯往门口一跪,活像个城门口讨饭的。 沈念心:“……” 沈念心还是就这么屈服了。每天用过早膳第一件事,就是铺开宣纸,开始给穆子晏写信。不过人在写字的时候,往往都会被心情所影响。 沈念心自然也不例外。 她心情不好,写出来的内容也让看的人痛快不起来。至少穆子晏收到盛京的来信时,脸上那笑意,让人怎么看都觉得累。 —— 亲爱的爹爹: 娘亲昨天做梦了,梦见了我长大后嫁了个大将军,十分威风。可是在娘亲的梦里,爹爹十分生气。我不明白呀,爹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爱爹爹的贴心小棉袄敬上。 —— 穆子晏嘴角僵硬,心里头的火气蹭蹭地往头顶上冲,不过还是将那张信笺小心折好,收进最为机要的那一格邸报中。 他眼前依稀浮现出沈念心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趴在桌边写这封信的情景来。 他当初让严溯带话回去,说是要让她替他儿子每天写信给他,实际上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他想听的,只是她写一句想念而已。 却不想,小女人竟然真的将他的一句戏言当了真。更要命的是,她似乎还误会了他的意思。 沈念心以“小棉袄”的口吻来写这封信,还言称在梦里嫁了个大将军……穆子晏心头火起。虽然他很想跟她解释一下,比起儿子,他更期待一个像她一样贴心柔软的女儿。但是更重要的是,穆子晏委实想问问她,想要嫁个大将军的究竟是她还是她闺女?! 当然,沈念心写完这封信就让严溯带走了,转头就将这封信忘了个干净。至于信里的内容扰得穆子晏好几天都没睡好觉这种事,她就更无从得知了。 椒茶苑中,又收到了一批从宫里赏下的赏赐。这回沈念心面子上十分有光,来皇子府传诚明帝旨意的,是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 实在是难得,这应该是司徒玄瑷第一次走四皇子府的正门进来。 交代完了诚明帝的几句夸赞的旨意,司徒玄瑷又随口说起了一些旁的事情来。 “陛下给一位嫔位小主晋了位份,封为蒋昭媛。虽然是姓蒋,但是跟晋国公府那个蒋家没多大关系,祖上好像有那么点儿牵扯,不过算下来早出了五服。所以这个蒋昭媛跟东宫的蒋侧妃也没什么瓜葛。她出身江南,父亲是徽州知府,没多大能耐,但在地方也算是个好官。” “荣顺妃薨,祥昭容殁,后宫里的人确实是少了些。”沈念心有些意兴阑珊,但是她知道,若真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司徒玄瑷也不会特意讲给她听,“陛下给蒋昭媛晋了位份,她身后又没有各大世家盘根错节,想来……”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睡意迷蒙地道,“想来,该是为了四公主吧。” 司徒玄瑷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如你所说,虽然眼下大铭与乌骊局势紧张,但是毕竟四公主也算是皇家血脉,总不能一出生就在冷宫里住着吧。陛下便下旨将她记在了蒋昭媛名下。” 四公主的生母是乌骊人,而现在乌骊跟大铭之间,虽然并没有真的兵刃相接,但却是也是出于剑拔弩张的局势之下。日后事态会如何发展还不好说,如此一来,四公主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可即便再是烫手,作为皇家血脉,也得有人来接着才行。 有世家势力牵扯的,不合适;自己有孩子的,也不合适。于是诚明帝便从低位妃嫔中,选了一个纯臣外臣之女,随意提了两级位份,于蒋昭媛来说,便是天大的恩典。 蒋昭媛还是蒋嫔时,就并不算受宠。但是好在为人谦和知礼,安分守己,从不闹事,所以在诚明帝思量养育四公主的人选时,自然而然便选中了她。 对于蒋昭媛来说,四公主身上是否流着乌骊人的血脉并不重要。她也乐得在宫中有个孩子跟自己作伴,对四公主的教养自然会尽心尽力。 沈念心脑袋里像是装了浆糊似的,迷迷糊糊听着司徒玄瑷的话,时不时地应上一两句,“咸福宫的话,我记得好像离启祥宫不远。” 方才司徒玄瑷提到过,蒋昭媛晋位之后,就奉旨迁到了咸福宫去住了。从二品昭媛位,按礼制,是可以作为一宫主位的。 司徒玄瑷闻言也轻笑一声,“心心考虑周全。也不知道陛下拟定这旨意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祥昭容在世时,还是以皇贵妃马首是瞻;而当时梁淑妃却与荣昭仪交好,甚至还怂恿荣昭仪对祥昭容下手。而现在,荣昭仪和祥昭容都已经化作一捧黄土,皇贵妃也彻底在后宫销声匿迹,“高处不胜寒”的梁淑妃,会怎么和蒋昭媛相处呢? “哈——”真是想想就困,沈念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睛瞬间就湿了一圈儿。 司徒玄瑷:“……”简直没法好好聊天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充当背景的莫眉喜终于插上话了,“司徒大人,心心该午睡了。” 司徒玄瑷默然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和褶皱,潇洒地一甩手,手中铜骨扇应声而展。 刚想臭美地扇两下,就被莫眉喜强行合上了。 “司徒大人,心心她现在不能见风。”莫眉喜没说的是,外头雪刚停啊我的天……这个季节手里还拎着把扇子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 听说脑子有病很容易传染。虽然莫眉喜并没有见过太多脑子有病的患者,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下次她再来的时候,还是应该让心心离她远点儿才行。 司徒玄瑷并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嫌弃了一回。她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四皇子府,翻身上马就往红绡楼而去。 她最近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啊,她爹竟然还起了要给她相看人家的心思……一想到这事儿,司徒玄瑷的后脊梁骨就忍不住汗毛乍起。 她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好吗?干嘛非要让她嫁人?! 并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想要成亲相夫教子啊,至少她司徒玄瑷就不是。 她想,说不定哪天她能等到大哥告老还乡的那天,到时候她在锦衣卫可就真的可以再升一级了。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她只比司徒玄璟小六岁,等到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她大概也已经是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婆了…… 红绡楼里,司徒玄瑷在柳丝丝房里难得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柳丝丝命人备好了饭菜送到房里,司徒玄瑷洗漱过后就狼吞虎咽地开吃。 “小五爷,方才您府上可又找上门来了。”柳丝丝轻声笑道,手里拿着银筷,不忘给她布菜,“您要是再不回家,说不定哪天我这红绡楼就得被璇玑府的人马给拆了。” 司徒玄瑷接过拧干的热巾子,擦了擦嘴,豪气万丈地说,“丝儿大可放心,有小爷在,你这红绡楼肯定能长长久久,红红火火。” “那就借小五爷您吉言了。”柳丝丝无可无不可地随口应道,给司徒玄瑷斟了杯茶,就让门后候着的丫头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她自己则下楼登台了。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司徒玄瑷精神一震,“进!” “大人。”来人一身酒气,看起来醉醺醺的,像是刚从酒窖里爬出来似的。而在门关好后,那人的神态便立刻恢复清明了。 “西北方面可有消息?”司徒玄瑷急切地追问,“可追查到了沈二姑娘的踪迹?” 那人俯首应声,回道:“大人,咱们的人在西北,并没有追查到沈二姑娘的踪迹。不过据查,正使大人确实也往西北传过消息。即便是咱们当时特意切断了那三州锦衣卫所的消息,但似乎一切情势都在正使大人的掌控之下。” 司徒玄瑷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被沈念心说中了,司徒玄璟只是不想跟她计较罢了,实际上,他的道行真的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 “那后来呢?咱们这边断了消息,大哥那边还有线索吗?” 那人摇摇头,司徒玄瑷见状一脸失望。 这一回,她恐怕真的要跟沈念心食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夜半来客,护国公主 云州驻地,四皇子军帐中。 “殿下,外面有人求见,自称姓南。” 穆子晏闻言,微微敛了眸子,脑中思绪只一转,便大致能猜到来人的身份。便对手下吩咐道,“请她进来。” 属下沉声应诺,转身出了军帐。穆子晏将手中反复翻看的信笺收起来,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将那张薄薄的纸给损坏。 今日又是一封沈念心替她闺女儿给他写的“情书”。穆子晏虽然对她这小脾气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每每收到盛京城的来信,他这嘴角总是压也压不下来。 “在下南司岚,见过四皇子殿下。”话音未落,人已到眼前。 一有外人在,穆子晏那张刀斧削成般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漠然。他冷眼看着来人,对方一时利落飘逸的黑色衣袍,头发也高高束起,不戴任何珠饰。虽然是女人的声音,但是看装扮,却完完全全是男人的模样。 穆子晏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来人,最终落在对方的脸上—— “皇子殿下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 那人微微挑眉的动作,与沈念心习惯的小动作十分相似,再加上那张与沈念心有九成相似的脸,简直就和穿男装的沈念心一模一样!!! “公主远来是客,请坐。”穆子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人,即便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 南司岚也不客气,直接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她虽然长得十分女气,但是说话的声音和腔调倒是和她这身打扮一样,更像男人一些:“在下虽然出身皇族,却不爱听那一声公主。皇子殿下若是不介意,不如就称在下一声‘将军’。” 穆子晏眸光微闪,心里的感觉复杂得很,简直一言难尽。不过再开口,倒是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南将军是女中豪杰,本殿佩服。”他摩挲着指尖,心里百转千回。 俞梁国南氏皇族,世世代代以女子为尊。承袭皇位的,入朝为官的,都是女人。眼前这个南司岚,不是别人,正是俞梁国当朝,掌政女王南迦叶的同胞妹妹,敕封护国公主的一品将军。 在皇子府书房,关于各国的线报中,对于这位护国公主、统战将军的情报并不算少。却从来没有一个字是和她的样貌有关。 至少在此之前,穆子晏从未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人长了一张和沈念心如此相似的脸! “皇子殿下谬赞,我俞梁女子向来不输于人。”南司岚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又与沈念心平日里的习惯的小动作像了十成十。 不过在穆子晏看来,却还是有所差别的。 这个南司岚,不愧也是沙场征战出来的杀伐之人,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就会带出一股子煞气来。这样挑下巴的动作由她做来,更是多了几分武人的硬气。 而沈念心虽然也曾沙场征战,但现在的她,平时都会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场,至少表面看起来,与寻常的世家贵女的气质相差不多。若非事出紧急,或是情况特殊,她极少有用气势压人的时候。 尤其是在他面前,即便是高傲地扬扬小下巴,撒娇的意思却是占了大半。 想起小女人娇娇俏俏的撒娇模样,穆子晏脸上的神色便下意识地和软了下来。原本冰雕似的侧脸线条,此时在烛火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柔和温情的味道。 他本就是属于容貌俊逸的那一类男人,只不过“恶”名在外,才让很多世家贵女对他敬而远之,望而却步。不过即便如此,也仍然有想许云若那样勇敢果决的姑娘,敢当面向他表明心迹。由此便可看出,他这张脸究竟是有多招人了。 而他那张向来冷硬的俊脸上,竟浮现起这样温软柔情的神色,难免就更显诱惑几分。 南司岚下意识地咬了下唇,目光更像是黏在了穆子晏的脸上似的。不过她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这一趟来所为的正事。 “皇子殿下,大铭与俞梁本是友邻,和平共处数百年,互相无扰。今日在下登门拜访,也实在是迫于无奈。”南司岚有着一般女人所没有那股子直白坦诚,眼下是她有求于人,所以半点儿也不拐外抹角,对于自己所处的危局也直言不讳,“若非向宏良那个老贼欺人太甚,在下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穆子晏听见南司岚的陈词,这才恍然从甜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微微敛眸,视线落在桌案边的那方砚台上,不再直视南司岚那张脸。 他对南司岚的困境危局不做评价,反而是沉声反问道,“南将军如此坦诚,就不怕本殿也趁人之危吗?要知道,如若本殿与向宏良联手,拿下俞梁也是指日可待。” 南司岚似乎没想到穆子晏会这样说,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道,“在下既然深夜找上门来,自然相信皇子殿下的为人。” 穆子晏嘴角轻扯,对于这个南司岚下意识地就松了几分戒备之心。比起他心里的那人来说,她的心性还是差上许多。 “南将军有所不知,我朝曾与乌骊互通过姻亲,大铭四公主的生母,乃是出自乌骊田氏一族的郡主;而乌骊当朝最受宠爱的许贵妃,是大铭遣嫁至乌骊的明安公主。” 在穆子晏看来,无论大铭的军队是否要出手协助俞梁度过这个难关,他都得将这些话说在前头,让南司岚了解清楚这背后盘根错节的隐情才行。 如果诚明帝不同意出兵协助俞梁,那南司岚站在大铭的立场想一想,至少也会觉得情有可原。反之,若是大铭出兵协助俞梁共同抵御乌骊,难保南司岚不会怀疑大铭有别的企图。 所以丑话说在前头,是非曲直,大可由南司岚自己去想。 “可据我所知……”南司岚轻笑一声,“乌骊郡主当初联姻大铭皇室,定下婚约的,可并非是贵国的皇帝陛下,而是一位低阶郡王。而说起传说中的那位许贵妃,据传,她在联姻之前,也是有心上人的。” 她这番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敏锐如穆子晏,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南司岚是在说,虽然表面上大铭和乌骊互通姻亲,但是背地里的关系,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各自都有各自的龃龉,即便是再隐秘的事情,她作为一国的统战将军,要想知道些消息,自然有她的渠道。 “所以,南将军是笃定我军会向俞梁伸出援手吗?”穆子晏眸光冷肃,对于这张跟沈念心有九成相似的脸,他却连对沈念心十分之一的宽和都欠奉。 若是他没记错,在数百份关于这位护国公主的情报里,有一半以上都提到过同一件事。在非战时,这位护国公主非常沉湎于男色,护国公主府里养的不下百余之数的男妾暂且不提,就说俞梁皇城里的青楼楚馆,也没有哪家是南司岚没有光顾过的。 即便是她的姐姐,俞梁国掌政女王南迦叶的后宫里,男妃的数量也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只要一想到南司岚顶着这张脸去跟几百个男人翻云覆雨过,穆子晏就恨不得现在当场就杀了她。 南司岚也是生死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人,对于危险的警觉已经成为本能。即便穆子晏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南司岚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动了杀念。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她也很诧异,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他。 但是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完。不然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跨越国境,又翻山越岭的辛劳就都付诸流水了。 “在下并无此意,还请殿下相信我俞梁上下的诚意。”南司岚难得地低声下气一回,这样的低姿态,算得上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 俞梁偏居南方,地势复杂,民风淳朴,即便朝廷治下有常备军,但是毕竟是几十年也赶不上一回大战,此时面对乌骊数十万大军,优势劣势自然一目了然。 南司岚知道自己的能耐,即便她在俞梁百姓中一直都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武形象。但是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她也就只能跟俞梁周边的蛮夷部落打上几轮,要真是遭遇上乌骊或者大铭的铁蹄,那她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想到这里,南司岚不免觉得悲哀。她不得不承认,俞梁国力微薄,在与两大强国接壤的情况下,想要护佑一方百姓的安全,竟然是如此艰难的事。 想到公主府里的那些个美妾,南司岚心里那点儿悲哀便更严重了。若非有这么多无谓的战争,她现在又怎么会跑到这等穷山恶水来?早就抱着美人们逍遥去了。 她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南司岚被他一个冷眼看得心神荡漾。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女尊男卑的俞梁,他这样的气势和长相,都是丝毫不输于女人的存在。 “皇子殿下,你们大铭的人,都长的想你这么俊俏吗?” 穆子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十五家宴,“热闹”非常 他一时无言,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俊俏”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的长相。可是无言之后,更多的是愤怒。 南司岚一开口,穆子晏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他凤目微阖,慑人的气魄却半点不曾收敛,生生地瞪得南司岚脊背生风。 这回轮到南司岚说不出话来了。 穆子晏一句“送客”,就将没有半点儿收获的南司岚给赶了出去。而在南司岚离开之后,穆子晏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在思考要如何杀了南司岚。 而另一边,在穆子熙的势力的协助下,顺利潜入云州境内的许云若,却没能更进一步。不比南司岚还见到了穆子晏一面,许云若连驻防云州最外围的哨岗都没能见到。 因为乌骊皇宫里出了一件惊天大事。田太后忽然找到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说是多年前乌骊王宠幸过的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这会儿非要闹着要立他为太子。 这个消息对于许云若来说简直晴天霹雳!她作为乌骊后宫第一宠妃,连她都还没生下皇嗣,就有个已经年满六岁的皇子忽然冒出来,这让她怎么可能相信?!即便这是真的,她也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许云若心里无比笃定,这就是田太后趁着她不在宫里要作什么幺蛾子。 如此一来,许云若完全顾不上要见穆子晏做什么了,直接转道回了乌骊,直奔皇城而去。 此时,盛京城中,四皇子府。 穆子晏出京后,沈念心就直接进了宫,后来发现有了身孕之后才回到皇子府。满打满算,穆子晏离开已经一月有余,这还是在他走之后,皇子府里过的第一个十五。 按照规矩,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是要在正院摆饭的。虽然眼下穆子晏这个正主儿不在,但是沈念心这个皇子正妃还是在的,这顿家宴自然也是不能省下。 沈念心想起腊八节那天,小鱼煮了两大锅丰盛喷香的腊八粥。用的原料也都是最好的,比之去年她亲手煮的那锅腊八粥还要用料十足。 可是却怎么吃都觉得不如去年的香。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手艺比小鱼的好——派人送回安国公府给老太君的腊八粥,可是得到了老太君不绝口的赞誉。 就是……总觉得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初八那天傍晚,司徒玄瑷下职后,特意绕路来皇子府探望了她一回。这回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官方的理由,她不能从正门走,自然又是翻墙进来的。 沈念心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就着枫糖干了两大碗腊八粥,这才恍然想起来,原来比起去年,缺的是穆子晏。 在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之后,沈念心简直要把自己吓到了。她其实有些没想到,或者说是有些不敢想,穆子晏对自己的影响,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如此意义深远了吗?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一个月未见,她心里是有那么点儿想念。 都说女人在怀着身孕时,最喜欢多愁善感,胡思乱想。早在沈贤妃身上,她就已经能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了。但是当怀孕的人变成了自己,沈念心才发觉,原来情绪真的是一件无法控制的事情。 于是沈念心认真反思,她最近一定是太闲了,所以才有心思每天胡思乱想。因此,当杜康以她身子重要为由,进言要取消这月十五的家宴时,沈念心断然拒绝了。 她在府里正发愁闲得慌,还不如找点儿事做呢。 腊月十五,盛京又下了一场大雪。沈念心犯懒不想动,便吩咐杜康,将原本应该摆在正院的早膳,改在了椒茶苑中。 原本穆子晏在修建皇子府时,对于所谓的正院就只是象征性地意思意思而已,就连格局都没有经过仔细修改,更别说会在正院里修地龙这种东西了。 整个皇子府,就只有椒茶苑有这样的优待。 若是往常,沈念心并非那么娇气的人。只是历经两世,她也是初为人母,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外面天冷路滑,索性她就让人将家宴摆在了椒茶苑里。 女眷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时辰一到,便都先后进了门。 严韦凝是来得最早,随行丫鬟带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见聆音接过去后便道,“妾闲来无事,便做了几件儿小衣小被,绣工粗糙,还望皇子妃不要笑话嫌弃。” 沈念心十分高兴,当场便嘱咐聆音要好好收着,等到来日好给小主子用。严韦凝闻言笑意更浓,日后那些小衣服会不会真的给小主子穿在身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皇子妃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满意。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什么笑不笑话的,说起来我还得为小家伙谢谢你呢。”沈念心对于严韦凝的好意自然是领情的,笑着道,“严妹妹你有心,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最近天儿不好,连贤妃娘娘也不准我进宫了。我正闲着无聊,你便来提醒我了,回头儿我也翻些料子出来,做些小衣裳打发时间。” 严韦凝微微低下了头。皇子妃对她连声夸赞,她却担不起对方一个“谢”字。 正好此时,听雨在门外通传,是封侧妃和肖庶妃也到了。 严韦凝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但是沈念心愉悦的脸色却半点儿未变。 而封婼羽那张脸却在一进门时就变了神色。 “妾给皇子妃请安。”封婼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还未等到小丫鬟为她解下斗篷,额头上就已经热出了一层薄汗。 偏偏这时候,沈念心还满怀关切地补了句,“小鱼,还不快给封侧妃上茶。从望月馆过来,一路冬风阴冷,快让封侧妃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鱼连声应诺,手脚麻利地为封婼羽斟茶。 封婼羽面色青白,唇角勾着一抹略有些坚硬的弧度,怪里怪气地道,“皇子妃客气了,您这椒茶苑可是比春天还暖和,哪里冷得着妾呢。” 沈念心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要让她说句心里话,她实在是觉得有点委屈。她初衷并没有要刺激封婼羽的意思,严韦凝刚进门时,不用吩咐小鱼就自动自觉给斟好了茶,自然用不着她特意说上一嘴。 她下意识地又将这个失误给归咎到了肚子里那个小混蛋身上。若非是因为一孕傻三年,她怎么会说话不过脑子,以至于无意刺激到了封婼羽? 不过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沈念心自然不会为了自己一个无心之失道什么歉。倒是严韦凝,赶在沈念心之前开了口。 “或许是封侧妃身子底儿比我们都好,”严韦凝笑意浅淡,柔声道,“妾方才从雅月馆走过来,可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呢。封侧妃的望月馆,比雅月馆还要远些,竟半点儿也没见冻着。真是让妾羡慕得很。” 封婼羽恨恨地瞪了一眼严韦凝,而对方却对她的眼刀视而不见。 沈念心却注意到了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肖庶妃,打从她入府开始,肖庶妃就极少开口。而当年与她同时进四皇子后宅的另一位庶妃孟氏,更是“神秘”得很,一直禁足蘅芜馆。一至于沈念心至今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她目光落在肖庶妃那件颜色泛旧,款式也明显过时的对襟袄子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总之有那么一点儿不大舒服。 沈念心想,都说怀孕的人性情会大改,说不好就是以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会这样悲天悯人。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沈念心还是没忍住,当即便吩咐聆音,道:“回头去问问杜管事,几位庶妃院里的用度可有削减克扣的情况,今冬天冷,我看肖庶妃这衣裳也太单薄了些。” 封婼羽总算是抓住了能插上嘴的话头,便道,“殿下如今在云州军前,说不上哪天边关就会打起来,一旦起了战火,那烧钱可就厉害了。咱们皇子府虽然力量微薄,但也应该勤俭节约,为殿下省一份军用才是。” 沈念心:“呵呵。” 不能怪她用如此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实在是因为封婼羽这话说得实在太招人恶心。 沈念心喝了口莫氏独家特饮酸角茶,不冷不热地道,“封侧妃一心为殿下着想的这份心意着实感人,不如下次先摘了头上那些晃眼的金钗玉石再说可好?” 这府里上下,除了沈念心本人,大概也就只有封婼羽有心情在穆子晏不在的时候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了吧。 封婼羽被她这一句直言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沈念心对于她的“沉默接受”十分满意,便对小鱼说,“人齐了,开饭吧。” 小鱼没有立刻应诺,而是为难地吞吞吐吐到,“主子……人,还没齐呢。霓裳馆的凌庶妃还没来。” 沈念心:“……”就说一孕傻三年么,连这么一号人物她都给忘了。 向来注重颜面的沈念心自然不愿意承认自个儿脑子不好使,于是硬着头皮便道,“我之前听说凌庶妃告了假说不来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都这样说了,当然没人敢说是她记错。 小鱼连声应诺,立刻吩咐小厨房传膳。 而刚走到门口的凌芊忆,在听到沈念心那番话后,也只能默默地转身离开,只当自己今儿个没来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封凌之争,眉喜不解 可是偏偏有脑子不灵光的。听雨从外头回来,正好撞上准备悄悄离开的凌芊忆,当即便大声招呼,“凌庶妃怎么不进去?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主子和侧妃们已经等您许久了。” 屋内一阵沉默,沈念心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不免觉得有点儿尴尬,轻咳一声,然后道,“既是凌庶妃到了,就快点进来吧。” “身子不适还特意过来一趟,凌庶妃有心了。”沈念心给了自己和对方一个台阶下,凌芊忆也十分感激她没有借着她迟到的由头与她难堪。 原本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是却偏偏有人看不得这么风平浪静的局面。 封婼羽道,“凌庶妃连家宴都迟,是不是太不把皇子妃放在眼里了?殿下这才离京几日,凌庶妃就想着要翻天不成?” 打从凌芊忆进府的第一天晚上开始,封婼羽就没有看她顺眼过。这会儿好不容易抓住个话柄,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沈念心现在怀了身孕,四殿下又不在府中,她想做个老好人拉拢人心,她封婼羽就偏偏不会让她如愿。 听见封婼羽的话,凌芊忆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封婼羽至今都还认为,她是凭借万德妃的扶持和四殿下的宠爱才有如今这庶妃的名分的,所以处处针对于她。 别人不知道内情如何,可是凌芊忆自己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她就连这唯一可以作为谈资炫耀的庶妃名分,都还是沈念心“施舍”给她的。 当日在永和宫,若不是沈念心出言替她“求情”,她现在说不定是在哪个乱葬岗上呆着了。 可是这样的隐情,凌芊忆就算打碎牙齿也要和着血咽下去,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她宁愿让封婼羽觉得她是因为受殿下宠爱才有今天,也不愿让她像看一条落水狗一样看着自己。 即便是多受些排挤又如何?她封婼羽不过是嫉妒自己的好运而已。 “这两日妾病了,皇子妃还怀着小主子,身份贵重,妾本不想来叨扰,再过了病气可就是大罪过了。”凌芊忆对上封婼羽也不见示弱,既然刚才沈念心亲口说她告了病假,这会儿她再用这个街口,自然不会有人敢拆穿她,于是说起话就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 “不过今早上起了就好了许多。妾是想着,平日里都没有机会来给皇子妃请安见礼,今日难得借着家宴的机会,无论如何妾也是要来的。至少妾对皇子妃的恭敬之心是真真切切,容不得封侧妃如此言语玷污。” 凌芊忆一口软糯的江南口音,声线也本就柔和婉转,这会儿说起长篇大论来,竟也难得地气势十足,“还是说,对皇子妃心存不敬的,实际上是封侧妃你?”!%^* 封侧妃没有想到,凌芊忆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自己如此大胆反驳,甚至话里话外还有往她身上泼脏水的意思,顿时就来了脾气。 “凌氏!你好大的胆子!”封侧妃怒极,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气势倒是不输人,只是说出的话来,就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了,“我好歹是皇贵妃懿旨钦封的皇子侧妃,记入皇家玉牒的正经主子,你小小一个庶妃,就敢对我如此无礼,你眼中还有没有半点儿皇家规矩?!” 凌芊忆半点儿不服输,听到封婼羽提到皇贵妃,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立刻嗤笑一声,道,“妾当然知道规矩,给封侧妃下旨册封的皇贵妃虽然已经进了冷宫,但是封侧妃您还有一位东宫太子妃的姐姐啊,哦对了,现在这位姐姐也没了。” “凌氏。”沈念心眉心冷凝,淡淡开口,“亡人身后,是非不提。” 她语气虽然淡淡的,但是那不容抗拒不容反驳的口吻却让人不得不低头认错。(!&^ 凌芊忆就算往常再嚣张,这会儿在沈念心面前,还是扛不住威压,下意识地躬身行礼,乖顺地认错,“妾谨遵皇子妃教导,是妾失礼了。” “惠文孝仪太子妃贤良淑德,品行温善,非是尔等口角争吵可牵扯提及的,还望你们要注意分寸。”沈念心杏眼微眯,一早起来找乐子的心态全都没了。 封婼羽见沈念心出言教训了凌芊忆,顿时觉得自己是占了上风,丝毫不知道见好就收,反而趁乱而上,一脸不服气地道,“皇贵妃退居素心斋,是闭宫静养,连陛下都没说什么,凌氏你区区一个皇子府庶妃,如何就敢说她是进了冷宫?” 此时的封婼羽,太急迫地想要跟凌芊忆一争长短了。她甚至忘了,皇贵妃之所以会退居素心斋,还是因为伙同钦天监构陷沈念心一事牵扯出来的。 当时皇贵妃意欲置沈念心于死地,结果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把自己喝景阳宫上上下下都给折了进去。 封婼羽竟然还敢在椒茶苑的地界上,大言不惭地提起皇贵妃,而且还一脸骄矜得意。 凌芊忆脸盘很小,而且五官精致温婉,算是十分耐看的那种姑娘。这会儿听到封婼羽的话,忍不住笑开,眼中满是嘲讽和讥诮,违和之中竟带着一点儿难以言说的妖艳的美感,“妾在宫里也住了半年有余。那素心斋是什么地方,妾虽然去过,但好歹也是听说过的。不知道封侧妃有没有听说过,素心斋旁边儿是什么地方?” 封婼羽被她诡异的语气吓得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眼中是又好奇又害怕的表情。 凌芊忆嘴角上扬,意有所指地笑道,“素心斋旁边就是郁茭宫,里面住着的那些‘妃嫔’,可都是疯了的。” “啊!”封婼羽吓得惊叫出声。 沈念心原本对凌芊忆所说的郁茭宫并没有什么感觉,结果却被封婼羽那声尖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捂着胸口平复心情,看着封婼羽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温和不起来,对凌芊忆反倒是柔和了许多,“凌庶妃你还是别为难封侧妃了。她封家老太爷病重的消息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关注什么冷宫?” “皇子妃——” “行了,好好的一顿早膳都吃不消停,你们既是不愿意在我这里用早膳,就都回各自的院子去吧。” 沈念心神情恹恹地摆摆手,明摆着一副不愿与她们多说半个字的样子。 众人纷纷见礼,正准备离开,就听沈念心又开口叫住了严韦凝。 “严侧妃留下吧,”沈念心道,“一个人用膳也是无趣。” 严韦凝从善如流地应诺。 封婼羽对于沈念心这种差别待遇简直要气红了眼,实在想不通,那个半点儿没有脑子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沈念心看得上眼拉拢于她?可是即便她心里头再不甘心,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跟另外两位庶妃一起离开椒茶苑,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能更屈辱! 莫眉喜始终随侍在沈念心身边,虽然从小到大接触的人并不多,她也不懂得什么叫人情世故,但是最起码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方才那个场合,她虽然不理解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却也知道,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这会儿屋里的外人只剩下严韦凝和她的婢女在,莫眉喜从她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顿时便也放开了身段,直接坐在沈念心身边的位置上,拉起的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方才吓了一跳吧?”莫眉喜笑嘻嘻地说着话,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糖球,直接塞到沈念心口中,“要不她穿得太华丽,我真想打她了。你可是个孕妇啊,在你面前怎么可以大呼小叫的,也太没规矩了!” 沈念心早就习惯了莫眉喜这种寻常人理解不了的逻辑,但是严韦凝却听不大懂。 严韦凝看得分明,这个叫莫眉喜的女医,是皇子妃十分信任的人。至少在这奴仆婢女成群的椒茶苑里,个个儿都对她恭敬有加。 她有心与椒茶苑交好,对于皇子妃身边信任的人,自然也存了几分适当亲近的意思,于是便问,“为何姑娘说,她穿得华丽就不能打了?” 皇子妃信任的人,总不是个看人身份和富贵下菜碟儿的人吧?她这么说,应该会有不同寻常的理由。 果然,莫眉喜说出来的话不止让严韦凝大吃一惊,就连沈念心都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莫眉喜说,“她头上的首饰不是硌手就是锋利,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缝了金属丝线进去的,看着又硬又打手,想打她都没处下手啊。”她一脸不高兴地努努嘴,道,“难道你们这里的人都流行像她这样,穿得像个刺猬似的吗?” 沈念心闻言,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严韦凝也笑得没了风度,但是比起沈念心直捶桌子的状态还是好一些。 严韦凝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莫眉喜的疑问,道“封侧妃的娘家是百年世家,圣宠优渥,又人才辈出,既然是积富之家,穿着打扮自然外露了些。” 莫眉喜却无法理解这样的答案:“可是我师父说过,财不露白。我其实也很有钱的,但是我也没有穿成她这样啊。” 无忧谷也是传承百年,她师兄更是会赚钱,只帮她接了季珩深这么一桩生意,就让她荷包鼓鼓了,可是她还是喜欢穿棉布衣裳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西北消息,沈家噩耗 严韦凝只在椒茶苑略坐了一会儿,严溯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严韦凝看得出来对方是有正事要跟皇子妃汇报,心里也有避嫌的自觉,便不动声色地提出告辞。 “严大人最近公事繁忙,倒也没得什么闲。”沈念心对严韦凝说,“我记得严妹妹你和严大人还算是有亲缘关系,回头他得了空,我让他记得多照顾照顾你这个族妹才行。” 严溯出身信国公府旁支,跟严韦凝确实是同族同辈的关系。只是严溯从不声张自己的出身,只一心跟着四殿下老实办差。而严韦凝自打入府后,也从未主动跟严溯有过任何交集,心里未尝不是存了避嫌的心思。 而沈念心今日主动开口说这番话,自然也是有没把严韦凝当做外人的暗示。 “多谢皇子妃。”严韦凝欣然应下,便带着水蕙离开了椒茶苑。 而留下的严溯,则一脸踟蹰。 “怎么?我说错话了?”沈念心微微挑眉,看向严溯。在她印象中,虽然严溯跟信国公府的本家太爷关系是不大和睦,但是对这个族妹的评价并不差。之前是为了避嫌,而且他心里自有一把亲疏远近的标尺,所以从来没有为了严韦凝的事而在穆子晏面前而求过任何恩典。 现在看来,严韦凝是个踏实乖顺的,沈念心也没有把皇子府打造成个人间地狱的打算,所以像严韦凝这样懂事知礼心性通透的,她自然愿意多照顾几分。 可是看严溯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大高兴呢? “主子……”严溯有些犹豫,但是咬咬牙,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西北那边,有消息了。” 西北,那应该就是跟沈嘉绮有关了。而眼下,既然是严溯来通知她这消息,想来是跟锦衣卫那边无关,而是穆子晏那个暗卫统领查到了什么线索。 沈念心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神一亮,“快说。” “林泽通查了一番西北各地的暗桩眼线,可以确定的是,沈二姑娘已经不在西北了——” “不在西北?!”沈念心有些惊讶,沈嘉绮为了什么去的西北,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西北军中呢?步维桢身边呢?也没有消息吗?” 或许她心里,对沈嘉绮还有一些美好的希望。她希望沈嘉绮能够达成所愿,即便日后日子辛苦,至少是自由快乐的。 严溯硬着头皮回答道:“回主子,步将军身边,一直都有咱们的人。沈二姑娘压根连面都没有露过。不过……” “不过什么?”沈念心目光有些急切地看着严溯,希望他能过说出个好消息来。虽然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几乎没有什么可能。 严溯道:“主子,有消息称,沈二姑娘离开了西北,曾在北齐的境内出现过。” 北齐?! 沈念心眉头紧皱,对此十分想不通。沈嘉绮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罢了,能一个人从安国公府逃出去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又孤身一人跑到了西北去,这已经是寻常女子做不到的事情了。 现在又说她去了北齐? 沈念心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不置可否。 “主子您放心,殿下已经吩咐,林泽现阶段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到沈二姑娘的踪迹并保证她的安全。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忧思过度,若是您伤了身子,那属下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砍了也不够谢罪的啊——” “去去去——”莫眉喜挡在沈念心面前,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严溯,“心心面前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多不吉利啊!” 严溯被她训斥得脸色一阵青白,心知这位也是个厉害的祖宗,季老板简直将她宠上天了,也是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主儿。当下便紧紧闭嘴,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沈念心的心里还装着事儿,对严溯和莫眉喜两人之间的谈话也没太注意,越发想得出了神。然而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最先出现的杜康,他步履匆忙,袍子上和头发上还有落雪未消,可神色却急切得很。因为脚程太赶,脸上汗珠都十分明显。 沈念心的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紧接着,另一个连滚带爬的身影就冲了进来,直接跪在门口,“大姑娘!老太君病重,请您回府!” 来人是安国公府的老管家,多年来颇得老太君重用。 沈念心闻言,霍地一下站起来,激动之余带倒了手边的杯盘,精致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对自己造成的这一片狼藉恍若未见,只是有些失神地问,“你说什么?” 她声音里有着难以掩盖的颤抖和恐惧。或许沈念心的潜意识里,在抗拒这个消息。但是她心里或许已经隐隐有所预料——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大姑娘,老太君快不行了,病床前念叨着想见见您。您快跟我回府去吧!”那人显然是惊怕坏了,在皇子府里都忘了改掉称呼。 “主子——” “心心——” 大家的惊呼声一波高过一波,沈念心身形晃了晃,却并没有倒下。她微微定了定神,淡淡地开口,“走吧,回府。” 她掩在袖口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刺进掌心,黏腻的触感弥散开来,她都恍若未觉。 聆音赶忙跑去拿了件氅袍给她系上,正好赶上严溯在椒茶苑,所以由他带人,亲自护卫沈念心去往安国公府。 另一边,严溯还没忘命人立刻给四殿下传信。 马车停在安国公府门口,赶车的小厮动作麻利地将脚蹬摆好。可大雪路滑,再加上她本就心神慌乱,刚一踏下脚蹬就踉跄了一下,若不是聆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这一下说不准就得出大麻烦。 “心心,你当心些!”莫眉喜从另一边绕过来,也小心翼翼地扶住她。 沈念心一把握住莫眉喜的手腕,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眼神晶亮地看着她,“你快去!快去给祖母诊脉!快救救她!” 莫如是最近不在京城了,这她是知道的。可她差点儿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位神医啊! 若不是在此之前,有半点儿老太君身子不好的消息传出来,她也会记得让莫眉喜日日到安国公府走一趟的。 她没想到,不过是这么几日功夫,老太君的情况竟会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 “好好好,我这就去,心心你不要着急!”莫眉喜知道她是担心沈老太君的身子,于是便也不多废话,松开她的手就往府里跑去。 结果刚踏过安国公府的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震天的哭号声。 莫眉喜脚步停在原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沈念心。结果就见原本还在台阶下的人,风一样地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心心,你慢点儿!”莫眉喜一边喊着她,一边飞快地跟上去。 “主子,您当心……”就连聆音都被甩开了几步,当即吓得眼泪横流,这要是自家主子脚下一个不小心甩着可如何是好?! 好在安国公府平日里都会有专人清扫院子里的积雪,所以路并不算滑。再加上沈念心的心思急切,竟一阵风似的地直接冲到了松菊堂。 莫眉喜和聆音紧赶慢赶地也算赶过来了,只是比起沈念心还是晚了两步。 结果两人一进松菊堂的角门,就看见一身深紫色氅袍的沈念心直挺挺地跪在原中央。 屋里头传来阵阵哭号声,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铭朝开国以来,第二位得享超品尊荣的诰命夫人,已经去世了。 莫眉喜和聆音大步走到沈念心脚边。莫眉喜有些愣怔,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才好,而聆音已经跪到了沈念心身边,小心地替她整理好松散凌乱的氅袍和兜帽,生怕她受凉。 “主子,咱们进去吧。老太君心里还念着您呢……您就这么跪在这儿,老太君知道了得多心疼啊……”聆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袄,主子出门太急,她也只来得及给自家主子寻了件氅袍套上,而她自个儿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这会儿聆音的鼻子眼睛也都冻得通红,看起来狼狈极了。然而沈念心虽然穿得厚实暖和,但是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比聆音好到哪儿去。 听了聆音的话,失魂落魄的沈念心总算是有了点儿反应。借着聆音和莫眉喜的搀扶,沈念心强自支撑着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虽然一直都有人清雪,但是也抵不过腊月时节,大雪连天儿地这么落。松菊堂里的下人们许是都忙前忙后地伺候老太君,这院子里的雪,倒是比别处的厚多了。 沈念心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正堂里走,耳边的哭号声越发地震耳了。一进门,就见上次回府时,相处得并不愉快的国公夫人赫然在列。 眼下这情况,沈念心也无意跟国公夫人多说什么,她脚步虚浮地往里屋走着。众人见识她来,纷纷都给她让出条路来。 并没有人出声向她请安,她显然也没有心情顾及这些。直到绕过屏风,看着二房三房两兄弟跪在床边大声恸哭,她这才有了真切的感觉。 原来自打她在这具身子上重生以来,对她百般疼爱,千般照拂的沈老太君,真的已经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旧事重提,云若处境 沈念心咬着牙,强自撑着一口气,脚步虚浮踉跄地走到床边,老太君音容宛在,脸上还是那副安详慈爱的笑容。 “祖母——”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即便前世在沙场之上,成千上万的人死在她面前,她虽然悲恸,虽然愤恨,但是从未有过这样难以割舍的痛苦。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了,就连二房三房两位老爷都往边上让了让,沈青蕴和沈青逸跪在边上,就算是哭也都是压着声音。 最后还是老太君身边儿伺候多年的嬷嬷看不下去了,出言安抚了她两句,“皇子妃,您别伤心太过,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老太君生前最是疼爱您,您要是伤了身子,老太君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老嬷嬷说着话,虽然是劝着沈念心的,但自己也忍不住低头悄悄抹眼泪。 沈念心哭得不能自已,哪里还听得见身边的人说什么。 那老嬷嬷扶着她臂弯,又劝,“大姑娘,您可千万别再难过了。女眷们都在外头,您在这儿也不好。” 这是有说法的,女眷进来不吉利,尤其是沈念心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未出世的小皇孙,按理说她确实是不该进来的。 沈念心很快就被皇子府的人扶到了外面,安国公府的下人们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失神地坐在最上首的座位上,莫眉喜给她摸了摸脉,随手就塞了颗药丸给她。不甜,很难吃,她却眼睛也没眨一下地嚼碎咽了下去。 到头来还是聆音最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低声在她耳边道,“主子,您想想宫里的贤妃娘娘吧。就算是为了贤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您也得给贤妃娘娘做出榜样来不是?若是您把自个儿熬坏了……” 聆音的话没有说下去,沈念心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沈贤妃如今也是有孕在身,若是知道了安国公府的噩耗,恐怕比她还要不好受。毕竟她这还只是隔代亲,可沈贤妃和老太君确实血浓于水的亲母女。 “严溯,宫里的消息,封得住吗?”事出突然,严溯也没守着规矩守在府外,而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子妃进了府来。 “回主子,沈老太君是超品诰命,这消息,恐怕封不住。” 就算是诚明帝不放心沈贤妃,也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密不透风的瞒住。而且就算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不成?纸是保不住火的,而诚明帝也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口。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沈贤妃…… “我知道了。”这样的回答似乎在沈念心意料之中,她也没有过多地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精神状态看起来却是比方才好多了。 她素来都是如此。一想到身后还有比她更需要保护的人,她即便再是难过,也能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撑起头上这片天。 松菊堂里正是混乱的时候,她们一行人被请去了玉棠苑休息。沈念心也不多说话,就默默地听人安排。 一进到玉棠苑的正厅,沈念心看着各处摆设都和她出嫁之前别无二致,很明显还是有人日日打扫,连半点儿灰尘都没有。 她眼眶湿润,就听见扑通一声,老太君生前身边最得用的嬷嬷手捧着盒子,跪倒在她面前。 “大姑娘,您一定要为老太君做主啊!” 沈念心闻言,眉心一跳,“嬷嬷,快起来。起来慢慢说。” “大姑娘,老太君这段时间,虽然身子一直都未曾大安,但是也尚且能将将维持着,每日用膳用药,也都是按照莫大夫当初的吩咐,半点儿不敢错的。再如何,也不至于走得这么快,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嬷嬷哭得伤心,说出的话,却是和沈念心原本并未多加细想的猜测,不谋而合。 “嬷嬷你的意思是……” 但是沈念心对此,也真的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怀疑而已。老太君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若算起来,也说得上是寿终正寝。她即便心中不舍,无凭无据,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可是老太君的贴身嬷嬷竟然来找她,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大姑娘,先国公爷和夫人走得早,您想必是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嬷嬷说,“当年国公爷得陛下重用,国公府的威望也是水涨船高,可是好景不长,先国公爷和夫人早早地就去了,膝下除了您之外并没有刻意承袭爵位的子嗣,于是便由二房老爷袭了爵。” “可是您现如今也是大人了,国公府现在适合境况,老奴不说,您也看得一清二楚。不说没落,却也是再难跟往昔相比了。细细想来,若不是当年先国公爷和夫人突遭横难,国公府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啊!” 沈念心对于当初的事,委实不大清楚。自打去年,她从这具身子上醒来,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的事情了。可大概是因为前世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感觉,所以这一世,她竟一直都没有去探查追问过,先安国公夫妇究竟是如何过世的。 “嬷嬷,当年我父母……”这个嬷嬷在老太君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了,对于当年的情况必然是清楚的。沈念心想向她问清楚,结果却被严溯给打断了。 “主子。” 沈念心略有诧异,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严溯。 严溯向来十分有规矩,即便是经常被穆子晏指派到椒茶苑来办事,但也从未因为自己是四殿下身边最得重用的助手而有任何的骄矜傲慢,反而对谁都和气有加,至于对沈念心,就更是十二万分的敬重了。 至少当众打断她说话这种事,在此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她微微挑眉,略带疑问地看着严溯。 严溯:“……”严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皇子妃在这个时候再听到任何会影响她情绪的消息,可是当真的出言打断了之后,他发现自己这捉襟见肘的智商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做解释了。 “主,主子……”严溯略有点心慌,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地回道:“今儿个天这么冷,您又劳累了许久,莫不然,先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松菊堂那边定然还有的忙。” 他知道自己这个说辞太过牵强,可是没有自家主子爷的允准,他也不敢在皇子妃面前胡编乱造啊。若是当真在这样的情况下让皇子妃知道了当年的旧事,她的状态绝对会比现在还要差。 严溯心中十分忐忑。 果不其然,沈念心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却并不是为了严溯的无礼打断,而是为了这件事背后可能藏着的隐秘而觉得不安。 若非事关重大,严溯也不可能如此不知分寸地乱了手脚。 “嬷嬷,你先坐,继续说。”沈念心神色一片坦然,眼神示意聆音将老嬷嬷扶起落座,淡然地等着她吐露后续的辛秘。 除却最开始得知老太君过世的悲恸,其余的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她情绪动摇。 …… 乌骊皇宫,碧霄宫中。 许云若一身华丽贵气的贵妃宫装,听着宫人禀述这几日后宫里的事情,眉色阴郁得仿佛随时会爆发。 在听到宫人说到,乌骊王病重,田太后找到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说是乌骊王曾经宠幸过的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非要立他为太子的时候,许云若简直要气乐了。 “六岁的小皇子?”许云若嘴角轻扯,冷笑一声,“一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女人,一个从来没有过任何消息的幼童,现在捧出来,说是皇子就是皇子?” “呵,咱们的太后娘娘是不是老糊涂了。当本宫是什么,三岁小孩子一样好糊弄吗?” 许云若目光狠戾,实际上心中已经百转千回。 “娘娘所言甚是,这后宫里,还轮不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稚子来说话。”那宫人不动声色地道,“王爷的意思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贵妃,尽可由娘娘您自己来选择。” 这宫人是吴王向成化留在碧霄宫的手下。许云若听了她的话,心下一动。 “那就要看王爷,是想做皇帝,还是想继续做摄政王了。” 吴王的意思,许云若明白。眼下吴王陈兵乌骊与俞梁的国界线上,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皇城,田太后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弄死乌骊王,再扶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上位,到时候她就变成太皇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届时她这个贵妃,可就没有什么出路了。 “皇上的病,太医怎么说?”许云若靠坐在椅背上,面前的桌子上还摊放着好几摞的奏折。 都是从尚书省截下来的,有关于立太子的奏本。 那宫人听见许云若的问话,道:“回娘娘,太医说,皇上的病情很是严重,恐无力回天,大抵,也没有几日好活了。” 许云若闻言,面色动也未动,仿佛听见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似的。 不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乌骊王的存在感确实不强。前朝有吴王,后宫有田太后,什么时候轮到乌骊王说话管用过? “本宫也该去看看皇上了,毕竟立太子这事儿关系甚大,非同小可,太后说了算可不成,还是得咱们皇上自个儿点头才行。”许云若唇角微勾,随手再桌上挑拣了几本折子,打算一道带过去,给乌骊王瞧瞧。 好让他知道,他虽然人还没死,但是大臣们心里,可都盼着他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旧案再启,殿下归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母当年,极有可能是被奸人害死的?”沈念心听完老嬷嬷所说的那段旧事,对当年的真相也有怀疑。 老嬷嬷道,“老太君是这样说的。只是当时……先国公爷和夫人是在去辽东赴任时出的事儿,具体是怎么个情况,老奴也不清楚。只是最近老太君夜夜睡不好,总是做恶梦,说是知道了谁是当年害先国公爷和夫人的真凶,还总是念叨着要给他们报仇。老奴原本只当是老太君上了年纪,精神不大好,却不想,这才没几日的功夫,人就这么没了……” 沈念心问,“既然当年事出蹊跷,为何没有立刻详查?” 老嬷嬷却说,“这是老太君一力争取的……” 沈念心对此十分不解,“这是为何?” 老太君最是疼爱长子长媳,不说别的,就单说老太君对她这个无父无母的隔代孙女的悉心疼爱,就可见一斑。若非是对长子极为看重,又怎么会极力地爱护沈念心,百般娇惯? 可这老嬷嬷却说,当年是老太君一力争取,隐瞒了长子长媳被害的真相?她却是有些想不通了。 “您有所不知,先国公爷和夫人出事那年,膝下只有您这一个姑娘。本就没有留下子嗣,若是再有遭匪横死这么一说,怕是连沈家祖坟都进不了。老太君怕您一个孤女,日后不得叔父们护持,所以就掩埋了当年的事情,对外只说是染了重疾。如此方能让先国公爷和夫人妥妥当当地入了祖坟,才保住您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老嬷嬷这么一说,沈念心就明白几分了。 原本无后、横死,都是不能入祖坟的。可先安国公若是不能入得沈家祖坟,那她这个幼年失怙的孤女就更加没有出路了。 可既然如此,为何时候又没有让已经承袭爵位的安国公的二房老爷去派人追查呢? 沈念心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老嬷嬷却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怎么就没去查?办完了白事,老太君也是催着二老爷派人去查的。可是辽东那么远,咱们的人又不敢声张,自然就没有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祖母所说的她知道的真凶,是谁?” “这……”老嬷嬷有些为难,眼神闪烁,语态迟疑。 沈念心目光沉了沉,“嬷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心下微动,很快便想明白了老嬷嬷的顾虑,“本妃会向四殿下求情,保你一家平安。” 老嬷嬷是老太君的陪嫁,她的儿孙们也都是安国公府的家生子,生死不过是安国公一句话的事儿。事到如今,她最担忧的,应该就是自家的儿孙们了。 果不其然,老嬷嬷感激涕零地向沈念心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皇子妃大恩。当年的事情具体如何,老奴不过区区内院仆人,实在不清楚其中内情。老太君最近也是胡言乱语居多,老奴也听不大明白。只是老奴愚笨,私心想着,先安国公过世,究竟何人得益,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沈念心闻言沉默,她恍然想起,上一次老太君病重时,她到松菊堂去探望她,也是被她捉着手腕说,她父母是被奸人所害。当时她回府之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穆子晏,后来探查的进程如何,她也没再过问过。 老嬷嬷这番话,确确实实在她心里定下了一根刺。不过再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也不会妄下断论。沈念心当然清楚,先入为主的想法对判断力究竟有多么大的影响。 如若真的是有人为了那个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爵位而起了什么歹毒心思……沈念心不敢深想,她很怕沈家后人会真的变成旁人猜测的那个样子。 “严溯。”她微微抬了抬眼,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随侍一旁的严溯身上。 穆子晏当初,一定是派人查了的。这一点信心沈念心她还是有的,那人向来把和她有关的事情都看得极重。而如果他真的派人查了,那严溯一定是知情人。 “属下在。”严溯站出一步,目光复杂地看向沈念心。 那些不该他说的话,能不能选择不说啊…… 而看到他那躲闪踟蹰的眼神,沈念心就明白了。 “唉,走吧,去松菊堂。”沈念心没有再问,她也清楚严溯的为难,便不再说这个话题,撑着桌子便要起身,结果眼前一黑,猛地就向前栽倒了下去。 然而却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熟悉的皂角的味道,足以让她明明已经重新建立好的心防,再次毫无顾忌地崩塌。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际朦朦胧胧地响起,沉声道:“卿卿莫怕,本殿回来了。” 沈念心泪水盈满了眼眶,这段时间所有的心酸难过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殿下……” 穆子晏离京之后,她一个人在京城中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即便她自认向来是要强坚韧的性格,可是骨子里早已习惯了他的全心护持,一朝没了他在身边庇佑,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万事都没了理智的主意。 从得知穆子誉的真实来历,再到意外得知怀有身孕,再到安国公府噩耗传来,沈念心一直都勉强支撑,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撑不住了…… 好在,好在他终于回来了。 在久违的安心踏实的怀抱里,沈念心彻底昏睡了过去。 时过午后,日光微醺。玉棠苑里,或许是因为有穆子晏的存在,所以整个氛围都和外面完全不同。仿佛是隔开了一道屏障似的,外面嘈杂纷乱,玉棠苑里却安宁寂静得仿若世外一般。 “严溯。”穆子晏陪伴着沈念心安稳入睡后,令莫眉喜给她诊了脉象之后,确认她的身子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叫了严溯近前来问话。 “殿下。”严溯面露苦色。他虽然早就知道四殿下已经暗中从云州回来,但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及时地赶到安国公府,毕竟他这次之所以能得以回京,奉的,乃是诚明帝的密旨。 当然最重要的是,皇子妃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并不安妥。他作为四殿下指派在皇子妃身边儿的近卫随从,自然心中有愧。 他正硬着头皮,等着四殿下发落下来,却不想,对方却并没有要追究他失职的意思,只问了几句近来皇子府的情况。 严溯一一如实答了。穆子晏沉默片刻,最终却只说了句,“先将那个老妪带回皇子府,严密保护起来。沈家这边的钉子,一颗一颗给本殿拔出去。” 穆子晏心里清楚,眼下对于沈念心来说,没有什么比老太君更重要的事情了。至于当年的安国公夫妇究竟是为何而死,何人指使,他自然会为她查清真相。 “是。”严溯面色凝重,拱手应诺。迟疑片刻后,又道,“殿下,三皇子在离京之前,对咱们府上的消息,多有留意。不知……” 穆子晏闻言,面色一沉。一想到当初,沈念心是在穆子誉面前晕倒时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他这心里头就痛快不起来。这本该是他和卿卿共同分享喜悦的时刻,却被旁的无关之人占了先,他心里如何能好受得了? 不过他心里虽然有些不爽快,但是他也并非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心里对穆子誉的感激,远远超过对他的嫉妒。若非当时有穆子誉在场,她在雪中晕倒,说不定还会受些伤。这才是他更不愿意看到的。 穆子晏微不可查地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无碍,穆子誉那边,不必在意。不过椒茶苑的消息,务必全面封锁,半点儿都不能透出去。” “……是。” 交代了严溯一些其他的必要事务后,穆子晏就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他把皂靴脱在门口,只着了一双单薄的棉袜,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走去。 也亏得是房间里没有别人,要不然被人瞧见堂堂四殿下竟会有如此没有风度的一面,不知道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穆子晏却丝毫不觉得有失风度。他心疼地看着床上小女人眼下明显的青影,知道她这段时间都没有心神安宁地好好休息过,心里顿时觉得又气又疼。 疼的是她自己没能好好照顾自己,气的则是,他没能尽到照顾好她的责任,就这样将她一个人丢在京城里还不说,还让她一个人辛苦地怀着孩子,若非他及时拿到诚明帝传到云州的密旨,恐怕到今日都还回不来。 若真是那样的话,她又要如何一个人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卿卿,抱歉。”他张张嘴,无声说道。 此时,皇宫里也乱作一团了。承乾宫中,沈贤妃得知了安国公府老太君过世的噩耗,当即就晕死了过去。诚明帝手脚打乱,下旨传召了整个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到承乾宫里未沈贤妃诊脉保胎。 沈贤妃悲恸过度,竟入了障般醒不过来。太医院的院首大人足足为沈贤妃艾灸了一个时辰,这才让沈贤妃将将转醒。 向来冷情冷心的帝王,此时都有些神色疲倦,眼底微红,哑声道,“朕知道爱妃你舍不得母亲,但你也要稳定情绪,爱惜自己的身子,爱妃你现在,也是一个母亲了。” 沈贤妃素手覆上小腹,想起四皇子府的侄女,不免心有戚戚。那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想必此时,心里未必能比她好受到哪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国公请辞,沈二现状 历经了数日波折,安国公府的丧事终于办好。沈念心在穆子晏的陪同下,入宫给沈贤妃请过一次安。再之后,沈念心就回到皇子府安心休养了。 沈老太君作为大铭朝开国以来,第二位享超品尊荣的诰命夫人,她的丧事,自然是轰动了整个盛京城的。而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白事之后,又有一件让盛京城权贵世家都惊讶不已的事。 世家权贵们一直都以为,如今的沈贤妃简直青云直上,待日后诞下龙嗣,品阶上再进一步也不无可能。而她身后的安国公府,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然而现任安国公却在此时,主动上折子,请辞官位,意欲闭门为老太君守孝。 有些人感叹安国公做戏太过,有人猜测安国公是欲擒故纵,消除帝王猜忌。可无论旁人如何猜测,安国公的去意已决确实是事实。 好在安国公虽然担着一品国公爷的爵位,但是由于才能疏浅,在政事上并未有什么太过出挑的业绩,在朝中,也并不得诚明帝倚重。 诚明帝见他去意坚决,便只是象征性地挽留了他两句,就准了他请辞的奏本。不过也仅仅同意了他请辞官位而已,沈家一门的国公府爵位还是保留下来了。 四皇子府中,椒茶苑内。 沈念心的身子,在莫眉喜的严密把控下,刚调养好了一些,就开始日日到书房去为老太君抄经祈福。然而就这么操劳着,没几日的功夫,就又病倒了。 穆子晏不愿干涉她这一份虔诚的孝心,却又不得不为她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担忧。眼下西北局势动荡,这一次之所以能得到诚明帝召他回京的密旨,也是出于对西北局势的考虑。说不准哪天,他可能就要转身奔赴西北。 眼下她这样的身体情况,让他如何能够安心地把她一个人留在皇子府里,安心离京? 沈念心即便是在病中,卧床静养,也不忘时时拿着本经书,随时诵读。整个人都仿佛要遁入空门似的,没有半点儿红尘心气。 穆子晏看得心里难受,对于林泽带回来的两条消息,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讲。 于是穆子晏只能自己自作主张地去处置,等到大部分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后,他才敢到沈念心面前去侧面提起。 而一直死气沉沉的沈念心,总算是被一些旁的消息牵住注意力了。!%^* “殿下的意思是说……沈嘉绮去了北齐,成了北齐太子的宠姬?”沈念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显然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穆子晏默然点头,看着她微乱的刘海儿,下意识地抬手去为她理顺。他内功精熟,即便是在这样的腊月里,仍然连指尖都是热烫的。可是手指尖所碰到的肌肤却并不是如此,好像这整座椒茶苑的地龙都仿若虚设似的。 她额头冰凉,穆子晏心疼地将她揽入怀里,大手贴着她纤细的腰背,缓缓注入内力,这才让她的身子隐约暖和了一些。 “想不明白?”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沈念心满心的诧异,郁闷地点点头。这事儿她确实想不大明白……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才能让沈嘉绮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有这么大的变故。(!&^ “难道说,北齐也听说了她抽到过凰签?”除此之外,沈念心实在想不到,沈嘉绮一个流落异国的独身女子,如何能成为北齐太子的宠姬。 穆子晏忙里偷闲地亲亲她额头,低声为她解惑:“她,原本就是北齐人。” “什么?!” 这一回沈念心是真的十分惊讶。沈嘉绮明明是安国公府二房嫡女,自幼生长于盛京城中,也从未出过任何可能会被掉包的意外,又怎么可能会是北齐人呢?! “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半个北齐人。”穆子晏大手仍然托在她腰背,缓缓为她注入内力。 虽然俗话说一孕傻三年,但是沈念心也并非是那等迷糊到家的人,联想起安国公府这半年来的几番变故,再细细思考一下穆子晏所说的话,不过几息之间,她就已经将这其中的关窍想个通透了。 “殿下的意思是,白氏身份有异?”沈念心微微挑眉,虽然是问话的语气,一双清亮灵动的杏眼中,却透着满满的笃定和了然。 “卿卿聪明。”他覆在她背后的大手,这会儿已经不甘于仅仅只停留在一处,他动作舒缓地在她腰间游移,力道十分收敛,不会让她有半点儿不适。可就这样轻柔的动作,在触及到她微凸的小腹上时,立刻就彻底地收敛起来,不敢再有半点儿多余的试探。 穆子晏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怀里的小女人身上挪开,视线就下意识地落到了房间里那盏琉璃紫罗兰插屏上,口中说起正事来。 “白氏此人……她是北齐安插在大铭的细作,还在白家时就已经是了。我已经派人将她掌控起来了,不出几日,安国公府就会传出国公夫人白氏突发急病暴毙的消息。” “真的是她……” 沈念心柳眉微蹙,回想起上一次在安国公府,白氏非要闹着要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搜寻沈嘉绮的踪迹,甚至不惜将老太君气到病倒一事,当时怎么看都想不明白白氏为何会有那样反常的举动,而如今在得知她的身份有异后,再一思考,反倒不难理解了。 白氏想让沈嘉绮以太子继妃的身份嫁入东宫是真的,毕竟能在宫里安插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钉子机会难得。 而到了后来,皇贵妃请求赐婚不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白氏就已经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了。而沈嘉绮身负凰签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她留在大铭,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余地。 所以在沈嘉绮筹划着要逃离安国公府时,白氏就已经洞悉了她的意图,非但没有组拦她,反而顺势让她走。之后又想要大张旗鼓地派人去追查,也是为了让盛京城的世家权贵们知道,沈家二姑娘已经跑了,不必再惦记她身上的凰签了。 白氏是沈嘉绮的亲生母亲,对于当初她一心想要捂死凰签这个秘密的原因自然也一清二楚。白氏心里十分清楚,沈嘉绮要逃出盛京城,为的,自然是远在西北的步维桢。而这一切,刚好也符合她的预期。 等到沈嘉绮到了西北之地,去不去北齐,可就不是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说了算的。说白了,白氏所图,不过就是为了将这一支凰签给送回北齐。 “所以,白氏是北齐耶律氏一脉的人?” 北齐太子博尔济锦嵘徽,乃是中宫王后所出。北齐王后,出自北齐第一世家耶律一族。其同胞兄长,是北齐王庭大司马,耶律长垣。 既然白氏想要将这只凰签送到太子嵘徽手里,那她的来历,自然和耶律氏脱不开关联。 “卿卿所言不错。”穆子晏眸光微闪,胸中鼓荡着满满的情意。外人只当她是靠着沈贤妃的圣宠,才得以有嫁与皇子为正妻的荣耀。殊不知,能得她此生相伴,其实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女人虽然身居内宅,却可以通过寥寥几句隐约的情报,就可以将外界的局势看个通透。若非她心胸广阔眼界高远,又怎么会如此多智多谋? 穆子晏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怀里的小女人,这是他跨越百年,历经两世,才重新寻回的宝贝,任何人都不可以有一丝觊觎之心。 谁都不能。 他想起那个穆子誉,刚到云州就开始暗中派人搜罗了一大堆于怀孕妇人有益的珍稀药物,此时正在运往盛京城的路上。 至于他究竟是何用意,穆子晏又如何不清楚?从前三皇子妃苏氏怀有身孕大半年的功夫,也没听说穆子誉多往正院走过一趟。如今刚离了京,就开始搜罗起这些药材来,要说是为了三皇子妃苏氏,他可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穆子晏眸光闪烁,幽幽凤目中,一抹坚决锋利的寒芒脱壳而出。能全权调动无忧谷的势力,怎么可能是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能做到的? 苏贵妃多年前早逝,苏家又只是书香文墨世家,朝野内外,并无实权。三皇子孤身一人在内宫艰难求存已是不易,又怎么可能让拥有百年根基的无忧谷对他唯命是从? 比起对穆子誉没有半点儿关注的沈念心,穆子晏显然更清楚穆子誉的底细。早在去年太后千秋,穆子誉居然会懂得先抛出障眼法掩人耳目的招数,就足够让他心存怀疑了。 他幽深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细嫩精致的耳垂上。心下五味杂陈,懊悔与痛心交相撞击,阵阵翻涌。 穆子晏从未忘记过自己对怀里小女人的亏欠。即便是在前世,他对自己的皇后并无过多的宠爱,但是对于跟她有关的情况,却从未有过半点儿疏漏。 当年那个跟随她远征西北的落魄小军医,后来又考取太医院,不过短短几年,就成了大铭朝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院首,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穆子晏唇角微勾,满心柔情地俯首,轻轻地亲了亲她柔软馨香的发顶,沉声道,“卿卿今日的头发,是百合味的?” 沈念心被他忽然转移的话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讷然回道,“是啊,调香馆新送的百合皂脂。” 他闻言,心中默然感叹,百合味也不如她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穆三好意,如是回京 临近新年,朝中的事务更加繁忙了起来。穆子晏离京之后,京畿武备营的事务就全权由穆子奕左右了。时隔两月,穆子晏终于回京,自然还得再将京畿武备营上下重新整饬一番才行。 所以在沈念心的情况有所稳定之后,穆子晏又开始每天往城外的京畿武备营走动。 腊月二十一,穆子晏出门上朝之后,一堆马车停在了四皇子府门口。 “主子,莫大夫回京,在府门外请见。” “莫如是?快请。”沈念心放下手中捧着的那本《大铭史》,微微惊讶。 莫如是离京之事,她多少有所耳闻。月前穆子誉奉旨领二十万大军奔赴云州边境,莫如是也在同一时间离开了京城,想到那人和无忧谷的关系……沈念心并不难猜莫如是的去向。 只是她却没想到,莫如是这么快就回到了盛京城。她心中有些疑惑,莫如是道云州去晃悠着一圈儿,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不过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这些都是于皇子妃身子大有裨益的滋补药材,虽然算不上珍贵,但也是其他地方寻不到的。这一次我到云州去,顺路入了俞梁境内,倒是摸到了不少好东西,正好带回来给你。”莫如是笑意和煦,一如往常温和模样。 沈念心闻言,却心中微微一动。 “辛苦莫大夫走这一趟了,”沈念心眸光微闪,波澜不惊地道,“另外,恐怕还是要劳烦莫大夫替我向三殿下转达一下谢意。” 莫如是:“……” 他有点被戳穿秘密的尴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道,“皇子妃敏锐洞察,在下佩服。” 沈念心微微低下头,借着这个动作,掩盖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心。 “眼下云州之地,大铭,乌骊,俞梁,三军对垒,想要仅凭一己之力,私自跨越边境到俞梁去……”沈念心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莫如是身上打转,其间不无暗示的意味,“依照莫大夫您这身子骨儿,恐怕没法活着回来。” 莫如是一脸苦笑,也不否认,“皇子妃见笑了。” 沈念心屏退厅中的闲杂人等,目光灼灼地看着莫如是,“莫大夫,不如跟我说说,三殿下跟俞梁的统战公主,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此言一出,莫如是却没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若地对待沈念心了,“皇子妃这话……” 沈念心微微挑眉,抢白道,“莫大夫也不必跟我虚与委蛇,三殿下托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回京,我既然承了这份人情,总不可能背后再插上三殿下一刀。你我相识也有些时日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莫大夫心里多少也该有数才是。” 莫如是仍然为难,踟蹰不语。 沈念心眸光微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不如我来猜猜看好了,吴王看上了一尊流传千年的蓝宝石,却偏偏不巧,那颗宝石乃是俞梁皇族的传世圣物,于是吴王便意图对俞梁用兵。” “不过吴王又担心后院起火,所以就让他儿子向成化带着十万乌骊军驻扎在与云州接壤的边境线上,以防云州驻兵对乌骊进宫。” “俞梁的统战公主南司岚,并非是个坐以待毙的庸人,她定然会寻求外界的帮助。会是谁呢?自然是三面接壤的云州驻军了。眼下三殿下带着二十万大军抵达云州边境,若暗中跟南司岚真的达成了什么协议,也顺理成章。” 莫如是:“……” 沈念心每说一句话,莫如是的脸色就更加僵硬一分。似乎每一次见面,这个女子都会让自己推翻从前对她的看法。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和震撼。 一个久居盛京城的闺阁女子,嫁入皇子府后也只是操持后宅打理庶务的正妃,提起南方边境的局势,竟能毫不露怯地侃侃于谈。而且偏偏还不是胡言乱语,句句都在点子上! 这让莫如是如何能不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莫如是也不会有失礼于人前的举动。很快他就整理好了心情,又恢复到了那副云淡风轻的世外神医的模样。 “听三殿下偶然提过,四皇子妃多智近妖,我还当他是危言耸听,盲目妄断。”莫如是颇有几分感慨地摇了摇头,淡笑着道,“今日一见,方知从前,是我狭隘了。” 沈念心对于这种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夸奖并不放在心上,见事情的发展,大抵和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便也不再多加过问,只是道,“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外头那么多的东西,随便留下几件,剩下的,都送到三皇子府上吧。” 莫如是有些为难:“这……” 沈念心却一下子就猜透了他为难的原因。这些东西,都是以莫如是的名义带回来的,跟穆子誉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就这样贸然送到三皇子府,恐怕还会给苏雅雅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沈念心凝神想了想,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主意。她对莫如是说,“莫大夫,不如将你带回来的那些药材,大致分成三份。三殿下一片好意,我也不忍心辜负。我自当留下一份,至于剩下的两份,一份以我的名义送到宫里,孝敬给贤妃娘娘,另一份,我亲自到三皇子府上,去给三皇子妃送去。” 莫如是微微松了口气,感叹道,“就依照皇子妃所言,倒也是极为妥当。” 沈念心再开口时,语气中微微带了些许调笑的意味,“当然,也可以再给莫大夫你留出一份来,给你的医馆用。” 莫如是却温声婉拒,“多谢皇子妃好意,我的医馆早就已经关了。待得京中事了,我也要回无忧谷去了。” “这是为何?”沈念心微有诧异。 莫如是淡淡苦笑,“先师走的早,我临危受命,接下无忧谷上下的重担。从前恃才傲物,如今却发觉,自己本就年纪尚轻,还有太多不足。这一次到俞梁去,也是如此。途中遇上了许多能人圣手,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毕生所学,当真是太过浅薄。” 沈念心听他这样说,自然很快明白,他所说的那个让他觉得自己所学不足一提的能人圣手是谁——前世莫闻潜心医道数十年,辞官后一手创立无忧谷,其间造诣,自然远非如此年纪的莫如是可比。 云州,大铭军营。云州守将离开后,军帐中又只剩下穆子誉一个人。 他想起远在盛京城的沈念心……心中微微犯苦。他自请带兵远赴云州,为的,也不过是将穆子晏给换回盛京城去。 辗转两世,时过百年,她终于有机会孕养一个自己的孩子了。早在他发觉她秘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早就没有机会了。 而对于现在的沈念心来说,没有什么比穆子晏的陪伴更重要的事了。所以他抛下一切,抛下心里所有的不舍和执念,毅然向诚明帝主动请缨,带领二十万大军来到云州边境,将穆子晏给换了回去。 即便要不了多久穆子晏还会奔赴西北,可至少中间也能有一段安定的时间。 穆子誉心里当真是五味错杂,又甜又苦。甜的是,重来一时,她仍然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而苦的是,他仍然不能以爱人的身份拥有她,陪伴她。 可即便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他也觉得心中幸福。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穆子誉眸色一冷,目光森然地盯着门口。果不其然,不过几息之间,军帐的门帘就被掀开,一道轻盈敏捷的身影一闪而入。 “三殿下,又见面了。” 一双熟悉的精致杏眼猛地凑到眼前,穆子誉立时退开几分,又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这双眼睛虽然很像沈念心,但却和从前的沈安卿完全不同。对于穆子誉来说,并不足以在他心里引起任何波澜,他所在意的,从头到尾,就只有沈安卿一个人罢了。 “南将军好像十分闲暇,怎么,军中不忙?”穆子誉神色冷淡,和南司岚的故作亲近相比,更多了几分明显的疏离。 南司岚丝毫没有被排斥的难堪,姿态反而更加亲昵,“多亏了三皇子殿下的仗义相助,不然本公主也不能如此安心。所以就算是军务再忙,该要来给三皇子殿下道谢的规矩,本公主还是懂得的。” 对于她的亲近示好,穆子誉顿觉反感。 即便是他并非贪恋沈念心如今那张脸,但是心中早已习惯,这张面孔下的灵魂,就该是那人才对。可偏偏,南司岚顶着一张和那人有九成相似的脸。 “如果我是你,这会儿一定战战兢兢地留在军中守着。吴王向宏良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未曾交过手,南将军也该有所耳闻。” 南司岚闻言却丝毫不紧张,反而目光闪闪地看着穆子誉,“三皇子殿下,你说,同样是一家的兄弟,你和四皇子殿下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她语带嫌弃地皱皱眉,说,“我之前倒是见过他一次,可是连话都没敢多说一句。你是不知道,他看我那眼神,就好像一转眼就会生撕了我似的。” “本公主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待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公主薨逝,大铭出兵 穆子誉眸中凝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心酸和欣羡,却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穆子晏之所以对南司岚如此深恶痛绝,大抵就是因为她那张和沈念心如出一辙的脸吧。而偏偏,这位俞梁国的护国公主,似乎风评不大好。 传言中敕造护国公主府中的男妾就有百十来号人,外面的青楼楚馆里的风流人物,也无不是日日盼着南司岚光顾生意,多少翩翩佳公子,不求一厘酬金,只为能和南司岚春晓一度。如此风流的秉性,再顶着这么一张脸,穆子晏如何能对她和颜悦色得起来? 穆子誉死几次,顿觉有几分兴味,忍不住唇角微勾。 南司岚被他这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晃花了眼,眼中痴迷丝毫不加掩饰。她声音有些晦涩,带着几分意乱情迷的意动,“不过,三皇子殿下你,可比那个冰疙瘩好看太多了。” 她说着话,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结果却被穆子誉素扇一挡,四两拨千斤地挡开了去。 “南将军,好走不送。” 南司岚:“……”她第一次见到变脸变得这样快的人!明明方才还笑得如花似玉,结果眨眼间就冷若冰霜。 简直让人伤心! 南司岚在穆子誉这儿吃了一碗闭门羹,回到俞梁军中,就拉着随军陪侍的男妾好一番温存,早就将大铭朝那两个脑子有问题的皇子给丢到脑后了。 而此时,一道惊天的消息传入了诚明帝耳中。 泰元殿内,诚明帝连承乾宫都没去,独自一人静坐了整夜。第二天天亮之后,盛德安进殿来服侍,却恍然发觉,诚明帝的两鬓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陛下……”盛德安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心中一片惶恐和心酸。 诚明帝却没有任何异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龙袍之后,大步就往前殿走去。听着文武百官们一声又一声地山呼万岁,心里头那种难掩的无奈和遗憾更加蚀骨了。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百官们纷纷静默无语,只等着诚明帝摆摆手说散了就回家吃饭。可这时,诚明帝却忽然下达了一道惊人旨意。 是直接下达,而非跟百官商议。 诚明帝目光晦涩,沉声说道,“北齐荒唐蛮劣,边境军队,多次袭扰我朝西北之地,害我大铭百姓之性命,意图毁我大铭万里之山河,实难容忍。传朕旨意,着皇四子穆子晏,再领三十万大军即刻奔赴西北,征讨北齐蛮夷。” 原本静默无语的百官群臣,忽然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要知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北齐就从来没有真正消停过,可是有步维桢镇守西北,所以偏安京城的百官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自然就更不觉得,出兵征讨北齐是一件必要的事。 穆子晏稳稳地踏出一步,拱手领旨。 身后百官仍然在议论纷纷,言谈语态之间,都带着几分不赞同之意。就连梁左相都吹胡子瞪眼地表示眼下西北不宜大动干戈,倒是右相大人傅期然,只默默地垂立一旁,自顾自地捋着胡子,不发表意见。 而显然,这一次诚明帝并不需要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和谏言。他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老四,你带着兵到西北去,给朕打,狠狠地打!” “儿臣领旨。”穆子晏眸光沉沉,语气十分坚定。 诚明帝精神孱弱地站起身,一时间有些身形不稳。随侍一旁的盛德安见状立刻跟了上去,只等着搀扶他回寝殿休息。 然而在退朝之前,诚明帝又淡淡地交代了一句话,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他说,“老四,记得要把大公主的尸骨,给朕完完整整地,带回盛京来。” 泰丰十八年,腊月二十五。诚明帝膝下长女,十三岁和亲北齐的大公主穆钰瑛,病逝。 诚明帝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长女和亲北齐,一直是他心中记挂多年的一道旧伤口,无论时间如何变迁,永远也不可能被轻易抚平的一道伤口。倒不是说他有多疼爱这个女儿,虽然大公主是记在了皇贵妃名下,但是他与这个女儿却很少有过交流。对于他来说,大公主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初登皇位时的自己有多无能。 “陛下。”司徒玄璟忽然出现在泰元殿内,将北齐进来的大部分情况都一一禀告于他。自然,这其中也包括北齐太子现在的宠姬,安国公府二房嫡女,传言中握有凰签之命的沈嘉绮。 诚明帝对于所谓的凰签嗤之以鼻,对于这个沈氏二姑娘也并无过多的看法。他知道,无论是沈贤妃还是四皇子妃,对于沈家这个二姑娘的感情,也都并无特别亲厚。所以即便现在因为大公主的死而迁怒于沈二姑娘,但是也不会因为沈二姑娘而迁怒她身后的安国公府。 司徒玄璟已然明了诚明帝的态度,静默地退开半步,不再多言。 而此时,白氏已经被穆子晏手下之人控制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跟白氏真实身份有关的所有线索,自然也都被一力斩断。即便司徒玄璟不放心京中安全,想要彻查安国公府的情况,此刻也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当然,穆子晏此举,并非是为了帮助白氏掩盖身份,而是绝对不能将安国公府至于这样一个被动的境地。 白氏身上,可还绑着先安国公夫妇的两条人命呢。 四皇子府中,椒茶苑内。 沈念心得知穆子晏要带兵去往西北,这一次,倒是没有亲自给他收拾行装,只是随意地指派了细心的小鱼和妥帖的聆音来收整。而听雨则被发派到厨房去煲汤了。 自打老太君过世后,椒茶苑里就修葺了一座小小的佛堂。沈念心每日里都会花一个时辰到佛堂里诵经,为老太君祝祷祈福。而今天,沈念心第一次为了旁的事进了佛堂。 西北……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如今穆子晏也要带兵去西北,对上前世她的宿敌北齐。而这一次,她并非是那个扛枪冲锋的冷血女将军,而是一个被牢牢守护在身后的寻常女子。 她从前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如今她却开始祈求上苍,保佑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能够安稳顺遂。 她也祈祷这一次,穆子晏能够平安归来。 “主子,殿下回了。”聆音的声音在佛堂外响起。 沈念心闻言,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牢牢握住掌心的那枚铜钱,起身出了佛堂的门。 “殿下。”沈念心回到房间,取了一条简约的红绳,将那枚铜钱编进绳中,故作不在意地交到穆子晏手里,云淡风轻地说道,“闲着无聊时做的,没钱买玉佩,就把这铜钱送给殿下吧。” 穆子晏没有戳穿她为自己的担心的小心思,也没有嫌那红绳简陋,直接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沈念心见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却将她欣慰得意的小心思显露无疑。 “本殿不在京中,卿卿乖乖在府里呆着,如何?”穆子晏凑过去,俯首亲亲她柔软白皙的脸颊,唇下所触及到的肌肤,立刻弥散开一片诱人可爱的酡红,顿时让他觉得心头暖软,一想到要离开盛京城去西北,就觉得心里的不舍更加难以消除了。 沈念心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他要继续下去的亲吻,故作无所谓地道,“我在盛京城还差一个去处不成,若是无聊了,我就进宫去和姑姑坐班,若是憋闷了,我就拉上阿瑷到红绡楼去解闷,殿下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委屈自己的。” 穆子晏闻言,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幽幽凤目中,凝着满满的不悦,沉声道,“方才卿卿说想去何处,红绡楼?嗯?” 沈念心被他这样低沉沙哑的嗓音撩拨得心弦颤抖,当即恼羞成怒地道,“就是红绡楼又如何?殿下您可不在京城里,我和阿瑷出去找乐子还不成?丝丝姑娘那儿可是有不少好酒。” 穆子晏也顾不得出发的时辰在即,直接将嘴硬不听话的小女人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内室走去,大步晃动间,薄唇吻上她耳后细嫩的肌肤,不过一个啄吻,就将她耳后肌肤弄出个殷红的印记来。 “卿卿莫不是忘了,现如今肚子里还养着一个小的。”穆子晏凤目沉沉,满是不悦和威胁,“还是说,卿卿想要给本殿的孩儿做这样的胎教,这么小就跑到那种场所去鬼混,等到长大了又该如何管教?” 沈念心大抵是心中笃定了穆子晏不会真的把她给怎么样,所以也就完全没有把穆子晏的威胁看在眼中。她纤细的脖子一梗,一副理直气壮、死不悔改的模样尽显于人前,偏生那张小嘴儿还硬得很,蛮不讲理地反咬他一口,“那不还是殿下教得好?” 穆子晏颜色一暗,被她话里蕴藏的“深刻意味”给勾得心神激荡,却也知道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硬生生忍着。 不过怎么忍都觉得窝火的难受,穆子晏将她安置在床上,自己也俯身上去,埋首在她细嫩的颈间轻轻啃咬,聊解难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三皇子府,家事纷争 沈念心却不妨他正说着话就忽然变成了色急的饿狼,当下紧张地便要推开他,生怕他伤到自己腹中上位成形的孩儿,柳眉微蹙,嗔怒道,“殿下,您悠着点儿!” 穆子晏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欲求不满的委屈,轻声道,“分明是卿卿先来撩拨。” 沈念心:“……”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她什么时候撩拨他了? 方才还好好地说这话呢,怎么忽然就动上嘴了?!而且还污蔑是她先动的手。沈念心气得鼓鼓的,一时间都忘了这或许是穆子晏离京之前,两个人之间最后一次好好相处的机会了。 “卿卿夸本殿教得好,对于有卿卿这样‘谦虚好学’的好学生,本殿也是与有荣焉。” 沈念心:“……” 简直没办法好好地沟通了!!!动不动就荤段子上线,难道这就是穆子晏眼中良好的胎教吗?! 她小手一把招呼上了穆子晏的脸,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穆子晏原本也没有太过用力,生怕伤到她,所以悬身在她身上的力道,控制地极有分寸。所以这会儿沈念心不过轻轻一推,就将他给拍到了一边儿去。 穆子晏一双凤目满是纯良和可怜,沈念心这才想到,他马上就要离京去西北了,沈念心顿觉心疼,于是便大发慈悲地捏着他下巴,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穆子晏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沈念心许多事,还特地派人往司徒府走了一趟,将闲在府里没有差事的四姑娘司徒玄璎给请到了四皇子府中,与沈念心作伴。 最最贴心的事,穆子晏在离开之前,特意给杜康下了死命令,他不在府中,府里每逢初一和十五的家宴一律取消,任何人无故不得叨扰皇子妃的清净。 沈念心着人将莫如是从云州带回来的药材补品,送到了承乾宫沈贤妃那处。原本是打算亲自进宫的,然而请见的帖子刚刚送进宫里,就被沈贤妃义正词严地给驳回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沈贤妃不想见到自家侄女,而是担心她身子重,少调养,而且她每每进宫来请承乾宫请安,总是免不了要按照规矩,往永和宫那处走上一趟。而偏偏,永和宫那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近些日子以来的性情更是越发古怪了,沈贤妃都觉得自个儿想不通万德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立场。 所以沈贤妃干脆便大手一挥,不让沈念心进宫来了。毕竟万德妃总不能把自个儿的脸皮踩在脚底下,自己出宫去到四皇子府找儿媳妇儿的麻烦。 沈念心收到沈贤妃的口谕时当真是尴尬的要命,传口信的人总不能直说,沈贤妃是不想让您去给万德妃请安这样的话。若是当真是说了,那一不小心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说不准又是怎样一番波折。 于是沈念心就默默地认下了“你别来本宫不想见你”的说辞,随后带上另一份药材补品,亲自往三皇子府走一趟了。 然而事有不巧,沈念心第一次到三皇子府登门拜访,就遇上了人家内宅乱战。 “见过四皇子妃,三皇子妃正在和两位侧妃叙话,未能出来相迎,还望皇子妃见谅。”有婢女挡在门口,嘴里虽然说着请罪的话,但却动作间隐约有挡着沈念心脚步的意思。 沈念心柳眉微蹙,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心下一凛,正要斥责那个挡路的丫鬟让开,就听见房门紧闭的正厅里,忽然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喧杂声。 “给本妃让开。”沈念心厉声道,那个挡路的丫鬟神色闪烁,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似的,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沈念心十分生气,身边跟着的司徒玄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一掌将那丫鬟给劈到了一边儿去。然后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就见里面简直一片狼藉。 苏雅雅正靠在贴身丫鬟的身上,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神色痛苦,眼中带泪。那丫鬟连连惊呼,“快请大夫和医女——主子,主子您撑着点儿……” 而再看那两位侧妃,正神色倨傲地站在一旁,仿似完全没瞧见苏雅雅的痛苦的情状似的。而许云溪更是过分,全然不顾自己与苏雅雅之间的妻妾主仆之别,还敢出言羞辱。 “素闻苏姐姐性情温婉,不负书香世家的教养,可是今儿个怎么如此有失风度,又是摔杯子又是摔碗的呢?”许云溪出言放肆,让人耳不忍闻。 而另一位侧妃,梁雪芙也完全没有调节的打算,反而也跟许云溪沆瀣一气,对苏雅雅明嘲暗讽,“哎哟,许妹妹这还不明白吗?这不是看着殿下不在府里,就不必再端着那层温良德淑的表象了嘛。” “你们不要太放肆了!”扶着苏雅雅的大丫鬟当即怒目而视,大声斥道,“即便殿下不在府里,我家主子也是谕旨钦封的三皇子正妃,堂堂正正的主子,如何容得你们两个不知所谓的妾室如此羞辱!待到日后殿下回府,我定要——” “你定要如何呀?”许云溪语气中满满都是轻蔑,“不过区区一个小丫鬟,也敢来和我叫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朝大长公主的亲孙女——” 许云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直接走进门的沈念心打断。 “许氏不敬主母,来人,拉出去,掌嘴二十。”沈念心语气中的轻蔑,比之许云溪方才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连看都没有看许云溪一眼,直接对自己身边的莫眉喜道,“去给三皇子妃诊脉。” 许云溪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当然不服气,愤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四皇子妃啊。怎么,管闲事管到了三皇子府来了?您可看看清楚,这儿不是四皇子府,不是安国公府,也不是承乾宫,恐怕还没您说话的余地。” 梁雪芙自然也是帮着许云溪的,对于沈念心这个外府之人,即便对方是皇子正妃的身份,但到底和三皇子府并无瓜葛。就连苏雅雅这个三皇子正妃她都不放在眼里,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念心骑到自己头上去? “许妹妹说的极是,四弟妹莫不是孕中脑子不好使,走错了路,进错了门,耍错了威风吧?这儿可不是你的四皇子府,轮不到四皇子妃轻言置喙。” 沈念心不悦地眯着眸子,冷声吩咐道,“怎么,三皇子府的下人,连自家皇子妃的死活都不管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原本在外头不敢妄动的丫鬟婆子们,顿时都不敢再躲着不出声了,一个一个站出来,排成一排恭声请罪。 沈念心摆摆手,又将处置许云溪的话重新说了一边,随后又补了一句,“三皇子侧妃梁氏,坏祖宗规矩,不知礼法,拖出去,也掌嘴二十。” “你大胆!”梁雪芙歇斯底里地挣扎,那表情实在难看得很。“我可是三皇子侧妃,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说话!” 这摆明了就是虚张声势了。 沈念心却不吃她这一套,淡淡地说道,“本妃乃是圣旨钦封的四皇子正妻,享二品皇子妃的位份。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侧妃,也敢以‘弟妹’之称相称?不是坏了祖宗规矩是什么?本妃要教训你,你还有意见?” “这是三皇子府,你不能这样!”许云溪一边被婆子拉着往外拖,一边厉声叫喊。 沈念心却仍然不动声色,微微挑眉,“为什么不能?”她唇角轻扯,道,“本妃想耍威风,还要分在谁的府里?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本妃是那么讲道理的人?” 许云溪和梁雪芙都因为沈念心这番毫无道理的说辞给惊呆了,一时间甚至都忘了挣扎,直接就被婆子们给拖到了院子里,一声又一声的耳光响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莫眉喜正好给苏雅雅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胎儿的情况,从荷包里取出一颗糖球来,塞进了苏雅雅的嘴里。她又为她诊了诊脉,紧接着便道,“快请产婆和医女。” 随后随手指了两个丫鬟,将苏雅雅扶进产房去。 莫眉喜走到沈念心面前,向她交代了一下苏雅雅现在的情况,道,“心心咱们来的可真是及时,若是再晚一些,她若再被那两个女人纠缠下去,恐怕母子都危险了。” 沈念心一双杏眼满是沉重的担忧,这担忧却半点儿也不掺假,“既如此,你也进去一道照看着吧,有你在里面,我好歹也更放心些。” “你不说出来,我也会进去的。”莫眉喜微微一笑,眉眼弯弯,“虽然我并不擅长接生,但是毕竟是个活生生的病人在我眼前,我总不能真的置之不管。” 这就是莫眉喜,她比莫如是更有一颗医者仁心。对于眼前的病患,从来不在乎对方是权高富贵,还是穷苦平民,不问二话,能救便救。 沈念心心里微微有些感慨,对莫眉喜点点头,便道,“咱们今天带来的那些药材,你挑挑拣拣,看有多少能用的。” 莫眉喜略有些为难,道,“心心啊……其实,那些药材大多是孕妇调养身子所用的。至于生产之后的夫人所能用的药物,并没有几样。” 她话音刚落,沈念心便心头一紧,却也只得摆摆手,低声道,“那你快进去吧,我相信有你在,抵过所有灵丹妙药。” 莫眉喜应了一声,就往产房的方向走去。司徒玄璎见沈念心神色有异,还以为是她不舒服,便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苏氏分娩,梓瑞郡主 沈念心并非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穆子誉如此做法,实在让她心里堵得慌,无论如何痛快不起来。 莫如是当日带着这些药材来四皇子府时,就已经说过了,后续还有几波药材会陆续运往盛京城,当时她还只当是穆子誉小题大做太能折腾,这会儿才知道,这第一批的药材里,都只是孕妇养胎所用,至于生产之时该用的药物,和月子里该用的药物,都还没送往京城呢。 沈念心顿觉心酸。穆子誉千里迢迢跑到云州去,不顾苏雅雅也怀有身孕,将她一人独自留在府中,连特意搜罗的药材,都不记得给苏雅雅备下一份适用的。 这样的用心,并不让她觉得感动,反而让她觉得心头酸涩难受。 门外的巴掌声总算是停了下来,但是梁雪芙和许云溪的哭喊声却仍然不绝于耳。 沈念心听的心烦,不耐地道,“让她们闭嘴。” 那两人却还是哭哭啼啼个不停,沈念心本就心头烦闷,这会儿更是听不得她们这般叫嚷,于是丝毫不留情面,不知收敛地道,“不闭嘴就继续打。” 这话一出口,梁雪芙和许云溪才算是微微收了声。她们大抵也是见识到了沈念心的蛮不讲理,眼下又打不过人家,于是便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产房里总算是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啼声,沈念心这才脱了力般,狠狠地松了口气。 莫眉喜静了手出了产房,对沈念心报了喜,“心心,三皇子妃生了,是个姑娘,母女均安。” “好,平安就好。”沈念心原本一直绷着神,这会儿总算是放松下来,顿觉疲惫得要命。眼看着苏雅雅脱了险,当下便也放心了,就打算打道回府。 正当此时,槐耳也从产房里走出来,小跑到沈念心面前,行礼道谢,“我家主子身子不便,让奴婢转达对四皇子妃的感激之情,日后定然亲自上门道谢。” 沈念心摇摇头,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便道,“不碍事,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看到你家主子安然脱险,我也就放心了,这边回府去,不再叨扰了。” 槐耳满脸歉意地向沈念心赔不是,“四皇子妃多多见谅,奴婢方才太过担心主子,忙昏了头了,竟然忘记让人奉茶点来招待四皇子妃,实在太过失礼,还请皇子妃责罚!” 沈念心闻言失笑道,“言重了,我可不是见谁打谁的人。行了,你且去照顾你家主子吧。若有难处,尽管派人到四皇子府上告知我。”!%^* “那便多谢皇子妃恩德了……”槐耳感激涕零地道谢。 沈念心刚踏出门口,就见到一直守在院子里的皇子府总管祝成安。 “奴才见过四皇子妃。”祝成安恭敬行礼,对于这位主儿,心里的好奇和敬畏都半点儿不少。他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一位,心思不同常人,这会儿面见四皇子妃,自然就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沈念心却对祝成安的刻意讨好丝毫不领情,冷声道,“祝总管若是把这份恭敬,多挪半分到三皇子妃身上,也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情。” 她向来心直口快,对于任何看不惯的事情,都不愿意违背心愿装作没看见。有一说一,有二说话,面对祝成安明显的差别待遇,也半点儿不藏着掖着。(!&^ 祝成安有些尴尬,却也不敢反驳顶嘴,只得喏喏地应下。 沈念心仍像是觉得不够似的,又补了句,“若是在三殿下回京之前,皇子妃母女有任何差池,到时候,我就算是不顾规矩,也得到三殿下面前告祝总管一状。” 这话虽然是威胁意味满满,但也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祝成安顿时找了个台阶下了,连声道,“四皇子妃教训的是,奴才定然好好处理。” 沈念心所以地“嗯”了一声,在踏上马车后,还不忘撩开帘子吩咐了祝成安一句,“那两位侧妃,既然无关紧要,该禁足禁足,该罚就罚,若是三殿下回来怪罪,让他去找我说理。” 祝成安脸上堆着的笑意又重了几分,恭恭敬敬地将沈念心这尊菩萨送走了。 沈念心并没有立刻回四皇子府,反而是带着莫眉喜和司徒玄璎进了宫,到承乾宫去给沈贤妃请安,顺便将三皇子府的喜讯带进宫里,让沈贤妃也跟着沾沾喜气儿。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在三皇子府闹得这么一场闹剧,虽然当时是事急从权,但若是真的细究起来,也确实是她坏了规矩。她还得提前到诚明帝面前去请个罪才成,要不然等到回头大长公主派人闹上门来,那可就有她头疼的了。 好在诚明帝十分好说话,听到三皇子妃生下个姑娘,也是十分高兴,当即就赏了好多东西下去,而且还越过了穆子誉这个亲爹,直接为小姑娘赐名“梓瑞”,封了个郡主的爵位。 梓瑞郡主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然而三皇子府却因为诚明帝的这道旨意而引人注目了起来。当然诚明帝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对于新降生的皇孙女十分高兴罢了。 大皇子府的皇长孙,不满周岁便夭折了;而东宫太子妃诞下的嫡皇孙,刚一出娘胎就先天不足去了,这让诚明帝如何能不忧心难过?此时三皇子府终于有了喜讯传来,且不说是皇孙还是孙女,总归是道好意头。诚明帝此番如此重恩,未尝没有勉励远在云州的穆子誉的意思。 至于沈念心这个到别人府上“砸场子”的人,诚明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还以她“敏察内情,对梓瑞郡主有救命之恩”为名,可劲儿地赏了她一番。且不说旁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诚明帝只是看着沈贤妃高兴的样子就觉得赏得没错。 沈念心一时无缺,对于这些赏赐倒是无所谓,但是诚明帝这样的态度确实是帮了她的大忙了。若非如此,许云溪再到娘家去告个状,毕竟同时皇室宗亲,大长公主若是真的要有心为难与她,她怕也是躲不过的。 好在诚明帝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还重重地赏了她一通,至少这一举动彻底堵住了大长公主的嘴,免得日后她再以这个由头来寻她的麻烦。 诚明帝很快便离开了,泰元殿中还有大堆大堆积压的折子等着他去处理,于是承乾宫中,又只剩下沈贤妃和沈念心几人。 屏退众人,服侍的人就只留了巧盼自个儿。沈念心便让莫眉喜去给沈贤妃问脉,得知并无异常后,这才放下心来。 “你呀,就是太过小心了。”沈贤妃倒是浑不在意似的,如此,反而显得沈念心神经紧张了。 “没了那两位,这后宫里也找不出第三个心思那么阴毒的人了,心儿你不必为我担心。” 沈念心知道沈贤妃的说的是谁。可是沈念心却让人放心不下。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原来大婚之后她第一次入宫时,在承乾宫沾染到的冥香散,竟然会是永和宫那边儿动的手脚! 可是这样的话她也不能跟沈贤妃明说,只得时不时地寻着由头,亲自带莫眉喜进宫为沈贤妃诊诊脉象,如此也能放心些。 “姑姑知我是个胆小怕事的,就别笑话我了。”沈念心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就让沈贤妃当自己是胆子小好了。 而沈贤妃却起了调笑她的兴致,意有所指地道,“你还胆子小.?都能跑到别人的府上耀武扬威了。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究竟哪里胆子小了。” 沈念心嘴角的笑意一滞,闻言便失笑出声,连连告饶道,“还说呢,若不是那两位侧妃太过分,我也不能在人家府上,说打脸就打脸,等三皇子回京之后,说不好要怎么跟人家交代呢。” 她这话说得,确实不假。等到穆子誉回京之后,她应该会和穆子誉有一次深谈。不说别的,就单说穆子誉对苏雅雅这个态度,就让她心生寒凉。任由府里的侧妃对皇子妃出言羞辱,盛气凌人,这样的穆子誉,和当年的桓成帝究竟有何差别? 真说起来,也还是有差别的。沈念心心想,至少当年的她比如今的苏雅雅强势硬气多了,起码不会因为桓成帝的刻意忽视冷落就让自己受什么实质的委屈。而苏雅雅……看今天这情况,若非是她及时赶到,恐怕母女二人连命都保不住。 沈贤妃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头,她目露憧憬地抚着小腹,语气欣羡地道,“要是我也能生个女儿就好了……”她笑意柔和,说出来的,也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若是个女儿,我定然要把她千娇百宠地养大,给她想看大铭朝最好的男儿做夫婿,决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听着沈贤妃的描述,沈念心的心绪也跟着柔软下来。沈贤妃大抵是真的希望能生个女儿的,不必加入到残酷的党争之中,尤其还是在前面有那么多个已经成年的皇子的情况下,确实生一个小公主要比一个小皇子安心得多。 就说咸福宫的那个蒋昭媛,如今不就是有女万事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沈三袭爵,紫凰夫人 沈念心在府中安生了没两日,严溯忽然来椒茶苑,说是有要事禀告。 “主子,沈三公子奉陛下密诏,不日就要抵达盛京城了。” “什么?!”沈念心大为吃惊,这个时候西北的战事正当吃紧,步维桢手下正该是缺少人手的时候。以沈念心一直以来对西北那边消息的打探,沈青蓦在步维桢手下也立了不大不小几件军功,应该正得重用才是,若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被诚明帝召回京城。 沈念心思前想后,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安国公府隐藏多年的内情暴露了。白氏是北齐探子这事,绝对非同小可,再加上沈嘉绮刚一辗转至北齐,就成了北齐太子的宠姬,而就在那之后不多时的时间里,诚明帝膝下大公主,北齐的太子妃,就传出了重病暴毙的消息,这让诚明帝怎么能不对“包藏祸心”的安国公府动怒? 她思及此,眉心紧蹙,满心担忧,道:“严溯,安国公消息如何?” 严溯连忙回道,“正要跟主子说这事儿。司徒二今早暗中传信,陛下下旨清洗安国公府……” 沈念心闻言,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从来不认为,白氏身上的秘密能够隐瞒多久,而对于手下握有璇玑府这把利刃的诚明帝来说,白氏的身份,根本算不上秘密。 “安国公府……”沈念心微微眯了眯眸子,一双杏眼半阖,微有灵光闪烁。现在的安国公府,老太君已经仙逝,满府上下,也没剩下几个值得沈念心在意的人了。可是毕竟那是她的娘家人,前后两世,她都是依托于安国公府的荫庇之下生活的。 眼下安国公府情势危殆,她总不能真的视而不见。 “跟白氏有关的那些人,一定要和安国公府分割得干干净净,切莫拖泥带水,牵连整个国公府。” 将白氏从安国公府的利益中摘除出去,这是在诚明帝想要清洗安国公府之前,她所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不过沈念心倒也没有太多担心。眼下沈贤妃的肚子里怀着皇嗣,诚明帝又向来宠爱沈贤妃,即便是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诚明帝也不可能在老太君刚过世不久就对安国公府大动干戈。 “这件事主子尽可放心,殿下早就吩咐过了。”严溯连声道。 沈念心却不可能真正地放心,在得到了沈青蓦第二日就会进京的消息后,沈念心直接到承乾宫去给沈贤妃请安去了,并且还磨蹭着拖到了诚明帝允她留宿宫中的旨意。 沈念心是想着,诚明帝密旨召沈青蓦入宫,无论他想做出什么样的处置,只要她人还在宫里,就总归还会有求情的余地。沈念心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若是诚明帝真的打算因为白氏和沈嘉绮的原因而牵连到沈青蓦身上,那她也只能捧着这个大肚子到诚明帝面前去求一份恩典了。 只要能让沈青蓦回到战场上,一切就都还有转换的余地。 沈念心在离宫之前,还特意把严溯叫来,交代了另一件事,“将沈青蕴送去泰州,程游之老先生门下读书去吧。” 说起来,沈青蕴和沈嘉绮也同是一母同胞,还不想沈青蓦,好歹在西北军中也建了不少军功,而沈青蕴却只是一个身上连半点儿功名都没有的白衣书生罢了。若是诚明帝真的一时气不过,再拿他来撒气,那可就糟糕了。 至于沈青逸和沈映柔的情况,沈念心倒是不担心。毕竟二房三房不睦,几乎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诚明帝对于安国公府中的清洗,也不会扩展到连坐,最多就是拿二房开开刀罢了。 沈念心给安国公府二房想了无数条可能的出路,就想着在天子一怒之下,能尽可能多保下几条性命来。 可是她时刻派人打听着,也没能得到任何关于诚明帝处置沈青蓦的消息。 沈念心觉得有些不安,特意让人传信了刚刚正准备下职的司徒玄瑷,询问关于沈青蓦的情况。而司徒玄瑷却回消息告诉她,说是沈青蓦入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走了,还领了袭爵的旨意。 沈念心闻听这个消息,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袭爵?! 所以诚明帝特意大老远地召沈青蓦回京,不是为了处置他,而是为了让他袭爵? 等到沈念心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安国公府已经一切从简地改头换面了。二房老爷自请放下安国公的爵位,交给自己的长子手里,而他也当真如他在朝堂上所言,闭门不出,为老太君守孝了。 整个安国公府一改往日的荣耀热闹,新承袭爵位的小安国公再领了旨意之后就又直奔西北战场了,没了老太君,没了当家主母,沈家几乎不再有任何儿女婚事和人情往来,在这繁华的盛京城中,彻底沉寂了起来。 北齐王庭,太子宫中。 “紫凰夫人呢?”太子嵘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最先问的,便是新进来的宠姬的消息。 仆人匍匐跪地,恭敬回道,“回禀太子殿下,紫凰夫人早上起来便说身体不适,这会儿一直在温泉池子里泡着药浴呢。” 实际上,北齐哪有什么温泉池子,不过是嵘徽为了哄紫凰夫人开心,讨美人欢颜,而特意在太子宫里修了一座不小的白玉池子,伙房里不停烧着热水来供应罢了。 嵘徽听了仆人的回禀,大步便往那边走去。 “夫人。”嵘徽走进热气蒸腾的净房中,透过一扇半透不透的屏风,刚好可以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个朦胧婀娜的身影。 “夫人。”嵘徽又唤一声,目光中满是迷恋。 蒸腾在水雾中的女子,听到了外面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大抵是因为能猜得到对方是谁,所以半点儿也不见惊慌,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动作妖娆淡定地从水池中站起身来,取了放在水池边的一条厚实巨大的绒毯,直接见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从屏风那头走出来。 那面容清冷绝美,不是沈嘉绮又是谁?只不过或许是隔了这么许久以来的变故和打磨,她的五官和气质比之从前的冷漠,更多了几分妖娆柔美。 “殿下。”她朱唇微启,不过简简单单的二字称呼,由她说出来,便多了无数种风情似的。 “夫人果真倾国倾城……”嵘徽贪婪地凑上来,眼中满是痴迷和情动。 “殿下您就不怕吗?”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沈嘉绮了,现在的紫凰夫人自然懂得如何拿捏男人,尤其是色中恶鬼的男人,“殿下您不怕,我可还是怕的。您的太子妃生病过世,宫里宫外可都有人再说,是被我给害死的。” 她眨眨眼睛,一双水眸里满满都是委屈,“就连太子妃所出的那几个皇子公主,都觉得我是害死他们母妃性命的坏人,您不在的时候,见我都要喊打喊杀呢。” “我看谁敢!”嵘徽一听美人诉苦,顿时急了,怒道,“夫人心意,本王自然懂得,外人哪有资格议论!若是被本王发现,有人敢在背后议论夫人,定然不会轻饶于他!” 紫凰夫人微微挑眉,幽幽一个眼风送至,就见嵘徽神色变了又变,道,“殿下就会说这样的话哄我开心,可是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过就是殿下您一时宠爱的一个夫人罢了,说到底,也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身份罢了。” 她身上还只裹着一条柔软的绒毯,而在绒毯之下,仍然是未着片缕,她香肩微动,一侧的绒毯就慢悠悠轻飘飘地滑了下来,露出大片大片雪白柔嫩的肌肤。她指间捏着绒毯的边缘,还不忘故作委屈地抹抹眼泪,“可怜我母亲,牺牲性命也要将我手上的凰签送回北齐来,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我如今还受着这样大的委屈,说不定会怎么心疼难过呢。” “夫人莫要伤心,”嵘徽的手毫不遮掩揉上她裸露在空气中的雪白香肩,大掌贪婪地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搓揉,“你母亲是我北齐的有功之人,夫人你更是本王的福星,过两日本王便与父王请旨,封你为太子妃。” 嵘徽长年习武,掌心俱是粗糙厚重的老茧,但凡是被他揉搓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片或深或浅的红痕,非是因为情动或是害羞,仅仅是因为厌恶和不适。 而那红痕一寸寸蔓延开来,一路往下,最终没入她披散在胸前的长发之下。 嵘徽向来是个好女色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年纪就有十几个孩子。北齐女子素来粗犷豪放,而大铭女子相比之下却更加娇柔绝美。这也是为何嵘徽能容忍穆钰瑛这样一个异国公主做自己的正妃,还让她生下了那么多个孩子。究其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她有着北齐女子没有的貌美和风情罢了。 而紫凰夫人,是经过白氏着人特意调教过的,比起穆钰瑛有着作为一国公主的矜持和尊严,她更懂得如何让自己的美貌成为驾驭男人的利器。 “殿下,怎么如此心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她素手勾上嵘徽的后颈,若有似无地在他而后的位置轻轻撩拨着,“殿下,太子妃这位子,哪里配得上我对您的仰慕之心?” 她话里仿似带着钩子,勾得嵘徽心里也开始向往那至尊之位,迫不及待地就向她许诺,道,“王后之位,才方能与夫人相配。” 她微微低下头,敛去眼中那股无法掩盖的滔天的恨意,强迫自己对嵘徽曲意逢迎,任由他对自己无度索取。她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北齐所有人为她陪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除夕之夜,穆三之扰 除夕夜,盛京城中并没有往年那般热闹,歌舞升平。因为南北皆在战时的缘故,所以就连皇宫中的年宴也都一切从简了。 沈念心以身子不适为名,辞了宫宴的邀请,只自己留在椒茶苑里安安静静地过年。倒是没拘着另外两位侧妃到宫里去赴宴。 封婼羽还时时刻刻惦记着能搭上万德妃这条线呢。而且她意外得知了一个让她十分欣喜的消息,这让她想要讨好万德妃以接近殿下的想法更加强烈。 她原以为,凌庶妃跟她那么不对付,肯定会在万德妃面前给自己上眼药的。她没想到的是,凌庶妃在万德妃跟前仅有的那么几次接触机会,都用着来给皇子妃挑拨离间了,连说坏话都没有轮到她头上。 其实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凌芊忆的心里,其实十分享受封侧妃的针锋相对。她以庶妃的位份,就能惹得封侧妃如此重视,再没有四殿下眷顾的四皇子府里,凌芊忆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价值了。 不过不管凌芊忆是如何想,此时封婼羽却是高高兴兴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入宫赴宴了。却偏偏,一从望月馆走出来,封婼羽就遇上了雅月馆的严韦凝,不像她精心装扮,严韦凝只着了一身浅淡素净的浅紫色氅袍,好在没穿着一身素衣白衫进宫去,倒是勉强应上点儿年味。 椒茶苑里,沈念心坐在靠近窗边的软榻上。外面开始燃放烟花了,她抬手,支开了窗子。 “主子,夜里天凉,您当心别受了风。”聆音见状,连忙取了氅袍过来个给她披上。 沈念心微微扬起下巴,任由聆音帮自己系好氅袍的系带。忽然想起从前无数个起风的时刻,穆子晏也是这样,从旁人手里接过披风或氅袍,为自己小心系好系带,裹得严严实实,不让她受半点儿风。 “今年外面的烟花,倒是不如往年的繁盛了。”沈念心忽然感慨起来。她恍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在松菊堂给老太君拜年过后,就被司徒玄瑷给偷偷掳了出来,在攒玉楼看了半宿的烟花。 那时候穆子晏还特意让人将攒玉楼的一面窗子换成了透明琉璃的材质,让她不用打开窗子就能看见外面烟花燃放的美景。 而再看如今,去年笑着要给她塞压岁钱的老太君不在了,陪她看烟花的穆子晏也去了西北,只剩下她自个儿,独守这空窗。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顿觉日子更无趣了。似乎自打怀孕以来,她脑袋就每一天正常过,每天要么悲春伤秋,要么多愁善感,总也没个消停。 “主子您可万莫要叹气!”聆音连忙制止,道,“今儿个可是大年夜,您这样叹气来年可要长皱纹了。” 沈念心闻言笑道,“听你胡说呢,你家主子我天生丽质,哪里会因为叹口气就长皱纹!” 聆音道,“主子您可别不信呀,等殿下回来若是看您愁眉苦脸的,心里头定然不会高兴的。” 听她提起穆子晏,沈念心又不自觉地沉默起来。她素手覆上自己微微显怀的小腹,顿觉心头暖软。那人虽然不在,但到底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褔珲山庄那头的赏礼,都送过去了?”沈念心问道。 聆音答,“主子放心,这些事殿下在离京之前就已经拟定好了,要想把莫姑娘留在皇子府里,怎么着也得多给季公子一些补偿才行啊。” 沈念心闻言微微浅笑,赞同地点点头,“也是,要不然季老板把这仇记在我头上,回头该不替我好好做生意了。” “还有即墨先生那边,”沈念心想起穆子晏最为倚重的幕僚谋士,“听说即墨先生的幺女最喜欢腊梅,叫琼园那边把新制的两套头面给送过去,也都送了吗?” 聆音道,“都按照您的吩咐送过去了,还有给即墨夫人准备的缎子首饰,和给即墨先生的古玩核桃和前朝书法大家刘青山的字帖,也都按照您的吩咐,一样不差地送到了即墨先生的宅子里了。” 正月十五一过,乌骊传出乌骊王突发重症,一病不起的消息。云州方面,一直三方僵持的局势,也终于有了变动。 吴王世子向成化放下云州一线的十万大军,直奔皇城而归。比起一个不能啃不能打的云州,显然是京城的局面更需要他主持。 乌骊王膝下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所谓皇子,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个空悬的皇位,自然人心浮动。吴王也有意让自己的儿子回到皇城去主持大局,毕竟原本吴王也没有想要和云州交手的心思。 乌骊皇城,碧霄宫中。 许云若看着殿中央跪着的女人,对方颤颤发抖,跪在地上简直要抖成了一个筛糠子。 “冯氏。”许云若幽幽开口,目光锐利地落在跪成一团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听到许云若在叫自己,立马又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怯懦地回道:“奴,奴婢在。” 许云若眼中依稀闪过一道轻蔑,语态慵懒地把玩着自己的金丝护甲,道,“你告诉本宫,你是不是想做太后啊?” “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贵妃娘娘明察啊!”那冯氏听到许云若说的话,更是惊恐不已。 许云若厌恶地微微皱皱眉,呵斥道,“闭嘴!吵得我脑袋疼死了。” 冯氏立马噤声。整个碧霄宫正殿都陷入了一股让人胆寒的死寂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云若才又开口,说道,“你要是想当太后呢,本宫也可以成全你。” 冯氏仍然十分畏惧地匍匐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许云若看她这副做派实在厌烦,也懒得再多看一眼,于是便又自顾自地玩儿起了金丝护甲,说道,“你看,咱们皇上这把年纪了,却连个子嗣都没有。要不是你当年留个心眼,早早地养下了一个儿子,这会儿咱们皇上的皇位呀,恐怕就得拱手让给别人了。还能不能姓向,都不好说呢。” “奴,奴婢……” 许云若玩够了护甲,又开始对镜描眉,“可是现在不一样呀,你有个皇上的儿子,而且还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自然就得继承咱们陛下的皇位呀。可是你儿子也太小了,你又没把他教导好,长这么大了还没怎么读过书,大字不识一箩筐,上了朝连奏折都看不懂。这可如何是好?” “贵妃娘娘……”冯氏讷讷不得语。 许云若见她如此木讷不开窍,顿时也没了循循诱导的耐心,于是便直接挑明,“本宫可以让你的儿子登上皇位,也可以让你坐上西宫太后的位置,但是你也该清楚,一个黄齿小儿,这皇位是坐不住的,就算本宫不垂帘听政,也会有别人垂帘听政。只不过,若是那人是本宫,你的儿子好歹还能得到摄政王的扶持,你自己想想吧。” 她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冯氏就算是再木讷蠢笨,这会儿对于许云若的意思应该也是明了了的。 “奴婢,奴婢愿意贵妃娘娘马首是瞻!” 许云若闻言,满意地眯了眯眼,想起那个一大把年纪还没个消停,整天尽想着穷折腾的老太婆,顿时觉得志得意满。 想跟她斗?别闹了,田太后都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甘寂寞? 另一方面,云州边境,大铭军队的驻地。 穆子誉仍然每日都跟着云州守将一道查看城墙内外的防护,也时常神出鬼没地往城外跑,他总是孤身一身,独来独往,从不肯让随从跟着。于是至于他具体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别人不知道,南司岚却是知道的。俞梁国凭借着地势天险,对于吴王向宏良的进攻,防守起来也并没有感到多吃力,至少作为一军主将的南司岚,此时还有闲心跟踪穆子誉,就可见其轻松的程度了。 穆子誉时常进到俞梁境内的深山中去采集草药,本来是一件行迹隐秘的事情,却每次都被人暗中跟着。一开始倒还好,穆子誉觉得等南司岚忙起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跟着他了。 可是没想到,向宏良都开始朝俞梁发兵了,南司岚竟然还有闲心跟着他。 “南将军,您若是闲得慌,不如回皇城去跟女王陛下述职一番可好?”穆子誉眉眼冷郁,对于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始终难以有多少好感。“好让女王陛下知道,南将军您有多英勇善战,连乌骊的摄政王都不放在眼里。” 南司岚被他一开口就噎人的话给说得面红耳赤,但是对方到底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男人,对于外貌协会南司岚来说,一张好看的脸足以让她原谅对方两百次。 “三皇子殿下说这样的话,可就让本公主太伤心了。”她故作悲戚地凑上来,道,“三皇子殿下您有所不知,这边的几座深山密林,里面的植物草药都十分复杂,十之七八都是有毒性的,我这不是怕误伤了您,再伤了俞梁与大铭两国之间的友好情谊吗?这才抛下军中繁杂的军务,大老远跑来伺候您的呀。” 穆子誉对她的刻意讨好完全不理会,继续去找自己需要的药材。不过他也没将南司岚赶走,他心里自私的想着,不如就当是那人跟在自己的身后吧,总归还是再同一个时空里,倒也不算孤苦寂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借路粮草,十三皇子 刚出正月,傅西辞就带着右相府的年礼来皇子府拜会。 “之前春节时你派人送到府上那些书画,可把父亲给高兴坏了。”这一日,傅西辞是身着官服来的,人瞧着也精神得很,少了些书卷气,更多了些官场之人的气势来。“就连北乔都看着眼馋,非说你这做表姐的偏心呢。” 沈念心命小鱼奉茶奉点心,听到傅西辞说起家里的事情,神情间不自觉地就带出了几分向往和憧憬来,对于外面的热闹,她现在也只有想一想的份儿了,“哪里就偏心了?他过两年也要下场科举了,我给他寻来的,可都是往年做过主考官的鸿儒们极少外流的著作书目,他能多看一些名家典籍,当然是好的。” 傅西辞连声应和,“他呀,就是太不消停了,算起来和你只差了没几个月,这性子却是跳脱得让人头疼,就连母亲也尝尝觉得他闹得慌呢。” “表哥可别背后说北乔表弟的坏话啊,当心我下次见到他,告你一状。”沈念心笑道,“我怎么记得北乔从前特别乖巧呢。” 两人就这么所以聊了一会儿家常琐事,沈念心难得见到个外人,今日精神也是特别的好。若非如今穆子誉不在经历,户部的琐事繁多,沈念心真想要留傅西辞在椒茶苑用膳了。 不过傅西辞在临走之前,说了这么一件事,“这几天户部和京畿武备营开始盘点物资和粮草出库了,估计不出三日,运送粮草去西北的队伍就要出发了。我心里估摸着,你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想必也是惦记着四殿下的。西北战事吃紧,他能往府里寄家书的闲暇应该不太多吧,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顺路给送过去的,这两日派人通知我就行。” 沈念心闻听这话,心下微微一动,道,“那就劳烦表哥了。” 事实上,并不像傅西辞说的那样,穆子晏平日里寄得家书并不算少,隔天就有一封送到椒茶苑,只不过那上头字数简略的,完全不像是一封信,更像是在跟她打哑谜。 两个人之间的书信往来就靠着这么隔天的一两行字维持,眼下四皇子府麾下的各部势力,大多也都活跃在西北,为战事做准备。即便京城也有许多空余的人手可以派用,但是每每往西北的方向跑差事,多多少少都会因为乱战而折损人手,久而久之,沈念心反倒不愿意再往西北送信了。 不过傅西辞这趟去倒是另当别论。他代表户部运送粮草到西北去,想必除了随行护卫的禁军,还应该有不少锦衣卫一路护送。这样送点儿东西过去,也算借用了公家的资源。 最重要的是,沈念心接着傅西辞运送粮草的线路给穆子晏送些东西,虽然会被有心人诟病为以权谋私,公器私用,但是看在诚明帝眼里,便能瞧出其中不同的意思来了。 当然,沈念心并不是真的打算要借用傅西辞的便利给自己谋好处,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于是便也没有让他带别的东西,只是选了一件厚实的氅袍和一双新制的皂靴,让傅西辞帮忙带到西北去。 倒也没什么特殊,只不过是她闲来无事亲手做的罢了。她女红并不算多出挑,仅仅只停留在尚且能看的层面,不过能弄出成品来就已经十分不错了。旁人任谁知道了,都免不了要夸她一句贴心。 就连十五之后来皇子府探望过的司徒夫人,都在司徒玄璎面前大夸特夸地让她学习呢。 梁淑妃在诚明帝面前,果真拿了这件事作筏子,一则指桑骂槐地说四皇子妃和娘家表哥走得太近,二则便是说四皇子妃借着右相之子的关系,居然占用运送粮草的队伍,给她自己带东西,实在是有失规矩和朝廷法度。 不过诚明帝倒是没听信梁淑妃那几句闲言碎语,反而查清楚这件事之后,跟沈贤妃夸了几句,“这丫头是个有心的。如今她这情况特殊,朕还让老四到西北去打仗,也算是亏了她了。” 沈贤妃虽然向来爱重自家侄女,但是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她还是十分有分寸的。譬如此时,在诚明帝面前,她可以随意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却不能将沈念心抬得太高,恰恰相反,这会儿也该夸夸万德妃的儿子了。 “陛下这话说得,心儿哪里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家国天下,孰轻孰重,她心里还是有数的。更何况,四皇子也不是那样只知道儿女情长的人,边疆的百姓有难,他又怎么会一人偏安?北齐向来是我大铭朝的宿敌,再加上如今又添了大公主这么一桩事……”沈贤妃愧疚地靠在诚明帝肩头,“说起来,说不定还是我们沈家人对不住大公主了。” 诚明帝拍拍她肩头,又抚了抚她越发明显的小腹,道,“爱妃心意,朕是知道的,你也放心吧,沈家还在的人,朕自然会多多照拂的。至于那些不在的……安国公府也是受害者,朕又怎么会那么不分是非地,迁怒到受害者身上呢。” 沈贤妃顿时红了眼圈儿,泪眼汪汪地看着诚明帝,十分感动地说,“陛下,陛下……就知道您最深明大义,明察秋毫了,若非是遇上您这般的千古明君,恐怕不说沈家能否保住祖上传下来的荣耀,就说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儿,恐怕都难得一个善果——” “哎,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诚明帝素来疼爱沈贤妃,对于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更是宠爱有加,这样不吉利的话,那更是半点儿都听不得。 “有陛下在,哪里会有不吉利。”沈贤妃微微偏过头,红着脸淡笑道,“陛下便是臣妾的大吉大福了。” 诚明帝心生欢喜,高兴地扶着沈贤妃回到床上休息,屈指敲敲她光洁的额头,道,“朕最爱听爱妃说话了,嘴甜,顺耳。” 沈贤妃笑着回道,“那莫不是那天臣妾说话嘴不甜了,不顺耳了,陛下就看不上臣妾了?到时候臣妾可要如何是好。” 诚明帝也笑开,“只要是爱妃说的话,都甜,都顺耳。” 近半年来,因为南南北北各地的琐事,诚明帝少有欢笑,每次也只是在承乾宫的时候,才会落得一时半刻的轻松,所以长此以往,他就更愿意往承乾宫来坐坐了。 北齐边境,大将军帐篷中。 大将军拜耳旗加,和十三皇子博尔济锦嵘晋坐在一处,相对而饮。桌案上下酒的,却不是什么味道鲜美的精致小菜,而是一份北齐和大铭接壤部分的地势图。两人就这么一边研究战事,一边喝着酒。 当然,这并非是两人酒瘾太大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个季节的北齐,实在冷得让人拿不出手来。 “舅舅,这次的战事,无比要速战速决。”十三皇子嵘晋一脸坚定决绝,“眼下是绝好的时机,大铭朝以和亲公主暴毙为由出兵,而嵘徽那个混账正没脑子地宠信一位来历不明的宠姬,如果咱们能在跟大铭交手的时候,打一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父王定会嘉奖本王为嵘徽收了烂摊子的。” 拜耳旗加道,“十三殿下放心,老臣定然会竭尽全力去迎战的。”拜耳旗加满不在乎地道,“殿下有所不知,现如今大铭那边的守将,不是只有步维桢一个,大铭皇帝又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子过来分权。” “有所耳闻,但是本王不知道舅舅为何如此高兴?”十三皇子嵘晋虽然很受北齐王的宠爱,但到底没有上过战场,对于权谋之道,也涉猎不深。 拜耳旗加嘿嘿一笑,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十分看好,“如果只有那个步维桢,我倒还要忌惮几番。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对战经验却不少,尤其是对于咱们北齐的将士,那下起手来更是招招毙命,不留情面。可是现在多了一个皇子。这两个人若是政见不合,那在阵前,定然会手脚打乱啊。” “原是如此。”十三皇子嵘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过很快就又有了新的疑问,“可是,舅舅,如果那个传说中的四皇子和步维桢的政见相合呢,岂不是如虎添翼?” 拜耳旗加却摇摇头,道,“可是三殿下您自可自己想一想,步维桢驻守边关多年,带兵经验十分丰富,肯定不会甘心受到一个初出茅庐仅凭皇子身份就来做将军的皇子的指派调遣。而若要让一个堂堂皇子,听从一个边关守将的命令,那自然更是不可能。” 十三皇子嵘晋这才算是明白了拜耳旗加的意思,顿时觉得十分佩服,立刻爽快地举杯,朝拜耳旗加遥遥一敬,道,“舅舅果真不愧我北齐的第一大将军,本王十分佩服。” “哎,殿下过奖了。”拜耳旗加虽然是一个武人,但是必要的谦虚和捧人的手段还是有的,立刻反过来夸赞起嵘晋来,“殿下想要以太子妃作筏子,勾得大铭主动出兵的主意也实在是精巧奇妙,老臣亦是佩服不已。看来香雪夫人这些年来,将殿下您教的极好。比起太子那个草包,很显然,还是您更有登上帝位的贤达聪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西辞遇险,粮草遇袭 西北军中,主帅步维桢帐前。 “步将军。”沈青蓦风尘仆仆地快马赶回西北,总算是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一见到步维桢,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家中有事,耽搁了许多时日。还望将军恕罪。” 他这趟回京,一为奔丧,二为袭爵。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 步维桢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就怪罪沈青蓦。打从前年开始,这个小伙子就跟在自己军中,从京畿禁卫军,到云州边防军,转而又到西北来,沈青蓦也算是他一路带出来的下属。谦虚好学,勤奋肯吃苦,做事坦荡直接,从来不抱怨,对于兵法策论学得也极快。 步维桢无数次暗自感叹,毕竟沈氏家学渊源摆在那里,沈青蓦确实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好料子。 “小国公爷这礼可过了头了,”步维桢开玩笑地打趣儿他,结果却惹得这个实诚的小伙子闹了个大红脸。 沈青蓦听到步维桢这样叫他,顿时尴尬地揉揉脑袋,大窘道,“步将军,您可别这样笑话我呀。” 他原本回京,只是为了祖母的白事奔丧,至于袭爵这事儿,他至今仍然有些恍惚。他父亲正值壮年,怎么好好地,说辞官就辞官,说让爵就让爵了呢?直到他知道了北齐那边的事,再加上安国公府中未见母亲身影,心里这才隐约有个影子。 这么一来,他对这个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爵位,更觉得内心难安了。 步维桢却比他知道的更多一些,只是一直怕影响他出兵迎战的心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罢了。这会儿看到他纠结难安的神色,自然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便好心出言宽慰他两句,道,“你也不必如此。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是陛下亲自下旨让你承袭爵位,自然有陛下的用意。” 沈青蓦却仍然有些神情恹恹,步维桢眸光一沉,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不为别的,哪怕就算是为了辛苦为你操心的姐姐,你也得多立些战功回来,把身上这爵位做的稳稳当当,可别让人以为你长姐娘家没有能人。” 果然,步维桢也是看人极准的,这一句话说出来,听在沈青蓦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将军说的对!”沈青蓦顿时神采奕奕,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就算是为了姐姐,我也得将沈家的门楣擦的亮亮堂堂的。明明送姐姐出嫁的时候就在姐姐面前许下过诺言的,是我昏了头了,竟然要将军提醒才想起来。” 提到这件事,沈青蓦的脸色顿时又少了几分神采,更多的确实对自己的责备。 “好小子,你姐姐会知道你心意的。”步维桢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姐夫的大军已经从铣城开拔,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咱们连城一线。这一回,你亲自带人去接应,如何?”!%^* 这任务可算不得轻松,两路人马对接,可绝非儿戏。沈青蓦即便身上有着安国公的爵位,可是他毕竟只有尚未满十六岁的稚龄,在军中的官衔,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千户。独自领下这样的军令,确实是有些为难了。 不过沈青蓦却丝毫不怕,他恨不得在步维桢面前立下军令状了。 “眼下军中正当用人之际,青蓦愿为将军效力,万死不辞!” 步维桢轻笑道,“你可别万死不万死的,你家长姐将你送到我的手底下,为的可不是让你替我去死。好好去准备一下吧,东路军统帅怎么说也是你亲姐夫,总归不会为难你,我也放心。” 实际上沈青蓦心里却在犯嘀咕。四殿下真的不会为难他吗?怎么在他的印象中,四殿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呢……(!&^ 步维桢所率领的中路军正在准备与东路军汇合之事,从盛京城出发,运往西北铣城的粮草队伍也已经走到了青州境内。 负责押送物资的,是户部的主司傅西辞,和一位京畿武备营的詹士荣成略。 “傅大人,天色已晚,再往前就是林香山了,一时半会儿可遇不着人烟了。这边好歹还有家官驿,不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早些出发再赶路如何?”荣成略提议道。 按品阶,荣成略的官阶要比傅西辞低上两级,这会儿自然还是得请示傅西辞来拿主意。 傅西辞自幼生长于京中,即便也喜欢四处游历,可是对于西北这等荒蛮之地涉足还是少的。这会儿听到荣成略如此说,他心下略有些不赞同,问道,“若是翻过林香山,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从这儿到林香山,少说也还得一个半时辰的教程。要越过整座山,少说也还得六七个时辰。”荣成略不知道傅西辞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他问了,他就一一答了。 傅西辞点点头,思考片刻,便道,“眼下天色还亮着,我们还是再赶路一段吧,等到林香山脚下再歇息也不迟。” 荣成略却有些不赞同这个打算,劝谏道,“傅大人您有所不知,林香山这个季节,多有怪兽出没。” 傅西辞却轻笑一声,“怪兽?荣大人,眼下刚出正月,天寒地冻的,什么怪兽会在这个时候出没?” 荣成略却被他一句话堵得没了应答,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又说道,“今天赶路也赶了一整天,后面的弟兄们也都累了,再往前就没有官驿了,咱们还是在这儿歇了吧。” 傅西辞却为他这态度而感到一丝不对劲儿,这一路押送粮草过来,也没见荣成略是这样贪图安逸受不得苦的人,为何却偏偏在这里,死活不肯在行进,非要在这里留宿呢? “荣大人这是累了?”傅西辞微微眯了眼睛,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自来生在贵胄之家,傅西辞本身就带着一股子寻常人所没有的凌人的气势,平素是拘于家教森严的缘故所以会刻意收敛,然而此时,却不必拘着那股子上位者自有的威仪。 他只放开了气势,话还只说了一句,就已经迫得荣成略说不出话来了。 傅西辞心知有异,自然打定主意不在此处官驿休整,正想着下令继续行进,就见前方山林里忽然冲出一大批来历神秘的黑衣人。 傅西辞见状暗道不好,心里更多的,却还是担心这批粮草的安危。 “来人!保护粮草!”傅西辞眉心一凛,顿觉不妙,好在同行护卫中,不光有京畿武备营的人马,还有司徒玄瑷暗中安插在其中的两支锦衣卫。 而这两支锦衣卫的存在,别说荣成略不清楚,就连傅西辞事先也是没有收到过风声的。此时看着一队锦衣卫冲上去绞杀黑衣刺客,另一队锦衣卫扯着自己的衣带就往后退,哪里还不明白? “粮草重要!”傅西辞眼看着对方有人要往粮草上丢火折子,顿时急了,揪了身边一个锦衣卫,指指最前方的一车粮草,示意他们立刻去救,“不用管我,粮草要紧!”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一部分粮草难逃厄运。傅西辞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朝粮草下手的竟然会是荣成略?! 好在有一个锦衣卫眼疾手快,不过匆匆一抬手,一道银光就从他袖口飞速窜出,直奔荣成略的眉心而去。 这才算勉强将一车粮草救下来。 傅西辞眉心皱得死紧。对于接下来前路茫茫,忽然就更有些担忧,这些人……究竟是何人派来的?又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是针对这批粮草,还是针对西北军?是针对西北军中主帅步维桢,还是针对东路军新将四皇子殿下? 这些问题,傅西辞不得不多想…… “傅大人,属下需要禀告司徒大人,向当地的锦衣卫所请求支援后,再继续押送粮草上路,不知傅大人可有异议?” 傅西辞沉默片刻,心中却也知道,眼下人手不起,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确实不再适合继续赶路,便道,“那就现在此处官驿休整一番吧。夜间定然要仔细些,万万不能让那些宵小之徒得手。” 看样子,今天那一拨黑衣人是跟荣成略一伙的。而先前荣成略非要让他在此处休息,恐怕也是为了等到夜间时,那些人更好偷袭吧。 思及此处,傅西辞面色凝重起来。荣成略是京畿武备营的詹士,此时四殿下人不在京中,京畿武备营的主事者正是五皇子穆子奕。 如此一想……倒也算不得多难想通。 京畿武备营中,穆子奕勤勤恳恳地在这里办差,十五过后一直就留宿在京郊外,始终都没有回宫。诚明帝得知,还特意派了许多赏赐过来。 穆子奕看着宫里送出来的补品,眉目间一片阴郁狠戾,看起来,倒是与当年在京中的大皇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得手了?” 房间里忽然闪出一道暗影,淡淡地回道,“行动暴露了。荣成略没能将傅西辞留在咱们预设的埋伏里,所以行动不得不提前,但是没想到,押送粮草的队伍中,竟然还隐藏着那么多的锦衣卫,所以……” “所以,失败了?”穆子奕随手一挥,茶壶茶杯俱都打落在地,噼里啪啦地满地都是碎瓷片。 “……是。”那人拱手请罪,“不过殿下放心,他们损失惨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继续行进,粮草押送不及时,殿下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西北消息,穆四重伤 半月之后,盛京城之中忽然传入西北东路军大败的军报,还有四皇子穆子晏遇袭受重伤的消息。诚明帝当天早朝直接就没出现,据说是听闻这消息太受打击,一下子病倒了,急召了在宫里当值的所有太医入泰元殿。 就连向来受宠的沈贤妃,到泰元殿外求见都没能得到诚明帝的应允。于是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东路军是谁在当家?可不就是那个带了二十万大军奔赴西北的四皇子穆子晏吗?结果大张旗鼓地往西北去了,不到两个月的功夫,还未打上几场仗呢,就传来了大败的消息?这不得不让人对这位向来得诚明帝重用的四皇子感到有些失望。 而且西北传来的消息还说,四皇子穆子晏身受重伤,既然是“重伤”……那是生是死可就两说了。东路军足足二十万人马,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纷纷猜测,诚明帝是会将大皇子穆子熙从豫州放回来,让他去西北接受穆子晏手下的二十万大军,还是会大胆启用年纪尚幼的五皇子穆子奕呢?朝野内外,文武百官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而此时,四皇子府中,椒茶苑里,却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混乱。 “主子,您别……”聆音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想要说些什么“殿下定然不会有事”这样的话来安慰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即便她从小就跟在自家主子身边伺候,一直生活在繁华和平的盛京城中,从未亲眼见到过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她却并非不懂世事的无知之人,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真的受了重伤,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能预料…… 她的话哽在了喉间,没有说完,但是沈念心却能从她那些未尽的话中感受到那些无奈。更甚之,她所能想到的,远比聆音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得多。 她是真正从那片沙场上冲杀出来的。她亲眼见到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黄土白骨,都是见证。 那片战场,从来不缺乏为之战死的将士。可是沈念心并不希望,穆子晏会成为其中的一个。越是这么想着,沈念心就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忽然开始羡慕起前世的桓成帝来。懦弱又怕死,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他活到最后,寿终正寝,安安稳稳地过完富裕尊贵的一生。 “聆音,收拾一下,我要进宫。”沈念心闭了闭眼,眼前依次浮现的,都只是那人熟悉的面容。向来线条冷硬的男人,每每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一副温和柔情的模样。 他凤目半阖,姿态慵懒,总是轻轻一揽,就将她拉进怀里亲近;他薄唇微抿,轻轻吻过她敏感柔嫩的耳垂,总会用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轻轻在她耳边研磨出“卿卿”二字。明明该是调笑的意味,却总是被他念的十分深情。 沈念心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心里的那一股酸涩,怎么也压不住似的,直往眼前冲。 “主子,您现在这样,还是在府里好生将养着吧。”聆音苦劝,“若是殿下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个儿,定然也会跟着忧心的。” 沈念心默然不语,只神色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已经显形的小腹。 聆音又道,“主子,莫不如等严大人打探了消息回来再说吧。毕竟现在的消息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做不得准。” 沈念心却想起收到的上一封穆子晏从西北传回来的信件,当时他也只是照例问了两句是否安好,以及胎儿的情况罢了。对于战事如何,却是半个字也没提过。 其实她原本并不担心。西北防线一直以来都十分坚固,若非是北齐十三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内斗太过严重,大将军拜耳旗加也不会为了给十三皇子增加夺嫡的砝码,就打起了大铭的主意来。 尤其是大铭朝这两年,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国库充盈,即便是打拉锯战,区区北齐也不足为惧。 可是没想到出师不利,这才多久的时间,穆子晏就受伤了? 怎么可能?! 沈念心在心里一万遍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可是心里却时不时地有另一个声音冒出来反驳她的自我安慰,那么多战场杀伐之人都不敢说自己一定百战百胜,穆子晏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即便文治武功修习得不错,也不代表他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能够一往无前啊! “主子,主子!严大人回来了!”听雨从外面一路小跑就跑进了正厅,连向来守规矩的严溯都没在门外等人通传,而是直接进了正厅。 “主子。”严溯拱手行礼,沈念心急忙打断他多余的礼数,“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你尽管如实说来,不必担心我。” 他回答道,“属下并未接到殿下从西北传来的任何消息,但是主子放心,林泽和他手下暗部有八成都跟在殿下身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属下想,这可能是殿下预先设好的诱敌之计也说不定,否则若是殿下真有什么不测,林泽定然会让人往京城传信的。” 严溯面色隐约有些沉重,虽然故作轻松,但是沈念心也看得出来,他并非如表面上那般轻松。 沈念心见状,也不戳穿他故作淡然,便道,“既然如此,就还是没有消息了。”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慌乱的心绪也已经恢复镇定,情绪寡淡地道,“不过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她挺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没用人搀扶,就自顾自地走近内室去,聆音和听雨见状急忙跟了进去,就见自家主子直接打开了衣柜,捧出了寻常根本不爱穿的皇子妃吉服出来。 “主子,您这是要……”听雨见状,十分惊讶,下意识地就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而聆音却没有多说什么。方才一番苦劝都没有效果,她已经知道自家主子做出的选择是什么了。她从小就跟在沈念心身边伺候,无论后来她性情几番变故,最初长在骨子里的那份执拗和固执确实从来没有改变过的。但凡是她决定了的事情,就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她做出改变。 于是聆音也没有在劝她的意思,沉默不言地走到沈念心身边,开始为她整理衣衫。 这身皇子妃品阶的冬季宫装,是年前宫里如意坊的谷嬛姑姑亲自出宫来给她量的身,按照截下来三个月的尺寸做了三套宫装。眼下这一套,便是四个月的孕肚的尺寸。 “谷嬛姑姑不愧是大师,这尺寸拿捏的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聆音转移话题,也不再提那些沉重的事情。 沈念心也十分给面子地随口应了两句,“确实,没想到要掌管各宫庶务,谷嬛姑姑这个大忙人,竟然还会亲手为了我缝制宫装,说起来,下次进宫若是再见到她,我还得好好感谢她一番才行呢。” “主子……”想了许久,聆音还是忍不住再开口劝一次,“您真的要进宫吗?听说贤妃娘娘今日到泰元殿去求见陛下,陛下连贤妃娘娘的面都没见,就让人打发她回去了。贤妃娘娘这会儿心里,说必定怎么难受呢。您这会儿去凑贤妃娘娘的眉头,当心再惹得娘娘更加犯愁。” “谁说我进宫是要去承乾宫见姑姑的。”沈念心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皇子妃宫装,确实是端端正正的贤淑模样。她嘴角微勾,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幅样子,跟从前的自己相差太多了。 不过,比从前好看到是真的。沈念心暗自想着,等到穆子晏看到自己,定然会觉得心生欢喜的。就算是真的受了重伤,看到她和肚子里的宝宝,再重的伤也能好一大半。 这样的想法不过就是在脑袋里走了一遭,就生生地又将她的眼眶逼红了。 聆音见状,也不忍心再多问什么,只能任由她去了。 而一直守在外面的严溯,得知皇子妃要入宫的那一刻,心里头也有些不知所措。看皇子妃这副全副武装的架势,可不像是只为了去给沈贤妃请安的。难不成皇子妃被四殿下重伤的消息给伤的脑袋糊涂了,想要严阵以待地到宫里去找人吵架立规矩? 严溯不免觉得自己的脑洞太大,可是一想起前些日子,自家主子跑到三皇子府上狠狠地收拾了三皇子的两个侧妃,顿时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家皇子妃做不出来的了。 可是这一回严溯还是猜错了。沈念心进宫,并不是为了要没事儿找事儿去解闷的。她一进宫门,第一次没有去往承乾宫,而是直奔泰元殿而去。 泰元殿外,是御前大总管盛德安在守着。大老远见到沈念心的身影,连忙脚步急促地下了几级台阶相迎,连声道,“哎哟,四皇子妃您如今身子重,怎么亲自到宫里来了?” 沈念心态度温和地朝盛德安点头致意,道,“盛公公,我今天来,是来求见父皇的。” 盛德安弓着身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道,“皇子妃的意思老奴明白,可是今儿个,为了四殿下来找陛下的人当真不少,眼下里面就正有两位呢。说来也巧了,都给皇子妃您有些关系。” “怎么?” “是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盛德安也不多说,只道,“不过,还是得劳烦您在这儿登上一歇,老奴进去给您通报一声儿。” “另外,等会儿您自个儿可得当心着些,德妃娘娘的脾气,今儿个可不大顺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念心所请,贤妃震怒 沈念心闻言,了然地点点头。 西北传来的消息,即便她听了,都觉得心头难安,更别提是万德妃了。即便万德妃平日再是拎不清状况,此时也该知道,若是穆子晏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就彻底没了指望了。 不过她没想到沈贤妃竟然也会在。之前得了消息,说的是沈贤妃在外求见,直接被诚明帝给撵回去了,不知道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沈念心下意识地轻抚了抚小腹,就仿佛喝下了一剂强心针似的。她想,穆子晏心里定然也是舍不下她,绝对不会就这么将她们母子俩丢下的。 盛德安进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脚步匆匆地出来传话了,“皇子妃,陛下请您进去。” 沈念心点头朝盛德安致谢,买过泰元殿高高的门槛儿时,盛德安还十分体贴及时地虚扶了她一把。 结果还没进到里间,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咽的哭泣声。果真如盛德安之前说的那样,半点儿不着消停。 “陛下,四皇子妃到了。” 盛德安亲手替她打了帘子,沈念心垂首进门,恭敬给各位见礼,“儿媳沈氏,见过父皇母妃,见过姑姑。” 诚明帝摆摆手,道,“免礼,来人,赐座。” “多谢父皇。”沈念心闻言,恭声道谢,正打算坐到一边儿去,就听见万德妃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道,“扫把星!” 沈念心脚步一顿。 说是小声嘀咕,说的也只不过是她那状态罢了。而那音量可是半点儿不小,不止沈念心听得见,坐在不远处的诚明帝和沈贤妃更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贤妃气得一口气哽在喉间,险些就要发作,倒是被诚明帝给一句话岔了过去,“盛德安,四皇子妃身子重,该是和贤妃一样怕凉,多去拿几个垫子来。” 他这话一出,沈贤妃那点儿怒气怎么也不好意思发出来了。而沈念心,自然也非常识趣地当做没听见,恭恭敬敬地朝诚明帝谢了恩。 “心儿是进宫来探望你姑姑的?虽然要开了春,但天气到底还是不好,平时就不用这么折腾了,你姑姑也知道你孝顺,就算你不来,她也不舍得挑你的理。” 诚明帝倒是喋喋不休地把他能说的话都给说了一遍,就差没直接说“你就在府里好好养胎哪里也别去”了。 沈念心低眉敛目,也不反驳,只恭顺地听着。 万德妃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有多失礼,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起来,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尖声道:“老四在边关生死未卜,你这做人家正妃的,竟然还有闲心来宫里闲逛!也不知道没心大还是根本就没长心!” “德妃姐姐慎言!”沈贤妃捧着肚子怒目而视。 沈念心眉心浅皱地朝沈贤妃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万德妃,语气柔和地说道,“那依母妃之见,儿媳该如何是好呢?” 万德妃方才那通怒火,也只是想要发个脾气罢了,并没有真的想好要沈念心去做什么。这会儿被沈念心当头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反倒成了个哑了火的炮仗,顿时没了声响。 她被沈念心那毫无畏惧的眼神给看得心里直发毛,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太弱了些,反而瞪圆了眼睛,嘴硬道,“那,至,至少也该在府里为老四吃素念佛,好好求佛祖保佑才像话。” 沈念心闻言却没有接万德妃的话,反而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到诚明帝面前,直直跪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赏给万德妃。 “哎你这是要干什么……”沈贤妃光是听那“扑通”一声,都觉得自己的膝盖也跟着疼,当即便心疼地起身要过去扶她,结果就听见沈念心说出了一个打得她晕头转向的决定。 “父皇,儿媳想去西北为四殿下侍疾。” 整个内殿里忽然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沉寂里。 “你是说,你要亲自去西北?现在?”诚明帝沉吟着开口,语气略有迟疑,带着十分的不确定和难以置信。 沈贤妃和万德妃也都屏着呼吸,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喘,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在等她的答案。 “是。”沈念心低眉敛目,态度恭敬至极,而挺直的脊梁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决心和坚定。 “不行!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旁人都还没说话,沈念心却是先炸开了锅,“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且不说你能不能照顾得了病人,就说你自己这身体,能或者拖到西北吗?!” 沈贤妃显然是动了气了,气血上涌,脸上都红透了,就连眼眶都跟着泛红。 沈念心有些担心沈贤妃的身子,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说这事时没有避着她,便想着要哄劝两句,道,“姑姑,您别动气,当心身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贤妃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沈贤妃就将炮火和怒气转移到了万德妃的身上。 “都是你!”沈贤妃回头一甩手,直指万德妃,那迫人的气势,吓得万德妃生生打了个冷颤,“要不是你这个作婆婆的处处为难心儿,心儿又何必拖着双身子说要跑到西北去侍疾!你的儿子是儿子,心儿肚子里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孙子吗?!你就忍心这么磋磨她?!有你这样的祖母,这孩子可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了!” 沈贤妃入宫十年,向来都是一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风度,她在娘家时就是家里最小孩子,而且是沈家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姑娘,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教养气度十分得宜。入了宫之后又一直得诚明帝宠爱,哪里遇到过什么值得她如此破口大骂的事情呢? 所以不管是万德妃还是诚明帝,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歇斯底里的沈贤妃。 “我,我……”万德妃简直被这样暴躁的沈贤妃吓坏了,当即拍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十分弱势地讷讷两句,“我也没有让她去西北啊……” 可她这样的态度,沈贤妃显然是不买账的,仍然一口咬定是万德妃给沈念心气受,才让她萌生了想去西北给四殿下侍疾的想法的。 “我今儿个算是长了见识了!从前只听人说‘恶婆婆’‘恶婆婆’的叫着,奈何我入宫这么多年,太后娘娘始终和蔼温婉,我竟是倒了今日才算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恶婆婆’。”沈贤妃嗤笑一声,大着肚子火气更是大,完全不顾及在诚明帝面前自己的形象,张嘴就是骂,“万德妃,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心儿不顺眼,可是话说回来,当初心心念念地想要求娶我们沈家姑娘的,不也是你吗?!” “姑姑……”沈念心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严峻,想要出言缓和一下,却直接被沈贤妃一个眼刀给瞪了回来。 “德妃姐姐,我从前觉得你特别聪明,可是没想到,老了老了,反倒脑瓜子拎不清了呢。”沈贤妃气势凌人,半点儿没有消火的意思,“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那是最好,可是我今天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四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算把心儿磋磨死,也只是会让你永远抱不上孙子而已!” 这话却是触在了万德妃的逆鳞上了。 “你——”万德妃也腾地一下,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正要扯开嗓子回骂回去,结果沈贤妃却忽然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了。 沈贤妃朝着诚明帝象征性地福了一礼,便道,“陛下,臣妾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去休息了。” 诚明帝也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仍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听了沈贤妃忽然变得和颜悦色的语气,不免还有些恍惚,不过总归还记得要点头的,道,“回去吧,眼下万事都比不得你身子要紧,万莫动气。” “走吧心儿,跟姑姑一道走。”沈贤妃拉着沈念心,意图截了她的道,不想让她再有任何关于去西北的念头。 沈念心却没有跟着她一起走,而是下意识地道,“姑姑,我……”她一抬头,刚好就撞上了沈贤妃气势凛然的目光,想要说的话顿时就改了口,“我还有些话要跟德妃娘娘说,不管怎么说,她是四殿下的母妃不假。到底也是我的长辈,您能直言不讳……我却不行。” 沈念心难得装了一回纯良小白兔。她的话都说的了这个份儿上,沈贤妃自然不能再多加阻拦,于是便只得先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万德妃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要是再敢欺负我侄女回头我分分钟拔光你的头发”。 吓得万德妃又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往门后退了小半步,这才目送着沈贤妃的背影消失在泰元殿里。 眼看着沈贤妃没了人影,万德妃这才又重新找回底气来,看着还站在屋里的沈念心就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想把在沈贤妃那儿受得气都撒到她身上。可是方才沈贤妃的一句话到底还是提醒了她,若是穆子晏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在把沈念心肚子里的孩子给折腾没了,那穆子晏可就彻底绝后了…… 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万德妃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再刁难沈念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是为交易,目的达成 万德妃被沈贤妃几句连珠炮一样的语言攻击气得头疼,这会儿看这沈念心,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得很。而且早在沈念心进殿之前,她就已经将来意说明了,可仍然没能从诚明帝这儿问到更多有关于穆子晏的消息,这会儿也就不打算再多留了。 万德妃草草告退,沈念心朝着万德妃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个礼,再转过身来,殿里就只剩下诚明帝和沈念心了,至于站在一旁随侍的盛德安,自动自觉地让自己成了一个透明人。 “父皇。”沈念心目光恳切地看着诚明帝,眼中有担心,也有恳求。 诚明帝默然看着,始终不语。 沈念心微微敛了眸子,即便是这样令人焦灼的沉寂里,仍然能够做到气定神闲。她缓缓开口,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都掷地有声,“父皇,儿媳方才所说,并非一时意气用事,也并非是冲动之言。” “父皇学渊天下,应该听说过‘无忧谷’的名头。”沈念心眼睫微颤,薄唇微抿,道,“四殿下离京之前,担忧儿媳一个人在府中会有些意料之外的麻烦,便特意请了无忧谷的两位神医住到了府里。上一次在三殿下府上,三皇嫂之所以能够顺利生产,也是得益于其中一位女神医的手笔。” “既然如此,那请其中一位大夫去西北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你不用奔波劳苦,也可以放心老四的状况了。”诚明帝只当没听懂沈念心的意思,故作曲解道。 沈念心沉了沉心思,复又道,“儿媳尚在闺中时,得祖母爱重,每每有些什么年节赏赐,最好的那份儿,祖母都是留给我的。而祖母在世时,她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从不避着我。去年祖母再盘点私库时,整理出了几本庄靖懿皇后未出阁时的手书。好巧不巧地,正好是关于她在西北生活时的日常手札。里面关于青海湖一带的地势,有一段着重记录,据庄靖懿皇后猜测,或许是跟那地下的埋着的宝藏有关。” “哦?”诚明帝总算是被她所说的内容给吸引住了,问道,“那为什么朕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沈念心道,“因为庄靖懿皇后当时带兵驻守边境,防北齐敌兵,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去求证具体是什么情况。” “那你又怎么敢无凭无据地到朕面前来替这件事呢?”诚明帝问她。 沈念心清亮的眸子转了转,说道,“儿媳也不是无凭无据地跟父皇说这些。而是来和父皇谈交易。” 诚明帝目光忽然变的锐利,“朕从来不喜欢跟人谈交易。” “前朝悔思帝在位时,陵王自交州起兵,集结五十万大军直奔皇城。这场叛乱足足持续了一年半,父皇以为,交州那等不毛之地,陵王哪里来的钱?” “所以,你的意思是……”诚明帝闻言,眸光一闪。 沈念心却不往下说了,掉转话头道,“父皇,您觉得这笔交易如何?您允了儿媳去西北为四殿下侍疾,再以保护儿媳的名义,多派出一些人手沿途护送。到了西北,您自可亲自派人去查证。” 诚明帝沉默不言,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一砚台上,潜心思忖。 良久之后,沉寂的大殿中终于有了声音。 诚明帝目光沉沉地看向沈念心,问她,“你很聪明。知道用什么样的筹码可以让朕这个皇帝感兴趣。可是你要知道,朕不光是皇帝,还是个夫君,父亲,和祖父。” “若朕真的同意你亲去西北为老四侍疾,你姑姑该如何怨恨于朕?若你在途中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朕要如何向老四交代?朕又怎么对得起这个还未谋面的孙儿?”诚明帝轻笑一声,说出的内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你却将朕放到这样一个选择艰难的处境中。” “让父皇为难了,是儿媳的不对。”沈念心淡淡地说道,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却并未有任何愧疚的表情。 诚明帝问她,“你能否告诉朕,究竟为什么,你非要自己亲自去西北呢?你既然已经将青海湖这个线索都告诉朕了,那朕只管派人去就是,不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老四是朕最看重的儿子,贤妃是朕最爱重的妃妾。你要知道,朕并不希望看到你会有什么危险。” 沈念心抬头,目光肃然地直视诚明帝。按照规矩,这是大不敬的罪过,可是此时沈念心的眼中,没有半点儿冒犯的意思,满满的都是诚恳和祈求。 “父皇,若是易地而处,姑姑定然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 …… 泰丰十九年,二月十八,锦衣卫副指挥使司徒玄瑷,得诚明帝密旨,暗中护送已有四个月身孕的四皇子妃奔赴西北。另有司徒玄琮带领三百璇玑府精锐,化整为零,一路随行。 四皇子府中,雅月馆内。 水蕙看着自家主子,顿觉着急得很,“主子,您就不担心吗?就连皇子妃都将府里的烂摊子丢给您,自个儿挺着大肚子大老远地跑到西北去为四殿下侍疾了。您怎么不也跟着一道去呢?若是到时候殿下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见着皇子妃为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定然会更加爱重皇子妃的,那您的处境不就更艰难了吗?” 严韦凝眉色疏淡,仿佛丝毫没有将水蕙的话听进心里似的。 水蕙简直急到不行,“望月馆那位和霓裳馆的凌庶妃每天都争得不可开交,也就您,终日里除了绣花就是打络子,半点儿不见您着急。” 严韦凝微微皱眉,似是被水蕙的聒噪惹得烦了,轻斥道,“你主子我是哪天少了你吃穿了,还是哪天让你睡柴房了?怎么叫你说的,好像咱们快要活不下去了似的?” 水蕙难得见到自家主子有这么硬气的一面,顿时就软了下来,讷讷道,“奴婢,奴婢这不是为了主子您担心么……” “你看那边那两位,每天争来斗去的,哪个能从殿下手里分到半点儿宠爱?”严韦凝第一次跟小丫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早就跟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该你打听的东西,不要随意去搀和。你当这府里头就你一个明白人?” 水蕙被训斥得眼中的眼泪直打转儿,好半天不敢再说话了。 实则严韦凝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计较。皇子府中,四殿下额皇子妃都不在,侧妃位上明明是有两位主子,皇子妃却特意交代了府中的事情以雅月馆为尊,这不正好说明了,她一直想要向皇子妃投诚的想法,得到了回应吗? 如今她别的期盼没有,就盼着四殿下和皇子妃都能平平安安地归来,还有皇子妃府中的小皇孙……只有府里头都齐齐整整的,这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啊。 这个道理,严韦凝懂,但是封婼羽却未必懂。 望月馆中,封婼羽一气之下摔了两个白玉酒杯,青罗心疼地看着地上的酒杯碎片,苦劝道,“主子,您这是何苦,天大的事儿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气大伤身啊。” 封婼羽双目赤红,努而拍案,道,“殿下在府时,一次都没有来过我这里,我要养着这身子还有何用!”她心头火气,“也不知道哪里都显着她了,挺着四个月的大肚子还要往西北去,真当自己命硬呢!” “我就等着看她到时候没了孩子,哭都找不着调!” 青罗听到自家主子这样堪称恶毒的诅咒,顿时也不敢接话了。她是无话可接……从前那个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主子哪里去了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青罗,和那边联系上了吗?”封婼羽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怨毒,“把消息给我传过去,告诉他,要想让四殿下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失去心爱的女人和期盼已久的孩儿。” 封婼羽说这话时,心里却仿佛在滴血一样生疼,她嘴角轻扯,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道,“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从盛京城到西北,路途遥远,波折重重,又逢战乱,遇到一些个意外,也是情理之中,无可避免的事……” 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承乾宫,简直要炸开了锅。沈贤妃一怒之下差点儿一把火将妃位的吉服给烧了。就连诚明帝来承乾宫探望,都被她多次拒之门外。 沈贤妃气得一整天水米未进,晚间的时候竟直接晕厥了过去,诚明帝带着七八个太医,总算是摸着了承乾宫的门板。 “爱妃,莫要恼恨朕,朕也是有朕的考量。”诚明帝坐在沈贤妃床边,看着她昨儿个在泰元殿跟万德妃吵得红赤赤的脸,此时已经是青白交加,心里若说半点儿不心疼,那也是假的。 “若是心里还不痛快,你就骂朕两句,朕受着就是,万莫自己一个人憋着气,对身子不好,对孩儿也不好。” 沈贤妃却没有如诚明帝所想的那样破口大骂,一张嘴便是失声痛哭,“陛下啊……陛下,我已经没了母亲,兄嫂故去的又早,二哥家的儿子又在西北军中……沈家后人,无论儿女,都愿为了大铭朝洒尽热血,可是陛下啊……心儿是我长兄留下的孤女,若是她真的有什么意外,那我们沈家,可就真的是家破人亡了啊……” “您就算不心疼臣妾,您想想心儿肚子里的孩子,那也是您的亲孙儿啊……”沈贤妃哭得喘不过气来,“西北是什么地方,沈家祖祖辈辈,把命留在西北的人还少吗?!还差心儿一个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诱敌之计,消息断绝 铣城,东路军主帅帐中。 传说中那个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四皇子殿下,此刻正完好无损地坐在主帅军帐里呢。 林泽一身黑色戎装,看着端正稳坐于书案后的男人,心里为即将要汇报的情况而感到深深的担忧。 “殿下……” 穆子晏眼也未抬,手上翻来覆去地,还是刚离京时收到的那几封信笺,他冷声道,“林泽,皇子府的信件,有多久没有送来了?” 林泽:“……”他腿直打颤,可是面上还得故作镇定,道,“殿下……已有半个月没有收到皇子妃的信了。” 林泽话音刚落,穆子晏就目光沉沉地扫向他,那眼神仿佛有如实质,带着枝枝利箭扫射开来似的,锐利无比。 “怎么回事,皇子妃可有异样?”穆子晏心头一跳,从前那小女人虽然写信极不认真,但是也很少发生这种,时隔这么久也没有消息的情况啊。 他心中不免有些忧心。 “回殿下,皇子府一切正常,皇子妃身边有两位无忧谷的神医守着,严溯也留在府里,定然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许是……许是皇子妃疲累,疏于写信的缘故……”林泽这话,越说越没有底气了,他真怕四殿下听了他的话,一气之下把他脖子扭断。 穆子晏眸光一闪,直接打断了林泽的胡编乱造,问道,“严溯的消息,有多久没有送来了?” 林泽一听这话,顿时也慌乱了起来,“殿下,严溯那边的消息,差不多是和皇子妃的信件同时断的……” 严溯留在盛京城中,并非只是为了照看皇子妃。他手下还有整个盛京城的情报网,乃至盛京城以南,豫州甚至云州的消息,都是通过严溯那边传过来的。 之前穆子熙派人在西北埋伏截杀的消息,就是多亏了严溯提前预警,才能让西北这边早做准备,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损失。 这一回穆子熙也真是下了血本了,找来的这些死士各个都是高手。若非他们的人早有防备,恐怕四殿下真的极有可能中了招。!%^* 于是穆子晏索性就将计就计,对外放出自己受重伤的消息,实则是想看看,穆子熙这一回究竟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更有甚者……穆子晏心里其实清楚得很,穆子奕在这其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还未可知,但是他和穆子熙一样,有着一个同样狠辣的不择手段的心。 当然,穆子晏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二十万东路大军主帅的事实。他以自己重伤为名放出烟雾弹,实则也是想给北齐军队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们误以为东路军空虚,进而将目标引向自己这方。 而实际上,早在沈青蓦从中路大军来与东路军对接汇合时,穆子晏就与步维桢定下了这样的诱敌计划。只不过穆子熙的行动了给了他一个更好的契机罢了。 “林泽。”穆子晏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遇袭当日该送往皇子府的消息,确定送到皇子妃手上了吗?” 那日他遭遇穆子熙派人设下的埋伏,决定以此为契机,启动事先和步维桢商定好的诱敌计划,但他又怕沈念心在盛京城中得知这个消息会伤心,所以特意让人带了消息回去,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大碍。(!&^ 难道那次的消息,就没有传回去?! 至少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小女人的手书了。 林泽闻言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殿下,您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军中战事,接连与北齐的几场交战也并不轻松。为了替西路军分担火力,东路军不得不先行示弱,让北齐误以为这边是一个突破口。自然而然的,北齐放到这边的兵力就都士气十足,这仗打的自然也十分憋屈。 就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同统领暗卫多年的林泽来说,这一回竟然在暗卫和请报上产生了这么大的疏漏,简直无法想象。 “殿下,属下自知有罪,请殿下责罚!”林泽拱手抱拳,心中无比自责。 穆子晏沉吟片刻,却并未怒而发落,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两句,“给你三天时间,将这件事被本殿理清楚,解决掉。三天之内,本殿要看到严溯的暗报,尤其是皇子妃的消息。” “是,属下知道。” 穆子晏眉色疏淡,语气冷寒,道,“如若办不好,你也不用再来见我了。” “……是。”林泽抱拳应诺,很快消失在军帐里。于是这偌大的主帅军帐中,只剩下穆子晏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了。 他信手取出柜中的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的,都是这两个月在各地奔波,收到的从椒茶苑送出来的信件。 有一些是她寥寥几笔,随意勾勒的小诗,虽无直白思念之词,但时不时地拿出来细细品味,却仍然有几分值得细细思量的意趣。还有一些,是她调皮时候,故意以小女儿的口吻写下的玩笑之作。明明是为了故意和他唱反调的,每每读来,却时常让他心头暖软。 穆子晏也时常会幻想,若是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能在他和小女人的照顾陪伴下,娇生惯养的长大,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或许从一开始,穆子晏和沈念心就对腹中孩儿的性别有了一致的坚定的共识,这也就此造成了日后小皇孙打从刚出生开始,身边的被子小衣都是粉红色鹅黄色…… 他心里满满都是对那母女二人的想念和眷恋,手中的信件越往后翻,他原本舒缓的神色就一点点变得沉重了起来。 足足半月,没有她的手书送来,就连严溯的消息,也都只是断断续续地有零星暗报传来,关于皇子府和皇子妃近况的,确实半个字都没有。 这在往常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如今,他面吨这种情况却无计可施!穆子晏狠狠地砸了下桌子,心头阵阵鼓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怎么也压不下去。 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穆子晏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给林泽留下三天时间,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三天之后,若是还没有关于她的消息……穆子晏凤目微眯,衣袖一荡,便铺开宣旨,提笔落字,一道全新的制敌之计便跃然纸上。 若是三日之后还没有回复西北的情报网,那这封手书便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步维桢手上,而东路军便会顺势而起,再不会由着北齐军队压着打。 非要让他们看看才好,大铭的国境线是不是这么好觊觎的,半点儿代价都不用付? 已经离开盛京城,行进两日的沈念心等人,至今仍然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穆子晏伤势的消息。一路随行的除了司徒玄瑷和严溯,还有缕儿和莫如是。倒是莫眉喜,自打褔珲山庄传来季珩深从台阶上摔下去的消息,莫眉喜当即就哭丧着一张脸,神情恍惚的。 沈念心好心放她回去照顾季珩深,莫眉喜却怎么也不肯,直到沈念心松了口,说是会带着莫如是去西北,她这才放心地去了褔珲山庄。 聆音陪着自家主子坐在马车中,眼看着自家主子自打早上出发起就不吃不喝,心里着急得很。 “主子,您就算是为了肚子里小主子,也该多进些吃食,一路奔波辛苦,您若是自个儿在不好好顾着身子,又怎么撑得住啊……”聆音说这话,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原本好好的日子,为什么西北非要有战乱?若非如此,皇子府又怎么会闹到这样颠沛流离的境况。 沈念心脸色有些发白,神色淡淡的,不见怎么难受,却也看得出来并不舒坦,她说,“早上吃的不少,这会儿不大有胃口。” 这倒是实话。从前她在外奔波时,也多是骑马的时候更多,极少在长途行进中坐马车。说实在的,往西北去的官道上,算不得宽阔平坦,马车行驶起来,颠簸得要命,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聆音正想再劝,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撩开帘子往外看,就瞧见司徒玄瑷打马掉头,朝马车的方向走来。 “司徒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聆音忙问道。 沈念心闻言也抬了抬眼皮,往窗外的司徒玄瑷脸上看去。 司徒玄瑷低声道,“心心,东路军那边有消息了。殿下并非是在和北齐军队的对战中受的伤,而是遭到了一伙死士的刺杀。不过你放心,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殿下定然性命无虞。” 沈念心:“……”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司徒玄瑷却道,“西北这边是林泽在打理,而林泽可是殿下一手调教出来的。若是殿下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眼下正是战时,林泽绝对不可能让这样的消息传出来。” 沈念心略一想,也明白了司徒玄瑷的意思。兵家对战,最是忌讳士气不足。如果穆子晏身上的伤当真严重到了无法领兵的地步,那他的手下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甚至传到盛京城的。 除非……他是特意想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迫不及待想看他死的人知道。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的存在。那就是,穆子晏已经死了,他的手下自然也瞒不过去。 沈念心恶狠狠地想着,如果穆子晏活着,她一定要一巴掌抽死他。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去把他的坟刨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骑绝尘,穆一手段 “三日前,傅西辞负责押送的粮草已经运往的中路军。”晚上在一处驿站歇脚时,司徒玄瑷将西北边境最新的消息说与沈念心知道。 沈念心闻言却是先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重复了一边,道,“中路军?” 司徒玄瑷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是中路军,傅西辞将这批粮草送到了步维桢手里。” “怎么回事?当时不是说,这批粮草是送往东路军的吗?”沈念心不解地皱皱眉,若非如此,傅西辞在出京之前,也不会特意到皇子府去,问她是否有要捎给穆子晏的东西要带着。“最近这一个月的战事,大多都是东路军在扛。北齐军队的主力先锋,趁着东路军主帅重伤的契机,可都在往铣城使劲儿呢。东路军打得这么艰难,那批粮草怎么会先送到步维桢手上去?” 沈念心十分不理解。步维桢领兵驻守西北多年,非在战时,西北军的常驻军是会换下盔甲,改去耕种的,一则是为了自给自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士兵们的身体素质。 所以步维桢手下所带领的中路军,绝对不可能出现粮草不足的情况!但是东路军不一样啊。那是穆子晏从京畿武备营的战略储备中带出来的二十万大军,到了西北这么个不毛之地,而且还是在寒冬腊月里开站,开拔时大军所携带的粮草,根本不可能为这二十万大军提供这么长时间的供给。 而且傅西辞所带的粮草,也是诚明帝从户部调拨,走京畿武备营的账目所拨付出来的,自然是要送往东路军的啊。 沈念心不免有些着急。现在的东路军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没有主帅压在阵前,没有足够的粮草补给,兵士们的士气自然会有所损伤,再加上战事又吃紧,那这场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数日前,傅西辞负责押送的粮草队伍,曾在林香山一带遇袭。”司徒玄瑷说道,“当时收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就派人来支援后续的粮草押送事务了,也担心会再出什么篓子,所以没敢立刻告诉你。这不是得知了有惊无险的结果,才敢告诉你的嘛。” 沈念心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看到司徒玄瑷并不算好的脸色,便将原本想要说的话有咽了回去。 傅西辞遭遇刺杀,司徒玄瑷的心里恐怕要比她的压力大多了。而司徒玄瑷之所以能在别人都没有收到风声时就得到确切消息,想必也是在随行队伍中暗中丢进去了好多个她的亲信心腹吧。 “嗯,人和粮草都没事就好。”沈念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相信步维桢的为人,若非另有打算,绝对不可能做出公然抢东路军粮草的事情来。而且既然中路军粮草充足,那在此之前,肯定也是支援过穆子晏的。 翌日一早,众人再次启程上路。而沈念心却一改往日安安静静地上马车的行为,直接站在了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前,转头跟司徒玄瑷说,“我今天骑马。” “不行!” “不行!” 众人异口同声,说出来的却是同样的话。司徒玄瑷怒目而视,严溯一脸惊恐,倒是只有莫如是不动声色。 沈念心:“……”她一时无语,仰头亲了亲她千方百计暗中插进马队里的灵霄,道,“我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通知。起码还能快些,咱们耽搁了太久了。” 不过是去侍疾还是刨坟,沈念心都有些等不及了。 但是他们显然不会同意。 司徒玄瑷低声咆哮,“沈念心你不要命了你?!你就算不要命了,你儿子的命你也不要了?!你家殿下到底有什么好,你要把命搭上去见他?!” 严溯一脸惊恐,就差当众给沈念心跪下了,“祖宗喂……啊不对,主子哎,您可别冲动,咱们不着急,殿下绝对不会有事的,您还是坐马车吧。骑马太危险了!” 聆音也一脸祈求地狂点头,“是啊是啊,主子,您是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没碰过马,我看着马就晕,我根本骑不了马,我只能坐马车啊。既然不管怎么样都是会带着辆马车,都是会拖慢速度的,您就陪我一起坐马车吧!” 沈念心:“……”她当时怎么会选择带了这么个拖油瓶出来。 眼看着众人要把灵霄拉到一边去藏起来,沈念心忽然想出个好主意,“聆音。” 聆音从来没有见过自家主子有过这样的表情,顿时觉得自个儿的脊梁骨都跟着发麻,她试探地应了一声:“主,主子……?” “聆音,我给你两个选择。”沈念心实在不想看她家大丫鬟一脸怂样,一开口便直奔整体,“要么,你跟马车一起留在这个驿站,等西北战事平复,我再回来接你。或者再多给你留一匹马,你慢慢地自己赶车去西北,我们先行一步,也是一样的。” 聆音立刻苦着一张脸,好像下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一样:“主,主子……我跟了您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也有苦劳吧……” 沈念心闻言微微挑眉,“那好,你还有第二种选择。你看你主子我为你考虑得这么周到,可别再说我不顾咱们之间这十多年的情分。” “我,我我选第二种!”聆音立刻道。 沈念心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严溯——” 严溯闻言一个激灵,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主子?” “咱们这些人里,你马术最好,你的马也是脚力最好的。所以我就把我家贴身大丫鬟交给你了。” 严溯:“……”他瞪圆了眼睛,一脸懵然。 原本沈念心是想让司徒玄瑷带聆音的,毕竟男女有别,让聆音与严溯共乘一骑,确实有些不妥。但是司徒玄瑷的马不合适,为了更好驾驭,行动灵活,司徒玄瑷的马更是欢实轻盈一些,行动是方便了,但是耐力却差了很多。 “对,没错,你带她。”沈念心握住缰绳,身形一动,便翻身坐到了灵霄的背上。 严溯刚从之前这个“艰巨任务”中反应过来,就瞧见了这更让他惊呆的一幕。别说严溯了,就算是司徒玄瑷也没有见过沈念心骑马啊。 司徒玄瑷使劲儿甩了甩头,差点儿就模糊了重点了——会骑马不代表能骑马,沈念心现在可不是拿她自己的命在折腾,“心——” 她刚要开口,就被沈念心打断了,道,“阿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担心,就连莫大夫都说了我得身体调养得很好,并无大碍。即便是骑马也没问题。” 司徒玄瑷闻言,下意识地就看向莫如是,就见莫如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司徒大人放心吧,有我在,定然会保证皇子妃平平安安地抵达铣城的。” 这样的保证,司徒玄瑷肯信,严溯却不吃这套,情急之下竟直言道,“莫大夫凭什么保证,就凭着三殿下为你作保吗?若是小主子有个什么意外,莫大夫是否要去三殿下面前邀功?!” 莫如是神色一滞,苦笑一声,也不避讳自己和三皇子过从甚密的事实,直言回道,“若是皇子妃和小皇孙真出了什么岔子,三殿下第一个就会要了我的命。” 沈念心脸色沉了下来,“好了,走吧。”她脚夹马腹,灵霄就颠颠地小跑了起来。一骑绝尘,竟是沈念心和灵霄跑在了最前面。 司徒玄瑷不放心她,立刻打马跟上了。聆音的哭声淹没在风里,“主子,别丢下我啊……” 严溯自知自己方才失言,此时也不敢多做推辞,将聆音扶上马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追了上去。 豫州,大皇子府邸,书房中。 穆子熙看着各方汇总而来的情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四那个冰疙瘩倒真是艳福不浅。”穆子熙说着调侃的话,眼中却划过一抹锋锐的狠戾。 “殿下……?”房中侍立一旁的蔡铜山面带不解地问道。 穆子熙摆摆手,只道,“四皇子妃沈氏,在父皇面前,自请亲去西北为穆子晏侍疾。听说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了,这一路过去,说不准就出个什么意外,呵,谁说的准呢。” 穆子熙面带笑意,眼中却是一阵阵彻骨的冰寒,他从牙缝中吐露出了几个字,“本殿的儿子死了,他们谁的儿子也别想顺利生下来。” 他一把将桌上的几道暗报都扫落在地,蔡铜山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其中一张信纸上的字迹…… 隽秀的簪花小楷,比划却有些急促缭乱,明显看得出来,写信的人情绪不太稳定,但是出身该是极好,单说那信纸,便是郴州出产的最好的沉香生宣。 蔡铜山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沈氏奔赴西北,途中务必截杀之。” “殿下,您的意思是……” 穆子熙怒而拍案,目露凶光,低声咆哮道,“当时埋伏的人为何如此不堪!若是能将穆子晏一击杀之,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重伤?!只要诚明帝一天没有卸掉他身上的一军主帅之职,就远远不够! 蔡铜山心头一震,道,“殿下,左相大人和罗老早有吩咐,此事还需徐徐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 穆子熙冷哼一声,“放屁!成王败寇,只有赢了才有说话的权利。徐徐图之?老天爷可不等人。” 太子一日未言废立,就一日不算定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 突遇刺杀,化险为夷 天色渐暗,一队人马疾驰在官道上。忽然林中惊起一阵飞鸟,带起一阵扑簌簌的落叶。 司徒玄瑷顿觉有异,低喝一声,“保护皇子妃!” 随行的锦衣卫立刻就行动开来,形成合围的保护圈,将沈念心维护在最中间。不过须臾之间,二三十个黑衣人就破风而来,从林间如利剑一般直窜到众人面前。 “严溯,保护你家主子!”司徒玄瑷回头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最先打马冲了出去。她手持长鞭,和马儿也有足够的默契,在黑衣人中急速穿梭,扬风猎猎几声划破空气的鞭响,竟直接就撂倒了五六个人。 盛京城中的权贵们,对于司徒玄瑷以女子之身担任锦衣卫副指挥使的高位,多有非议。外人只道是司徒玄瑷是凭借着司徒家掌管着璇玑府的东风,才有今日在诚明帝面前之重用和荣宠。 这话不假,若非司徒玄瑷不是出自掌管璇玑府的百年世家,即便她再是厉害,也绝无入主锦衣卫的可能。可是司徒家的姑娘也并非司徒玄瑷一个,又为何只有她一个坐上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子呢? 自然是因为她本身够厉害。 “好身法!”沈念心骑在马上,还不忘点评一二。 沈念心在此之前,就知道司徒玄瑷善用长鞭,但记忆中,却始终没有见过她用长鞭时的身法。若真细究起来,也不能说是没见过。曾经在红绡楼中那次,司徒玄瑷一鞭子抽瞎了梁文筑的时候,沈念心确实在场。 不过当时的沈念心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谁是谁,更不可能记得司徒玄瑷用长鞭时是什么样的。 严溯的马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带着不会武功不会骑马的聆音,所以一时之间,也不能打马冲出去杀敌。倒是随行的锦衣卫们,除了一部分护卫在沈念心身边,剩下的都已经冲出去加入战局了。 他本以为按照锦衣卫的战力,很快就能平息这个风波。结果没想到,在那些锦衣卫正在和黑衣人纠缠交战之时,又有一波黑衣人从身后追了上来。 严溯顿时心下一沉,只得在聆音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声,“你好好在马上呆着,千万不要乱动。” 之后也不管聆音一个人能不能坐稳那马背,就脚下一旋,飞身而出,去迎上另一波敌袭了。 沈念心自然也注意到了后方的状况,她脚下微微失礼,轻轻踢了两下马腹,灵霄也十分乖巧地调转了头,望向另一波黑衣人。 她只静静看了几个呼吸,眉头便微微蹙起来,“去帮他。”沈念心对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几个锦衣卫说道。 并非是她偏向严溯,而是这一波人,跟方才先行杀出来的那些,明摆着不是同一方人马的手笔!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剑法还是招数,坐等收渔翁之利的这波人,都明显高于正在和锦衣卫们纠缠的那一批。 她身边留下的锦衣卫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七个,若是这会儿再分拨出去几个协助严溯,那她身边的护卫就更加薄弱了。 沈念心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们都是听从司徒玄瑷的命令的。司徒玄瑷既然给他们留下了死守她安全的命令,那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 所以沈念心也没打算为难他,只是轻轻踢了几下马腹,手中缰绳拉紧,又往前走了几步。“让开。” 她对挡在自己正前方的一个锦衣卫说道。 沈念心气势凌人,眼神凝重,那人竟不自觉地听从了她的指令,等到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最前面的空间让了出来。 沈念心朗声喝道,“来者何人?不如报上名来,免得到了地府之后,阎王不知道该将你们往哪里发配。” 为首的那人本身就不在战局里,听到沈念心说的话,仿佛是天大的笑话一样,顿时仰头大笑了起来。 沈念心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等他的回答。 “四皇子妃果然好胆识,如此危局也能面不改色,我等佩服。不过恐怕过了今日,再没有人能见识到四皇子妃的英姿了。” 沈念心闻言微微挑眉,“哦?这话本妃就不爱听了,本妃可是想着能长命百岁的,又岂会在尔等小人手中翻船。倒是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无姓无名地了结了吗?” “不妨实话告诉你,本妃手下从来不死无名之辈。”沈念心轻嗤一声,“若是你连个像样的,叫得出口的名号都没有,痛快地滚蛋吧,本妃不屑为了你脏了自己的手。” 明明是武力相接的场面,沈念心却骑坐在马上,跟刺客打起了嘴炮。 那人显然被激怒了,当即也顾不得再跟沈念心费什么话。反正他所接到的生意是要劫走四皇子妃,对方可没要求是死是活。 想到这一点,那人便也没了和四皇子妃周旋的耐心,飞身而上,直奔沈念心而来。 身边随侍护卫的几个锦衣卫身形一动,正要齐齐挡在沈念心面前,却听见沈念心沉声喝道,“让开。”又是如刚才的同伴那样,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她的指令,连思考一下都未曾。 而随后便是几道“嗖嗖”的利刃破空声,朦胧夜色中,几道银色的寒芒飞逝而过,直奔那个头目的面门而去。 领头人见状立刻收住了自己的身形,向旁边闪去,将将躲过了这一波暗器的袭击。可他身后那些人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有几个还在和严溯纠缠的,直接被那几支仿似长了眼睛会拐弯的暗器给一击封喉了。 严溯原本与沈念心正面相对,眼看着她一甩手,便十余道银光乍现,便也及时退开,毫发无损。 他心头惊异,原本见到自家皇子妃上马的动作那么干脆利落,就已经觉得够吃惊的了,却不想,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人,竟然还藏着这么深的一把底牌。 “蝉翼刀?!”总算是有个识货的,那领头人面色诧异地退开了两步,“失传已久的蝉翼刀——” “怎么,小喽喽,难道你还想拜本妃为师不成?”沈念心面色一冷,赶在她去西北的途中埋伏截杀的,简直可恨,她为了不耽误时间,连马车都不坐,结果这帮人却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耽误她的时间,简直可恨之间! 她袖摆微动,再一甩手,又是十余枚蝉翼刀破空而出。银光飞舞,簌簌破空而去,直将那伙人打得连连后退。 见自己带来的人已经隐约萌生了退意,领头人顿时觉得头疼,不得不开始威逼利诱起来,“兄弟们,干完这一票,酬金够你们金盆洗手,买一个青楼的了!都给我挺住了!” 早在这边混战一开始,司徒玄瑷在那堆黑衣人里便不再恋战,且战且退地往沈念心的身边靠了,在看到她飞出蝉翼刀的手法后,虽然心中讶异,但到底还是放下了心来。 可没想到,那拨人竟然战意丝毫不减,司徒玄瑷顿觉头疼,却也知道不能再干看着了。她飞身而去,还不忘感叹一声,“心心你可真值钱,红绡楼一年营收何止百万两白银。” 沈念心苦笑一声,她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楼竟然成了衡量价值的标准了? 她见司徒玄瑷也加入了战局,总算不是严溯一个人在苦苦支撑,这才算放下了些心来。她想起方才领头人说的话,心中微微一动,便开始思索究竟是哪方人谋划的刺杀。 沈念心自认得罪的人并不算多,当然……也不能算少。她知道,远在乌骊的许云若,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她的愤恨,和对穆子晏的执念,但是眼下乌骊的局势不甚明朗,许云若忙着送小皇子登上皇位,自己好垂帘听政呢,一定没有这个闲心,千里迢迢地谋划这么一场胜算并不大的刺杀。 至少绝对不是她亲自策划的。 沈念心暗自思忖着,这两拨人中,会不会又一拨人,是和刺杀穆子晏的,是同一方势力呢? 而究竟是谁,不惜花这么大价钱,也要朝她下手? 沈念心的思绪越飘越远,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处于战局之中,脑海里的想法完全像是脱了缰的千里马,一跑八千里。而长途跋涉之后,她真整个人的警觉都下降了许多,就连瞄准自己的冷箭都没能注意到。 “嗖——”的一声,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冷箭破空而来,直奔沈念心的胸口。那人显然对自己的箭法十分有信心,以为定然能够一击即中,所以只放了一箭后便隐匿了行踪,没再出手。 沈念心一回神,看到的便是直直朝着自己飞速而来的箭头上的寒光。她所骑的灵霄,虽然与她默契非常,但是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险的局面,所以当即便被吓得失了稳重,失魂落魄地晃动了起来。 沈念心一时间控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冷箭朝自己射过来,避无可避。 “当心!”结果就在下一秒,司徒玄瑷冲到她面前,猛地一挥胳膊,生生隔开了那支冷箭。 “嘶……”司徒玄瑷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沈念心制住灵霄后,立刻翻身下马,跑到司徒玄瑷跟前,神色担忧地查看她的手臂。 “阿瑷,阿瑷,你怎么样?”沈念心发现触手尽是黏腻温热的触感,心头顿时猛地一疼,回头朝莫如是大喊,“莫如是!快来为她治伤!” 沈念心恍然想起,前年在大长公主府的七夕宴上,初初与司徒玄瑷相识时的情景。当时只是觉得她性情爽利,作风畅快,对她有几分欣赏而已,却不想,时移世易,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她们之间竟然已经成了这种过命的交情。 她心里清楚,司徒玄瑷舍身救她,其中或许有穆子晏的关系,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司徒玄瑷是真的把她当做至交好友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却是,这一拨锦衣卫中,能舍命为她挡箭的,其实并不只有司徒玄瑷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 终得相见,穆三安心 盛京城中,皇宫里,泰元殿。 夜色浓重,泰元殿中却始终灯火通明。 “陛下,时候不早了,您可要歇了?”盛德安在一旁躬身请示。 诚明帝搁下手中的折子,随口问道,“贤妃那边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连着看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确实是有些累了。他抬手揉揉眼眶。 盛德安语气平淡,半点儿没有看诚明帝笑话的意思,“贤妃娘娘那边儿一切安好,就是今儿个许是有些乏了,承乾宫早早就下了钥。” 诚明帝闻言,好半响没有说话,之后苦笑一声,才道,“也罢,也罢,估计还在气头上。朕不去她面前晃就好了。” “司徒。”诚明帝声音低沉。 “微臣在。”司徒玄璟立刻应声。 诚明帝手上又拿起了下一本奏章,随意地翻看了两下,问司徒玄璟,道,“老四那边如何了?” “回禀陛下,四殿下与四皇子府的联系,很快便会恢复了。即便微臣有心袭扰,四殿下大概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司徒,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这个做法太过分了?”诚明帝虚虚挑眉,情绪不明地问道。 司徒玄璟低头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微臣不敢。” 诚明帝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朕恕你无罪。”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司徒玄璟在诚明帝面前,至少可以做到坦诚,“为何陛下不让四皇子妃知道真相?若是四皇子妃知道,四殿下受重伤的消息不过是诱敌之计,定然不会心急地奔赴西北。您也不必惹贤妃娘娘娘生这么大的气了。” 诚明帝轻笑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朕是可以让你将这个消息漏出去。可是司徒,你要知道,即便是老四的府上,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四皇子妃跟她姑姑脾气很像,算是性情中人。若是得知老四重伤只是虚晃一招,她的反应落在很多人眼里,定然会对这个消息起疑,那老四这个计划就相当于失败了一半了。” 司徒玄璟沉思片刻,又问,“可是陛下,完全可以将四皇子妃留在京中。这也是陛下原本的打算,后来为什么又改变注意了呢?难道陛下您真的相信四皇子妃所说的,关于宝藏的事情吗?” 这回轮到诚明帝说不出话来了。 他原本的打算,确实是没想过真的放沈念心去西北。甚至在他的预想中,根本没有想到,沈念心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出要去西北侍疾。 即便是在沈念心吐露了关于青海湖宝藏的事情之后,他都没打算真的让沈念心去西北。但是当沈念心说句那句话时,他忽然有些感慨。 沈念心当时对他说,若是易位而处,她姑姑也会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反倒不忍心白白套了她一个秘密。而这话,他可以对自己承认,却不能对别人坦诚。 “为什么不信?”诚明帝脸色淡然,“她说的有理有据,还拿庄靖懿皇后的手札作保。能让前朝陵王打了三年仗的宝藏啊……司徒,你说,这世界上会有谁不动心吗?你以为西北的仗打的那么容易?” 作为一个帝王,他不吝于向别人坦诚自己的野心和贪婪,但是内心的弱点和软肋,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坦露。 司徒玄璟闻言,迟迟没有再开口。 …… 沈念心达到铣城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路途遥远,行路艰难,她仍旧是离京时穿的那身衣裳,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原本浅色的衣袍都已经着了不知道多少尘土,就连银灰色的氅袍都已经变成了灰突突的颜色,看起来落魄又狼狈。 她没有在铣城中停留,直奔城外军营。在军营大门外时,竟然还被士兵拦了一下。 沈念心其实一到铣城时,就已经确认穆子晏并无大碍了。所以这会儿,她反倒不着急了。她从包裹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一把丢给严溯。 “严溯,念。”沈念心下巴微微扬起,整个人周身都围绕着一股“老娘即将大杀四方”的气势,“给我大声的念,主帅军帐里听不见你就给我继续念。” 严溯:“……”为什么受伤的人总是他啊!!! 他轻咳一声,一展卷轴,清清嗓子便开始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 严溯第一行字还没念完,就被守门的士兵打断了。那士兵疯了一样往军营里头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吼道,“来圣旨啦!来圣旨了!快出来接旨啊!要不要跪下接旨啊……” 严溯:“……”他一脸尴尬,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沈念心的脸色,“这个……主子,还念吗?” 他一脸忐忑。到铣城时,他终于和西北的暗线联络上了,这才得知,最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自己的消息一次都没有传到西北过。而自己发出的那些,有关于询问自家主子爷伤势的消息,以及跟这边通知皇子妃要挺着大肚子来西北的消息……竟然一道都没有安然抵达到西北过! 严溯简直想引颈自裁了! 他就算现在不自裁,等到殿下见到灰头土脸的皇子妃时,肯定也会拔刀看了自己的……还好还好,皇子妃现在虽然看起来狼狈了点儿,但是人总算是没事。 还未等沈念心一行人进到军营里,身后便又有一个红衣女子快马而来。在他们这拨人身边忽然勒马,堪堪停住。 “娴姝,情况如何?”那红衣姑娘该是和莫如是相熟,莫如是一见她勒马站住,便与她攀谈起来。 那个被称作“娴姝”的红衣姑娘点点头,道,“尚算顺利,一共解决了三拨人。” “师妹辛苦。”莫如是道。 红衣姑娘——莫如是的师妹莫娴姝,笑着调侃莫如是,道,“怎么,我若是办不好这事儿,你是不是连声‘师妹’都不愿叫了啊。” 莫如是也没接茬,只是对沈念心简单交代了句,“我师妹带了些无忧谷的人,在前面为咱们开了两天的路。” 只一句话,沈念心便明白了莫如是的意思。既然他说了是无忧谷的人……那便是又欠了穆子誉一个人情了。 沈念心略点点头,朝莫娴姝道了句谢,便打马朝军营里走去了。那个大吼着“圣旨来了”的小兵已经跑遍了军营中的每一个角落,沈念心从严溯手里接过圣旨,骑着灵霄一步一顿地,优哉游哉地往主帅的军帐前走去。 而路过的每一个地方,只要有士兵看到她和她手里的圣旨,都会恭恭敬敬,一脸虔诚地跪下。 沈念心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虽然这仅仅是因为她手里握着的这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但是重来一次,她终于能再一次看到有这么多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一起,那种感觉,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她翻身下马,怀里只抱着一道圣旨,撩开了主帅营帐的帘子便往里走,正好看见军帐中有人在议事。 沈念心耀武扬威的脚步微微一顿,待看清军帐里的人是谁后,立刻就有气势凌人起来。 “长姐!”沈青蓦一下子从坐垫上跳了起来,直接朝门口跑来,想要使劲儿给她个拥抱,然而却在跑到她面前时,才想起来她现在情况特殊…… 原本欢快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他紧张地眨眨眼睛,担心地问道,“姐姐,你怎么就这么跑来了?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个军医来给你检查一下?” 沈念心失笑,抬手捏捏他脸蛋儿,“你姐姐我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倒是你,真不容易,我都沦落成这幅模样了,你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来。” 沈青蓦这个时候还不忘给自家姐夫拉好感,开玩笑地说道,“姐姐你是有所不知啊,这世上,恐怕除了你,也没有哪个女人能活着走到姐夫的面前吧?” 他这么一说,沈念心才想起来偏过头去看一眼穆子晏。虽然她心中猜测,穆子晏并无大碍,也在到了铣城后,从严溯哪里得到了他安然无恙的确切消息。可是一刻没有真切地看到他毫发无损,心里总归还是会有些担心。 这会儿看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点着火花了一样的眼神,沈念心原本积攒了一路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沈青蓦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别的能力不说,光是这眼力见儿,就长了不知道多少。看着眼下这情形,心里也清楚,这会儿无论是要跟姐夫探讨兵法,还是要跟恩姐姐聊聊家常,都不会有人有空闲搭理他。 于是沈青蓦非常自觉地告辞了,偌大的军帐里,只剩下穆子晏和沈念心两个人。 而云州边境,三皇子军帐中。 穆子誉得了无忧谷从西北传来的消息,得知她毫发无损地抵达铣城后,这才放下心来。当看到她在途中遭遇了两拨人刺杀的消息,他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又心痛又无奈。 她一心为了穆子晏,甚至为了他,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去西北找穆子晏。而他呢,缺什么都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替她铲平前路,让她不必再有任何危险,将她顺顺利利地送入那人的怀里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殿下明了,司徒隐情 沈青蓦走了之后,军帐里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穆子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却也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看,薄唇紧紧抿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沈念心甚至有些怀疑,他可能连呼吸都在克制。 她手里还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卷轴,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走到穆子晏的桌案前,她微微挑眉,语带调侃,质问道,“殿下,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交代的吗?” 穆子晏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到当即便掀翻了椅子。 他绕过书案,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沈念心顿觉失重,眼前一晃,自己便失去了平衡,再缓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被穆子晏抱着绕到屏风的另一边了。她略略扬眉,道,“一言不合就往床上爬,殿下你敢不敢再有担当一点?要我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穆子晏全数吞吃入腹了。 穆子晏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对上小女人古灵精怪地滴溜溜打转的清亮杏眼,顿觉心头一片炽热,道,“闭上眼睛。” 沈念心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就瞪圆了眼睛。结果就见他薄唇又朝着自己的眼睛袭来,顿时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温热的薄唇轻轻柔柔地亲吻过她带着浓重乌青的眼眶,心里心疼得要命,嘴上却说着严厉的话,“卿卿的面色和话本子里的女鬼都可以相媲美了,好好睡一觉,有话也要等醒来再说。” 沈念心不高兴地努努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直直瞪着穆子晏,严肃谴责道,“我这样灰头土脸的,殿下您至少该给我弄几桶热水来,让我先沐浴更衣一下吧?” 她说这话时,为了增加可信度,还特意往他青白的衣袍上蹭了蹭,果不其然,她的脸蹭过的地方,都沾了一层尘土。 沈念心自己看着都觉得嫌弃,顿时撇开眼去,道,“殿下您也真是的……这都能下的去嘴!” 穆子晏:“……” 听了沈念心的话,他竟一时无言以对。可是他时隔两月未曾见到她,自然是觉得小女人哪里都好,脸上有点儿灰算什么,他在得知沈念心千里迢迢出京来,奔赴西北只为了给他“侍疾”的消息后,就已经做好了她把自己挖个坑给活埋了的心理准备了。!%^*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对他“隐瞒不报”的事情完全没有追究。而且仍然是这样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这让穆子晏简直受宠若惊。 “是本殿考虑不周了,”穆子晏俯首,又亲亲她额头,眼中的柔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不过卿卿有所不知,有些绝色美人,即便是粗布麻衣,满身尘土,也仍然是绝色美人。” 沈念心闻言微微勾唇,脸色虽然有些暗沉,但却刚好衬得那双精致杏眼更加熠熠夺目,她眨眨眼睛,问穆子晏,“那殿下觉得,我是不是那种刚好会发光,只要一打眼,便只能看见我的美貌和光芒,完全看不见灰扑扑的尘土的那种绝色美人呢?” 穆子晏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他紧紧将小女人揽进自己的怀里,伏在她颈窝间,贪婪地享受着独属于她的迷人香气,笑声阵阵,连带着胸膛都跟着震动。 “卿卿好不要面皮,本殿何时说过,卿卿是绝色美人了?”他故意逗她,说这话时,却还毫不嫌弃地啃吻过她纤细柔嫩的颈子。(!&^ 沈念心怒目而视,作势便要推开他,正巧门外传来有人请见的声音。 “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送进来?” 沈念心依稀听清楚这句话,顿时满意了些,原来臭男人早就替她想到了,只不过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罢了。 “进来吧。”穆子晏吩咐道,一边还不忘亲手替她解下氅袍的系带。等到她身上宽大的氅袍褪去之后,露出里面穿着的对襟袄裙,穆子晏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的肚子已经这么明显了。 他大手轻轻覆上她早已经显怀许久的小腹。方才他只顾着看她好不好,瘦了没有,有没有受伤,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 他以为只要是她所生的孩儿,他都会当做宝贝一样爱护。可是大概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里,真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比她还要重要。 “她还好吗?乖不乖?有没有折腾你?”穆子晏的语气忽然变得更加柔和了,几乎都要能滴出水来的那种温柔。 沈念心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覆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双大手,小心翼翼,但却止不住颤抖的动作。 她趾高气昂地挺了挺腰板,隆起的小腹也跟着挺了挺,她不无自豪地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姑娘,她可乖得很,一路上都没有给我添乱。” 有人进进出出地再抬热水,穆子晏背对着外面,将小女人牢牢地挡住,不让他们带进来的凉气侵染到她一丝一毫。听了她这般自夸的话,忍不住失笑,抬手刮了刮她精致小巧的琼鼻,道,“卿卿总是‘姑娘’‘姑娘’地叫,若是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个小公子,可怎么办才好?” 正在抬热水的士兵:“……” 向来不苟言笑的四殿下居然会笑?!笑起来的声音居然还很好听?!听说带着圣旨来的是四皇子妃,原来传说中的四殿下和皇子妃感情很好不是谣言?! 他们也想再多听一会儿,不过一想到四殿下平日里的威压,顿时便动作麻利地将大浴桶倒满热水,又额外送进来四桶备用的热水,便灰溜溜地退出了主帅的军帐。 沈念心听了这话,佯怒道,“姑娘怎么了?姑娘不好吗?”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若是个姑娘,恐怕在她皇祖母那儿,该是又要受气了。” 穆子晏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除了和皇子府中的消息联络中断了之外,与其他各处的情报往来,虽然比之平常是有些延迟,但是好歹还算是畅通的。关于万德妃在泰元殿中刻意刁难,他在事后也是有所耳闻。 在听说沈贤妃那段破口大骂之后,说句实在话,穆子晏心里并无太多对万德妃的袒护。打从他一出生起,就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依赖之情并不算浓厚。而后他刚满周岁时,万德妃就痛失第二个孩子,整个人也就沉浸到了痛失幼子的悲伤里,对于他这个长子的关爱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从小到大,他对万德妃的孺慕之情并不浓重,对她所有的照顾和周全,都不过是为了偿还她的生育之恩罢了。 而当万德妃越发不明事理地针对沈念心开始,穆子晏对于万德妃的许多行事,越发不解,也越发难以接受。 直到沈贤妃那顿痛骂,他才发觉,原来这并非是自己太过偏心怀里这小女人,而是万德妃当真越发有失分寸了。 眼看着小女人千里迢迢地奔波,最终来到自己的面前,穆子晏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司徒家的三兄妹当中,当属司徒玄璟心志最为坚定,自然也最难收服。诚明帝若是希望确保万无一失,不想皇子府中有人露出什么破绽,自然会让司徒玄璟中途拦截住所有有关于他伤势的消息。 对于司徒玄璟来说,最终的底线便是忠君之事,这一点和司徒正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司徒玄琮和司徒玄瑷却不同,他们虽然也忠君爱国,对璇玑府和司徒氏也是绝无二心,但是他们却更灵活变通一些。 司徒氏百年来的发展之路,走的便是孤臣纯臣这条路。也正因为璇玑府的特殊性,所以司徒氏的后人,一代比一代艰难。不与世家通好,不与权贵往来。司徒家的三个姑娘,婚事迟迟无法定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就连三姑娘司徒玄瑾,若非当初出了祥嫔那档子事儿,丰郡王妃的位置恐怕也和她无缘。而司徒玄瑷作为司徒正唯一的嫡女,更是不惜时常出入鱼龙混杂的烟花之地,把自己的名声搞得臭名远播,也要断绝上门来说媒的官媒主簿们的心思。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璇玑府的存在造成的。只要璇玑府存在一天,司徒氏的后人就不可能像寻常世家的子女一样自由。 锦衣卫如何?京畿尚有禁军;御刑监又如何?朝廷不是没有刑部和大理寺。 所谓璇玑府,其实只是当年文肃帝当年,以桓成帝子侄的身份坐上皇位,觉得内心难安,才设置的这么一个只为自己服务,只听从自己命令的机构罢了。但事实上,锦衣卫和御刑监,对于朝廷的治理,和百姓的温饱,又有何益? 无论是司徒玄璟,还是司徒玄琮,以他们的才华和能力,若是堂堂正正的踏入庙堂,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更伟大的政绩来。可是就因为他们出身司徒氏,明明和傅西辞一样,是百年世家的子弟,傅西辞能参加科举,进六部入职,而司徒玄璟和司徒玄琮却只能行走于阴谋诡暗之地。 璇玑府的权利,对于司徒家的后人来说,就是一种永远挣脱不开的桎梏和枷锁。而司徒玄琮和司徒玄瑷愿意像穆子晏投诚,无非就是希望数年之后,能够将司徒氏一门从这个死胡同里放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林莫旧事,云若之辱 沐浴之后,沈念心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穆子晏贴心地拿着布巾子,动作轻柔地为她绞干了头发。 等到沈念心终于躺到床上时,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穆子晏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宁静却憔悴的睡颜,下意识地便伸出手,长指隔空抚摸着她眼下乌青的暗影,心里心疼得不行。 她身子本就处于特殊时期,一个人要当两个人使,还要千里迢迢地从盛京城赶到铣城来。别说是个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女人了,就是寻常的健康女子,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这么远的路,都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 穆子晏不放心她身子,便趁着她睡熟后的功夫,叫人去将安置在不远处的军帐里的莫家兄妹给请过来。 不过最终来的,却是只有莫如是一个。 穆子晏神色有点不大好,但是看着莫如是非常懂规矩地从药箱里拿出一方素帕,十分避嫌地将那方素帕搭在了沈念心的手腕上,之后才搭上去三指开始诊脉,顿时便满意了不少。 待莫如是诊脉结束,穆子晏便和他一道绕过屏风,走到外间去交谈了,好像生怕吵到睡梦中的小女人似的。 “莫大夫,内人情况如何?” 莫如是听到他这称呼微微一愣,顿时感叹地笑了笑,道,“四殿下不必担心,皇子妃身子底儿本就不错,这一年多来又调养得宜,虽然这个年纪孕养子嗣会有些风险,但是只要好好保养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本殿也好放心了。”穆子晏神色寡淡,但还是没有忘记要向莫如是道谢,“这一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莫大夫一路跟着,恐怕会徒增不少麻烦。” 莫如是闻言摇了摇头,只说,“殿下不必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至于他受的是谁的托……不得不说,将莫家兄妹延请到四皇子府照料皇子妃的,确实是穆子晏本人没错。可是莫如是这话说得,却也是话里有话。 他无忧谷上下,无论到了何时,最终还是要听从那一位的调派。 莫如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道,“四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应该要好好看顾皇子妃,莫让她再骑马了。之前在赶路时,是事急从权,皇子妃忧心焦虑,我也是没法子,才为皇子妃用药保胎。这几天来,皇子妃不说心力交瘁,却也差不多了,还望殿下多多上心。” 穆子晏听闻这话,立时又紧张了起来,看向莫如是的眼神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语气也蓦然变得寒凉,“莫大夫方才还说并无大碍?” 莫如是微微扬眉,并不否认,“我方才所说,是只要‘好好保养’,就‘并无大碍’。我之所以跟四殿下您说这些,也只是想给您提个醒罢了。或许四皇子府中美姬成群,但是在听闻您身受重伤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想到要来为您侍疾的,却只有皇子妃一个。” 穆子晏凤目微眯,声线顿时又冷了几分,便道,“谢莫大夫提醒。” 其实这话哪里用得着莫如是提醒,何人真心,何人假意,穆子晏活了两辈子,又怎么会看不透这点人情世故? 当然,他也知道莫如是这番话所为何意。对于那人给小女人带来的所有照顾和帮助,他都记在心里,来日方长,早晚他会替小女人还清的。 “来人,送莫大夫回营帐。”穆子晏沉声唤了门外候着的兵士进来,结果掀开门帘走进来的却是林泽。 而且还是个鼻青脸肿的林泽。 穆子晏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将莫如是送回自己的军帐。不多时,林泽又重新回到了主帅军帐中。 “殿下。”林泽低着头,眸光闪烁地盯着脚尖,好像鞋尖上镶了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似的。 “怎么回事。”穆子晏低声道。 林泽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穆子晏也没那个多余的耐心听他拖延时间,冷哼一声,便道,“本殿面前,什么时候开始能知情不报了。” 林泽上一次犯的错误,拖到现在还没被处置呢。若是这回儿再因为脸上的这些伤而新账旧账一起算,恐怕就真的是罪加一等了。一想到这儿,林泽便半个字儿都不敢隐瞒,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 “回禀殿下,属下说,属下这就说——” 原来,林泽多年前在蜀州执行任务时,有一次意外被人追杀,坠崖受了重伤,结果好巧不巧地,就被无忧谷的小师妹莫娴姝给顺手救了,还带回到无忧谷去了。可那一次,他是从山崖上坠落而伤到了头,所以那两个月里根本想不起来从前的任何事。 莫娴姝也没有嫌弃他身无分文,反而每天都悉心地照料他,亲自为他采药煎药。两个月后,他的伤终于养好了,莫娴姝出谷进城去集市上买东西时便把他也带上了。而他却在和莫娴姝走散之后,又被之前追杀他的那拨人找到了。 然而他大病初愈,伤虽然养好了,但是身手和力道却还没恢复,自然又是被人好一通收拾,而且还被人用了毒,也不知道是和他在无忧谷中用过的药药性相冲还是怎样,反正他再被暗卫的兄弟们就救出来时,就又忘记了中间那两个月的事。 结果莫娴姝便以为他养好了伤便跑了,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这一回见到他,便将他往死里打。 林泽作为四皇子府麾下的暗卫统领,即便莫娴姝身手再好,也不可能是林泽的对手。当然了,也不排除林泽有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毛病的可能性,反正林泽被莫娴姝打得确实是很惨没错。 这故事听着太是狗血,穆子晏简直无法相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莫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而你却始乱终弃?”穆子晏总算是从他的复杂冗长的狗血故事里,找到了一条清晰明了的主干。 “殿下……”林泽老脸一红,当然,他现在脸上青青紫紫,也不大能让人看清脸红的迹象俩,“属下怎么会是那等始乱终弃的人呢?不对,属下的意思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穆子晏摆摆手,也不爱再听他那些腻腻歪歪的私事,只是对林泽说,“你自己的私事,你处理好就行,不过记得一点,不要因为你个人的爱恨情仇,影响到莫姑娘对皇子府的态度。” “莫姑娘要是心气儿不顺,你就每天送上门去让她打一通出出气。” 林泽:“……”他好歹也为四殿下鞍前马后这么多年,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不过不管林泽怎么想,他这每天一顿打算是注定跑不掉了的。 而此时,乌骊皇城,碧霄宫中。 许云若收到从大铭境内传来的消息,顿时气得心头火气。 “穆子熙这个废物!”许云若靠坐在贵妃软榻之上,目光阴狠,“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难怪还没将那个废物太子拉下马,就把自己给作到了豫州那等不毛之地去了。” 向成化端着壶温酒,步履悠然地走到软榻旁边,满饮一口。大手捏住她精巧的下颚,覆唇上去,又将这一口温酒渡给了她,口中只残留热烫火辣的口感,看着软榻上的娇艳女人被这股酒气激得面颊通红,眼中带起了淡淡的迷恋,“既然早知道他是个废物,怎么不来找本王?” 他轻嗤一声,道,“摄政王府三千羽林卫,各个都是高手精锐,贵妃娘娘想要条人命,还不容易?” 许云若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还是先将你的羽林卫从你父王手中接过来才好。” 摄政王府的羽林卫,历来只听从摄政王的命令调遣。即便向成化是吴王世子,摄政王府唯一的子嗣,他现在也还不具备能够调动羽林卫的权利。 向成化原本心情还不错,听到许云若这种夹枪带棒的讽刺之后,情绪顿时一落千丈。他大手钳制住许云若的下颚,手指微错,便将她的嘴巴强行掰开,另一手中的酒壶,便淅淅沥沥地往她嘴里灌。 “啊……你放——”她挣扎想要说话,神情十分痛苦,看向向成化的眼神怨毒得仿佛能够浸出毒汁来。 向成化不爱看她这样的眼神,手下力道微微一动,那壶酒便洋洋洒洒地浇到了她的脸上。若非许云若反应及时,赶紧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恐怕那辛辣的酒水已经灼瞎了她的眼睛了。 等到一壶温酒尽数倒进,向成化心中的戾气总算是消散了一些。眼前的女人已经酒香缭绕,本就是妖娆婀娜的世间名器,此时浸了通身的酒渍,竟散发出一股别样的致命的诱惑力。 向成化顿时觉得下腹火起,身上的血液仿佛都流通到一处去了。他一把撕开许云若身上单薄的纱衣,连半点儿爱抚也不曾有,便狠狠地在她身上攻城略池。 许云若死死咬着牙,连哼一声都没有,只坚韧地忍受着身上的男人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和屈辱。 她日后是要做太后的人,她总有一天,会成为乌骊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陛下。她要让当初所有舍弃她的人看一看,什么才是帝王之燕,逆天凰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念心传信,偿还人情 沈念心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穆子晏一见她醒来,便立刻让林泽将准备好的早膳送上来。 聆音服侍她起来洗漱,再看看桌上备好的早餐,顿时为自家主子感到心疼,道,“主子,奴婢从府里带了些补品来,奴婢再去给您重新煲一盅阿胶血燕来吧。” 穆子晏看了眼桌上的早膳,也觉得有些不够丰盛,刚想点头,便被沈念心打断了。 “都已经做好了,这顿就先这样吧。”沈念心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穆子晏,心里却清楚,即便是桌上这顿,在聆音看来都觉得有些简陋的早膳,已经是穆子晏在铣城这地方,所能搜罗到的最好的膳食了。 西北这个地方,向来地广人稀,鲜有人烟,物资物料更是可以用贫乏来说。尤其是在东路军这种,从京畿周边调配的军队,不必步维桢手下的军队,在春耕时也退战还田地去耕种。军中人口众多,平日里的口粮,真的就只是能够让大家吃上饭,不至于饿死而已。 沈念心从前在西北待过好几年,多苦多难的日子都见识过。她并非真的是那种自幼娇生惯养,半点儿苦都吃不得的人,眼下饭桌上这些膳食,对于她和肚子里的孩儿来说,营养已经绰绰有余了。 “聆音,你去准备些吧。”穆子晏却这样说,“你家主子饿得快,早膳过后要不了多大会儿就得吃些零嘴儿了。” “哎,是,奴婢这就去!”聆音匆匆告退,只剩下沈念心目光灼然地盯着穆子晏看。 “卿卿这样看本殿所为何意?”穆子晏为她成了一碗熬煮得酥烂喷香的肉末羹,轻轻为她吹凉一些,才放到她面前,口中还不忘调侃道,“怎么,卿卿是忽然发现本殿容貌英俊,气度非凡,为之倾倒了吗?” 沈念心:“……”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穆子晏更不要脸的人了?!反正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子晏这样自夸起来不用打草稿的。 其实也不能说真的没有吧。此时的沈念心已经完全忘记了,前日她风尘仆仆地钻进主帅营帐,灰头土脸地往人家衣袍上蹭时,也一样厚着脸皮地自夸过自己是,“会发光的绝色美人”来着。 沈念心夹了一筷子西北冬日里地底下生长的野菜根放到穆子晏面前的碟子里,道,“快吃快吃,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说这话,她便又夹了一筷子拌着自己的粥。 桌上这份儿野菜根,是切成丝后腌成了酱菜的。比起她前世里吃过的,味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殿下,阿瑷那边怎么样了?”沈念心一边吃着饭,忽然想起之前司徒玄瑷为自己挡箭时受的伤,可能还没好利索。而自己这一觉又睡得沉,竟然没有早些去看看她。 “司徒已经不在军营里了。”穆子晏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一口一口抿着粥饭时的小动作,自己手中动筷子的频率却慢了很多。 “嗯?不在军营里?”沈念心咀嚼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瞪圆了眼睛,认真地望着他,等答案。 穆子晏一瞬间,仿佛被她的眼神击中了似的,只觉得心口跳动的频率都和往常不一样了,但好歹最起码的自控力还是有的。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莫如是说,她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昨天夜里就连夜出了铣城,往中路军去了。” 沈念心还有些发懵,感觉穆子晏什么都说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至少沈念心现在就还没听懂,司徒玄瑷究竟是去中路军干什么了。 见她仍然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穆子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便道,“从前看卿卿挺聪明的,结果怀了身孕之后,脑筋便一天不如一天了,难不成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是个脑筋不好使的?” 他不过开玩笑的一句话,却惹得沈念心怒目而视,那眼神简直像是要生吃了穆子晏似的。穆子晏生怕她真的动气再伤到自个儿的身子,连忙又哄了她两句。 现在的沈念心简直就是小孩子心态,是哭是笑,高兴与否,都像是闹着玩儿似的,情绪变化极快。 穆子晏不敢再招惹她,连忙道,“本殿从前还以为你看得出来呢,傅右相的长子,也就是卿卿舅家的表哥,此时正在中路军中,步维桢那边呢。” 沈念心这才想起来,在来铣城的路上,司徒玄瑷就跟她说过,傅西辞在押送粮草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意外袭击,于是中途不得不改道去往了中路军方向。 至于司徒玄瑷和傅西辞之间的那点儿别扭,沈念心不是没看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隔得太久,小家伙又闹得慌,她一时没想起来而已么…… 只不过沈念心没想到的却是,原来穆子晏竟然也是一个这么喜欢八卦人家情感私事的人啊。沈念心原以为,只有姑娘家家的才喜欢聊这些私房话呢,不成想穆子晏慧眼如炬,竟然看出了女下属的心事? 沈念心向来不喜欢拐外抹角,有什么就直说了。她道,“殿下您连这事都知道?就连我也只是隐约有个猜测而已……” “卿卿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穆子晏轻笑一声,就开始给沈念心讲起林泽和莫娴姝之间那几来几往的狗血爱恨情仇。就连现在林泽每天都要到莫娴姝面前去挨顿揍这个小细节都没有跳过,半点儿没有隐瞒地给沈念心说了个遍。 穆子晏一点儿没有背后捅了属下们的隐私的负罪感,只要能哄得自家小祖宗高兴,那他们贡献出一些花边新闻,也算不得牺牲。 沈念心顿觉惊异,“还有这事儿?我从前还以为林泽是个冷面杀手之类的人物……唔,没想到在莫姑娘面前,原来林泽脾气那么好啊。” 穆子晏听见她的称呼,心下一动,便问,“卿卿不喜欢那个莫姑娘?” 沈念心一愣,“嗯?没有啊。” 穆子晏却道,“卿卿在褔珲山庄初见莫眉喜时,就已经直呼她名字了。倒是莫娴姝,卿卿总是叫她莫姑娘,似是不愿与她亲近?” 沈念心拿着调羹搅着碗里的粥,道,“也不是。只是从前听眉喜提起过她这位师姐,其间不乏许多惊艳绝伦之类的溢美之词,但是有一样,我至今还觉得有些忌惮。” 她一双清亮的杏眼滴溜溜地打着转,种种小心思都尽显露于眼中,道,“无忧谷历来是杏坛圣地,眉喜这位师姐,却是以用毒更加著名,据说就连‘千丝万缕’都不是其对手,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的样子……” 穆子晏闻言沉默片刻,最终道,“卿卿莫不是小瞧了‘千丝万缕’。而且莫娴姝也并非只会用毒,江湖传言,这位红衣侠女是医毒双绝。卿卿可知为何原本致力学习医术的人,会转过头去学用毒?” “为什么?” 穆子晏也不卖关子,直说道,“方才不是与卿卿说过了?她当年以为被林泽所骗,所以一时间大受打击,心性大改,再不相信医者仁心,人性本善。而医毒两者本就相通,她悟性又高,便成了如今的模样。莫如是曾言,若非莫娴姝中途改道研究用毒去了,依照两人对医学的悟性,说不得这一任谷主会是莫娴姝。” 沈念心:“……”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祸害人不浅呐…… 早膳用罢,聆音就端着一碗阿胶血燕进来了,沈念心本来已经饱饱的了,然而迫于穆子晏目光沉沉的注视,不得不又吃了小半碗。 昨晚睡得迷糊时,穆子晏不轻不重地啃吻着她的锁骨,虽然力道不大,但也足够让睡梦中的她感受得到。她至今还记得他沉痛又恶狠狠的语气,说着“再瘦下去就没肉了”的话…… 沈念心无奈,就算是不为了穆子晏,单单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得好好地把身上的肉养回来才成啊。 不过吃饱喝足之后,沈念心总归还记得正事。 “殿下,即墨先生借我一用可好?”她坐在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便要写信了。 穆子晏下意识地偏过头一看,赫然瞧见,桌案上铺好的信封上,明晃晃写着“即墨姑娘,转即墨先生另启”几个字。 “何须分你我,尽管用便是。”穆子晏心下微动,即墨攸宁是他麾下第一谋士,其才学谋略之高自然不必多加赘言,不然也不会得他如此倚重信任。而小祖宗和即墨攸宁之间时常有交流的事,他也是清楚的。 每次即墨攸宁夸赞他有多慧眼识人,娶了这么一位正妃回来,他都觉得心头欢喜。他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她既愿意为了自己,与一介谋士相交,自然是很多事情她本人不方面出面做,借着即墨攸宁的手,却能更好地帮到他。 看着小女人伏在书案上,认真书写的模样,穆子晏顿时觉得心头一片暖软。这应该就是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了,哪怕是身在战火连绵的边城军营里,只有最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日,从西北铣城,东路军主帅营帐中,传出了两封加急密信,一道送往盛京城,即墨先生的宅邸之中,而另一道,却直奔云州,乃是“三殿下亲启”。 穆子晏心中了然,却未加阻止。他知道,她是想自己还掉那些人情。而他,自然也愿意成全她心中那一份坦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 北齐王庭,暗流涌动 北齐王庭,太子宫中。 紫凰夫人将手中刚刚看完的字条丢入炉火之中,一张薄薄的字条很快便燃烧殆尽,化为乌有,在没有半点儿痕迹。 她心中感叹,这世界上,有多少事都是如此,只要大火一烧,就能半点儿痕迹都留不下来的呢…… 紫凰夫人嘴角轻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然而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那笑容里却盛着满满的苦涩,说是比哭还难看也不为过。 “夫人,太子殿下回来了。”侍女进来通禀,紫凰夫人立刻便整理好心情,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又换做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风情了。 北齐王庭地处极北之地,气温寒冷,即使是夏日的时候,夜间也时常会结冰,更别说是眼下年关刚过了。 外间冷得她都不敢踏出房门半步,但是也多亏了太子嵘徽十分宠爱她,她所住的这处紫云阁里,从来没有少过炭火的供应,而且还是王庭所用的最好的银丝炭。要知道,即便是北齐王的妃子们,要用这种炭也都是有固定的份例的。 但是紫凰夫人这里却可以不限量地供应。 她并没有为太子嵘徽省钱的打算,自然是想怎么挥霍便怎么挥霍了,这座紫云阁里被炭火暖得仿佛盛京的春夏交接之时一样。紫凰夫人为了身姿婀娜,也从不穿北齐人穿惯的厚重的裘袍,只穿着两层单薄又透光的纱衣。 以色事人,自然要有以色事人的自觉。紫凰夫人并不在意这个,她沈嘉绮已经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 她是一个豁的出去的人,她知道,只有真正豁的出去,才能达到她最终的目的。若是半点儿代价都不想付出,她又凭什么想要整个北齐为她殉葬? “夫人。”太子嵘徽脚步匆匆地进了殿来。一进门,就感到一阵热风扑面而来。虽然觉得这紫云阁里的温度高过头了,但是他却一句不高兴的话都没有说,自己先脱去了沾着寒气的大氅,才又往里间走的。 “殿下来了。”紫凰夫人神色慵懒,眼神里却带着一双钩子似的,妖娆无比。面对太子嵘徽时,也半点儿没有低眉奉承的谄媚,反而端着一股子生来自带的高高在上和若即若离。 不过太子嵘徽的后宅里,不说佳丽三千,但时也说得上是姬妾成群的,平日里见过那么多女人,哪里会少一个会谄媚奉承的?所以偏偏,太子嵘徽就对紫凰夫人这样的情态,心动至极。 他大手探入她身上那层几近透明的薄纱之下,却被紫凰夫人一把给挡了回去,道,“殿下手凉。” 太子嵘徽的性致,就这么被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这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就翻脸打发了,可偏偏怀里的人紫凰夫人,媚骨风情自不必说,而且还是帝王之燕的好命格,这样的人物……太子嵘徽再是如何被冷待也是无法狠下心来恼怒于她的。 “好好好,是本王唐突了。”太子嵘徽说这话时,便走到火炉旁边烤火取暖。 紫凰夫人一个眼神打过去,内殿里时候的婢女们便都乖乖地退下了。于是内殿中,一时间只剩下太子嵘徽和紫凰夫人两个。 “太子殿下……”紫凰夫人从背后轻轻搂住太子嵘徽的腰肢,微微带着一丝啜泣的口吻,道,“太子殿下明天要去哪里,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 太子嵘徽听到她带着哭腔的语气,顿时心疼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抬手替她擦擦眼泪,“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宫里收了什么委屈了?说给本王听,本王定会为你出气。” 紫凰夫人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自己默默地低下头,有些委屈地抹了抹眼泪,道,“太子殿下宠爱我爱重我,我心里知足,不敢再奢求太多,更不敢让太子殿下您为我出头……”她仰起头看向太子嵘徽,满脸惹人怜爱的湿意,语气放软,恳求道,“我只求以后每时每刻都能跟在殿下的身边……” 话尚未说完,眼中的泪水又夺眶而出,这让太子嵘徽看地更加心疼了。 “夫人若是不跟本王说实话,那今天在紫云阁里伺候的那些下人们,本王就让人将她们的舌头都割下来!”太子嵘徽佯怒地威胁道。 在他心里,紫凰夫人本就是个善良贤淑的女人,肯定不舍得无辜的人为自己受过。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紫凰夫人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殿下不要拿她们撒气,都是,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紫凰夫人眼中泪意朦胧,看向太子嵘徽的眼中,满满都是无助和绝望,“今天,今天陛下驾临紫云阁……要,要……” 紫凰夫人泪水汹涌而出,泣不成声,“陛下说,我既然是凰签之命,就理该是伺候他的……可是,可是我心里,只有殿下您啊……虽然北齐民风如此,可是我毕竟是在中原长大,心里对心爱的男人有着和其他北齐女子不同的坚贞和忠诚。我不愿委身陛下,便以死相逼,才从陛下手中逃过一劫——” “可是陛下还说,太子您只不过是靠着正宫出身才坐上这太子之位的,还说香雪夫人所生的皇子比之殿下更加勇武,日后结果会如何还未可知,但是他却是实打实的一国之君,才配得上我手上的凰签……” 太子嵘徽听到这里,哪里还听得下去,当即便要去找北齐王陛下理论,然而却被紫凰夫人及时地抱住了腰,拦住了他往外走的动作,“殿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放开,本王要去找父王理论!你既然已经是我房中的姬妾,父王如此行为就太过分了!”太子嵘徽怒气冲天,低声咆哮道,“什么叫做本王只是靠着出身才占得便宜?老十三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跟拜尔将军在边关打了几场仗吗,什么叫做日后结果还未可知?!父王究竟当本王是什么!” “殿下,您可万不能冲动啊……”紫凰夫人牢牢抱住太子嵘徽的脖子,带着哭腔地祈求道,“若是您现在去找陛下翻脸,陛下颜面挂不住,定然会迁怒于您,陛下也还会认为是我的‘胡言乱语’调拨了您与陛下之间的父子情谊。” “更何况,眼下十三皇子在边关带兵打仗,拜耳将军又是他的亲舅舅,若是有什么军功战功,自然也会往十三皇子头上堆,到时候十三皇子在陛下心中地位大涨,您又也在这个档口惹了陛下生气……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太子嵘徽听了紫凰夫人所说的话,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将紫凰夫人揽进怀里,却始终心气难平。 紫凰夫人难得善解人意地为他考虑着他艰难的处境,道,“太子殿下,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能做您的正妻,眼下,我只希望能每时每刻地跟在殿下您身边,一眼就能看到您,我就知足了。” 她素手覆上自己的胸前,动作虽然有些慢但却足够风情撩人,一颗一颗地解开纱衣衣襟上的纽扣,不过片刻之后,却仿佛过了许久,她身上两层薄薄的纱衣都尽数落下,光洁的肌肤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空气里。 太子嵘徽被眼前的旖旎美景震慑得连愤怒都忘了,顿时气血蒸腾起来。 “殿下不要生气了,今晚奴家好好伺候——”紫凰夫人话未说完,就被太子嵘徽一把打横抱起,连去床上也来不及,直接就将她放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一寸寸极尽温柔地爱抚起来。 他唇舌始终贴着她光滑裸露的肌肤游走,口中还不忘向她允诺她方才所求,“明日本王去城外点兵,定然要寸步不离地将你这个要磨死人的小妖精带在身边。” 太子嵘徽狠狠咬住她纤细精巧的锁骨,言语中满是暗示以为地说道,“只是本王不知道,夫人如此怕冷,受不受得了郊外风雪……” 紫凰夫人躺在地面上,默默地承受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无度的索取。听到太子嵘徽的话,她心中不免开始期待起来。 郊外风雪……也算得上寒冷吗?她连地狱都已经进了,还会怕那点儿皮肉上的辛苦吗? 城外军营,这才是她的目的。 二月二十一,北齐军队在与大铭军队交战时,遭遇了第一场大败。大将军拜耳旗加和十三皇子博尔济锦嵘晋,联名上书北齐王,请求王庭派兵增援。 北齐王准,命太子嵘徽到城外军营集结将士,待点齐兵马后即日出发,奔赴边城,支援正在和大铭交战的大军。 而这一日,太子嵘徽到达城外军营时,却并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带着近来在太子宫中风头正盛的宠姬紫凰夫人。 紫凰夫人将那人送来的秘药,悄悄地投进了城外军营的将士们平日里所引用的井水之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药,不过既然是闻名四国的无忧谷中的东西,想来定然不会是凡品。 事实上,北齐王就算再是色急攻心,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去抢自己儿子的宠姬,而且那个儿子还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东宫太子。 可是紫凰夫人既然敢在太子嵘徽面前“胡言乱语”,自然也是有把握能稳住太子嵘徽,不会让他将这件事捅到北齐王面前。而且如此一来,太子嵘徽对十三皇子嵘晋的恨意就会更加汹涌热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 青海之宝,贤妃气消 大铭,盛京城中,皇宫内,泰元殿。 夜色浓重,泰元殿里仍然亮着烛火,诚明帝伏在书案边,一本接一本地翻看着奏折。正看到大皇子穆子熙在豫州呈上来的,有关于水患后修建堤坝的奏折,司徒玄璟忽然走了进来。 “怎么,西北那边有了消息?”诚明帝头也未抬,就猜到了司徒玄璟带回来的消息,是和西北那边有关。 司徒玄璟点点头,道,“回禀陛下,诚如陛下所料,是司徒玄琮在青海湖附近传来的密报。” “说来听听。”诚明帝来了兴致,将手上那本奏折搁到一边,实际上,对于穆子熙那些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说辞,他是多一眼都不愿意再看。 “禀陛下,凭借着四皇子妃所提供的,庄靖懿皇后的行军手札,按照其中所绘制的地势图,司徒玄琮带着手下人马,很顺利地在青海湖流域附近找到了那处宝藏。” 明明是在汇报着天大的好消息,司徒玄璟的神情却不见得有多少喜悦的成分在,他顿了顿,继续道,“好在四皇子妃在离开京城之前特意提醒过,让司徒玄琮多带一些擅长水性的人,不然恐怕即便是找到那处宝藏的所在,也没有人能够深入水中去探查宝藏的真假。” “哦?”诚明帝听到司徒玄璟这样说,顿时也来了兴致。 司徒玄璟直言为他解惑,说道,“那处宝藏并非藏在山中,甚至都不在地表之上,而是在青海湖的一条支流的水下。也是璇玑府中水性最好的那几个人,潜入到数十尺深的水下,才确认了那处宝藏确实存在的。” “至于那处宝藏,究竟是何等数量……按照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水下探查探过困难,还没有办法准确估算。不过,按照庄靖懿皇后的行军手札中的描述和地势图所显示的资料来看,决不可能会低于百万之数。” 百万之数……去年赶上豫州一带遭遇严重水患,就连周边的几座郡县都跟着遭殃,说是颗粒无收也不为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年一整年,户部统计上来的全年的各地的税赋,也不过区区三十万两而已,这还是没有扣除给受灾地区拨付的赈灾银两的数额。 “哈哈哈,好好好,这一回,是司徒玄琮立了大功了。”诚明帝听到这样的消息,哪里会不高兴,“等他回来,朕要好好赏他。” “陛下。”司徒玄璟嗓音低沉,完全没有听见自家兄弟受到褒奖时的高兴,只是语气淡然地说道,“此事舍弟只是个出力跑腿的,不敢居功。” 司徒玄璟说这话时,语气凉凉的,诚明帝又不傻,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却不由得感慨,这司徒家的孩子,就是一个比一个实诚。 他索性摆摆手,也不欲在此时就将话说透,便对司徒玄璟说,“行了,朕今天去贤妃那里坐坐,你也早些下职,回府休息吧。小五不在京里,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就少值几个大夜吧。”!%^* 司徒玄璟却不领情,道,“陛下暗卫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 诚明帝:“……”抬脚便走,也不欲跟司徒玄璟掰扯了。 沈念心是他的儿媳妇儿,这件事情四皇子妃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他会不记在心上?司徒玄璟虽然对皇权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他这性子也有一点不足,便是太过耿直,凡事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向来不会做藏着掖着,畏首畏尾的事儿。 就拿这次来说,虽然他表面上确实是遵从了诚明帝的命令,接下了四皇子送回到四皇子府的暗报,让四皇子妃误信了四皇子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而后为了所谓的一份前朝宝藏,还让皇子妃亲赴西北作为掩护…… 司徒玄璟虽然都能一一按照诚明帝的命令执行,但是却不能控制心里的不赞同,而他同时,也不会刻意掩饰这种不赞同。(!&^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样坦诚耿直的性格,诚明帝才更加信任与他,不然也不会在他尚未满双十的年龄时,就将锦衣卫指挥使的大权交到他的手上。 诚明帝的轿辇起驾,从泰元殿出发,往承乾宫的方向行去。就在眼看着进到了承乾宫大门时,司徒玄璟忽然收到了五皇子穆子奕回宫的消息。 他站在承乾宫门口,低声询问正要下轿辇的诚明帝,道,“陛下,五皇子殿下今晚回宫了,正往泰元殿的方向过去,想必是要给您请安,您可要见见?您若是要见,微臣这便派人去请。” 诚明帝摇摇头,脚下往承乾宫里走的脚步未停,道,“不见了,他要请安,就让他在泰元殿外磕个头就行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吧,既然难得回来一趟,明天还要上朝。” 司徒玄璟垂首应诺,快速地将这个消息让人传了回去,便跟上了诚明帝的脚步。 诚明帝脚步半点儿不曾停顿,然而神色却是冷了下来。对于老五这个儿子,他心中并非没有寄予厚望,所以即便荣顺妃在生前做过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也能让这一切都随着荣顺妃一个人的死而一了百了。 但是穆子奕的心性,却是有大半是随了荣顺妃的刁钻狠毒了。手段狠辣有余,小小年纪,脑筋是够用,但却歪得很。 在有穆子熙那个前车之鉴之后,诚明帝对于皇子们的品性终于有了警觉。能力如何,尚且还可以后天培养,但若是心性长得太歪,那可是后天扭转不回来的。 穆子奕不过是进了京畿武备营几天的功夫,就敢在运往西北的粮草上暗中动手脚……这样的事情,是诚明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若是寻常时候,皇子们之间,耍耍心眼,拌拌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是穆子奕竟然妄图将手伸进西北军里,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诚明帝所能容忍的底线。 不过即便诚明帝心情再不好,在一踏进承乾宫正殿门槛时,他脸上的神色也瞬间柔和了几分。司徒玄璟恭敬有礼地守在了殿门外,不多时,殿内负责侍候的宫女们也都退了出来。 就连沈贤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巧盼也都被诚明帝给屏退了出来。她不厚道地想着,陛下肯定是好声好气地哄贤妃娘娘去了,生怕别人看到会笑话似的。 这么想着,巧盼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不过很快又意识到大门口还站着以为冷冰冰的锦衣卫正使呢,立刻就收住了嘴角那尚未舒展开的笑意,赶忙规规矩矩地站到另一边儿候着了。 而内殿里的情形,确实和巧盼所猜测的差不了多少。诚明帝脸上挂着讨好地笑意,而沈贤妃却并未给他好脸色。 “爱妃气性怎么这般大,朕刚刚收到西北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心儿已经安全抵达铣城了,大的小的都好好的,半根汗毛都没少。爱妃也该放心了吧?” 沈贤妃听到这话,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她冷哼一声,态度却仍然冰冷,“陛下这就是抱着侥幸心理了。眼下是母子均安,才万般都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陛下您又要如何说?”沈贤妃朝天犯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十分不给诚明帝面子。 不过好在此时内殿之中并没有其他人在,所以诚明帝自然也不吝于拉下面皮来小心讨好这位祖宗。 “爱妃这话就是不对了,心儿她是个运道好的,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诚明帝笑得一脸讨好,道,“爱妃可还记得,心儿那命格,是和庄靖懿皇后同出一辙的。庄靖懿皇后是何等人物,当年也是叱咤西北战场的。有庄靖懿皇后的在天之灵护佑,心儿又怎么会出事呢?” 诚明帝见沈贤妃还是别扭着不搭理自个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锲而不舍地卷土重来,“爱妃啊,你是不知道,心儿一到铣城,老四的伤就好了一大半了,可见这心儿就是那事半功倍的药引子。爱妃你多日不肯见朕,朕这心里头也难受得慌,爱妃——” 诚明帝还欲要继续喋喋不休,结果就被沈贤妃嗔怒地抡起粉拳打了两下。 “陛下,您臊不臊得慌?”沈贤妃怒目而视,“竟然连庄靖懿皇后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臣妾若是再跟您置气,岂不是对先祖不敬?” “陛下您简直是居心叵测!” 诚明帝见沈贤妃总算是愿意睁眼瞧自己了,虽然这情绪还带着浓浓的怒火,心理却也知道这事儿就算是雨过天晴了。他朗声大笑,附耳贴上沈贤妃高高隆起的小腹,正巧赶上小家伙正翻身,“咚”地一脚踢在了她肚皮上,这一下可不轻巧,就连诚明帝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动静。 “小家伙当真是灵巧,肯定是个精神的小皇子。”诚明帝一脸的期待。现下这几个皇子当中,老大手段偏激,兄弟不睦,又宠妾灭妻,再加上外家太过强势,绝非他能驾驭得住的,实在难当大用;太子又昏聩无能,刚愎自用,即便是他悉心教导,也难成大器;而老五,性子又随了他母妃,且他背后的荣家,也绝非纯良之辈。 剩下的,也就只有老三老四尚算合意。然而老三性格太过温吞,守成尚可,可偏偏眼下四国局势混乱,大铭朝继续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而不是一个守成之君。 这一点,老四倒是合适,可偏偏他的母妃,却不甚和他心意。诚明帝看着一脸温柔的抚摸着肚子的沈贤妃,心里还是觉得,后宫的这些个女人里,唯有沈贤妃最和他心意。 所以他对沈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存了很大的期待的。他如今虽然已过壮年时期,但是若是等到将小家伙养到弱冠年纪,还是绰绰有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 穆三了然,西辞疑问 云州边境,三皇子军帐中。 穆子誉指间捻着一封信,信笺上的字迹……他再是熟悉不过,是百年前自成一派的“沈体”,既有女子的柔和隽秀,又有杀伐之人所独有的潇洒和凌厉。 他眼中凝着满满的温柔的怀念,小心翼翼地拿裁纸刀裁开信封的封口,生怕弄破了一点儿似的。再打开信封后,更是十分谨慎地取出里面的信笺。那动作慎重紧张的,好像里面装着的是一样传世之宝似的。 可是对于穆子誉来说,这就是流转了一百多年最终回到他手中的一样宝物啊…… 他神色温柔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却每读一个字,脸上的神情就淡下了几分。等到终于将这一封信完完整整地看了三遍,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温柔笑意,只剩下满满的苦涩了。 最终,她还是不愿意欠自己的人情,竟然愿意以这种方式来偿还自己那些心甘情愿做的事。 穆子誉心头微苦,原来在她的心里,自己这样的付出,已经算是一种累赘了吗? 他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问三皇子妃和梓瑞郡主安好”几个字上,他的眼中更是满满的痛苦。若非他总是迟了一步,又怎么会让事情又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找到她的…… 穆子誉伏在书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情痛苦到扭曲。原来“造化弄人”这个词,说的竟然就是这样的意思。 前世他一直在怨怪自己的卑微出身,让他没有机会,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向沈安卿剖白自己的心意。所以他只能选择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她去边关打仗,他就投身军中做一名军医。她入宫做太子妃,后来又做皇后,他就放弃所有的封赏和官位,以一身白衣去投考太医院,终身不娶,只为护她在后宫那个阴谋诡谲的黑暗之地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直到她死,他都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感情向她透露一个字。他始终觉得,若不是自己的出身太过低微,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她站到过对等的位置上,最终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上天眷顾,让他们都能重来一次。让他重生到了皇室,成了当朝三皇子。可他却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能够再找到她。 可是真相来得太晚。他终于知道,原来出身皇室,也并非就能凡事都随心所欲。他的母妃早逝,他的正妃人选,就可以从外家中甄选,这还是皇上为了彰显恩典和对苏贵妃的爱重,才给下的恩旨。 而他的侧妃庶妃,无一不是出自世代贵胄之家。不看性情如何,也不看能否和他融洽相处,只要是家世合适,就可以嫁入皇子府做妾室。毕竟堂堂皇子府,想要多养几个闲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没有了沈安卿,他要这皇子的身份做什么?! 可等到他终于找到了她时,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正妃,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妹;而他也因为皇子府侧妃入府,便在苏氏求到他面前时,算了日子,给了她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从前在沈安卿身边的那几十年,他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目睹了她作为一个不受夫君宠爱的正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在面对苏雅雅的恳求和无助时,他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所以处于对正妻最起码的尊重,他和苏雅雅有了那一夜交缠。 可他没想到,在苏雅雅怀有身孕后,他竟找到了已经成为别人正妃的前世故人,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故人。 他也想过就此草草过完一生,前世漫漫数十年,不是也熬过来了吗?这样的痛苦总归会有结束的一天的。 可是他这一辈子,却连像上一世那般,默默地守护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让他心里如何能甘心?! 所以在御药房门外偶遇沈念心时,面对她步步疏离的态度,他心痛难当,终于忍不住透露出了一丁点讯息。 他知道,她会听得懂的。 可是穆子誉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沈念心,已经有了穆子晏的孩子。 后来他一腔热血,喷薄而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那种绝望袭上心头。他当时以为,那大抵就是他所能忍受的痛的极限了,却不想,他当时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这一回,沈念心为了还他派无忧谷相助之情,直接借用了穆子晏的手下安插在云州和乌骊境内的探子,助他完成后续的事情。 穆子誉狠狠咬着牙,目眦欲裂,她连自己的帮助都无法心甘情愿的接受了,是永远也不想在和他有任何瓜葛的意思吗…… “三殿下,有人来访。”门口有士兵在通传,这是穆子誉在收到沈念心的来信时特意吩咐的,他不舍得让这份喜悦被任何人打断或分享,却不想,当时这个命令,竟让悲痛欲绝的穆子誉在这个时候,还能有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将那封信重新叠好,工工整整地放回信封里。即便那封信的纸上,字字句句写着的都是要与自己“断绝关系,两不相欠”的意思,可他仍然是当做宝贝似的,给妥帖地收藏了起来。 穆子誉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总算是略略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这才道,“让她进来吧。” 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人,不作他想,一定是南司岚无疑。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军帐的门帘就唰地一下被掀开了,那女人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三皇子殿下。”南司岚笑脸相迎,穆子誉今天却没有与她虚与委蛇的好兴致。 南司岚仍然锲而不舍地道,“三皇子殿下,可是最近公事繁忙?怎么这几日没见你过去到山里踏青?” 穆子誉:“……”这个局面,他堂堂一国皇子,在三国军队对垒的时候,私自跨越国境线,跑到邻国去踏青……? 他真的是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南司岚这个人好了。 “自然是有公事要处理,”穆子誉也不解释,直接应下,便道,“本殿比不得南将军好福气,大敌当前还能如此轻松自如。这一点,本殿实在难望其项背。” 南司岚猛地摆摆手,“唉,你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我都听不懂。我知道你们中原人都十分有学问,我就是想问问,你还要紫薰和沉冬吗?上次看到你采了,碰巧我昨儿个也遇到了些品相不错的,本来想等你今儿个去的时候,送给你的。不过好可惜,等你到半夜你也没来,本公主就只能亲自给你送来啦。” 南司岚喋喋不休地说着,穆子誉却越发地出神了。 紫薰和沉冬,都是要搜集给沈念心用的药材。而眼下这情况看来……以后恐怕是再也用不着了吧。 “多谢南将军好意,劳烦南将军走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穆子誉有气无力地说,“既然如此,本殿也不能让南将军您白跑一趟,刚好也有一分大礼要送给南将军和贵国的女王陛下。” “怎么,三皇子殿下,你是要送我礼物吗??”南司岚一双和沈念心像极了的眼睛使劲儿地眨巴眨巴,抛却了作为统战将军的杀伐之气,竟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的柔美,让穆子誉不由得有些神经跳跃。 不过好在他自制力尚算可观,没有对南司岚产生什么奇怪的不合时宜的想法,便道,“是,也不是。”他轻笑一声,实则是在笑自己,竟然遇上和她有关的事,就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穆子誉整理好心情,道,“这是本殿代表我大铭上下,送给贵国女王陛下的一份礼物,不出十日,乌骊驻扎在俞梁国边境一线的军队,就会退兵。即便不退兵,也绝对不会再有向俞梁发难的机会。” “什么意思?”没想到话题跳的这样快,好好地说这礼物呢,竟然一下就转到了和战事有关的话题上,南司岚险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穆子誉好整以暇地为南司岚解释,“南将军尽管等着看结果吧,不出十日,乌骊大军的统帅,吴王向宏良本人,就会从乌骊大军中撤走,奔赴乌骊皇城。” 南司岚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穆子誉会如此有自信,但是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自信的男人实在是太帅了! 尤其是原本就长得好看的男人! …… 大铭境内,西北,中路军中。 傅西辞寸步不离地跟着司徒玄瑷,整整两个时辰下来,司徒玄瑷就算是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绷不住了,她不耐烦地回头怒火道,“傅西辞,你有完没完,究竟跟着我做什么?!” 她怒目而视,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简直圆如铜铃,“没看到小爷我正忙着呢吗?!” 钰城中的锦衣卫所,就是没能看住沈嘉绮,让她流落到了北齐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这回之所以伤还没好就跑到了中路军来,绝对不是像穆子晏所想的那样,是为了傅西辞而来。她可是非常有正事地,为锦衣卫而来的。 当然了……在听说傅西辞押送粮草时也遭遇了一次意外,她确确实实是有过那么一丢丢的小担心来着。 但是明知道他都完好无损,毫发无伤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这个人既然没有伤,是不是也该回京复命了,还跟在她屁股后面做什么,难道有银子可以捡吗?! 傅西辞忽然脸红了起来,说,“司徒姑娘,我……”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司徒玄瑷给无情地打断了。 “叫我司徒大人!或者小五爷也可以。” 傅西辞顿了顿,没有理她,直说,“司徒姑娘,我在林香山遇袭后的当晚,做了一个梦。”傅西辞的脸更红了,但还是坚持着要把话说完,“我梦到上次我和你一起喝酒,我们都喝醉了,然后我们——呜呜呜呜” 司徒玄瑷死死地捂住傅西辞的嘴巴,“小爷我什么时候有空会和你喝酒?别做梦了!” 傅西辞被她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困难,那些没说出来的话,全数被司徒玄瑷给塞回了他肚子里……虽然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是就他那点功夫,也就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的罢了,跟司徒玄瑷这等锦衣卫中摸爬滚打混出来的高手如何能相提并论? 所以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乖乖地任她宰割。 司徒玄瑷目光闪烁不定,恶狠狠地威胁恐吓道,“小爷我,从来没有跟你喝过酒,更没有喝醉过!记住了吗?!” “呜呜呜呜……”傅西辞非常认真地连连点头。 司徒玄瑷却还是不放心似的,继续威胁恐吓,说道,“再敢提这件事,当心小爷我废了你。” “呜呜呜呜……”傅西辞继续点头。 “知道什么叫废了吗?”司徒玄瑷单手做了一个“掰断”的动作,看到对方眼中惊恐万分的神色之后,确认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 傅西辞好不容易重新获得自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想到刚才司徒玄瑷那恶狠狠地表情,下意识地紧紧闭紧了双腿,心有余悸地往后挪了一步。 “啧啧,看你这小胆子吧。”司徒玄瑷开启嘲讽模式,“当时荣成略拿着刀抡向你的时候,傅大公子,你当时没尿裤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傅西辞:“……”这个女人……真是…… 他真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梦到许久之前一个偶然相遇的夜晚,就连那些喝空了的酒坛子都那么真实。 唯一不真实的,是那一晚,他竟和这个暴力值无限大的姑娘,有过温柔缠绵的一夜…… 傅西辞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做这样的梦啊!!! 司徒玄瑷却显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忙问道,“不会吧?真的尿裤子了?唉唉唉唉你别自残啊,我不会笑话你的,真的,我保证!” 司徒玄瑷一脸严肃地指天发誓,连句完整的誓言都还没有说完,紧接着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尿裤子——” 这一回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傅西辞大步冲上去,按住她的小脑袋,对准她的粉唇,快准狠地亲了下去。 司徒玄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地屈膝而上—— 傅西辞痛苦地弯着腰,弓着身子,慢慢地躺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痛苦无法忽视,而心里的震撼更加让他回不过神来。 是真的,那天他所做的梦,都是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所谓祖传,香雪夫人 铣城,东路军中,主帅营帐。 穆子晏看着盛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再看看坐在另一边桌子旁边,拿着本特意从皇子府带出来的话本故事,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女人,眼中柔光流转,轻声开口道,“卿卿真是大方。” 沈念心闻言,正捧着书册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抬眼望来,一脸无辜,“什么?” 她一双清亮明丽的杏眼眨巴眨巴,眼中闪烁着点点微光,像是细碎的星子铺满的黑沉深邃的夜幕。 穆子晏心头忽然被她那纯良的眼神撩拨得痒了起来,索性搁下了手中的暗报,起身便往她面前走去,趁着她愣怔的空当,大手勾起她精致小巧的尖尖下颚,径自吻了上去。 好半晌,一吻作罢,穆子晏微微退开半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薄唇,道,“早上多吃了两块芝麻糖?” 沈念心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惊讶地捂住嘴,连脸红都忘记了,大实话脱口而出,“这也能尝得出来?!” 穆子晏轻笑一声,忽然又觉得方才没尝够似的,又十分不矜持地重新尝了一口,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多尝几次总归是尝得出来的。不过本殿是问了你身边的丫头,又数了数瓷碟中剩下的,才算出来的。” 沈念心:“……”又被这个混蛋骗了啊……自从她怀孕之后,这脑子就越来越玩不转了。不过话题倒是成功转移开了,这一点沈念心还是十分满意的。 她的那点儿小得意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就冷不防听到穆子晏忽然开了口,道,“听说卿卿为了向父皇求得前来西北的旨意,不惜将庄靖懿皇后流传下来的私密手书都供了上去?” 沈念心:“……”不是已经在说芝麻糖了吗?怎么又说到手书这个问题上去了…… “呃,当时我是想来瞧一眼,殿下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在,这么点儿念想都落空了,还真是好心疼我那份祖传的手书啊。” 沈念心一脸“悔不当初”“错信小人”的懊恼表情,逗得穆子晏神色更是温软柔和。他微微挑眉,话里有话,意有所指,“祖传?” 沈念心一双狡黠的杏眼谨慎地眯了眯,硬着头皮编瞎话,“是啊,祖传的啊。” 穆子晏心如明镜,面上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将京城里的消息跟她提了两句,“父皇夸司徒玄琮的差事办得好,有水下宝藏的进项贴补,这一回,西北这场仗打下来,也算是没有损失太多。” 沈念心闻言,却不自觉地沉默了许久,等到再回过神来时,却是轻声感叹了句,“损失的银钱粮草,都可以从别的地方填补。可是损失的将士和百姓,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语气平淡,丝毫不带有任何主观情绪,可那话里的字字句句,却足以让听见的人为止辛酸。 穆子晏抬手轻轻抚过她长发,不同于在盛京城里,因着身份和品阶的缘故,她总是满头华丽的珠翠,虽然耀眼,却总是让他无处下手。然而现在却不同,她一头黑如墨玉的长发,不带半点儿装饰地披散在肩上,只用了一套妃色缎带轻轻束了个结,一手摸下去,顺滑无比。 他十分贪恋这手感,心里对她的想法也能感同身受。 “卿卿,辛苦你了。”他目光沉沉,落在她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这句话,是对默默承受着怀孕的辛苦,还不辞辛劳地从盛京城赶来西北的沈念心而说的,更是为了从前那个,明明一家忠臣良将,却没有一人得了善终,为了支撑起沈氏一族的门楣,为了为大铭百姓扛起一片安宁祥和的天,而无私奉献了自己大半生的沈安卿而说的。 沈念心却恍若未觉似的,面色半点儿未改,只悄悄地从袖袋里掏出绣帕,里头穿着一块形状整齐的芝麻糖。 她小气地掰了一小半儿,塞到穆子晏的嘴里,剩下的大半块,直接急匆匆地自己吃掉了,那小眼神,好像生怕穆子晏会跟她抢似的。 穆子晏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抬手刮蹭了一下她精巧滑腻的小鼻子,道,“真是个贪吃的丫头。” 沈念心到了这时候还没忘记把锅甩给自家小娃娃背,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您家闺女儿要吃的,又不是我要吃的。” 她面上故作轻松,其实心底,也并非是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青海湖一带的所谓宝藏……其实她事先也并不能够确认是真是假,她唯一凭借的,就是曾经在这一带生活过多年,凭借着对此处的地势的了解,和一些古籍记载,才隐约察觉,青海湖地下的地貌可能存在异常。 至于宝藏之类的……若非是她曾在一本野史上看到过有关前朝《陵王之乱》的细节,她也不能将青海湖地貌异常的事情和地下宝藏联系起来。 而且庄靖懿皇后当年哪有那份闲心写这种手札,所以诚明帝手中那份,所谓的庄靖懿皇后关于青海湖一带藏有巨额宝藏的手札,都只不过是沈念心为了去和诚明帝谈条件,连夜赶出来的罢了。 穆子晏又何尝猜不到这一点?不过此时的他,心中满满的,都只剩下欢喜而已。从一开始一直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小女人,终于一点一点地开始向自己靠拢了,一步一步地,走入他预先为她圈好的温事花房里,这让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得卿卿心中千般挂念,本殿大感安慰,今日的芝麻糖,特批可以再多吃两块。” 沈念心:“……”要说男人小气起来能到什么地步?就连芝麻糖都得论“块”来计算数量,穆子晏你敢不敢说让我可以多吃两斤?! …… 北齐王庭,香雪夫人宫中。 从大铭边境往回传递军报的人,不止将请求援军的奏章呈送到了北齐王面前,更是将十三皇子嵘晋写给香雪夫人的私信送到了香雪夫人的手上。 “十三皇子怎么说?”香雪夫人的贴身丫鬟,见自家主子一打看完了密信之后便一脸凝重,担心地问道,“可是拜耳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香雪夫人恨恨地咬牙,道,“嵘晋在信里说,与大铭的战事,有些艰难。太子往军队中安插了不少人手,在他身边多有阻碍。而兄长也在上一场与大铭的交战中受了伤,若是再不能取得可观的进展,嵘晋便要独木难撑了。” 香雪夫人所说的“兄长”,所指的自然是北齐大军主帅,拜耳旗加将军。 婢女道,“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如今王后对您也步步紧逼,若是十三皇子这一回不能立下几件足够压过太子的军功来,到时候且不说十三皇子能否当上太子,就连这宫里,恐怕都不会再有咱们拜耳家的立足之地了。” 香雪夫人闻言,面色冰冷,心中暗恨,道,“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自打拜耳家族崛起的那一天开始,就始终有个耶律家族压在头上。如今有耶律长垣作后盾,想要将太子嵘徽拉下马来,哪有那么容易?偏偏嵘徽那个废物,除了他那个母后姓耶律,究竟还有哪一点抢过我的嵘晋!” 婢女听到这话,心下一动,便道,“夫人,不知道您对太子新收进来的那位紫凰夫人了解多少?” 香雪夫人听到这个最近在后宫之中,越发声名显赫的名字,眼睫微微动了动,道,“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说太子嵘徽十分宠爱于她。”她目光在房间正中央的两盆火炭上淡淡扫过,道,“就说那银丝炭,都当成土坷垃一样日夜不停地烧着。更别提是从南方运来的各种各样的新鲜果子了。” 她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太子这个废物竟然还是个情种,哄起美人来,手段可是一点儿都不输给他的父王。” 婢女也没有接茬香雪夫人说的那些闲话,只是直接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悄悄地说给了香雪夫人听。 “你说……‘凰签’?”香雪夫人诧异地挑眉,“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婢女一一解释。 香雪夫人听完后,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便道,“你说的没错,或许这个紫凰夫人可以为咱们所用也说不定。” 北齐向来民风如此,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财产如此,女人也不例外。若是太子嵘徽哪天忽然一个不好,那他的夫人,自然也可以做嵘晋的夫人。 十三皇子嵘晋的府里虽然说并不缺少女人,但是也缺少一个拥有凰签的女人啊。 至于这个手握凰签的女人的身份…… “听说这位紫凰夫人,在大铭时,也是大铭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中的嫡女。而大铭现在与北齐对峙的东路军中的主帅,是大铭朝的四皇子,他的正妃和这位紫凰夫人,据说是同府的堂姐妹呢。” “这就有趣了。”香雪夫人眼带笑意,“我就不相信,当了十几年大铭贵女的紫凰夫人,如今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呆在大齐,做一个太子房里的玩物娈宠。清儿,你想个办法,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紫凰夫人,让她知道她从前的姐姐就在边境的那一头,若是她想回去,本宫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被唤作“清儿”的婢女一脸惊讶不解,疑惑地问道,“夫人,您真的要将紫凰夫人送回大铭去?” 香雪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笨!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引得她上钩,为我所用?” 香雪夫人心里算盘打得倒是想得很,只是还没来得及有用武之地,太子嵘徽就得了北齐王的圣旨,亲自带着十万援军南下,奔赴与大铭接壤的边境,支援拜耳旗加和十三皇子的大军。 而作为太子嵘徽的第一宠姬,紫凰夫人自然也是要跟随太子嵘徽一道南下的。所以香雪夫人连见紫凰夫人一面的想法都未能达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津门桥下,伏兵诱杀 司徒玄瑷在钰城的锦衣卫所耽搁了几天,便紧赶慢赶地回到了铣城东路军的军营中。适逢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且这是四殿下“伤愈”之后亲自带兵的第一场对战,于是东路军的士气顿时高涨,北齐不得已迎来了年后第一场堪称“惨败”的败局。 军营中的将士们正在休整,这一场对战,既然是豁出去打的,自然有所伤亡,除了军中的军医在忙着为手上的士兵们治伤,就连莫如是和莫娴姝都没有闲下来。 司徒玄瑷一进军营,看到的就是这样忙碌的景象。眼看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不给他们添乱了,于是她直奔主帅军长,正赶上沈念心午睡刚醒。 “阿瑷,你去步将军那边,看到我表哥了吗?他怎么样,上次的事,他没受什么伤吧?”刚睡醒的沈念心有些迷糊,也没顾得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了。 结果就直接撞上了司徒玄瑷的大红脸。 “我,我是去钰城的锦衣卫所办事的,又不是去找傅西辞的,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司徒玄瑷梗着脖子,结果就让沈念心瞧见,她脖子都跟着红了。 沈念心:“……”她这才有些清醒,及时地反应过来,司徒玄瑷跟傅西辞之间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别扭”,于是她也没再追问,反正等到回京之后,让穆子晏从中撮合一下,她在勤快地多往右相府跑两趟,到纪氏耳边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就能将这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这事儿越想越远,眼看着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沈念心索性就收了心思,专注眼前的事来,“对了阿瑷,有件事,需要朝你借点人手去办一下。” “什么?”司徒玄瑷总算是恢复了镇定,一说到正事,那是比谁都正经,“外头有四殿下的二十万大军,心心您还看得上我手下这么几号人嘛?” 沈念心也不理她自己酸自己的话,转身走到一大面舆图前,纤细的手指直接指向偏上方的一点,道,“最多不会超过五天,北齐太子嵘徽所带领的十万援军,就会通过津门桥一路南下,直往坝子涂而去。” 司徒玄瑷跟上几步,也走到舆图前来,就见沈念心手指下点着的,正好是和铣城接壤的北齐边城坝子涂。 她有些疑惑,问道,“心心你为何会如此确定,北齐太子所率领的援军会往坝子涂来呢?据我所知,现在驻守坝子图的,是北齐十三皇子嵘晋。十三皇子的生母香雪夫人是北齐王最宠爱的姬妾之一,和北齐王后向来不对付,这个十三皇子嵘晋,和太子嵘徽,向来是势不两立。那太子又为何会甘愿做十三皇子的援军呢?” 沈念心眸色微微沉下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舆图上往复游走,仿佛这张舆图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她都了然于心,未假思索便道,“中路军是步维桢的地盘。步将军驻守西北七年有余,向来是大铭朝西北边境最坚固的防线。所以北齐军队中,留下应对步将军的,也是北齐境内一品兵马大元帅,拜耳旗加。” 司徒玄瑷点点头,这些军报,即便她不参军中政事,锦衣卫中也会有所涉及,所以并不难知道。 沈念心道,“即便太子嵘徽日后登上王位,他也不会主动对拜耳旗加将军动手。所以太子嵘徽并不介意拜耳旗加将军会立多少军功。但是十三皇子嵘晋就不同了,太子嵘徽不会留给他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带领援军支援坝子涂,还能对北齐王阐明他是友爱兄弟。” 她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可是阿瑷,你要知道,十三皇子嵘晋如今手下兵马,已不足十五万,且又刚刚经历过恶战,伤病者众,士气颓败,对于东路军来说,不足为惧。可若是等到太子嵘徽手上那新鲜热血的十万大军到了,到时候主动权在谁手上,可就不好说了。” 司徒玄瑷闻言,心头一震,道,“那心心……你的意思是?” 沈念心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津门桥的位置上,“阿瑷,我要这十万人,无法全须全尾地来到坝子涂,最好一个都不要过来!” 司徒玄瑷震惊得一时不能言语,她口中呢喃已连不成完整的字句,“怎,怎么可能……我手下,只……只有不到……不到三十人。” 司徒玄瑷很快恢复了神智,但仍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心心,即便是算上钰城和铣城的锦衣卫所中的全部人手,我所能调用的也只有不到一百人。更何况,钰城的锦衣卫所,还是西北六州中,隶属于我大哥手下的范围。” “就算这一百人我都能带走,一百对十万,又怎么可能将他们全部拖住?!”司徒玄瑷连连摇头,并非是她贪生怕死,而是这无论怎么听来,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即便锦衣卫中各个都是高手,能以一敌三,以一敌十,但是怎么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以一敌千吧?! “心心,你是不是又把话本子看多了?里边儿是不是有写我大哥出门大杀四方的那种情节?我跟你说那都是骗人的,而且锦衣卫中像我大哥身手那么好的更是凤毛麟角——” 沈念心闻言失笑,方才所积攒起来的严肃的氛围被司徒玄瑷搅和得半点儿都不剩了。她无奈笑道,“你又想什么呢。” 司徒玄瑷撇撇嘴,十分委屈地道,“人家其实还没有活够嘛,若是我拉着一百人去送死,真的能将北齐那十万人马都扛住也算是值了,可是我就怕是螳臂当车,让兄弟们白白牺牲。” 沈念心听了她的话,微微挑眉,非常郑重地向她承诺,道,“阿瑷,我既然开口求你帮忙,自然不会要你的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嗯?”司徒玄瑷一愣,等着听她的下文。 “而且,若是你完全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中途不遭遇任何不可沽的意外的话,你带去的人,一根汗毛都不会少。若非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就跟你一起去了,这样一来,把握还能大一些。” 司徒玄瑷简直惊呆了…… “心心,你……”她想说你没发烧吧?脑筋还清楚吗?怎么好好地做起了白日梦呢?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尽数咽了回去。 “好吧,既然你如此有把握,我听你的就是。”司徒玄瑷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欣然应下这个任务,“到时候若真是事成,我还能到陛下面前去邀个功,到时候我若是没能完成任务……心心,你可以记得要帮我挑几幅美男画像给我烧过来啊。” 沈念心:“……”小五爷你敢不敢更有出息一点。 两日后,半夜,铣城外东路军主帅营帐。 “报——”林泽的大嗓门在帐外响起。 即便是等待许久的音讯,可是换做林泽这样的音量来报,沈念心仍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高高隆起的小腹,朝穆子晏微微点了点头。 穆子晏这才道,“进来。” 林泽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一脸得意的喜色——虽然他脸上还有前一天未消的伤痕,但是看起来并不影响他此刻的兴高采烈。 “禀殿下,皇子妃,司徒大人传信,任务圆满完成,三十名锦衣卫全身而退,无一人受伤,北齐太子所率领的十万援军大部分葬身津门桥,剩下的残兵败将,掩护着北齐太子和宠姬落荒而逃。” “宠姬?”沈念心心中微动,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林泽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过话已经说到这儿,想要再停下来也不大现实,便实话实说了,“回皇子妃,是北齐太子身边新晋的第一宠姬,紫凰夫人。” 话说到这里便足够了,点到为止,也足够她知晓后面的内容了。 “嗯。”她眼光一暗,道,“若是方便,叫在北齐的兄弟们留意一下,能照顾的时候照顾一二,别让她死了。” 林泽闻言,下意识地去看自家主子爷的意思,见到他也点了下头,这才应下来。随后又见到自家主子爷撵人的眼神,便急忙从主帅营帐中跑了出来。 于是营帐中,又只剩下穆子晏和沈念心两个人。 穆子晏看着神色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女人,心中一片柔软,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北齐太子所率领的十万援军,若是真的安然抵达坝子涂,且不论太子嵘徽和十三皇子嵘晋之间是否会发生什么分歧,单这突然增加的十万兵力就足够东路军喝一壶的了。虽然并非是完全拿不下来的,但是若想要克敌制胜,东路军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实打实地让人心头滴血。 可是小女人却兵不血刃地将那十万大军解决了。即便是如今这种特殊时期,她也不辞辛劳地为自己谋划。 “让卿卿辛苦至此,本殿心中,实在有愧——”穆子晏沉吟半晌,想要说两句感慨的话,却被沈念心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殿下。”沈念心面色沉重,眉心紧蹙,“北齐王庭之中,眼下可有方便动用的耳目?” 穆子晏眸光微闪,点了点头,道,“卿卿的意思是……” 沈念心微微低下头,眼睫轻颤,顺势敛去了眼中那一抹心惊,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北齐……怕是要变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夫人计谋,祸国妖女 北齐境内,津门桥北。 太子嵘徽和所剩无几的将士,一路逃亡至一处深山幽谷。此处回望,尚可远远看见津门桥的方向,仍有滔天的火光,和厚厚的烟瘴。 即使是活着逃到了此处的将士,也都被刚刚那骇人的阵仗吓坏了。他们只是按照寻常的路线,想要通过津门桥南下,谁成想大军刚刚到达津门桥附近,就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震天巨响,身边刚才还笑着说话的战友转瞬就被炸成一大团血肉模糊的碎末。 紧接着就是滔天的火光,直烧得所有人都狼哭鬼嚎。而还有些人,却连哭号一声的机会都不曾有,直接就被巨大的热气流给融化了。 “殿下……”紫凰夫人一身华贵至极的白貂绒大氅,此刻也被火焰熏得发黑,看起来狼狈极了。 可是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狼狈落魄到如此地步,也仍然能让人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爱惜之心。 太子嵘徽此时心里已经吓呆了,却还是能够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夫人,莫怕,有本王在,必不会有事。” 实际上,他已经双股颤颤,眼看着站都要站不稳了。 “殿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紫凰夫人眼中含泪,无助地依靠在太子嵘徽的怀里。 她所乘坐的马车,早就在那一片冲天的火光之中化为灰烬了,而她若非被身边的一个眼生的护卫搭救了一把,可能也要跟着那辆马车一起葬身火海了。 而之后她再在士兵们中去寻找那个救了她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心中盘算,大概也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所以也就不再执着于去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太子嵘徽听到她的问话,心里虽然也没有什么把握,但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地撑下去,至少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总不能失了自己作为一国太子的风度。 他强自稳定住心神,道,“夫人莫怕,等到本王回到王庭,便会立刻向父王禀报这边的情况,请父王下旨立刻增兵。大铭军队竟然能够埋伏至此,如此深入我大齐的腹地,简直是丧心病狂!若不严加防范,我大齐国威如何维系?!” 紫凰夫人默默听着太子嵘徽无脑愚蠢的豪言壮语,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劝说太子嵘徽道,“太子殿下,万不可如此啊。”!%^* “什么?”太子嵘徽微微一愣,紫凰夫人对自己即便不说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但是再政事上也甚少有忤逆自己的言论,可眼下…… “太子殿下,”紫凰夫人面色冷凝,周身颇有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她微微挑眉,直视太子嵘徽,道,“殿下以为,这回带着十万大军离开京都,却只剩下这么几个残兵败将回去,陛下心里会做如何想法?” 太子嵘徽闻言,脸色暗沉,静默不语。 紫凰夫人又道,“而且在殿下看来,十三皇子是否是那等宽宏大度的君子,会在到手的权利面前,放殿下一马?” “夫人这是何意?”太子嵘徽神色微动。(!&^ 紫凰夫人轻哼一声,道,“十三皇子若是得知今日津门桥所发生的事,定然会向陛下上书,陈词指责太子殿下您的无能或错误才导致这样惨重的损失。而等到咱们回到京都,等待咱们的,绝不会有陛下的兵符,只会是陛下的怒火。” “这……”太子嵘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看起来狼狈极了,其间的惊恐和心虚不言而喻,“以夫人之见,接下来本王该如何是好?” 紫凰夫人略一沉吟,便道,“太子殿下倒也不必担心,眼下这困局,倒也并非是无解之局。” “夫人快说!”太子嵘徽听到紫凰夫人的话,顿时发觉这件事原来还有转机,立刻欣喜若狂。 紫凰夫人却并没有为太子嵘徽的情绪所左右,仍然不疾不徐地道,“殿下不妨先下手为强。俗话说,先发制人,只有先下手才能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殿下若是大慈大悲之人,那我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夫人但说无妨!本王与嵘晋之间的争端,早已非当初的模样。自古胜者为王败者贼,本王出身中宫正位,又怎么会任由庶子踩着本王的脑袋上位?!” 紫凰夫人唇角勾起一抹欣赏至极的笑意,道,“即使如此,妾身先预祝殿下心愿达成了。” 她一双美目水光流转,月色下冷艳清丽的面容变得诱惑无比,说出口的话,却是世间最狠毒的计谋,“十三皇子与大铭东路军勾结,故意施以败象,借此以诱得太子殿下带兵驰援,却在途中设下埋伏意图将太子殿下暗杀与津门桥下。其心歹毒,其罪当诛!” 太子嵘徽潜心听着紫凰夫人所说的话,她每多说一个字,他的脸上就会增加些许微妙的笑意。 “妙哉,妙哉!”太子嵘徽笑而抚掌,赞叹连连。 紫凰夫人眼中忽现倾城光华,复而又道,“太子殿下得上天庇佑,死里逃生,定然该向陛下请旨,褫夺十三皇子身上封号及手中兵权。届时太子殿下的前头,再无阻碍。” 太子嵘徽闻言更加高兴了,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顺遂登基的景象。可是他也不是傻的那么彻底,对于紫凰夫人所说的话,自然还心存疑虑。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谨慎起来,道,“可是今日津门桥这一场横灾,却是有这么多还幸存的将士亲眼所见,总不能也说成是老十三所涉下的埋伏吧?” 紫凰夫人眉梢微挑,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道,“天降示警,惩治的,自然是十三皇子那等意欲违逆作乱的狼子野心之辈。太子殿下心肠仁厚,以德报怨,妾身当真是钦慕之至。” 世间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却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将这份心智和自己都搭进去,只为了拖一整个民族下地狱。 紫凰夫人眼看着太子嵘徽眼中的志得意满,心下冷笑,这等蠢蛋也能当上一国太子,为的,不就是成全她这样的“祸国妖女”吗? …… 大铭境内,铣城,东路军中,主帅营帐。 司徒玄瑷灰头土脸地冲进来,连让人通报也不曾,直冲冲地就掀了帘子往里头跑。好在穆子晏出门巡视探望伤兵去了,此时并不在营帐之中,不然司徒玄瑷恐怕又免不了挨一顿罚。 “心心,心心!”司徒玄瑷眼中精光爆闪,那神情简直像是眼前堆着一座金山似的,“简直太神了,不过片刻之间,十几万人马就被炸的血肉横飞,片甲不留!” “你是没亲眼瞧见那场景,虽然是敌国士兵,但是那么多人一瞬间就在我面前化成血肉模糊的碎末,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忍心。”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仍然觉得十分震撼,心中惊叹之余,多少也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 司徒玄瑷不免在心中想着,若是有朝一日立场对调,换做是大铭的将士被人炸成这副场面……真是想想就觉得无法接受。 她耳朵里仍然鼓动着当时的惊天巨响,她忍不住问沈念心,“心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不过小小几箱的东西,竟然能够有那么大的威力?!当真是比之天降惊雷也不遑多让了。” “那是火雷。”沈念心虽然并没有在现场,但是也能想象得到现场是什么样的场景,百余年前,她刚发现这批火雷之时,曾经在一处空旷的野地中试验过一次,不过小小一颗火雷,便可将旁边三五株百年树木连根炸起,就连几十米外的草屋都跟着震了三震。 当时她觉得这东西威力太大,若是用到战场上,难免会连累无辜的百姓或是己方的将士,手段太过残忍,到底有伤天和。 所以她当年便将这批火雷给藏了起来。 在诚明帝面前,她之所以会用临时写就的手札作饵,在即便猜测到穆子晏并无大碍只是诱敌之计时,仍然坚持着要亲自来西北,为的就是这批东西。 沈念心心中十分清楚,若是真到了情势危急的时候,这批火雷可以力挽狂澜,大大加快这场战争的进程,让边关的百姓早日脱离战火的迫害。 而果不其然,没有哪一个帝王能够拒绝的了一笔巨额宝藏,即便是诚明帝也不行。沈念心所利用的,就是诚明帝作为帝王的这股“贪”欲——要养一个国家,太需要钱了,尤其是像诚明帝这样心系百姓的好皇帝,他更需要国库充盈去预防以后可能会出现的灾年。 沈念心也清楚,按照诚明帝的性格,他一定会指派最信任的璇玑府中人来取宝藏。不是司徒玄瑷就是司徒玄琮,至于为何沈念心如此笃定诚明帝不会派司徒玄璟亲自前往西北,自然是因为司徒玄璟在司徒家的地位……和另外两人完全不同。 好在一切都在沈念心的掌控之中,她将前朝遗宝送给诚明帝,算是借花献佛,而自己则带着另一批人,在挖掘宝藏的掩护下,将那批深埋在深山之中的火雷暗中运出来。再有司徒玄瑷所带领的锦衣卫精锐运送至北齐境内,直奔津门桥。 在这里,留住了北齐太子嵘徽所带领的十万援军。即便有死里逃生的,也绝不会再成为北齐在大铭西北一线所驻防的军队的助力。 而这,就是沈念心所要达到的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 北齐易主,所谓凰签 时年三月。江南各地处处回暖,盛京城中,却因为南北皆在战时,所以取消了一年一度的围场春猎,皇宫内外,都因为春猎的取消而轻松空闲了不少。 但是西北之地却仍然没有任何春天的迹象,大部分地区还处在冬季的末尾。 沈念心终日窝在主帅营帐里,极少会出去走动,只是偶尔会在穆子晏的陪同下出门活动活动。 莫如是和莫娴姝仍然每天都会来给她诊脉,为她调整当天的补药方子。而自从上次穆子誉从云州让莫如是给她带回去了一大堆的补药之后,四殿下醋意大发,当即便包揽了之后沈念心所需要的所有药材。 “时人常道,四殿下刚直不阿,不徇私情,可我瞧着,天底下没有比殿下您更小心眼儿的人了。”沈念心看着每日源源不断从各地运往铣城的补品药材,十分无语,一时起了调笑起穆子晏的心思来。 穆子晏却不以为意,道,“本殿从未说过自己不小气。”他眉目坦荡,丝毫不避讳自己那“令人发指”的控制欲和独占欲,“世间万事万物都分公分私,但吾之卿卿,容不得任何人窥伺觊觎。” 他口中说的,是严肃而又决绝的话。但是其间所蕴含的意思,沈念心却能一字不错地全数捕获。 她心头震颤,但面上却不愿过多地表露出来。她素手覆上小腹,悠悠然地说道,“那殿下觉得,我的小棉袄日后长大了,到了要议亲嫁人的时候,殿下您可会抠着门板不放人?” 穆子晏:“……” 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在割心头肉一样难受。 他道,“所以说,卿卿还是莫要念叨的好。不然到时候舍不得小棉袄,抠着门板不放的,可未必是本殿。” 沈念心闻言努努嘴,不以为意。开玩笑一样,她沈念心的闺女,将来要嫁人,难道还会受什么委屈不成?! 她轻哼一声,扶着肚子从软榻上站起来,道,“营帐里闷得慌,我要去出去走走。” 穆子晏却道,“早上开始落了雪,此时大概还没停。天寒路滑,卿卿还是安分休养为好。”他口中虽然说着阻止的话,可人却直接替她拿了裘绒氅袍披上了。 沈念心有些惊讶:实在搞不懂穆子晏脑子里在想什么,随口嘀咕了两句,“我还以为殿下会拿铁链子将我锁起来呢。怎么,不是天寒路滑吗?殿下您又舍得了?” 穆子晏无奈地摇头叹道,“若是本殿今日不让卿卿出门,恐怕卿卿今儿个便会将这营帐给掀翻过来,变成露天的了。” 沈念心闻言哭笑不得,“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不讲道理?!”她真怀疑,自己在穆子晏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穆子晏为她披好氅袍,俯身低头凑上去,亲了亲她精巧的小下巴,稍即便离,就着她微微仰头的姿势,便将她颈间系带给系好了。 他动作轻柔精细地,为她整理好兜帽和前襟,嘴上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卿卿雷霆手段,本殿实在是害怕。” 沈念心:“……”她忍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穆子晏一本正经地扳着一张脸,说着“本殿实在是害怕”的画面实在太美! 穆子晏却仿佛刚才讲了笑话的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端着皇子殿下的气度和身段,搀扶着沈念心出去遛弯了。 果然正如穆子晏之前所说,外头仍然下着小雪。雪势不大,天气也略有回暖,地上的积雪很薄。 “卿卿当心脚下。”他长臂牢牢地环住她肩膀,以防范她又脚底打滑,直往地上倒。 沈念心微微仰头,一两朵细小的雪花零星落在她鼻尖眼睫,一股凉意一下子弥散开来,让她终日在营帐中憋出来的闷火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忽然开口,道,“这场雪,应该是开春之前,最后一场雪了吧。” 穆子晏闻言,心下微动。她短短一句话里,蕴藏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表的深意。从前她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看过无数次日月星辰,时隔百年,这片土地从未有过真正的和平与安宁。 如今,她还要拖家带口地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守卫大铭的皇权国土而辛苦谋划。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宿命。 不过若要说不同,到底也还是有的。从前她只是孤家寡人,住着空落落冷冰冰的主帅营帐,从早到晚,日日夜夜,都是一个人。而现在,她腹中有着即将出世的孩儿,身边有着全心交付的爱人,她并不孤独。 而且这一次,她也并非是那个需要以自己稚嫩瘦削的双肩扛起那个重担的铁血女将军了,她只是一个随夫出征的妻子而已。 “这最后一场雪,也就快停了。”穆子晏语气随意,但是心里却暗暗许下了承诺。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放弃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臣民都向大铭臣服。至少百年之内,除非大铭可以真正意义上地一统山河,否则这块辽阔无垠的大陆之上,就永远不会停止战争和兵戈。 沈念心与穆子晏之间,相处日久,其间的默契,早已融入骨髓。有些话,并不需要完完全全地说明白,也能很轻易地领会对方的意思。 比如说现在。 沈念心微微偏过头,看向穆子晏的眼神里,蕴藏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软和爱恋。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肩臂坚实如钢铁,定然能撑起所有百姓头上悬着的那片天。 她想,这一次,是真的快了。 三日后,林泽来汇报北齐王庭的变动。 北齐王薨逝,太子嵘徽登基成王,追封先太子妃穆氏为孝仁王后,晋封紫凰夫人为王后,入主中宫。 北齐新帝下旨,痛斥十三皇子所犯下的九桩滔天大罪,并褫夺他宗室身份,令其交出兵权,由北齐大司马耶律长垣接手,并向大铭提出求和,表示单方面发动战争,都是十三皇子恋栈权位,意图与东宫对抗才生出来的事端。并表示,不日大司马耶律长垣便会亲自前来大铭边境详谈议和之事。 “十三皇子嵘晋会乖乖束手就擒?”林泽来禀报时,正赶上司徒玄瑷来给沈念心送野味来,便也留下一道听了。对于林泽所说的这些事,司徒玄瑷第一个便想不通。 “若他当真是这么好对付的人,当初他想要对大铭出兵的时候,太子嵘徽怎么可能放任他带着几十万大军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京都?” 沈念心亲手为她斟了一杯枸杞姜茶,道,“听说北齐王太后,将从前的香雪夫人,也就是十三皇子嵘晋的生母,给软禁起来了。” 司徒玄瑷闻言,忍不住感叹,“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真是不假。将香雪夫人牢牢握在手里,也难怪十三皇子嵘晋,会任由北齐新帝拿捏了。” “不过话说回来,北齐新帝既然已经有议和的打算了,是不是意味着,西北这边的事情就算是了了?”司徒玄瑷眉眼晶亮地看着沈念心和四殿下,期待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西北虽然辽阔自在,但到底是个边野之地,就连偶尔嘴馋,想要吃些荤腥,都得自己到山里头去打……这样的日子,她过得脸都要绿了。 偏偏就是这么辛苦打回来的兔子鸟之类的,迫于四殿下的威压,回头还得特意给皇子妃留一部分最好的。想想都觉得,实在是非常值得掬一把辛酸泪。 “现在就说结束,还为时过早。”见穆子晏不说话,营帐中也并没有什么外人,沈念心便也毫不避讳地开了口,“十三皇子嵘晋,现在当属困兽之斗。他在北齐王庭中,能有和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本事,自然不会是全无根基。若他破釜沉舟,想要弄出什么动静来,不免又是一番波折。” “这……”司徒玄瑷面色微苦,心里默念着,心心你可千万别是个乌鸦嘴就好。 “即便十三皇子嵘晋真的愿意对北齐新帝俯首称臣,恐怕对方也不会再给他活下去东山再起的机会了。耶律长垣要亲自到边境来主持和谈,也得看看香雪夫人的兄长,拜耳旗加将军能否让他安然无恙地来到边境。” “确实如此。”穆子晏接口说道,“博尔济锦嵘徽只下旨褫夺了博尔济锦嵘晋手中的兵权,那也仅仅只限于驻扎在坝子涂附近的那不到十五万左右的军队。而和步将军的中路军对峙的,还有拜耳旗加将军所率部下。博尔济锦嵘徽可并没有说要连他的兵权也都褫夺了。” 沈念心眼中含笑。穆子晏这性格,当真是有趣得很。对于他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即便北齐皇族的姓氏那么拗口,他也不肯坏了自己的规矩和习惯。 “其实也并非没有转机。”沈念心忽然想起从前那个清冷淡然的二妹妹来,心中忽然闪过一抹不忍,“北齐新帝,并非是心机深沉,精于谋算之人。这一回津门桥的惊天一爆,原本让他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他能到北齐王面前,将局势彻底扭转过来,甚至能控制住整个北齐王庭,登上帝位,就说明,他身边是有高人指点。” 至于是哪位高人……北齐新帝还是太子时,和十三皇子嵘晋针锋相对那么多年,都未见寸功,可见他麾下并无精于谋算的幕僚和谋士。而自打大铭的大公主,北齐先太子妃穆氏薨逝之后,他宠信新晋宠姬紫凰夫人开始,他和十三皇子嵘晋之间的局势,就完全开始一边倒了。 “所以说,当日皇贵妃心心念念的那枚凰签,当真是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司徒玄瑷立时瞪圆了眼睛,顿觉不可思议。 她从前就不怎么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碍于沈念心手上也有一支凰签,所以她心里也并非完全对这说法不屑一顾,但是到底她还是个现实的人,并不会像皇贵妃一样,真的将权力运势都寄托在一枚小小的签文之上。 可如今看来,这凰签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非是凰签择人,而是人自带凰命。”沈念心面色未改,道,“明安公主许氏,孤身一人遣嫁乌骊,风雨动荡之中,能够稳坐贵妃之位,削弱田太后威权,光明正大地参理朝政,这并非是凰签择定了她,而是她本身就有这个运道和命途。” “而博尔济锦嵘徽,之所以能在危局之下登基为帝,其间紫凰夫人所起的作用,自然也非‘凰签’二字所能尽担。” 她幽幽一叹,低声默念:但愿沈嘉绮最终,能够得一个善终。 …… 而此时,北齐王庭,入主中宫正位的紫凰夫人,哦不,现在该称之为王后娘娘了。她姿态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之上,面前摆着一盏精致的琉璃桐花的半透插屏,殿中燃着的,是香味浓郁的青荔香,一股半熟微暖的果味,顺着缕缕悠然弥漫的轻烟,就荡漾着弥散开来。 琉璃插屏的那一头,躬身站着一个人。隔着半透的琉璃插屏,沈嘉绮依稀能看清那人身上所穿服饰,与她宫中的婢女无异。 只听那人道,“大铭与大齐两国之间的战事能够休停,让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王后娘娘功不可没。” 沈嘉绮姿态雍容华贵,眼中却似腊月湖水的冰寒,道,“你家主子,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回王后娘娘,我家主子并无其他吩咐,只是让属下提醒娘娘。一山不容二虎,敬虔殿那位太过厉害,于娘娘您并无好处,还望您早作打算,小心行事,切记要保全自己。” 沈嘉绮闻言,心头微动,然而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暖流,并不足以融化她这颗冰封已久的心。 “我知道了。”沈嘉绮低声道,“替我带个话回去吧,若有朝一日,我身死异乡,还望你家主子能高抬贵手,别嫌弃我身上流着北齐人的血太脏,将我的尸骨带回大铭。” “娘娘……” “我不求能魂归盛京,我的身世,也配不上安国公府的门楣。我只希望能回到大铭的境内,就将我葬在钰城的郊外好了。” 钰城啊,那里应该就是离步维桢最近的地方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战局扭转,殿下心思 泰丰十九年,三月底,在俞梁连下三城的乌骊大军,忽然停止了进攻。南司岚趁势反扑,竟然在五日之内,直接迫得乌骊大军将刚刚打下来的地盘又给还回去了一大半! 俞梁军队因此而士气高涨,牢牢据守住俞梁国地势的天险,竟然就这么将刚抢回来的城池给保住了。 南司岚听着刚从外面回来的探子的回报,顿时乐不可支,高兴地直拍桌子,道,“三皇子殿下果然说话算话。” “将军,这话怎么说?”在座一个偏将看见主帅如此高兴,顿时也跟着来了兴致。 南司岚看了她一眼,悠然地道:“当日大铭的三皇子殿下告诉我,说是不出十日,向宏良那个老贼就会从乌骊大军中暗中撤出。果不其然,乌骊大军真的停止了进攻的趋势,所以我猜测,这大概就是三皇子殿下之前所说过的契机了。” “于是我便决定借此机会反咬一口,没想到向宏良那老贼没在军中,从前雷霆之势的乌骊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哈哈,这叫本将军如何能不高兴?!” 另一个身姿魁梧的偏将心中存疑,倒也是个没有弯弯绕绕的直肠子,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她道,“可是将军,若是大铭三皇子的情报有误怎么办?或者他拿着假情报骗咱们怎么办?” 之前先开口说话的那人见南司岚脸色沉了沉,心里感慨了句没眼力真是要命,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往坑里跳,只得出言拉了她一把,道,“咱们将军英明神武,是真是假怎么会看不出来?更何况,能让咱们将军真心与之相交之人,一来不会是那等会拿着假情报来糊弄咱们的阴险之辈,二来更不可能是那种会拿着他自己也不确定真假的情报来讨好咱们将军的无能无知之人。” “是吧,将军?” 她这话说的,虽然有拍马讨好之嫌,但却也都是心里话。至少从今日俞梁军队所取得的战果就可以看得出来,无论是南司岚,还是那位一直生活在传说中的大铭三皇子殿下,都不是等闲之辈。 南司岚自小在俞梁国皇室长大,虽然嫡支一脉并不复杂,但是既然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就少不了这种谄媚周旋。南司岚向来不喜欢这种作风,不然她也不会跑到军队中,而没有做一个闲散公主。 她当然听得出来那个偏将话里的讨好之意,若是换做往常,她肯定是要斥责她一番的。可是偏偏,那人说的话就是那么对她的胃口。 是啊,像穆子誉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假话骗她呢? 南司岚赞赏地看着手下的人,挥挥手便让大家都散了,而她自己,则在人群散去之后,又换上了一身精简干练的夜行衣,离开了俞梁军营,直奔与大铭的边境而去。 …… 大铭境内,铣城郊外,东路军中。 林泽快马带回了从乌骊传回来的最新消息,沈念心只匆匆看了一眼,就交给了穆子晏。即便那纸上的消息十分惊人,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儿惊讶的意思。 那副淡定的模样,看得林泽心里佩服不已。不愧是自家主子爷看中的正妻,当真是气度高华,内敛持重。 当然,他这些赞美的话完全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就又被自家主子爷打发出去,供无忧谷那位祖宗“练手”了。 自从莫娴姝打了他几天,发现实在太过消耗体力之后,就开始改用艾灸的方式了。 林泽自认自己没什么病,但是莫娴姝最近忽然对针灸十分感兴趣,正缺一个闲人练手,于是林泽刚好就填补了这个空缺。 他是发现了,莫娴姝根本不是治病的,简直就是哪里疼扎哪里。 可是他完全不能反抗。 另一边,尚且在主帅营帐里的穆子晏和沈念心,却完全不能体会到林泽的这种痛苦。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林泽如今所承受的这些“痛苦”,都是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留下的种子罢了。同样的道理,乌骊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局面,起因,便是在这帐中人身上。 “所谓斩草除根,大抵就是卿卿这般手段。”穆子晏放下手中暗报,看向不远处软榻上坐着的,一心吃着零嘴儿的小女人,忽然有了这么一句感叹。 能引得吴王向宏良断然放下在俞梁境内取得的大好局面,毅然决然地弃军而走,直奔乌骊皇城,自然是因为乌骊皇城中有大事发生。 当日乌骊王病重的消息刚刚传出来时,吴王向宏良便让向成化离开云州一线的驻军,回到皇城中去主持大局,以防不测。 然而确实天有不测风云,没等到乌骊王有个了结呢,向成化先送了命。 那日向成化出宫之后,在回摄政王府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谋划已久的刺杀。因为乌骊王重病,辅佐小太子临朝监国的许贵妃表示,在皇城脚下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实在罪大恶极,必须严查严惩。 而至于查出来的结果么……田氏一族嫉恨摄政王府一脉的多年压制,心存愤恨,借此吴王出兵在外的时机,起了让他断子绝孙的念头,倒也说得通。 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沈念心暗中动的手脚。她当日从穆子晏手上借来的埋在乌骊的几处暗桩,之后又传信云州,暗中借给穆子誉私用的那些人手,便是用来达成此事的。 沈念心闻言,手上剥松子的动作未停,微微挑眉道,“怎么,殿下忽然发现枕边人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开始害怕,说不定哪天就会在睡梦里被了断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瘆人,但是穆子晏却丝毫没有被吓到,想一想她话中所说的场面,竟觉得似乎还不错,道,“能与卿卿同眠至死,倒也是件圆满的事。” 沈念心:“……”她一时无言,怒目而视,气冲冲地道,“不能说点儿吉利的话吗?死啊死啊的,说出来好听吗?我告诉你穆子晏,你要是那天真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别想着让我给你守寡啊,我保证带着我的小棉袄改嫁,天天吃香喝辣的!” 这并非是沈念心迷信,而是很多事,最怕的就是预先竖旗子。 穆子晏看着她张牙舞爪的小模样,一开始还觉得十分可爱诱人,让人很想将小女人兜头揽过来,好好地亲一亲,可是再往后听,后面的话的内容可就变了味道了。 改嫁? 想得美! 四殿下一改往日温和作风,径自将“怒火中烧”的小女人打横抱起,直接往屏风的另一头走过去。 那边是床。 沈念心顿觉不妙,心生警觉,道,“殿下,您要干什么?!”她脸上挂着十分惊恐的表情,牢牢地捧着肚子,拿肚子里的孩儿当做挡箭牌,一脸“你不要过来你闺女还在我手里”的表情,其间威胁的意味十足。 “卿卿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沈念心:“……”谁跟你说这个了?! 穆子晏将怀里的小女人放在床边,动作轻柔小心,半点儿不曾弄疼她。 因为她的到来,这张床上的软垫都加厚了两层,远不是当初他孤身一人所睡的那块硬板可比的。 沈念心就这么被撂在了床边坐好,他微微俯身,额头与她的轻轻触碰在一起,两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在咫尺。 “卿卿。”他忽然开口,打破两人之间这种暧昧的沉默,道,“卿卿放心,我保证会温柔,不会弄疼你,好不好?” 沈念心闻言,原本白皙透润的双颊顿时飞上两抹可疑的酡红,并且转瞬之间就变成快要滴血似的艳红色,她使劲儿地眨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绝对不能放任他白日宣*淫…… 不对,重点根本不是白日不白日的问题好吗?!沈念心紧张地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会出人命的!” 她猛地摇头,穆子晏看着她如此大幅度的动作,都忍不住开始担心,这小女人会不会就这么把自个儿的脖子给拗断。 他失笑,大手牢牢托住她的小脑袋,问也不问她的意见,自顾自地便朝着那一张一合的粉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沈念心在床笫之间,向来不具备什么主导权,从来都是被牵着走的那一个。他不过用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爱人间的亲吻,就将她给迷得晕头转向,完全想不到拒绝的办法了。 穆子晏一直十分细心地照顾着她和孩儿的感受,支肘撑着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半点儿不会碰伤她,只那双大手,却仿佛自带魔力似的,在她的身上往复游走,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勾起她所有的注意力。 怀里的小女人隐约情动,眼中含潮,水雾迷蒙间,全是对眼前男人的全心信任和依恋。 穆子晏被她这样满是爱恋的眼神看得险些不能自持,只能暗自运起内力来,强自压下去那股意欲滔天的情动。 他大掌不再只是隔着厚厚的衣料触碰她,而是更加贪婪热切地探入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解开盘扣的领口。 一寸寸下滑,微微带着一层薄茧的指尖,慢慢地划过她细嫩柔软的肌肤,带起她一阵阵从灵魂深处蒸腾而来的,无法控制的颤栗。 “殿下,殿下……”她声音隐约带着哭腔,似乎是十分不耐的样子。她眼角被情潮熏染得隐隐发红,看起来却十分魅惑诱人。 他大手更是放肆地一寸寸往下游走。他俯首,亲亲她细嫩小巧的耳垂,又在她颈间细细密密地吻了几个来回,才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不想要?” 他声音是情动时独有的沙哑性感,连带着炽热的呼吸,温柔地搭在她颈间耳后,最敏感的地带上,让她险些就要招架不住了。 怀里的小女人死死地咬着唇,怎么也不肯松口讨个饶。他手下动作更是大胆放肆了,只惹得她阵阵刻意压着声音的惊呼,和明明是埋怨但却全是娇嗔的瞪视。 她仍然稳稳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咬碎似的,咬牙切齿地从唇齿之间研磨出了这么几个字来:“不要。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穆子晏仍然心头热切,道,“卿卿不必担心小家伙,我今早刚刚问过莫如是,他说除去前头三月和最后三月,其余的时间,可以偶尔进行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念心一把捂住了嘴。 怀里的小女人怒目而视,眼眶红的越发厉害了,她嗔怒道:“穆子晏,你还要不要脸啊!这你也要问?!” 沈念心一想到,莫如是知道了这样的问题,依照他那么规矩本份的性格,肯定会把这件事再告诉穆子誉…… 前后两辈子,自己什么时候有房事,什么时候有小日子,那个人都比自己还清楚。这种感觉简直太糟糕了好不好?! 若是从前,到也还罢了。毕竟在医者眼里,本就众生平等,即便她与莫闻私交不错,但到底也只是他的一个病人罢了。可是如今,穆子誉是当朝三皇子,而她却是谕旨钦封的四皇子妃,这样的关系还让他知道自己跟穆子晏什么时候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简直…… 那画面太美,她实在是不敢想! 穆子晏看着身下的小女人一脸的悲愤和纠结,只稍微一想,便明白她的心结所在了。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直接牢牢地按在了她头上的位置,将主动权又重新夺回来,翻身覆了上去,道,“方才是逗着卿卿玩儿的,这些事,当然是从医书上看来的。” 正当沈念心愣怔之间,他悉悉索索几番动作,两人便彻底地坦诚相见了。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很快便又被他带进了下一股更加热烈的情潮中。 穆子晏看着香汗淋漓的小女人,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爱恋地亲亲她因为情动而高高扬起的小下巴,心中的想法百转千回。他既然早已知晓那人背后的真实来历,又怎么会放任他窥伺与小女人有关的任何信息呢? 若非无忧谷的医术名扬天下,他决计不会容许莫氏兄妹能够接近小女人一丝一毫。不过在他心里,她的平顺安康比他心里那点儿芥蒂,自然是重要得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乌骊骤变,一飞冲天 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因为和北齐之间的和谈十分顺利,沈念心觉得这日子,比最开始来到西北的时候,要好过多了。至少不必时时担心,说不上那天一早睁开眼,身边的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四月初十,穆子晏作为大铭当朝四皇子,与北齐大司马耶律长垣正式签订停战协议,而北齐作为先行出兵意图侵略的一方,且还是主动提出求和的一方,在这份停战协议之中,自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割让了不少好处。 穆子晏对于分裂别人国土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西北的地貌已经十分贫瘠,再往北齐的方向去,更是不利于百姓生活的高原和冰川。不然北齐的军队也不会几百年来都没放弃过中原这块肥沃的土地——他们做梦都想能生活在这样的土地上。 所以在停战协议中,穆子晏只是问对方要了一千匹战马,和一百万两白银而已。不过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耶律长垣磨破嘴皮子百般斡旋之后的结果了。穆子晏最开始一张嘴就要三千匹战马,谁让北齐出产的战马,向来都是战力最强耐力最好的那种呢? 不过穆子晏也在战马这个要求后面,附带了另一个要求,那便是这批战马之中,公母马匹的数量要均衡。这样才有利于大铭的军队可以自己培育出战力优越的战马。 当然,这一条要求,是沈念心在和谈之前给穆子晏吹的枕边风。 而另一边,吴王向宏良一回到乌骊皇城,在自己唯一的儿子的灵堂之上,生生受着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当场便吐了血。 可是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吴王向宏良现在连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都没有了,跟田太后还有什么不好撕破脸皮的? 于是一时之间,摄政王府一脉对田氏一族开始了疯狂反扑,田太后在后宫中浮浮沉沉几十年,她的娘家自然跟着骄纵不少,不说暗地里吴王如何报复,就单说朝堂之上,被吴王一脉的官员拉出来上本弹劾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匆匆几日,田氏一族,无论嫡庶贵贱,无论亲疏远近,在乌骊国都成了声名狼藉的代表人物。在朝为官的,纷纷被罢黜,或流放,或斩首。至于在野之人,也都纷纷被掘了祖坟似的,恨不得连祖宗十八代在哪个青楼楚馆里消遣过的风流轶事都给挖了出来。 而后宫中的田太后,除了能到碧霄宫去跟许贵妃呛两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原本被她从旮旯里挖出来冯氏母子,都被许贵妃牢牢地控制在手心。她之前那一番忙活,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在为他人做了嫁衣了。 朝中现在是谁说了算?田家的那些人,都是谁下旨惩治的?乌骊王重病不起,基本上就是在靠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吊着一口气,后宫中唯一的皇子被封为太子。 既然有了太子,朝中自然该是太子监国。然而小太子年纪尚幼,许贵妃作为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妃嫔,自然只能“勉为其难”地接下辅佐太子监国的差事来。 所以其实打压田氏一族的那些折子,统统都是许贵妃亲笔朱批定下来的。 “许氏!”田太后平素保养得好,几乎见不到有什么岁月的痕迹,然而不过短短几日,在她身后的田氏一族轰然倒台后,她的头发不说一夜之间全白了,却也差不多了。 “哎哟,原来是太后娘娘亲自来了,真是叫臣妾这碧霄宫里蓬荜生辉啊。”许云若早就得知了田太后又来碧霄宫找事的消息,早早地便好整以暇地等着了。 “这几日臣妾事忙,倒是一直没有得空过去给太后娘娘您请安,还望娘娘您勿要怪罪才好。”许云若娇笑一声,话锋一转道,“不过,臣妾之所以这么忙,倒也和太后娘娘您有些关系,若真要说起来,也算不得是臣妾失礼。” 田太后怒目而视,简直气得要发疯,她语气刻薄地道,“许贵妃真是好手段,将前朝后宫都拿捏得稳稳当当。” 许云若对田太后话里的讽刺意味毫不在意,只当是她在夸奖自己。但是反击起来却毫不留情面,道,“不比太后娘娘您威风,养了一大家子祸害苍生的败类。这一阵子,太子案头的折子里,十本有九本是弹劾您娘家亲眷的,还有一本是弹劾太后娘娘您的。臣妾可真是为难,也只能先将跟您有关的压下来了。” “哀家有何把柄能让言官弹劾?莫不是贵妃你嫌哀家碍眼,才撺掇言官如此中伤于哀家?!”田太后闻言大惊,她之前只听说了娘家亲属纷纷倒台落马的事,却不想这一回竟然连她自己都牵扯其中。 许云若笑得一脸魅惑,即便是此时无人欣赏,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美得妖气四溢。 “太后娘娘这不是为难臣妾么?真的要臣妾说出口,臣妾还觉得害臊呢。”许云若轻笑一声,道,“御史台的两位大人,联名上奏,弹劾太后娘娘您不守妇道,不敬先帝,在宫中豢养面首——” “胡说八道!”田太后怒而拍案,整个人都暴躁到极点,“本宫何时在宫中豢养过面首,许氏贱人,你莫要含血喷人!” 许云若却是一脸无辜,“太后娘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禁军统领在您宫外捉拿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仔细查探之下,却发现是……要是臣妾说啊,您也一把年纪了,消消停停的颐养天年不好吗?” 眼看着田太后翻着白眼就要晕过去,许云若冷笑两声,连忙叫了人将田太后给抬走了。至于剩下的事,自然跟她无关了。 吴王向宏良究竟想怎么了结这件事,许云若并不想过问。她只要确保,自己能将乌骊国的前朝后宫都握在自己手里就好。 “王爷,您可是看到了,我在这宫里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田太后在一天,我就得忍受着她每天的斥责大骂。” 她娇滴滴地诉苦,步履袅袅地扑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男人怀里。 吴王向宏良见状,面色未改,仍然阴沉着一张脸,漠然地道,“本王所见,却是贵妃似乎是如鱼得水,田太后在贵妃面前,也完全不是对手啊。” 许云若眨眨眼,一滴眼泪便流了出来,再辅以她一脸委屈的表情,顿时便显得惹人怜爱了起来,“都说为母则强,若非是为了孩儿,我也不会强撑着胆子跟田太后如此作对啊。” 吴王向宏良一听到“孩子”这个字眼,便想到了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顿时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他冷声道,“贵妃似乎十分入戏,对于东宫那个便宜儿子,看得很重嘛。” 许云若扁扁嘴,咿咿呀呀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哭诉着吴王向宏良“没良心”。她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知道王爷是因为世子遭遇意外,心里头难过,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您嫌弃云若不干净,连云若所怀的孩儿也嫌弃吗?这要是让孩儿听见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她神色悲戚地捧着自个儿的肚子,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吴王向宏良的反应,果然见他欣喜若狂地扑过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云若故作矜持地道,“王爷您不知道吗,我肚子里怀了您的孩子啊……我还以为,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碧霄宫里,大半都是摄政王府安插进来的眼线。这一点,许云若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她故意如此说,就是想让吴王向宏良一怒之下,将他安插在碧霄宫中的“不作为”的钉子给废去一部分。 不过此时,吴王向宏良的心思全都在许云若的肚子上。吴王世子向成化,本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原本还以为他就要断子绝孙了呢,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许贵妃的肚子里,竟然会怀上他的孩子。 乌骊王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这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的。 只听许云若还委委屈屈地继续诉苦呢,她道,“若非是为了咱们的孩儿,我又怎么会如此辛苦地将那个孩子从田太后手中夺过来?眼看着咱们皇上就快要不行了,可是我肚子里这孩子,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我自然得找人将这位子给牢牢占住。” “到时候咱们的孩子出生,自然就没有小太子什么事了。”许云若轻笑着道,语气里满是憧憬,“到时候王爷您还做什么摄政王,大可以换个太上皇的位置当当。等到那时,云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您站在一处了。” 她语气里满是甜蜜,丝毫没有任何以色事人的意思,反而像是对吴王向宏良是真爱似的。这样的态度让吴王向宏良十分受用,一时间便将从前养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给抛到了脑后。 至于许云若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其实许云若自己也说不清,但是她可以如此有底气地,在吴王面前如此胡说八道,大言不惭,自然是因为,这孩子就算不是吴王向宏良的儿子,至少也是他的亲孙子。 即便将来吴王向宏良怀疑了她,想要滴血验亲了,她也是半点儿都不担心的。 …… 十天后,乌骊王驾崩,太子继位,封许贵妃为母后皇太后,生母冯氏为圣母皇太后。新帝以自己年幼为名,跪请母后皇太后垂帘听政,另,仍奉吴王向宏良为摄政王。 自此,乌骊皇室成了许云若的一言堂,当年一支轰动大铭众皇子府的凰签,今日终于一飞冲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物是人非,家破人亡 和北齐之间的停战合约已经签订完成。消息一传到泰元殿中诚明帝的案头,临时增派到西北的东路军很快就接到了班师回朝的旨意。 同时回京的,还有年初刚刚承袭安国公爵位的沈青蓦。再大铭和北齐正式停战之前,中路军直面北齐大将军拜耳旗加的猛烈攻击,沈青蓦多番出战,战果可喜,身上不说军功累累,却也绝对对得起自己身上这幼年承袭的爵位了。 其实按照惯例来说,沈青蓦年纪尚幼,尚未大婚,从父辈承袭爵位时,该是要降为袭爵,先以“侯”位袭爵,待到大婚成年之后,再晋位到国公的头衔。 说起来也是诚明帝爱重沈贤妃,且对刚刚痛失祖母,又怀有身孕四皇子妃也存了安抚的心思,体念她们二人不能没有牢固的母家做后盾会日子艰难,所以才破格让沈青蓦直接承袭了国公之位。 这件事在盛京城中的勋贵世家里,没少受人诟病。不过好在沈青蓦自己足够争气,这一回挣了大把大把的军功回去,安国公府又重新走回了百年前的为将为军之路,这让沈念心十分欣喜。 只是再回到京城,安国公府已经再也不是从前的安国公府了。 在沈贤妃的暗中授意下,安国公府已经分了家。三房一系已经迁出了安国公府,三房老爷带着一妻一妾,一儿一女,出去自立门户去了。 三房老爷在朝中还担着个六品虚衔,即便和沈贤妃关系并不算亲近,但到底也算是当朝宠妃的兄长,诚明帝对他还算不错,在分家时赏了个在盛京城中还算过得去的宅子,凭着三房老爷头上那点儿官职,尚且能在门口挂上一个“沈府”的牌子。 而现在的安国公府,松菊堂中再无老太君音容,二姑娘沈嘉绮,早在年前就因为忽然得了急病,重症难消,一病不起,因此而闭门静养,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了。当然,这是对外的官方说法,即便世家中不妨有人知道其中的真相,但只要安国公府没有公开承认北齐的新王后是沈二姑娘,便没有人敢拿着这个内幕当做把柄来向沈家发难。 而二房夫人白氏年后痛失爱女,扛不住安国公府中接二连三的变动,很快也跟着去了。二房老爷受不住几番打击,强撑到沈青蓦回京袭爵,之后就直接离开了盛京城,跑到五台山修行去了。 而沈青蕴,早在沈念心离京之前,就命人将他送到了泰州,程游之老先生门下读书。所以此时的安国公府,竟只剩下了沈青蓦这个孤家寡人一个了。 沈念心没有直接回皇子府,也没有和穆子晏一起进宫拜谒,而是陪着沈青蓦回到了安国公府。 “青蓦。”沈念心见他神色沉重,忍不住想要出言劝慰两句,却见他忽然转过身,淡淡地低下头朝自己笑了笑。 她心中有些惊讶,倒不是为了旁的什么理由,而是不知道何时开始,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孩子,竟然已经出落得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了。 “青蓦,你长大了。”她低声道。!%^* 非是劝慰,而只是一声单纯的感叹罢了。现在的沈青蓦,经历了将近两年的沙场磨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了。沈念心知道,现在的沈青蓦虽然孤独,但却有足够的力量,撑起整个安国公府的门楣。 “姐姐。”沈青蓦略略沉默过后,忽然开了口,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姐姐,我现在是将军了,能成为你坚实的后盾了。当初姐姐你出嫁时,我所立下的承诺,如今,我都做到了。” “是啊,你都做到了。”沈念心听着他毫无波澜的语气,一瞬间心疼得眼泪直接狂奔出来,“姐姐知道,姐姐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你是姐姐心里的骄傲,更是沈家,祖祖辈辈的骄傲。” 沈青蓦眼圈微红,难掩哽咽。他艰难地道,“可是姐姐,我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祖母不在了,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们,都不在家里了。这个家里,只剩下沈青蓦孤身一人,又怎么还能叫家呢?(!&^ 可是事情走到今日的地步……也不是她或者沈青蓦,凭着一己之力能够挽救的。白氏是北齐安插在大铭的探子,早在几十年前便已经深深楔入了大铭。而她将原先的安国公夫妇暗害致死,只为了自己的夫君登上安国公的位置能够让她得到更多的消息,这也绝非是当时尚且年幼的沈念心和沈青蓦能够阻止的了。 要说起来,沈青蓦和沈念心之间,可还算是有杀父杀母之仇。沈念心的父母,是被沈青蓦的母亲害死的,而沈青蓦的母亲白氏,最终也是死在穆子晏麾下之人的手中。 可是沈念心并没有任何迁怒到沈青蓦身上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她知道,沈青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白氏做下的那些事,和她死死掩盖的身份的秘密,也从未牵扯到其他人身上。 所以无论是于情于理,沈青蓦都和她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 这些内情,在沈青蓦心里有了一定沟壑之后,多少也是知道些的。他心中除了家破人亡的悲哀,还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问沈念心,道:“姐姐,右相府那边,我是不是该亲去请罪?” 沈念心的生母傅氏嫦熙,是右相傅期然的亲妹妹。 沈念心却摇摇头,道,“不必了。人死如灯灭,恩怨情由随风逝,这些陈年旧事,都跟着旧人过去就好了,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是沈念心的心里话。依照她对傅期然和傅西辞的了解,傅家也绝不是会跟沈青蓦这么一个无辜的孩子计较的人。 “可是姐姐,总归有人,要为过去的事情负责。”沈青蓦的目光深邃而清冷,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无法反驳的坚定和凛然。 沈念心就这么看着忽然高大伟岸了许多的少年,忽然发觉,原来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他的变化,并非仅仅限于是身高上。更多的,是心智上的成长。 沈念心忽然就松了一口,轻笑一声,道,“好,姐姐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也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 “青蓦,你要记得,即便姐姐已嫁做人妇,但永远姓沈。而你,是姐姐最亲的亲人了,四皇子府,也永远是你的另一个家。” 家里没人了不要紧,只要最亲近的家人还在,就仍然是最坚固踏实的后盾啊。 …… 宫里,承乾宫。 诚明帝从泰元殿处理完政事,就带着刚刚回京的穆子晏一道往承乾宫去了。按照诚明帝的意思,是先去安抚一下对自家侄女担心得不得了的沈贤妃,然后再让他去永和宫给母妃请安。 对此穆子晏也没有什么异议。沈念心当日在泰元殿中,自请到西北为他“侍疾”一事,万德妃在其中扮演的尖酸刻薄又咄咄逼人的嘴脸,他虽然未在当场,但是通过属下传到西北的暗报中,多少也能想象得出当时是怎么样的场景。 结果沈贤妃只见到了穆子晏,却没见到沈念心,原本笑得花一样的小脸顿时冷了下来。 “心儿呢?”沈贤妃冷哼一声,没见到人,十分不开心。狠狠的眼刀直往诚明帝身上扎,而后者却恍若未觉。 穆子晏连忙回道,“禀贤母妃,皇子妃甫一抵达盛京,就和内弟一道回了安国公府了。” 他所说的内弟,自然指的是沈青蓦。 穆子晏这话一说出口,沈贤妃顿时便没了脾气。沈念心远在西北,虽然对盛京城中的消息也都了若指掌,但是毕竟不比她就身处京城所能感受到的骤变更加清晰深刻。 如今的安国公府,哪里还有往日的安宁和乐的景象,分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沈青蓦的父母纵然再是不堪,但是他却是沈家最后的希望了。沈贤妃并非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自然也知道沈念心如今的心意。 “也好,一路舟马劳顿,回头老四你好好看着她调养身子,如今月份大了,也莫要让她四处乱跑了。这宫里,能不来就别来了。” 说着话时,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诚明帝一眼。这人倒是把自家侄女当做貔貅使了,眼里只看到那些什么宝藏啊金银啊的,哪里还顾得上她家侄女是死是活?!再加上还有一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能辩三分的恶婆婆,这宫里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啊! 诚明帝自知理亏,便也不让穆子晏继续在这儿碍眼,直接打发了他走人,就揽着沈贤妃回到内殿去甜甜蜜蜜地用午膳了。 穆子晏离开承乾宫,直接往永和宫中去了。可越靠近永和宫,他心里就越发沉重。万德妃并非是个聪明人,穆子晏也从未指望过她会变得多聪明,但至少,应该听得懂“安守本分”四个字,究竟是何意思。 不过可惜,万德妃似乎连这几个字都做不好。他心中想法百转千回,更多的,却还是关于自家那个小女人。若是万德妃有她半分明事理,他也不至于在万德妃面前屡次发了火气。 如今南北两边大事皆定,至少西北和北齐之间,十年之内绝不会再起兵戈。朝中各方势力均衡稳定,而以右相傅期然为代表的纯臣一派越发稳固明朗,朝政清明,朝纲稳定,废太子,是迟早的事。 如今的大皇子穆子熙尚且还在豫州修缮堤坝和水库,为当初穆子恩所犯下的错误收拾残局,这件事,即便南北两方的战事拖得如何久,仍然还在朝臣百官的心里,像一根刺一样硌着,一天没有明确处置,便一天不会放下。 而远在云州的穆子誉,也已经将军中要务都交接给云州当地的边军守将,很快就要回京了。 这一回,该废的要废,该封的要封。就连穆子熙,这迟到了数年的亲王之位,应该也快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郡主百日,念心心意 四月中旬,穆子誉从云州回到京城。盛京里第一件大事,不是有关于南北战事的论功行赏,而是三皇子府长女梓瑞郡主的百日宴。 梓瑞郡主能够在甫一出生便得到郡主的封号,其身上恩宠,自然非同一般,不过怎么说,这也是皇孙一辈,已经出世的,硕果仅存的孩子了。 宫里头赏下不少东西,穆子誉一回京城就回到户部去处理挤压许久的政务,府里头所有有关梓瑞郡主百日宴的庶务,统统交给了大总管祝成安处理。 梓瑞郡主的百日宴,毕竟是大事,也并非是苏雅雅一个人能够操持得过来的。且百日宴当日,盛京城中各个派系的门阀世家,都会有人前来赴宴,之前被沈念心耍威风禁足了的梁雪芙和许云溪两位侧妃,自然都不能再关在院子里不让出门了。 而穆子誉自打回京之后,对于当初苏雅雅生产时的惊险事故,并没有直接做出什么处置。苏雅雅心酸难过之余,却也不敢有半句微词,于是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到梓瑞郡主身上。 苏雅雅心中宽慰地想着,至少比起另外两位侧妃来,她还有个女儿傍身,并非孤身一人。她向来是个很知足的人,虽然三殿下并没有给她夫妻和睦,鸾凤和鸣的美好的婚姻和爱情,但是作为夫君,他至少给足了她作为正妻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而苏雅雅对于自己所生的孩子是个女儿也感到十分庆幸。大皇子府的皇长孙,未及周岁而夭;东宫的皇太孙,落地便没能成活;唯有她的女儿,不引人瞩目,亦不争不抢,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她就知足了。 百日宴的前一天,苏雅雅的娘家嫂子,苏少夫人步氏夕颜,先行来到了三皇子府。提起那两个丝毫没有被处罚就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的两位侧妃,苏少夫人简直比苏雅雅还气愤。 “三殿下究竟是何意思?难不成他是想让‘宠妾灭妻’这种名声传开吗?!”苏少夫人一想到自家小姑子秉性温和,在皇子府里没少受气,顿时心疼得不行,一时口不择言,连皇子殿下的名声都敢编排了。 其实这话说出来,苏少夫人自己也知道有失偏颇。穆子誉这样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宠妾灭妻呢?他对那两个侧妃,哪里算得上是宠爱,平日里恐怕连正眼瞧一眼都未曾。毕竟府中上下,只有苏雅雅一个人生下了皇子府嫡女,就可见一般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后来听槐耳转述的惊险情况,苏少夫人到底还是会不免觉得意难平。 “嫂嫂不必为我担忧。”苏雅雅怀里抱着小郡主,神色温柔地哄着小郡主入睡,道,“我虽然不喜欢内宅争斗,但也并非是个任人宰割之人。嫂嫂大可放心,别说我还梓瑞陪着,就单说府中庶务还抓在我手里,旁的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压过我头上。” 苏少夫人听到苏雅雅这样说,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倒是在苏雅雅提起那天救她母女两命的沈念心时,她的脸上划过一丝惋惜。 “唉,从前我也是见过四皇子妃的,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一回你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其间自然少不了她的功劳。” 西北在战时,苏少夫人极少和步维桢通信,但是在西北战事之前,她倒是常在步维桢的信里,见他提到沈念心的堂弟,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的。 “说起来,四皇子妃也是个世间奇女子,身怀六甲也要远赴西北,可见和四殿下之间的感情十分好。” 苏少夫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她心里,唯一的期盼就是,自家弟弟将来也能觅得一位这样的好姑娘而已了。 “嫂嫂说的是。”苏雅雅点头道,“上一回,若是没有四皇子妃及时赶到,恐怕我的梓瑞已经……” 她低头亲亲小丫头饱满白皙的额头,眼中母爱泛滥,“待到来日得了空,我定然是要到四皇子府上去亲自拜访的。” 听说四皇子府的两位侧妃,在四皇子妃面前向来都乖顺老实,这一点,她倒是要好好跟四皇子妃取取经了。 被苏雅雅惦记着要当做榜样的沈念心,此时正安心理得地享受着四殿下的伺候呢。 “这味儿酸,不好吃。”沈念心一脸嫌弃地使劲儿摇着头,直到穆子晏将瓷碗里剥好的几颗青缇都端走了才停下了摇头的动作,“要吃枇杷,云阳枇杷。” 这实在是在为难穆子晏了。云阳枇杷,可是要等到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才会陆续成熟,即便叫人跑到云阳去,在枇杷树下守着,将第一批成熟的枇杷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也得等到七月初才会有。 而现在,才刚刚开了春,不过刚进四月而已。 不过穆子晏一想到前年七夕的时候,大长公主府举办七夕宴,他便是在那时,动用了大皇子府的暗线,将一盘云阳枇杷暗中送到了沈念心面前的小桌上,才初初验证了对她身份的猜测。 一想到这儿,穆子晏神色柔软的不像话,看向沈念心的眼神,简直像是天上的云朵,看起来软绵绵的,却又无法真真切切地触及。 沈念心被他那个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道,“殿下……?没有我就不吃了,我吃荔枝也行。” 穆子晏闻言失笑,枇杷和荔枝,哪个也不是这个季节会有的东西啊。 不过山人自有妙计,穆子晏镇定自若地轻笑一声,将自己的脸凑到了沈念心面前去,道,“卿卿亲我一下,明日便会有枇杷送到椒茶苑来。” 沈念心:“……”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幼稚?!简直让人……无法拒绝啊。 她唇角微勾,从善如流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结果穆子晏却是个打从骨子里就阴险的人,哪里肯就让她这么轻易蒙混过关? 于是便趁着她主动吻上了的动作,就势偏过头,一双微冷的薄唇,刚好印上她温香软糯的粉唇。 对上她那双微微讶异的清亮杏眼,穆子晏抬手便覆了上去,割断了她再看向自己的闪耀诱人的目光。 他心头微动,那样的眼神,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知名的诱惑力,想克制也不得其法的诱惑力。 然而即便是已经遮住了她的视线,可那双明亮皎洁的杏眼,却仍然在他心头晃动。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手霸道地揽上她后腰,将她更加贴合地带进自己的怀里。小女人一阵惊讶,连忙作势要推开他,一脸的严肃,道:“殿下,明儿个还有正事呢!” 明日一早,便要往三皇子府去,赶赴梓瑞郡主的百日宴。到时候大皇子府的正妃侧妃,东宫的两位侧妃,可都会在场。郡主百日不同于上次太子妃祭礼那样的场合,她若是再神色憔悴地出席,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她这一番拒绝,在穆子晏看来,心里更是心痒难耐。 三皇子府又如何?那人如今连女儿都满了百日了,居然还敢对他怀里的小女人心有所图?这样的想法,只要在穆子晏的脑袋里过一遍,就觉得无法忍受! 穆子晏俯首亲亲她粉唇,哄逗道,“卿卿放心,本殿必不会舍得累着卿卿。”他轻笑一声,径自打横抱起她,就往内室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用吃食连哄带骗,道,“明日卿卿想要的枇杷和荔枝,在回府之后都会瞧得见。” 穆子晏这便是在敲打小女人了,可不要在别人家里留得太久。 “枇杷?荔枝?”沈念心牢牢地挂在他脖子上,听闻这两个字眼,一双清丽的杏眼顿时迸发出一股十足招人的光亮,“真的?这个季节怎么会有……” 穆子晏略微苦笑,亏她还知道现在季节不对。他是不是该夸赞她一句懂事了?当然,这其间所花费的心思,穆子晏并不打算直接告诉她。如何从云阳和泰州移栽回来秧苗,又试验了多少座温室,花费的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在她一个满足的笑容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凡卿卿想要,但凡本殿所有,都会毫无保留地送与卿卿。”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一双幽深的凤目直直望进她眼中,沉甸甸的目光里,满满地盛着的,都是对她辗转两世虔诚的爱恋。 沈念心闻言,心下要说完全不感动,那绝对是假的。这样的话,从一开始穆子晏就对她说过。可是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不相信。对于一个出身皇室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深不可测,野望滔天的男人,他所说的话,她可是半个字都不敢相信。 然而时过境迁,至今不过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能够全身心地去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呢?沈念心记不太清了,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回在昭慧寺的情景。 当各家各府都为了许云若手中那枚惊世凰签奔走谋划之时,穆子晏却还会亲自吩咐下属,去为她准备需要带回府中去的斋饭,甚至还顾及到冬月里天气寒冷,特意让人多裹了几层棉布。 她想,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慢慢地将真心交付于他了。 这一世,她的生活算是万事顺遂。可是她知道,这其中大抵有八成是要归功于穆子晏的。若非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处处护持,她又怎么可能平安喜乐地在权贵云集的盛京城中,半点儿委屈都不曾受地一路走到今天? 能被人这样保护着,当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沈念心想,为了这个男人,她这一世,或许可以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也说不定。 穆子晏最开始说问她要什么来着?沈念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就是真爱吗?她给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故人重逢,坦诚坦荡 翌日,三皇子府。梓瑞郡主百日。 沈念心自然是和穆子晏同乘而至的,而严韦凝和封婼羽,则是分别乘了两顶相较起来略显简薄些的马车。只不过到了三皇子府时,沈念心先行下车,转而换上了府里备好的小轿,与严韦凝和封婼羽一道,直往后宅而去。至于穆子晏,则是由穆子誉亲自接待,往前院男宾的方向去了。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穆子晏面无表情地叮嘱沈念心身边的聆音,后者闻言连连点头。 即便到了别人家的地盘上,也丝毫不会避讳自己对四皇子妃的爱重和宠爱。 若是从前,穆子晏多少会顾及一下表面功夫,不会将沈念心放在太过风口浪尖的位置。可是如今的穆子晏,却是不必再顾及这些了。且不说其他几位皇子,如今是否还有与他为难的闲心,就单说有诚明帝这么个“好榜样”在前,他对沈念心再怎么护着,也算不得扎眼了。 而且……穆子晏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虽然有些卑鄙,但这确实是事实。穆子晏心道,三皇子府可是穆子誉自己的地盘之上,若是穆子誉连这么点儿消息都捂不住,他也真是白活了两辈子了。 坦白来讲,穆子晏并不避讳自己心里的这点阴暗面。他利用的,就是此人对沈念心的珍惜和看重,但是那又如何?无论多少世的轮回,她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四弟心情似乎很好,看起来正是春风得意。”穆子誉客气相迎,穆子晏却十分不客气地的回应。 他道,“不比三皇兄,小郡主福泽深厚,三皇兄与三嫂之间也是琴瑟甚笃。又何必羡慕四弟我呢?” 穆子誉心下微苦,但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他并不知道穆子晏是何来历,所以也不曾想到,他会是故意在往自己的心头扎针,只当他是无心之言。 “四弟客气了。”穆子誉淡淡地应了句,便将穆子晏送入了贵宾席。 后院的沈念心,尚且不知道前头穆子誉和穆子晏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和明枪暗箭,光是她眼前这场大戏,也实在是够有看头的了。 大皇子穆子熙虽然还在豫州回京的路上,但是大皇子府的女眷却并未缺席梓瑞郡主的百日宴。大皇子妃杜氏,带着梁侧妃和林侧妃一道来赴宴。 要说大皇子府的梁侧妃,和三皇子府的侧妃梁雪芙,两人之间也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不过,三皇子侧妃梁雪芙是梁家三房嫡女,而大皇子府的梁侧妃,确实梁家三房的庶出长女。 从前在闺中时,两人的关系就不太和睦。不放到一起倒还好,毕竟同是梁家女儿,又同在皇子府后宅为侧妃,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然而这两个人一凑到一起,那些旧毛病就都出来了。 梁雪芙看不上梁侧妃出身低贱,梁侧妃看不上梁雪芙目中无人,于是两人就这么掐了起来。 起因是在,苏雅雅抱着梓瑞郡主出来见客人,小丫头虽然刚满百天,却灵气十足,见到大着肚子和蔼可亲的四皇子妃便十分亲近。 苏雅雅原本想让沈念心抱抱小郡主,毕竟她对她们母女算是有救命之恩,可是聆音却以自家主子月份大了,行动不便,怕一个不小心伤到小郡主为由给挡了回去。 按理说到这儿,随意圆场两句,便可以过去了。可偏偏,大皇子府的梁侧妃见了小郡主,也觉得十分喜欢,便开口提了句,她从前有带孩子的经验,也想抱一抱。 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梁雪芙这会儿插了句话,道,“姐姐还是莫要伸手得好。皇长孙未及周岁而殇,焉知姐姐是不是命里就有什么不吉利的——” 她话还没说完,梁侧妃就发了火了。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任何人都是如此。梁侧妃的逆鳞便在于没活道周岁就没了的皇长孙柏桐。 梁雪芙在梓瑞郡主的百日宴上提到早夭的皇长孙,这才是大大的不吉利。一是在这当口,提起早夭没能长成的皇长孙,实则是于小郡主来讲很是不吉利;二则这一回公开为难,却是狠狠地得罪了娘家庶姐了。 只听梁侧妃冷声道,“姐姐是比不得雪芙妹妹运道好,莫不是过门快一年的功夫,还是处子之身吧。” 这一回,脸色难看得可不只是梁雪芙一个人,就连三皇子府的另一位侧妃许云溪和四皇子侧妃封婼羽,这两人的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 沈念心:“……”她余光看向稳坐在自己身边的严韦凝,面色丝毫未改,不禁心里熨帖了几分,这严韦凝确实和那些乌糟的女人不大一样。她坐得住,沉得住气,端得住身段,压得住气场。 至于沈念心为什么不怀疑严韦凝不是处子之身……穆子晏但凡在府,简直恨不得片刻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又怎么会有时间去宠幸旁的女人? 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着,便听到尖锐的惊叫声响起。沈念心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去,就见梁侧妃和梁雪芙,竟生生地厮打在一起了! 沈念心顿觉无语,但好歹还记得要好好护着自个儿的肚子,当下便起身离开战局,远远地避到角门后边去了。结果却撞上了从前院闻讯赶来的穆子晏和穆子誉。 这里毕竟是三皇子府,出了女眷打起来的事情,无论于情于理,穆子誉确实是该亲自来处理安抚一下。可是穆子晏来后院做什么…… 她眯着眼看向穆子晏,结果还没来得及发问,对方就直接答了话:“听说后院闹了起来,担心卿卿的安危,便与三哥一道过来了。” 沈念心面色如常,穆子誉闻言心头却猛地一抽,脸色瞬间煞白。 “卿卿”?! 穆子晏怎么会如此称呼她?! 穆子誉心头狂跳,额前都渗出了冷汗,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穆子晏和穆子誉并排站着,甚至比他微微错后一些,自然没有注意到穆子誉的异样。但是站在两人正对面的沈念心却没有错看穆子誉眼中的慌乱和复杂。 她细一思考,忽然就明白了穆子誉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态度了。想起当日,在褔珲山庄见到穆子晏那一次,第一回听到他叫自己“卿卿”,她也是和穆子誉一样的反应。 只不过时间久了,她也听得习惯了,反而没有最开始时的那种心虚和慌乱了。 “三殿下脸色不大好,可是最近操劳太过?”沈念心忽然开口,打破三人之间这种诡异的沉默。她完全无视穆子晏酸的直冒泡的眼神,对穆子誉柔声叮嘱了两句,“三殿下可万莫要讳疾忌医,若是有什么不适,还是尽早请大夫来才好。” 若是没有办法改变现状,还是要尽早让自己去适应现实才好。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沈念心知道,穆子誉会懂得她的意思的。 而穆子誉却目光沉痛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开口言语。 穆子晏终于看不下去两人之间“眉目传情”了,当即便轻咳一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三哥不需要去后院看看吗?” 穆子誉微微侧过身来,目光沉重地看了穆子晏一眼,结果被对方回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凛然的眼神,也只能淡淡地说一句,“既然是后院中事,自然会有皇子妃处理,我还是不去添乱的好。” 他余光又忍不住落到了沈念心身上,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能说出口的,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最后也只能是一句,“早春风凉,四弟妹出了屋子,还是要记得多加件衣裳才好。” 沈念心心中微暖,从前无数个日子,莫闻也是这样叮嘱还是庄靖懿皇后的她的。再往从前追忆,在西北时,莫闻也是这样跟在自己身后,半点儿不嫌辛苦地为她鞍前马后地打点琐事。 她嘴角浮现起一抹温柔恬淡的笑意,虽然有些疏离,但却不失温和。她道,“多谢三殿下关心。” 穆子誉会叫她一声“四弟妹”,实际上是在告诫自己两人之间的不可跨域的鸿沟。而她却不愿意按照规矩叫他一声“三皇兄”。她知他来历,也不曾忘记他对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全心扶持,所以她心里清楚,这声“皇兄”对于他来说该是多么锥心的折磨。 她不愿意折磨他,她也从未想过要折磨他。 穆子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说,结果却被穆子晏生生打断了。 穆子晏接过严溯及时取来的披风,动作温柔又熟练地为沈念心披好,又细致地为她系好领口的系带,牵过她的手,转身对穆子誉告别。 “今日叨扰了,希望梓瑞郡主福泽深厚,一生顺遂。内人近来多有疲累,我便带她回府休息了。” 穆子晏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便往外走,也不等穆子誉招呼家丁去抬来的小轿,径自往府门口走去。 穆子誉神色怔忡地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也没舍得眨一下眼睛,换一个动作。 “殿下,殿下?”祝成安躬身立在一旁,等着自家殿下的吩咐,“府里梁侧妃,和大皇子府的那位梁侧妃,都受了些伤,已经去请大夫来了。只是梓瑞郡主似乎受到了惊吓,啼哭不止,皇子妃已经带郡主回房了,之后的宴席,该如何……” 穆子誉听到祝成安的请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随意地听了两耳朵,也无心去应付这些后宅女人之间的繁杂琐事,索性便直接打发了,道,“既是如此,便早些散了吧,也好落得个清净。” 原本这个孩子,并非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可是出于责任和良知,穆子誉不会做出任何有损这个无辜的孩子的事情来。但是除却作为一个父亲的本份之外,多余的疼爱和关怀,他半点儿也做不到,给不了。 他前世今生,所有的感情和心思都倾注在了同一个人身上。虽然从未得到过任何可见的回报和结果,但是这种爱意却也从未因为寂寂时光而有所消减。 他的感情已经贫瘠了,再也匀不出多一个人的分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陛下万寿,皇子降生 泰丰十九年,四月二十一,穆子熙回到盛京城,而一直在京畿武备营中办差的五皇子穆子奕,也得了诚明帝旨意,转而回朝,入吏部行走。 五日之后,便是诚明帝的万寿之礼。刚刚停战的北齐,也派出了使者,亲自来到大铭的盛京城,送上北齐新帝的贺礼。而和俞梁也正式休战的乌骊国,也有一位郡王做使臣代表,亲自来到大铭来为诚明帝贺寿。 毕竟如今,乌骊国垂帘听政的西宫太后,是出自大铭贵族大长公主府门下。 就连南境的俞梁国,都派出了护国公主亲自出使大铭,为大明皇帝祝寿。南司岚兴致勃勃地赶赴京城,毕竟在之前那场和乌骊国僵持许久的战争中,若非没有大铭的暗中帮助,恐怕俞梁境内的乐土,早就已经被乌骊国军队的铁蹄尽数踏碎了。 当然,南司岚也承认,她之所以会从善如流地从南迦叶手中接下这样做使臣的差事,也并不只是因为她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公主,而是为了那个她找了无数个理由“私会”过的三皇子殿下。 只不过,在得知三皇子殿下的女儿都已经过完百日了之后,她这才发觉,要想将这位三皇子殿下拐到俞梁去做驸马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南司岚也曾在盛京城热闹的街市上,远远地看过一眼三皇子妃的模样,跟她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想,或许穆子誉就是喜欢那种温婉娴静的吧?像她这种,耽于男色,又性情大开大合,不修边幅的军痞类型的女人,应该是无法入得穆子誉青眼的吧? 不然为何在云州时,她每每踏着黯淡的月光而来,其间暗示再明显不过,可穆子誉却从来没有半点儿越过雷池的意思。本来么,南司岚也没想怎么着,就是想寻欢作乐一番罢了。而现在她也明白了,这个人,纵然再是气度斐然,让人心神摇动,也并非是她所能觊觎的了。 于是,俞梁国的护国公主南司岚,一进入盛京城,刚到官驿打了个转,就一头扎进了北街有名的蕉缃馆里。 泰元殿中,因为要处理各国使者来朝的一些重要事宜,诚明帝这一晚并没有去承乾宫,而是在泰元殿便歇下了。 翌日便是诚明帝的万寿节了,而这一晚整个后宫里却都没得消停。 半夜里承乾宫忽然灯火通明地喧哗了起来,原来是沈贤妃,亥时一刻便发动了,被宫里的婆子和常住的医女及时送进了产房,这消息便风一般的传遍了各处。 巧盼吩咐了人去泰元殿报信儿,当然也没忘记让人往四皇子府和安国公府递消息。旁人倒还,倒是四皇子府的正妃,半夜里听到这消息,连头发都没来得及书梳理整齐就赶着往宫门口来。 好在诚明帝得了消息之后,事先也有所预见,特意吩咐了人往宫门口传旨,这才没让御林军就这么将四皇子妃给晾在宫门外。 穆子晏是陪她一道来的,却不方便再一道进到承乾宫去守着。于是穆子晏便将沈念心安然无恙地送到了承乾宫,便往永和宫去请安了。 他倒也不怕这大半夜地,会扰了万德妃的休息。他心里再是清楚不过了,这一晚,整个后宫之中,应该没有人睡得着。 要说有谁能睡得着的,应该就是常宁宫那位太后了吧?自打后宫之中皇贵妃和荣顺妃先后或落马,或薨逝,太后对子嗣之事,便不那么担忧了。 至于其他人么,恐怕就连客居常宁宫的三公主都睡不着——沈贤妃能否顺利生下孩子?她的孩子,会是皇子还是公主?每一个问题都有不同的答案,每个答案所对应的,都是她和五弟完全不同的未来,她又怎么可能睡得好? 不过暂且不管旁人是怎样的心思,此时的承乾宫里,繁忙到完全没有心情去思考他人的想法。 静坐着等了半个时辰,除了产房里传来沈贤妃一波高过一波的吃痛尖叫声,就是产婆和医女的安抚劝慰声,诚明帝喝茶都喝了三壶,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压不住心里那点儿浮躁和担忧,在内殿里开始走来走去。 沈念心被诚明帝晃得有些心烦气乱,可是对方是长辈,而且还是个皇帝,她平日里再是如何恃宠而骄,那也是仅限于在皇子福利,在穆子晏面前,她可没有胆子在诚明帝面前也肆无忌惮。 只是该劝慰两句,还是免不了的。能得到诚明帝的允准,在产房外面等消息的人,她沈念心应承的,可是头一份儿的恩典。 她道,“父皇不必太多忧心,姑姑有您福泽庇佑,必定能顺顺当当,安安稳稳。” 诚明帝只敷衍地点了下头,便又继续心浮气躁地踱步了。沈念心默然无语,只悄悄地想了一下日后穆子晏守在产房外的场景,是不是也会如诚明帝一样焦躁不安,难以平静?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海中稍稍打个转便散去了,眼下沈贤妃还在产房里头生死未卜,她哪里还有闲心去思考穆子晏如何如何? 好在上天垂怜,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是子时刚过,产房里就传出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婴儿啼哭,那嗓门,当真是中气十足,一听就十分健康。 “生了,生了!”沈念心听到这声婴儿啼哭,顿时也坐不住了,激动地站起来,直接往产房门口奔去。诚明帝却更快一步,已经守在产房门口等消息了。 “回禀陛下,禀皇子妃,主子生了,诞下一个小皇子,母子均安!”巧盼折腾得满头大汗,却还是赶着出来回禀消息,一脸的喜色,怎么也压不住。 沈念心也高兴,虽然沈贤妃总是念叨着想要个小公主,而非是小皇子,但是男孩或是女孩,本身就是上天降福,只要福分压得住,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能够健康长大的,沈贤妃的这种担心,在诚明帝欣喜若狂的心情下,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诚明帝更是乐不可支,当下便抚掌大笑,连连道了几个“赏”字,基本上把在场的人都上了个遍,倒是刚刚经历过生产的沈贤妃没有任何赏赐。 沈念心心头微动。依照诚明帝沈贤妃的疼爱和对六皇子的期待,绝对不可能对沈贤妃不封不赏,眼下诚明帝什么都没说,只能说明诚明帝还没想好要怎么赏。或者说,是诚明帝想要给沈贤妃的封赏太过正式,不宜在此时这种混乱忙碌的情况下宣布。 沈贤妃宠冠后宫,吃穿用度向来都是六宫中最好的,诚明帝对沈贤妃,也几乎可以算得上独宠了,除了梁淑妃和万德妃这类有儿子的老人儿,诚明帝可是许久没有再见过新鲜入宫的年轻妃嫔了。 物质上,诚明帝对沈贤妃,差不多也算是赏无可赏了,最多也就是提提位份。贤妃位往上,还有什么?皇贵妃如今虽然退居素心斋,和冷宫没什么差别了,但是到底人还活着,占着这么一个位份呢;倒是贵妃位,已经空悬了十来年,若是诚明帝下旨晋位沈贤妃为贵妃,倒是一点儿不稀奇。 只不过向来算无遗策的沈念心,这一回却是猜错了。 诚明帝没有赏赐沈贤妃,半点儿都没有,但是却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做出了一番足以在盛京城,乃至整个大铭朝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决定。 除去至今仍然幽禁在东宫的太子,朝中百官之前,站着四位风姿俊朗,气度卓然的皇子。诚明帝压了许久的一件事,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 大皇子穆子熙已经大婚四年,拖了四年的封王之事,终于在今日提上了日程。诚明帝处于对穆子熙在豫州水患过后,带领工部官员在当地重建水库堤坝等设施的政绩的考虑,擢封大皇子穆子熙亲王位,赐封号“豫”。 三皇子穆子誉也已经大婚加冠,且府中正妃育有一女,虽然并非是唯一一个有孩子的皇子,但却是唯一一个孩子还在的,这一次自然也赶得上封王的顺风车。诚明帝先是表彰了一番他这两年在户部礼部的优良功绩,又对他领兵驰援云州一事也大加赞赏,且穆子誉在朝野内外,向来是以其清风霁月,仁爱百姓的气度所闻名。于是诚明帝大手一挥,赐封号“怀”,同享亲王位。 而至于四皇子穆子晏,虽然还未行过惯例,但却已经大婚,且他府中正妃,与沈贤妃又是那么亲近的关系,这一回册封大浪,自然也将他席卷了进来。 穆子晏当年甫一入朝,便是进入刑部办差。再然后,便是接手了京畿武备营的差事,一路督检着南北战事的军需,再后来,便是亲率二十万大军直奔西北,将北齐十三皇子嵘晋所率部将全数拦截于坝子涂以北,令其分毫不敢进犯。 无论是在军中,抑或是在朝野,穆子晏的威望都是极高的,令行禁止,无有不从。诚明帝对这个儿子也是极为满意,钦赐封号“端”,为端亲王。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母妃早薨,且尚未及大婚的五皇子穆子奕,竟然也赶上了这回封王的顺风车,得了诚明帝一个“睿”字作封号。 朝中大臣们不是没有心存反对的,但是近日是诚明帝的万寿之日,在加上朝中也不乏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得知夜里子时,宫里头沈贤妃平安产下皇六子,想必诚明帝今儿个也是实在太过高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封王赏爵,惊天恩宠 于是在这个档口上,也没有谁敢真的去触诚明帝的霉头。不过就是给一个皇子封王么,早封晚封又有什么差别,反正早晚都是要封的,更何况五皇子穆子奕的外家是荣氏一族,在大铭朝虽然不是风头最盛,但却也是四大世家之一,朝中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人,愿意在封王这件事上去触及荣氏一族的利益。 于是大家竟然出奇的安静,没有人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按照长幼次序,站在最边上的大皇子穆子熙,在初初听见自己等了二十几年,终于等到封王这一日的时候,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欣喜若狂。而后接二连三地,又册立了穆子誉为怀王,穆子晏为端王,穆子熙的心情便也跟着诚明帝的几道旨意,渐渐又热烈转为寒凉。 他已经站得稳了。他想,诚明帝即便要打他的脸,也该有个限度。可是穆子熙却没有想到,就连穆子奕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都能和他一起得封王位! 穆子熙觉得自己的眼眶火辣辣地生疼,没有比这更加耻辱的事情了。他明明比太子更听话更懂事更能干,可是父皇眼中只有穆子恩那个嫡子,又哪里看得见自己这个乖顺勤勉的长子? 而后他多年筹谋,辛苦谋算,总算是将穆子恩身上披着的那层恩宠的皮给剥了下来。太子至今仍然封禁在东宫之中,而他,终于可以得封王位了。 穆子熙原以为,这一回,父皇眼中该是能看得见他的存在了吧?可是谁成想,这封王的旨意,简直就像是街口菜市场的白菜,两文钱一颗,见者都有份儿! 他作为皇长子的威严瞬间扫地,从今日起,各宫皇子,都是平起平坐的亲王位,反倒是他这个年纪最长的大皇兄,在这场封王的恩典中,显得最是可笑。 穆子熙心下冷笑,对于自己眼下的境遇,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简直太值得同情了。可是再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让他连嘲笑的笑意都摆不出来了。 只听诚明帝说了一句话,原本安静的朝臣百官们,瞬间像是一滴热油滴进了烈火之中,蹭地一下就燃烧起了所有的议论。 “这,不可呀陛下——” “陛下请三思啊——” “如此做法实在有违祖宗规矩,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 等等等等。!%^* 穆子熙脑袋有些发晕,父皇刚才说什么了?他下意识地抬头往哪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看去,就见到诚明帝脸色阴沉,眼中却是平日里极少见的淡然和笃定,仿佛十分坚定,即便朝堂中所站着的所有人都反对他的决定,他也绝不会收回成命似的。 穆子熙又低下头来,环顾四周,就见朝臣们的表情,都五味杂陈,青红黑白,鲜艳得很。他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回忆着方才在耳蜗里盘桓过的最后的声音,总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来。 方才诚明帝所说,足以引起朝中百官重臣们纷纷谏言的旨意,是要将刚刚落地的六皇子,封为“秦王”。 秦王。 穆子熙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大铭朝的开国皇帝,最初举兵起义之时,阵前所悬挂之军前,便是以“秦”字为号,开国皇帝也史称“秦王”。而此时,诚明帝竟然选了“秦”字作为封号,意欲将刚出生还不足一天的六皇子封为秦王……(!&^ 穆子熙觉得自己心头哽着一口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的老血,生生迫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他年过二十,方才得封亲王之位。而沈贤妃的儿子,却在刚一出生,便和他同享亲王尊荣!穆子熙心中暗恨,莫不如让他此时就直接死了,也好让他脸上没那么难看! 朝臣们纷纷谏言,说是六皇子刚刚降生,不宜承受如此滔天的恩宠,一则是不和祖宗礼法,而则小儿恩宠太过,难免会压薄了往后的福分。 可是诚明帝却说,“小六既然是朕的儿子,又是在朕万寿这一日早产降生,焉知不是上天给予朕馈赠,列祖列宗庇佑,又怎么会是连区区一个亲王位都担不起的?” 区区一个亲王位?! 要说方才大家还有胆子反驳两句,这会儿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甫一出声便得了亲王位,日后会有什么样的恩宠,还未可知。再看眼下东宫太子的那个情况,众人心里也纷纷有了底儿。 眼看着诚明帝宠爱沈贤妃,简直要宠上天了去,对于沈贤妃入宫十年诞下的第一个皇子,且又是和诚明帝寿辰是同一天,自然多疼爱也都是不难想象的。所以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大家也就都无话可说了。 反正六皇子前头还有个五皇子,虽然五皇子已经不小了,但是到底也是没大婚没加冠的小孩子一个,不也是已经加封亲王了吗?诚明帝又没有跳过谁,直接趁着今日万寿节的好日子,大行加封,也未尝不可。 于是众人心里头也都纷纷放下了这件事,也不再揣着要让诚明帝打消这个念头的想法了,只是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地等着,若是诚明帝再有想要封赏沈贤妃的旨意,可一定要趁早给接下来,绝对不能让承乾宫一家独大,揽进天下风头。 毕竟各大世家,及其附属同僚,在看到后宫中已经多年没有子嗣降生,且五位皇子也都长大成人的情况后,纷纷都选择了站队。有扶保正统的,坚定地拥护着东宫的大旗不动摇,也有看中大皇子背后梁氏一族的势力的,站位到大皇子身后。当然,朝中亦有不少纯臣良臣,更加欣赏在朝臣中不结党不营私的三皇子与四皇子。 即便是五皇子穆子奕年纪尚有,荣家也没少为了他的前程操心。所以对于这个横空出来的六皇子,大部分人还是不看好的。 可眼下六皇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直接就封了王,若是沈贤妃再在同时得了什么天大的恩宠,旁人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诚明帝眼看着殿中众人流于表面的情绪,心头一沉,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别的,直接抬脚就走。盛德安见状,连忙高声喊了句“退朝”,之后便脚步匆忙地跟上了诚明帝的脚步。 只留下一群嘈杂烦乱的朝臣们还在殿中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他们一门心思都打算将气力实在沈贤妃封赏的事情上,结果诚明帝压根儿提都没提,这让他们难免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既然如此,他们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算是就此放回了肚子里。如果诚明帝真起了要立沈贤妃为皇后的心思,那么便不只是后宫之事,而是事关朝政国本,必然是要在朝堂上提起来的。 但是诚明帝却半个字都没提,于是朝臣们便暗中猜测揣度着,说不定陛下是想给沈贤妃晋位到贵妃位也说不定呢?贵妃也好贤妃也好,只要没占住中宫皇后的位子,就一切都好说。 朝臣们就是如此容易满足。穆子晏没心思听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废话,一离开泰元殿,就直接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了。 昨晚他将沈念心送到了承乾宫,就去永和宫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唠叨。原本万德妃就对沈贤妃生了个儿子的事情十分忌惮,若是再让她得知小六和自己一道封王,恐怕万德妃今天就能跑到承乾宫去闹事。 这可不是穆子晏这个做儿子的在诋毁自家母妃,而是依照万德妃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的路数,这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虽然穆子晏已经吩咐过在永和宫的人手要严密注视万德妃的动向,千万不能让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有失规矩的事情来,可是穆子晏却仍然不能放心,心道总归还是要将小女人带回自家府里才能安心。 等到穆子晏到了承乾宫时,诚明帝已经到了许久了,刚看过六皇子,然后就到寝殿去陪着沈贤妃说话了。反倒是沈念心这个原本一直陪着沈贤妃的“闲人”,这会儿被人“嫌弃”地给请了出来。 巧盼正要送沈念心回偏殿去休息,刚好碰上了从大门口昂首阔步往里走的穆子晏。巧盼是个知机又嘴甜的,见了穆子晏走到跟前,连忙笑意恭敬地道了声,“见过端王殿下。” 是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前朝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后宫了。 第一回被人称作“端王殿下”,穆子晏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当下便看向沈念心,道,“姑姑身边儿的人,就是灵通,卿卿不替本王赏些什么吗?” 沈念心闻言失笑,道,“我哪有什么可赏的,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可都给了秦王殿下做见面礼了。” 她话里说着调侃穆子晏的话,却也真的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质地上乘的玉镯来,牵过巧盼的手就过到了对方的手腕上,笑意盈盈地道,“这两日真是辛苦你了,昨晚没少折腾吧,姑姑身边有你这样贴心的人照看着,我在宫外才好放心。” 虽然是穆子晏开玩笑地提起要赏巧盼,但是沈念心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为了沈贤妃而赏的,这也就避免了有些人将这个场景看在眼中,会觉得端王有意讨好承乾宫了。 毕竟沈念心与沈贤妃姑侄两个之间交好,在整个盛京城的世家权贵的圈子里,那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倒是新落地的六皇子,甫一出声便被加封亲王,且还是用“秦”这样极具特殊意义的封号。这样的恩宠之下,所带来的风险自然也是非同寻常。各家各府心里都在看热闹呢,究竟那些人会忍到什么时候,才会向小秦王出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两位公主,蕉缃争风 当晚万寿节宫宴上,各个王府,各国使臣,都齐聚邀月楼。就连许久未曾露面的太后,也从常宁宫中走了出来。 她身边儿跟着的,自然是养在太后身边儿的三公主穆钰岑。太后今日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也是为了借着这次外首届宫宴地机会,替她相看相看合适的驸马人选。平素穆钰岑跟在太后身边,十分安守本分,几乎不踏出常宁宫半步。 但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同龄中的世家贵女,大多已经嫁了人,若非荣顺妃年前薨逝,穆钰岑此时也该嫁人了。 “右相家的大公子,哀家瞧着就不错。”太后隐晦地向穆钰岑提了两句,又道,“左相家的三公子,也是不错的。你若不喜欢读书人,武安将军府的步维桢,还有安国公府刚刚袭爵的沈青蓦,也都还没有定下婚约。” 太后略作思忖,便道,“不过安国公府的家世,倒是真的不太顺当。”想起来那一大家子没什么好结局的人家,太后便有些头疼。 要不是昭慧寺的语慧大师曾经当面跟她说过四皇子妃宜家宜室宜社稷的好命格,她简直连四皇子妃都要看不过眼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好命格,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乌七八糟的娘家呢?! 穆钰岑听到太后这样说,立刻便低下了头,略带羞怯地道,“多谢祖母记挂岑儿,只是……岑儿现在,只想一心陪伴祖母礼佛,还不想这么早便准备婚事。” 这大半年来,穆钰岑的表现,太后都看在眼里。即便是她心里对荣顺妃有很大的偏见,但是她不会将这份偏见也转移到穆钰岑的头上。对于穆钰岑方才所说的这番话,太后心里清楚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讨好。 她道,“哪里还早,你看看周围的同龄的各家贵女,除了司徒家那两个,有几个还没嫁人的?” 司徒家的姑娘,在盛京城的世家贵女中,实在算是极特殊的个例。不能拿来做比较。 “可她们也没有岑儿这样的机会,可以在祖母跟前伺候啊。”穆钰岑甜甜一笑,搀着太后便往邀月楼上首的位子走去。 没有了皇贵妃,诚明帝身边就只有太后一人的位子了。至于梁淑妃和万德妃,虽然是后宫中年资最深的妃嫔,却也没有哪一个能坐到诚明帝的另一侧的位置上的。 若说有谁有资历坐到诚明帝另一侧的位置上,沈贤妃到能算是一个,刚诞下一子便封为亲王,此等荣宠,又岂是所谓年资能够说得清的? 只不过可惜,沈贤妃今日凌晨刚刚分娩,十年来,首次缺席诚明帝的万寿节的宫宴。然而她虽然没能到邀月楼参加宫宴,但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里可都惦记盘算着承乾宫此时的境况呢。 沈念心与穆子晏坐在一处,身后是严韦凝和封婼羽两位侧妃。而因为大皇子府的梁侧妃前些日子“受了伤”的缘故,至今仍然在府中休养,所以这一回的宫宴,并未能出席。再加上太子至今仍然在东宫中禁足,所以这样的场合,两位太子侧妃也没能露面。 因此,在场的位次就有了些调整。往常是坐在穆子晏和沈念心对面方向的,穆子誉和苏雅雅夫妻二人,这一回,却是坐到了他们旁边。 梓瑞郡主在皇子府中有丫鬟婆子们照料,宫宴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带出来的。于是苏雅雅闲着无事,便想着和沈念心闲聊攀谈两句。 “上一回府里头出了些岔子,让弟妹你扫兴而归,是我这个作嫂嫂的不是。”苏雅雅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道,“那回弟妹救我和小郡主于死生之际,我还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向你道谢。” 沈念心低头浅笑,端起手中盛着果汁的杯子,朝苏雅雅遥遥一敬,道,“三嫂实在太过客气了,既然同是一家人,又哪里谈得上一个‘谢’字。三嫂和小郡主能够母女平安,弟妹我便要心里默念声‘阿弥陀佛’了。” 穆子晏却替她挡了一下,撞上沈念心略带疑惑的眼神,道,“这果汁太凉。卿卿还是喝果茶吧。” 沈念心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中的杯子便被穆子晏利落地卸了下去。她错愕地看着手里又被塞进来的温热的杯子,一时无言。 苏雅雅抿唇笑道,“四弟和弟妹之间的感情可真是好。从前只是听说,就觉得羡慕至极了,今日亲眼得见,果然传言不虚。” “三嫂客气。”沈念心礼貌却略有些疏离地道。 并非是她不喜欢苏雅雅。而是并不愿意和三皇子府,也就是现在的怀王府有任何多余的牵扯和瓜葛。 对于穆子誉来说,她应该是越远越好的存在才对。而且沈念心至今还记得,去年太后千秋宴时,皇贵妃以命格之说意图置他于死地,当时苏雅雅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微微转过身避开她目光的动作。 其实沈念心并非是个记仇的人。只是当时那个场景,让她印象太过深刻罢了。 苏雅雅意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正殿门口的喧哗声打断了。 俞梁国的护国公主南司岚,姗姗来迟,却在门口正好撞见了跟她一样迟到了的二公主穆钰祺。 结果两个人险些就打了起来! 不过好在邀月楼中三步一侍卫,两人之间的矛盾很快就被隔开了。其实原本南司岚就没打算在大铭朝的皇宫里弄出些什么事端来,不然像穆钰祺这么一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娇弱公主,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她南司岚一只手就足够捏死三个穆钰祺了。 在锦衣卫的调停介入之下,两人很快就分开了。南司岚恭恭敬敬地走进殿来,朝诚明帝恭声致歉后,这才献上了从俞梁国带来的几件珍贵礼物。 诚明帝满意地应下,随口又问起跟三公主之间是怎么回事。按照常理来讲,南司岚随意糊弄两句,做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象,敷衍一下过去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南司岚从小到大就没有学过“委曲求全”这种事。 听见诚明帝开口问了,她就坦白说了,而且还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情景都讲得活灵活现。而穆钰祺在初初听见她提起“蕉缃馆”三个字的时候就脸色大变,当即便要冲出来跟南司岚扭打在一起,半点儿不顾及国宴之上,她作为一国公主的脸面和尊严。 南司岚虽然也是个女人,但到底也是战场上征战杀伐历练出来的人物,又哪里是穆钰祺那三脚猫的花架子能伤得了的。南司岚故作为难地避了一下,之后在“闪避不及”的情况下,自我防卫地还了一下手,直接就把穆钰祺给打蔫了。 南司岚一脸的无辜和委屈,对诚明帝说,“在蕉缃馆中,和贵国公主看中了同一位公子,没有第一时间礼让,是我的不对。可是昨天贵国公主的房里是有两位公子伺候的,而我也是退而求其次地点了另外一位公子。我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贵国公主,竟然要在宫宴之上对我大打出手。” 南司岚神情沉重地叹了口气,道,“虽然贵国京城中的南风馆里,是有一些姿容上乘的公子,但是我还是更喜欢我们俞梁温柔乖巧的男人。所以蕉缃馆那地方,我不会再去了,自然也不会再跟贵国公主争风吃醋了,还望公主放我一马,如何?” 在场众人:“……” 大铭和俞梁的两国公主,在陛下的万寿节宫宴上大打出手,为的,竟然是在小倌馆中争风吃醋…… 这话好说不好听啊。尤其是诚明帝和太后的脸色,此时几乎可以用黑锅底来形容了。眼下北齐,乌骊,俞梁,三国的使臣皆在,大铭皇室竟然爆出这样的丑闻来!诚明帝简直没脸再往下看了。 南司岚神色淡然地站在殿中央,而三公主穆钰祺却一脸颓败的灰白。她们两个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南司岚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蕉缃馆寻欢作乐,毕竟俞梁国是女权氏族,无论是掌政女王南迦叶,还是护国公主南司岚,都是拥有一大票男妾的。民俗如此,无可厚非。 但是穆钰祺却不同了。虽然大铭朝发展之间,也算是民风开化,但是不守妇道就是不守妇道。穆钰祺作为当朝公主,而且还是个已经嫁人的公主,公然出入蕉缃馆这等混乱糜烂的场合,简直就是在大铭皇室的脸上抹黑! “混账东西!”诚明帝纵然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能听见当做没听见了。虽然他今儿个心情不错,但是这顿火气,却是免不了要发泄出来。 诚明帝甫一拍桌子,穆钰祺就十分识相知机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皇恕罪——”穆钰祺心中后悔死了。要不是因为她想着大家所有人都忙着操办万寿节宫宴的事,没有人会有闲情逸致盯着她的动作,她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跑到蕉缃馆去跟人家争风吃醋啊。 而且她更是没想到,那个长相阴柔但却不失英朗的纤弱“男人”,竟然会是俞梁国的护国公主南司岚! 穆钰祺心中暗恨,她若是早知道那人是南司岚,又怎么可能公然和她争风吃醋,还为了一个小倌大打出手? 可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以买,穆钰祺现在跪在这里,一想到今天朝堂上传出来的接二连三的封王旨意,再想到至今仍然在东宫中闭宫自省的胞弟,她心里一阵一阵地寒凉。 这一回,恐怕是真的不会再有什么转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对面相逢,恍然不识 殿中央这场闹剧,简直可以用“轰轰烈烈”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而静坐在一处的沈念心的心情,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毕竟她和南司岚的穿衣打扮和妆容发饰都完全不同。打眼一瞧,旁人最多会觉得南司岚的五官有些眼熟,但绝对联想不到沈念心的头上。 但是沈念心对着自己这张脸也快有两年了,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而殿中央直挺挺地站着的那个所谓的俞梁国的护国公主南司岚,五官眉眼分明与她有八九成的相似! “殿下。”沈念心端起手边的果茶杯子,果不其然,已经有些凉了。她也没在意,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要喝,只是端了起来,挡在自己的面前,以掩饰住自己的讲话时的口型。 她道,“殿下从前可与这位护国公主见过面?” 沈念心虽然是问话,但是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穆子晏在带兵去往西北之前,可是先到云州去过一次。彼时乌骊吴王向宏良的大军已经陈兵至俞梁国边界一线,而当时的南司岚也已经领兵出征,据守边境。 按照当时云州方面传回来的几波消息,当时的南司岚定然已经和穆子晏有过接触。 可是这样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无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竟然在往来的信笺中,只字未提。 沈念心动作慵懒地晃动中手中的杯子,虽然里头装着的只是果茶,却生生让她晃动出了一股醉人的诱惑来。 穆子晏的心头突地一跳,大手覆在她险些洒出来的杯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低声道,“珠玉在心里,又怎么会看得见粗制滥造的赝品?” 沈念心:“……”她好像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否认的这么快做什么,难不成是心虚了?所以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打自招? 好吧,怀孕中的女人有胡思乱想的的特权。 沈念心的目光下意识地就往穆子誉的身上瞟去。她没记错的话,云州方面的情报里可是多次提到过,怀王殿下跟南司岚多有接触。 至于是怎么个接触法……沈念心探究的目光在穆子誉身上打转。结果还没看出个究竟来,就又被穆子晏挡住了。 沈念心怒目而视! 穆子晏神色坦然。 沈念心:“……”她就随便看看,什么都没说嘛。 南司岚和穆钰祺之间的这一场风波,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最终是以穆钰祺被诚明帝禁足于公主府三月的旨意才了断的。 今日这万寿节极为简薄,就连寻常该有的歌舞都被删减了大半。几位刚封王的皇子和朝中一些宗亲大臣,依次送上了贺礼之后,这万寿节宫宴就早早地散了。 大家看着诚明帝步履匆匆的背影,想也知道,陛下该是又往承乾宫那头去了,顿时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 诚明帝走后,宗亲重臣们也纷纷准备离宫回府。倒是南司岚,非但没有跟着其他两国的使者一道出宫回官驿去,反而是晃悠晃悠地,走到了穆子誉的面前。 “还未恭贺怀王殿下晋封之喜。”南司岚一双杏眼熠熠生辉,虽然一身利落简洁的装扮看起来十分中性,但是她那双眼睛仍然算得上惊艳。在苏雅雅看来,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危险。 只是自小所接受的良好的世家教养,让她无法在这样的场合不知进退地开口插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熟络地寒暄。 “多谢南将军。”穆子誉点头应城了句,便道,“南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多休息得好。盛京城中也有些治安不大好的地方,还望南将军无比珍重。” 南司岚乐呵呵地看向穆子誉,一双好看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哪里还有半点儿铁血将军的样子,道,“怀王殿下是在担心本公主吗?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我就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他们长得也都没——也都不好看。” 南司岚悻悻地收回了话头,最起码的道德她还是有的,总不能当着怀王妃的面儿公然挖墙角吧? 虽然她南司岚是喜爱容貌俊朗的男人没错,但是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也不止穆子誉一个嘛。她自然不会在同一颗歪脖树上吊死。 而此时,动作拖沓的沈念心也才收拾好,刚要起身和穆子晏一道离席。结果却不知怎地,一个踉跄就往旁边栽倒了去,而穆子晏偏偏是从桌案的另一端绕过来的,即使动作再快,也没有跟她在同一个方向的穆子誉来的及时。 “当心!”身边响起接连几声惊呼,好在总算虚惊一场。沈念心后怕地捧着肚子,被穆子誉扶了一把,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受半点儿伤。 不过沈念心还没来得及在穆子誉的搀扶下站位,就直接被穆子晏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带走了。 临走时连句“多谢”都没说。 沈念心窝在穆子晏的怀里,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戳戳他胸口,道,“殿下您也忒是小气,好歹让我说声谢谢啊。” “本殿没能当场互助卿卿,是本殿的不对。”他语气沉闷,沈念心再是迟钝也听得出来他心情不好了,只听穆子晏继续说道,“但是卿卿不管不顾地就落到别人怀里,让我如何大度?嗯?” 他俯首,借着抱着她的姿势,薄唇抿住她精巧敏感的耳垂,忍不住轻轻啃咬了一下。 沈念心一时无语,这么大的人了,幼稚起来简直比小孩子还难哄…… “好好好,不谢他,不谢他。”沈念心十分配合地冷哼一声,道,“谁要他多事,直接让我摔倒不就好了?省得我家夫君酸成这个样子。” 穆子晏:“……” 而此时,邀月楼中,看着两人背影越走越远的三个人,心里都有各自不同的心思。 女人的直觉,向来是强大而准确的。苏雅雅看着穆子誉失神地站在原地,心头微苦,再看眼前那个和穆子誉颇为熟稔的南司岚,心里头有些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瞬间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都豁然开朗了。 “殿下,咱们也回吧?”苏雅雅柔声开口,“妾怕小丫头在府里哭闹,旁人哄不好。” 苏雅雅仰头望向穆子誉,眼中满是恳切的哀求。她只盼他,能看在唯一的女儿的份上,不要将她置于一个太过难堪的境地。 穆子誉似乎对苏雅雅的情绪有所察觉,但却不愿意给她更多的无谓的希望。于是没有直接应允她的提议,而是听南司岚把说到一半还没说完的话讲下去。 “那就是端王妃吗?”南司岚眼中有些惊艳,亦有些疑惑,“我倒是没想到,冰疙瘩一样捂不热的四皇子殿下,竟然还会有如此温柔和煦的一面。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听她提起穆子晏和沈念心,穆子誉的脸色未见得有多好,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付了句,“端王和王妃之间的感情向来很好。端王带兵驻军西北时,端王妃怀着身孕也亲自前去西北照料。” 他说起这些事,每一个字都足够让自己痛心,但他还是要说。也不知道是要说给南司岚听的,还是要说给自己听的。又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告诉自己,没有他,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南司岚听着穆子誉前后不接的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带着自己的王妃已经走远,她这才想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她虽然只是模模糊糊地远远瞧见了眼,但有一点却不会看错!端王妃那张脸,怎么和自己这么像?!若非是知道大铭朝皇室对姻亲人选都甄选得十分严格,恐怕她自己都要怀疑,那个端王妃是不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了。 再回想起方才端王妃险些摔倒时,穆子誉那紧张担忧的反应,又想起他默默地看着端王和端王妃远去的神情,南司岚似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或许穆子誉在云州时,明里暗里对她多有相助,为的,或许只是她这张和端王妃有些相似的脸罢了。 南司岚嗤笑一声,原来她只是做了别人的替身而已,甚至,还是一个不彻底不合格的替身。不然他怎么会连看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呢? 直到离开皇宫,回到官驿,南司岚也没能从那种悲伤失落的情绪中走脱出来。她脑中始终交替盘旋着穆子晏和穆子誉初见自己时完全不同的反应,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可怜。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穆子晏见到她时,会表现出一股彻骨的杀意。如今她亲眼得见了端王妃的真容,便对当时穆子晏的心情有一定的体念了。 恐怕穆子晏是想到了她南司岚在俞梁国的百余男妾了吧…… 想到这儿,南司岚竟忍不住朗声笑开。怀王殿下如何,端王殿下又如何?她南司岚出身俞梁皇族,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不就是个男人么,俞梁也有无数英姿俊逸的男人,护国公主府中的男妾侍君更是数不胜数,难道她南司岚,还会为了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男人而伤心失落吗?! 她哂笑一声,呵,真是笑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 废黜太子,帝王心痛 万寿节宫宴之上,两国公主之间所发生的那一场闹剧,虽然在当时很快平复,但是后来却又成了掀起另一件大事的契机。 诚明帝因为二公主穆钰祺的胡闹,而让锦衣卫去将蕉缃馆清洗了一遍——在诚明帝眼里,虽然穆钰祺从前是骄纵了些,即使是在嫁了人之后,脾气也没怎么收敛,但还不至于没脑子到会公然出入蕉缃馆那等声色场所,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和南司岚起了冲突。 没错,诚明帝心里暗中猜测,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挖了个坑给穆钰祺跳。不管怎么说,穆钰祺和穆子恩可是一母同胞,即便不能将穆钰祺犯下的错扣到穆子恩头上,但至少也能再动摇一番东宫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 这件事,不用多做猜测,诚明帝心里头已经隐约有了答案,既然是朝着东宫太子来的,十有八)九应该就是穆子熙动的手脚。 诚明帝心里很不高兴。他这边刚给穆子熙封了亲王之位,结果他人还在豫州时就没闲着,早早地就开始给东宫太子和二公主挖坑了,且不说他是否会仁爱百姓,就单说对待亲弟亲妹的这种心狠手辣的态度,穆子熙就实在是难堪大用。 然而锦衣卫带回来的清查结果,却狠狠地打了诚明帝的脸。这一回倒真是诚明帝冤枉了穆子熙了,二公主穆钰祺会去蕉缃馆,并非是受任何人的引诱和陷害,而是早有先例。 虽然穆钰祺从前很少亲自到蕉缃馆去光顾生意,但是偶尔露面也还是有的。每每蕉缃馆中又进新人,通常都会被穆钰祺带到外面私下置办的宅子里,先行调)教调)教。而且据说,但凡是从二公主房里出来的公子,往往都被调)教得极好,所以久而久之,蕉缃馆的老板就将馆中新进的公子主动送到二公主那儿去破雏。 而这一回,二公主之所以会和南司岚正面对上,不过是因为二公主最近越发得意忘形了,而偏偏蕉缃馆又来了个怎么也不肯屈服于她的权势淫威之下的俊俏公子,二公主心中垂涎,怎么也放心不下,所以才会亲自到蕉缃馆的。 诚明帝看到这些暗报,简直气到不行。原本因为六皇子今儿个会眨眼了而生起的高兴劲儿,统统被穆钰祺消磨得半点儿不剩了。 而更加惨烈的还在后头,区区几张纸上所能记载的事情实在太少。更加骇人听闻的,司徒玄璟没有让人写在邸报上。 “陛下,还有一件事,微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司徒玄璟往常是最不屑这种虚伪无用的言辞的,可是今日,他自己却也不得不这样说了。 诚明帝正头疼地揉着眉心,听到司徒玄璟难得的委婉,不由得诧异地扬了扬眉,道,“怎么,还有你觉得不当讲的事情吗?” 司徒玄璟向来忠君之事,从未有过什么不可对他明说的事情。这一回,倒是难得的委婉,就连诚明帝都被他这委婉的措辞带起了好奇的兴致来。 司徒玄璟沉吟片刻,最终仍然选择了将查到的事情真相都说出来,虽然……可能到时候正面承受诚明帝全部怒火的人只是他自己而已。 “陛下,微臣在调查蕉缃馆相关事宜的过程中,查到了一些,和去年一些事有关的可疑线索。”司徒玄璟沉声道。 诚明帝微微皱了皱眉,“去年,去年什么事?” 去年发生的事多了,能跟蕉缃馆这等乱七八糟的地方扯上关系的,却恐怕统共也没有几件。 只听司徒玄璟继续说道,“去年豫州水患,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极力自荐,以储君之尊,亲去豫州赈灾。” 诚明帝听到弯弯绕绕地又绕回了太子身上,顿时心中一沉,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道,“难不成豫州水患,还能跟那等乌糟地儿扯上关系?!” 他心里似乎可以预想到司徒玄璟接下来要说的事是什么,无非是又有人想将脏水往穆子恩头上扣罢了。一个已经失了圣心的东宫太子,自然就像是虎落平阳,任谁都可以跑过来踩上一脚。 不过可惜,这一回诚明帝仍然没有猜对。 “陛下。太子殿下从豫州回京,没过几天惠文孝仪太子妃便难产薨逝,连带着皇太孙也没能落地成活。”司徒玄璟语气有些难掩的波动,“经查证,在太子殿下远赴豫州期间,蕉缃馆中有两位公子都一直在东宫中住着。” “那两人名唤文琪公子和文辛公子,是太子殿下在离京之前悄悄带回东宫的。而在这两位公子之前,太子殿下时常临幸以为叫文瑜公子的,也带进东宫好多次,时常也会留宿泓晖阁。而那位文瑜公子,在被惠文孝仪太子妃发现后,及时处置了。在那之后,天子殿下才又带了另外两位公子入了东宫。” 诚明帝闻言脸色苍白,眉头皱得死紧。只听司徒玄璟继续说道:“而在太子殿下离宫之前,在东宫范围内暗中下了密旨,将惠文孝仪太子妃禁足,让她无法动用一丝一毫的人手,可以处置那两位蕉缃馆中来的公子。” “而依照微臣在蕉缃馆中几番探查得来的消息,发觉就在那两个月里,文琪公子曾偷偷和外界联系,暗中将一些秘药带入东宫,其中不乏一些与有孕夫人有害的……若是剂量大了,定然会造成母子俱损的惨剧。” “混账,混账!”诚明帝一把掀翻了桌子,桌案上的茶盏和灯烛都被打翻在地,而诚明帝本人也被气得一口热血涌了上来。 诚明帝只感觉到喉间一阵难熬的腥甜,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他气得双目赤红,原本就已经上了年纪,一时半会儿又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显得萧索憔悴了不少。 “作孽啊,真是作孽!”诚明帝一阵猛咳,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将那口哽在喉间的血给吐了出来。 司徒玄璟顿时担忧地问,“陛下,可需要传太医?” 诚明帝摆摆手,仍然沉浸在自己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里,他问司徒玄璟,说,“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怎么朕教出来的孩子,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如此不争气,不长脸呢?!” 他话里所说的“孩子”,指的自然是二公主穆钰祺和东宫太子穆子恩。比起其他的孩子们,这两个是敏柔皇后留下来的嫡子嫡女,自幼养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教养长大。小时候还好好的孩子,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成了如今这副该死的德行了?! “陛下,您所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太子殿下和二公主殿下,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并非是您没有教好,而是他们没有学好。陛下又何必将这样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 诚明帝挫败地摇摇头,一时间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来,一口气音,像是破风箱似的,呜呜啦啦地低哑:“作孽啊,作孽啊,都是朕作孽,才养出了这么两个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玩意儿!” “陛下,气大伤身,您若因此而伤了龙体,微臣可就是罪大恶极了。”司徒玄璟朝殿中随侍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对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不多时,便将太医请了过来。 彼时诚明帝已经被司徒玄璟扶回了龙榻之上,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似的,躺在那儿任由太医给自己诊脉。 太医也没敢说是急怒攻心,只是说让诚明帝安心静养,又让开了一道凝神静气的方子,便退下了。 而诚明帝再喝了药之后,直接往承乾宫去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丑时三刻了,承乾宫的宫门还没开,司徒玄璟非常尽职地飞身越过宫墙,亲自给诚明帝开了宫门,将他送到正殿门口,才转了个身,神色郑重地守在门外。 诚明帝没想到自己今天还能睡个好觉,然而却在去偏殿看望过六皇子之后,又回到沈贤妃的寝殿去,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直到到了上早朝的时候,诚明帝虽然醒了,但却没有起身梳洗,而是靠坐在床头,半点儿没有起来的意思。 盛德安躬身站在大盏屏风的这一头,急得焦头烂额。 贤妃主子还没醒,他一不能进去请陛下出来,而不能大声说话扰了贤妃主子清梦。盛德安心里闹腾得慌,老了老了,这日子还越来越难过了。 诚明帝却非常体谅地没有为难他太久,眼看着沈贤妃幽幽转醒,诚明帝抬手拢了拢她凌乱的刘海,对守在屏风那头的盛德安下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爆眼球的旨意。 “着令内阁,草拟废黜太子的诏书。”诚明帝沉声道。他声音沙哑,语气却是不容抗拒不容辩驳的坚定,“东宫失德,有损国本,朕感念敏柔皇后夫妻情分,不愿断情决意。然,一为祖宗社稷,二为天下苍生,朕不得不痛定思痛,废黜皇二子,穆子恩的储君之位,以告慰穆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盛德安扑通一声跪在屏风外头,简直吓坏了,他迟疑地开口,“这……陛下……” 诚明帝却没有更多解释的意思,只是轻轻道了声,“去吧。今日早朝就这一件事,朕就不去了。” 他好累,非常累,累到已经没有精力去上早朝了。 诚明帝低头,看着沈贤妃朦胧惺忪的睡眼,轻声道,“寒烟,咱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朕好像,等不到那么一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朝野震动,各家心思 这是今年,诚明帝第二次没有上早朝。上一回,还是端王穆子晏远在西北,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京城来的时候。 而这一次,诚明帝本人虽然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但是这一道传下来的旨意,足以让各方震动。有一部分坚持扶保正统的朝臣们纷纷表示无法接受,可偏偏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压根儿就没有来上朝。 这让他们想反驳想抗议都无门可诉。 “诸位大人们,陛下心意已决,旨意已下,且都散了吧。”盛德安非常大方地给朝廷百官们提了个醒儿,这才离开了泰元殿,回承乾宫复命。 盛德安这一回算是送了大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可是能领这份情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毕竟东宫储君之废立,事关国本国祚,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言官们,都不能半点儿意见都不发表。不然日后等诚明帝反应过来了,后悔今日的冲动之举,再甩锅到他们的头上,斥责他们不作为,可又如何是好? 朝臣们心里头百转千回,将眼下情势分析了个遍。如今,朝中有两位在南北战事中立了军功的新晋亲王,后宫第一宠妃沈贤妃又刚刚剩下了一个落地封王的六皇子,而豫王背靠梁氏一族这座大山,睿王又有百年世家荣氏一族在身后扶持…… 怎么看,太子这储君的位置,都是坐不下去了。 不过劝解两句,还是应该的。 就在大臣们都开始盘算着这奏折要如何写的时候,内阁的左相右相两位大人,倒是十分坐得住。 梁左相看了眼淡然不惊的傅期然,试探地道,“傅大人似乎对陛下这旨意并不意外?” 傅期然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梁左相,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个坑给饶了过去,反而将难题抛回给梁左相,道,“不比梁大人对陛下这道旨意乐见其成,喜出望外。” 谁人不知,启祥宫那位出自梁氏一族,与梁左相是一母同胞,同气连枝。眼下东宫太子的储君之位被废,谁人最高兴?自然是豫王和梁淑妃这一拨人了。 本朝的嫡长之争持续数年,这一回,总算是分出个结果了。嫡出皇太子终于成了废太子,梁氏一族这么多年来的筹谋算计,终于初见成效,梁左相可不就是乐见其成,喜出望外吗? “傅期然你——”梁左相的脸上一阵青白,很快又被这口气给憋红了脸,一时间那张阡陌纵横的脸上就像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十分新鲜。 傅期然也懒得和他争论什么,抬脚便往外走。傅北乔这两日正在读《资治通鉴》,不懂的地方忒多,他这个做爹的,还得回去给儿子讲学呢。!%^* 至于嫡长之争,东宫废立,这些自然都是诚明帝圣心独裁之事,他只不过是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臣子罢了,既然诚明帝已有决断,就和他无关了。 再者说了,虽然他是坚定的保皇派,但是论起亲属关系来,他明面上到底还是和端王府的关系更加亲近一些。而眼下,怀王府与端王府也算得上是风头正盛,他总不好参与到储君废立这种事情上来。 一则是为了避嫌,二则,自然是觉得没有搀和的必要。想当初,诚明帝给那小丫头赐婚的旨意刚刚下达的时候,她就直接到右相府拜访过一次。 且不说那几局棋面如何,单说沈念心当时所说的话,他可至今还记得。 傅期然道,从一开始,那小丫头就没打算为了自己的夫婿,搭上自己的舅家。至于其中缘由,傅期然自认可以猜中一二。(!&^ 一则,是她不愿将傅家的清流名声,拖下党争夺嫡的这滩浑水里。二则,是她对端王有足够的信心,并不需要她为此而牺牲自己的母家与舅家。 傅期然轻笑一声,大步踏出宫门。清流二字,在心不在名。只要是真正心怀天下,效忠的是哪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像太子那样的人,是别想登上那个位子了。不然这天下苍生,恐怕都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牺牲品。 正当此时,方才在跟怀王穆子誉叙话的傅西辞终于追了上来。 “父亲。”傅西辞呼吸有些不稳,可见是走得十分急促。 傅期然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只听傅西辞继续问道:“父亲对今日陛下的旨意,怎么看?” “呵,”傅期然轻笑一声,“你老爹我,当然是用眼睛看。” 傅西辞:“……”跟老顽童说正事实在是心好累。 坐上轿子,傅西辞非常孝顺地弃马而行,老老实实地跟在傅期然的轿子旁边一路往右相府走,路上还时不时地向傅期然讨教两句。 “父亲,方才孩儿看您和梁左相交谈了两句,对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傅西辞思考了一下,用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措辞,其实哪里是不大好,傅西辞简直担心梁左相会当场吐血,到时候要是一口咬定傅期然要气死他可如何是好? 轿子里的傅期然沉默片刻,再开口却直接否认,道,“想必你是看花眼了吧,我看梁大人一脸喜色,高兴得不得了啊。如今东宫已废,梁大人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你是怎么看出来他脸色不好的?” 傅期然轻哼一声,道,“要不要回家让你娘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眼神啊?” 傅西辞:“……”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家父亲是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了。只是,他之所以会在父亲面前提到梁左相,也并非是无的放矢。按照怀王殿下的意思,即便太子被废,这天大的便宜也不能落到豫王身上。 对于怀王殿下所说的那件事,傅西辞虽然无法得知整件事情的全貌,但是也可以管中窥豹,略知一二。 乌骊为何会无端向俞梁出兵,而且还同时陈兵在云州一线,这可绝对不是吴王向宏良一时兴起。更何况还是恰逢大铭和北齐之间冲突日盛的时候? 有人想钳制住大铭境内的兵力,让怀王殿下后来所率的,支援云州的十万兵马,无法成为西北方面步维桢的助力。 至于是何人有这样的能耐,能和乌骊国方面暗通款曲,且还有机会能暗中做那么多的手脚,甚至还能在端王去西北的途中,暗中设下埋伏…… 可能的人选,不言而喻。 废太子的旨意一朝下达,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启祥宫的梁淑妃难掩兴奋,挡在他儿子面前这么多年的太子,终于不再挡在他们面前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开心?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以后没了什么东宫储君,咱们豫王殿下又是陛下长子,日后定然能步步高升。”有心思活络的婢女,这会儿都凑着劲儿地往梁淑妃面前说好话,想趁着梁淑妃这高兴劲儿在她面前好好露个脸呢。 梁淑妃今儿个心情实在不错,就连前几天因为沈贤妃生下了个儿子所带来的气闷沉郁都一瞬消散了不少。看着眼前一个凑一个地说好话的宫女,她一高兴,袖摆一甩,道,“赏,都有赏!” 她心下冷笑,纵然沈贤妃生了个儿子又怎么样?生下儿子便直接封王又怎么样?穆子熙作为皇长子,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所达成的政绩,又怎么会是那个所谓的秦王身上一点儿宠爱所能比拟的? 再者说了,平日里大家总是议论诚明帝是如何如何宠爱沈贤妃的,可是事实上呢?虽然生下了个儿子,但是沈贤妃本人可没有得到多余的半点儿封赏。 梁淑妃哂笑一声,等到沈贤妃那个宝贝儿子长大,可就说不定是哪朝的太阳了。 和梁淑妃的志得意满不同,永和宫里却一番默然冷清的景象。万德妃支肘靠坐在软榻之上,目光空洞地发呆走神。 “娘娘,娘娘?”嬷嬷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万热参茶,道,“昨儿端王殿下特意让人送了许多补品进宫,说是孝敬您的。” 万德妃的眼中这才浮现出一丝光彩,她接过瓷碗,稍稍抿了一口参茶,好不容易缓和些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牙,道,“这是老四昨儿个送来的?承乾宫那边可是也一道送了?” 嬷嬷忽然顿住,支支吾吾地道,“这,这……这老奴便不知道了。端王殿下向来孝顺,向来咱们宫里定然是独一份儿的。就算承乾宫也有,毕竟也是外人,哪能跟您这儿的比呢。” 嬷嬷这话说的,其实并无错漏。只是万德妃心里为情势所困,自然半点儿受不了跟承乾宫有关的东西。她忽然发起怒来,直接将手中的瓷碗给砸了出去,热烫的茶水洒了满地,和着一地的碎瓷片,还弥散着霜白的水汽。 “不分轻重,不分内外!本宫当真是作孽,养出这么个没大没小的东西!”万德妃双目赤红,暗恨咬牙。 沈贤妃是何许人也,秦王生母,后宫第一宠妃!旁人都只被废黜太子的旨意迷了眼迷了心,可是万德妃却清楚,诚明帝在传下了废太子的旨意之后,跟沈贤妃所说的那句话! 他们的孩子何时会长大?呵,万德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森狠辣的笑意,她想,诚明帝既然想将秦王养大成人,托付江山,她就算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俯首折腰,但为卿故 沈念心得知废太子的消息之后,半点儿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当初太子在豫州掘堤时,就是在自掘坟墓了,诚明帝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做出什么处置,就是因为当时的北齐蠢蠢欲动,博尔济锦嵘徽和博尔济锦嵘晋之间争端日盛,动不动就涉及到西北之地的安定。 彼时诚明帝处于安定民心,稳固国本的考虑,没有对太子做出任何处罚。但是如今却不同了,南北战事都已大定——云州分毫无犯,而北齐也已赔款求和,再加上众皇子封王,朝野内外也再没有什么能让诚明帝引之为忌惮的因素。 此时不废太子,更待何时? 但是沈念心也并非是料事如神的人,她时至今日,对于摧毁诚明帝对于穆子恩最后一次期待的那根稻草,居然会是惠文孝仪太子妃的死因! 东宫里藏了蕉缃馆的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毕竟她的消息也并非完全闭塞,除去借着穆子晏的东风而可以沾手的红绡楼之外,这盛京城中,另一处消息混杂的地方就是蕉缃馆了。 可是要说蕉缃馆中的那两个小倌,有胆子仗着太子的宠爱,直接将给怀着嫡皇孙的太子妃下毒,那沈念心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再者说,将惠文孝仪太子妃直接害死的秘药,哪里是寻常可见的药物,分明是绛珠! 蕉缃馆中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绛珠?!要说这件事没有宫里其他的手笔,沈念心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而且就在惠文孝仪太子妃和皇太孙相继殒命之后,文琪公子和文辛公子也接连被灭口。这分明,是替人当了枪使了。 沈念心的小手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屏退了房中伺候的人,眉色沉郁地走到书案后,亲手抚平宣纸,研墨提笔。 当晚,一封她的亲笔手书,从端王府传出,送至怀王府书房的桌案上。 她必须要知道,这后宫之中,究竟还有何人手中握有绛珠?!当初对惠文孝仪太子妃下此毒手的又是何人? 沈念心目光缱绻地落在自己的肚子上,这里面,是一个鲜活可爱,又承担着无数期待的小生命。她很怕,她不想冒险。现在的她还无法确认,四公主和六皇子,以及子瑞郡主的接连出生,能否证明已经不再有人拿着绛珠这东西害人了。 所以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求助穆子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接到这封手书的穆子誉,先是沉默了许久,才布下派人清查的命令。对于和绛珠有关的事,恐怕即使是锦衣卫和御刑监两方联手,也未必有他手下无忧谷的人能查得更加透彻可靠。 穆子誉知道沈念心在担心什么,他也完全可以直接回应她,告诉她,因为自打对她的身份存疑以来,从未让无忧谷的人放松过对她身边情况的监控,她大可放心,无论是她,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儿,都会安然无恙,妥妥当当。 可是思来想去,穆子誉还是额外派人去查了。惠文孝仪太子妃身上所发生的惨案,让她感到心悸,她不放心,那他就去查好了。只要能让她心安的,他都愿意去做。 “本王若在此时,对豫王发难,段老可会认为本王居心叵测,心狠手辣?”穆子誉看向府中最为年长,也是一直以来他最为看重的幕僚段老先生,语气微有试探。 段老先生却捋着胡须,通身的闲适,丝毫不为穆子誉的话所震动。他平静淡然地回道,“殿下又岂是会因为旁人的看法和议论,而放弃本心之人?”段老先生轻笑一声,道,“且老夫相信,殿下心怀天下百姓,若是当真要对豫王出手,也绝不会是因为私欲,而是为了百姓疾苦。” 穆子誉听闻此言,略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脸上隐约闪过一抹苦笑,是不是私心,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只因为不想让她多承受半点儿风险和委屈,他便愿意抛却一身清名,甘愿放弃那至尊权利的争斗,而去为那人扫清障碍…… 这话他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耻。原来他往复两世,能做的竟然都只有一件事: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坐上至尊后位,一世平安无忧。 而他这些心理挣扎,沈念心纵然能体念到十之一二,但很多苦痛没有加诸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直到两道消息,分别到达椒茶苑时,沈念心才依稀体察到穆子誉所做的那些事背后的用心。 这一日,穆子晏正式处理完京畿武备营的事务,和下任官员交接好了一切手续,依照诚明帝的旨意,明日便要入内阁办差了。 用罢晚膳,聆音和听雨抬了一盆热水进来。穆子晏沐浴过后,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擦干,就走到了沈念心面前,然后打发了聆音和听雨出去,自己蹲在了热水盆边。 他大手握住她精巧的小脚丫,长指微曲,轻轻地刮过她柔软细嫩的脚面,放入热水里。“卿卿觉得如何,会不会太热?” 他微微抬头,头发还在滴着水,打湿了白色的棉布中衣。 沈念心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迟钝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热,一点儿都不热。” 穆子晏见她那副呆头呆脑的小模样,心头一片暖软,忍不住低声笑开,逗弄她道,“一点儿也不热的话,那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沈念心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这男人,在外杀伐果决的端王殿下,竟然还会有这样柔情温和的一面。 她一双清亮的杏眼微眯,眼中尽是舒然惬意。 “殿下这手艺当真是不错。”沈念心痴痴地笑着,看着穆子晏动作温柔地为自己洗脚,心里头忽然蒸腾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慨来。 因为月份大了的缘故,她不能每天都到汤池中沐浴,所以只能每隔两天泡一次汤池,其余时候只能用热泉水泡泡脚。她为此还烦躁了许久,却不想,穆子晏刚一得了空,就亲自来帮她洗脚了。 而且穆子晏常年习武,内力深厚。平素偶尔稍稍运下内力,为她推推气血,都会让她当晚睡得十分好。 “能得卿卿如此赞赏,倒是没白白辛苦一回。”穆子晏低声轻笑,连带着发梢滴水的速度都跟着更欢快了些。 眼看着他肩上衣襟都被水打透,沈念心瞧着心疼,便拿起来床边一块布巾子,俯身凑过去替他擦头发。结果却被穆子晏欲言又止的目光给看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沈念心面露疑惑,微微挑眉,轻声问道,“殿下……?” 穆子晏轻咳一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卿卿手里这块儿布巾子,好像是用来擦脚的吧?” 沈念心:“……” 她默默地将布巾子收了起来,一时气弱,说出口的解释十分苍白:“聆音拿来的,都是新的,保证昨天我没有用这一块擦过脚。” 穆子晏笑声愉悦,目光灼灼地看着坐在软榻边的小女人,声音低哑地开了口,“就算不是新的又有何紧要?本王又没说会嫌弃卿卿。” 他从沈念心手中接过那块半湿的布巾子,摸摸有些凉,便又拿了另一块备用的,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干小脚上的水渍。他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将她一双金莲捧在自己大掌中。白皙柔嫩的小脚丫,落在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掌中,对比鲜明,十分引人心潮鼓动,让他情难自已地就低下头去…… 沈念心看着身前男人的动作,忍不住惊呼出声。从脚上传来的柔软濡湿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殿,殿下……”她小脚颤抖得最是厉害,恨不得一把推开他,连带着将水盆也踢翻才好。可是不管她如何颤栗,如何不安,她那双小脚仍然乖乖地停留在他掌心,半点儿逃脱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穆子晏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随着她月份见长,即便他再是情难自禁,却也从不敢做出半点儿有可能会伤到她的事。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穆子晏虽然没能得偿所愿,但是这一宿沈念心也没能落得消停罢了。 椒茶苑这一晚一直沉浸在旖旎暧昧的氛围里,分明已经断了地龙,房间里却仍然被如火的热情熏得暖热。 彻夜温存的两个人,却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翌日一早,一道弹劾豫王穆子熙的奏折呈送至诚明帝案前,其间控诉豫王十余条罪状,从前年的皖州贪污案,到后来落马的户部尚书,再到后来的豫州灾后修建堤坝的过程中,向当地官员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桩桩件件,俱有人证物证。 早朝之上,诚明帝命令内侍将这封折子逐字诵读,豫王穆子熙当场跪地喊冤。诚明帝面色铁青,可见其心情是如何沉郁。 废太子穆子恩在迁出东宫之后,便被封为平王,外放黔州。朝中已经没有了皇嫡子的位置,而现在,皇长子又爆出这样的丑闻,这让诚明帝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保持沉默,甚至还要替他遮掩? 诚明帝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向来是冷眼旁观的,能杀出条正路来的,他欣赏其才能手段。可是如今的诚明帝,再也不是从前的作风了。秦王还那么小,若是不好好肃清朝中这点儿乌七八糟的风气,难保这些人不会心大了,将矛头又指向秦王。 所以这一回,对于穆子熙的种种行为,诚明帝绝度不会再姑息。 而就在诚明帝打算将穆子熙也和废太子同样处置的时候,璇玑府方面,又接连呈上两道暗报,让诚明帝当即改了主意,直接将穆子熙减爵圈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滔天之罪,穆一结局 这两道让诚明帝勃然震怒的旨意,自然都是触及到了诚明帝心中不可触碰之逆鳞,一则是百姓民生,二则是江山国土。 根据御刑监和锦衣卫的清洗彻查,发现除了朝堂上言官重臣们弹劾豫王穆子熙的那几条罪名之外,还有几件更加骇人听闻的旧事,表面看来与穆子熙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而实际上,却桩桩件件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日废太子在豫州颖县一代派人掘了堤,适逢山洪暴发,而灾祸殃及了五县百姓之事。司徒玄琮将那个受了穆子熙的指示去怂恿哄骗废太子去颖县掘堤的假道士给捉拿归案,他的证词里,无一不是指向穆子熙。而且之后牵连出来的一系列相关人等,也对开闸放水这件事供认不讳。 也就是说,若不是穆子熙当初命人盯着废太子的行踪动作开闸放水,颖县周边的五个郡县的百姓也不会遭此横祸。就为了将废太子拖下水,穆子熙甚至不惜将数千百姓的性命付诸东流,如此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之辈,怎配姓穆?! 而另一桩让诚明帝无法容忍的罪名,则是事关乌骊陈兵云州一事。 乌骊吴王向宏良,若真的只是想对俞梁动手,也何必陈兵云州一线?这其中,便是有穆子熙的手笔。他在被“流放”到豫州进行灾后重建之时,为了牵制住支援西北的兵力,意图阻拦有其他皇子借着西北战事建立战功,就和乌骊国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当初险些和穆子熙成就姻缘的明安公主暗中密谋。 诚明帝为此勃然震怒,若是这中间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以致西北战事有失,他穆子熙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他将来又要如何向穆氏祖宗交代?! “老大这些年做的事,朕再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说起来,也是朕对他们纵容太过的结果。罢了,老大身上的爵位……罢了,降为郡王,圈禁小桁山别宫吧。” “启禀陛下,还有另外一事,微臣以为,需要禀明陛下知晓。”在司徒玄璟和司徒玄琮汇报完了自己所探查的这部分情况后,司徒玄瑷忽然开口。 “说吧。”诚明帝点点头,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司徒玄瑷斟酌着开口,道,“当日废太子在东宫私藏的两个小倌,用来谋害惠文孝仪太子妃的迷药,是从豫王府的梁侧妃手中拿到的。至于这背后,是否有豫王的影子在,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诚明帝一阵目眩,猛地紧闭双眼,沉默良久之后,才道,“豫王侧妃梁氏,看在她生养过皇长孙的份上,留个全尸吧。” 他声音低哑,摆摆手,便让司徒家三兄妹退下了,整个泰元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泰元殿外,司徒玄璟看着自己的同胞弟妹,心中五味杂陈。他并非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和自己不同心,可是他却从未有过想要拆他们的台的想法,只能一力地保着他们。 “玄琮,阿瑷。”他低声开口,只这两个称呼的差别,就可以看出司徒玄瑷在哥哥们心中的地位超然了。 “大哥。” 司徒玄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希望你们选的路,能让你们得偿所愿。”他墨守成规,自小在璇玑府中历练效力,所以甘心做一个孤臣,纯臣。可是作为兄长,他也希望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能够走出这个权利漩涡的中心,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所以他选择了对他们的抉择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大哥……”司徒玄瑷眼眶微热,然而在这个屋檐下,更多的话却不宜宣之于口了。 至此,和废太子相互争斗数年的豫王穆子熙,在终于亲眼目睹储君废黜之后,自己的路也走上了穷途末路。 他没想到,到了最后,陪着他在小桁山别宫幽闭囚禁的,竟然只有当年差点被他亲手害死的正妃杜氏。 豫王侧妃林氏,不愿终身囚于小桁山别宫,而在离京途中,企图从车队中逃离。而她也险些成功地躲开了随行御林军的监视,结果却因山路湿滑,一时失足,坠崖而亡。 和穆子熙同车的豫王妃杜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半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捣着刚让丫头采来的草药,《医经》上说,这红鹭草,是治风湿痛风的。穆子熙在豫州跟着工部的官员们修水库时,曾因暴雨被困在水中一整夜,在那之后,这腿就时常会疼了。 穆子熙看着杜氏将捣好的草药浆汁裹在棉布里,做成两片方形的膏药,可以让他敷在膝盖上。 他忍住心头酸涩和苦痛,声音低压地道,“湘湘,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你同我共患难。” 杜湘湘轻笑一声,曾经她满腔情谊和期待都被这个男人一巴掌扇个干净,可是她作为妻子,却从未想过要背叛脱离。她淡淡地开口,开玩笑地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嫁与殿下时,风光无限,能同甘,自然也该共苦。” 她抬手撩开帘子,外面山色青翠,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清新自然的味道。虽然山路难行,但是山中的风光却是极好,“妾身知道,殿下心中无悔。那么作为殿下的正妻,妾身自然,也是无悔。” 即便是有机会能从头来过,大家做出的选择,都还是会和原来一样。既然是同样的轨迹,同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攒玉楼中,穆子晏拾阶而上,走到二楼的一处雅厢门外站定。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应了声,他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等候许久的,赫然就是怀王穆子誉。 “三哥此番辛苦,倒不像是以往的作风。”穆子晏凤目微眯,眼底闪过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寒芒。 “我以往是何作风,四弟当真清楚?”穆子誉轻笑一声,也不欲与他深究。只是语气淡然地道,“四弟就不问问,今日我请四弟来,是有何目的?” 穆子晏微微挑眉,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道,“三哥既然请我来,自然会说。又何必我问?” “她……”穆子誉张了张嘴,最终却仍然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道,“就算四弟对我这个人有什么偏见,也该相信无忧谷谷主的医术。听说四弟已经许久没有请莫如是进府了,不知……是何原因?” 穆子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怎么,是莫谷主接不到生意,所以到三哥府上伸冤了吗?” 说完这句话,没等穆子誉在说什么,便正色道,“虽然莫谷主没来鄙府,但是无忧谷的两位莫姑娘也时常回来,这件事,难道三哥会不知道?” 莫娴姝和莫眉喜,虽然出身无忧谷,却各自和端王府麾下的人结下了难解的缘分。出于情分,她们两个倒是常常会到椒茶苑给沈念心诊脉,既然有如此资源,穆子晏又怎么会让莫如是再有接近沈念心的机会,平白让穆子誉得了许多消息? 穆子誉是个聪明人,听到穆子晏这样说,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口舌,而是说起正经事来,他道,“豫王府上下,已经抵达小桁山别宫了,黔州也传来消息,平王到了封地,和两位侧妃在府里,每日也就是听琴听曲儿,倒也安分。” “当然,这些消息,我能知道,恐怕四弟是比我更早知道。”穆子誉淡笑着道,“只是,之前我自作主张,没有让豫王的事牵连到梁左相,还望四弟勿要埋怨于我。” 穆子晏微微皱眉,道,“三哥这是何意?”他穆子誉要保谁就保谁,何必要跟他交代? “四弟,我今日找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敌人。”穆子誉却不愿再多说,只是模棱两可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离开了雅厢。 “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穆子晏独自坐在雅厢之中,桌上的菜肴,俱都是府里小女人从前爱吃的,可这一桌菜,却是穆子誉早早就点了的。 他眸色暗沉,穆子誉虽然说着不是自己的敌人,却还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向他示威?他心下冷笑,穆子誉唯一能炫耀示威的,就只有这些小把戏而已吗?难道他不知道,有孕之后的沈念心,早已经胃口大改,从前喜欢的菜品点心,如今概不入口了吗? 任由穆子晏如何揣测,穆子誉自己心里却清楚,他所说的这句话,并非是假话。他这话,一语双关。无论是从沈念心的层面上来讲,还是从党争夺嫡的层面上来说,他都不会做穆子晏的敌人。 至于会在穆子晏的手底下,将梁氏一族暗中摘了出来,也是存了要帮他的心思。穆子晏有做皇帝做圣主的野望和心性,然而他却太狠了一些,对于从前党附豫王的梁氏一族,穆子晏是存了赶尽杀绝的心思的。 可是穆子誉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明白,留下梁氏的好处,要远远大于费力除掉它。 穆子誉略作苦笑,恐怕穆子晏未必会领他这份好意吧。不过那又如何,他仍然会选择退让。 他之所以会退让,并非是因为他甘心认输,而是他不愿以那人的平安喜乐做赌注。 他愿意退让。反正成全这种事,他早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西辞上书,荣家覆灭 睿王穆子奕虽然尚未加冠大婚,但因为已经得封亲王位,所以睿王府也在修建之中了。然而穆子奕和外家荣氏这股兴奋劲儿还没持续多久,朝堂上便有人据本弹劾他们了。 此时正是傅西辞。 为的不是别的事,而是在年初时,傅西辞奉旨押送粮草军需,在去往西北的途中,于林香山附近遭遇刺杀突袭,那群匪徒目标明确,为的就是损毁粮草,且和京畿武备营的六品詹士荣成略里应外合,图谋不轨。好在当时随行的锦衣卫处理得当,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且出于稳固军心的考量,并未将这次粮草遇袭的事故大肆宣扬。 而如今西北事定,傅西辞认为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虽然他并非御史言官,但是作为这次损毁军需案的亲历者,他仍然选择上书直言。 椒茶苑中,沈念心听到严溯带回来的朝中的消息,还略有些意外。 “这件事,按理说,陛下早在当时就该知道了。”沈念心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严溯的汇报,毕竟这段时间,盛京城中变革太大,说不上哪个小蝴蝶一扇翅膀,就会带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道,“就算当时阿瑷有心压住消息,司徒玄璟也不会刻意瞒着陛下。” “可是陛下却还是让傅表哥在大朝会上将这件事公然提起,可见……陛下清理门户的心意,有多坚决。”沈念心困顿得打了个哈欠,脑筋却出奇的清楚明白。 诚明帝已经过了壮年,无论他是属意谁来坐那位子,他现在都不会放任朝政就这么散下去。 沈念心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废太子迁居黔州,豫王全家圈禁小桁山别宫。睿王身上有那么多可以弹劾的把柄在言官和重臣们手里。眼下几个皇子当中,也只剩下怀王穆子誉,端王穆子晏,和尚在襁褓之中,还未满月的秦王穆子珩了。 虽然眼下沈贤妃身上恩宠日盛,且依照沈念心对那两人的了解,无论是穆子晏还是穆子誉,都不是会对幼弟下狠手的人,但是即便如此,那位子落到秦王身上的可能性也不大。至少,沈贤妃本人就不会愿意。 越想越头疼……沈念心厌弃地瞥了一眼严溯,对方立刻如有所觉地打了个寒颤,停下了回禀线报的话头,万分忐忑地道,“主,主子……?” 沈念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已经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事情。这会儿看见了严溯,她脑袋里灵光一闪,总算是想起了是忘记什么事了。 她忽然开口,道,“聆音,我忽然想吃糯米糕,就上次你蒸的那个味道最正,旁人做的都不好吃。你去吧。” 聆音:“……是。” 严溯眼睁睁地看着聆音姑娘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严溯:“……”他心里其实有点委屈。 不过就连严溯都看得出来,端王妃并非是真的想吃什么糯米糕了,而是有什么话,想要避开聆音姑娘,单独和自己说。 严溯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被信任,而且是十分信任的自豪感来,下意识地,连脊梁骨都跟着挺直了不少。不过很快,沈念心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原本直挺挺的脊梁骨,忽然像是被人抽掉了一根神经似的,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了。 沈念心说,“上一回在去西北的路上,虽然是事急从权……但是毕竟……唔,严大人,你觉得我身边的聆音如何?” 严溯:“……”每次王妃主子一管他叫“严大人”,他就觉得后脊梁骨发凉,这种直觉果然灵验,百试不爽。 所以方才王妃主子是什么意思……?他没听错的话,是要给他做媒?! “这……”严溯一脸为难。这事,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啊……虽然他自小叛逆,多年来跟在殿下身边办差,极少和信国公府有什么往来,但是毕竟他双亲俱在,婚事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再者说了,对方又不是寻常人,是跟着王妃主子一道从安国公府陪嫁过来的。按照世家规矩,正妻有孕之后,便可以做主给身边陪嫁的丫鬟开脸,做夫主的妾室。虽然在端王府中没这样的规矩,但是毕竟那也是端王府中的人。 就算是他想娶,也得端王殿下和王妃主子商量好了才行,还得是在聆音姑娘本人同意的情况下…… 严溯越想越忐忑,他简直想给王妃主子跪了,怎么这么会给他出难题呢? 沈念心见他吞吞吐吐磨磨蹭蹭,就是没个准话儿,顿时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道,“严大人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就是了。至于殿下那边,还有信国公府,自然不用严大人你操心。” 严溯略有些黝黑的肤色,忽然显现出一层可以的红色…… 他点头的动作幅度太小,要不是沈念心眼神好,估计都瞧不见。 沈念心满意地一笑,随即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严大人快去给你们家殿下办差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外头正兵荒马乱,人心浮动,而她竟然还有心思当月老做红娘。也不知是她太过淡然,还是根本就是心大。 五皇子书房,穆子奕独自静坐在书案后,神色凝重,心里头的压力更加沉重。 早朝之上,傅西辞奏折上所说的那些罪状,只要仔细谋划一番,并非不能脱罪。即便是无法抹除在诚明帝心中的怀疑和污点,他也能保住一条命下来,这一点他并不担心。 可是他担心的是……他还想留在盛京城,留在权利的中心。眼看着废太子和豫王落得如今的境地,或谪居黔州,或圈禁小桁山别宫,穆子奕真的不愿意去步他们的后尘。 当日混在押送粮草队伍中的那个京畿武备营的詹士荣成略,确实是他手下的人手不错。荣成略是荣家偏远旁支的一个庶出子弟,在荣家是半点儿好处都轮不着,若非是投到了他的门下,恐怕连这个六品詹士的位置也坐不上。 他当初刚开始入朝参政的时候,对荣家的态度其实是十分暧昧的。他虽然年幼,但皇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心智早熟? 穆子奕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母妃之所以会急病而薨,都是因为荣家连战权位和泼天的富贵,才逼迫荣顺妃自行了断从而保全他这个皇子的。 这样的荣家让他心生胆寒。所以在他不得不依靠荣家的时候,也打从心里在抗拒着荣家的亲近,对于荣家满门伪善贪婪的嘴脸都觉得难以忍受。心里甚至想着,有朝一日,等他得到他应得的权力和地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荣家清理个干干净净,绝对不会让他们成为自己日后的污点。 所以在荣成略投到自己门下的时候,一想到荣成略的姓氏,他就算计好了今日的局面。他天真地想着,就算这件事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能顺势让荣家顶罪,将荣家给拉下这滩污水,也算是为母妃报了仇了…… 可是真的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他才发现,即便他再是不耻荣家人的嘴脸,也不能改变他是荣家外孙的事实。更让他无可辩驳的是,若是荣家当真因此而覆灭,那么他这个亲王做的,跟空壳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不,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像穆子熙一样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穆子奕神色阴郁,眉间戾气黑沉。 他看着手中那份隽秀的簪花小楷的手书,心中忽然迸发出一阵狂喜……他并非没有出路,他一定能从这场困局中走脱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了荣家又如何?只要能安然度过这场危局,他穆子奕定然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三日后,因蓄谋损毁军需粮草,涉嫌妨害西北战事,及谋杀朝廷命官未遂等罪名,大铭朝的四大世家之一,荣氏一族就此被抄没。 就连原本正在大肆修建改制的睿王府,这两天也都停工了。 若说平日与荣家交好的宗亲世家中,有谁还想要为荣家说两句好话,可是在见到是御刑监指挥使司徒玄琮亲自出面抄没荣家时,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到诚明帝面前去多嘴了。 百年积淀的世家,最终却落得个这么凄凉的晚景。外人冷眼瞧着,尚且为此唏嘘不已,而作为荣家一直一力扶持的睿王殿下,此时却在“闭宫自省”,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为荣家说过,一句冤枉都没有为荣家喊过。 诚明帝看着御刑监呈上来的荣家上下几百份口供,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的穆子奕那边的暗报,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一段时间来前朝的接连几番大的动作,让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 唉,到底还是老了,再也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了。可是像荣家这种毒瘤,只要存在一天,就始终是潜在的危害。无论他日后要将这江山交到谁的手里,都不能将荣家这样的隐患留下。 盛德安脚步轻轻地走近前来,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寂静的沉默。 他躬身道,“陛下,贤妃娘娘派人来问,说是晚膳是否要到承乾宫那儿去用。”盛德安笑了笑,道,“贤妃娘娘还说了,今早上起来,秦王殿下就会咧着嘴儿笑了,不过到了午后便开始哭,想来该是因为父皇没去抱抱他而觉得伤心了。” 诚明帝闻听这话,原本沉郁冷情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甚至还隐约浮现起些许的笑意来。 他的语气是这几天以来难得的轻快,道,“走吧,去瞧瞧。小六儿这一向乖巧,不过小半天不见,朕心里也有那么点儿惦记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睿王叛逃,端王手笔 司徒玄瑷奉了诚明帝的旨意,替沈贤妃送些东西来端王府。而顺带着,也给沈念心带了一些泰元殿里本不会传出来的消息。 司徒玄瑷正一颗一颗地剥着荔枝,吃得十分欢快,还不忘随口问了两句,“咦心心,你这边儿的荔枝倒是新鲜得很,不像是从南边儿运回来的呀。” 说这话的功夫,她又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总算是品出了些许不同来,她说:“哎不对吧,这个时候的荔枝,还没下来吧?” 沈念最近只顾着吃,哪里想得了那么多,眼看着司徒玄瑷就要将今天的“份例”给吃光了,她连忙叫停,道,“阿瑷,你家殿下下了死命令,椒茶苑每天只供奉十颗荔枝。你……要不要给我留两个?” 荔枝这个东西性偏凉,不适合她这个阶段吃,但是又架不住肚子里这个小的实在是嘴馋,她可是百般讨好万般求饶,才在穆子晏面前挣下这么点儿恩典的。 结果这下倒好,司徒玄瑷以来,直接将她每天最大的盼头都给吃没了。 司徒玄瑷闻言,悻悻地拿起倒数第二颗荔枝,动作飞快地剥壳入口。不过她多少还算有点儿良心,还给沈念心留了一个。 沈念心:“……”冤家都是来讨债的!!! “好了好了,心心你可别用这眼神看我。”司徒玄瑷连忙告饶,道,“要是让端王殿下知道我把小祖宗您给气哭了,回头说不定怎么处置我呢!” 司徒玄瑷总管是想起了自己这回来的正事儿了。她对沈念心说,“陛下这回,有意将睿王也和豫王一样处置了。可是我怎么瞧着,穆子奕这人,也不像个会坐以待毙的主儿。” 自从发生了傅西辞押送粮草遇袭那件事之后,司徒玄瑷对穆子奕的观感简直跌破了冰点。能如此不分轻重地朝自己人下手,而且还是涉及到边关战事,这竟然是一个当朝皇子能够干出来的事……想想都让人觉得无法忍受。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如此看来,穆子奕跟从前的荣顺妃,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徒玄瑷咂咂嘴,道,“总感觉,他和穆子熙可不是一路人。别看穆子奕年纪小,但是办起事儿来,狠着呢。” 沈念心紧紧地将最后一颗荔枝抓进自己手里,这才安下心来,听司徒玄瑷说话。她一边剥着荔枝的壳儿,一边哀怨地盯着司徒玄瑷看,那忧郁沉重的眼神,简直难过得快要能拧出水来。 司徒玄瑷被她看得十分心虚,眼看着就要落荒而逃了,才算是听到她开口回应:“穆子奕跟穆子熙当然不是一路人。” “穆子熙这辈子求的,未必是那份扎眼的权势。他所有的筹谋,为的不过是成全自己的一份不甘心罢了。明明他才是皇长子,为什么陛下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穆子恩?所以在废太子被贬谪,外放到黔州之后,即便陛下欲要朝他自己开刀,穆子熙也只是顺从圣意,没有半点儿抗拒。”!%^* “但是穆子奕却不同。”沈念心目光暧昧地在司徒玄瑷身上扫了一圈儿,没有戳破她那点不愿为人所知的少女心思,自顾自地说着,“单从穆子奕当初在京畿武备营的几番动作竟能看出一二,他这人做起事来,没有什么原则底线,心里也没有什么家国天下。只要能达到目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愿意干,根本就没有什么是非观。”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沉声道,“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狠。你看荣家,对穆子奕多好啊。就连在后宫中高居昭仪之位的嫡女,都能说逼死就给逼死了,就为了保全他这个隔代的外孙。可是你看,荣家落得今日这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穆子奕有过半点儿同情和怜悯吗?更何况,就别说这中间有几分是穆子奕自己一手促成的了。” 沈念心曾经在闲暇时,和穆子晏闲聊探讨过穆子奕这个孩子。虽然年龄尚且稚嫩,但是心智已然成熟,自小在荣顺妃的耳濡目染之下,行事作风也与她多有相似。 后宫之中十余年未有皇子公主降生,而荣顺妃在怀上第三个孩子时,也多行不义必自毙地为绛珠所害,不也同样是做尽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吗? 穆子晏当时便说过,穆子奕此人,其心智和表面相去甚远,若是以寻常同龄之人的态度看待他,少不了要在他手上吃亏。(!&^ 当初穆子熙派人在西北沿途截杀于他,事后经过探查,穆子晏才知道,当时来的那些刺客中,可并非只有穆子熙的人手。 穆子奕小小年纪就会浑水摸鱼,借刀杀人了,若是让他逐渐积蓄势力,岂不是日后要为祸苍生了? 所以在废太子和豫王的事情刚一解决之后,穆子晏就已经着手让人彻查穆子奕入朝这大半年的时间背后做下的那些勾当,以期在适当的时机,牵制住此人。却不想,这一回却是让穆子誉先行一步了。 沈念心想到这儿,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就惹来司徒玄瑷诧异的探究的目光,她好奇地问,“怎么,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个,能让阿瑷你在你家殿下面前立功的好法子。”她一双清亮的杏眼滴溜溜地打着转,依稀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只是只顾着想要“立功”的司徒玄瑷根本没有察觉到罢了。 司徒玄瑷求知欲极是强烈,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念心,连声道,“我的好心心,快来教教我!端王殿下要是再不给我点儿赏钱,我可就连养着丝丝姑娘的银子都没有了!” 她一脸的可怜相,却偏偏遇上了起了捉弄心思的沈念心。 只听她说,“端王殿下昨儿个晚饭时,跟我说起了一件让他十分困扰的事。我想着,若是谁能替他解决了这件事,肯定会让他十分高兴。这一高兴嘛……阿瑷,你懂得。” 司徒玄瑷连连点头,“懂懂懂!必须懂!心心你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必须赴汤蹈火也义不容辞啊,就算是我办不到,肯定也得想尽办法克服困难也要办到!” 沈念心唇角微勾,故意卖着关子,道,“还别说,我思前想后,这件事儿似乎也只有小五爷您能办到了。” 司徒玄瑷高兴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了,“快说快说,我这辈子能不能飞黄腾达可就指望着心心你了!” 那表情,简直想给沈念心搭个香案供起来。 “殿下最是烦恼,是我舅家那个表哥,总是站在怀王殿下那一边儿,这让殿下十分难以接受。”沈念心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在季老板和林泽有出息,从怀王手底下钓来了两个无忧谷的女神医,这才让殿下心里略微平衡了些。可要真是说起来,还是得将傅表哥也给勾过来,才是真正能讨好殿下的方法啊。” 司徒玄瑷:“……”谁说一孕傻三年的?!她居然比孕妇还傻,傻呵呵地站在这儿任由她忽悠! 还没等她恼羞成怒呢,门外就传来了一名锦衣卫的急报,“副使大人,陛下有旨,请您速速进宫!” 司徒玄瑷闻听此言,片刻都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再跟沈念心争一时的口舌之快了,连忙出了端王府,直往宫门而去。 而沈念心却跟着担心起来,连带着午膳都没怎么动过。最近前朝动荡太大,后宫里也跟着波涛暗涌,而今日诚明帝如此着急地宣召司徒玄瑷进宫,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穆子晏回府,沈念心这才知道,这件所谓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睿王叛逃?!”沈念心讶异地瞪圆了眼睛,一双杏眼快瞪成了桃子,“他怎么逃出去的?他能逃哪儿去?还有,他为什么要逃?” 即便是诚明帝想要处置他,最差也不过就是像穆子熙一样的下场,身上的爵位虽然有所降减,但到底还有个王位可坐,而且也不一定真的会将他怎么样。诚明帝已经将荣氏一族彻底弄垮,百年世家一朝陨落,足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并非真的需要将他穆子奕也怎么着才算是结果。 可是显然,穆子奕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又或者说,保住一命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穆子晏却淡淡地道,“荣家这么多年的经营,到底还是有些根基在的。掩护他逃出皇宫,并非难事。不过既然连他逃出皇宫都没有被察觉,要再追查他之后的行迹,恐怕司徒家兄妹几个,这回是有的忙了。” 他说这话时,正是站在屏风后面换了一身常服。背对着沈念心的幽深凤目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狠戾。 既然当初穆子奕有胆子在沈念心去西北途中派人截杀,就要做好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的心理准备。 圈禁别宫?孤苦终老?想得倒是美,既然伸了不该伸的手,该是哪只就得剁哪只。 只是……在这件事中,他所布下的几处手笔,并不想让沈念心知道。这并非是他有意瞒她,只是不想让她心里,对身在北齐那一位,生出一些本不该有的愧疚,徒增她烦扰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陛下病倒,三妃侍疾 诚明帝忽然病倒了。自从万寿节之后,诚明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而且这段时间前朝,后宫,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每一天都有新的变革,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他大概是真的老了。而这回,因为穆子奕秘密叛逃的事,他一怒之下更是气得病倒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在泰元殿轮值,片刻都离不得人。刚刚出月子的沈贤妃也亲自来泰元殿侍疾,而当天下午,永和宫的万德妃也不甘人后的,守在泰元殿外,就等着接沈贤妃的班。 倒是启祥宫那位……或许是因为之前豫王被圈禁的事情带来的打击太大,梁淑妃至今一病不起。这会儿眼看着诚明帝病倒,御前侍疾这样大好的复宠机会摆在眼前,她都半点儿心思也没动。 倒是咸福宫的那位蒋昭媛,不声不响不骄不躁地,也跟着到泰元殿外守着,以备有什么需要人手的地方。 沈贤妃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对她的态度却好了许多。至于万德妃,她一心关注着诚明帝的情况,至于旁人如何,却是半点儿没有闲心顾及的。 “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眼看着沈贤妃从九尺玉阶上走了下来,蒋昭媛立刻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谨。 沈贤妃淡淡地道,“昭媛妹妹客气了,在这儿受了许久,你也辛苦,不必多礼。”没有说什么客套的官腔,只是一句辛苦,反而更显真心了。 蒋昭媛心中体会了一番,连忙道,“贤妃娘娘言重了,臣妾也只能在这儿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必贤妃娘娘事必躬亲的辛苦。想来陛下定然也舍不得娘娘如此操劳,肯定会早日康复的。” 沈念心嘴角浮起一抹浅淡却难得真心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若说半点儿不担心……那绝对是假话。沈贤妃回身望去,“泰元殿”三个大字的匾额威严耸立,一如往常的庄严肃穆。而此时看来,似乎和心境有关,又无端多了几分冷峻和萧索。 沈贤妃心里十分清楚,她如今所用的一切,都是仰仗着内殿里躺着的那个男人才有的。诚明帝是帝王,也是她的支柱,护佑她在后宫中安然生存至今……若是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能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可是,这就是现实。 沈贤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开了口,道,“巧盼。” 巧盼连忙应声,“回主子,奴婢在。” “让心儿进宫来小住两天,有她替本宫照顾小六儿,我也好能专心侍奉陛下。”沈贤妃神色疏淡平静,又叮嘱了句,“去端王府,只管说是本宫的旨意就好,关于陛下的情况,半个字都不要提。” 这话,是站在泰元殿门口说的。无论是谁,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抓她的把柄。可是有些消息,到底还是要透露出去的……人都有私心,她沈寒烟也不例外。 偏在此时,云州方面又传来了紧急军报。乌骊国的吴王向宏良,在处理好其独子向成化的后事之后,又重新整饬了三十万大军,直往云州一线压来! 扣除往来消息在路上所耽搁的时间,算下来,几乎是乌骊国的使者一离开大铭的境内,吴王向宏良的大军就已经开拔,往云州的方向而去了。 消息传到朝堂,诚明帝强撑着病体上了早朝,打算来听听朝臣们可有什么有用的建议。结果好半天的吵杂议论下来,朝中竟没有一个敢上战场的将军! 要说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步维桢至今仍然驻守西北,始终没有回京呢。可是北齐新帝登基,也不过是才几个月的事儿,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忽然反口?所以西北军方面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如此一来,朝中竟然没有多少可用的能臣良将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诚明帝却觉得,现在不光是身体上的病痛让他深受折磨,连朝中这些事儿,也一样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心头沉郁,像是一口老血哽在喉间,连呼吸都跟着顺畅不起来来了。正当此时,怀王穆子誉忽然站了出来,毛遂自荐道,“启禀父皇,儿臣愿意赶赴云州,驻守边境。” 诚明帝猛地咳嗽了两声,道,“老三啊,你……”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穆子誉直言道,“儿臣虽然没有过多的战场征战的经验,但是自幼在父皇的教导下,也多有修习兵法策论,虽然行军之道,最忌纸上谈兵,但是儿臣也曾在云州驻守过数月,对当地的情况也十分了解。所以儿臣以为,派儿臣前去再合适不过。” “若是父皇不放心儿臣的能力,儿臣愿以一普通兵卒的身份,到云州驻守,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能为护佑一方百姓尽一份心力。” 穆子誉此言一出,朝中一片哗然。但凡有几分眼里的,哪个会看不出来,眼下对于皇子来说,是多么紧要的局面? 而怀王却愿意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出去驻守云州。那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这期间京城之中,真的有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动,他岂不是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大家心里都在腹诽,这怀王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是真的想去戍边,还是只是欲擒故纵?于是一时间,竟没有旁人敢说话。 “老四,你怎么看?”诚明帝猛地咳了两声,又将目光落到了穆子晏的头上。 被点了名的穆子晏自然不会再保持沉默,他也向前一步,跟穆子誉站在了并排的位置上,拱手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三哥有一句话说的很是在理。行军之道,最忌纸上谈兵。虽然三哥曾经在云州驻守过数月,但是到底没有真正和乌骊的军队短兵相接过。而这一次,向宏良来势汹汹,跟之前为掩护真正动作的障眼法有所不同,必然十分难对付。所以依照儿臣之见,儿臣愿与三哥一道前去云州,共同抗敌戍边。” 穆子晏这话说得十分聪明。原本诚明帝是为了考验他,然而现在,这个考验便是重新回到了诚明帝的手里了。 究竟要留谁在盛京城中,又要派谁去云州打仗,对于此事的诚明帝来说,是一道绝对不能做错的抉择。 此时,俞梁国王庭。 南司岚在接到来自边关的军报之后,第一时间向女王陛下请旨,自请到带兵到边关去,以期能够成为大铭的助力。而这个要求却在朝堂之上,遭受到了各方大臣的反对。 “咱们刚和乌骊发生了一场恶战,对于咱们的军队来说,损伤实在是太过惨重,而就在这短短几个月内,乌骊的军队竟然还可以卷土重来,可见其战力强劲。我们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在惹上乌骊这个劲敌。” 另外还有大臣说,“现在正该是咱们俞梁国上下,趁着乌骊和大铭之间的混战,好好休养生息才是。” 也有大臣认为,俞梁国的军队都是女人,即便平时也算是训练有素,但是对上向来作风彪炳强悍的乌骊大军,那也是轻易讨不到便宜的。既然眼下的战事和俞梁国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又为什么非要带着子民们去送死呢? 南司岚在朝堂上,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各自发表着意见,胸腔里憋闷着一口气,不抒发出来,实在是太过难受。 她冷笑一声,对刚才发了言的爵位最高的一位公主道:“盛安公主这话说得,本将军不敢苟同。” 南司岚眉目冷肃,战场杀伐之人,比起长年沉醉在享乐中的勋贵,自然是不一样的。只一个眼神,便可将对方吓得脸色大变。 她道:“本将军倒是想问问盛安公主。当初乌骊国的军队,陈兵在我俞梁北方的国境线时,本将军亲自到大铭境内去向云州守军求援,那时候,对方可有因为,乌骊国并没有直接向大铭出兵,就拒绝趟这趟浑水?!” 她桀骜冷笑,心中确实说不出的悲凉,“当日我俞梁有难,对方尚且不求回报,不计损伤地出手相助,如今易地而处,我们又怎么能做出这等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来?” 被南司岚点名反驳了的盛安公主顿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护国公主这番话,说的倒是有偷换概念的嫌疑了。当初乌骊向我俞梁出兵时,可是另外也放了十几万大军在云州的边境上的,一旦咱们俞梁保不住,那乌骊的铁蹄自然也不会放过大铭那片沃土。古语有云,‘唇亡齿寒’,他们自然不敢眼睁睁地看着我俞梁陷落。” 南司岚简直要被气笑了,“本将军真是没想到,原来盛安公主竟然也会知道‘唇亡齿寒’这样的典故,那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是乌骊连大铭都攻得下,咱们这小小的俞梁,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吗?”她目光狠戾地扫过盛安公主的脸,厉声喝道,“还是说盛安公主被府里头新进来的男妾给勾没了魂儿,连带着脑子也跟着不见了吗?” 南迦叶静静地看着文臣武将,宗室公主们唇枪舌战,也不发表意见,也不打断争吵,只是在大家都吵够了之后,这才道明了旨意。 “俞梁虽是女儿之国,却也是以德诚信义治天下的。”南迦叶作为俞梁国的掌政女王,对于当初大铭对俞梁伸出援手一事,铭感五内,至今未忘,“今擢,护国公主点齐十万兵马,与大铭军队策应一二,务必不能让向宏良那个老贼得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怀王离京,睿王结局 承乾宫中,沈念心自打昨日被宫人请进宫之后,就一直呆在承乾宫的侧殿照顾 六皇子,除了身边会有固定的人伺候之外,旁的人她一概没见着。 直到现在,就连沈贤妃本人她都没瞧见。 沈念心倒是不担心别的,毕竟当时到端王府去请她入宫的,是沈贤妃身边最为信任的大宫女巧盼。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巧盼和沈贤妃这边,不可能会出任何问题。 只不过沈念心没想到,她到了承乾宫之后便被告知,她接下来几日都要在承乾宫中小住。而且还是在没看到沈贤妃的身影的情况下。 她心里这才有些慌张。 不过好在承乾宫中尚有许多听从于穆子晏的人手,之前她费尽心机给送到沈贤妃身边的缕儿就是其中一个。沈念心从缕儿处得知,穆子晏那边一切正常,并无大碍,这才略微放心了些。 于是沈念心便在承乾宫中吃吃睡睡,时不时地从缕儿处得一些外面的消息,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非常安守本分地,在和六皇子逗趣儿耍玩。 就这么到了第三日,沈念心才得以见到沈贤妃第一面。 “姑姑。”沈念心大远处一瞧见沈贤妃,眉头就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素来干净整洁的沈贤妃,此时身上的衣裳却有些皱了,像是穿了好几天都没有换过似的,来不及去听缕儿接收到的最新的消息,沈念心连忙迎上憔悴不堪的沈贤妃,拥着她到内殿去沐浴更衣去了。 “姑姑怎的将自己弄成如此模样,”沈念心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关切。倒是对为何沈贤妃这么久都没见人的事,闭口不谈。 但是她不问,沈贤妃却不能不说。 “心儿,姑姑心里有些怕。”沈贤妃匆匆梳洗一番便又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裳,再次走到沈念心面前,眼中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疲惫和担忧,“你对端王,了解多少?” 沈念心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仿佛沈贤妃这问话,没有再她心里引起半点儿波澜似的。她语气平淡地道,“姑姑何以有此一问?虽不敢说全然了解,但是至少,行事作风,脾气秉性,心儿对他,还是信得过的。” 沈贤妃沉沉地叹了口气,感慨地道,“这后宫里头,有些人,不知不觉心就大了。”沈贤妃惋惜地摇摇头道,“陛下虽然病体沉重,但是并非昏庸无知的人。这个时候,谁伸手,谁就要倒大霉。” 沈念心听着沈贤妃这暗示意味十分明显的话,心头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试探地开口,问道,“姑姑的意思是……” 沈贤妃拉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却又诚恳无比地对她说,“咱们是一家人,姑姑跟你,没有什么暗话好说。即便珩儿现在正得宠爱,但是姑姑心里清楚得很,他绝对不会坐上那位子的。” “所以姑姑更希望是端王能走到最后,心儿,我知道你对端王有这个信心,也相信端王有这个心性和手段。”沈贤妃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道,“可是心儿,这个时候,沉得住气的,方才是赢家啊。” 沉得住气…… 沈念心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穆子晏绝对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而沈贤妃在诚明帝病重时候,冒着被扣上私自传递消息的罪名,也要将她请进宫来,为的就是给她提个醒儿。 有些人要沉不住气了……而这个人若是沉不住气,最终带累的,定然还是穆子晏本人。 想起这两日宫里的消息,向来疏于争宠,常年闭门不出的万德妃,似乎忽然对陛下热心了起来,日日守在诚明帝身边,寸步须臾不离。即便是沈贤妃和蒋昭媛都在时,她也像怕是错过什么似的,半步都不肯离开。 要说万德妃忽然发觉自己对诚明帝是生死不离的真爱……这话听着都觉得十分荒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万德妃此时肯定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说,是秦王穆子珩的出生,以及诚明帝对秦王的宠爱,让万德妃不得不开始筹谋些自己的算盘。 沈贤妃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毕竟谁也不知道,隔墙之外的那么多双耳朵,究竟有哪些是自己人,有哪些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人。但是沈念心却足以明白沈贤妃的意思了。 为的,就是要在万德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的时候,就将她的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扼杀掉。这样才不会让她有什么把柄落到诚明帝手里。 后宫之中,素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母子相依,一荣俱荣。如若万德妃真的手脚不干净,意图谋划些什么逾矩的动作来,那到时候带累的,可就是整个端王府满门啊。 “姑姑放心,我会及时将这件事跟端王提个醒,”沈念心慎重地点头,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忍不住开了口,想从沈贤妃这儿打听些消息,“姑姑,不知道昨日里,关于驻守云州一事……父皇最终,是如何打算的?” 战事一触即发,自然不会有更宽裕的时间可以留给诚明帝去瞻前顾后。昨日的早朝,诚明帝仍然没能起得来,而今日早朝的消息,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过问,可是沈念心也清楚,事关云州方面的旨意,当真是多一天都拖不起了。 所以她十分笃定,这件事,今日一定会有个结果。 而接下来沈贤妃所言,大抵也不出她所料。诚明帝确实是选了穆子誉到云州去戍边,这一个结果,早在沈念心听说穆子誉在早朝上毛遂自荐那一刻起,就已经猜到了。 诚明帝在龙椅上坐了几十年,一双眼睛不说火眼金睛,看人总归是八九不离十。穆子誉是什么样的性格,从前沈念心不清楚,现在却是在了解不过了。 即便如今穆子誉占着皇子出身,亲王的位份,但是究其骨子里,仍然是是个医者。他太优柔温和了,不适合坐上那个杀伐果断的位置。而诚明帝,就算是为了沈贤妃和秦王母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穆子晏派到云州那么远的地方去。 而且诚明帝也并不是只让穆子誉一个人去。之前和沈念心一道回京清理家事的新任安国公沈青蓦,刚刚才回到西北军里安顿下来,就又被诚明帝一道旨意给调去了云州,全力协助怀王,戍边御敌。 这并非是说,诚明帝不够信任穆子誉。而是对于如今的诚明帝来说,朝政军政,都不能再出半点儿闪失。 沈念心下意识地摸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这一段时间,穆子晏和沈贤妃都将她调养得十分细心,不过回京一个月的功夫,之前那番折腾所亏掉的很快就都补回来了。她小手摸上肚子,正好小家伙在翻身,十分精神地给了她一个回应,这让方才还有些不安的沈念心,瞬间找回了原本的淡然踏实来。 事到如今,不能再任由某些拎不清的人胡来了。 “缕儿。”沈念心往贵妃椅上一靠,轻唤了缕儿过来,道,“去泰元殿那边,请万德妃,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但是不想传太医,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折腾,就请她来瞧一眼。” 缕儿有些为难,道,“可是王妃……若是万德妃不愿意来呢?” 就连缕儿都看出来了,这会儿万德妃哪里还有闲心顾上别的?恨不得就黏在泰元殿后殿里那张龙床上呢。别说是端王妃说不舒服了,恐怕就是连端王自己有什么不舒服,都未必请得到万德妃移驾半步。 沈念心轻笑一声,道,“我让你去请万德妃,她若是不愿意来,你自会有办法将她请来,不是吗?” 她顿了顿,随后继续道,“德妃娘娘几日辛苦,记得带着小轿过去请。” 小轿……缕儿若有所思,沉声应下。 此时,一封暗报送进了北齐王宫,王后娘娘手中。 沈嘉绮一字一句地看过手中暗报,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嘲讽,她心下冷笑,轻哼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来。他难道就怕,这一趟有来无回吗?” 屏风的另一端,躬身而立的宫女也语气平常地应了一声,说道:“若非娘娘这橄榄枝抛得诱人,对方又自觉走投无路,想必也不会有今日一行。说到底,还是娘娘运作得宜的功劳。” 沈嘉绮嗤笑一声,秀眉微扬,眼角特意拉长的眼线也微微上挑,眉眼间极尽妖娆锦绣之姿。 她语气低沉,胸腔中股荡着厚重的恨意,无法消散,无法排解。她眸光阴郁,道,“走投无路?呵,他那算什么走投无路,只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真正的走投无路,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娘娘说的是。” 沈嘉绮神色淡了下来,又问屏风那头的宫女,“上一回,让你替我跟你家主子讨要的药,可有回信?” 北齐王宫中并非没有御医,只是那些人里,到底没有几个自己能用的,若是她真的到御医院中去开避孕的药物,恐怕嵘徽第一个就要杀了她。 沈嘉绮想活下去,她愿意成为大铭反钉在北齐王庭的一枚锋利的钉子,但是她却无法忍受生下一个流着北齐人血统的孩子。 那宫女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躬身拱手,说:“娘娘放心,您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沈嘉绮踱步绕过屏风,从宫女手中接过装了药的荷包,忽然目光凛然,低声质问道:“你家主子,究竟是谁的人?!” 怀王?还是端王? 那宫女低头避开了沈嘉绮锐利的目光,四两拨千斤地道:“我家主子,无论是哪一面的人,只要娘娘心里明白,是对娘娘有利就是了。” 沈嘉绮微微失神,是啊,她现在,还能做一枚有用的棋子,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又有什么是轮得到她来过问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局已定,无可转圜 泰元殿里,诚明帝病势严重,已经恍恍惚惚地失去了两次意识,在中间偶尔还清醒的空档,下旨传令端王入朝监国。 皇室宗亲和朝臣百官们,对于这道旨意大多都并不感到意外。其实早在诚明帝接连对废太子和豫王动了手时,就已经隐约有了苗头。而在昨日里,诚明帝下旨令怀王穆子誉和小安国公沈青蓦同去云州之后,这个结果就都在大家意料之中了。 只是仍然有些人,不免有些感慨。 右相府中,傅西辞在跟傅期然盘点外面的各方消息时,没忍住嘀咕了句,“没想到怀王殿下那等清风霁月的人物,竟然最终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主动退出储位之争。” 结果向来对这些事不发表任何看法的傅期然,这一回竟然破天荒地反驳了傅西辞的言论。他说,“致之,你现在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入朝,但是到底阅历还浅,看不出其中的道道来。” 致之是傅西辞的表字。 傅西辞一听到自家父亲难得叫自己的字,再听接下来的话,神色便郑重了许多。垂首道,“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只听傅期然神色悠远,云淡风轻地道,“这一回,可并非是怀王殿下自己选择主动退出的。” 傅西辞微微皱眉,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怀王殿下主动请缨,又怎么会在如此大好局面之下,退出储位之争?” 傅西辞到底是个纯粹的文人,他入朝尚不满一年,对于官场平衡之道,大多的了解都来源于一些古本策论之中。所以相对于穆子晏来说,他更加敬重穆子誉。至少,从穆子晏早早就将司徒玄瑷收归到自己麾下这一点,就能看出穆子晏是个弄权之人。 一想到司徒玄瑷心甘情愿地为了穆子晏做了那么多事,赴汤蹈火,偷鸡摸狗,傅西辞越想越觉得穆子晏不是什么好人。却偏偏,这么一个人,竟然还是他的表妹夫。 他已经够郁闷的了,可自己的父亲,竟然还直言否定了怀王穆子誉,这让他更加无法接受。 傅期然却丝毫没有要照顾他情绪的意思,笑吟吟地道,“你以为,眼下这局面,是在怀王殿下主动请缨去云州戍边之后,才形成的吗?” 傅西辞:“……”难道不是吗?! 傅期然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道,“若非是陛下有意疏导,如今朝中局面又怎么会是这么个境况?” “父亲……” 傅期然打断他,继续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早些年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一直都是持观望态度。可是你看看,自打豫州那件事儿出了之后,啧啧,他就再也看不下去喽。眼看着都祸乱百姓,殃及国本了,他自然得暗中动一动。” “你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朝堂上的格局,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都绝非空穴来风。你在户部,当知道,怀王跟佟知年之间,算是融洽,怀王将户部的事情,也都打理的很好。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佟知年佟大人,其实是陛下的股肱心腹。通过佟知年,就足够陛下将怀王的性情看个清楚通透了。” “怀王的性格可以做能臣,也可以做明君,但是做不了千古一帝。”傅期然轻笑一声,“比起端王,怀王太过温和。致之,你要知道,骨子里不带有侵略性的人,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傅西辞静默良久,才哑着声音道:“孩儿,受教了。” 傅期然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惋惜,带着些沉重,“可惜陛下的龙体每况愈下,做事也更加心急了。不然也不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局势清理得如此彻底。” 一代帝王,将自己置于如今的境地,焉知不是因为醒悟得太晚啊。 泰元殿外,穆子晏站在百尺玉阶之上,看着万德妃的轿辇渐行渐远,心里盘桓着方才沈念心从承乾宫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眼中寒意越发深沉。 “殿下。”盛德安在身后低声开口。 穆子晏转过身来,挪动脚步就往内殿里走,一边走一边询问着诚明帝的情况,“父皇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盛德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只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醒了,这会儿说要见殿下您呢。” 穆子晏心头一沉,脚下步伐也是更快了。 诚明帝难得的清醒时候,却也半点儿不得闲。穆子晏刚走进内殿,就听见诚明帝吩咐身边的内侍说,要召见司徒玄璟进来回话。 穆子晏看着诚明帝眼光灼然的模样,心头突地一跳,却也不想让诚明帝刚一清醒就如此操劳,于是便道,“父皇,刚才儿臣听外面通传说,贤母妃带着六弟正往这边来了。父皇若是此时召见司徒大人,聊得投机兴起,贤母妃和六弟可就要再外面苦等了。” 诚明帝脸色憔悴,但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很。听到穆子晏这样说,当下也没改口,只说,“让司徒玄璟进来。至于贤妃和小六,若是来了,也不必等,就直接进来吧。” 穆子晏心中一滞,真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反而开始抗拒起来。这和他从前所谋求的,完全不同。 他希望成为诚明帝最为信任,愿意真心托付江山的皇子。可是却不希望自己是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走向最终那位子的。 穆子晏并非不懂诚明帝的苦心,只是他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坐享其成——诚明帝替他将所有可能的障碍都扫清了,他不需要背负任何兄弟阋墙的罪名。 司徒玄璟原本就在门外候着,出去通传的人,很快就带着他进来了。 穆子晏扫了一眼司徒玄璟,便拱手对诚明帝道,“父皇既是和司徒大人有要紧事相商,那儿臣便先出去了。” 说罢便要往外走,结果却被诚明帝出言拦住了,对他说:“不必了。反正璇玑府,早晚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殿内的其他人,无不是低眉敛目,不动声色,无论诚明帝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都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而至于穆子晏和司徒玄璟二人,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很快错开了目光。 “是。”穆子晏站定,没再开口。 …… 穆子誉连夜离京,不过第二日,就已经到了郴州境内。一处茶寮中,莫如是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了。 “怀王殿下。”莫如是看着披星戴月而来的穆子誉满身风尘,一时语塞,来之前很多想说的话,竟然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比较好了。 而穆子誉见到他,眉头却微微皱起,道:“你怎么来了。” 莫如是心下苦笑,道,“自然是有事要向殿下回报。”他给一路风尘的穆子誉斟了杯茶,“当初我便向殿下允诺过,无忧谷上下,皆听殿下差遣。即便后来,殿下将无忧谷转手送人,我也没有半句二话。” “并非是转手送人。”穆子誉叹了口气,道,“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莫如是却打断了穆子誉的话,直言道:“殿下放心,今日向您禀明一些情况之后,我自会立刻回京,就算是躺到端王府门口,也会求着端王让我进王府的大门。” “北齐那边,已经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全数安排好了。而在北齐负责和沈二姑娘接头的线人,我也已经将她移交给了端王的手下。这枚棋,端王打算如何用,和无忧谷再不相干。” “至于睿王穆子奕,他逃离盛京城之后,确实如殿下所料,直奔北齐而去,意欲投靠北齐王后。咱们的人原本一直沿途监控,结果……不过刚到坝子涂,就遇上了暴民动乱,咱们的人倒是有逃出来的,但是穆子奕却……” 时也,命也。若是穆子奕安守做亲王的本份,即便是会被荣家牵连,最差也不过就是像豫王,或者是废太子那般结局。可无论是谪居黔州的废太子,还是圈禁小桁山别宫的豫王,都至少保住了身上的爵位,和自己这条性命。 而对于穆子奕来说,没有了荣家这样会让新帝忌惮的后台,他分明有一条更好的路可以走。他能力并不差,只看他如此年纪就能在京畿武备营中布下许多手笔,其心智手段就可见一斑了。 只可惜,他并没有选择一条正确的路。他以为,只要是和那位子无缘,即便是亲王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宁愿相信北齐人会帮他,帮他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当初他会朝傅西辞所押送的那批粮草下手时,其实就已经给自己留下了这条后路了。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条他所以为的“后路”,其实只是一条被杂草掩盖住了的“绝路”而已。 意图通敌卖国之人,而且还是皇室所出之子,亲王贵胄,哪里还会有“后路”?! 想到这儿,莫如是看向面前的穆子誉,心中不免震动。他原本认为,穆子誉不争不抢,没有半点儿争取就先行认输退出,未免太过有失魄力。 而他也曾暗中猜测,或许对于穆子誉来说,那个最终会登上后位的女人,远比他自己能否坐上那把龙椅更重要。 可是此时再回味一番,莫如是也不免觉得唏嘘。或许,穆子誉看似退让,实则只是做了一个,最为明智的选择罢了。 穆子誉没有说话,等到随行的侍卫都歇了脚喂了马之后,便又上路了。云州路远,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一世,既然不能继续守护在他身边,那他便去替她走完上一世没能走遍的大好河山,于愿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与卿白首犹可期,不负今世来生(大结局上) 整个盛京城中陷入一片死寂的静默里。全城戒严的情况下,唯一活动的,大抵就只有锦衣卫和御林军了。 寅时三刻,一阵冷肃庄严的钟声,响彻整座皇城。大丧之音一朝敲响,无疑是在宣告着,诚明帝十九年的清明之治,将在今日划上句号。 各家各府,都在钟声敲响之后,换下了府中颜色艳丽的装饰,全数选用朴素寡淡的颜色。若是换做三个月前,或许皇室宗亲,世家大族们,此时都会猜测打探,究竟会是何人登上那位子。 可是此时,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了。豫王穆子熙圈禁小桁山别宫,废太子穆子恩谪居黔州,怀王云州戍边御敌,睿王被荣家牵连,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连睿王府的修建都已停摆,至于秦王穆子珩,只不过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无知小儿。最终有望那位子的,自然只剩下端王穆子晏一人。 果不其然,卯时一过,宫里的旨意就下来了。皇四子穆子晏,得先帝临终旨意,承继大统。不过最后这道旨意中,也有令大家再次之前根本猜不到的事情。 大铭朝自开国以来,于今日,首次出现了两宫太后的局面。诚明帝在立下传位诏书之前,竟然先拟了一道晋封沈贤妃为后的旨意!虽然不会有什么封后大典,但是沈贤妃这几个时辰的皇后却也不是白当的。 在诚明帝的临终遗旨中,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万德妃为圣母皇太后。如此一来,本已经再明确不过的局面,竟然又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 此时看来,只不过是两宫太后同时存在罢了,可是说到底,后宫中毕竟还有一位太皇太后再坐镇,虽说太皇太后早已经不理庶务,但是毕竟位份摆在那里。无论如何,这后宫里但凡是能闹出点动静的权力,都不是她们两宫太后能沾手的。 而实际上,西宫太后是新帝的生母,可是东宫太后却是个有儿子的,而且还是在先帝生前深受宠爱的儿子!先帝在临终之前留下这样的旨意……难保不是对尚且年幼的秦王有所期待。 永和宫中,从前的德妃,如今的万太后,在得知先帝最后一道旨意之后,直接就生生闭过了气去! “娘娘,娘娘!” 万太后被嬷嬷掐人中给弄清醒了,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摔茶杯摔花瓶,等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个七零八落,这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暗恨咬牙地哭号着,“先帝怎会绝情至此!临死之前,还要让那个女人生生压过我一头!” “娘娘——” “皇后!居然是皇后!”万太后捶地痛苦,“空悬了十几年的后位,竟然在最后一刻,被那个女人占去了!沈寒烟这个贱人,贱人!” “娘娘,您还是少说些话的好……莫让陛下为难啊。”!%^* 新帝是万太后所出亲子,可新帝的正妻沈氏,却是沈太后的亲侄女。盛京城里无人不知,新帝与正妻沈氏感情和睦,琴瑟甚笃,虽然封后的旨意还没正式下达,但是这后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沈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万太后即便此时心里头再愤恨再难堪,有些话,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只是此时怒极攻心的万太后,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她的儿子如今已经登上了皇位,难不成还会有人因为她一两句失言就敢将她如何吗?! “她沈寒烟也不知道给先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够让先帝临终之前下了这么一个旨意,贱人——” “太后娘娘还是慎言为好。”大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一身素白色衣裙,未着半缕钗环,不施半点粉黛的沈念心,踏着新朝第一缕晨光而来。(!&^ “沈、念、心。”万太后神色恍惚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别说你此时还没有封后,就算是你已经成了皇后,到底还要叫哀家一声‘母后’,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哀家面前如此嚣张!” 沈念心唇角一扯,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只对身边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母后,有几句私房话要说。” “这,主子……”缕儿一脸为难,若是一言不合,万太后没个轻重伤到了自家主子可要如何是好? 沈念心朝她安抚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跟母后说罢了,母后就算是不疼爱我,也该体念陛下辛苦。” 缕儿无奈,便将万太后寝殿里的婢女嬷嬷都带了出去。 万太后一脸防备,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念心,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念心唇角微勾,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道,“没想到不过一日未见,您做太后的架子,摆的倒是十成十的足。” 万太后冷哼一声,“怎么,你还记得哀家是太后?见了哀家的面居然不跪,如此不敬不孝之人,我皇儿又怎么会封你为后!” 沈念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您,此时一定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本份,至于别人,谁是太后,谁是皇后,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因为心虚。” 万太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点心虚,很快便掩饰好。她故作镇定地说,“哀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您听不听得懂,不必跟我说。只要您心里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不能做,连想都不能想。”沈念心一双明丽的杏眼中,似有沉沉的隐痛,“可您不光想了,还做了。” 她轻笑一声,“我今日来,并非是要您承认什么。而是想让您知道,无论您有什么理由,都不该让陛下因为您的行为而伤心。” 万德妃脸色苍白,身形晃动,似是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似的。 沈念心转身便要往外走,只留下了句,“不过是要给您提个醒儿罢了。若非沈太后和陛下从中这样割断,您以为,您如今还有太后的尊荣可享吗?” 沈念心走到殿外,天边一缕微红的晨光彻底洒向这座皇城,将繁复华贵的皇宫都笼罩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 “见过娘娘,陛下请你去泰元殿一趟,凤辇已经给您备好了。”竟然是盛德安亲自来请,这倒是让沈念心很是诧异。 “劳盛总管走这一趟了。”沈念心微微偏过头,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永和宫正殿的大门,心中一阵悲凉。 天家夫妻,当真不会有半点儿真情实感吗?前世里,她冷眼看着桓成帝无子继位,含恨而终,在人前,半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是在万太后面前,她沈念心都要自叹弗如了。竟然在诚明帝病重之际,动了如此不该有的心思,就因为六皇子一出生就搭上了封王的顺风车,因此而对承乾宫和秦王心生忌惮,就起了在诚明帝的汤药里动手脚的心思…… 弑君这种事……她前世就算对桓成帝失望透顶,心生怨恨,却也从来没敢想过,可万太后,却敢将这件事付诸行动。 什么帝王宠爱,多年情分,在即将到手的权力面前,竟然会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想来,也真是可笑至极。 凤辇一路从永和宫行至泰元殿,沈念心远远瞧见,玉阶之上有一模糊人影在朝自己快步走来。她心中微动,思绪便从飘摇悠远的前世转回了眼前。 凤辇刚刚停下,沈念心还没来得及搭着缕儿的手下去,就被穆子晏先行一步迎到了面前。缕儿十分有眼力地推开了半步,沈念心一个晃神,就见穆子晏的大手已经伸到了面前。 “卿卿当心脚下。” 他的声音,依旧如往常每一次暖心细致的叮嘱,低沉醇厚,温柔至极。即便此时,他已经心愿得偿,大权在握,他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沈念心似乎忽然就明白了穆子晏的意思。他一句都没有明说,但却一直在用真切的行动向她证明,这一世她的选择没有错,从前的悲剧,再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陛下。”沈念心敛眸垂首,缓步下了凤辇,“劳陛下亲自来迎,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语气寡淡,竟有些难以捉摸的飘渺和空灵,穆子晏心头狂跳,仿佛眼前之人会随时消失似的。 他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掌心握着的小手,“想早一点见到卿卿,便出来了。” 罢朝三日,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而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好好看一看她。他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身边这个女人,是真实存在于他的生命里的。他怕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黄粱一梦,南柯梦醒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前世的结局。 直到真真切切地见到她这一刻,穆子晏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害怕失去她。在见到她之前,所有的得失喜怒,都和前世如出一辙。当年他从东宫中走出来,走上那个至尊之位,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另一条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路,所有的夫妻情分俱都付诸流水,再没有挽留的机会。 而如今,他真怕自己只是重蹈覆辙,重演悲剧。 好在她还在,真真切切地存在。这一世,他在月下花园中初见她时,心中所许下的,要护她一世周全,平安喜乐的心愿,都是真实的,都还有实现的机会。 人生若只如初见,万事待从头。与卿白首犹可期,不负今世来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 生生世世常相伴,(大结局下) 嘉熙元年,八月十五,中秋佳期。 凤仪宫经历了整整一个通宵的慌乱和忙碌,皇后娘娘终于平安诞下了健康的皇长子。武贤帝大喜,赐名安宸,并下旨待百日礼上册封太子,另特大赦天下,以为小太子积福祈愿。 一时间朝野震动,但是也没有人真的敢说什么。可见在过去这几个月里,他整肃朝纲的雷霆手段是有多么的立竿见影。 武贤帝登基后,直接就将存续百年的璇玑府彻底裁撤,司徒氏家主司徒正本就是朝廷荣养的虚职,在锦衣卫和御刑监中并无任何职务,所以司徒正在璇玑府裁撤后,仍然享着一品侯爵的荫封。 原锦衣卫指挥使司徒玄璟,在锦衣卫也被裁撤之后,平调转入京畿禁卫军,仍然是二品朝职。 原御刑监指挥使司徒玄琮,也在御刑监被取缔之后,平级调入刑部,担任从二品刑部侍郎的朝职。司徒家长子次子,一文一武,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了盛京城中各家贵女在议亲时的上上之选。 倒是司徒玄瑷,名声响彻盛京城的“小五爷”,在卸去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头衔后,并没有入朝担任任何官职,也没有留在御前领任何差事,而是得了武贤帝赐婚,嫁与右相府长子,去岁的金科状元傅西辞为正妻。 百年司徒氏,从最初的帝王爪牙,发展到诚明帝时期的百年世家,再到如今武贤帝的一道谕旨,终于从那个不与权贵往来,不与世家联姻的孤臣纯臣的道路上,走回了正途。 所以在朝臣们眼里,比起先帝来,眼前这位武贤帝,更有些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威仪在。当然,这并非是指他不听谏言,恰恰相反,他对于朝中言官们的态度,向来是从谏如流,但凡有理,但凡为民,就绝不会打压,反而还出台了很多政策,提倡言官们多多谏言。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作风,所以朝臣们都把精力放在了正事儿上,有闲心去关注后宫如何如何的,反倒是在极少数了。 更何况后宫之中,万太后从一开始便闭宫静养,另一位沈太后,虽说也从不管事,但毕竟位份摆在那里,她和当朝皇后的关系又人尽皆知。陛下要册封中宫所出的嫡长子为太子,任谁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若说有,后宫之中倒是也不乏心思活络的。 从前在端王府时,为侧妃的封婼羽,在武贤帝大封六宫时,得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从二品昭容位,倒是和当初的凌庶妃,如今的从二品昭媛位份相当。 而从前向来为封婼羽所不屑的另一位侧妃,严氏,在后宫却捞到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是原本端王府潜邸中的妃妾中,唯一一个跻身四妃之位的人。 当初因为位份册封的事,封婼羽可是气闷了许久,到最后却也不得不承认,严韦凝能够坐上那德妃之位,就是因为早早站了队。!%^* 可是事到如今,封昭容再想改路子却是难了。当初她私自往外传递的消息,后来可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自己枕头下,这让她连续好几个月都睡不好觉,一直到了入宫之后才有所缓和。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将沈念心给得罪死了。既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不过她只是不打算再跟沈念心争了,却不代表她要眼睁睁地看着沈念心逍遥自在。于是她又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暗中联络了一些曾经受惠于封氏的朝臣,想要对立太子一时掺和一脚,就算不能搅和了这事儿,也得让沈念心的心里膈应一番才好。 可是却不想,她这如意算盘,竟然没人敢接。 严韦凝得知了封婼羽又开始像跳梁小丑一样折腾个没完,到最后又是无功而返,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她对水蕙道,“你可瞧见了?有些人这么长时间了都还学不乖,也活该只能跟当年的庶妃争一争长短了。”(!&^ 至少,她是不打算再陪她们玩儿了。 “娘娘是有远见的,奴婢狭隘了。”水蕙一边给严德妃梳头,一边搭着话。 严韦凝微微敛了眸子,道,“堂兄今日的安魂,之前让你备下的礼单,可都送去了?堂兄向来得陛下重用,这回求娶的,又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可不能委屈了。” 武贤帝身边第一红人严溯,得陛下圣旨赐婚,将安国公府的堂姑娘沈聆音赐予他为正妻,今日举行大婚的仪典。 当日,在沈念心询问了严溯的心意后,便和沈青蓦通信商量过,以先安国公的名义,将聆音认作沈家的义女,有安国公府这样的家世做后台,又有皇后娘娘作保,如此一来,信国公府即便再是不满意聆音的出身,也该无话可说了。 毕竟不是哪家都有机会,攀上沈家这个高枝的。 凤仪宫中,穆子晏刚下了朝,便直接回了凤仪宫。泰元殿后殿,自打他登基以来,一直空置至今,再没有启用过。 他的习惯倒还是和从前在皇子府里时一样,日日留宿凤仪宫,仿佛把皇后的寝宫,当成了自己的寝宫似的。 后宫之中,向来最忌讳独宠。可是偏偏,穆子晏宠得还是正宫皇后,且皇后也生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太子,再加上后宫之中又太后作保,前朝又有安国公和右相为后台,倒也没有哪个不开眼地赶去非议皇后独占圣宠的事。 “今儿个陛下看起来,似乎十分高兴。怎么,可是早朝上有什么好消息,不如说给我听听?”沈念心站在他身边,为他宽下外袍。 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是和穆子晏有关的事情,她更习惯于亲力亲为了。这样的变化,让穆子晏觉得十分受用。 这会儿,见她竟然难得地主动问起前朝中事,穆子晏忽然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卿卿不如自己猜猜看?若是猜对了,重重有赏。” 沈念心低笑一声,“陛下打算给我什么重赏?说来听听,我考虑一下,值不值得我动一回脑筋。” 穆子晏柔和的目光落在她恬静臻美的侧颜,心头鼓动的厉害,声音略有些情动的低哑,道:“卿卿想要什么重赏?只管开口,朕定然无有不应。” 他说这话时,正低着头凑近她耳边,热烫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她敏感柔嫩的耳际,生生让她浑身带起一股无法控制的颤栗来。 她小脸儿一红,一双原本清亮俏丽的杏眼中,忽然就正腾出几分单薄的红雾来。她羞恼地推开他,恼羞成怒地道:“我倒是什么都不缺。不如这样好了,我若是猜中了你的开心事,今天的午膳,您就吃三盘苦瓜,如何?” 穆子晏原本温和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可是“无有不应”这样的承诺,既然已经说了出去,就断然没有反悔的余地,于是如此一来,他也只能应下了。 沈念心秀眉微扬,明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狡黠,道,“前几天,陛下因为云州的战事,没少犯愁上火。今日心情忽然这么好,想来,该是云州的战事有了进展了。” 穆子晏低笑一声,喟叹道,“卿卿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看来今日这三盘苦瓜,朕是逃不掉了。” 他笑意明显,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愉悦,“只不过卿卿还是手下留情比较好,今日午膳之后,朕要和卿卿一道‘午休’的。说不得到时候还要劳烦卿卿,和朕一起‘吃苦’了。” 午休…… 这两个字,被他特意加重了读音,其间的暗示,自然不言而喻。 先帝的孝期刚过去没多久,他如此心急,也是人之常情……沈念心在脑袋里拼命地为他找借口,可是想来想去,除了让她的脸更加红了之外,并没有半点儿其他的效果。 当天下午,凤仪宫的寝殿大门紧闭,无关宫人俱都退开十余丈远。 拔步床吱吱呀呀地响了一个时辰,红色的蕾丝床幔上,掩住了两人交叠的身影,却没掩住从中逸出的暧昧的喘息,和男人深情吟出的一段《卿卿辞》。 思慕卿卿,良多久矣。痴醉卿卿,信深长矣。 且于斯世,时逝光疾。卿卿不见,何其泪漓。 独念卿卿,忧思不忘。只愿卿卿,喜乐不忘。 况于斯世,水阔山长。卿卿不见,何其神伤。 卿卿远在,勿以为想。卿卿如是,谓我愁长。 卿卿吾爱,吾之梦萦。相思难舍,无日或忘。 这是他为何,总是爱唤她一声卿卿的原因。可是听到这首诗的沈念心,只能依稀听到他低沉深情的嗓音,至于其间的深意,她此时完全无暇去思考。 云州边境,穆子誉带领着大铭的军队,半个月内连下乌骊三座城池。其神勇无匹,就连曾经和步维桢共事许久的沈青蓦都忍不住心生钦佩。 “怀王殿下,进来雷厉风行,当时让我十分敬佩。”沈青蓦和傅西辞一样,对这位怀王殿下,也很是有好感。 而穆子誉却也直白,“沈将军以为,拿着三座城池,去贺小太子满月之礼,可还够分量?” 沈青蓦闻言,心下微动,十分诧异。但面上却丝毫不显,这一点,倒是和他那个姐姐像了十成十,道,“怀王殿下有此心意,向来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小太子,定然都会欢喜的。” 即便他是在军中办差,但是大多数的同僚属下,都喜欢叫他一声“安国公”,唯有这位怀王殿下,却总是叫他一声“沈将军”,而且看他的眼神,总是悠远又沉寂,仿佛是想要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似的。 沈青蓦不知道的是,对于穆子誉来说,能光明正大地,叫出一声“沈将军”来,已经是一种甜蜜的奢望了。 …… 一年后,怀王穆子誉和安国公沈青蓦,一路荡平乌骊大军,直接打到了皇城根下。年幼的小皇帝在许太后的同意下,愿意向大铭投诚,并摄政王向宏良,交予大铭处置。 五年后,北齐再次改朝换代,新帝博尔济锦乘辛登基。他是博尔济锦嵘徽,和大铭大长公主穆钰瑛所生的长子。 北齐的朝政,在王太后的几番布置下,渐渐趋于瘫痪,又逢两年天灾,百姓生计难以维系。于是博尔济锦乘辛便向大铭求援,愿意成为大铭的附属国,只为保一方百姓温饱平安,可度余年。 又三年,俞梁掌政女王南迦叶退位,南氏皇族无可继位之子嗣,便将王位传给了当年的护国公主南司岚。而南司岚,不愿百姓军民再有牺牲,也效仿北齐的做法,向大铭投诚。 当然,这和武贤帝在位时,朝政清明,百姓富足有着不可拆解的必然联系。 大铭朝百年之兴,自圣武贤皇帝开始。而在史料中,记载最多的便是,关于帝后二人情深甚笃的佳话。 【全文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