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烟云》 正文 第一章 蝴蝶的翅膀 上 金乌西坠,凤吐流苏。 漫天晚霞烂漫多姿,铺陈天宇,如同连绵不绝的绚丽彩锦。天穹之下,河水澄澈如镜,如一条光洁的玉带,缓缓西流,延伸向水天尽头。远方,一叶孤舟迎着长河落日,随波逐流,所到处,千顷碧波破碎,万道金鳞泛起,有如一副画卷。 “铮铮铮铮!”悠扬的琴声响起,瞬间惊动了无数只在河道两岸繁茂榆树上休憩的飞鸟,惊鸟逃逸,飞掠水面,带起的微风,顿时吹皱一河春水,紧接着,一阵苍劲寂寥的歌声从那孤舟上响起。 “问乾坤古往今来,任桑田沧海悠悠。阳鸟月兔,飞鸟难留。天高地下,渺渺虚舟。总寄身寥廓。何虑何忧。光阴如水东流,渔人樵子,不识有王侯。信乎渔人樵子,不识有王侯。这江山与我度春秋。” 在河道上游的一处榆树阴里,停靠着一艘破烂不堪的小船。船尾处,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坐在船舷上,眼望夕阳,赤着双足,毫无目的地胡乱拍打着水面。他也就是弱冠之龄,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消退,虽然是一身渔家的打扮,却是生得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便是较之公子王孙也不遑多让。只是,那青年一头干净c利落的短发实在是大煞风景,与他全身的衣衫,乃至整个时代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叫谢轩,本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大二学生,在考古现场参加暑期实践的时候,意外触碰到半块石质圆盘,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天宝年间。 到了这个时代,经历了强烈的心神冲击之后,谢轩很快地就放平了心态。他本就是孤儿,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并没有太多值得眷念的东西。况且,时空穿越在他的那个时代,尚且是停留在理论阶段,就更不要说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了,想要再穿越回去,无疑是痴人说梦,庸人自扰而已。 在谢轩看来,在这个时代,自己等同于拥有上帝视角,可以预知未来,更是多了一千多年的经验和阅历,即使不像那些穿越小说里的男主角混得风生水起,但是想要生存下去,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是现实却是给了他一连串的打击。 服装怪异,言语不通,差点被乡民扭送到官府;幸得富商所救,白吃白喝半年,就着一卷《切韵》,终于把拗口的金陵洛下音学会了,踌躇满志地前往长安,到达的第一个县城,就因为没有公验,又道不出原籍被打入了大牢;就在要被判刑的关口,县老爷突然大发善心,脑袋抽风地给他办理了公验和过所,有了身份,不再是黑户,谢轩兴致勃勃地继续向长安进发,没想到玩得兴起,却忘记了夜禁的存在,被负责巡逻的金吾卫追地如同丧家之犬,最后走投无路之下,跳入潏河,将死之际,被这条残舟的主人,一个孤苦的渔家老人所救。 如今,距离他被老人所救,已经接近有半年的时间。 他们所在的这条河流叫做潏河,为长安八水之一,两岸便是闻名与后世,寺院集聚c名居荟萃的樊川。樊川自汉代起便是达官贵人营建别墅私园之所,到了隋唐时期,这种风气愈胜,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所说的便是这种盛况。因此,樊川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雅士听风揽月c凭吊古迹的绝佳去处。 谢轩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平日里除去打渔之外,便是在夕阳下c月夜里听着这些古琴c雅曲,日积月累,竟是让他整个人有了一丝出尘的意味,便是明知数年后,天下即将大乱,他也是不在乎了。 “花开叶落,不知世界,不记春秋。桃源流水,何处更那深幽。独坐那矶头,远岫层峦踏遍,力倦且休,此外又何求,此外又何求。又何求兮,又何求,任他野草闲花满地愁。暑往寒来春复秋,白发乱飕飕。青山绿水,相对话绸缪,乐以忘忧。婆娑岁月,尔我尽悠悠。” 歌声宛转悠扬,音动梁尘,已是变得逐渐清晰,典雅的琴声,穿透河风,如高山流水,沁人心脾,谢轩的心弦顿被触动,一首诗瞬间就滑到嘴边,不吐不快:“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当谢轩第一句诗出口的时候,那琴歌之声便已停歇,待得谢轩将完整的一首诗念完,不远处的那艘小船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喝彩:“好,好,好,好一句欸乃一声山水绿!” 紧接着,谢轩就看到自那小船的凉棚里钻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那老者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但是却精神矍铄,身姿挺拔,眼神深邃锐利,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老人走上船头,笑眯眯地看向谢轩:“少郎君,方才那诗可是你所作?” 谢轩看那老者气度不凡,又有随扈跟随,料定其必是居住在樊川的权贵,心头暗骂,今日真是霉星高照,倒了血霉了。但是,他却也不好否认,此诗乃是几十年后的柳宗元所做,被传唱千古,不是什么歪诗,他总不好胡诌是随便听到的,万一对方要问他是从何处听来,他要到哪里去找原主去?现下这时候,柳宗元他爹出没出生都还是问题。 当下,他只能硬起头皮道:“适才听到老丈放歌,一时被触及心绪,便胡乱诌了几句,打扰了老丈的雅兴,还望恕罪。” 老者闻言,眉毛一耸:“竟是急思所得?大野藏龙蛇,古之人诚不欺我也!少郎君,可否移船一叙?” 这个时代人的热情,谢轩早已经见识过了,就像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富商一样,只因为谈得来,就留他白吃白喝半年,临别时,还以百金相赠。谢轩知道,在唐代,对方既然已经邀约了,自己若是拒绝,那就太没有礼貌了。 当下他只得躬身一揖:“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顿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这说法倒是有趣,少郎君,果然是出言有章。” 上得船来,两人分宾主坐定,老者突然道:“少郎君,能饮酒否?” 谢轩又是一作礼:“客随主便,但凭老丈吩咐。” 老者顿时抚掌大笑:“妙哉!来人,上酒。” 实际上,谢轩对于这个时代的酒并不感兴趣。半年前,在他前往长安的途中,曾经一时兴起,在一家食肆里点了一碗酒。那酒一端上来,谢轩就彻底蒙b了,绿油油的,颜色和后世的薄荷酒差不多,酒面上还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酒渣,散发出强烈的酸腐味,只看了一眼,谢轩就没有了食欲。也难为白居易白大诗人喝着这种酒,能写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句子。 没一会儿,老者的随扈就将酒具端了上来。谢轩因为不懂唐代饮酒的规矩,因此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任由老人将他面前的酒樽注满。老人的酒与他之前所看到的绿蚁酒很不一样,酒液粘稠浓腻,色如琥珀,还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酒香。 老者笑道:“此酒是老夫家乡的名酒,名唤灵溪博罗,少郎君不妨尝尝看口味如何!” 谢轩闻言,端起酒樽浅尝一口,让他诧异的是,这酒虽然是香气浓郁,但是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辛辣,反而是香甜可口,就如同后世的饮料一般,当下他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者顿时大笑道:“好,小小年纪,酒量倒是不小,正是我辈中人。光是喝酒,甚为无趣,你我以诗相识,不如就以诗为令,权当增添酒兴,少郎君,你看如何?” 谢轩闻言顿时就一阵头大,所谓以诗为令,便是以诗文行酒令,是雅令的一种,在唐宋的文人雅士之间极为流行,极为考校人的文思与才华。诗酒令有难有易,这老者出的若是简单还好,若是难度大一些,恐怕他立时便会出丑。 不过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自己总不能说,我看不怎么样吧? 谢轩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拱手道:“还请老丈赐教。” 老者笑道:“欸乃一声山水绿,不如就以山水为令。山令先行,你我各以一联诗文作对,所对出的诗句里必须含有一个山字。不过这样太易,不妨增加一些难度,按照作对的顺序,山字出现在诗句中的位置,也要由一及七,对出的人可以饮酒一樽,对不出的自然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在老者说出规则的刹那,谢轩就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符合条件的古诗,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应。但谢轩沉静的面容,在老者看来,却是胸有成竹的表现,不由在心底暗赞了一声。 这时,谢轩才反应了过来,拱手道:“还请老丈赐教。” 老者笑道:“先吟者要多对一联,少郎君你莫非要占老夫的便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蝴蝶的翅膀 中 “既如此,那后学就献丑了。”他略一沉吟,一句诗顿时就脱口而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句诗刚一出口,老者的眼中顿时爆发出了强烈的光彩:“恕老夫孤陋寡闻,此诗似乎并未见著于世,难不成又是少郎君所作?” 谢轩顿时瀑布汗,方才他脑中一直思索的都是带山字的诗句,却忘记了考虑诗句的时代。此诗是宋代陆游所做的《游山西村》,对方要是听过,那才是真的见了鬼,当下他也只能往自己身上揽:“惭愧,正是末学所作,难登大雅之堂。” 老者沉吟道:“此诗只得一联亦或是另有佳句?” 谢轩开口道:“末学才疏学浅,偶然间得此一联拙句,让老丈见笑了。” 老者叹道:“少郎君过谦了,此等佳作若还是拙句,那当今天下,怕是没有几首诗可以称得上佳句了。如此佳句,当浮一大白,请满饮此樽。” 谢轩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老者看他饮烈酒如饮甘泉,肆意张扬,风采卓著,不由地眼中异彩涟涟,大赞道:“好儿郎,不愧我大唐子,轮到老夫了。”说完这话,老者略一思索就开口道,“有了,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此一联诗句出自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诗仙的大作一出口,自然是气度非凡。 谢轩明知故问道:“此诗莫非是出自李翰林所作的《登金陵凤凰台》?” 老者闻言顿时诧异道:“少郎君竟也识得此诗耶?” 谢轩顿时一脸懵逼,李白和自己如今所处的是一个时代,难道这里面也有什么说道? 老者看到谢轩疑惑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少郎君有所不知,此诗乃是太白被大家赐金还乡,南游金陵时所作,老夫也是刚得到不久,没想到少郎君竟也知道,因此诧异。” 谢轩闻言,心中顿时了然,唐朝可不像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人手机,处处网络,信息的传递极为缓慢。金陵c长安相距千里,李白此时又远离了权力的中心,所作的诗,在金陵本地流传c酝酿,等到传颂天下的时候,便是过去了十数年都不算奇怪。 这时,那个老者却又长叹道:“太白为人狂放傲岸,获罪于权贵,又为大家所不喜,无奈之下,只能黯然离京,以他的才学真的是可惜了。若是他还在长安,老夫为你代为引见,以你二人的诗才,可谓是一时瑜亮。” 谢轩闻言,心中也是一阵长叹,千古以降,以诗作留名于世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唯有李白能冠以一个仙字,足见历朝历代文人骚客对他的推崇。对于这种偶像级的人物,生活在21世纪也就算了,但是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不能见上一面,却始终是一种遗憾。 “老丈谬赞了,末学愧不敢当。李翰林的诗,雄奇奔放,俊逸清新,排山倒海,一泻千里,如羚羊挂角,变幻莫测,又如香象渡河,摇曳多姿,神彩异奇c瑰丽动人,飘飘然有谪仙之风,末学才疏学浅,德薄能鲜,犹如萤火之于皓月,安敢与之相比?” 老者闻言哂然一笑,不置可否。 谢轩自觉地拿起酒坛,为老者斟满,笑道:“老丈请满饮此酒。” 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将山令行毕,老者笑道:“下面该是水令了,不过这规则要换上一换,方才的山令是由一及七,我看这水令不如就由七及一,少郎君,你看可好?” 谢轩知道老者这是要考校他的急思,正常人在行完山令的时候,自然就会在记忆里按照次序搜寻有水的诗句,这时老者突然改变规则,自然就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对于谢轩来说,却是没有太大的影响。若论真才实学,谢轩恐怕还不及这老者的零头,但是若论古诗的储备量,恐怕就是再来两个老者,也比不上他。 他只是略一沉吟就开口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谢轩刚一说完,老者就瞬间动容,又是一联新句,同样的却依旧是惊才绝艳:“此联亦是少郎君所作?” 谢轩在心中默哀一声,元稹元老兄,对不住了:“让老丈见笑了!” 老者追问道:“亦只一联?或是另有佳句?” 谢轩沉吟了一下:“倒是有的,还请老丈指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老者被谢轩沉吟的举动所惑,难以置信道:“此诗难不成是少郎君急思所得?” 谢轩心中哀叹一声:“大爷,你这也太能脑补了,少郎君我这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轩的沉默,却被老者当做了默认,老者长叹一声:“以你的才学,作出欸乃一声山水绿,山重水复疑无路这样的诗句,老夫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以你的年纪和阅历,竟能脱口作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的佳句,真的是让老夫叹为观止。古之圣贤曾言,这世间有生而知之者,我且不信,今日见到少郎君你,方信此言不虚啊!”说完这话,便对着谢轩长揖及地。 谢轩慌忙离开座位,长揖还礼:“老丈对末学行此大礼,真是折煞阿奴了。” 老者一把将谢轩扶起,抓住他的手,请入座位,拿起酒坛,为他满斟一樽:“此等佳句,当满饮此樽。” 一个是真才实学c满腹经纶,一个是有千年岁月积淀,堪称诗词存备库,一老一少,就着琥珀美酒,不一会儿,又将水令行完。 老者此时已然微醺:“这诗酒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以你的诗才和酒量,再继续下去,老夫带的酒只怕是不够吃了,平白要让你少郎君笑老夫小气。”然后老者手抚额头笑道,“不过少郎君今日若还想吃酒,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请老丈赐教。” 老者笑道:“老夫已不胜酒力,就来做一回律录事。老夫会在经史子集里摘句,以前一句做为考校你的内容,而少郎君你亦需要引经据典,同样从经史子集里摘出句子,用后一句来应和老夫,你看如何?” 谢轩闻言,顿时脑袋就“嗡”地一声,老者所说的经史子集多半就是后世所说的四书五经。唐代时,虽然还没有四书的说法,但是这几本书做为儒家的经典,乃是文人仕子必读的书卷。老人所行的令,在后世也有说法,叫做经史令。这种酒令对于古代的文人来说,考验的是对经典的熟悉和理解以及思维的敏锐程度,或许不太难,但是对于从现代穿越过去的谢轩来说,无异于哥德巴赫猜想。 老人看了谢轩一眼,直接开口行令:“君子胡不慥慥尔。” 谢轩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句话他是看到过的,出自《中庸》,全句为“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概括起来意思就是,君子做事,要言行一致,言必行,行必果。 当下谢轩就回应道:“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 谢轩所说的这句话出自《礼记缁衣》,全句为“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 以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去对应老者所隐去的言顾行,行顾言,正是恰到好处。 老者捻须而笑,谢轩能够对上他的句子,他毫不意外,但是像如此这般不假思索c脱口而出,仍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真奇才也! 老者为谢轩倒满酒樽:“少郎君请了。” 谢轩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老者笑道:“壮哉!少郎君且听老夫下一令。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这句话出自于《论语雍也》,前句为“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意思是自己站稳脚跟,就要去扶助其他摔倒的人,自己飞黄腾达,就要去博施济众。 谢轩对于这句话,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更不要提前句是什么了。但是对于在21世纪历经题海战术磨砺的谢轩来说,并非是全无办法。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他暂时理解不了,后半部分,从字面意思来看,仁者仁义也,方者,方法路径,那么后半部分的意思就是通向仁义的方法。知道了后半部分的意思,前后连贯起来来看,前半部分说的就一定是仁义的方法,近者,靠近c接近,也可以理解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一来的话,整句话的意思立马一目了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通往仁义的方法。 而对于谢轩所猜测出来的这个解释,儒家的一本经典上,恰好就有一句话对之做了最好的概括,得以流传千古——“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想到这里,谢轩心中已是有了八成的把握,当下就开口道:“不得志,修身见于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蝴蝶的翅膀 下 这句话出自于《孟子》的《尽心章句上》,全句为“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谢轩的思维过程虽然称得上是千折百回,但是折算到现实时间,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 老者听了谢轩的应答,顿时拍案而起:“大善!”对于自己所给出的这个句子,在方才的短短时间里,他自己也想出了两种应答,但是都没有谢轩的这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得贴切。 如此年少,思维敏锐竟至于此?! 老者仿佛忘记了方才自己所说的不胜酒力,拿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一樽,又给谢轩斟满:“来,少郎君,老夫敬你。” 谢轩连忙退出座位,长揖行礼,连声道:“不敢。” 两人重新落座,老者又道:“老夫又得一令,少郎君听好了,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 此句出自《春秋左传昭公四年》,谢轩只是稍微有些印象,但是前一句可就太有名了——“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不过熟悉归熟悉,有名归有名,想要完美地对上,对于谢轩来说,可就太难了。就在谢轩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句话,立时让他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当下就朗声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此句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后句为“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以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应对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虽然是取巧,但是实比正面应对,更添气势,更加浑然一体,堪称神来之笔。 谢轩说完这句话后,想到自己临机取巧,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为免尴尬,他索性就豁出去了,立马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谢轩这恰到好处地一笑,瞬间也点燃了老者的心中豪情:“是了,想我大唐自建朝以来,北定突厥,南戡安南,东戕高句丽,西辟安西都护府,威德远被,四方宾服。我大唐男儿,理应有如此豪情,为江山c为社稷c为天下c为百姓,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老一小双目对视,均是仰天长笑,声冲霄汉,响遏行云。 就这样,老者出令,谢轩答令,不知不觉,已然月上中天。老者笑道:“夜色已深,酒亦告罄,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吃了这许些酒,还不知道少郎君姓甚名谁,仙乡何处?” 关于这一点,谢轩早在上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敢欺瞒,末学谢轩,字幼安,一年前突然身披奇装异服,出现在金陵郊外的一处山谷内,前尘往事俱已忘却,是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老者闻言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是失魂症,少郎君可有公验?” 谢轩自怀中取出公验交给老者,开口道:“末学在山谷醒来后,身无长物,饥寒交迫之际,幸得金陵一沈姓富商相救,收留了末学半年。半年后,末学身体痊愈,便向那富商辞行,西往长安,不想还未走出江宁府,就因没有公验被打入牢狱。后来许是当地明府怜我孤苦,违治为末学办理了公验和过所,末学这才来到长安。” 老者疑惑道:“既然有了公验c过所,以你的才学,想要扬名京师,可谓易如反掌,为何会屈身渔船之中?” 谢轩拱手道:“惭愧,末学初到长安,心神为景胜所夺,一时游得兴起,忘记了夜禁,被巡街的金吾卫遇到,走投无路,只得跳河逃生,无奈水性疏浅,将死之际,为这潏河上打渔为生的张阿翁所救,至今已有半年矣。” 老者奇怪道:“你违犯夜禁,金吾卫捉拿你是职责所在,问清事由后,自会放人,何谓走投无路?” “老丈明鉴,金吾卫并无讯问,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以箭羽相待,若非是末学命不该绝,只怕是早已死在朱雀大街了。” 老者闻言,顿时拍案而起,大怒道:“好一个金吾卫,好一个陈玄礼,实是太放肆了,竟敢骄横荒蛮至此?!” 谢轩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骇浪,陈玄礼是谁?诛韦后,除安乐,有从龙之功,玄宗即位后,官授禁军龙武大将军,是真真正正的天子宠臣。这老者竟然敢直斥其过,言语间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难道是皇亲国戚不成? 这时,那老者的怒气已然平息:“少郎君,你这谢轩c幼安的名c字可能确认?” 谢轩自然是要有所保留:“应该是不差的。” 那老者点头道:“那就好,回头我会着户部寻查此事,有了结果,老夫会派人告知少郎君一声。” 谢轩闻言又被惊住了,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可能随意调动户部为他办这种事情,看老者那随意的态度,必定是在朝廷中有实职的。按照这个想法,再结合如今的年份,一个名字顿时就在谢轩的脑袋里呼之欲出。 谢轩直感觉到心中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眼前的这个老者,不会是那个以从妹上位,恶名昭彰的杨国忠吧? 念及于此,谢轩再也无心与这老者交谈,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一老一少,便各自站在船头分手道别,老者看了一眼头顶的圆月,笑道:“世人皆言,太白斗酒诗百篇,汝之诗才,与太白不分伯仲,可否以这潏水c河风c明月作诗一首,为老夫践行啊?” 谢轩自从猜测这老者是杨国忠之后,对这老者的观感就陡转之下,恨不得立马就将这尊瘟神送走,当下连谦虚也懒得谦虚了:“既如此,末学就献丑了。” “恩?这么快?”老者万分诧异,似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人文思迅捷如斯。 谢轩拱手道:“还请老丈指正。” 老者不由得有了一丝期待:“少郎君但吟无妨。” 谢轩张口就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良久无声,河水都似乎静止了。 突然,老者隔空对着谢轩行了一个长揖的大礼。 小船顺流而下,泛起一河涟漪,转眼间已至十丈开外,这时,一阵声音才随清风送至:“有此珠玉在前,只怕用不了多久,这难登大雅之堂的词曲,便要风靡天下了。” 待得那小船走远,那持舟老人突然跪倒在地:“小郎君如此学识文采,阿奴竟然每日呼喝,让小郎君做一些捕鱼晒网的下贱事,真是罪过。” 谢轩连忙将老人扶起:“阿翁救我性命,与我食宿,恩同再造,区区捕鱼晒网之事,本是分内之责,岂敢受阿翁如此大礼?” 那老人被谢轩扶起,长叹一声:“我亦知小郎君心地纯良,只是阿翁福薄,只怕用不了几天,小郎君就要离开我这个糟老头子,永无相见之日了。” 谢轩顿时疑惑道:“阿翁何出此言?” 那老人道:“小郎君,你可知方才那位老丈是何人?” 谢轩虽然在心中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认对方就是杨国忠,可是也不敢轻易说出口,而是反问道:“难道阿翁认识那老丈不成?” 老人道:“岂有不认识之理?那可是咱大唐的宰辅,张九龄张相公啊。小郎君既已得到他老人家垂青,一飞冲天,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也。” 谢轩听到张九龄的名字,脑袋顿时就“哄”地一声炸开了,以至于老人后面的话,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张九龄之名,谢轩可真的算是如雷贯耳了,文坛巨匠c开元名相,被历代文人政客所推崇,被誉为“曲江风度。” 但是问题的关键的是,时间不对。 现如今已然是天宝八年,而史书记载,张九龄早在开元二十八年回乡祭祖的时候,便已经病逝。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依然活跃在大唐权力的中心,掌控着相权。 短暂的惊骇之后,谢轩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因为自己这个时空旅行者的出现,原本应该按照史书记载,按部就班发展的历史,早在他降临之前,就已经开始发生了偏差。 坐在船尾,谢轩看着脚下的河水,微微出神。这几日里,他借着闲聊从老人的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对如今的朝政也算是有了一丝初步的了解。 历史果然因为他的穿越而发生了改变。 虽然玄宗依然是那个毁誉参半的玄宗,但是当朝宰辅竟然有三人之多。关键是这三位宰辅还都是受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实权宰相,这在原有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并且让谢轩感到啼笑皆非的是,这三个人竟然分别是张九龄c李林甫和杨国忠。 在历史上,这三个人虽然都曾任过宰相,但是却基本上是属于接任的关系,如今却同时入相。而更让谢轩无语的是,史书记载,张九龄和李林甫一向不和,李林甫和杨国忠也是素有嫌隙,张九龄和杨国忠虽然没有过什么交集,但是以张九龄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看得起依靠从妹上位,酒囊饭袋的杨国忠的。谢轩难以想象这三个人同在政事堂议政,到底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而这些还只是从张阿翁口中听来的,很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看样子,他这只蝴蝶所引起的风暴,对大唐的影响已然远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上。 这样的结果,顿时让谢轩那颗到大唐后,不断受挫而心灰意冷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就已经带来了这么多的变化,那么自己这只蝴蝶为什么不奋力挥动自己的翅膀,看一看能不能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的风暴呢?毕竟身为一个中国人,对于汉唐总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而张九龄的突然出现,无疑是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相识微末 正想着,河道上游,一艘小船突然自河湾驶出,向着谢轩所在的位置电射而来。 谢轩看那小船与上次张九龄所乘的坐船形制相仿,以为又是张九龄到访,连忙站起身来,肃容等待。 两艘船的距离迅速接近,不想自凉棚里却钻出了两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来,谢轩顿时就微微一愣。 双方各自站在船上,隔着潏水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谢轩的身高足有183,皮肤白皙,相貌清秀,这在古代就叫身长八尺,面如冠玉,胸有丘壑,姿容雄伟,飘然有仙神之概。而那两个年轻人,大者也就和谢轩年纪相仿,小者还未曾加冠,两人的身高都在175以上,这在唐代,绝对算是极为拔尖的身高了。两人的衣服用料都极为讲究,均是以质量极好的丝绸织就,腰跨白玉带,脚踏金丝靴,英姿勃发,气度非凡,一看就知是高门大户的子弟。 小船在榆树阴前停下,那稍大一点的青年,双手虚握,抱在胸前,开口道:“足下可是谢幼安乎?” 谢轩抱拳还礼:“正是在下,敢问两位是?” 那青年哈哈一笑:“在下李俶,字仲达,这是舍弟李倓,闻兄高才,我兄弟二人特来拜会,临行时,走得太急,未着人先投拜帖,冒犯之处,还请足下恕罪。” 谢轩闻言,整个人都蒙住了,这可是两位皇帝啊!李俶是太子李亨长子,玄宗皇帝嫡孙,也就是日后继承大统的代宗皇帝,虽然有国都失陷吐蕃的不光彩记录,新旧唐书对他的评价也相去甚远,但是在谢轩看来,李俶拨乱反正,收复两京,安定社会c发展生产,还是不失为一位好皇帝的。 而李倓,史书上虽然对其着墨不多,但是评价却异常地高,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有太宗之风。虽然有阴谋论称其素有异志,有夺嫡之心,被肃宗觉察,才被赐死,但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李倓是有真本事的,更胜乃兄。 打死谢轩他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两位皇子突然拜访自己,但是,这对于谢轩来说,却是个不能再好的消息,因为李俶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能相识于微末,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当下他就收敛心神,微微折腰,不动生色道:“阿奴拜见两位大王。” 李俶二人对于谢轩能认出他们的身份略感诧异,他们能够知道谢轩,自然是因为张九龄在太子李亨面前举荐了谢轩。李亨听到谢轩所作出的几首诗词,立即惊为天人。只因唐代取士,以进士为尊,而进士录取,又重在诗赋。在李亨看来,以谢轩所表现出来的诗才文采,考取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是一个有宰相之姿的年轻人,更关键的是还声名未显,因此,李亨立即就对谢轩生出了招揽之意。然而如今朝廷形势风云诡谲,他这个东宫太子首当其冲,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他离开东宫,前往拜会谢轩,只怕谢轩立时就会死于非命。况且如今贵妃杨氏已得子嗣,外有乃兄把持朝政,内有杨妃煽风点火,当今圣人已是起了废立东宫之心。当此之时,他就更应该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给别人留下口舌。因此李亨细思考量之下,便请张九龄带信给自己的长子李俶,让李俶代他去拜会谢轩,看一看谢轩的才学到底如何,值不值得已经风雨飘摇的东宫再为他去冒险。 是以李俶兄弟二人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张九龄知道了谢轩得了失魂症的事情,但是这世间哪有得了失魂症只忘记自家的身份,对别人的根底却记得一清二楚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当面戳破,李俶开口道:“谢兄,可否过船一叙?” 谢轩笑道:“敢不从命?” 双方分宾主坐下,李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方才的事情,让他突然警醒,对谢轩产生了一丝戒心。如今东宫的局面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如果此人是对方给太子设下的陷阱,那么自己就这样闭着眼睛往里面跳,可就太愚蠢了,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而且会危及自己父亲的太子宝座。 这时,一旁的李倓却看出了兄长的窘迫,突然开口道:“听张相言道,谢兄竟然在这潏水生活了半年之久,大贤隐于浊世,思之真是令人扼腕。” 谢轩躬身道:“大王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安敢称一个贤字?” 李俶道:“谢兄的诗才,较之李太白亦不遑多让,谢兄又何必过谦。” 谢轩又道:“李翰林,济世之才也,谢某安敢比之。” 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照这样闲聊下去,何时才能谈及正题?他二人虽然行动不像其父那样受到限制,事前又做好了安排,但是久呆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风险会成倍增加,对方按图索骥,总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当下李俶就道:“当今天下,四海谧然,宇内晏清,当今圣人亦是贤明之主,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不弱秦汉。如今,我大唐正值盛世,威德远被,八方宾服,正是用人之际,以谢兄的才学,何不扬鹰展翅,搏取功名,一展胸中抱负,不但可以光耀祖楣,亦可春秋留名。” 谢轩淡笑一声,直视李俶的眼睛:“大王金玉之言,谢某受教了。” 李俶顿时就听出了谢轩的言不由衷和隐藏的玩味之意,正色道:“谢兄似乎是对在下的话,并不赞同,不妨直言斥之。” 谢轩却是淡笑不语。 李俶又道:“谢兄,如今我等三人身在木舟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有何语不能言?我兄弟二人可以向谢兄保证,无论谢兄今日说了什么,我二人都只当是春风灌耳,绝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对他人提及。” 谢轩看了李俶一眼,突然问道:“说这话的是李俶还是广平郡王?” 李俶顿时一愣,然后笑道:“说这话的自然是我李俶。” 谢轩疾问道:“既然如此,李兄是知小弟患了失魂症,故意拿话来欺我不成?” 李俶皱眉道:“谢兄,此话却又从何说起?” 谢轩叹口气道:“如今的大唐看似强盛,然而却是繁华之下,其实难副,早已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随时有倾覆之祸,又何谈盛世哉?” 李俶闻言,心中顿时一颤,实际上,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眼前的年轻人是否值得东宫为其冒险,是否是经世之才,就看他接下来的这一番话了。李俶忍住心头的忐忑,开口道:“还请谢兄明言。” 谢轩看他一眼:“李兄当真不会将今日谢某之话告知他人,亦不会怪罪于谢某?” 李俶正色道:“谢兄放心,请放胆直言,李某保证除阿耶和张相之外,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轩点头道:“好,我就相信李兄一回,若是他日谢某人头落地,也只怪谢某自己有眼无珠c错信他人。” 李俶和李倓闻言,顿时瞳孔一缩,知道谢轩接下来的这一番话,必定是石破天惊之言。 谢轩轻咳一声:“李兄方才的言论,说的若是壮年之时的大家,自然是再恰当不过。但是,自改元以来,大家穷奢极侈,沉湎酒色,重用奸邪,荒怠朝政,以至于朝野怨咨,政刑纰缪,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哪还有半分年轻时候的样子,此亡国之君也。” 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脸色顿变煞白,汗水瞬间浸湿衣衫,竟是连坐也坐不稳了。 他们终于明白谢轩为什么要反复地确认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谢轩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俶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兄未,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当今圣人虽然年老昏聩,耽于女色,不理朝政,然内有张相主持大局,外有良将镇守边陲,国事强盛,民众富足,岂有危如累卵之说?朝中虽奸邪当道,然癣疥之疾也。“说到这里,李俶顿了一顿,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重又开口道,”如今圣人年事已高,一旦宾天,太子继承大统,内整宫阙,外清奸邪,则可一扫阴霾,盛世可期也。” 谢轩摇了摇头,叹气道:“李兄此言差矣!山有朽坏,虽大必亏;木有蠹虫,其荣易落。大家荒废朝政,穷奢极侈,奸吝把持朝政c蒙蔽圣听,自开元末年已始,至今已十数载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造成的影响,涉及土地c财赋c民众c军政方方面面,病疾已侵入骨髓,绝非是换一个皇帝就可以轻易改变的。况且就算不说这些,如今的大唐虽然表面看起来强盛无匹,然萧墙之内,有小人欲行不轨,卧榻之侧,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天下有变,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既无百战之兵,又无善战爪牙,当以何挡之?此须臾有亡国之祸也,又岂无危如累卵之说?”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言大唐大厦将倾,其因有五,李兄可愿听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上帝视角 李俶拱手道:“谢兄请畅所欲言,在下洗耳恭听。” 谢轩道:“一者,土地也。民为国之本,田地,乃万民安身立命之根基。当今天下,富者兼地数万,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容足之居,依托豪强,以为私属,贷其种食,赁其田庐,终年服劳,无日休息,罄输所假,常患不充。即便如此,卖宅鬻孙,背井离乡的流民依然多不胜数。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倘若朝廷任由此势蔓延,而不加以遏阻,只怕汉之张角之祸不远矣。” “其二,东宫地位不稳,大家又有废立之心。自古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幽王废嫡立庶,社稷崩颓,秦皇废长立幼,二世而亡。当今朝局虽然动荡,但大致可以分为四派。以陈玄礼c高力士为首的保皇派;以张相为首的太子派;以李林甫为首的权臣派;以杨国忠为首的外戚派。保皇派暂且不提,张相保太子,李林甫保寿王,杨国忠保康王,三者之间,权力相并,各自树党,此绝非国家社稷之福。长此下去,夏商之事,复见于今,秦隋之祸,不在异日,只怕又要重演武德年间,玄武门之故事,国家分崩离析之日不远矣。” “其三,奸吝当道,外戚弄权。李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以致朝纲紊乱,奸邪当道,此庆父c竖刁之辈也,不除之,社稷难宁。杨国忠庸碌之辈也,仗从妹而得帝宠,忝居相位,此人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本不足为虑,然贵妃得子,大家又有立储之心。一旦事成,国忠并无伊尹c霍光之能,料必演梁翼c何进之祸也。” “其四,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太宗时期的均田制和府兵制至我朝已被破坏殆尽,待得张说执掌相位,以募兵制代替府兵制,致使戍边大将以节度使之职,行藩镇之实,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我朝边镇军力达五十万之众,而京师戍卫仅为十一,外重而内轻,此祸乱之源也。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胡夷也。春秋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今安贼坐拥范阳c平卢c河东三镇之地,带甲之兵二十万,皆为百战之兵,其心能不异乎?待得朝廷政局有变,其若举勤王大旗,挥师南下,朝廷以何挡之?范阳三镇,离京师咫尺之遥,倘若有变,边师回援定然不及,京师戍卫,仅有北衙六军拥有战力。安贼若反,可分兵两路,一路自太原,过涑水,渡黄河,直取长安;一路攻占洛阳,走崤函古道,直叩潼关。如此,则长安危矣,社稷危矣。” “其五,强敌环伺。北部疆域,突厥虽灭,然回纥崛起,虽向与大唐交好,亦不可不防之。东北边疆,武周时期,失去了据天下之脊,控华夏之防,钜势强形的营州战略要地,契丹c奚c罗等族屡次兴兵犯边,我朝却无力羁控。安贼若反,若此蛮夷胡虏必定群起和之,此大患也。西北边陲,西域突骑施汗国归降未久,与边军素有嫌隙,战乱一起,其势不可度也。南方疆土,南诏与我朝素有积怨,一旦内乱发生,很有可能趁势而起。而在河西c陇右地区吐蕃国力强盛,与我大唐时战时和,安贼若反,西南边军必定要回援京师,双方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吐蕃绝不会坐视不理,必定兴师叩关。届时,内有豺豹作乱,外有虎狼叩边,我大唐何以处之?是以在下说大唐旦夕间就有倾覆之祸,绝非是危言耸听之言。” 闻听了谢轩的这一番长篇大论,李俶c李倓兄弟面色比方才谢轩直斥玄宗的时候,还要难看,汗水竟然透过衣衫,将屁股下的软榻都浸湿了。 谢轩所说的这些东西,他们有的想到过,有的没有想到,但是即使是想到了,也没有谢轩分析地这么透彻。这自然是有身在局中的关系,但是更重要的却是,谢轩开启了上帝视角,站在时光长河的下游,以后来者的身份,用历史的眼光,结合史实所得出的结论。 李俶长揖一拜:“今日听谢君一席话,令李俶犹如醍醐灌顶c茅塞顿开。然则若诚如谢君所言,则我大唐危矣。谢君有皓月之才,可有何良策解社稷于倒悬,拯苍生于危难,还请不吝赐教。如此,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谢轩长揖还礼:“方才在下曾经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办法并非没有,但却要有刮骨疗毒c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亦且绝非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日去积累和沉淀。”顿了一顿,他又道,“况且如今大家年老昏聩,朝堂上亦是奸吝之徒当道,即使有什么良策,朝野上下难以齐心并力,贤能无以就其位,政令亦无法通行,只是徒劳罢了。” “为今之计,保住太子的地位才是首当其冲之要事。忠王一日为太子,则继承大统即为名正言顺。万一形势有变,大家又执迷不悟,太子不妨效太宗之故事,登临大宝,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社稷之福也。” 闻言此言,李俶c李倓顿时猛地抬头,满脸惊诧地看向了谢轩。 就在这时,河道的上游,有一艘小船风驰电掣一般,向着众人的坐船飞奔而来。 李俶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是自己人。” 那小船顷刻间就已经来到众人面前,船头一人大热的天,穿着一身蓑衣,见到李俶和李倓,翻身下拜:“两位大王,李林甫的爪牙已经顺着线索摸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请两位大王速速撤离。” 李俶闻言,眉头一皱,抱拳对谢轩道:“谢君,我兄弟二人身份特殊,稍不留意,祸水就会引到太子身上,今日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还请谢君不要介怀。” 谢轩同样抱拳道:“李兄言重了,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再小心都不为过,李兄,还请速速离去。” 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在那蓑衣汉子的带领下,在樊川弃船上岸,穿过重重弄堂,走进了一处大宅。正堂之上,张九龄早就等候在那里,一看到二人前来,就立马开口问道:“两位大王一路行来,可太平否?” 李俶顿时就明白了张九龄的意思:“张相放心,此次路线全由浩气盟一手安排,料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张九龄点头道:“那就好,大王以为,此子如何?” 李俶当下就将在潏河之上与谢轩你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方落,张九龄就拍案而起:“此天降鸿才予我大唐也。” 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皆深以为然,李俶开口道:“接下来我等该如何去做,将其招至太子麾下吗?” 这时,李倓突然道:“此人有博古通今之略,经天纬地之才,父亲若能招其至麾下,确为一大助力。然其在潏水之上隐居长达半年之久,终日与蜑户为伍,怕只怕又是一个靖节先生一般的人物啊。” 张九龄笑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作出这样词曲的人,又岂会是没有入仕之心的?” 李俶恍然道:“张相所言极是,其人对朝堂格局c天下走势了如指掌,信手拈来,人非生而知之,必然是下过苦功的。不过我担心的是,此人一旦扬名,各方势力必然趋之若鹜,竞相逐之。父亲虽然贵为国之储君,然自杨妃诞子之后,地位岌岌可危,风雨飘摇,能够给予他的反而是最少,只怕很难争取到这样的贤才。” 张九龄摇头道:“大王此言差矣,太子,国之本也,正朔相承,一旦继承大统,可予山河之重,何言最少?况且此子既然能在二位大王面前,直斥当今圣人功过,犹比以性命相托也,恐怕是早已在心中确立了自己的立场。” 闻听此言,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顿时满脸欣喜地看向张九龄:“既如此,还请。。。” 没想到,李俶才一开口,便被张九龄打断了:“此事不急,我朝取士,以进士为尊,如今春闱已过,过早入仕会影响他的出身。况且过早表明立场,加入派系,对他有害无益。诚如大王所言,以此子的才学,一旦扬名,各方势力必然趋之若鹜,以他的才智,只要处理得当,左右逢源,明年春闱,无论主考的是哪方势力的人,只要看到他的名字,必然会录取其为进士,此后此子便是青云直上亦非没有可能,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李俶皱眉道:“张相所言的确在理,不过如今方才七月,距离明年春闱还有半年之久,难道我等就坐视其仍旧生活在舟船方寸之地,而置之不理吗?” 张九龄笑道:“大王吐食握发,求贤若渴,有人君之象,此社稷之福也。”顿了一顿,他又道,“此子一旦名满京都,又岂会继续囿于潏水呢?” 李倓反应稍快:“张相的意思是,我们为此子扬名?” 张九龄笑道:“然也。” 李俶接口道:“既如此,我兄弟二人回府之后,就立即着手安排此事。” 张九龄道:“术业有专攻,此事还是交给浩气盟去办吧,以他们的立场,也不至于会招人猜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樊川诗会 一 樊川,汉舞阳侯之食邑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所。及至隋唐,此地僧侣云集,法严c兴国诸寺均在此营建寺院,权贵望族亦多在此设立私园别院,可谓三川才俊汇聚,四海英杰云集。文人仕子在此或凭吊古迹c或投卷拜谒,往来不息c络绎不绝,真个是谈笑皆鸿儒c往来无白丁。 有介于此,开元二十年,玄宗下旨,明昭天下,定于每年的中秋佳节在樊川举办诗会,选取诗魁,得魁首者可以不经科举,无需举荐,直接入仕。虽然就成色来说,稍逊于正统的进士出身,但是却不用经历守选,可以直接出仕为官,无需蹉跎岁月。 此制一出。天下文人仕子为之欢欣鼓舞。要知道,唐朝科举的难度,为历朝之最,每年录取的进士只有三十人,而天下学子何以多也。是以,每年的中秋前后,无数怀揣梦想的文人仕子,都会从给全国各地,云集樊川,以图踏上终南捷径。 然今载的情况却又与往年不同。 数年前,李白只身入京,踏歌而来,以《行路难》c《把酒问月》,一举夺魁,而后又得玉真公主和贺知章推崇,誉满京都,名扬全国。及至其告官还乡,天下人莫不引为憾事。却未想,不过短短数年之后,长安竟又出了一个诗才与李白不相伯仲的天才人物,而且竟然只有弱冠之龄。是以,今岁参加樊川诗会的权贵勋爵尤其之多,远胜常年。 这一届樊川诗会的地点被选定在樊川中部,潏水北岸的桃溪堡。如果按照原有的历史,几十年后,会有一名叫做崔护的年轻人,在这里偶遇农家女,荡魄,惊为天人,却缘悭份浅,自此后再难相见,怅然若失之下,写下了那段流传千古的名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时值正午,迎着毒辣的阳光,奴仆们就已然开始忙碌起来。三道明黄色的帷幕在河堤上圈出了一处方圆足有百步的巨大空间,空出的一面,正对潏水,将一河胜景尽收眼底。帷幕内,黄土地上,以鲜红的波斯地毯铺就,厚有寸余,红毯上,食案c胡床俱备,按照规定的顺序一一排放整齐。 樊川诗会虽然天下文人仕子皆可参加,但是要进入这帷幕之内,却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除了那些公子王孙c权贵望族和少数诗名在外的文士之外,大多数的人,都要经过国子监的考核,才能取得进入帷幕之内的资格。 每年樊川诗会之前的三个月,位于长安务本坊之内的国子监,就会单开一衙,接受和登记天下文人仕子的诗作,由国子监祭酒最后评定资格。期间有当朝宰辅轮流值守,更有天子近臣不时巡查,是以大体上,还是非常公平的,很少有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 夕阳西下,暑意稍退。河堤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以至摩肩擦踵,人满为患。不多时,有资格进入帷幕的贵宾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整个樊川古道上顿时处处鲜车健马,比肩击毂,溅起一阵阵烟尘。 此次樊川诗会的主事是宁王李宪,乃睿宗长子,玄宗长兄,平日里深得玄宗器重,地位崇高无比。而主持樊川大会的则是国子祭酒李麟,亦是宗室之后,乃剑南节度使李濬之子,规格不可谓不高。 李宪年老体衰,已是古稀之年,是以直到诗会快要开始,才赶到桃溪堡。他这一来,众人顿时全都坐不住了,纷纷离开座位,来到河堤上迎接。 李宪在帷幕前下了车架,精神倒也算是矍铄,和众人打完招呼后,突然开口问道:“那位名满京师的少郎君可曾到了?” 谢轩闻言,立即拨开人群,走到李宪的面前,翻身跪拜道:“末学谢轩拜见大王。” 李宪笑道:“起来说话吧。” 谢轩闻言,站起身来,李宪直到此时才看清了他的姿容,顿时就在心底暗赞了一声。 谢轩此时已然戴上假发,不再是短发的装扮,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姿容雄伟,相貌隽秀,直如谪仙临世。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果真有龙凤之姿。”李宪不吝赞美之词。 而周围那些未曾嫁娶的女眷,有不少人都是春心萌动,一双双美眸里,秋波流转。 众人重新又回到帷幕里落座,宣读制书之后,樊川诗会终于是开始了。帷幕内顿时鼓乐齐鸣,丝竹飘飖,中央的红毯上,有伶人以歌舞佐酒,筵席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的景象。但是也只是热闹而已,而绝非精彩。 历届樊川诗会的重头戏,都是入夜之后,泛舟潏水,吟诗赏月,评选诗魁。而在这之前,顶多也只能算是开胃菜而已。虽然亦会出现不少诗作,但是佳品却极少。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若是此时就出现了锦绣佳作,珠玉在前,还有谁敢再作诗献丑,自讨无趣?那么,好好的樊川诗会,岂不是变成了饮酒大会了不成?这样一来,即使是作诗者最终夺得了诗魁,扫得是皇帝的面子,扰得是众人的兴致,也绝计讨不得好去。 当年李白就是因为如此,惹得玄宗面上无光,权贵败兴而归,其后,即使是夺得了樊川诗会的魁首,依然要靠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举荐才能入仕做官。有此先例在前,其后的樊川诗会,在入夜之前,以赏舞听乐,饮酒闲聊为主已成惯例,诗文虽众,而佳作几无。 然今载的情况,却与往年不同。谢轩以诗文震京师,在座的文人仕子无论愿意不愿意,都不得不在心中接受一个事实,今岁的诗魁已与他们无缘了。在这种心态下,众人当然希望谢轩能在这一届诗会上,多作出几首传世之作来。 是以,宴席才刚刚开始,两曲舞毕,谢轩就已经被邀约了数次,全都被他婉言推拒了。此举顿时就引起了在座一些仕子的好感。这些人的诗才虽属上乘,但是距离顶尖仍有差距,本来有无谢轩,诗魁对于他们来说也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是在这帷幕之内,谢轩的推诿却给了他们在权贵望族之前展现自我的机会。如果运气好,得到哪位权贵的青睐,至少以后的投卷举荐就没有问题了。 但是这种和谐的气氛,却在第三曲《剑器浑脱》又有人向谢轩邀诗时,被破坏了。 事实上,在临来桃溪堡之前,张九龄就差人再三告诫他,切莫再步李白之后尘。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谢轩是准备在最终评定诗魁的时候,才拿出自己的诗作的,盗哪一首诗词也已经想好。 然而就在他又一次婉拒他人的邀诗之时,离他坐席相距不远的一个年轻人突然阴阳怪气道:“谢君三番两次拒绝邀诗,莫非是徒有虚名,亦或是江郎才尽了?” 谢轩与那人素未蒙面,突然被其针对,不觉有些摸不清深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次的樊川诗会,他的坐席被安排地极为靠前,能与他并列的,必定是官宦之后,而且品级还绝计不低。 正在踌躇之时,一旁的张昱突然探过头来:“此人名叫杨奕,乃是当朝权相杨国忠的嫡孙,仗着其阿翁的荫蔽,平日里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为人又最是记仇,谢郎切慎之。” 那边杨奕看到张昱和谢轩交头接耳,料知绝不会说他什么好话,顿时恼怒道:“田舍奴,净只会做些背后中伤的事情。” 若是别人被杨奕这般骂了,也就是捏着鼻子忍了,但是张昱却不会怕他,两人的阿翁,都是当朝宰相,门第相当,彼此本又是政敌,自然不可能忍让过去:“犬彘之辈,以尔之所为,何用你家阿耶背后中伤,整个长安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恨不能生啖尔肉耳。” 两人这边的动静,顿时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了距此不算太远的三位当朝宰辅。张九龄只是瞥了一眼,就一脸风轻云淡地看向场中的歌舞;杨国忠则是满脸无奈地看向自己的活宝孙子;唯独是李林甫动起了别样的心思。 三位宰相之中,论得宠,他与杨国忠不相伯仲;论资历,他比张九龄略有不如,但较之杨国忠却又强了许多;论权势,他布局多年,更是已经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但是唯独,才学是他的软肋,被世人讥讽为杖杜宰相c弄獐宰相,一向被他深引为耻。一直以来,他都想寻找一个身世干净c仕途清白的干才做为自己的心腹,却始终是求之不得。如今,若是能将这世人皆认可的才子收至自己的麾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端起酒樽,离开坐席,走到谢轩的面前:“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不知道老夫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向谢郎邀诗一首啊?” 李林甫笑容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但是谢轩却算是见识到了李林甫的厉害。他这后半句话自然是在替谢轩解围,不无拉拢之意,然而前半句话却是不动声色地挑拨了谢轩和杨奕,乃至和杨国忠之间的关系。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口蜜腹剑,绝非是说说而已。 对于这种人物,谢轩自然是不敢怠慢:“李相有命,末学焉敢不从?还请李相命题。” 谢轩的态度,让李林甫还算满意。对于饱读诗书的文人,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讨厌,但却也更加渴望得到他们的尊重,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当下他就笑道:“不如就以这剑舞为题,谢郎,你看如何?” 歌舞喧嚣,主座之下的一块屏风前,谢轩手持彤管,正在奋笔疾书。此又是樊川诗会的一个特色了,凡有诗作者,皆可在主座之下的屏风上题诗。能否将自己的诗作长留在这里,自然就看作诗者的水准了,会有专门的人评选,由更优者取代前者的位置,是以又被称之为小诗魁。而那些抬下去的屏风,也并非是全无用处,早在作诗者在屏风题诗的时候,就会有传诗侍者,将屏风上的诗句用纸张誊写下来。在场的一些本来就对作诗者有兴趣或是兴致突至的权贵,就会从传诗侍者手中要来诗作品赏,若是看中了,则会出价将题有诗句的屏风拍买下来。若是无人看中,传诗侍者则会向外宣诗,由那些没有资格入内的人参与竞价。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宣的诗词往往会被一些商贾巨富们拍出匪夷所思的天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樊川诗会 二 谢轩提笔就书,整个帷幕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伶人的鼓乐之声,几无杂音。众人只见谢轩手持彤管,如龙蛇电走,行文之间,竟无一丝凝滞,不由地更为期待。 舞毕,乐停,笔落,众人亟不可待地离开坐席,走到屏风前。只见屏风上,以楷书行文,一首华彩诗篇跃然于众人眼前。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圣主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三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泪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长安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少年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李宪的地位最为崇高,是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当看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时,顿时击节叫好:“真旷世奇作也,幼安,此诗可有名字?” 谢轩躬身道:“回禀大王,此诗名曰《剑器行》。” 李宪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李麟:“李祭酒,令侍者誊诗张榜。” 李林闻言顿时一愣,所谓的誊诗张榜,指的是将夺得小诗魁的诗作张贴于帷幕之外,为其彰名,历来是在宴席行将结束之时才会张贴,像如此三曲奏罢,就要张贴的还是头一次。 “大王,此事似乎有违定制。”这也难怪李麟会如此小心,朝廷的御史台不是吃白饭的,假若真有人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参上自己一本,他绝计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宪看出他心中所忧,开口道:“照办吧,圣人要是问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 接着老人长叹道:“三十年前,陛下与我出游,与这桃溪堡偶遇公孙,见其锦衣玉貌,冰肌玉骨,一曲《邻里曲》舞得翩若惊鸿c矫若游龙,甚爱之,于是延请其入宫掌管教坊c梨园。及后,如《西河剑器》c《剑器浑脱》c《邻里曲》c《裴将军满堂势》诸曲方始名传天下,可谓曲剑器,挥洒我盛世大唐万千气象。却不想,三十年后,朽身仍在,而昔日佳人,竟已变冢中枯骨,思之怎不让人为之潸然泪下?” 众人闻言,有曾目睹过当年之盛况的,无一不扼腕叹息。 谢轩闻言,顿时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李林甫刚一提到以剑器为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就想到了这一首诗,恐怕就是翻遍中国的诗歌史,也再也找不回一首描写剑舞,而又能与之相匹敌的古诗了。 但是,当他写到妙舞此曲神扬扬的时候,他突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首诗是杜甫在经历安史之乱,玄宗驭龙宾天之后才写的,与现时的情况并不一样。他若是没有突然警醒,把先帝侍女八千人这一句给写出来,那岂不是在咒玄宗死吗?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由此一想,谢轩顿时就发现有问题的还不止这一句,比如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这一句。且不说现在还没有五十年的时间,当此盛会之际,你直接作诗骂朝廷昏聩,这不是打灯笼上厕所,找屎(死)吗? 不过虽然是让谢轩发现了这些问题,然而他的诗才有限,情急之下,只能靠感觉把敏感的字改掉,至于合不合韵,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不妥,就不是他能够考虑的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宁王李宪竟然触景生情,为他解了围。但是将一首气势雄浑,沉郁悲壮,叹兴衰治乱的古诗,理解为怀念逝去红颜c抚今追昔的伤情之诗,谢轩也只能感慨汉字的伟大。 既已誊诗张榜,这诗自然是没人再作了,最终谢轩的《剑器行》被宁王李宪以千金的价格拍下。这个价格在历届的樊川大会上,也算是极高的了,要知道当时长安繁华地段的住宅也只不过是百金上下而已。 小诗魁既已提前选出,宴席顿时变得索然无趣起来,舞乐虽好,看多了也嫌厌烦,诸多勋爵权贵在此,饮酒作乐,也不能纵情快意,况且在场的大多数人,晚上还是要参加诗魁评比的,若是真个饮了个酩酊大醉,恐怕翌日就要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月上中天,一曲《秦王破阵乐》舞罢,李麟登上高台朗声道:“请诸位移步楼船。” 谢轩跟随人流走出帷幔,顿时就被吓了一跳,河堤上人山人海,数量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简直就是后世春运的翻版。不过,他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开元盛世可谓是将中国封建王朝的统治推向了极致,到了他现在所处的天宝九年,全国总人口已经接近八千万人。古代又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这么多人,听鼓而出,闻鼓而归,又有夜禁,人性被极大地抑制,因此每年诸如元宵c上元c诗会这样的佳节,禁制解除,自然是要好好释放一番。 上得楼船,数十米长的甲板上已经摆满了食案c坐席。楼船的样式与古籍中记载的很不一样,虽然也有飞庐爵室,但是占地面积却小了很多。并且爵室之上也并非是封闭的,而是开放式的,搭建了一个大约有三四百平米的木质平台,四周辅有玉石栏杆,上面同样是摆放着食案和坐席。 这些坐席也是有讲究的,除去那些皇室宗族之外,朝廷大员,亦只有三位宰辅和国子祭酒李麟有资格入席,除此之外,只有在投卷中被国子监评定为前十的仕子才能有资格列席爵室。这就造成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往年经常会有夺得小诗魁而无法列席的情况发生,沦为了文人仕子之间的笑柄。这也是众仕子在宴席阶段,出手都很谨慎的原因。 众人列席坐好,楼船开动。其时夜凉如水,微风和煦,朗月繁星之下,楼船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宁王李宪按例宣读完制书,开口笑道:“往届樊川诗会,诸位亲王均是拿出珍藏美酒,以飨天下文人仕子,老夫亦不愿落于人后。”说着指了指食案上的两坛酒道,“此酒为西域葡萄,较之我朝贡品河东乾和葡萄,品质高了数筹不止,乃是当今圣人钦赐。如今此酒,便是宫苑之内,存量亦不足双手之数,老夫今日可算是把家底给掏出来了。” 而后李宪话锋一转:“不过此酒珍稀至极,亦不是谁都有资格喝的,既是樊川诗会,依老夫看,不如就由老夫和三位宰辅出题,才思敏捷,先答中者,便有资格满饮一樽,诸位以为如何?”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不要说出得是如此雅致的主意,便是一坨翔,众人也只会是捧臭脚,而绝不可能会出言反对。当面顶撞当今圣人,或许没事,但是拂逆了这位的意思,当今圣人绝对会雷霆震怒,这是整个权贵官宦阶层众所周知的事情。 李宪见无人反对,笑道:“老夫才识有限,便出个简单的拆字令,品字三个口,水酉字成酒,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 这个拆字令实际上并没有李宪说的那样简单,第一句一字拆三字,第二句两字合一字,最末接续诗文一句,又要求有韵而前后成句,难度绝非是普通的拆字令可比的。 李宪此令一出,在场的仕子顿时都陷入了沉思。谢轩却是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眼神游离之间,突然看到张九龄朝着自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谢轩顿时就明白了张九龄的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九龄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强出风头,成为众矢之的。谢轩心道,这可真是误会了,不要说他没有这样的急才,便是有,以他的性格,也不是这种肆意张扬的人,不可能无端去做这出头鸟。 这时,却已经有两名仕子心中有了应答,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两人似乎是早已相识,看见对方站起,相视一笑,其中年纪稍长的一位拱手笑道:“钱兄,先请。” 另一位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同样拱手笑道:“张兄才学远胜与我,小弟安敢先对,还是张兄先请。” 李宪笑道:“不必多加推辞,年长者先对即是。” 那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闻言对着李宪躬身一拜,开口道:“晶字三个字,夕夕自成多,日日日,闻道故林相识多。” 李宪抚掌大笑:“妙哉!”说完这话,侧身看向李麟,“此子姓甚名谁?” 李麟笑道:“此子姓张,名彖,字子规,歧州扶凤郡人氏。” 李宪顿时一愣:“汝就是张彖?” 余座众人也都是一愣,而后均是忍俊不禁,唯独杨国忠一人脸色铁青,整个人都是在微微发抖。 原来,张彖此时已经在长安客居数年,虽然数次进士落第,然而诗文才学却已经小有名气,便有友人劝他修谒杨国忠,以图显贵。却不想张彖直言道:“尔辈以为杨公之势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见,乃冰山也。或皎日大明之际,则此山当误人耳。” 此语一出,顿时传遍京师,张彖之声名,固然是一日暴涨,但是同时也是让杨国忠丢尽了脸面,引为平生之耻,却不想今日又被人揭破了伤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樊川诗会 三 杨国忠贵为宰辅,李宪虽不至于忌讳他,却也不想让他过分难堪,于是立刻岔开话题,看向那年纪稍小的仕子道:“该你对答了。” 那年轻一点的仕子对着李宪躬身一拜,张口就来:“淼字三杯水,秋心略有愁。水水水,举杯消愁愁更愁。” 此对一出,众人皆是讶然,实是此对比李宪的出题和张彖的应对都要高了一筹不止,可谓绝妙。 李宪也是识货的人,压住心中惊叹,看向李麟:“此子是何人” 李麟笑道:“此子姓钱,名起,字仲文,乃湖州吴兴郡人氏。” 李宪顿时眉头一耸:“莫非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钱仲文吗?” 李麟笑道:“大王明鉴,正是此子。” “好,好,好!”李宪连说三个好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皆赏,满樽,赐金百两。” 张彖和钱起二人连忙躬身称谢。 李宪看二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不由心中喜悦:“下面轮到三位相公了,你三人何人先出题啊?”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顿时就微妙了起来,三位当朝宰辅,虽然权力对等,但是终归是要分出先后c主次之别,不光是在朝堂之上,在这樊川诗会同样亦是如此。 张九龄本就是恬淡的性子,樊川诗会亦无关政局社稷之争,是以也不在乎这个虚名;而杨国忠此时还沉浸在懊恼羞耻的情绪中未能自拔,因此也没有反应过来。 李林甫趁机道:“两位相公才情高雅,阿奴远不能及,二位若是先行出题,只怕阿奴就羞于开口了,是以阿奴就厚颜占个先了,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张九龄和杨国忠均无异议,准备看热闹的诸王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但是转念又想到李林甫那不敢恭维的文学功底,顿时又兴致勃来。 李林甫微一思吟,就开口道:“二月为朋,此非凉篷之篷。既非凉篷之篷,为何遇木变棚?” 众人一听,李林甫出得也是拆字令,虽然不如李宪来得雅致,但是也算是差强人意。不过以他的才学,只怕多半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而是有人代为捉笔。 不想李林甫话音方落,就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朝着李林甫的方向躬身一拜:“后学已经有对了。” 李林甫笑道:“对来。” “二火为炎,此非油盐之盐。既非油盐之盐,为何加水变淡?” 众人听了,不由地都是轰然叫好,此对较之李林甫所出的题,高了何止一筹,亦且是不假思索,急思所得。此人才思之敏捷,当真是叫在座的诸王叹为观止。 这一次,不用李宪开口再问,李麟就开口道:“此子姓郎,名士元,字君胄,定州博陵郡人氏。” 李宪又道:“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可是此子所作?” “正是。” 李宪笑道:“果有康乐之风,来人,满樽,赐百金。” 接下来便轮到张九龄和杨国忠出题了。张九龄不欲与杨国忠相争,直接开口道:“杨公,请了。” 杨国忠亦不推辞,直接开口道:“有草也是芯,无草也是心。去掉心上草,添秋变成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同样是拆字令,杨国忠所出的题又比李宪要高雅了一些,但是在座的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李林甫虽说是不学无术,但是怎么说也是宗室之后,标准的官宦世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而杨国忠却是市井无赖的出身,才学即使是比之李林甫,亦是远远不及,能想出这样的令题来,那才是真的有鬼。 不过,现如今他权势正炽,倒也没有人当面点破。 这时,却已经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杨国忠遥遥一拜:“后学有对了。” 杨国忠不咸不淡道:“对来。” 那青年开口就道:“青字本是青,加水也是清。除去清水边,多心方成情。燕雀焉知鸿鹄志,流水不解落红情。” 宴席间顿时又是一片叫好,杨国忠的心里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这年轻人所作出的答对,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全看听到之人如何理解,但多半也是有揶揄他的意思。 这时,李麟的声音却又响起了:“此子姓韩,名翃,字君平,邓州南阳郡人氏。” 这一次,众人的神情都是有了变化。 李宪讶然道:“莫非就是那位以诗才撩拨芳心,引得柳姬倾心相许,传为一时佳话的韩翃韩郎君吗?” 李麟笑道:“然也,柳姬旧主李王孙开朗疏豪,见两人郎情妾意,不以为忤,反以爱姬相赠,更是慷慨解囊三十万钱,玉成二人婚事,正是我辈之楷模,尽显我盛唐气象,可谓壮哉!” 李宪笑道:“李祭酒此言甚是,韩郎才思敏捷,文采斐然,那柳姬眼光倒是不差,所托幸人也。来人,满樽,赐金百两。” 三题演罢,谢轩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骇浪,答题的这四位仕子,他竟然全都知道,俱是留名于后世。 史书古籍中对张彖倾注的笔墨虽少,但是其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出身,又以学识渊博c经纶满腹闻名远近,后世的成语冰山难靠便是出自于他的典故,以一语而名垂青史,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而钱起和郎士元亦同为进士出身,两人均在大历十才子之列,齐名于世,时人有“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之誉。史料记载,其时,朝廷公卿出牧奉使,若无钱c郎赋诗送别,则为时论所鄙,由此可见,其二人诗才之盛。 而韩翃可就更有名了,抛开其大历十才子和进士的出身不提,他可是传奇里面的人物,一篇《太平广记柳氏传》,章台柳的故事,后世谁人不知? 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一届樊川诗会,随便遇见的便都是这等的人物,强汉盛唐,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巍巍大唐,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谢轩这一边心中波澜壮阔,而爵室之内,一切却都按部就班,接下来便轮到张九龄出题了。 张九龄正想要开口,却不想被李宪打断道:“张公且慢,老夫与两位宰辅已出三题,然我观幼安却安坐于榻,岿然不动,莫非是嫌老夫与两位宰辅所出的题太易不成?” 谢轩心道:“这真是标标准准的躺枪!”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大王明鉴,末学才疏学浅,资质愚钝,非是不答,实是不能也。” 李宪笑道:“幼安太谦矣,以汝之才学,些许小道,岂非是信手拈来?”说完这话,他又看向张九龄道,“张公亦是文坛巨宗,这令题可不许出得太易了,不但难度要大,亦且要博古通今,妙趣盎然,张公以为如何?” 张九龄拱手笑道:“大王有令,子寿安敢不从?” 李宪又转向谢轩道:“我素知幼安才情高远,是以这答令的时长,也要有些限制,幼安你看如何?” 谢轩躬身道:“即是大王有令,那末学也只能抛砖引玉,投砾引珠了,还请大王赐教!” 李宪笑道:“抛砖引玉,投砾引珠?此喻甚妙,幼安果真是出言有章。”顿了一顿,他又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我观幼安之才不下于子建,不若就以三息为限。若是超过时限,即便是答出了,幼安与这美酒也要无缘了。” 众人闻言神情都是一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宪此举是为了替谢轩扬名,然而要求却殊为苛刻,如果谢轩在时限内,答不上来,反而会弄巧成拙,沦为笑柄。 张九龄虽是对谢轩的文才充满信心,心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替谢轩感到担心。这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因为一个不可与人言说的原因,使得他对于谢轩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不过以他的文学造诣和心胸城府,仍是可以做到不着痕迹地替谢轩争取到思考的时间。 张九龄看向谢轩笑道:“幼安,老夫这里已然有令了,此令开句以一种花落地无声,次接一名与之相关的古人,此古人又须引出另一个古人,前古人问后古人一件事,后古人以诗文二句作答。” 在座的诸人不由地拍案叫绝,此令的规则立意新颖,妙趣横生,不愧是出自文坛巨宗张九龄的手笔,但是另一方面众人却又为谢轩开始担心起来,此令的难度,不言而喻,谢幼安真的能在三息之内,对出佳令吗? 张九龄笑道:“幼安,听好了,老夫的令题是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白起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就在在场诸人还在沉思之时,谢轩连一息都没有用到,就直接开口道:“张公,末学有对了。” 此言一出,满座骇然,就连对谢轩充满着信心的张九龄也是讶异不已:“幼安不妨对来。” “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 李宪立马拍案而起:“好个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道出了我大唐文人的浩然正气,一身傲骨,此对堪称妙绝,妙哉,妙哉,妙哉!” 在场众人也都是识货的人,其余暂且不论,张九龄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来答为何不养鹅,稍显勉强;而谢轩以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来答如何不种竹却是妙到毫颠,堪称神来之笔,就更不要提尽抒文人意气的一句清风自然足了。 众人叹为观止,谢轩却是心知肚明,在原本的历史中,此令题是由几百年后,同样是文坛巨匠的苏轼所出,而答令的秦观c黄庭坚c佛印和尚亦都为文采斐然一时,名传后世的文学大咖。这样的阵容再加上酒令本身,想不留名千古只怕都难。 谢轩虽然不知道这条酒令为何会提前几百年,由张九龄之口说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拿来应付危机,糊弄差事。 这时,李宪突然又开口道:“幼安果真高才,可否再应一对,以飨我等?” 众人闻言,心中顿为谢轩抱不平,如此酒令,急切间觅得一对,已是难得,宁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不想谢轩却是张口就来:“蛀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满座皆是赞叹之声,李宪长叹道:“好个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我观幼安所应二对,收尾诗句,皆未流传于世,莫非是急思间所得?” 谢轩躬身道:“末学才疏学浅,让大王见笑了。” 李宪长叹道:“幼安才学,真是让人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啊,奇才,真奇才也。”然后,他话锋一转,“坊间相传,幼安半载以来,客居潏水渔舟之内,老夫心实痛之。老夫在曲江池南岸有一处别院,幼安若不嫌弃,便赠予幼安了,聊表一些心意。” 谢轩闻言,正想开口婉拒,却被李宪伸手打断了:“幼安不必多言,皇朝盛世,大贤囿于渔舟方寸之地,我等臣子之罪也,不知则已,既已知晓,安能无动于衷?弃明珠于市井,遗贤才于荒野,幼安莫非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乎?” 这一顶大帽子一扣,谢轩也不敢多言了,当下只得俯身称谢。而在座的文人仕子,也丝毫没有产生出妒忌之心,实是在他们的心中,以谢轩的文才,这一切都实以当之。 以文才闻名当世,得宁王以国士相待,身为文人,只会与有荣焉,而绝不会产生丝毫嫉恨之心,这与后世的文人相轻,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有此佳令开局,宴席间的气氛顿时就热切起来,一时间,爵室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樊川诗会 四 转眼间,亥时已至,皎月星河之下,一河潏水泛银,数声鼓乐演毕,李宪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举在左胸之前,面朝皇城方向,朗声道:“请贡卷!” 所谓的贡卷,乃是用宣州贡纸所制作成的书卷。这种纸张在唐代的时候,品质最为顶尖,市面上,即使是重金也求购不到,历来为皇家内苑所专用,除此之外,也就是历年的科举考试和这樊川诗会才有资格特例使用。 而有资格进入爵室的十位青年才俊,所用的则是翰林学士起草制书所专用的黄绢,规格比之贡纸,则又是要高上了不少。 随着李宪的这一声令下,守候在甲板上的那些奴仆,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纸卷连同墨砚c毛笔一干物事逐人分发。唐代还没有后世那样装订成册的制式书本,而是像后世的书画一般,翻卷成卷,家庭富庶者还常有装裱,贫寒者,往往是将拼贴起来的纸张一卷了事。是以,分发到人手的纸卷,在食案上长长铺开,倒也是蔚为壮观。 爵室内,黄绢分发到各人手中,众人均是开始研墨c润笔,须臾间,便开始奋笔疾书。樊川诗会历年来的重头戏便是以诗咏月,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有过改变,在座的众人为此已经准备了一年乃至数年之久,佳作早已是在胸中酝酿日久c倒背如流,自然不可能会有文思凝滞的情况发生。 不多时,众人便已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在黄绢上书写完毕,待墨迹一干,便小心翼翼地将之卷成书卷,放在食案左上角的托盘之上。 侍立在一旁的奴仆见状,则是拿起食案上的托盘,恭恭敬敬地将其送至李麟的案前。 这同样也是有着规矩的。此届樊川诗会的主事虽然是宁王李宪,又有当朝的三位宰辅亲临,但是推选诗魁的权力依然是掌握在国子监祭酒李麟的手中,而其他人顶多也只能拥有建议权。 国子监祭酒推选出诗魁之后,诗魁所作的诗文同样要在楼船上张榜,以子时为限,有自觉诗文胜于诗魁者,可以举卷自荐,若是诗文确实出彩,则诗魁之名便会易于其手。 但是这种情况,樊川诗会举行了这么多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原因也很简单,唐代虽然诗文鼎盛,才子辈出,但是其中的佼佼者,或多或少,都已经打响了名气,很少有沧海遗珠的事例发生。因此能有资格最终进入爵室的,无一不是有真才实学,文采斐然的才子,诗魁之名自然不太可能会旁落他处。 而历届樊川诗会的诗卷,最终又都是要封存入库的,其后会有专门的官员对所有的诗作进行核查。以现如今朝堂三足鼎立的局势,无人能够大权独揽,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在此事上徇私舞弊。否则,一旦被政敌抓住痛脚,轻则罢官,重则丧命,一世英名附之流水,终究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李麟将面前的黄绢一一打开,观赏完毕,突然长叹一声:“吾今日始信盛名之下无虚士!幼安之才如清风朗月,高山流水,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自惭形秽,吾不及多矣!” 众人闻言,知是谢轩又出了佳作。李宪迫不及待道:“拿来让老夫一观。” 李麟闻言亲离坐席,将手中黄绢送到李宪面前。李宪展开黄绢,迎着烛火展开,心中诵读完毕,同样长叹道:“此世间真有生而知之者邪?” 两人的表现顿时让众人的心中如猫抓一般,张九龄身为文坛巨匠,就更是心痒难耐:“大王。。。” 李宪顿时就明白了张九龄的意思,转头对身边的侍者道:“拿去送给张相。” 张九龄接过黄绢,急切地展开一观,顿时也长叹道:“有此珠玉在前,只怕以后的樊川诗会,这咏月的诗文怕是不好作了。” 身边的李林甫闻言,急忙将黄绢讨要了过去,又经过杨国忠之手,最终回到了李宪的手中。 李林甫和杨国忠虽然自己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文,但是好坏却还是分得清楚的。谢轩今日一系列的表现,已经深深将二人折服,心中都不免升起了将其收入麾下的心思。 这时,李宪对着身边侍立的侍者开口道:“念于众人共赏。” 侍者接过黄绢,朗声诵读:“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诗词念完,满座寂然。良久,也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爵室之内,顿时喝彩声一片,不时有人复诵其中的佳句。 盏茶之后,爵室中重归寂静。 李宪开口道:“老夫以为,可以张榜了,三位相公,李祭酒以为如何?” 面对此咏月的千古佳作,四人自然不可能会有反对意见,齐声道:“大王此言甚是。” 几人达成一致,国子监丞立即就去安排张榜事宜。 不想此举,却顿时让甲板之上的文人仕子一片哗然。只因樊川诗会举行了这么多届,像这一次一刻之内,决出诗魁的还是首次。虽然此时谢轩的诗才已经名满京师,夺取诗魁早已是没有悬念,但是这种速度,依然是让人感到惊讶,难免会产生质疑。 然而随着谢轩所作诗文的传开,这种质疑瞬间便荡然无存了,众人的心中只剩下了钦佩,同时还是浓浓的羡慕。 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朝鱼跃龙门。以玄宗对诗文的喜爱,以谢轩的才学,只要不像李白那样肆意张狂,只怕不出几年,朝堂之上,便会多出一位新贵。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子时已过,这一届樊川诗会的诗魁推选总算是尘埃落定。众人送走宁王李宪之后,宴席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却少有人散去,这其中,自然是有不少人是想要留下来,结识谢轩这位未来的新贵的。 但是,这时建宁王李倓却站了出来。李倓本身就贵为亲王,又是太子的子嗣,他这一出面,便是三位当朝的宰辅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也是来日方长,也无须急切在这一时。 离开楼船,坐在李倓自家的游船之上,李倓一边给谢轩倒酒,一边道:“谢兄本就以诗文誉满京都,今夜更是如潜龙在渊,一飞冲天,夺得诗魁,只怕不久就要被阿翁召见,前途可期,真是可喜可贺。” 谢轩淡然道:“李兄过誉了,只是侥幸而已。” 李倓笑道:“何言侥幸?谢兄过谦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谢兄可知,那杨奕为何要故意找你的麻烦?” 谢轩惊讶道:“在下只道其人纨绔而已,然听李兄的意思,竟然并非是如此?” 李倓笑道:“自然不是,杨奕虽然其蠢如猪,但是幼安你誉满京师,声名在外,若只是看不顺眼,他还不至于当众做出这种蠢事。” 谢轩奇道:“听李兄的意思,难道是在下无意间得罪了他?” 李倓道:“说是得罪倒也不算是错,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女人争风吃醋罢了。” 谢轩道:“李兄莫非是在说笑,消遣于我?在下于渔舟之上,呆了半年之久,连潏水都没有离开过,何来争风吃醋之说?” 李倓道:“何用离开潏水?幼安诗文遍传京师,妇孺皆知。有一位小娘子平日里对杨奕不假颜色,却对幼安的诗文赞不绝口,那杨奕得知之后,自然是心中不是滋味,要找你的晦气。” 谢轩闻言,顿时苦笑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以他的家世,何等样的女子娶不回家中,何必要将怨气撒在我的身上?” 李倓嗤笑道:“幼安此言差矣,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但以那女子的才情容貌,杨奕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至于家世,嘿嘿,只怕他杨奕给别人提鞋都不配。” 谢轩闻言顿时动容,以杨国忠当朝宰辅的家世,竟还得到了李倓如此的评价,那么此女子,到底是何等之家世? “莫非此女是出自五姓七望?” 所谓的五姓七望,指的是博陵崔氏c清河崔氏c范阳卢氏c陇西李氏c赵郡李氏c荥阳郑氏c太原王氏这七家士族豪门。 谢轩有此猜测,自然是有原因的。 高宗朝时,宰相薛元超曾言平生有三大憾事,一没有进士及第,二未能娶五姓女,三不能修国史。问题是此人的夫人乃是太宗的亲侄女,是货真价实的郡主,可是在他的心中,与皇帝结亲竟然不如与五姓结亲来得尊贵。 后世的唐文宗为太子李永向宰相荥阳郑覃求婚,可郑覃宁愿将孙女嫁给九品卫佐的崔氏,也不愿让女儿成为太子妃。 唐文宗激愤之下言道:“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c卢耶?” 由此可见,五姓七望在唐代的地位。 李倓闻言笑道:“非也,然虽不中亦不远矣。” 谢轩顿时灵机突至:“莫非是旧时王c谢不成?” 纵观中国之历史,能在家世上稳压五姓七望一头的,也只能是山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了。 李倓对于谢轩的思维敏锐也是略感惊讶:“然也!” 谢轩皱眉道:“王c谢两家鼎盛的时期,是在三百年前的魏晋之时,如今不是早已家道中落了吗?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李倓深深地看了谢轩一眼道:“陈郡谢氏这数百年来,的确是人才凋零,难复当年之盛况。不过琅琊王氏,仍是时有才俊出世,虽然较于其鼎盛时期,相去甚远,但是底蕴倒是尚未耗尽。兼且这一代又出了这样一个妖孽的女娃娃,七岁入京,在京师的这十来年里,做出了好些让我等男子汗颜的事情。世人皆言,若其为男儿之身,琅琊王氏便是由此中兴,再现当年之盛况,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轩顿时就被勾起了兴趣:“还请李兄赐教。” 李倓哈哈一笑:“幼安莫怪,此事还容小弟先卖个关子,日后幼安侨居曲江池之后,自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倓既然都如此说了,谢轩自然也不会去刨根问底。两人一路说笑,饮酒作乐,不多时,便来到了渔舟停歇的榆树阴下。两人分手道别,谢轩上船之后,发现老人业已睡下,也没有将之吵醒,躺在一旁的角落,也没有脱掉衣服,就直接合衣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第二个穿越者 第二天一早,宁王府的内府长史柳观便驾船来访,自然是受李宪之命,前来迎接谢轩,去曲江池接收别院的。 此时的渔家老人,早已从过往船只的艄公口中得知了谢轩夺得诗魁的事情,心中既为谢轩感到高兴,却也为即将要到来的离别而感到伤感。 谢轩走到老人的面前,轻声道:“阿翁可愿意随我一同到曲江池居住?” 老人闻言顿时猛地抬起了头,半晌却又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少郎君,一跃龙门,前途无量,阿奴鄙贱之身,又不懂规矩,安能拖累于你?” 谢轩道:“阿翁此言差矣。一饭之情,千金酬之,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况救命之德乎?半载以来,轩早已视阿翁为至亲,安有拖累之说?” 柳观闻言不由暗自点头,同时也将谢轩滴水之恩的说法牢记于心,开口道:“别院虽然奴仆俱备,然谢郎身边终究是缺了一个体己的人,依在下看,老丈若是能随谢郎同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老人原本就不舍得与谢轩分别,听得柳观此言,顿时也就不再坚持。 谢轩也是对着柳观遥遥一拜,柳观既然如此说了,等于是将最麻烦的户籍问题给揽了过去。 渔民在唐代乃是贱民,户籍向来单列,世代不能脱籍,更不能轻易更改行业,谢渊将老人带至曲江池别院,户籍的问题自然是需要有人去处理。 两人当下就收拾家当,渔舟生活,一贫如洗,实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须臾二人便收拾停当,上了柳观的快船,顺着潏水,朝着曲江池所在的长安城东南角驶去。 据史书记载,唐代一般的殷实之家,人均居住面积,换算成后世的单位,至少都在百平米以上。因此谢轩在来这曲江池别院之前,可说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尽管如此,当他看到李宪所赠的这一座曲江池别院时,仍是被惊住了。 这处别院的占地面积,一眼望去,竟然足有后世的两个足球场大。其间,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池馆水榭,曲折萦回,花卉环周,烟水明媚,菰蒲葱翠,柳荫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 谢轩顿时就被李宪这大手笔给震晕了,实际上,他这是少见多怪而已。 在此,也仅举一例。据史料记载,白居易分司东都时,宅院“地方十七亩,居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岛树桥道间之。” 以白居易的身份和地位,住宅面积尚且还接近九千平米,更何况是将江山让于玄宗的宁王李宪的别院了。 柳观将别院和奴仆的事宜向谢轩交接完毕之后,立即就令人开始拆卸门楼。这倒不是柳观要给谢轩一个下马威,《唐六典营缮令》中对住宅的等级制度,有着明确的规定。王公贵戚三品以上,才能对大街开门,门口的门楼c戟架也是非权贵不能设,除此之外,对屋顶形制,正堂宽度c进深等等也都有着极为详尽地分类规定。有违令建舍者,轻则杖百,重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这处别院乃是宁王李宪所赠,谢轩又声名正隆,对于住宅内一些违规的建筑,大多数人都会抱着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的态度,但是从外围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若是还不去更改,那真的是当满朝的御史是死人了。 半月之后,所有的改造相继完成,这座毗邻曲江池和芙蓉园的水榭别院终于是正式改名为谢府了。 新府落成,以谢轩现如今的声势,自然是有数不尽的人登门恭贺乔迁之喜。谢轩总算是体会到了出名的痛苦,数日的应酬下来,整个人身心俱疲,就像是大病了一场。 这一日,谢轩刚刚用毕早餐,正坐在书房内读书,老翁张九突然自书房外走了进来。 谢轩连忙起身迎接:“阿翁,有事吗?”; 张九道:“浩气盟盟主王逸之到访,郎君正在书房用功,吴管事不敢打扰,便着我过来问一声,是否要见上一面?” 对于这个浩气盟,谢轩可谓是闻名久矣,自己能够在樊川诗会之前,有如此大的声名,对方可谓是居功至伟。而且即使是抛却这一点,谢轩对于这么一个江湖势力,却发展至朝野皆知,天下皆闻的程度,也感到浓厚的兴趣,想要见上一见。 “阿翁,让吴管事带他来正堂吧。” 不多时,王逸之便在管事吴悠的引领下,步入了大堂。谢轩只见来人,剑眉星目,风姿飒爽,神仪明秀,器宇轩昂,身高与自身相仿,肤色虽不白皙,但是却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其人风采,谢轩到大唐日久,见过这么多人,也仅有建宁王李倓可以与之相比。 双方分主客坐定,寒暄之后,王逸之突然开口道:“余闻幼安身患失魂怪症,竟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c来历,可有此事?” 谢轩还以为是张九龄着户部查访自己的籍贯,未有头绪,因此便想到了这传言中无所不能的浩气盟,当下就道:“不瞒王兄,确有此事,谢某如今虽略有薄名,但思及父母至亲,尚不知居于何处,近况如何,每每无不泫然涕下。”说完此话,便故意掩袖拭泪。 王逸之见状,顿时嘴角一抽,须臾间,同样是长叹一声,声音悲苦:“余不想幼安与吾竟同病相怜,悲哉!” 谢轩顿时一愣:“王兄亦患上了失魂怪症?” “非也,余虽知父母尊讳,家乡何处,然故土距离长安数万里之遥,余已是近二十载未曾回到家乡了。” 谢轩虽然知道唐代人关于距离的叙述,多半都会艺术性地放大,但是这数万里之遥,哪怕是再缩水,也肯定是出了大唐的版图了。但是眼前的王逸之分明就是标标准准的汉人形貌,没有一丝的异域风情,这真是奇哉怪也了。 “难道王兄的仙乡并非是在我大唐境内?” “然也。在下来自于西域的一个弹丸小国,名唤恰尔纳,想必幼安是没有听说过的。” 谢轩听到这个所谓的弹丸小国的名字,确实是有些蒙圈的。他身为北大历史系的学生,对于大唐c对于西域的历史不可谓不了解,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西域有一个叫做恰尔纳的小国。后世的藏南地区倒是有名字与之相近的地名,不过却叫做阿努纳恰尔,欧洲的波兰倒是有叫做恰尔纳的地方,但是眼前的王逸之却分明不可能是波兰人。 谢轩正想要开口说自己才疏学浅c孤陋寡闻之类的客气用辞时,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恰尔纳?cha?难道竟是这样?” 有了这样的想法,谢轩顿时满脸震惊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王逸之。 王逸之也一直在紧盯着谢轩的反应,看到他如此失态,顿时松了一口气:“幼安似乎是听说过在下的家乡。”顿了一顿,他眼神灼烈地看向谢轩,“不是吗?” 谢轩按下心头的惊骇,身为历史系的学生,他知道数千年的岁月里,在西域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国不知凡几。或许真的有叫恰尔纳的小国存在过,那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王逸之那慑人的眼神,却分明在告诉他,事实很有可能便正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谢轩心思电转,同样开口试探道:“似,似是在书卷中看到过,王兄既然出身西域,可曾听过西域一名为艾美瑞克的番邦小国?” 王逸之的神情顿时就变得非常精彩,艾美瑞克?arica? 其实,当听到《赤壁怀古》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谢轩穿越者的身份。然而自天宝以降,一千多年的岁月里,更迭了数个朝代,谢轩若并非是现代人,对于他来说,和唐朝人也并无差别,这也是他直到此时才来拜访谢轩的原因。然而,谢渊的一句艾美瑞克,却顿时就让他心中吐出一口老血,美国建国,是清乾隆时期的事情,清政府闭关锁国,普通民众,即便是知识分子,知道美国的名字,也至少应该是民国以后的事情,与自己所处的时代,绝不会相隔太远。 王逸之将自己的小腿从屁股底下抽出,盘坐在榻上,在唐朝,对于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来说,这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然而王逸之却像是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一边捶腿,一边开口道:“岂会不知。” 谢轩闻言,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同样改成了胡坐:“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王逸之神情慵懒,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开口道:“要不然呢?”顿了一顿,又道,“哥们,你是哪一年穿过来的啊?” 谢轩的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茫然,半晌才道:“2018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君居庙堂 我处江湖 上 没想到,这话一说,王逸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可能!” 谢轩被吓了一大跳,从恍惚之中清醒了过来:“什么不可能?” 王逸之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老子从2018年穿过来,在这大唐生活了快20年,你到大唐才多久,怎么可能也是从2018年穿过来的?” 谢轩闻言陷入了沉思,半天才道:“是不是这样,既然是穿越,整个时间轴的先后,已经失去了参考的意义?” 王逸之顿时明白了谢轩的意思,既然是穿越,来到这天宝年间的时间旅行者,可能是秦朝的人,可能是宋朝的人,也可能是他们这样的现代人,年代的先后已经失去了意义。 “应该是这样。”突然,王逸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是哪一天穿越过来的,还记得吗?” 谢轩当然不可能忘记:“7月25号。” 王逸之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便秘的表情,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圆:“你手上是不是有半块这么大的石质圆盘?” 这一回换成谢轩唰地一声站了起来,激动道:“你也见到过?” 王逸之顿时神情悲愤:“td,老子就说那破石盘,放在老爷子的书房小二十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怎么老子一碰,就特么穿越到唐朝来了,原来是你!!!!” 谢轩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谢轩才道:“你既然是浩气盟之主,手上掌握着这么多的资源,有没有办法找到那两半石盘?” 王逸之摇了摇头:“别想了,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没有找过,手下的人乱七八糟的石头找了一大堆,连石盘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谢轩也知道希望渺茫,那石盘太不起眼,估计就是出现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去捡。 两人沉默了一会,王逸之突然开口道:“回肯定是回不去了,你到大唐也有一年的时间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轩道:“能有什么打算,得过且过,随波逐流呗!” 王逸之满脸的不相信:“你骗骗这群古人就差不多,把我也当成傻子?” 谢轩笑道:“我怎么把你当成傻子了?” 王逸之道:“你既然能得到张九龄那老家伙的赏识,对这段历史就不可能不了解。乱世即将来临,普通人躲还来不及,你却一个劲地往前凑,博取声名,为入仕捞取资本,说你没有想法,那纯粹是骗傻子。” 谢轩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向王逸之:“那你呢?来了大唐20年,有什么打算?” 王逸之很没形象地躺倒在软榻上,以手支腮:“我?随便玩玩呗!” 谢轩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揶揄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说,你还不是一样,有所隐瞒? 王逸之坐起身来:“怎么你不信?” “手握大唐最大的一股江湖势力,只为玩玩,你让我怎么信?” 王逸之叹口气道:“我来大唐已经将近20年了,却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我说玩玩,绝不是托辞。只不过,即使是玩,也有不同的玩法,我这个人,要不然不玩,要玩就要玩出一个我心目中的大唐来。” 谢轩顿时耸然动容,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道:“事实上,我与你的想法一致。经历满清的丧权辱国,日本的军国侵略以及后世某国的专横跋扈,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大多数都会怀念强汉盛唐的荣光,渴望能够辉煌再现。” “盛唐的情况很特殊,在中国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朝代,处于一个皇帝的治下,在国力强盛到顶点之时,短短数年之间,形势就直转之下,出现安史之乱这样由盛转衰的拐点。我也很想看看,历史如果可以改变,盛唐到底能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又会对后世产生怎样的影响。” 王逸之闻言,顿时笑道:“这样说来,咱们算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咯?” 谢轩也笑了:“算是吧!” 王逸之白眼一翻,又抛出了方才的问题:“那你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同志坦诚一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谢轩无语道:“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拒绝征辟,博取声名,但是大乱将启,时不我待,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我现在夺得了诗魁,又声名在外,我想藉此入仕。如今的大唐还是玄宗的大唐,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最有效的方法,依然是想办法对玄宗施加影响。史书记载,玄宗素喜诗文,我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一点,成为他身边的近臣。” 王逸之摇头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如今的大唐积重难返,莫说你做不到改变玄宗,即使你做到了,玄宗重复当年的英明神武,想要清除掉所有的隐患,也绝非是一夕之功,仍是要经历安史之乱的阵痛,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谢轩叹口气道:“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一个月前,我和广平王李俶见面时,也曾经对他说过。不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能改变一点,就改变一点,多少都是好的,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最终的大局。” 王逸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没想到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投资未来的皇帝。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建议你现在入仕了。” 谢轩奇道:“为什么?” 王逸之笑道:“人总有劣根性,古往今来,权位高低,贫贱富有,莫不是如此,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知道珍惜,就比如玄宗老儿对待咱们的那位诗仙一样。你舔着脸凑上去,别说是改变玄宗了,能不能像李白同志那样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况且唐代取士,以进士为尊,终唐一朝,百分之八十的宰相都是进士出身,这影响到了你的上限,同样也是政治资本。玄宗年老体衰,已经活不了几年了,继承大统的太子李亨与广平王李俶,如今都对你青睐有加,对于你来说,以进士的身份入仕,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将为你扫平入相之路上一个很大的阻碍。你要知道,想要最大程度上,达成你我的理想,获得相权是最低的标准。” 谢轩顿时揶揄道:“你既然明白这些,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缘木求鱼,舍庙堂而布局江湖?” 王逸之苦笑道:“我的性格不适合待在那种等级森严c规矩繁琐的地方,更不要提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了,你还是放过我吧。” 谢轩不欲再捉弄他,开口道:“我自然知道进士的尊贵,问题是你也知道,我的那些诗词,全都是盗古人的,论真才实学,我连那些仕子的一根指头也不如。” 王逸之道:“唐代科举,首重诗赋,你既然已经盗了那么多,还在乎多盗几篇?” 谢轩瞥他一眼:“诗赋我可以盗,策问你让我怎么办?” 王逸之道:“若是事前知道策问的题目呢?” 谢轩顿时难以置信道:“你能弄到科举考试的题目?” 王逸之理所当然道:“朝廷官员我都杀了,区区科举试题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轩顿时无言,心道,不能被这个家伙的外表给骗了,这绝对是一个面善心狠的主。不过想想他也释然了,唐代虽然民风淳朴,但也同样彪悍,没有这样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掌控得住这么大的一股江湖势力。 “你杀了谁?” “周子谅那个棒槌啊,他不死,你以为张九龄那老家伙相位还坐得住?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史书记载,子谅以妄陈休咎,上亲加诘问,令于朝堂决杀之。九龄坐引非其人,左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在原本的历史中,张九龄正是因为这个周子谅,而被玄宗贬职,自此远离了大唐的政治中心,郁郁而终。却不想这个周子谅,竟然被穿越过来的王逸之提前干掉了,难怪张九龄如今依然能够稳居相位了。 “周子谅虽然官品不高,但是好歹也是朝廷的监察御史,你说杀就杀,朝廷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有找你的麻烦?” “又有谁知道呢?若是论动机,金风细雨楼可比我浩气盟要高得多了!” “金风细雨楼?温瑞安?四大名捕?” 王逸之像看白痴一样看了谢轩一眼:“你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金风细雨楼也是身居江湖的一股势力,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军统,干的竟是一些收集权贵c暗杀朝廷官员之类的事情,背后的靠山正是奸相李林甫。” 谢轩瞠目结舌道:“李林甫如此肆意妄为,玄宗就不管管?” 王逸之叹气道:“天下人皆知,而玄宗一人独醉,为之奈何?” 谢轩顿时沉默了,半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是了,你既然明知安禄山是大唐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为何不想办法刺杀他,如果成功,即使不能一劳永逸,也可以极大程度上拖延安贼势力反叛的部署,为我们自己争取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君居庙堂 我处江湖 下 王逸之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手下的都是超人吗?唐代所谓的武功,被称为技击之术,顶多就是高来高去,比较能打而已,你真以为像武侠小说一样,一掌拍下去,像是火箭炮似的?安禄山坐拥范阳三镇之地,带甲之兵二十万,想要靠近他都难如登天,还谈什么刺杀,去多少人都是送死。”顿了一顿,他又道,“若是由长歌门出手,倒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可惜,老子和别人不熟啊!” 谢轩又蒙圈了:“长歌门又是什么?” 王逸之手扶额头,无语道:“你可真算得上是一无所知了,京城里那位名传天下的琅琊王氏嫡女可曾听说过?” 王逸之说的,正是李倓之前所提及的那位给谢轩带来无妄之灾的门阀才女。谢轩这些日子里自然是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其与国子监唯一的一名女博士苏墨,同以才情齐名天下,是令无数文人仕子c公子王孙为之魂销梦萦的风云人物。 “略有耳闻。” “她的另一重身份,便是这长歌门的当代门主。长歌门收集情报的能力,独步天下,绝无抗手,暗杀能力较之金风细雨楼,也不遑多让。安胖子那个色胚,若是真有一天,被人刺杀而亡,那么出手的绝对就是长歌门,绝不会再有第二家。” “又是江湖势力?” “要不然呢?” 谢轩长叹道:“唐朝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江湖势力,我估计这是任何一本史书都不可能会记载的。” “也没有太多了,咱大唐的三个半江湖势力,你已经知道三个了。” “还有半个?” “恩,半个。” “何为半个?” 王逸之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半个只是我的猜测。这么多年来,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我总感觉到,除去明面上这三家有能力影响朝廷政局c天下走势的三家江湖势力之外,阴暗处蛰伏着一家凌驾于我们三家之上的神秘势力,张开它的巨口,亮出獠牙,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不,或许他们早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你刚才也说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局面,其速c其势在中国的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切都与那股神秘的势力有关。” 谢轩听得遍体生寒,却不得不承认王逸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历史的帷幕之后,总有一些隐藏于暗处的黑手,不见于史籍,不传于人口,但却切切实实地影响了历史的进程。 如果真的如王逸之所说的那样,因为未知,他们也将失去最大的依仗——上帝视角,会直面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数,每一个选择,都将决定着未来的局势。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王逸之的声音突然响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我们也并非没有底牌。” “底牌?” “伟人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早在十年前,我就命兄长前往西域招募壮勇,以战练兵,为未来的安史之乱做好准备。如今军队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却也有两万之数,且都是经历了无数场血战的百战精兵,人人带马控弦,只待安史之乱开启,我就会命其归唐参战。我兄长名为卫易,乃大汉长平侯卫青后人,自幼熟读兵法,用兵如神,不弱于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谢轩疑惑道:“王忠嗣?他还没有死吗?” “不但没死,而且现下仍居于长安,只不过一直在装疯卖傻,苟全性命。” 这可算是王逸之此次前来,带给谢轩最大的惊喜了,虎贲烈勇,名将犹在,即使乱世降临,即使黑手蛰伏,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时,王逸之又道:“我处江湖,你居庙堂,配合起来,可以做很多的事情。玄宗那里,你不必浪费太多的精力,反倒是太子和广平王那里,你得多花心思,至少你得保证,在他们在位期间,你能够受到重用。” 谢轩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到来,终究是引发了蝴蝶效应。李亨的太子地位,在原本的历史中就不稳固,现今更是因为杨玉环诞下了子嗣,越发地岌岌可危。唐朝自建朝以来,废掉的太子,不是一人两人。玄宗自己也曾赐死过太子,若是真的铁了心,废太子而立康王那个娃娃,只怕都不用安胖子造反,朝廷自己就要乱了,广平王和建宁王可都不是易于之辈。” 王逸之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内部内乱且不说,李亨c李俶这父子两代皇帝,至少是史书有记载的,虽无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但是至少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要是换了一个皇帝,那可就说不定了。即使是一个贤明之主,我们知道历史走向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 沉默了一会,谢轩突然道:“或许我能有办法。” “说来听听呢?” 不想谢轩却道:“算了,只是一个想法,未必真的可行,还是等我考虑成熟以后,再告诉你。” 王逸之顿时白眼上翻:“你这人,这么喜欢吊人胃口的?” 谢轩摇头道:“我这可不是吊你胃口,只是怕你听了我的计划,影响你自己的判断和部署。我们还是各自将自己的方案考虑成熟之后,再交换意见。” 王逸之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说得算。”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很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谢轩看着王逸之:“要不然吃完饭再走?” 王逸之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悲愤道:“你这td就不是留人吃饭的态度。” 谢轩顿时满头黑线,还没开口,就听到王逸之又道:“以后老子来,多备点白开水,这破茶又是姜c又是枣c又是橘子皮的,整个跟个八宝粥似的,我真是佩服你能喝得下去。” 然后,王逸之大摇大摆地向正堂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 “你看我现在看起来多大年纪?”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谢轩顿时就是一愣:“二十七八岁吧,怎么了?” 但是,紧接着,谢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按照王逸之的说法,他来到大唐已经接近二十年,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 “想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虽然身体机能随着年纪的增长一直在下降,但是外表却一直保持在穿越过来的样子。短期内,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不过时间久了,若是你不注意遮掩,估计无论是哪个皇帝当政,你都得被炼成仙丹。”说完这话,王逸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了满脸郁闷的谢轩一个人坐在正堂里凌乱。 半月之后,玄宗的制书果然是到了,授谢轩左补阙,召入翰林为学士,掌内命,以问政事。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要知道,数年前李白以诗文震动京师,虽然亦被召为翰林学士,但却不像谢轩这样,掌内命,以问政事,拥有实权,而更像是以诗文取悦玄宗的诗文待诏,只不过被爱改名的玄宗换了一个名字而已。就更不要提拥有实际品级俸禄c七品上的左补阙了。 这只能说是时命不同。 历届的樊川诗会都是由宗室主持,李白那一届的住持乃是玄宗的同母胞妹——玉真公主,地位不可谓不高。但是,相较于玄宗视之如兄如父的宁王李宪来说,玉真公主无论是地位还是影响都远远不及。 况且李白为人狂放不羁,不懂得曲中就直的道理,获罪于李林甫c杨国忠,能够全身而退,已是足见李白的不凡。 而谢轩则不同,举荐他的乃是宁王李宪。 玄宗对自己的手足远比儿子要好得多,史书记载,食同案,寝同眠,就更何况是将江山让给他的宁王李宪了。 再加上张九龄因为特殊的原因,本来对他就极为看重,李林甫对他也素有拉拢之意,杨国忠虽然因为孙子的原因,并不喜欢谢渊,但是李宪的面子他却不敢不给。 这样一来,谢轩既有宁王李宪举荐,三位当朝宰辅对谢轩的授命又均无异议,即使朝中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人反对,也无关大局了。 长安百坊本就没有秘密可言,一纸诏令,顿时像一场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别说是众多白身的仕子了,便是许多在京等待守选的进士,都难掩羡慕之情。 一朝及第,数载蹉跎,即使是考中状元c榜眼,几年守选之后,所授的大多也只不过是从八品的官职。而谢轩却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参加,就直接被授予七品上的左补阙。就更不要提批答表疏,宣撰诏书,被称为天子私人,有内相之称的翰林学士了。 对于所有有心入仕的人来说,这是一条通向宰辅之位,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康庄大道,思之令人艳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拒绝征辟 然而,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的是,谢轩竟然拒绝了朝廷的征辟。 “阿奴身患失魂怪症,不知父母之安危,不解故乡之所在,每每思之,无不泫然涕下,黯自神伤,以此残躯,实不堪陛下所用也。”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托辞,但却无法理解谢轩这样做的目的。以樊川诗会谢轩的表现来看,他绝非是没有出仕之心的隐士。但若是说他为博取声名,却也同样是说不过去。 皇帝对他圣眷优渥,不以其年少,不鄙其白身,所给的已足够多,可谓前所未有,很难再有超越。 天下人都想不明白,谢轩为何会拒绝征辟,玄宗也不例外。 所以陈玄礼出现在了谢轩的面前。 二人分宾主坐定,陈玄礼虽是拜谒,然气息流转,如江河直泻,便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摄人心魄,仅论气势,实乃谢轩到大唐后见到的第一人。 陈玄礼虽是受玄宗令,前来问询,却并没有单刀直入:“我听张相言道,幼安初至长安,一时兴起,流连忘返,违反了夜禁,遇金吾卫缉拿。金吾卫不问事由,直接射箭杀人,可有此事?” 谢轩知道金吾卫现如今,正是由陈玄礼执掌,他也不愿意无端得罪这一位天子宠臣,当下就道:“确有此事,然其时夜幕遮眼,或许只是误会。” 陈玄礼大手一摆:“幼安不必为其开脱,金吾卫从前如何我不管,在我治下,就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幼安若是再见到射箭之人,可能识得?” 谢轩一时间领会不到陈玄礼的用意,难道是让自己指正不成:“大将军明鉴,其时夜色迷眼,玉勾之下,看不分明,估计是认不出来的。” 陈玄礼点头道:“无妨,某此次来,便是于你一个交代。”说着,就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显然是陈玄礼随身带进来的,放在他庞大壮硕的身躯之后,谢轩竟一直没有看到。然而,当谢轩看到那锦盒不断渗出的血水时,再结合陈玄礼方才的话,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陈玄礼更不说话,直接揭开锦盒的盖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被暴露在空气里。饶是谢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吓得脸色煞白。 这时,就听得陈玄礼开口道:“此人名为郭胜,乃金吾卫诸曹参军,当夜拿箭射你的便是此人。我已奏明圣人,将其斩首,这个处理结果,幼安可还满意?” 谢轩顿时无语,这让他如何回答?满意二字肯定是无法说出口的。不满意?人家连人都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当下,谢轩也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躬身对陈玄礼行了一礼。 陈玄礼面无表情,看了谢轩一眼,突然开口道:“圣人惜才,爱汝才华,是以特下诏令,征辟汝入朝,礼遇之隆,天下侧目,我观幼安并无出尘之意,何故拒绝征辟?难道真如世人所言,为博取声名乎?” 谢轩没有想到陈玄礼竟如此直白,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诚如陈玄礼所言,玄宗所授官职,已足见诚意,便是他和王逸之这样的穿越者,都不免为之动心。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即使是谢轩博取声名,考中状元,也绝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官位送到面前,对于他们的整个布局实在是太重要了,简直可以说是有如天助。 然而,诸般好处,却只有一点,让二人面对从天而降的馅饼,只能眼馋,却无法接受。 那就是翰林学士的职能。 玄宗若是让谢轩盗几首古人的诗词,开启上帝视角,谈谈政事c国事,这都没有问题。然而翰林学士最重要的工作却是批答表疏,撰拟诏书,这两样谢轩一样都不会。 本来以谢轩的古文功底,对史料的了解,若是给他一段时间,这一切都将不是问题。怪只怪时间不对,或者当初救起他的不是穷苦的渔家老人,而是书香世家,家中有金贵的书卷,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然而这世间却没有如果二字。 当然,这些话是绝不可能对陈玄礼说的,谢轩略一沉吟,开口道:“回禀大将军,红尘滚滚,眷念尚且不及,何谈出尘哉?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无雁塔题名,探花饮宴,岂非是无趣得紧?” 陈玄礼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谢轩竟然是这样的说辞。所谓的雁塔题名,探花饮宴,便是指仕子在高中进士之后,于雁塔题名,杏林参宴,是极高的荣耀,风靡于当世。谢轩如此说,不啻于向自己表明心迹,只愿以进士的身份入仕,而不愿以白身被征辟入朝。 面对这样的说辞,陈玄礼满腹的话顿时就被闷死在肚子里。 唐代以进士为尊,终唐一朝,宰辅者,十之七八皆为进士出身。以进士的身份入仕和以其他方式入仕相比,仕途会顺畅许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陈玄礼哪怕是奉皇命而来,以他的为人,也绝不可能说出劝谢轩不要考进士的话,沉吟了一会,他开口道:“知道了,回去以后,我会据实禀告圣人。” 说完这话,陈玄礼就要离开,谢轩连忙起身:“大将军,请留步!” 陈玄礼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站定脚步,也不转身,直接开口道:“何事?” 谢轩拱手道:“在下拒绝朝廷征辟,心中惶恐,怕大家怪罪,是以赋诗一首,请大将军转交给大家。” 陈玄礼闻言,心中顿时了然,想必又是一首歌功颂德的诗文。 类似这样的诗文,文人仕子愿写,玄宗爱看,他本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以谢轩现如今的才名,若是真的作出一篇华彩诗篇来,想必圣人是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伸出未染血污的另一只手,淡淡道:“拿给我吧。” 谢轩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的表情:“还请大将军稍待,在下这就写于大将军。” 陈玄礼闻言,眉峰一耸:“是新作?” “正是。” “你我方才言谈间所得?” “让大将军见笑了。” 陈玄礼心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他虽是武人,然大唐诗风盛行,他即使是身为禁军龙武大将军,亦不能免俗:“好!”说完这话,他又走回软榻前,推金山c倒玉柱一般地跪坐了下去。 谢轩顿时嘴角一抽,史书中对陈玄礼所着的笔墨并不算多,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惜字如金,冷然如冰山一般的男子。谢轩不欲让其多等,连忙招呼奴仆准备笔墨纸砚。 然而当奴仆们将书案一干物事抬上来的时候,陈玄礼眼睛都直了:“此是何物?” 谢轩也被他给问愣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的确不是唐朝应该出现的东西,当下就解释道:“此物名唤高脚书案,半岁前,在下跳水逃生,伤了腰腹,至今未能痊愈,是以便命仆人打造了这高脚书案,平日里是拿来写字用的。” 陈玄礼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谢轩将黄绢铺在书案上,以镇纸压住一边,将松烟墨放入辟雍砚内研磨,待得墨汁流入砚池,谢轩从笔山上取下倒悬的毛笔,蘸墨掭笔,就开始在黄绢上奋笔疾书。 须臾之间,一首七律便跃然绢上。待得墨迹稍干,谢轩将黄绢上褾,系上丝带,装入帙袋,双手捧在胸前,送到陈玄礼的面前:“烦劳大将军转交大家。” 陈玄礼接过帙袋,突然道:“幼安新作,某可否一睹为快?” 谢轩笑道:“还请大将军指正。” 陈玄礼闻言抽出黄绢,解开丝带,一首七言古律顿时映入眼帘:“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陈玄礼将黄绢重又放回帙袋之中,轻叹一声:“幼安可知,我是绝不会有任何事欺瞒圣人的。” 谢轩闻言顿时一愣,想不明白陈玄礼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这时就又听到陈玄礼道:“汝拒绝朝廷的征辟,以圣人如今的心性和精力,此事有很大的可能会不了了之。然现今幼安以诗文相送,表明心迹,反而会愈发激起圣人的惜才之心,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有诏令下达。幼安须知,这世间,终究有一些事,是可一,可二,而不可言三的,汝好之为之吧。” 陈玄礼走了,留下呆立无言的谢轩,这真是挖了坑给自己跳了。陈玄礼说得没有错,普通人尚且不能三番两次,驳其面子,何况是坐拥九鼎,威加四海的皇帝? 谢轩静坐在书房里,想了半天,也是全无头绪,便将门外的张悦叫了进来,让他去通知王逸之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此人并非是别院原来的奴仆,而是王逸之给谢轩派过来的护卫首领。谢轩的这一座别院地处长安城边缘,已是出了金吾卫巡查的范围。大唐虽说是民风淳朴,但也远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犯奸作科的小人还是不少的。张悦的技击之术,虽说在浩气盟只是中游的水平,但是胜在为人机灵,忠心耿耿,是王逸之的心腹,有他在此,王逸之对于谢轩的安全可以放心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王逸之来了。 然而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什么可靠的解决方案。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八方云动 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这半个月以来,谢轩始终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又有诏令下达。他也知打铁还须自身硬的道理,谢绝了所有的访客,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研读经典。 这一日,子时已过,霜寒露重,夜凉如水。 谢轩伏在案头,正在仿照唐代制书的格式,在撰写圣旨。他所用的文字都是简体字,而且被他绕得厉害,估计就算是同为现代人的王逸之看见了,也危险能认得出来。他这样做,自然是为了保险起见,唐代的汉字与后世的简体字差别有限,若是写得工整端正,万一被有心人得了去,诬告他谋反,那他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历朝历代对待这种事情,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没有必要无端去冒险。 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轻轻地叩门声,谢轩连忙拽过一叠宣纸覆盖在所写的文字上,然后才朗声道:“进来。” 老翁张九手上提着食盒,推开门走了进来:“郎君,夜已深了,吃些东西,便歇下吧。” 谢轩站起身来,笑着接过食盒:“我还年轻,不碍事的,倒是阿翁你,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张九连连摆手道:“郎君不睡,我怎么能先歇息呢?万一郎君饿了c渴了,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谢轩看他坚持,笑了笑,也没有勉强,任由他坐到墙边的软榻上,又聚精会神地撰写诏令来。 张九看着烛火前谢轩清秀的脸庞,心中感慨。 如今的他已经脱离了贱籍和渔家苦寒的生活,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在哪里。然谢轩对他虽然以阿翁相称,但是,张九明白,他与谢轩之间,终究是没有血脉关系的。是以宁王府长史柳观的话,就被他牢牢记在心里。只有成为谢轩的体己之人,他的晚年生活才能得到保障,这就是老人真实的想法,很现实,却也很无奈。 然而他的年纪终究是大了,在软榻上坐下还没有多久,就开始不停地打盹,没一会儿,便倚着墙壁睡着了。 谢轩莞尔一笑,走到老人的身边,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老人的身上,重新又走回了书案前。 没想到他才刚刚拿起毛笔,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打破了冬夜的静谧。 谢轩顿时就站起了身子,张九也被惊醒了,但是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一时间竟还没有清醒过来。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张悦走进书房,对谢轩道:“似是有强人潜了进来,郎君就待在书房里,不要随处走动,我到前面去看看。” 说完这话,张悦拔出身侧的唐刀,走出书房,冲进了夜色之中。 张九直到此时,才逐渐转醒,一脸紧张地看向谢轩:“郎君,不会是绿林匪盗吧?” 谢轩没有回答老人,但却瞬间就在心中否定了老人的话。 玄宗治下的大唐,虽然是危机四伏,各种隐患都处于爆发的边缘。然而,在这些隐患彻底爆发出来之前,大唐依旧可以说是歌舞升平,宇内晏清的盛世皇朝。绿林劫道的事或许在所难免,但是像这样直接公然劫掠府宅的事情,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即使是退一万步说,真有这样胆大妄为c丧心病狂的绿林匪盗。但是,宁王的这处别院可是就在长安近郊,距离长安城的曲池坊只不过是两三里的路程,平日里虽无金吾卫例行巡逻,各街街角却也有常设的武侯铺。真要有绿林匪盗敢到这里来撒欢,那他就不是什么绿林响马了,而是活脱脱的智障。 谢轩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已是逐渐大了起来,到处都充斥着人呼喊的声音,隐约间还不断有冷兵器交击的声响传来。 没一会儿,张悦就浑身浴血地撞进门来,一进门就开口道:“来人手底下很硬,绝非是普通的绿林匪盗,必是为郎君而来。我的人阻拦不了太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郎君宜速速撤离。” 此时的张悦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是成了血人,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在胸口,似是被唐刀劈中,血肉翻卷,狰狞可怖,血水在胸前结成了厚厚的血痂。 谢轩看着摇摇欲坠的张悦,关切道:“你的伤势如何?赶紧着人包扎一下。” 张悦急道:“些许小伤,并无大碍,还是郎君的安危要紧,贼人凶悍,再不撤离恐不及矣。” 谢轩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口道:“附近的武侯铺可有动静?” 此话一出,张悦的脸色顿变煞白。宁王的这处别院地处曲江池畔,乃是勋爵权贵集聚之所,各个街角均都设立有武侯铺,常年有金吾卫值守。 如今距离贼人攻进别院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而最近的武侯铺距离这里不过是三四里的距离,按理来说,值守的金吾卫早就应该赶过来了,但是至今却全无动静。 这只能说明赶来的金吾卫,被贼人挡住了。而更坏的情况则是,连附近的几个武侯铺,都已经被贼人攻占。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那么贼人所动用的力量实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今日别说是护送谢轩突出重围了,恐怕整个别院的人都得死在这里。 谢轩在看到张悦表情的刹那,亦想到了这些,连忙开口问道:“浩气盟在曲江池附近可有人手?” 张悦点头道:“有的,盟主在长安每一坊都设有堂口,最近因为郎君乔迁到曲江池的原因,又增派了不少的人手。” 即使是身处如此险境,谢轩在听到堂口二字,依然不可避免地嘴角一抽。堂口,这是黑社会吗? “传信,令浩气盟在去曲江池附近的人手,不计代价,火速驰援。阿翁,命没有参战的奴仆,人手一件敲击可发出巨响的器皿,集中到内院东南角,敲击器皿,大喊杀人了。张悦,还有一件事要交予你来办,带几个人,将别院靠近曲江池一侧的房屋全部点燃,火势越大越好。做好这一切之后,所有参战人等,且战且退,全部退回至内院,依托院墙防守,无论如何,一定要支撑到援军赶到。” 夜空中升起一朵巨大的血色花朵,声如雷霆,震得整个长安城都在颤栗。 临近曲江池的曲池坊之内,铁匠朱能吹灭烛火,正要睡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房屋都随着那声巨响不住震颤。朱能走到床边,当看清夜空中那朵血色芳华之后,神情剧变,转头对榻上的妻子道:“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 朱能妻子闻言顿时恼怒道:“你这是发了疯病了吗?夜禁还要出门,你就不怕金吾卫缉拿?” 朱能穿上衣衫,沉声道:“男人的事,女人家不要多管,你且先睡,我去去就回。” 平康坊的一处青楼别苑,文士崔浩怀抱美姬,正在饮酒作乐。 雷霆贯耳,血华当空,崔浩立即推开怀中美姬,放下手中美酒,将一袋金饼抛在食案之上:“后院的那匹马,我买了。” 说完这话,崔浩立即跳下楼阁,跨上骏马,直奔启夏门而去,遇有金吾卫拦阻,崔浩哈哈一笑,催马越过众人:“曲江池有变,快去知会尔等的上司,迟了恐怕尔等担待不起。” 这样的场景,在长安百坊之内不断上演。 王逸之在接手浩气盟盟主之位后,按照后世的习惯,将警情划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等级,红色为最高的级别。但凡是浩气盟中人,只要看到,无论是身在何处,身处何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火速驰援,否则会遭致严惩。 而与此同时,为了和谢轩有更多的接触机会,而暂居曲江别苑的李倓也在睡梦中被那声炸雷般地声响惊醒,紧接着一阵阵喧嚣的鼓锣之声,传入了他的耳朵,在这夏夜,无端地让李倓的心里烦躁起来:“外面何事喧哗?” 门口的侍卫,推门走进屋内,拜倒在地:“回禀大王,喧哗声来自不远处的谢府,隐约间还能听见有人呼喊杀人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是瞬间,李倓就睡意全不,赤脚走下床榻,一把抓住面前侍卫的衣领:“你说什么”说完这话,不待那侍卫回答,直接将其推倒在地,大步走向庭院之中。 果然,只是刚到庭院,李倓就听到了喧天的鼓锣声中,夹杂着的杀人了的呼喊,抬头再看向谢府的方向,隐约间已经有火光泛起。 李倓大喝道:“篱落,取本王披挂。” 那名侍卫来到李倓的面前:“大王万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大王若是担心谢君安危,臣这就带人过去看看。” 李倓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怒骂道:“你懂个屁,给汝半盏茶的功夫,将熟稔鞍马者集中到马厩处,带上称手的兵器,再敢多言,定斩不饶。” 李倓虽然年少,但自有一番威严,侍卫篱落听了,再不敢多言,立即领命去了。 人手集齐,李倓鲜衣怒马,手持长槊,朗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有宵小侵犯谢府,尔等随我杀敌建功,营救谢郎。” “诺!”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才华不会被历史的尘埃所埋没,会在某一个节点,闪耀出属于他的光华,李倓,便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八方云动 二 长安长兴坊内,一白衣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手捧一卷书卷,正在研读。就在这时,她的耳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竟是震得她几乎坐立不稳,女子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放下手中书卷,轻皱起了眉头。这时,门外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走了进来:“门主,曲池坊那里浩气盟发出了血色芳华令。” 那女子闻言,顿然色变。 而各方势力之中,最快做出反应的却是张九龄。他自今日早朝时,就一直心神不宁,是以虽然夜深,却并没有睡下。及至看到那朵从曲江池升入黑暗苍穹之上的血色芳华之时,张九龄突然醒悟:“张炜,进来。” 管事张炜走进房中,张九龄连头也不抬,直接从书案上取出一张宣纸,飞快地在上面写下张九龄三个大字:“陈玄礼今夜并未在宫中值守,你持我名帖,去陈府拜谒于他,就说谢幼安有生死之难,请他出手相救。此事,就当老夫欠他一个人情。” 而同样伸出援助之手的还有宁王李宪。 谢轩之所以要让张悦将临近曲江池一侧的房屋全部点燃,就是因为宁王李宪在送出自己的别院后,如今所住的地方正与自己隔河相望。 曲江池畔的这些个勋爵权贵,虽然家中多豢养有甲士豪奴,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并没有几个。这也很好理解,若是真有人私造制式的兵器,又时常操演军阵,只怕立时就会被冠以谋反的罪名。 然而李宪却不一样,不说他已经年逾古稀,只凭他将皇位让于玄宗这一点,玄宗皇帝就不可能会对他产生戒心。是以李宪家中的护卫,装备极为精良,又时常操演军阵,战斗力较之大唐最精锐的北衙禁军,亦不遑多让。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谢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宪,也只有他派出的援军,在时间和距离上,是有可能在内院被攻破之前赶到的。 而李宪也没有让谢轩失望。 今夜的河风很大,府邸位于上风口的李宪,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然而当火光一起,只看火势蔓延的速度,老辣的李宪立即就发现了问题,当下就喊来了家将宗白:“汝率领府中骑兵,速速赶往谢府,若是走火,则从旁协助灭火,若是有人擅闯别院,则格杀勿论。” “诺!” 静谧夏夜,因为针对谢轩的这一场袭杀,长安城或明面,或暗地里的各支势力,八方云动,掀起了一场惊天的风暴。 而此时,陷入绝境之中的谢轩等人,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之后,终于是退入到了内院之中。 宁王李宪的这处别苑,内外院的院墙,皆是仿照城墙的设计,外墙因为违治的关系,已被柳观下令拆除,而内院的构造则被保留了下来。正是因为柳观的这一决定,给绝境之中的谢轩等人,带来了一线生机。 王逸之安排在谢府的护卫已经折了大半,想要防守住这么长的内墙,空缺的位置,就只有靠谢府的这些个奴仆来补上。好在谢府的这些奴仆们,平日里见惯了宁王操演兵马,军阵厮杀,唐风又向来尚武,是以虽然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奴仆们言行之间,竟没有多少的慌乱。 众人刚刚爬上墙头,那伙强人便趁着夜色掩杀了过来,来到院墙之外,更无停留,直接就开始搭人梯,攀爬墙头。双方之间,谢轩这边占据地利,而那些杀手个体的实力却明显占优。好在宁王李宪留给谢轩的这些个奴仆,都是勇武精壮之辈,身体素质极好,一时间,局面竟僵持了下来。 就在这时,别院外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庭院内参战的双方俱都是一愣。 然后,夜色里,突然传来了数十人的叫喊:“谢郎勿忧,李倓来也。” 在这之前,无论是谢轩还是对方,都没有将李倓的这一路援军计算在内,却不想竟是他来得最疾c最快。 正因为李倓的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此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直至快到别院之时,才被人拦了下来。 内院之中,谢轩顿时就明白了李倓的用意,此举既是告诉自己援军到了,让自己稳固坚守之心,亦是扰乱对方的心智,让对方心存忌惮,顾此失彼,真不愧是后世史书盛赞的建宁王。 谢轩当下就喊道:“建宁王的援军到了,我等齐心并力,将贼寇斩杀于此!” 事实上,在李倓援军赶到的刹那,众奴仆的内心已是有了巨大的变化。 这世间,没有人是不怕死的,这些奴仆之所以愿意死战,而不溃逃,只是因为以谢轩如今的声名以及宁王李宪对他的喜爱,他们若真的不战而逃,即使今夜能够逃脱升天,事后也绝逃不脱李宪的责罚,兼且会连累到仍在李宪府上为奴的家人。 反而是死战到底,若是能保住谢轩性命,并且侥幸活了下来,自此后将会得到谢轩的重用,运气好的,甚至有可能与张姓老人一样,脱离贱籍。 而李倓的到来,无疑是将这原本极其渺茫的机会,无限地放大了。 外院之中,这群杀手的头领,也因为李倓的到来,改变了部署:“柳言,带两队人过去接应,切记,绝不可伤了建宁王。” 尽管发生了变故,但是他的头脑依然保持着清醒。杀死谢轩,朝廷虽然会震怒,但是只要他们将行踪隐匿好,要不了多久,就会不了了之。但是,若是伤了李倓,玄宗哪怕是为了皇室颜面,朝廷哪怕是为了给太子一个交待,都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将整个大唐都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他们给找出来。 李倓身披明光铠,胯下里飞沙,少年壮勇,英姿勃发,即使此时银铠白马皆已成血色,却仍遮不住他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眸:“锋矢阵,锋矢阵,向我聚拢,向我聚拢,凿穿,凿穿。” 数十骑人马在李倓的引领下,在人群中不断迂回冲杀。骑兵的巨大冲击力,绝不是江湖所谓的技击之术可以抵挡的,即使有,也绝不是李倓眼前的这些人。 奔腾的骑兵如洪流一般冲入贼寇之中,当真便如同是虎入羊群,肆意纵横,开阖如神,几次冲杀下来,便将这些杀手设置的防线彻底冲垮。 恰好此时,对方的援军业已经到了。李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喝道:“跟紧本王,杀!” 而谢轩所在的内院,此刻的战斗也已到了白热化,院墙上随处可见断臂残骸,院内院外随处都堆积着尸体。谢轩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绝不想死,但是眼下,他的生死很显然已经不掌控在他自己的手里。 外院之中,杀手头领柳复,同样也是忐忑不安。原本以为这是一项美差,斩杀谢轩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却没有想到一个刚刚入京的弱冠少年,家中竟然豢养了如此多的好手,反抗地异常激烈,让他们的攻势屡次受挫。 建宁王李倓既然来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各路援军都会陆续赶到。到了那时,任务之事都是另说,能不能安全撤离都是问题。 正想着,庭院外,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疾呼道:“长老,长老,外面挡不住了。” 柳复顿时大惊:“李倓带了多少人马,何以挡不住他?” 那人气喘吁吁道:“人数只有几十,但都是精锐骑兵,我等血肉之躯,实难抵挡。” 这句话若是被李倓听到,只怕会嗤笑不已:“些许家奴,既无军阵操演,又无良铠利兵,何言精锐?” 柳复微一沉吟,立即道:“你带领所有后备,就地挖坑,近山取石,延阻道路,而后尽皆驰援战场,绝不可让李倓杀进别院。” 外院中顿时只剩下了柳复兄弟三人,柳复既要主持前方的攻势,又要关注李倓那边的动静,精力的消耗极大。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因为没有计算到李倓这一路援兵,是以他们直到李倓逼近别院一里之地,才发觉李倓的到来。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李倓的攻势忽左忽右c忽东忽西,就是没有杀向别院,这哪里是救人所为? 柳复瞬间醒悟:“糟糕,上小贼当了。” 与此同时,李倓看着增援而来的杀手,手持长槊,哈哈大笑:“些许宵小之辈,果中吾计也。” 原来,李倓在快马赶至别院的途中,为那些黑衣杀手阻拦,甫一交手,李倓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妥。他原以为这些人只是普通的绿林贼寇,欺谢轩府上少有护卫,一时利令智昏,这才杀上门来劫财。 然而一交上手,李倓骇然发现,这些人竟然个个都是身具技击之术的武人。唐朝虽然读书绝不便宜,但是穷学文,富学武依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样的阵容绝非是任何的绿林豪强所能够拥有的班底。 自己所带的这些家奴,虽然颇有武勇,但是到了这些真正的武者面前,依然是不够看。若是冒然杀进别院,因为地形的原因,战马将再难施展开来,彼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说是救出谢轩了,恐怕连自己都将失陷于敌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八方云动 三 念及于此,李倓立时便改变了策略,不再勉力突破至别院,而是利用眼前阻拦他的这些贼人,调虎离山,围点打援。李倓确信,对方绝不会放任自己突破防线,杀至别院,与谢轩达成里应外合的局面,必定会分兵来援。 这样一来,自己虽未能直接救出谢轩,但却最大程度地为谢轩分担了正面进攻的兵力。李宪的这座别院,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去过,对里面的构造极为清楚。谢轩等人既然能够依托院墙,坚守至今,那么自己为其分担兵力之后,再坚守一段时间,应该是不成问题。 静谧冬夜,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李倓相信听到动静的,绝不仅仅是自己一人,各路的援军,应该都已在驰援的路上。待援军齐至,遍地开花,不断压缩敌人的防线,相信击破贼寇,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外院中,柳复懊悔不已,让人驰援,不让李倓突破防线,接近别院,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可如今想来,李倓所带的骑兵,必然是其府上的家奴,能有多高的战力?与其阻拦,倒不如将之放进别院。别院内水榭楼台,千折百回,骑兵根本就施展不开,失去了依仗的战马,对付数十个王府家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他现在更不能去下达撤离的命令。身无护甲,面对骑兵的冲击,本就是一边倒的局面,若是再撤离战场,将后背留给对方,那就是屠杀了。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攻破内院,夺取谢轩项上首级,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宗主亦不会怪罪。 就在这时,别院的东北方,突然爆发出了如雷鸣一般的杀喊声,柳复面色顿时大变。 而反观谢轩,脸上却顿现狂喜,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只有可能是宁王李宪的援军。 宁王府兵,天下知名,其骁勇善战,绝非是说说而已,有此强援,则危机解矣。 当下他便大喊道:“坚守住,宁王的援军来了。” 众奴仆闻言皆是狂喜,身为宁王旧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宁王铁卫的战力,宁王铁卫既已赶到,一切大局已定。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宁王府兵之名,对方又岂会不知?是以,负责阻拦宁王铁卫的亦是对方手中的精锐。 宗白得李宪谕令后,点齐府中二百军马,火速驰援谢府。 然而,当他疾驰至距离谢府五里之地的时候,宗白的双目顿时一凝。 原本宽阔平整的道路,此刻已变得千疮百孔,满目苍夷,路面上,随处都堆积着檑木巨石,尖利的铁蒺藜,在月光下闪耀着幽冷的寒光。 这绝非是普通的盗匪劫掠,对方谋划深远,准备充裕,竟将援军也算计在内。宗白确信,这样的状况绝不是仅仅只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其余各路援军,应该也都遭到了阻碍。 谢轩虽然是声名鹊起,但毕竟年仅弱冠,还远谈不上影响朝堂政局c天下走势。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对方何以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急欲杀之而后快? 宗白想不明白,却也不愿再想,他是宁王家臣,受宁王大恩,宁王既让他驰援谢府,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下马,五人一队,结鱼鳞阵,沿曲江池岸,向旧府推进。” 队伍不过前进里余,宗白便下令让队伍停了下来。 不远处,两座矮丘夹道,盛夏时节,如此多的人靠近,既无飞鸟惊起,亦无蛙叫虫鸣,显然是有埋伏。 宗白走出战阵,朗声道:“不必再躲了,出来吧。” 话音才落,自两座矮山上便爬起了足有两百黑衣蒙面的杀手,带头一人,须发斑白,同样是以黑巾遮面,将双拳抱至胸口,开口道:“宗将军,此是江湖仇怨,我们亦无意冒犯宁王,江湖事,江湖了,还请宗将军不要插手。” 宗白冷笑道:“公然劫掠,视人命如草芥,依《唐六典》,该当如何?” 老者闻听此言,立时便知道谈不下去了,正想招呼手下,就听见那边宗白怒吼一声:“变方圆阵,盾立!” 二百人的队伍转换队形,须臾之间便完成了变阵,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行云流水,看得老者心中一寒。 宗白大喝道:“众人听令,随我冲杀,伤者勿论。” “诺!” 两百人的应诺,却胜似千军万马,声震霄汉,响遏行云,让那群杀手呼吸为之一滞,不少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宁王府的府兵,大多数都有边军服役的经历,这种从尸山血海中锤炼出来的军人气质,绝不是这些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武人所能比拟的。 趁着对方心神被夺,防线松动的刹那,宗白目中寒光一闪,手持盾牌,一马当前,引领着二百军士,以极快地速度,向着矮山推进。 只是眨眼的功夫,军阵便推进至矮山之内。宗白更不停留,陡然间再次加速,在付出了二十多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是成功突破了矮山的防线。 而后,宗白便看见了静立在前方平原之上,银铠长枪的三百虎贲。只看对方的武器铠甲以及渊渟岳峙的沉稳气质,宗白便知道,这绝对是一支百战精兵。 宗白的热血顿时沸腾。 他本是沙场宿将,数年前,因李林甫构陷,获罪入狱,临刑之际,为宁王李宪所救,为报宁王再生之恩,他这才委身王府,成为宁王的护卫家将。 这些年来,他虽然在宁王府蹉跎岁月,然战血犹自未冷。 “五人一队,结鱼鳞阵,随我冲杀!” 外院内,柳复的脸色阴晴不定,一番沉吟之后,他突然开口道:“二弟,三弟,不能再等了,我三人亲自出手,取小贼性命。” 柳信c柳澜二人闻言,脸上顿现犹疑之色。 柳复知二人是自持武道宗师的身份,捶胸顿足道:“形势至此,安顾面皮哉?小贼不死,宗主必然震怒,届时非但我兄弟三人死无葬身之地,妻子家族亦受牵连,汝等安忍如此?” 这一句话顿时就将柳信c柳澜二人说服了。 柳信开口道:“大哥,我三人出手,是否会泄露招式来路,给朝廷追查留下线索?” 柳复摇头道:“绝然不会,内院里虽然好手不少,但是距离我兄弟三人,仍有不小差距,不可能看清我们的路数。二弟,三弟,换装蒙面,随我击杀小贼。” 内院院墙,张悦手持唐刀,面色苍白,胸前的伤口鲜血已经流干,过度地失血,让他连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都很困难,但是,好在对方的攻势被挡住了,再没有援兵上来。只要能够保得谢轩的安全,哪怕自己今天战死在这里,也算是对得起王逸之的知遇之恩了。 就在这时,外院之中,三道黑影如幽灵一般,朝着内院的方向电射而来,如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便已至院墙之外。 张悦脸上顿现骇然之色,失声道:“武道宗师。” 只这一刹那的功夫,柳复三人,已如灵猿一般攀上墙头。以这三人的身手,施展开来,几无一合之将,瞬间就突破了院墙上的防线,直向谢轩扑去。 此时的张悦已无再战之力,只能绝望地看着三人从自己的眼前掠过:“谢郎,快走。” 谢轩的确想走,但只看三人来的声势和速度,他就明白,一旦离开人群,他只怕会死得更快。 此时,他的身边除了张九之外,就竟是女婢,已是无人护卫。 那些女婢见主人危在旦夕,竟也被激出了血勇,悍不畏死地冲向来袭的柳复三人,竟是欲以血肉之躯延阻三人的到来。 然而,双方的实力终究差距过大,只是眨眼间,便有十数名女婢被砍翻在地。 柳复一马当先,身子腾空而起,怒喝道:“小贼,死!” 谢轩的心头一片寒凉,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自内院的西侧,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斥:“贼子住手。” 来人在说出“贼子”的时候,尚在十丈之外,当说出“住手”的时候,已是越过了谢轩的头顶,娇小的身躯左手持剑,右手持匕,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疾速旋转,如旋风一般卷向柳复三人。 “叮叮叮叮叮叮。。。”半空中传来一连串刀剑交击的声音。 来人竟以一己之力,挡下了柳复三人全部的攻势。 柳复三人立时退出战团,神色惊疑不定,望向眼前的稚气少女:“西河剑器,名动四方?” 那少女冷哼一声,模样说不出的娇憨:“算尔等有些见识。” 她这么一说,无疑是自承了武学家数。 柳复仍抱有一丝侥幸:“小娘子可识得剑圣裴旻?” “正是家父。” 柳复三人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剑圣裴旻,独立武道絶颠,俯瞰众生,西河剑器,技近于道,早已经超出了武道宗师的范畴。自开元末年辞官退隐之后,一身技艺越发深不可测,不可揣度。 江湖传言,裴旻退隐田园,老来得女,名唤娇儿,视之为掌上明珠,极尽宠爱,料来必是此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八方云动 四 三人心中均是一阵骂娘,想不明白裴旻之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裴旻,三人心中的忌惮远在身为一国之君的玄宗之上。 只因惹恼玄宗,获罪于朝廷,他们大可隐匿行踪,藏身市井,大唐疆土之大,横越万里,朝廷爪牙虽众,却毕竟能将他们如何。 但是,裴旻却不然。 裴旻为人疏豪仗义,无论庙堂还是江湖,亦或是普通的文人仕子,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若是他们真个伤了裴娇儿,都无需裴旻出手,会有数不尽的人来寻他们的晦气。江湖中人,仗义豪侠,知恩图报,一诺千金,这些人远比朝廷爪牙要来得恐怖,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他们整个扶风柳氏都危矣。 当下柳复心念电转:“裴小娘,此乃江湖旧怨,与旁人无关,还望小娘子能给老夫兄弟三人一个薄面,不要插手此事。”以他武道宗师的身份,能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如此低声下气,这完全是因为裴旻之势。 却不想裴娇儿丝毫不给面子,开口道:“我管你旧怨还是新仇,我既已答应王姐姐要护他周全,尔等谁也不可伤了他。” 柳复脸色顿变铁青,时间紧迫,他绝不敢斩杀裴娇儿,但亦无暇再与之争辩:“二弟,三弟,拦住她,我来取小贼项上人头。” 柳信c柳澜二人闻言,顿时席卷向裴娇儿,而柳复则提刀朝着谢轩的方向疾速而去。 裴娇儿冷哼一声,双脚在地面不住踩动,极富韵律,整个身子亦随着脚步而左右晃动,如蝴蝶穿花一般,瞬间就摆脱了柳信二人的纠缠。在越过二人身躯的刹那,陡然加速,后发而先至,一剑就向柳复的后心刺来。 柳复根本不用回头,只凭来剑的声势,便知自己若不躲闪,或许能够伤得了谢轩,但自己却是必死无疑。 柳复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他疾速侧开身体,提刀上扬,挡向长剑锋刃。刀剑相交,自裴娇儿的长剑上顿时传来一阵阴柔怪力,如长江叠浪,后劲连绵,竟是逼得柳复数次转换气息,才将那股怪劲给消磨干净。 柳复心头骇然,裴娇儿才多大的年纪?竟已气返先天,达到武道宗师的境界,裴旻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此时,他已经以同等的身份看待裴娇儿,知道只要有裴娇儿在,以她的武道修为以及诡异的身法,自己兄弟三人想要斩杀谢轩,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弟,三弟,我三人先联手制住她,再斩杀小贼。”柳复用的是制,而非杀,已经是如此情势,他依然不敢对裴娇儿生出杀心,裴旻威名之炽,可见于斯。 四人顿时就战作一团,柳复兄弟三人,武学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招式大开大合,迅猛刚强,反观裴娇儿,闪转腾挪,衣袖飘飞,便犹如在舞蹈一般,充满了美感。 然而,只一会儿,裴娇儿便落入了下风。 她虽然是天赋异禀,又有名师指导,但终究是年岁太浅,面对三位武道宗师的联手合击,顿时就显得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就在裴娇儿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突然虚晃一剑,跳出战团,柳复三人心存忌惮,倒也没有追赶。三人持刀站定,柳复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看到裴娇儿脸上潮红一片,紧接着一股惊人的气势,从她的身上散发而出。 柳复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满堂势,你。。。。” 所谓的满堂势,乃是剑圣裴旻所独创的一套功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的潜力,以之破敌。当年裴旻随幽州都督孙佺北伐奚人,为奚人所围,裴旻左右冲杀,几尽力竭,后裴旻以满堂势,激发潜能,斩敌酋乃解奚人之围,此等壮举,天下一人。 然剑圣裴旻气息圆通自如,浩瀚如江海,他来施展满堂势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以裴娇儿的年岁和修为,根本就无力抵抗施展满堂势所带来的反噬,心脉毕竟要遭受重创。而人体心脉何其重要,一旦遭遇重创,十之回天无力。 裴娇儿此举,不光是害了自己,等若是也将柳复三人逼上了绝路。 柳复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之后,突然咬牙切齿道:“杀了她,内院之中所有的人,一个不留。” 柳信和柳澜顿时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裴娇儿施展满堂势后,十之七八会香消玉陨。届时三人,必定是难脱干系,祸及家族。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裴娇儿斩杀于此,而后将内院一干人等,尽皆杀人灭口,如此,方才稳妥。 三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移动脚步,互成掎角之势,不动声色地将裴娇儿围在了当中。 裴娇儿亦知道自身的状况,不能久持,当下更不多言,手中长剑,直接就朝着柳复三人招呼了上去。然而裴娇儿此刻虽然已达到平生最强的状态,但是她面对的却是三位天下少有的武道宗师。 柳复三人不光实力超绝,兼且经年常在一起,配合极其熟稔,三人知裴娇儿强横,皆都是选择暂避锋芒,只守不攻,任是裴娇儿倾泻狂风鄹雨,我自化为顽石岿然不动。 半柱香之后,裴娇儿终于势尽,气息以极快地速度在不断衰减。柳复三人经验何其老道,三人根本无需交流,在这一瞬间就同时转守为攻,手上唐刀如龙蛇电走,招招都向裴娇儿的周身要害招呼。 谢轩虽然不懂得所谓的技击之法,但是只看场面,便知道裴娇儿已全面处于下风,旦夕间便有杀身之祸。谢轩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王逸之,信号已经发出这么久了,王逸之怎么还没有到? 而此刻的王逸之,率领着数百人马,正在朱雀大街上疾驰,什么夜禁,什么金吾卫,他全已不在乎了。马速已经被催到了极致,王逸之犹然嫌慢,恨不得肋生双翅,脚下生风,立刻就赶到曲江池。 及至其行至明德门,转向安义坊之时,王逸之身边的一白发老者,突然催马越过队伍最前方的王逸之,直到进入安德坊,才不动声色地放慢马速,重又回到王逸之身侧,落后半个马位。 王逸之知老人行事持重,绝不会无端如此,此举定然大有深意:“吴公,方才何事?” 吴百川淡淡一笑:“无事,几个小耗子罢了。” 一行人策马扬鞭,赶到曲池坊的时候,坊内已经打得遍地开花。 曲江池与通善c青龙c修政c敦化等诸坊毗邻,浩气盟这些豪侠在看到血色芳华令时,亦散布在长安各处。这么多人从各个方向赶来,那些杀手只固守各坊坊门,又岂是能守得住的?须臾之间,各坊之中,便爆发了大混战。 王逸之只看对手人人都身负技击之法,便知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当机立断道:“总堂之人,随我走,其余人等,立即肃清各坊贼子,切记,尽量留下活口。”说完这话,带领人马直奔谢府方向而去。 然而,这一切对于谢轩等人和处于风暴中心的裴娇儿来说,却无异于远水之于近火。 裴娇儿香汗淋漓,脚步踉跄,能够勉力支撑至此,全赖招式精妙,但却如风中烛火,注定不能久持。 就在这时,远方长空,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气冲牛斗,威壮山河,竟似压得漫天星河都为之一暗。 柳复兄弟三人,脸色顿变死灰,长安虽大,但能发出如此啸声者,除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陈玄礼虽身居庙堂,然一身技艺,惊世骇俗,震慑天下,乃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十年前,与剑圣裴旻之战,在其剑下走过百招,更是将其声势推向顶峰,是当今天下公认的武道第二人。 这等人物,三人即使是武道宗师,也绝不敢轻撄其锋。一时间,三人均是萌生退意。 这么多年的配合,让三人几达心有灵犀的地步,只看相互之间的招式变化,三人便各自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对视一眼,同时撤招收刀,更不停留,朝着外院大门的方向疾奔而走。 而陈玄礼势若流星,迅若雷霆,却来得更快。 谢轩只看到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从自己的头顶飞掠而过,再看时,陈玄礼那庞大的身躯,已是落在外院之中,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一般,挡在了柳复兄弟三人的面前。 陈玄礼赤手空拳,而柳复三人都持有利器,却被陈玄礼气势所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陈玄礼冷哼一声:“街角几处武侯铺,值守金吾卫是尔等所杀吗?” 柳复三人噤若寒蝉,又哪里敢回答? 陈玄礼气势陡然一变,双手抱在胸前,面对皇城方向,朗声道:“依《开元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臣陈玄礼,奉律杀贼。” 说完这话,陈玄礼面对着柳复,没有任何的招式,亦没有任何的花哨,直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挥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八方云动 五 面对着这看似随意的一拳,柳复却是如临大敌,身躯紧绷如新月,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身体,以期能避过来拳。但是很快他就绝望了,陈玄礼的这一拳看似轻描淡写,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如影随形,锁定了他全身的气机。 柳复顿时恍然,所谓大道至简,大音希声,武学到达顶尖,亦应该抛却浮华,返璞归真,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将死之际,竟悟透了这个道理。 “嘭!”巨大的声响自柳复胸口处传来,柳复的胸口,立时就塌陷下去了一大块,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足有数丈之远。大口的鲜血夹杂着破碎的内脏,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眼看就不活了。 柳信c柳澜二人顿时悲呼道:“大哥!” 他兄弟三人乃一母同胞,自幼长在一起,情谊极为深厚,陈玄礼这一拳,当真是让二人心头啼血。 陈玄礼冷冷道:“汝兄弟是人,而我之军士非人邪,尔等出手之时,可曾想过他们父母妻子?父母失其所养,妻子失其所依,何其悲也,杀人者,人恒杀之,尔等早该念及有今时之事。” 而后他看向痛哭流涕的二人:“你二人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步乃兄后尘?” 柳信看向柳澜,悲呼道:“大哥既死,我二人有何面目归见父母c嫂嫂,与这恶贼拼了。” 陈玄礼冷哼一声:“以尔等作为,有何资格指他人为恶?顽冥不化,找死。” 说话之间,柳信c柳澜二人已经杀到面前,陈玄礼不闪不避,伸出两只大手,一把握住来袭的两把唐刀,用力一绞,唐刀便从中折断。接着,他变掌为拳,双拳猛然砸在断折的锋刃上,两把断刀顿时从柳信c柳澜手中倒飞而出,化为离弦之箭,瞬间便从两人的胸口贯飞而过。 陈玄礼看也不看在地上不住抽搐的二人,大步朝着内院的方向走去:“尔等是束手就缚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那些杀手看陈玄礼杀武道宗师如屠鸡犬,早已被吓得胆寒,如今又听他如此说,哪里还敢生出反抗之心,纷纷抛下手中唐刀,跪地受缚。 张悦强撑起身子喊道:“快,快将他们绑将起来。” 陈玄礼大步走进内院,但凡能勉力支撑身体者,无不分列院门两侧,夹道相迎。 陈玄礼走到谢轩面前,淡笑道:“让幼安受惊了,我之罪也。” 谢轩险死还生,心中百感交集,陈玄礼对他有活命之恩,任是千言万语也无法尽述他心中谢意。然而诸多话语,滑到嘴边,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之后,谢轩唯有对着陈玄礼,躬身一拜。 陈玄礼坦然受之:“这些人专为幼安而来,非是普通贼匪,余以为必与幼安身世有关。幼安至今仍对自己的身世全无一点印象吗?” 陈玄礼的分析合情合理,事实上这也正是众人一致的想法,但是唯有王逸之和谢轩自己知道,这绝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谢轩躬身道:“回禀大将军,末学确是全无一点印象。” 陈玄礼闻言,顿时眉头微皱,似是在考量谢轩此话的真假。 王逸之有心为谢轩岔开话题:“幼安,我已令属下在曲江池毗邻各坊,全力缉拿贼匪,倘若此事真的与幼安身世有关,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陈玄礼顿时皱眉道:“你欲动用私刑?“ 王逸之道:“不然呢?交给金吾卫亦或是大理寺吗?“ 陈玄礼道:“国之法度所在,理该如此。“ 王逸之笑道:“数量如此庞大的制式兵器偷运进长安,夜禁之后,这么多的贼匪,竟能避过诸坊武侯铺以及巡街的金吾卫,聚拢至此。若说金吾卫没有内贼,大将军可还信吗?” 陈玄礼道:“此事我自会查明,倒是你,夜禁之后,率数百骑,自朱雀大街,招摇而过,此事,你浩气盟需给我一个交待。” 王逸之淡然道:“事急从权,何须交待?” 陈玄礼对于王逸之的观感可就远远不如谢轩了,闻言冷笑道:“好一个事急从权,浩气盟执首江湖,竟视朝廷法度于无物了吗?” 王逸之淡淡道:“不敢,大将军若定要追究,亦无不可,但请将宁王与建宁王一同法办,我浩气盟上下,自无怨言。” 一旁的谢轩感慨万千,陈玄礼贵为禁军龙虎大将军,乃天子宠臣,地位崇高无比,又新携雷霆之威,王逸之面对他,竟能据理力争,争锋相对,这世间身居其位者,果然都非易与。 陈玄礼闻听此言,也是一愣。严格来说,正如王逸之所言,李宪与李倓自府中出兵,也算是违反了夜禁,但若无二人出兵,分散了兵力,只怕现时谢轩早已是一具尸体。 念及于此,陈玄礼也猛然醒悟,王逸之此来曲江池,目的与李宪c李倓岂有异哉?一直以来,对浩气盟以及王逸之不佳的观感,还是左右了他的心绪和判断。 十年前,剑圣裴旻曾言道,他的天资c武道皆无问题,但心境上却仍有瑕疵,如果不做改变,将来很难再有大的突破。十年来,他已是极为重视自己的心境修养,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融入到骨髓里的东西,绝非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既是为救幼安而来,那么余者不究,不过你依然要随我回去问话。” 王逸之反问道:“大将军可知我浩气盟的来历?” 陈玄礼并未接口,王逸之大声道:“冷辉,说与大将军听听。” 平康坊的那名白衣文士越众而出:“我浩气盟的前身可追溯到汉长平侯卫青麾下的斥候军,及至王莽篡汉,而由庙堂归于江湖。杨隋末年,高祖自太原起兵,浩气盟得太宗相请,执掌军情c消息之机密要事,为我朝定鼎,立下汗马之功。贞观年间,突厥屡次叩边,我浩气盟得太宗密令,挑唆突厥薛延陀c回纥c拔野古诸部反叛。及战时,离间颉利可汗亲信康苏密,举一盟之力,扰其行军,断其粮道,烧其辎重,而后方有卫国公阴山之胜。武周年间,我浩气盟为保李唐血脉,自嗣圣元年至神龙元年,二十年间,六百壮士,康概赴死,至今睿宗亲书非反永不加罪之制书,仍高悬于永兴坊内。至于唐隆元年诛韦后,斩安乐,先天二年除太平公主之旧事,大将军亲身参与,在下就不赘述了。” 陈玄礼耐心听他说完,突地眉头一挑:“那又如何?” 王逸之大声道:“我浩气盟有功于社稷,无愧于大唐。今王某并无过错,亦未犯科,大将军说抓就抓,真当我浩气盟九百年传承是摆设吗?” 陈玄礼闻言双目顿时寒光一闪:“汝欲以武犯禁乎?” 王逸之噌地一声拔剑而出:“大将军欲试吾剑尚利否?” 王逸之这一拔剑,其身后的二百江湖豪侠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横陈胸前,气氛顿时就变得剑拔弩张。 这时,吴百川拨开人群,站了出来:“都给老夫住手,天子脚下,成何体统?” 然后他脸带淡笑,缓步走向陈玄礼:“何为禁?是将军,是陛下,亦或是律法?” 陈玄礼勃然变色,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并非是因为吴百川的话有什么诛心之言,而是因为吴百川在说出何为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垂暮老人,但当他说出亦或是律法时,他的气势已然攀越到一个恐怖的高度。 此时的吴百川给陈玄礼的感觉,如辽阔宇宙,包容星海,又如浩瀚大海,收纳百川。 这人世间,除了裴旻与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一位完全超越武道宗师范畴的绝顶大高手,而且气息之强,比十年前的裴旻亦是不遑多让,较之自己,仍要稍胜一筹。 陈玄礼终于明白了王逸之的倚仗,有这等人物随扈,天下何处去不得,又有何事不敢做?这等人物,本就是超脱皇权的存在,只因若是像老人这般的人物,精密筹划,豁出性命不要,只要抓准机会,便是生活在深宫内苑的皇帝亦可杀得。 吴百川继续缓步向前:“若在律法,我主并未作奸犯科,亦无谋逆之举;若在陛下,我主并未忤逆犯上,亦无亵渎之言;若在将军,则将军尽可划下道来,我浩气盟接着便是。” 陈玄礼闻言,顿时亦战血沸腾,这世间值得他出手的人,已不多了,于战斗中,印证武学,于生死间,突破自我,这本就是武者锤炼己身的不二法门。然而,他的气势又很快地衰落了下去,他不光是陈玄礼,还是朝廷的禁军龙武大将军,皇帝的近臣,自四十年前,唐隆政变之后,他这条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玄宗,属于整个大唐。 吴百川亦察觉到了陈玄礼气息的变化,同样收回了自身的气势,重又变回那个形容枯槁的垂暮老人,拱手道:“天下一日有我浩气盟,则金风细雨楼一日不敢恣意妄为;天下若无我浩气盟,则奸相剪除政敌,戕害忠良,朝廷政局必然失衡,天下必将动乱矣。老夫亦知大将军对吾主,对浩气盟颇有成见,然自高祖起,太宗c中宗,乃至当今圣人皆对我浩气盟信任有加,委之以重任。将军以为,若此等圣人,其智不如将军邪,其识不如将军邪,其略不如将军邪?盖因我浩气盟,盟如其名,持浩然正气,存天地良心,于民有利,为国赴难也。还望将军慎思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八方云动 六 陈玄礼闻言,沉吟良久,才冷冷撂下一句:“下不为例。”,然后他转身对谢轩道,“老夫临来之前,已命左右金吾卫,左右威卫将曲江池毗邻诸坊,尽皆封锁,幼安放心,贼匪一个都走脱不了,我等去正堂静候消息便是。” 王逸之也道:“冷辉,朱能,你二人各率一半的人,驰援建宁王与宁王府兵,尽量留下活口。” 众人在陈玄礼的带领下,向正堂走去,陈玄礼眼神无意间扫到由两名女婢搀扶的裴娇儿,神情顿时大变。 如果说吴百川的出现,陈玄礼只是惊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裴娇儿的时候,便是骇了。 陈玄礼快步走到裴娇儿面前:“汝可是娇儿?” 陈玄礼只是在十年前,与裴旻切磋之时,见过一次裴娇儿,但当时裴娇儿还只是一个垂髫幼女,如今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黄毛幼女,已然出落成人,只是依稀间,还能看到当年颜容,是以陈玄礼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故有此问。 裴娇儿神情痛苦,看向陈玄礼,微微躬身:“娇儿拜见陈叔叔。” 陈玄礼闻言,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以他的武学造诣,如何能看不出裴娇儿心脉遭受了重创,命不久矣? 裴旻虽开朗淡泊,如清风霁月,然老蚌生珠,得此佳女,一向视之为明珠,极尽宠爱。倘若此女真的在京师出了事,裴旻盛怒之下,必定南下长安,以他的威望和号召力,只怕会惹出天大的祸事。最关键的是,以裴旻的武道修为,他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下他。 陈玄礼立即道:“快,快将娇儿扶进正堂。” 一行人拥着裴娇儿步入正堂,将之放在软榻之上,陈玄礼拿过她的手腕,搭上脉门,只一探,便面如死灰,站起身来,长叹道:“大乱将至矣。” 众人无不明白他的意思,都是默然以对。 然而裴娇儿的状况,在谢轩和王逸之看来,绝非是什么回天乏力的重伤。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叫做心脉重创,但是裴娇儿既无外伤,脏腑亦未受到外力的冲击,以后世的医学角度来看,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碍。 王逸之开口道:“以大将军的地位,可否请太医署的医师前来救治?” 陈玄礼叹气道:“他们的医术,我很清楚,徒劳罢了。” 谢轩知道陈玄礼说的是实情。唐代的医疗水平极为有限,民间绝大多数的医师,治病尚用巫术,水平比之后世医学院的学生,都远远不及。即使是太医院的医官,也多半都不靠谱,感冒发烧都能把人治死。以裴娇儿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禁不起这些人的折腾。 这时,王逸之开口道:“长安城龙蛇蛰伏,市井之间,未必没有声名未显的杏林高手,晨鼓之后,我立即派人去长安各坊,寻访名医。” 陈玄礼神色黯然:“除非孙思邈再生,否则多半是没用的。” 谢轩不明白为什么陈玄礼从一开始就一直唱衰裴娇儿的伤势,开口问道:“大将军,心脉受创,当真是无法可医吗?” 陈玄礼道:“普通人心脉受创,实际并无大碍,而武者不同。心为阳火之源,武者习技击之术,自强身健体伊始,一旦登堂入室,心内阳火炽烈如骄阳,此亦为武者强大之根本。然一旦心脉受创,心房失守,滚滚阳火倾泻,便会灼伤周身经脉。心如寒冬之冰,脉如淤塞之河,焉能再活?况且这丫头武学造诣尚浅,是以素问心法催动阳灼,受创之重,实是超乎想象,多半危矣!”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轩当听到陈玄礼说出素问二字时,突然灵光一现:“长安可有一位叫王冰的医师?” 众人都被谢轩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愣住了,唯有王逸之知道,谢轩这是再度开启了上帝视角。他连忙回头问向身后的扈从:“尔等可听说过此人?” 一络腮须汉子,思酌半天,仍是不敢确定,小心翼翼道:“谢君说的莫不是启玄子?” 谢轩顿时大喜,他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说出了此人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有人知道:“正是此人。” 陈玄礼闻言,心中亦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时,就听得那汉子又道:“然此人虽颇通医理,却并非是医师,乃一书生耳。” 陈玄礼眼内的火光,顿时又黯淡下去,太医署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料一书生又能有何为? 谢轩看向陈玄礼道:“虽是书生,然末学居于潏河之时,时常听过往船家提及此人,每每有当世扁鹊之美誉。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裴娇儿每况愈下,我等皆束手无策,不妨就将此人请来试一试,或许能有办法。” 陈玄礼闻言,沉吟了一会:“好,就依幼安所言。” 王逸之闻言,看向那络腮汉子:“可知此人家住何处?” “知晓,在永安坊内。” 王逸之站起身来,看向陈玄礼:“大将军,眼下裴娇儿的状况,很难撑得到明日晨鼓开坊,如今各坊皆被四卫封锁,请大将军出示信物,我这就派人将王冰请过来。” 陈玄礼立即从腰间拔出虎符,但右手却瞬间又在半空中定住。 吴百川知道他这是怕虎符有失,被玄宗问责,当下就道:“大将军,虎符,国之重器也,须臾不容有失,眼下贼人尚未彻底剿灭,无论是我浩气盟中人亦或是金吾卫携此重器往返永安坊,皆不安全。大将军若是信得过老朽的话,就由老朽代为跑一趟。” 陈玄礼当即顺水推舟:“有吴兄出马,自是再好不过。”说完这话,就将手中虎符抛给了吴百川,接着道,“临来之前,我已下令各坊戒严,为免误会,吴兄可走青龙坊方向,让刘玉洲与吴兄同行。” 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的焦躁中,吴百川总算是将王冰给带了回来。 众人向谢轩口中的这位神医看去,只见他年在不惑,广额方颐,浓眉美髯,倒是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只是此时的王冰,脸色煞白,神情飘忽,显然是这一路上,被吓得不轻。 以貌取人,自古有之,陈玄礼看他形貌,不由地对其便多了几分信任,开口道:“吾乃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现下外面金吾c千牛四卫正在清剿贼匪,有本将在此坐镇,汝无须害怕。” 王冰躬身一礼:“敢问大将军,病人何在?” 陈玄礼指了指屏风前软榻上的裴娇儿:“汝去看看有无办法医治。” 王冰走到榻前,只一眼,就轻咦一声:“似是阳衰之症。” 只凭这一句话,陈玄礼便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王冰一眼之下,便将病症说对了一半。 紧接着,王冰就看向了陈玄礼,意甚踟蹰,欲言又止。 陈玄礼道:“有话只管道来。” 王冰支吾道:“欲详察病症,末学需为其切脉方可。” 陈玄礼闻言顿时一愣,望闻问切,医之纲也,这有何可犹疑的?然而他转瞬就恍然,王冰到底不是真正的医师,而是有志入仕的仕子。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若是普通的良家女子也就罢了,而裴娇儿令得自己以虎符为信,连夜召医,在王冰的心里,身份自然是非同小可,他又怎敢擅触其肤? 陈玄礼当下就道:“生死大事,安居男女之防?汝不必多想,只管瞧病。” 王冰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榻前,将裴娇儿的手腕伸出榻外,退出足有两尺,这才伏下身子,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裴娇儿的手腕上。 众人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王逸之看向谢轩,耸了耸眉头,谢轩不好开口,只能微微地向王逸之摇了摇头。 王逸之见状,顿时就一脸的疑惑。 实际上,谢轩确实是没有什么把握,他能够突然想到王冰这个人,完全就是因为陈玄礼提到了素问。 古书记载,王冰少时笃好易老之学,讲求摄生,究心医学,尤嗜《素问》,自天宝九年至宝应元年,历时十二载,注成《补注黄帝内经素问》24卷,81篇。后世谈及《素问》,王冰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是以陈玄礼提及素问二字,谢轩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王冰。 然而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这位后世推崇的“名医”到底能不能把理论转化为实践,谢轩自然是全无把握。 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王冰站起身来,对着陈玄礼躬身一拜:“幸得大将军召唤末学及时,若是再迟,只怕是神仙难救了。” 众人听他话中的意思,竟是能救,均是大喜。 陈玄礼问道:“如何医治?” 王冰道:“先以针法,穿刺其百会c气海c神门c大椎等诸身阳穴,升阳举陷,通督定痫,激发其体内阳气,以驱寒邪。” 没想到王冰才说出这句话,就被陈玄礼打断道:“其体内阳气肆虐,如火焚烧,安能再激发阳气,岂不速死邪?” 王冰摇头道:“非也,逆者正治也,从者反治也。末学观小娘子体内之火,乃龙火也,得湿而焰,遇水而燔,若以水湿折之,适足以光焰诣天,物穷方止矣。反常之理,以火逐之,则燔灼自削,焰光扑灭。依此法,既可扑灭体内阳火,亦可驱赶心头寒邪,实一举两得之策也。” 陈玄礼武道修为虽高,却不懂医理,沉吟半响,才道:“汝有把握吗?” 王冰道:“若不治,大将军请治吾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皆灭 陈玄礼这才算放下心来:“既如此,汝速速为其医治。” 王冰看向谢轩:“谢君,可否取一截绢布来?” “好,王兄稍待。” 陈玄礼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王冰拱手道:“针刺取穴甚多,需尽褪其衣衫,末学不能无端污人清白,是以请谢君取来绢布,末学蒙眼为其施针。” 陈玄礼闻言顿时愣住了,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让裴娇儿赤身,任由一个男子为其施针,裴旻若是知道了,其后果恐怕不比裴娇儿香消玉殒要好多少。然而人体周身窍穴极其复杂,王冰蒙眼施针,真的可行吗? 王冰看出陈玄礼心中疑虑开口道:“大将军尽管放心,末学若无把握,绝不会拿自家的前程性命作赌。” 裴娇儿的身体机能衰减得极为迅速,已是到了弥留之际,为免意外,就只得让王冰在正堂内施救。谢府的女婢,惊魂甫定,立即取来绸绢,在软榻前拉起了一道帷幕,众人为避嫌,亦都退出了正堂,在廊前等候。 飘摇烛火将王冰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众人只见他虽然以绢布遮眼,但却出针迅捷,几无凝滞,不由皆暗暗称奇。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帷幕内,裴娇儿突然传出一声痛呼,陈玄礼脸色顿变,一言不发,带头闯入了正堂之内。 这时,王冰亦从帷幕里走了出来,及至众人面前,才摘下头上的绢布:“阳火已灭,寒邪业已排出,人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恰在这时,谢府的女婢,也将裴娇儿的衣衫穿戴整齐,撤去了帷幕。 众人走到榻前一看,裴娇儿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任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裴娇儿性命无忧了。 陈玄礼开口问道:“其日后尚能涉足武道乎?” 王冰躬身道:“自明日起,半月之内,末学每日都会来为其施针理脉,再辅以汤药,应当是不妨碍的,然三月之内,绝不可再与人动手了,否则末学亦回天无术了。” 陈玄礼闻言顿时大喜,这总算是将所有的隐患全都解决掉了,而后他看向谢轩道:“幼安,如今外面不太平,事情查明之前,为防变数,我意让王冰在贵府借住半月,汝看可方便吗?” 谢轩躬身道:“合该如此。” 陈玄礼点了点头,又看向王冰道:“以汝的医术,流落市井,实为可惜,我拟在圣人御前,举荐汝入太医署为丞,汝可愿意?” 王冰闻言,直觉得一腔热血上涌,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自六岁发蒙,寒窗苦读三十余载,却屡次名落孙山。举荐入仕,虽不如进士出身来得尊贵,但以他自己的才学,便是再给他三十年,他也未必能考取进士。是以陈玄礼给出的这份举荐,于他而言,无异于终南捷径,一步登天。 王冰顿时就拜倒在地:“末学王冰,多谢大将军厚爱。” 陈玄礼笑道:“起来吧,相信数日之内,便有结果。” 一旁的谢轩顿时嘴角一抽,这位原本历史中的王太仆,变成了王太医,由给皇帝管马,变为给皇帝看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不多时,自外院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直向内院方向而来,李倓人未到,声已至:“幼安,幼安!” 众人听是李倓,急忙走出正堂迎接,但李倓的样子却立时让众人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李倓,周身已被浓厚的血浆覆盖,铠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结成的血痂足有寸余,胯下的战马,就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 陈玄礼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扶住李倓:“大王,可还受伤了?” 李倓翻身下马,大笑道:“些许跳梁小丑,焉能伤我?” 但众人只看他下马时蹒跚的步伐,便知实情绝没有他说得那样轻松。 陈玄礼扶住李倓,右手似无意间搭上李倓的脉门,李倓的脉象羸弱,几不可察,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陈玄礼立时大怒,正想开口斥责李倓的护卫,但当他看到篱落黯淡的眼眸时,滑到嘴边的话,顿时又被他咽了回去。数进数出,李倓的这些护卫,既要杀敌,又要护主子周全,只怕精力消耗,远胜乃主,能站立在这里,已是不易,他又何忍苛责? 谢轩的心头亦是一阵感动,以李倓的身份,完全可以只派出护卫家奴,不必亲身上阵,以身犯险,但李倓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而且冲杀贼匪,几近力竭。虽然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政治的成分,但依然让谢轩产生了一丝士为知己的感觉。 陈玄礼看向谢轩道:“大王初历大战,身体疲倦,幼安速令奴仆准备热水,为大王沐浴更衣。” 李倓一摆手道:“不必了,私园离此不远,待尽灭贼寇,再回去沐浴不迟。” 一行人走进正堂,一盏茶还没有喝完,宗白亦到了。 与李倓一样,此时的宗白亦如同披了一身血色的铠甲,连面目也看不清楚,若不是他自报家门,莫要说谢轩诸人,便是时常去宁王府的李倓都没有认出来。 宗白走进正堂,见谢轩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当下就道:“大王c大将军c谢君,谢府既宁,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李倓道:“宗将军,何至急切如斯?” 宗白道:“贼患未清,别院内府兵尽出,若有余贼逃匿,潜入别院,在下怕会危急大王的安全,是以急于赶回。” 宗白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是一惊,今夜发生的事,已经算是捅破天了,若是宁王李宪再出什么事情,那玄宗震怒之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陈玄礼立即就道:“宗将军言之有理,宁王安危要紧,宜速归。” 宗白当下就和众人告辞,他前脚才走,后脚王逸之派去带队驰援的朱能和冷辉也回来了。 两人带来了众人最关心的消息,谢府周边贼患已清,余贼皆逃至通善c青龙诸坊,威卫c金吾四卫已进坊拿人。 李倓由朱能接应而回自不用多说,而冷辉带人赶到别院东北角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体。宗白杀气炽盛,若非是冷辉及时亮明了身份,只怕这两拨人又得杀将在一起。 宁王李宪在宗白走后,久不见谢府烈焰扑灭,火势反而有越起越大之势,心知宗白定然是在沿途受到了阻拦,立令府中副将钱潮,尽起府兵,前往驰援。 当钱潮感到战地的时候,陷入重围的宗白,部属已然折了一半,钱潮哪还敢犹疑,立时便发动了猛攻。这样一来,身处后方的那些黑衣杀手,顿时也陷入了重围。 然而,身处同样的境地,宗白能守得住,但那些黑衣杀手却不行,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撕破了防线。防线一破,这些各自为战的江湖游侠,哪里会是纪律严明,以战斗阵型集体推进的军队的对手,须臾之间就被消灭了干净。 宗白和钱潮会兵一处,双方兵力优势,顿时反转。那三百虎贲虽亦是精锐,然毕竟远离故土,酣战至今,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又久未接到东主撤离的信号,如今形势突然逆转,心态顿时失衡。宗白和钱潮皆乃沙场宿将,敏锐地把握住战机,携新胜之威,一鼓作气趁势将对方击垮,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陈玄礼得知了外围的状况,沉吟片刻开口道:“此地大局已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惊扰了圣人,我这就进宫面圣,好叫圣人知晓发生了何事。”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离榻相送,就听得陈玄礼又道:“吴兄,曲江池毗邻八坊之地,其地不小,金吾四卫缉拿贼人,需时非短,为免意外发生,浩气盟的人不如就留在别院,待天明开坊之后,再行离开,不知吴兄意下如何?” 吴百川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理应如此。” 陈玄礼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倓道:“大王经历血战,心神耗费,身体疲累,也该回府歇息了,不如就让臣送大王一程。” 李倓正想开口婉拒,抬眼却看到陈玄礼那不容拒绝的眼神,知道他是担心自身的安危,只好不情不愿道:“如此便麻烦大将军了。” 众人走后,谢轩和王逸之来到书房,才关上门,王逸之就怒道:“你特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轩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王逸之恼怒道:“什么意思?对方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只为杀你,不可能没有原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到大唐已经很久了,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这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来了长安?” 谢轩像看白痴一般地看了王逸之一眼:“你不去写小说,真的是可惜了。我要有那么大本事,还用在潏河上受半年的罪?” “避难呗。”顿了一顿,王逸之突然问道,“你真的只来了一年?” 谢轩看着王逸之的眼睛:“这种事情,我没有必要骗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疑似穿越者? 王逸之与谢轩对视良久:“我这个人看人很准,你应该没有骗我。”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是真的骗了我,那你这个人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谢轩道:“我一个穷学生,能有多深的城府?” 王逸之又恢复了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倒是,学生狗嘛,况且你还是真的穷。” 谢轩顿时就一个白眼送了过去:“你在穿越之前,是不是三天两头就被人修理?” 这回换成王逸之甩白眼了:“那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你仔细地想一想,你到大唐的这一年,有没有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要知道唐朝人的价值观与我们不同,我们那个时代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唐朝就很有可能会导致不死不休的仇恨。” 谢轩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绝对没有,我到大唐的这一年,前半年在金陵,后半年居潏水。在潏水这半年,别说得罪人了,就是生面孔都没有见过几个。在金陵时,我装哑巴就装了三个月,学会金陵洛下音之后,每日里也只是与沈云饮酒作乐,结伴同游,生人见得很少,更别提发生冲突,产生这么大的仇怨了。” 王逸之沉吟道:“这可真是见了鬼了,对方筹划精密,布局良久,不是激愤杀人,总是要有动机的,无仇无怨,对方除非是疯了。” 谢轩道:“我看他确实是疯掉了!” “什么意思?”王逸之听出了谢轩话里有话。 “他要不是疯了,杀我一人而已,需要出动这么大的阵仗?我不可能一直呆在别院里不出去,只要我出去了,猝不及防之下,只要一两个杀手就足以致我于死地。他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只是为了杀我,你说,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王逸之顿时就道:“你这个人,说话老是喜欢说半截,吊人胃口,普天之下,也就是我,能跟上你的节奏。” 谢轩鄙夷地看他一眼:“能不能不要在吐槽的时候,也不忘夸自己两句?” 那边王逸之却突然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并非仅仅是针对你而来,还有其他的目的?” 谢轩道:“今夜的这些人,无论能否达成他们的既定目的,都不可能再活着离开长安,这一点,背后的主谋应该是心知肚明,事后,还得应付朝廷近乎无穷无尽的追查,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个世上,风险与收益是成正比的,对方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想得到的,就绝非是我的一条小命那么简单。” 王逸之道:“你的意思,你只是一个添头?” 谢轩道:“当然不是,对方将这么多的人集中部署在别院附近,而不是别处,对我肯定是势在必得。但是,除此之外,对方一定是还有什么目的,是需要牺牲掉这些人才能完成的,只有这样,整个事情才合理。” 王逸之沉吟了一会:“如果按照你的思路去想,对方的目的无非是两种。其一,围点打援,调虎离山。如果是这种情况,以你家附近的府宅来看,对方针对的必然就是宁王。” 谢轩一愣:“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李倓?” 王逸之道:“你这是一叶遮目,无论史书上记载的李倓如何了得,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没有加冠的王爷而已。别说他老爹李亨的太子地位都不稳固,即便是稳如泰山,就目前来说,他的地位也远远不及乃兄李俶,因为李俶才是下一代储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是我,要对付,也只会对付李俶,而不可能花这么大的代价,去对付一个太平王爷。” 谢轩顿时恍然,这时就听到王逸之又道:“但是宁王不同,宁王在玄宗心目中的地位和对整个朝堂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你在史书里所看到的那些记载。宁王若是被刺杀身亡,莫说对京畿宿卫负有直接责任的陈玄礼难逃一死,便是当朝的三位宰辅,亦要受到牵连,丢职罢官,整个大唐的政局会立时陷入混乱。” 谢轩接口道:“据宗白所说,今夜宁王别院府兵尽出,防御空虚,如果对方是这样的目的,今夜将是刺杀宁王最好的机会,但是对方却并没有做出相对应的安排,也就是说,对方其志,并不在宁王。” 王逸之点头道:“所以,另一种目的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什么目的?” “将负责京师日夜巡查警戒的金吾卫,全部都吸引到这里,他们好暗中行事。” 谢轩顿时悚然一惊:“对方志在宫阙?” 王逸之叹口气道:“这只有鬼才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切都要看开坊之后,长安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若是有,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若是没有,那想要追查就很困难了,即使能查到,也要耗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整件事情,并非是没有突破口的。” 谢轩叹气道:“这又回到老问题了,对方为什么会盯上我。” 王逸之道:“今夜的这些人,很有可能只是对方手上掌控势力的冰山一角。人的野心总是和自己的实力成正比的,对方手握这么强大的势力,图谋的只有可能是这大唐万里江山。这种人,为什么会对你这种小喽喽如此上心?你现在虽然是诗才传京师,但是离影响天下走势还有几万里的差距。即便是你日后入仕了,写诗和从政也完全是两个概念,但对方却是异乎寻常地看好你,急欲将你扼杀在摇篮之中。就凭那几首破诗词吗?这真是奇了大怪了。” 王逸之的话,却顿时让谢轩脑中电光一闪:“如果对方也是穿越者呢?” 王逸之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们两个能穿越到大唐来,完全是因为那个古怪的石盘,对方怎么可能也是穿越者?” 谢轩道:“你怎么知道这世上只有那一个石盘?或者没有金盘c玉盘c铁盘之类的东西?” 王逸之沉默了,半响才道:“仔细想想,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真的很高。也只有身为穿越者,才会如此地忌惮同样拥有上帝视角,知道历史走向的你。你盗诗扬名,等若就是一个活靶子,让对方迅速就锁定了你,所以才有了今夜之事。” 谢轩点头道:“顺着这个思路的话,我突然想到,你也是穿越者,你刚才说的围点打援,调虎离山,针对的会不会根本就是你?” 王逸之啐道:“你想多了,我到大唐已经快有20年的时间,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我抹得一干二净,我的身世来历是经得起推敲查验的,而且身份可以造假,言行却不行,这20年来,除了西域的那一支奇兵,我的所言所行,都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唐朝人。对方即使是对我有了怀疑,从各个方面去查验,也绝然找不出我的破绽。” 谢轩道:“以对方的行事风格,既然对你产生了怀疑,做出宁杀错,不放过的事情,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王逸之摇头道:“绝不可能。在此事之前,我与你唯一的关联,便是浩气盟为你传诗扬名。这么多年来,这种事情,浩气盟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如王维c如李白,在唐朝,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方如果连这都能和穿越联系在一起,这也太牵强了,随着你的声名越来越大,朋友也越来越多,对方岂不是得活活累死?” 谢轩问道:“那此事之后呢?” 王逸之道:“此事之后,就更不可能了。我和你不同,你才到大唐一年,光杆司令一个,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势力,杀了你也就杀了。但是我的背后,却是整个浩气盟,对方不可能只是因为怀疑,就敢直接对我动手。而且,自今夜后,吴百川足以和陈玄礼分庭抗礼的事情,也将会传遍天下,对方想要试探,就更要掂量掂量。退一万步说,对方真的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想要在长安杀我,除非他能够调动军队,否则不比杀掉皇帝要简单。” 谢轩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确实是我多虑了。不过现在我在明,敌在暗,这世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是要提防着对方,我们未免也太被动了。” “的确是很被动,不过也不是全无一点线索。” 谢轩顿时诧异道:“你有头绪了?” 王逸之点头道:“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半个江湖势力吗?” “你是说那个神秘势力如今就掌握在这个穿越者的手里?” “如今看来,多半就是了。对于这股势力,我关注也已经有四五年了。这些年来,对方小打小闹,背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但是如今突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要借此逼它浮出水面,就不再是那么难的事情了。” 谢轩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下文:“我看你这吊人胃口的本事,也不比我差。” 王逸之哈哈一笑:“我这是在给你时间思考。其一,那三百虎贲所用的制式武器和盔甲。这种犯禁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打造的,想要查出它们的来源,并非是很难的事情。” 谢轩道:“以对方的心智,不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我估计这些盔甲和武器,很有可能并非是出自于大唐,而是来自于西域诸国,恐怕线索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追查。” 王逸之笑道:“也没有你想的那样难。唐代可不像后世的机械化生产,再怎样制式的装备,因为生产工艺和生产者的不同,都会有自己的特色和细微的差别。这些东西,咱们外行人不懂,但是拿到将作监中校署去,那些一辈子浸淫其中的老工匠,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出处。知道了出处,再去追查买主,多多少少都可以查证到一些线索。” 谢轩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今夜出手的那些武道宗师了。武道宗师可不是烂大街的白菜,大唐一州一府,明面上的也就是几人而已。唐代宗门的概念,还没有后世那样强烈,习武又最是消耗钱财,能够练到武道宗师这个份上的,绝大多数都是世家的出身。对方怎么也不会想到,裴娇儿会出现在你的家里,横插一手,待她醒来,只要模仿出对方的武学套路,以吴百川的见识,一定能看出对方的来历。到时候,顺藤摸瓜,怎么也能查访到对方的根脚,最低限度,也可以让对方伤筋动骨,让他以后,投鼠忌器,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做出类似今夜之事。” 然后王逸之又道:“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做,你还是考虑考虑怎么收拾你这个烂摊子吧,只怕明日开坊之后,整个长安,街头巷尾,都会谈论你的身世,众口相传,以讹传讹,几天之后,便是说你是西域哪一国的王子,我都不会奇怪。” 谢轩闻言,顿时一阵头大:“我出身来历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逸之想了想才道:“暂时没有,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一想此事,下次过来,争取能拿出一个靠谱的方案来。” 接着,王逸之就从软榻上爬了起来:“人多眼杂,我和你独处太久,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今天就到这里吧。张悦是我的心腹,为了方便你我联系,还是留在你这里。除此之外,我会让朱能和冷辉,带一部分人手留在这里,护卫你的安全。他二人都是武道宗师之中的翘楚,有他二人坐镇,再加上三四个武道宗师,你的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说完这话,他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而此刻,在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陈玄礼身着便服站在大堂之上,在他的身侧,当朝三位宰辅垂手而立,噤若寒蝉,在四人的身前,玄宗身着睡袍,坐在软榻之上,指着陈玄礼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陈玄礼,枉朕对尔信任有加,以京师禁苑防务相托。近千贼人潜入京师,聚众攻打府宅,事先汝竟毫无察觉,汝治下监门c金吾四卫皆鸡豚狗彘之辈也,非得贼人夺门犯禁,取了朕的项上人头,汝才知之吗?” 玄宗越说越气,拿起书案上的砚台,朝着陈玄礼的身上就砸了过去,但他到底是年老体衰了,砚台只飞越了一半的距离,便跌落在了地上。 陈玄礼任由玄宗斥责,如一座铁塔一般,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为玄宗旧人,他当然知道玄宗为何会雷霆震怒。 四十年前,年仅弱冠的他与当时尚是楚王的玄宗,联合钟绍京c李仙凫c葛福顺诸人,在浩气盟的策应之下,发动兵变,诛杀韦后,所持甲兵亦不过是五百之数。数年之后,诛杀太平逆党,稳定皇权,所率兵士,更是不足四百。今夜,近千贼人,倘若真的夺门犯禁,兵指玄宗,猝不及防之下,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然而,事实却并非是如此,玄宗与陈玄礼会有此想法,完全可以说是当局者迷。 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率众发动政变,逼迫武则天退位,还政中宗李显。历经二十年纷乱,其时天下民心向背,皆在李唐。韦氏在此时,戕害中宗,妄图逆天行事,重演武曌当年之故事,自然是失道寡助。玄宗诸人突袭羽林营,三言两语,就策反了北衙六军中最精锐的羽林军,其后一路势如破竹,直捣凌烟阁,内宫守卫纷纷倒戈响应,韦后逃入飞骑营反被守将斩首,向玄宗送上首级。数年后的太平逆党,其时,玄宗已登临大宝,在太平举事之前,时任宰相魏知古便已向玄宗告发,诛逆之时,南衙c北苑诸卫大多也是持观望态度,按兵不动,是以,玄宗才能以不足四百兵士,顺利平叛。 但今夜不同,玄宗登临大宝,掌控朝局,已近四十载,京畿宿卫,各营将领皆授以亲信。而这些贼人,亦不是宗室夺权,无法许以诸卫将领任何承诺,即便是真的杀了玄宗,也无法稳定局势,另立新朝。 是以,这些贼人今夜若真个去攻打宫门,宫门守卫必然会拼死抵抗,京中宿卫也会在第一时间,驰援宫苑,就凭这近千贼人,想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无异于痴人说梦。 玄宗对着陈玄礼一阵痛骂,直至气力衰竭,方才住口,抬眼向陈玄礼看去,只见陈玄礼如木桩一般地杵在那里,任由自己责骂,也没有丝毫怨尤的表情,心底亦是生出一丝不忍。 玄宗是念旧之人,当年他势如累卵c朝不保夕之时,陈玄礼诸人,以身家性命相付,追随自己,诛韦后,除安乐,扫太平,助自己登上皇位,坐拥四海。时至今日,故人零落,也只剩下了陈玄礼与高力士二人而已,与自己名虽君臣,实则兄弟,他又怎么会真个去责罚陈玄礼? “贼势如何了?” 陈玄礼这才开口道:“臣在得知匪情之后,立调左右威卫c左右金吾卫封锁了曲江池毗邻诸坊,在臣临来之前,谢府周边贼匪已被尽数肃清,余贼皆窜逃至青龙c修政c敦化诸坊,四卫已进坊拿人,料来天明前,便有结果。” 玄宗冷哼一声:“若是有一人逃脱,朕再治你之罪,罚汝俸一年,汝可服吗?” 陈玄礼躬身道:“陛下公正严明,臣心悦诚服。” 一旁的李林甫,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妒忌之情。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是他人,革职查办,打入大狱恐怕都是轻的,但是换成陈玄礼,玄宗却是轻飘飘的一句罚俸一年,就将此事了结了。世人都说自己圣眷优渥,但是与陈玄礼相比,却又是远远不及了。 这时,就听到玄宗又道:“谢幼安尚安否?” 陈玄礼躬身道:“无恙。幸得浩气盟在此之前,在谢府安排了护卫。贼人攻入谢府之时,谢幼安令奴仆以鼓锣示警,又令人点燃屋舍,向宁王求援,其后,当机立断,令诸人放弃外院,退入内院,倚靠院墙防守。宁王与建宁王,在得其示警后,亦第一时间向谢府派出了援军,及至臣赶到谢府,斩杀敌酋,谢府虽死伤惨重,然谢幼安本人,并无大碍。” 玄宗奇道:“仲卿亦出兵驰援了吗?” 陈玄礼道:“建宁王尽起府中护卫奴仆,以六十余骑驰援谢府。及至阵前,察敌势大,不可轻取,定下围点打援,调虎离山之计,吸引谢府之内,半数贼匪前往阻延。其后,建宁王以优势骑兵,往复冲杀,斩敌首五十余级,威震敌胆,陛下有此贤孙,太子有此佳儿,此社稷之福也。” 若是其他人在这个当口,说出这样的话,玄宗必然震怒,但是由陈玄礼说出,玄宗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哈哈一笑:“我亦素知此子颇有武略,向有太宗遗风,是吾孙也。” 而在堂下站立的三位当朝宰辅,却都是心中一惊,东宫之争,如今已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陈玄礼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力保太子登临大统吗? 这时,就听得玄宗又道:“子寿啊,此子多大了?” 张九龄闻言,躬身道:“回禀陛下,此子今岁年方弱冠。” 玄宗叹口气道:“朕原以为此子只是诗文出众,文才斐然,却不想以其年岁,遭此大变,亦能做到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此宰相之姿也,子寿以为如何?” 张九龄笑道:“陛下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思也,臣观其言行才具,不禁思及一古贤。” 玄宗讶然道:“哦,是哪一位贤者?” 张九龄笑道:“比之江左谢安石何如?” 玄宗闻言亦笑道:“妙哉,观其诗文,确有魏晋遗风,不负江左风流。”顿了一顿,他又道,“朕本欲下诏,再度征辟,却不想有今夜之事。此子言身患失魂怪症,忘却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以今夜之事度之,其出身来历,恐怕绝不简单。若是不查明,朕用之,心实不安矣。” 此言一出,杨国忠倒是没有所谓,张九龄和李林甫心中俱是一惊,玄宗此言,竟是要放弃起用谢幼安了吗? 张九龄心中着急,却苦于对李林甫的忌惮,不敢立时表明立场,而反观李林甫那边,却更是着急。现下谢轩的名气越大,才具越高,对于他的作用亦越大,更何况,为了笼络谢轩,他送出的礼物,价值已逾万金,若是谢轩不能入仕,他的这一切投入,岂不是都打水漂了吗? 当下李林甫便开口道:“臣记得,数载前,陛下为得贤才,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而况今日之谢幼安乎?诗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确有贤才,陛下又何必在意其出身来历呢?何处不是王土,何处又不是王臣呢?” 这话一说,一旁的杨国忠顿时揶揄道:“我亦记得,那一次的选才是由李相主持,举国仕子,竟无一人及第,李相谓之曰,野无贤才,今日,这贤才是又出现了吗?” 李林甫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道:“其时参考仕子虽众,却无东箭南金,楚璧隋珍那样的奔逸绝尘之才。当日若真有谢幼安此等贤才,老臣安能不向陛下举荐?” 这时,榻上的玄宗开口了:“林甫所言,亦有道理,子寿以为如何?” 张九龄道:“李相所言,句句在理,此等贤才,如若错过,陛下之失,吾等臣子之罪也。然陛下所言,亦是不无道理,依老臣看,不如暂缓征辟,着人查明其身世来历,若无问题,待明岁春闱,其高中进士之后,陛下再委之以重用,亦不为迟。” 玄宗闻言顿时笑道:“大善,此老成持重之言也。” 然后玄宗看向李林甫道:“林甫对谢幼安既如此推崇,那查访其身世来历之事,便交予汝来办吧。” 李林甫躬身道:“老臣已着令户部,查访此事,然谢姓不是小姓,恐怕尚需要一些时日,才有结果。” 玄宗闻听此言,双眼一眯:“朕说的不是户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李林甫更是连冷汗都下来了:“臣愚钝,不知陛下。。。” 然而,李林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玄宗打断了:“汝之金风细雨楼,也该为朝廷出些力了。” 李林甫顿时如遭雷殛,大汗淋漓,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抬眼向玄宗看去,只见玄宗眼神锐利如雄鹰,气势排山倒海,有如泰山压顶,几令风云倒卷,江河倒流,哪还有平日里那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的半分模样? 李林甫身躯冰冷,犹如身处寒冬,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玄宗冷哼一声:“两月之内,若是仍查验不得,汝这宰相便不必做了,告官养老去吧。” “是!” 堂下的张九龄c杨国忠均是惊骇莫名,今夜的玄宗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让二人感到如此地陌生,却也如此地让二人感到敬畏。 唯独陈玄礼,在内心中,感慨万千,这样的玄宗已是有多少年未曾见到过了。 四十年前,玄宗当然不可能是如今这般昏聩的模样,否则又怎会值得他陈玄礼以身家性命相付,助其起事政变,谋夺九鼎? 当年的玄宗,雄才大略,英姿勃发,多谋善断,气度恢弘,虽命途多舛,势如累卵,却引得诸多豪杰之士,争相来投,愿效死与君前。后登临大宝,玄宗励精图治,知人善任,宽严并济,纳谏如流,开元盛世,创千古之未有,可谓千古一帝。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便如谢幼安所作的那首词一般,高处不胜寒。当玄宗登临絶颠,拔剑四顾之时,四海已无敌手,俯瞰宇内,天下亦无再建之功。太平的日子过得久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岁月消磨了个干净,当年的雄主,亦变为如今这个沉湎女色,穷凶极奢的垂暮老人。 今夜的玄宗,让陈玄礼看到了一丝当年的风采,但陈玄礼却知道,这一丝光华,皆是由变乱而起,当明朝局势稳定,这一丝光华,便会如同昙花一现,瞬间就消失个干净。 孟子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之圣贤,不余欺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线索 长安百坊无隐秘。 五更二点,随着太极宫承天门,第一声报晓鼓敲响,谢府遇袭的消息,也随着那一声声悠远雄浑的钟鼓声,传遍了长安诸坊。 正如王逸之所预料的那样,谢轩的身世,顿时就成了街头巷尾,食肆逆旅的谈资。而文人仕子更关心的,却是谢轩在这一战中,临危不惧,指挥若定的表现,皆是不吝溢美之词。到得后来,众口相传,添油加醋,竟是演变出了,谢轩指挥护卫奴仆,以不足百人,杀敌近千的夸张版本。 反而是在此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李倓c宁王府兵c浩气盟c陈玄礼以及负责收尾的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成为了陪衬。 而同样随之扬名的,则是面对陈玄礼,一怒拔剑的王逸之。 一句“大将军欲试吾剑尚利否”,顿时传遍长安百坊,深宫禁苑,成为众口相传的美谈。便是玄宗在听到高力士言及此事之时,亦是龙颜大悦,盛赞其不负浩气之名。 两日后,一直陷入昏睡的裴娇儿,终于是醒了。 得到消息,王逸之在吴百川和一众随扈的护卫下,立时便赶到了谢府。 两人按惯例,又来到了谢轩的书房,刚一坐下,王逸之就开门见山道:“武器c盔甲的事有消息了。” 谢轩讶然道:“这么快?” 王逸之吐槽道:“陈玄礼又不是傻子,兵器c盔甲这么明显的线索,他会弃之不理?第二天天一亮,兵器c铠甲就被送到了将作监中校署,我得到消息,已经算是迟的了。” 谢轩问道:“查到线索了?” 王逸之点头道:“兵器与盔甲来自于西域龟兹。” 谢轩沉思了一会:“地点上说得通,龟兹冶铁业,闻名遐迩,盛产铁器,能造出这些精良的武器和铠甲,并不奇怪。但是,早在贞观二十二年,龟兹便为时任安西都护郭孝恪所灭,被纳入大唐版图,乃是安西都护府治所之所在。三百甲士的兵器c铠甲,在哪里都不是一个小工程,很难做到掩人耳目,安西四镇,兵甲的管控较之中原,也更加严格。对方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生产出这些兵甲的?而且即使是生产出来了,龟兹与长安远隔数千里,沿途行来,要经过重重关隘,对方又是怎么将这些兵甲偷运到长安来的?” 王逸之啐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呗,现如今朝廷吏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天子禁卫都能被人收买,就更何况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和安西都护府了。” 谢轩闻言叹气道:“应该就是如此了,现在有了线索,接下来要怎么办?” 王逸之道:“朝廷已经派人去安西都护府彻查此事,临来之前,我也命人给兄长传信,让他想办法查清此事。在西域,他的人面比浩气盟要广,由他来处理此事,比直接派人前去访查,效果要好得多。” 谢轩问道:“多久能得到反馈?” 王逸之道:“两三个月总是要的,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远隔万里啊。” 谢轩奇道:“龟兹离长安哪有这么远?” 王逸之一个白眼甩了过来:“谁告诉你,我兄长是在龟兹的?他现下可是在中东和阿拉伯人掰着手腕呢!” 谢轩难以置信道:“他在大食?怎么会跑出去那么远?” 王逸之叹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大唐国力强盛,安西四镇已将西域诸国牢牢钳制在手里,昭武九姓亦皆向大唐称臣。若是将军队驻扎在这些地方,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难免会和大唐守军生死相对。而且,当初组建这支军队的时候,就是想要以战练兵,在安史之乱爆发前,训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在那个方向上,也就只有阿拉伯帝国,可以做为磨刀石了。” 谢轩顿时满头黑线:“这对倭马亚王朝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 王逸之道:“老子也是没办法,这支军队,来历不明,想要避免和大唐边军产生冲突,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边境线。这样一来,诸如吐蕃c回纥c南诏之类与大唐疆土接壤的国家就都不合适了,留给我回旋的余地和生存的空间都太少,更无法达成以战养战的战略目标。选来选去,最后就只能盯上了大食。在那一边区域,除去强大的大食之外,周边的部族小国都无法对我产生威胁,他们的青壮劳力,反而能成为我补充战损的兵源。而大食本身,亦是游牧民族,少有高墙巨城,利于骑兵作战,又有幼发拉底河c底格里斯河c尼罗河三大粮仓,完全可以通过劫掠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否则的话,你真的以为我养得起两万人的军队?即使是养得起,千山万水相隔,粮草辎重,诸多补给,又怎么可能及时送达,这两万人,早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谢轩听完这些,顿时眼神灼灼地看向王逸之。 王逸之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我艹,干嘛这样看老子,你不会是gay吧?” 谢轩笑道:“依你的言行,我原本以为你是黑社会的出身,所以才能在这唐朝的社团,如鱼得水,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军人,而且还是军人世家的那种。” 王逸之啐道:“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我怕你被浩气盟的那些豪侠活活打死。”顿了一顿,又道,“你就不用来套我的话了,等哪天我想告诉你了,自然会告诉你。” 谢轩嘴角一撇,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不过说起来,倭马亚王朝或许要感谢你。” 王逸之顿时一愣:“为什么?” 谢轩道:“按照原有的历史,应该是一年后,倭马亚王朝就会被阿拔斯王朝取代。但是现在有你这个外族入侵,又把他们打得那么惨,我估计王朝内部的贵族,会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你最好提醒你的兄长卫易,让他不要轻敌,多加小心。” 王逸之道:“没有必要,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都要惜命,否则,远离故土万里,他焉能有今天的局面?” 谢轩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已经建立了长安通往大食的驿站?” 王逸之顿时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谢轩笑道:“从距离上来算,如果没有专门的驿站来传递情报,两三个月的时间,你是怎么也不可能接收到卫易的回信的。” 王逸之啐道:“我现在相信你是北大的学生了。” “怎么?” “头脑好使啊,而且不是死读书的那种。” 谢轩顿时白眼相对:“金吾卫和监门卫里的内奸查出来了吗?” 王逸之道:“查出来了,昨日陈玄礼亲率千牛卫至二营拿人,被抓的军士足有百人,震动了整个长安。” “这么说,这边也突破了?” 王逸之啐道:“突破个屁,那些人也是被骗了。对方原本只是说贩卖私盐,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方又许以重利,那些军士自然是欣然应允了。及至过关查验,军士们查到的也都是海盐,不知道为什么,进得长安,就变成了制式的兵甲了。如今,与那些军士接头的胡商,已被灭口,线索已经断了。” 谢轩闻言,顿时恍然。 唐代食盐施行的是民制官收,对私盐的管控,向来松散,直至开元年间,因财用不足,玄宗采纳左拾遗刘彤建议,派御史中丞与诸道按察使检校海内盐铁之课,逐步恢复征收盐税之后,对私盐的管控,才逐渐被重视起来,但也远不如后世那样严格。对方以此为切入点,真的是好算计。 这时,就听得王逸之又道:“所以现在最关键,也最有突破可能的,便是裴娇儿这里了。” 谢轩点头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她醒来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你。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梳洗完毕,也该吃过饭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王逸之摆手道:“不急,还有事没说,张九龄托我带话给你。” 谢轩诧异道:“张相?” 王逸之闻言顿时揶揄道:“张相?你这角色融入可真够快的。”顿了一顿,又道,“张九龄让我告诉你,那夜在兴庆宫,玄宗对你的身世产生了疑虑,本不愿再起用你。关键时候,李林甫一反常态,出乎意料地力保于你,张九龄于是顺水推舟,向玄宗建议,对你暂缓征辟,待查明身世后,若无问题,等明年春闱,你考中进士之后,再予以重用。玄宗也应允了,所以暂时来说,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用再为征辟的诏令头疼了。” 谢轩闻言,立时感到压在心头的一块重石,被移开了:“我身世的事怎么说,你不是说下次来我这里的时候,会拿出一个靠谱的方案来吗?” 王逸之翻白眼道:“你以为我是做假证的啊?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你的张相似乎是已经有了定计,让我转告你,待京师局势稳定之后,就会着手解决此事。” 谢轩闻言顿时大喜,以他对张九龄的了解,其必然是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否则绝不会有此一说。 这样一来,他入仕最大的一道障碍,也算是被扫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扶风柳氏 上 两人又在书房里闲聊了一会,这时,张悦从书房外推门走了进来:“裴小娘已在偏堂等候,盟主c谢君这就过去?” 王逸之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整理好衣摆:“别傻愣着了,走吧。” 谢轩闻言,偷眼向张悦看去,只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异样,显然是对王逸之类似于这样的说法方式,已经习以为常。 三人步入偏堂,一眼就看到端坐在软榻之上的裴娇儿。三人只看她正襟危坐的样子,便知道她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武道宗师的身体素质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恰在此时,吴百川业已到了。 王逸之正想开口相询,不想,裴娇儿却看向谢轩先开口了:“敢问谢君,王姐姐可知晓了此间之事?” 谢轩拱手笑道:“翌日甫一开坊,我便令府中奴仆向王门主通报了此事,小娘子尽管放心。” 裴娇儿问道:“王姐姐怎么说?” 谢轩笑道:“王门主托在下转告小娘子,安心在寒舍养伤,半月之后,会派人来接你。” 裴娇儿闻言,顿时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还是撅起小嘴道:“好吧。” 谢轩又道:“当夜情势危急,其后小娘子又重伤昏迷,在下还没有当面谢过救命之恩。”说着,就对着裴娇儿长身作礼。 裴娇儿却瞬间站起身来,让到一边:“你不用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若谢,便去谢王姐姐吧!” 谢轩正想说话,没想到那边王逸之已经开口了:“哎呦,我艹,还是个小辣椒!” 闻听此言,吴百川顿时一脸无奈。 裴娇儿却是满脸疑惑:“此话何意?” 王逸之坏笑道:“夸你呢,说你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裴娇儿顿时俏脸生寒:“登徒子。” 不过她到底是少女心性,好奇心甚浓,只一瞬间就又看向王逸之问道:“沉鱼落雁似是指春秋美人西施,闭月羞花指得又是谁?” 王逸之顿时一推二干净,指着谢轩道:“我哪里知道,这都是幼安教我的,言道见到貌美女子,就来上这么一句,准保没错。” 裴娇儿闻言,顿时又看向了谢轩。 谢轩对着王逸之顿时就是一阵白眼,腹诽不已。 不过,裴娇儿的这个问题,倒是真的把他给难住了。 裴娇儿之所以说沉鱼落雁指的是西施,多半是因为宋之问的那一句鸟惊入松网,鱼畏沉荷花。此君的人品暂且不提,但是其诗文确是清新隽永,畅美如画,是以在当时流传度极广,裴娇儿知道并不奇怪。 但是闭月羞花这一句,在大唐天宝年间,绝对算是独创了。 后世人人皆知的所谓四大美人,出现的最早年代,绝不会早于元末明初,原因也很简单,其中的闭月貂蝉,首次出现是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里,这种演义小说里的人物,身为唐朝人的裴娇儿,要是能知道,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谢轩大脑高速运转,突然灵机一动:“携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嫔之素肘,沉鱼落雁既指西施,闭月羞花自然要言毛嫱了。” 裴娇儿闻言,顿时冷哼一声:“你确是文采风流,不过与他一样,亦是个登徒子。” 谢轩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仍是开口道:“我等前来,是有些事情想向小娘子请教。” 裴娇儿冷冰冰道:“你说。” 谢轩指着吴百川道:“这一位是浩气盟的供奉吴百川吴。。。” 没想到谢轩话还没有说完,裴娇儿就跳了起来,兴奋道:“你就是那位仅凭外放气势,就逼退陈叔叔的吴百川吴老前辈?” 吴百川笑道:“小娘子谬赞了,大将军身系圣人安危,无心与老夫一战,若是真的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裴娇儿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前辈说得不错,若真的放手一搏,陈叔叔年岁占有优势,走得又是铁血杀伐的路子,前辈你还真的未必是他对手。” 一旁的谢轩顿时嘴角一抽,剑圣裴旻的这位掌上明珠,用好听的话来说,是性情直爽,用不好听的话,简直就是一个缺心眼。 这时,裴娇儿却突然看向他道:“你要问我什么?” 谢轩道:“吴公想看一看,当夜与小娘子对阵的三位武道宗师所用的武学招式,或许能从中看出他们的传承来历。” 裴娇儿顿时点头道:“好。” 然后她看向王逸之又道:“你来给我喂招。” 王逸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便秘的表情:“你让我来喂招?” 裴娇儿顿时怒道:“怎么,你看不起我?” 吴百川急忙出来打圆场:“裴小娘误会了,我们盟主不会技击之术。” 裴娇儿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相信道:“你,你,你不会技击之术?” 王逸之有样学样:“我,我,我为何要会?” “你可是浩气盟之主。” “那又怎样,武道修为再好,也不过是百人敌,于天下家国何益?而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乃是万人敌,可保天下太平,可保盛世安康,区区技击之术,又何足道哉?” 裴娇儿闻言,眼中顿时异彩涟涟,对着王逸之长躬及地:“先生壮志,奴受教了。” 王逸之坦然受之,谢轩却右手扶额,这真的是缺心眼啊,未免也太好骗了。 吴百川趁机道:“不如就让老夫与你喂招,小娘子你看如何?” 裴娇儿点头道:“也好。” 张悦闻言,当下就将偏堂内清理出一块空地,一老一少,顿时就打在了一起。吴百川知道裴娇儿重伤初愈,不宜动武,是以喂招亦极有分寸,倒是裴娇儿,浑似个没事人一般,尽情挥洒,把吴百川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约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同时住手,分开站定。 王逸之立即就问道:“吴公,有没有什么发现?” 吴百川缓缓地摇了摇头:“对方应该是隐藏了自己的武学套路,所用的招式非常杂,糅合了几家的武学,很难分辨出原本的家数。” 王逸之急道:“就一点儿端倪也发现不了?” 吴百川叹气道:“至少我是不行的。这女娃儿,一人独对三位武学宗师,是很难逼出对方压箱底的技艺的。” 说到这里,谢轩脑中突然浮现出当日的画面:“吴公,如果一个人生命受到威胁时,会不会迫使他使出压箱底的技艺?” “那是自然!” 谢轩立即看向裴娇儿:“裴小娘,那夜你越过二人阻拦,刺向对方首领的后心,那人回身挡住你的来剑,所用的那一招,你还记得吗?”谢轩边说边比划,然而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整个人的动作看起来滑稽无比。 但是,裴娇儿竟然看懂了:“你说的是这一招?”说着,就模仿出当夜柳复阻拦来剑时,所使用的招式。 没想到,此招一出,一旁的吴百川顿时色变,看向裴娇儿,满脸肃容:“裴小娘,此招老夫再施展一遍给你看看,此事牵扯极大,你一定要看仔细了。” 说完这话,吴百川拔出唐刀,背对众人,对张悦道:“退出二丈,全力施为,刺我后心。” 张悦闻言,立即退出两丈的距离,拔出身侧唐刀,瞄准吴百川的后心,用尽全力地刺了出去。在张悦唐刀行至一半的时候,吴百川突然转身,右脚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如苍鹰斡旋,瞬间就跨越了丈余的距离,来到了张悦的近前。 张悦顿时一愣,吴百川的动作不但极快,而且所用的身法极为诡异,明明身在半空,但却像是一片雾霭一般,浑不受力,左右飘忽,让他根本就捕捉不到方位。 紧接着,众人的耳边就听到“叮叮叮叮叮叮”六声连响,再看场中,张悦的唐刀已经断为数截,掉落在了地上。 吴百川更不停留,直接来到裴娇儿身边:“看清楚了吗?可是这样?” 裴娇儿略一沉吟,点头道:“没错,正是此招。” 吴百川疾问道:“可能确定?” “确定。” “当真确定?” “当真。” “绝不会错?” “绝不会错!” 吴百川闻言,脸色顿时就变得极其凝重。 王逸之急道:“吴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百川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松烟竹雾,雷火六斩,扶风柳氏。” 闻听此言,除谢轩之外,其余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 半晌之后,王逸之才看向一脸蒙圈的谢轩解释道:“江湖之中,论个人,以剑圣裴旻为尊,论势力,以浩气盟执首,论世家,则无出扶风柳氏其右。” 闻听此言,谢轩瞬间也为之动容。 这时,就听到王逸之又道:“扶风柳氏原本在中原的武学世家中只是中游的水准,并不出众。但在隋末,其族中却出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绝世人物,此人就是柳风眠。其人自弱冠之龄踏入江湖,遍试天下,未尝一败,威势之盛,当世只有剑圣裴旻一人,差可比拟。” “其后,隋失其鹿,我朝建立。隐太子建成摄于秦王府文武兼济,纳太子中允王珪谏,延请柳风眠出山。柳风眠素来无心庙堂,对李建成的招揽数度拒绝。然李建成不改其志,于隆冬之际,在柳府门前设下营帐,每逢柳风眠出门,必为其牵马坠蹬。旬月之后,柳风眠终于为其感动,应允出山,但仍不受官职,只以食客之名居之。” “武德九年,太宗率秦琼c尉迟恭c程知节c侯君集诸人在玄武门设伏,以图除去隐太子建成。柳风眠得知消息后,率齐王府将薛万彻c冯立c谢叔方,领二千兵马直扑玄武门。那一战,我浩气盟为拦阻齐王人马,死伤枕籍,时任盟主卫不归更是惨死在柳风眠刀下,及至尉迟恭以建成c元吉首级示众,东宫人马才仓皇而退。” “但尉迟恭此举,却也激起了柳风眠的冲天戾气。其自玄武门撤出后,单刀匹马杀向防御空虚的秦王府,竟欲以秦王府周府上下,为李建成陪葬。若非是关键时刻,长孙无忌以天下百姓相劝,只怕太宗哪怕是能得到这锦绣江山,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也正是这一战,让天下人知道,武人达到柳风眠的那种境界,足以威慑皇权。” “此事过后,柳风眠心灰意冷,拒绝了太宗的征召,返回了扶风柳家。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两月之后,得知大唐朝堂发生内乱的突厥,就悍然发动了对大唐的攻势。其时,京中朝局不稳,太子旧人蠢蠢欲动,而统军将领又多为元吉故属,太宗不敢轻用,以致半月之内,便被突厥攻至距长安不足四十里的渭水河畔,震动京师。” 这时,一旁的裴娇儿顿时兴奋道:“我知道,其后便是我太宗皇帝亲率六骑,直斥颉利背信弃义,一言喝退二十万突厥铁骑的渭水之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扶风柳氏 下 王逸之冷哼道:“七人喝退二十万虎狼之师,你真当咱们的太宗皇帝会仙法吗?咱们的这位太宗陛下,文治武功,倒也称得上是千古一帝,不过比起他篡改历史的本事,那可就远远不及啦。” 裴娇儿闻言,顿时冷哼一声:“胡说八道。” 王逸之没有理会,继续道:“史书记载的所谓渭水之盟,不过是一个笑话。一群噬血的恶狼,怎么可能会和一群羊和谈?能让恶狼低头的,只能是猛虎。” “得知长安危在旦夕,柳风眠放下执念,与太宗尽释前嫌,亲率一支骑兵,突袭突厥大营,于阵前生擒突厥第一勇士,先锋大将执失思力,威震敌胆,颉利惧其武勇,又以为唐军援军毕至,这才有了后来的渭水之盟。” 谢轩听到这里,也是一阵叹息,关于李世民篡改历史一事,这在后世的史学研究中是有实证的,无可辩驳。其令宰相监修国史的行为,本身就受到了后世史学家的诟病,所谓的《两朝实录》无信辞,说的便是此事。 在中国五千年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对于本朝的历史,在这方面,能和李世民掰一掰手腕的,也就只有明朝的永乐帝了。然而朱棣篡改的只是关于建文帝的那一段,而李世民不但黑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放过。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又有哪一个是易于的?李渊在历史中的真实形象,绝不会是史书中记载的那副面目。 这时,就听到王逸之又道:“突厥退兵之后,天下人皆以为柳风眠会藉此入仕。然而柳风眠却做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他返回扶风柳家后,以死明志,并且留下家训,终唐一朝,柳氏子孙代代不得入仕为官。” “太宗闻讯后,为其废朝七日,亲书非反永不加罪的制书,令人送往扶风柳家,并改其名中的眠字为骨,以公侯之礼下葬。其后数十年,直至剑圣裴旻出现之前,柳风骨都是江湖中人,公认的武道第一人,柳公墓亦成为武人心中的朝圣之地。” 谢轩亦是被王逸之的叙述给震撼到了,这些东西在史书的记载中,是绝然看不到的,半响他才从这种情绪中转醒过来:“这么说来,有太宗的那道制书在,即使我们有了证据,也动不了扶风柳家?” 王逸之顿时啐道:“历史上得到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人海了去了,你看关键时候,真的有用的能有几个?” 谢轩顿时奇怪道:“既然朝廷可以治罪,为何方才你们的表情那样凝重?” 王逸之看了裴娇儿一眼,这才道:“本朝没有株连九族那样的重典,而且那晚的攻势,也绝非是扶风柳氏区区一个世家的力量可以办到的。扶风柳氏大可以弃卒保车,说族中出了不肖子,放弃掉刺杀你的那几人所在的支脉。伤及不到根本,自然就没法从他们口中套出有用的东西。” 谢轩诧异道:“几条支脉被连根拔起,还不算伤及根本?” 王逸之道:“江湖上有一句话,叫欲撼扶风柳,先除柳浮云,你知道这句话是何意吗?” 谢轩道:“柳浮云是一个人?” 王逸之点头道:“一个很厉害的人,距离超脱武道宗师境界,气返先天,只差临门一脚,最关键的是,他如今刚刚年届不惑。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一次把他摁死,给他机会复仇,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谢轩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轩道:“倒是有的。” “如何做?” 王逸之一字一句道:“江湖事,江湖了!” 谢轩诧异道:“江湖势力火并,朝廷不管?” 王逸之啐道:“你想多了。江湖游侠,多是恣意狂放,桀骜不驯之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是以彼此之间,极易生怨,常常会引发血案。而一旦发生了这种案子,朝廷往往是查案易,办案难,只因江湖之中,易生仇怨,却也多有知己。这些人性命相交,肝胆相照,会不惜身家性命为犯案者遮掩行踪,阻拦朝廷办案拿人。因此,朝廷遇到这种案子,十有,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有鉴于此,贞观十年,太宗采宰相房玄龄之策,遍邀天下江湖势力c武学世家以及那些已成名的武人,共聚京师,几经磋商之后,议定了一条规矩。凡江湖仇怨,事涉人命者,须向当地官府报备,而后双方可各邀好手,签订生死文书,在当地官员见证下,以数场武斗决胜,负者交予胜者处置。” 谢轩听得一阵无语,这不就是后世所谓的生死状吗?然而,生死状的出现,最早不会早于清乾隆时期,这房玄龄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这种方案,那些江湖人士怎么可能会答应?” 谢轩叹气道:“形势由人强,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那些独来独往的武人还好,像浩气盟这样的江湖势力,亦或是扶风柳氏那样的武学世家,基业都明摆在那里,能跑到哪里去?” 谢轩道:“双方各邀好手,若是再出现死伤,岂不是旧仇未泯,新怨又生,江湖岂不是更加混乱?以房玄龄的才智,怎么会想出这么不靠谱的办法?” 王逸之道:“你也太小看房玄龄了,他当然还有后续的章法。自那次会盟后不久,江湖中的确是出现了你所说的那样情况,于是太宗下诏,各州府凡未经官府报备,私寻仇怨,以致人命者,由各州府所辖江湖势力c武学世家缉凶,各表赏罚。这样一来,那些想私寻仇怨的武人,即使是不怕律法惩治,却也要顾及当地江湖势力c武学世家的利益与颜面,顶风作案的人自然就变少了。” 谢轩闻言,不禁一阵感叹,房玄龄的这条连环计策,不可谓不毒辣,能名垂青史者,果然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么说来,我们只要依照此法,就能将扶风柳氏控制在手里?” “也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为何?” 王逸之道:“首先便是资格,必须是确有仇怨。以那晚来说,有此资格的,无非是你,剑圣裴旻和我浩气盟三者。” 谢轩问道:“宁王和建宁王都没有资格?” 王逸之道:“当然没有,他们乃是李唐宗室,自然算不得江湖中人。” “那我岂不是也不算?” “你没有官身,勉强算是半个。” 谢轩顿时翻白眼道:“其次呢?” 王逸之道:“其次便是确有实力。” “何解?” “比如现下,你是要将整个扶风柳家做为赌约写入生死文书,那你自然也要有相对应的筹码对押,至少在明面实力上,你的赌注,有能力覆灭扶风柳家,官家才会认可。否则的话,你就只能就仇寻仇,不能祸及整个柳家。” “还有这种说法?” “你以为?所以这样一来,有能力与之对押的,也就只有剑圣裴旻和浩气盟了。然而这两方之中,能够稳胜柳浮云的,就只有吴公和剑圣裴旻本人。对于这两个人,柳浮云完全可以拒绝应战。” 谢轩顿时瞠目结舌道:“还可以拒战的?” “普通情况下,当然是不行的,江湖中人,活得就是一张脸面,一旦避战,就会为同道中人所不齿,自此后再无法在江湖中立足,等若是退出江湖,朝廷也会出手限制其江湖营生,这对于个人影响还不大,但对于江湖势力c武学世家来说,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但是此次不同,若是由吴公或是剑圣裴旻向柳浮云提出赌约,江湖中人都会认为这是以势压人,柳浮云只要当即交出凶手所在的支脉,并约定一个五年之期,十年之期,江湖中人不但不会嗤笑,反而会嘉其勇,朝廷多半也会宽宥。然而十年后,以吴公和剑圣裴旻的年岁,是否尚在人世都是两说,更何况,数年后。。。” 王逸之的话没有说完,谢轩却知道他想说的是安史之乱,况且,即使没有安史之乱,十年后知道真相,对于他们来说,也毫无意义了。 谢轩皱眉道:“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拿扶风柳家毫无办法?” 王逸之叹气道:“很难,需要从长计议,首当其冲的,便是找到一位尚在武道宗师范畴,声名未显,却可以稳赢柳浮云的武学高手。” 这时,一旁的裴娇儿突然接口道:“这世间,除了阿耶和吴前辈之外,并非是没有可以在武道修为上,与柳浮云一较长短的高手。” 王逸之顿时双目一凝:“是何人?” 裴娇儿抿嘴道:“你不用管,我自会将他请来。”说着,就红着双眼,跑出了偏堂。 王逸之顿时急道:“赶紧追上她,别一会,这活祖宗再出什么事情了。” 闻言此言,吴百川与张悦,顿时化为两道旋风,冲出了偏堂。 待得两人走远,谢轩突然看向王逸之的眼睛:“刚才裴娇儿在场,你似是有话不能明言?” 王逸之叹口气道:“九百年,多少王朝更替,你可知道,为何浩气盟能始终屹立不倒,传承至今?” 然后他不待谢轩回答便道:“只因浩气盟每一代都有类似于吴公和剑圣裴旻这样的人物,足以以武犯禁,威慑皇权。” “那你又知浩气盟的上代盟主,为何会传位与我,而非是他的亲子卫易?” 谢轩福至心灵:“难道是浩气盟的人才出现了断层?” 王逸之点头道:“没错,吴公已经年逾古稀,很多事情,却仍需他来支撑大局,大兄卫易,无心武学,醉心兵法,虽然用兵如神,但这样的人,身在江湖势力,是祸非福。也只有我这样的搅屎棍,才能让老盟主看到一丝振兴浩气盟的希望。” 谢轩开口道:“难怪上次我说到刺杀安禄山,你对于吴公只字不提,原来,他的安危竟关系到整个浩气盟的生死。” 王逸之顿时一个白眼甩了过去:“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谢轩一愣:“那是为何?” 王逸之道:“这个原因当然也有一些,但是更重要的是,吴公对于我来说,并非是一个护卫或者老仆那么简单。”顿了一顿,他盯住谢轩的眼睛,开口道,“别人我管不了,但是我希望,你我二人,无论多少年后,无论身处什么位置,无论遇到怎样的局面,都不要成为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至少,对于身边的人,不能这样。” 谢轩的眼眸清澈透亮,一丝笑容浮上他的面容:“这实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的最让我赞同,也最令我感动的话。” 当日,谢轩便修书一封,将诸事尽述其中,由吴百川亲自投往陈府。 陈玄礼接到来书,没有丝毫的怀疑,立令金吾卫将正在京中经营的柳浮云拿至大营。 柳浮云对于夜袭一事,自然是矢口否认,陈玄礼本欲将之打入大狱,然而柳浮云在京师中经营多年,与京师中的诸多势力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林甫c杨国忠两位当朝宰辅,先后在玄宗面前为其作保,无奈之下,陈玄礼只得忍气放人。 数日后,柳浮云返扶凤郡,查明事由,大义灭亲,亲解柳复一脉四十三口,押至京师。而此事确也犯了玄宗的忌讳,玄宗下诏,但凡身高高于马鞭者,勿论男女,皆斩。 而柳氏的其余族人,则在柳浮云诸多盟友的多方斡旋之下,被保全了下来。 至此,此事在朝廷的层面上,已然盖棺定论,除了得到一条毫无作用的重金被人收买之外,一无所获,与之前王逸之的预料,全无二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拜谒长歌 半月之后,裴娇儿在王冰的悉心医治下,伤势尽复,恰在此时,王子璇也派人来到谢府,接裴娇儿回长歌门。 半月的相处,让裴娇儿对谢轩的印象,大为改观,临上马车前对谢轩道:“若是近日得闲,便去一趟长歌门,我想王姐姐是想见你的,否则也不会央我来保护你。” 谢轩点头道:“早应去的,在下这两日便会登门拜谒,还请小娘子转告王门主,莫要怪罪。” 裴娇儿点头应允,人已经上了马车,却突然探出头来:“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人本性不坏,切莫再与那登徒子多往来了。” 闻听此言,谢轩顿时满脸的哭笑不得。 两日后,谢轩在冷辉c朱能诸人的护卫下,前往长兴坊拜谒王子璇。 长兴坊虽是小坊,但却处于长安城的正中心,距离东市只有两坊之地,距离西市亦不算远,算得上是长安城的黄金地段。长歌门能在长兴坊内占据半坊之地,恐怕绝不是钱财二字可以解释的。这其中虽然离不开琅琊王氏多少代人的心血付出,但一个年仅七岁的垂髫女童,自寄居崇仁坊逆旅伊始,十数年间,能打开如此局面,思之仍是令人惊叹。这也是国子监博士苏墨,虽与王子璇同以才情闻名天下,但名头却始终被王子璇稳压一头的原因所在。 一行人步入长兴坊,还没到长歌门,谢轩就被狠狠地震撼了一把。在长安城中,无论是皇宫禁苑,还是里坊市集,官衙民户,皆是高墙环绕,而这长歌门竟然是完全开放式的。满目望去,但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隐于山坳树杪之间;炳灼奇花,藤萝翠竹,点缀其中。这简直就是又一个曲江池,而不像是一个江湖势力的门派驻地。以里坊制设计的长安城,朝廷怎么会允许出现这样形制的私人建筑群? 谢轩诸人拾级而上,行至长歌门山门,早有四五名身挎唐刀的劲装女子迎了上来:“足下可是谢君当面?” 谢轩躬身还礼:“正是在下。” 那领头女子看了一眼谢轩身后的车架,开口道:“门主说了,江湖急难,本是分内之事,谢君亲至,已足令蓬荜生辉,一干黄白物事,就不必带入山门了。” 谢轩一听,当下也就不坚持了,否则的话,在这天下知名的才女面前,岂不是落了俗套? 这时,就听到那女子又道:“门主又说了,长歌门中多女眷,谢君随扈众多,一同进入,恐有不便,是以只能招待谢君一人,不周之处,还望谢君海涵。” 闻听此语,冷辉顿时不乐意了:“不行,如今长安城波涛暗涌,倘若郎君出了意外,谁能负责?” 那女子淡淡道:“我长歌门虽多是弱质女流,但在这长兴坊内,若是还有人能伤得了谢君,那我长歌门不如解散算了。” 冷辉正欲反驳,谢轩却阻止他道:“客随主便,你等在山门处等候便可。” 谢轩这么一说,冷辉便只能照办,却仍是冷哼道:“忒多规矩,当自己是皇帝老子吗?” 那女子闻言俏脸一寒,却终究忍了下来,对谢轩躬身道:“谢君,请随我来。” 谢轩亦躬身还礼:“有劳了。” 进得长歌门内,谢轩这才发现,这长歌门的驻地几无院落的概念。 所有的建筑皆是四面环水,彼此之间,以狭窄的廊桥相连,门内的主路,也皆是仅容二人并肩行走的通幽小径,每隔数步,便有松柏榆柳,夹道相迎。行走在小径之上,通过繁茂古木,隐约间可见雕甍绣槛,飞楼插空,奇山异石,清溪泻雪,有一种犹抱琵琶,欲语还羞的美感。 没一会儿,谢轩便在那女子的引领下,来到一处湖泊之前。 那湖泊占地极广,仅一湖之地,便足有整个谢府大小,若非是天然形成,很难想象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那女子停下脚步,躬身对谢轩道:“门主现下正在湖心纳凉,请谢君在此稍待片刻。” 谢轩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很想对那女子说:“exce hat这么冷的天气,纳得哪门子的凉?确定不会被冻死?” 可惜那女子在说完此话后,已经转身走远了。 没一会儿,自湖心洲处,便有一叶小舟,向着谢轩的方向疾驰而来。 小舟来到谢轩的近前,摆渡者是一个绿衣的白发老者,年纪与张九相仿,至少已有古稀之龄,老人看向谢轩笑道:“少郎君,请上船吧。” 谢轩拱手道:“有劳老丈了。” 上得船来,那老者手持一根翠绿竹篙,上面犹有嫩枝,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小舟便立如离弦之箭,直向湖心洲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小船便来到湖心洲,停靠在一处小型的码头处,那老者笑道:“门主已在亭中等候多时,少郎君请吧。” 谢轩踏上岛来,只见湖心洲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却被布置得别具匠心,另有洞天。山川河流,在此均有具现,可谓纳宇宙于方寸,容山川于弹丸,收天缩地,极尽巧思。上面处处琳宫合抱,复道萦纡,奇花古木,飞瀑流泉,当真可说是虽为人作,宛若天成。 然而美则美矣,谢轩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那繁复的回廊和随处可见的曲折小径给彻底地弄乱了方向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落脚。 就在这时,湖心洲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越的古琴之音,虽然音调与后世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谢轩还是从整体的韵律听出了应该是古曲《流水》。 谢轩顿时恍然,想来自己窘迫的样子,已尽被这天下知名的才女看在眼里,为免自己尴尬,这才以琴声引路,倒也称得上是蕙质兰心。 这个时候,逼格最高的做法自然是以一曲《高山》相和,然而此刻的谢轩,身边无琴,即使有,他也弹不出来。 片刻之后,谢轩终于是从那迷宫一般的景致中走了出来,抬眼一看,不远处,一座凉亭,临水而建,周遭松柏耸翠,芳草萋萋,独留邻湖一面,揽盛听潮。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稀疏地照射在地面上,湖面上阵阵冷风扑面,催人肌骨,果然是纳凉的“好”去处。 谢轩走到近处,只见凉亭上以古篆描金,篆刻着四个大字,听雨揽风,凉亭下,四围以白纱轻笼,隐约间,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在素手拨弦。 谢轩慢步踱至凉亭前,那琴音也戛然而止,白纱被女婢向凉亭两边慢慢拢起,一道柔美的声音穿透纱帐传入谢轩的耳中:“谢兄玉驾亲至,小妹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声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 谢轩正欲答话,不想纱帐却恰在此时被完全拢起,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顿时就映入了谢轩的眼帘,强烈的视觉冲击,顿时让谢轩忘却了所有的言语。 在来此之前,谢轩通过诸人之口,并非是不知道王子璇是一位美人,但是他却没有想过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这种美,简直就是集天地之灵气,钟山河之毓秀,便有生花妙笔,也无法绘其色于万一,纵有锦绣诗篇,亦无法描其美于分毫。只一眼,谢轩便油然而生自惭形秽之感,再也不敢与之对视。 直至半晌之后,谢轩才从这种震撼中转醒,顿时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在心中盘算说辞,便听到王子璇道:“谢兄,请坐。” 谢轩抬眼再看,这才发现亭中石桌上的瑶琴已然被女婢撤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两只不足两寸的淡青色茶碗,这在尺寸上,与后世的品茗杯已经比较接近,与唐代普遍流行的大茶碗相比,已是雅致了许多。 在凉亭的一角,一名十四五岁的婢女,正在煎茶,在她的身周,足足摆放着一二十样各种各样的器具,令人眼花缭乱。谢轩虽然对于茶道不懂,但却在史书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这些应该就是唐代社会上层人士品茶所用的二十四器了。 想来王子璇未来迎接自己,多半就是因为要留在这里,从旁指导,这煎茶繁琐的步骤,确实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可以独立完成的。 王子璇见谢轩目不转睛地盯着清珞煎茶,哪里知道谢轩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开口问道:“谢兄,似乎是对煎茶颇有兴趣?” 谢轩收回目光,仍是不敢与王子璇对视:“谈不上兴趣,只不过是修身养性的一种手段罢了。” “愿闻其详。” 谢轩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生搬硬套道:“茶者,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余以为茶有一道十德,一道者,自然之道也,思与境偕,情与景冥,天人合一,物我玄会;十德者,散闷气,驱腥气,养生气,除疠气,利礼仁,表敬意,尝百味,养修身,可雅志,可行道。常饮茶,自可平心静气,陶冶情操,以行君子之道,何乐而不为呢?” 王子璇双目异彩一闪:“谢兄高论,子璇受教,有此一道十德,茶道兴起,指日可待矣。” 两人说话的功夫,婢女清珞已端着煮好的茶汤,走到两人面前,先用刚刚止沸的茶汤将二人面前的茶碗洗尽,而后各为二人斟了浅浅的半杯。 茶汤注入青瓷碗中,变幻为一片翡翠绿色,相映生辉,王子璇端起茶碗,轻声道:“谢兄,请。” 两人端起茶碗,同时一饮而尽,但当茶碗放到桌面时,谢轩却顿时看出两人饮茶的区别来,王子璇的茶碗干干净净,而自己的茶碗却留下了一层浅绿色的茶粉。 谢轩这才想起,在唐代,茶叶均是研磨成粉煎煮,而煎煮后的茶粉,唐人也大多是习惯连同茶汤一起吃掉,这在后世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在后世,很少会有人将上好的茶叶研磨成粉煎煮,就更不会有人将杯底的茶叶全部吃进肚子里。能不能吃下去都是另说,这本身就是一种焚琴煮鹤的行为。 王子璇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此时谢轩的想法,事实上,她连二人杯底的细微差别,也没有注意到。然而,谢轩的内心却顿时起了巨大的变化,是了,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卓尔不群,但是自己毕竟是比对方出了一千多年的阅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念及于此,他虽然仍在惊叹于王子璇的绝世容颜,却已经从那种自惭形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以与之对视,也可以与其平等交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横渠四句 于是,在踏入长歌门之后,面对王子璇,谢轩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半月之前,在下遭逢生死大难,幸得子璇遣裴小娘相救,活命之恩,实是无以为报。” 王子璇对于谢轩喊出‘子璇’这个略有亲昵的称呼,并未介意,反而是对于谢轩在一瞬间精气神仿佛换了一个人而微感诧异,她抿嘴一笑:“既如此,谢兄打算怎样答谢小妹呢?” 谢轩从未想过王子璇竟会如此直白,顿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子璇婉拒黄白之物进入山门,长歌门家大业大,也不像是缺什么物事的,谢轩思来想去,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那些剽窃来的诗词了。而恰好在唐代,将自己的诗作赠予他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风雅和高逼格的事情。 念及于此,谢轩开口道:“子璇若是不嫌在下文才鄙陋,不如就由子璇出题,在下献丑赋诗一首,子璇以为如何?” 王子璇轻叹道:“谢兄诗才名动九州,便是称之为盛唐第一人亦不为过,小妹又怎么会以为谢兄文才鄙陋呢?不过诗文词曲,终究是附庸风雅之物,非子璇所求也。” 谢轩闻言,开口道:“那在下能为子璇做些什么呢?但凡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王子璇笑靥如花:“谢兄此言,倒是有几分江湖气。”顿了一顿,她突然开口道,“子璇别无所求,只想一闻谢兄的胸中抱负。” 谢轩闻言顿时一愣,他当然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抱负,然而那却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莫说自己与王子璇只是第一次见面,便是日后变得极为熟稔,他也绝不可能轻言。 这些东西,或许普天之下,他也就只有王逸之一人可以倾吐。而这,也正是二人,虽则初识,却倾盖如故的根本原因。在这个时代,也只有他二人,才能成为彼此唯一的知己。 想到这里,谢轩开口道:“不怕子璇笑话,现今在下的心中,唯有明载春闱,尚未念及那样长远的事情。” 王子璇淡笑道:“谢兄似是对小妹心存防范,是以不肯明言?” 谢轩笑道:“子璇多想了,在下确是肺腑之言。” 王子璇端起石桌上的茶碗,轻抿一口,突然道:“山有朽坏,虽大必亏;木有蠹虫,其荣易落。萧墙之内,有小人欲行不轨,卧榻之侧,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天下有变,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既无百战之兵,又无善战爪牙,当以何挡之?此须臾有亡国之祸也,又岂无危如累卵之说?” 闻听此语,谢轩的双手顿时一抖,差点将身前的茶碗打翻,虽是初冬的时节,却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就听到王子璇又道:“我言大唐大厦将倾,其因有五,一者,土地也。。。。” 谢轩冷汗涟涟,以至于王子璇后面的话,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事实上,他也不用去听,因为,这些话正是他当初在潏水之上,对李俶c李倓兄弟二人所说之言。 问题是,这些话王子璇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不光是知道这么简单,仿佛是其时她正在身边一般,几乎一字不差。 谢轩的大脑飞速运转,在潏水之上的小船里,除了自己和李俶兄弟之外,便只有一名操舟的中年汉子。然此人乃是李俶亲随,事涉太子储君之位,其必然是李俶的心腹,应该不会出现差池。而后,信息便传递到了张九龄那里,张九龄宦海沉浮,能身居宰辅多年而屹立不倒,绝非易于,不可能会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是以也不会出现问题。 这样算来,出现纰漏的就一定是太子的东宫。 按王逸之所言,长歌门以消息情报见长,那么其在太子身边安插下眼线,亦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以此事想来,此人的地位还不低,最次也应是太子近臣,甚至有可能是太子的嫔妃宠姬。 而以后世的角度来看,李享登基后,宠幸宦官,纵容后宫,很多事情处理地不清不楚,差点在他死后酿下大祸,在现在这个节点,会出现泄露机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谢轩的心中千折百回,终于是将整个事情捋清,而恰在此时,王子璇的话也说完了。 两人目光对视,谢轩看着眼前这明艳不可方物的秀丽女子,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杀意。然而这丝杀意又很快被他按捺了下去,以他的能力,莫说在这长歌门内,根本不可能杀得死王子璇,便是真的杀死了,他相信长歌门内知道此事的人也绝不止王子璇一人,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王子璇盯着谢轩的眼睛,突然开口:“谢兄,似乎是对小妹动了杀心。”然后,她不待谢轩回答,就又道,“谢兄当知,小妹若真的想对你不利,早已将此事捅了出去,就更不会,在得知谢兄可能有危险之后,央请娇儿前往谢府保护谢兄。” 谢轩亦盯着王子璇的眼睛,毫不避让,他知道,此刻谈话的主动权,已完全掌握到了对方的手里,他虽然不清楚王子璇捅破此事,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但是如果一直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下去,他将会不可避免地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谢轩决定开始反击:“子璇竟能在太子身边安插下眼线,真是令人叹服。” 闻听此言,王子璇美目顿时一凝,聪慧如她,自然是不可能不明白谢轩此话的用意。谢轩的话当然是大逆不道,然而她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打探收集太子乃至整个朝廷的隐秘消息,若是传了出去,罪责绝不会比谢轩来得轻。 王子璇收回目光,长叹一声:“小妹今日方知张相为何会那样的看重你。”顿了一顿,又道,“亦知那人,为何宁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置你于死地。” 此话一出,谢轩再次色变:“子璇知道对方的身份?” 王子璇轻轻摇头:“不知,有一些线索,但在确认之前,小妹亦不敢胡言。” 谢轩却知道王子璇绝没有说实话,她即使真的如其所言,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所掌握的线索,也远比自己和王逸之要多得多。这一点,从她可以未卜先知,让裴娇儿来保护自己,就足以证明。 这时,就听到王子璇又道:“小妹只是以己度人,若是我是那人,面对谢兄,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在谢兄羽翼未丰之前,将你斩杀。” 谢轩抬眼向王子璇看去,只见这位谪仙一般的女子,在说出这样的杀伐之语后,面色平静,几无一丝波动,没来由地,心底便是一寒。 而另一边,王子璇却已檀口再启:“不管谢兄相不相信,小妹是真的只想知道谢兄的胸中抱负,别无其他。” 谢轩笑道:“岂会不信?然子璇不是已知晓了吗?” 王子璇道:“不一样的,小妹想知道的是,如果一切诚如谢兄所言,面对即将而来的乱世,谢兄会怎么做?” 谢轩笑道:“以子璇的兰心蕙质,难道还看不出在下的立场吗?”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子璇若是真的要问在下的心中抱负,倒也是有的。” 王子璇顿时眉头一挑:“哦?还请谢兄赐教。” 谢轩笑道:“可否借笔墨一用?” 王子璇闻言,顿时回首道:“清珞,取纸墨笔砚来。” 石桌上,茶碗香炉撤去,谢轩将宣纸铺开,微一沉吟,便开始奋笔挥毫,须臾之间,四句话便出现在了宣纸之上。 王子璇坐在石桌的对面,并未看清文字的内容,然而谢轩一句一列的独特书写方式,仍是让她心中略有诧异。 谢轩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在下惫懒,不喜断句。平日里一句一列,书写惯了,让子璇见笑了。”说着,就将宣纸调换了方向,推至王子璇的面前。 王子璇低头向宣纸上看去,只见谢轩的字体飘逸灵动,清新隽永,已是有了自成一家的气象,不由地在心中轻赞了一声。然而,待她再看清文字的内容时,却如遭雷殛,心头顿时就掀起了壮阔的波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子璇在心中反复地念诵,一时间竟是痴了。 良久,她才离座站起,对着谢轩长揖而拜。 两人重新落座,王子璇轻声开口道:“《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谢兄以茶道述修身,以四言论治国c平天下,不知对于齐家又有何见地?” 谢轩苦笑道:“在下形单影只,孤零一人,对于齐家,真的尚未考虑过。”顿了一顿,又道,“这次真的是肺腑之言。” 王子璇不禁莞尔,笑道:“这一次,小妹亦相信谢兄确是肺腑之言。”然后,她又指着桌面上的宣纸道,“谢兄金玉良言,发人深省,小妹欲宣之于天下,不知谢兄介意否?” 谢轩笑道:“子璇为在下扬名,正是求之不得,岂会介意?” 王子璇见谢轩毫不做作,不由对他更添几分好感,笑道:“既如此,此卷小妹就厚颜收下了,就当是谢兄给小妹的谢礼。” 谢轩亦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时代的局限 长歌门山门。 王逸之一边踱着方步,一边骂道:“他娘的,这都进去两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吴公,这小子该不会是被长歌门拉去当女婿了吧?” 身后的吴百川无奈地一笑,他与这位行事特立独行c标新立异的盟主,相处也有小二十年了,对于他时不时就冒出的奇言怪语,早已能够听懂,也已然习惯。但是王逸之在长歌门的山门说出这样的话来,依然是让他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谢轩亦在王子璇的陪同下,自山门内走了出来,两人看到王逸之均是一愣,谢轩下意识就道:“你怎么来了?” 闻听此言,王子璇瞳孔顿时一缩,而后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王逸之,笑道:“王兄法驾亲临,莫非是担心谢兄在我长歌门内,还会出什么差池不成?” 王逸之在这天下知名的才女面前,亦不敢太过孟浪:“哪里的话?幼安在子璇这里,实是再安全不过。若非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与幼安商议,为兄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此话一出,王子璇身后的护卫c婢女,脸上顿现愠色,实是王逸之的这一番话,太过引人遐思了。 而王子璇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浅笑道:“小妹亦是戏言耳。”然后她转向谢轩道,“既是王兄有要事相商,那小妹就不远送了。” 谢轩笑道:“子璇何需如此客气?祈望再有机会,能够聆听仙音。” 王子璇也笑道:“子璇亦期待再闻谢兄雅言高论。” 谢轩和王逸之上了车架,门帘刚一拉上,谢轩就迫不及待问道:“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找到可以与柳浮云匹敌的高手了?” 王逸之斜瞥他一眼:“你与王子璇郎情妾意,发展挺快啊?” 谢轩顿时道:“你胡说什么?” 王逸之道:“我怎么胡说了,看你一口一个子璇的叫着,挺亲密啊?” 谢轩顿时无言道:“你不是也这么叫的?” 王逸之一个白眼甩了过去:“能一样的?我和她怎么说,也有几个年头的交情了,你才认识多久,两个时辰?” 谢轩无语道:“你无聊不无聊?赶紧说正事。” 王逸之却问道:“你对王子璇观感如何?” 谢轩沉吟片刻才道:“不是很好。” 王逸之闻言,顿时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谢轩:“这种颜值已经突破天际的妹子,你说不是很好?你该不会真是gay吧?” 谢轩翻白眼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王逸之顿时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你说,你说。” 谢轩道:“王子璇确是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无论容貌c谈吐c才思c能力,都是无可挑剔,不过我总觉得她的心机和城府太深了,似乎每说一句话都有深意,与她交谈,从头至尾,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王逸之冷笑一声:“就这个原因?那你也只能喜欢裴娇儿那种傻白甜了。这里可是长安,上有皇帝宗王,勋爵权贵,下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若是没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机,长歌门偌大的家业,早已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她的,七岁入京,十数年间,将原本已濒临绝境的长歌门,重振至如今的声势,便是男儿,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谢轩揶揄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原来你是对人家有想法。” 王逸之却很光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对她只有欣赏,无关男女之情。” 谢轩玩味地看向王逸之,一脸的不相信。 王逸之顿时啐道:“爱信不信。执手一生,共赴白首,这样的另一半,并不比知己要好找。以我和她的性格,真要是在一起了,怎么都不会尿到一个壶里去,相互厌倦只是迟早的事情。” 谢轩啐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王逸之却直接将谢轩的话无视:“而且,这几年来,天下才俊,她见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却始终没有一个能入得她的法眼,就更不用提我这种粗人了。” 谢轩揶揄道:“恐怕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顿了一顿,他又道,“她见这么多的人干嘛?怎么感觉像是相亲似的?” 王逸之叹气道:“虽然不是相亲,但也差不多了。这终究是一个男权的社会,王子璇哪怕是才情再高,名声再大,也不可能入仕为官。对于她来说,不能入仕,即使是长歌门再如何家大业大,振兴琅琊王氏,也只是一句空谈。是以,骄傲如她,也只能将希望放在下一代的身上。不过,就连这,也是一种奢望。那些所谓的风流才俊,她固然是看不上,但是真正有鸿鹄之志,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又有几个是能看上她的?” 谢轩难以置信道:“以王子璇的才貌,这天下还有人看不上她?” 王逸之道:“王子璇若是下嫁,且不说她的出身家世,人品才貌,便是长歌门这一庞然大物,天下又有几个人是能够抗拒得了诱惑的?然而,这样一来,王子璇想要振兴琅琊王氏,也便彻底无望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代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妄自为他人做了嫁衣。” 谢轩瞬间就明白了王逸之的意思。 王子璇若是下嫁于人,所生的子嗣,自然要随夫姓,那么哪怕是王子璇将自己的子女教育得如何出色,取得了怎样的成就,所有的一切也都将与琅琊王氏无关。等到有一天,她撒手西去,长歌门由她的子女继承,琅琊王氏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将随着她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所以,王子璇为了延续香火,振兴琅琊王氏,便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招婿。 然而,唐代赘婿虽然已经脱离了贱籍,不再像秦汉时期那样,形同奴隶,但是,地位依然是低得可怜。这种低下的身份地位,不仅仅是体现在女方的家族之中,更多的却是来自于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整个社会阶层的歧视。 而这一切,对于那些怀抱梦想,有心入仕的文人仕子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接收的。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时代,王子璇几乎没有可能找到心仪的人选,即使是饶天之幸,找到了,对方在仕途上,也绝计无法达到王子璇所期待的那种高度。 想到这里,谢轩亦不禁对这天下知名的才女,产生了一丝同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逸之看着他的模样,开口道:“怎么?怜香惜玉了?你对王子璇就没有想法?” 谢轩摇头道:“说实话,真的没有。” 王逸之却啐道:“这种女人,是男人都会动心,你不是没有,而是吊丝当惯了,面对这种级别的女人,自然而然就在潜意识里给过滤掉了,实际上这是一种自卑的表现。” 王逸之本想拿这话来挖苦谢轩,却没想到谢轩竟然没有反驳:“你说的或许是对的。”然后,他又瞬间岔开话题,“对了,王子璇似乎是知道柳氏背后那人的身份来历。” 这一句话,顿时就吸引住了王逸之的注意力:“怎么回事?” 谢轩当下就将自己和王子璇的谈话,向王逸之复述了一遍。 王逸之沉吟半晌,才道:“她应该只是掌握了一些线索,有了方向,而不是切实知道对方的根底。” 谢轩疑惑道:“为什么?” 王逸之道:“长歌门虽然是长于收集情报信息,但是还不至于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而且以对方这些年小心谨慎的态度和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就会被人抓住根脚。” 谢轩闻言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开口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王逸之道:“不是我找你,是张九龄。” 谢轩诧异道:“张相?” 王逸之点头道:“你在长歌门,也是他派来的人告诉我的。” “张相怎么会知道我在长歌门?” 王逸之冷哼道:“你以为能做到一朝宰辅的,有几个是简单的?” 谢轩顿时恍然,一直以来,对张九龄绝佳的观感,让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张九龄哪怕是为官再怎么清正,为人再怎么耿直,能在庙堂之上,动辄抄家杀头的残酷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身居高位,屹立不倒,背后肯定是有自己培植的一股势力,想要掌握自己的行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王逸之看到谢轩恍然的神色,嘴角上扬:“想明白了?” 谢轩点了点头:“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王逸之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多半应该是你身世来历的事情。” “去哪里见面?” “樊川,不过在这之前,先要想办法把身后的尾巴甩掉。” 谢轩顿时诧异道:“还有人跟踪?” 王逸之啐道:“你以为?原本你只是诗文出众,还不至于引发这么多的关注。谁能想到出了夜袭这一档子事,而后更是牵出了闻名天下的扶风柳氏。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各方势力,想不关注你都不可能。现如今的长安城,就数你风头最劲,出个门,明的暗的,阵仗比玄宗都要大。” 谢轩闻言,顿时一阵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