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重生太后》 正文 第1章 大梦初醒 待李疏再次睁开眼睛,窗外泛起了细细的亮光,几颗星子还闪烁,泛白的叶露吹了一阵凉风将木几上插瓶的海棠花瓣带到她的眉心上。 她慢慢抚上自己的脖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摸不到那致命的伤痕,原来她没死。 李疏不由一阵骨寒,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难道他还不允许自己死的体面一点,青史上那些个好名声,他倒是真的不在意。思及此,她脑海里闪现过的火光c鲜血c厮杀和吼叫恍若冷刃,纵然消逝却在她心头不断刻磨着,只要她回头就能深陷痛苦泥沼,可耳边却还有一句“定嘉,你好好活着,不要” 不要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字。 李疏潸然泪下,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还说了什么,随后她连他的一块衣角都没有摸到,一道宫门隔开生死,高台之下,身穿黄袍者撷笑而来,她没有多想就挥剑自绝,倒下的时候,那天明明是深春,却天降大雪。 李疏捶胸啜泣,身体发冷,脑子里却都是那天的画面,许是惊动了在外守夜的人,珠帘轻挑,进来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一个赶忙来床边安抚她,另一个沏了热茶递过来。 “郡主怎么了?快别哭了,这要吓坏奴婢了。”那婢女说着,用力拉着李疏的手,想让她清醒过来。 李疏泪眼模糊,那侍女拿着帕子细细地将她的脸庞擦干净,眼前的两个人才渐渐清晰起来,她嫩绿色的发带缠绕发髻,着浅粉色的短褙子,齐腰石青色绣迎春花底的长裙,面容姣好,此刻眉眼间具是担忧,另一个端着茶水的侍女,则穿了浅蓝色的短褙子,其他装束与其无异。 蓝衣侍女将茶水递过来,李疏慢慢饮了一口,顿觉嗓子舒服了不少,才道:“下去吧,哀家想自己待会儿。”这才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里沉沉闭上眼睛。 两个侍女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惶恐不迭,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粉衣侍女柔声道:“郡主是做梦魇着了?” 李疏刚想睡下,听见她说话,登然就清醒了,“郡主”?她在宫中几近二十年,从皇后殿下到尊称太后,年年岁岁的,已经没有人敢称呼她为“郡主”了,只在她出嫁前的几年里,倒是常能听到这两个字,不过大多跟随不好听的字眼,比如“坡脚”,比如“破相”,再比如“没人娶”。 李疏翻身坐起来,扯了扯锦被,看着这两个侍女,她有点眼熟,不过一想到是端王派来的,她就止不住的浑身发颤,是一种想杀人的冲动,她冷笑道:“怎么?端王不让我作太后了,还能让我作郡主?还不如早早处死我,也省的我碍事!” 两个侍女听罢,扑通就给李疏跪下了,那粉衣侍女哭道:“郡主您怎么了?您不认识杏杳了?” 说着,那个蓝衣侍女也随着哭起来,轻抖着肩膀,她脸上稚嫩,只十四五岁的模样,没经过事情,大概是给吓得脸色惨白。 “你说你是谁?”李疏一口气堵在胸前,再看这个自称是“杏杳”的侍女时,眼前却是一个身着大红圆领宫装,头戴五凤翟冠,额上贴着金宝花钿,正嗤笑她的张狂女子,那不是瑶贵妃又是谁! 杏杳是她的陪嫁宫女,从凤仪宫到慈宁宫,她一直是宫中受人尊敬的女官,李疏当然也很信任她,可就是她在皇帝登基的第二年,在李疏最慌乱的时候,爬上了皇帝的龙床,她本想杖毙这个贱奴,可皇帝不肯,当时朝中一片混乱,繁杂琐事逼得她不得不赶紧结束了这场闹剧,只好给了她位分。 从她的侍女摇身一变却成了她的儿媳,李疏气得要吐血,恨她坏了皇帝的名声,却又不知道她的心思怎么突然变成了这般。 更可恶的是,这杏杳居然还怀上了皇子,之后就愈发对她不敬,这时候李疏倒不恨她了,只觉得她恶心,可还没等李疏抽出手来收拾她的时候,李疏自己先了断了自己。 “奴婢是杏杳啊!郡主你到底怎么了?” 杏杳哭的更伤心了,她本就不想来伺候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主子,听说身份越高的主子,脾性大多有些奇怪,她刚来的时候这位主子还笑眯眯的对她嘘寒问暖,怎么转眼就这般语气冷酷?是她做的不好了?可她自问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她泪眼汪汪的,也不敢抬头看李疏。 李疏心下疑惑,面前这个姑娘是杏杳?怎么可能呢?她明明 李疏抬眼看着屋子,鎏金仙鹤香兽袅袅飘着香烟,屋子里萦绕着石兰清香,窗边是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楠木夔龙纹卷书案,案上三山峰的青玉笔格,定窑的秋蝉桐叶玉笔洗 身下也不是她睡了许多年的断纹千工拔步床,而是一张铺着绣竹叶的软褥藤床,旁边是新刻了卷云的梨木天然几,几上放了两本书同几卷画,白釉瓶内一枝海棠开的正好,许是夜里下过了雨,窗台边雨渍苔生,绿褥可爱,藤蔓顺着窗边盘绕,丝绦垂下,青葱欲浮。 石砚屏风隔着微微晃动的珠帘,这里同她在琅琊王家的书阁一模一样。 李疏楞了一下,哑然道:“把镜子给我。” 杏杳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跑到梳妆桌上把镜子捧过来,跪着捧上,李疏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翻开背负花鸟纹的铜鉴,镜中容颜素净婉丽,如瓷如玉,眉毛细细,眼睑单薄,杏眸中似有繁星点点,只一道伤疤从额上穿过鼻梁蔓延到脸颊,如冰玉炸裂,这不是那个为了掩盖伤疤,每日必定严妆出入的李疏。 她抬起手摸了摸脖子,没有刀剑锋利的痛楚,但是眼前却浮现出许多人影:有骤然而逝的母亲,有不成器的亲弟,有丈夫,有儿子,她能记住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影子能和眼前少年的她重合。 李疏也曾想过自己死后是个什么场景,大概会下地狱吧,毕竟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她而牺牲,只这一点,她下一世就是不入轮回,永堕阿鼻地狱,受尽业火焚身,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可眼前明明是年少的自己,这让她不知如何才好,李疏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镜子,突然傻笑两声,带着呜咽的哭腔,那蓝衣的侍女却觉得心疼的不得了,她觉得郡主一定看到自己脸上的疤痕,又想到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道:“郡主,您千万不要伤心了,您这样,我也心痛。” 杏杳乜着眼看了蓝衣侍女一眼,和道:“是啊,奴婢也心痛。” 李疏此时醒悟过来,不管是时间倒流,亦或是重生一世,她觉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天意,是她拜过的佛祖显灵了,还是她捐过的香油钱起了作用,李疏不得而知,此刻她倒是真想给那些个菩萨好好塑个金身,再建上百八十座寺庙好好供着。 李疏看着地上两个侍女,一个是杏杳,那个蓝衣的女孩一定就是青萦了,笑着让两个人起来,她颇有些感慨的拉过青萦的手,看着她乌黑的眼睛,盈盈一水般的柔弱和抿着唇的倔强,让人心疼。 青萦是她乳母的女儿,从陪她长大,算是她的半个亲姐姐,上一世宫变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其实是在她当太后的第三年,她的青萦在枯井里被找到,尸体被毁坏的严重,仵作都不能准确知道她是哪一天死的,李疏也不知道哪一天该祭奠她。 想着想着,李疏眼中噙着泪花,道:“青萦你好啊。” 青萦一愣,看着又哭又笑的郡主,随即笑道:“郡主过的好,奴婢才能好呢。” 杏杳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敢出声打断,都是一样从长安带过来的婢女,她无论对郡主多上心,郡主好像都不在意似的,反而对这个木头青萦格外关心。 此刻天光乍破,菱花格子一道一道的阴影映在桌子上,李疏一瞬间历经了人间的大悲大喜,又哭又笑的,再加上身边本就不好,此刻脑子愈发不清醒了,身体发冷,可她尚还有些沉浸在重生的喜悦和不真实中,她不敢睡过去,害怕一睁开眼就是人间地狱。 李疏晃晃悠悠的要下床,两个侍女赶紧给她穿鞋c披衣,她刚一下地,腿脚就开始打哆嗦,她的右脚是坡的,一直都不良于行,纵然是拖着这副身躯,她上辈子还是躲不开许多无可奈何的命运。 李疏站定在书桌前,摊开的宣纸,尚未干涸的墨迹,纸上两句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纸上未写完,定棠看得出来,这是自己年少时的笔迹,一撇一捺过于尽心c过于用力,明明刀剑般的痕迹最后却还要费尽心力要整体变得圆润,年少时老师总训斥她在书法上不够专心,她每每受过教诲,写的总是这几句诗,她名中的“疏”字便出自此处。 指尖有些泛凉的触觉很真实,李疏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这是她姨母府中,是山东琅琊,这屋中所有的东西她本该很熟悉,此刻却有些恍若隔世的梦醒之怅,可作故人重逢之感。 李疏让青萦和杏杳扶着她往室外走,打开门,二层的阁楼栏杆上缠绕的绿藤迎着光舒展了枝叶,她的书阁落在府邸的西北角,李疏放眼远眺,初阳之下,远处的绚烂光芒一点一点的驱散青砖黛瓦上附着一晚的夜幕,风吹着阁楼的六角飞檐上悬挂着的铜铃清脆作响,带着红锦带翩翩起舞。 这一天对于所有人已经开始,李疏俯首就能看到院中嬷嬷们洒扫院子,心灵手巧的姑娘们侍弄花卉,她在院中亲手种植的一棵西府海棠树已经悄悄开了花,一夜风雨,几多凋零,化归尘土,唯香如故。 李疏突然道:“真好,这般真好”只是眼睛却突然模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抱膝灯影 月色冰凉,李疏阁楼中的烛火已经三日不灭了,屋内青萦和杏杳已经许久未合眼休息了,不仅要忙着照顾昏迷的李疏,还要仔细李疏的姨母——王家的主母挑他们的错,真是筋疲力尽了,杏杳拔出发簪挑了挑烛火,拿着雕花镀金的剪刀剪断了烛心,屋中瞬间黯淡许多。府中请来的大夫就住在阁楼旁的厢房中,时刻候着这位郡主。 “玉华,去叫三哥儿的乳母来,抱他去休息。”一位严妆贵妇正拄着头,歪倒在黄花梨如意云头纹交椅上,她束着高髻,转插了一圈珠子箍儿,身着朱红罗绮长褙子,浅赭白花织金长裙,神色十分疲惫。 这位贵妇正是乐平长公主,皇帝嫡亲的妹妹,也是山东琅琊清逸伯王氏如今的当家主母。 而床边跪爬着一个总角公子,着明绿色百蝶穿花锦衣,半露着撒花绫裤,颈间戴着赤金璎珞的长命锁,左手上串着两个银镯子,此刻正酣酣睡着,右手还拉着李疏的手放,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正是李疏的三弟,李茂。 “是。” 那位叫玉华的侍女打帘出门,在屋外低语了几句转身进了屋,沏了一杯六安茶递给贵妇,道:“夫人也几日未曾好好歇息了,大夫说了郡主会醒的,夫人不妨去隔间休息一会儿。” 这位贵妇摆摆手,皱着眉抿了一口茶,道:“我这心里不安,也睡不着,”说着,屋外来了一个打了盘头髻的妇人走进来,福身给她请安,她接着道,“这几日好好照看三哥儿,别叫他再跑过来,免得过了病气。” 那妇人垂首应下,走到床边,刚抱起三哥儿,这公子就开始哭闹,“我不离开!我不离开!我要陪着阿姐!” 乐平长公主连忙抱他过来,安抚道:“三哥儿不哭,不哭,你阿姐马上就醒了,咱们就在这儿等你阿姐醒过来,好不好?” 说着,乐平长公主也掩面垂泪,众人一看,都赶忙过去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抚二人,一时间都没人看顾病榻上的李疏了。 李疏就在这时候缓缓醒过来了,口干舌燥,外间又十分嘈杂,不由觉得心烦,哑声道:“青萦,水。” 青萦一直没敢离李疏太远,李疏一说话她就听到了,赶忙倒来温水,服侍李疏喝下,杏杳也听见了,看着这没什么需要自个儿插手地方,才讪讪去告知乐平长公主。 乐平长公主听闻李疏醒了,又是请大夫,又是让侍女熬粥,将屋中一团人使唤差不多一遍,才急忙去看李疏。 “姨母。”李疏半倚着碧色销金引枕,气色虚弱,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乐平长公主坐在床边,握着李疏的手,听这一声“姨母”就泪如雨下,拿了帕子擦起泪来,道:“好孩子,亏得你醒了,不然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见你母亲。” 李茂年纪,如今也才不过六岁,母亲去世早,他都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一时间更是伤心,喊着“阿姐阿姐”哇哇哭着。 李疏抚摸着李茂头顶,温声道:“好阿煜,不哭不哭。” 她的三弟,是母亲的心尖尖,取了名叫阿煜,也是她的太阳啊,这么的孩子,这般痛哭,谁人忍心呢? 李疏的母亲,是已没落的康宁侯府的嫡女,是太后谢氏的养女,当今皇上登基时册封的成安长公主,也是因一桩皇室秘辛早早殒命的可怜女子。如此说来,在世人眼中,李疏同她的两个亲弟也皆是幼年无恃的可怜孩子。 早年间,人们也常对这位成安长公主议论纷纷,无非说她与皇族萧氏的渊源,一则说她少年养在尚为皇后的谢氏身边,定会有个好归宿,可风云诡谲,皇后谢氏被禁足冷宫的几年里,她一下子从皇后养女,重新回到没落侯府的女子,也因此被指婚下嫁给一个从四品谏议大夫,先帝孝宗驾崩之时,宰相金迈拿了皇帝的遗诏,辅佐皇后谢氏之子,即当今皇上登基了,谢氏自然而然成为皇太后,新帝念及幼年这位表姐的护育之恩加封为成安长公主,这下一个从四品京官的刘家可发了大财了,皇恩浩荡,长公主功德连荫刘家几代,刘家一跃便进了长安城中勋贵圈中。 二则说的便是成安长公主红颜薄命,皇恩加身也没挡住天灾,至正四年,成安长公主带着女儿去往法华寺上香,路上马车掉进了悬崖,成安长公主殒命,女儿摔断了腿,还破了相。刘家一时风光又迅速落寞,想来皇太后应是十分怜惜成安长公主的,不仅封李疏当了郡主,许她食邑万户,太后懿德,这份可贵的皇家亲情让黎庶也颇为津津乐道。 可李疏不知为什么,自去了山东琅琊王氏府上就把自己的姓氏改了,从母姓李,因此刘家几次上奏天听,可皇太后却不让皇帝管这桩事,还下懿旨将李疏c李茂改为康宁侯府李氏一脉,自此也就没有人敢提及此事了。 乐平长公主与李疏的母亲是闺中好友,结有金兰之谊,李疏母亲去世后,她就把当时只有九岁的李疏还有年幼多病的李茂接来琅琊王家抚养,而李疏的二弟——刘成,作为刘家的长子一直由刘家抚育,四年过去,算来也有十二岁了。 “阿姐感觉好些了吗?”李茂揉揉眼睛,红彤彤的,抬起脸来望着李疏,像极了可怜的兔子。 李疏柔声道:“嗯,已经好多啦,让阿煜担心了,是我不对。” 说罢,俊俏的公子皱起眉来,一本正经道:“知道就好,每次都让我这么担心!以后不准生病!” 李疏无奈的看着他,只得投降,道:“好,以后努力不生病!” 乐平长公主欣慰地看着二人,眉宇中都有成安姐姐影子,一颦一笑皆灵动,“如果你母亲看到你们姐弟二人感情这般好,也是甚感欣慰。” 李疏想到前一世自她离开姨母,离开王家,却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姨母一面,每至中秋月圆,她都会十分想念这个待她如亲女的姨母,以前不懂做母亲的辛酸,虽然她上辈子也未能有一子半女,可皇帝到底是她养大的,那时才感其中一二不易,如今重生一世,对她这位姨母的感激之情更加深厚,她想着就要给乐平长公主行大礼。 “姨母养育护养大恩,李疏无以奉报!”说罢,她挣扎起身,下床给乐平长公主叩了三个头。 李茂见姐姐行礼,随即跟着李疏叩头。 屋内众人皆惊,乐平长公主愣了一下,忙扶李疏起身,扶她回床上,抹泪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疏摸摸鼻子,冲她盈盈一笑,道:“我病了,姨母不眠不休照顾我,我十分感激,却又想不起来能为姨母做些什么来宽慰您。” “你呀,你看你一生病,满院子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叫我焦头烂额,你把身体将养好,就算是你最大的孝心了。”乐平长公主给她拽好被角,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又是怜爱,又是疼惜。 月上中天,已近子时,门外传来通报,大夫来了,青萦和杏杳二人支好紫纱帐幔,把大夫请进来。 李疏只露出了一只手腕,腕上盖着白绢,大夫诊断了一会儿,又询问了婢女李疏的脸色神态,这才放心,道:“郡主已无大碍,只需安神养几日就好了。”说罢,又嘱咐了饮食,药材之类的注意事项,乐平长公主这才送人离开。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你这几日且先静养。”乐平长公主心中默念了几句佛号,转而又对杏杳c青萦厉声道:“以后服侍郡主得加上十二分心,以后再累得主子抱恙,纵然你二人不是本公主府上的人,我也得拿你们二人惩戒一番,可知晓了?” 二人赶忙应下,杏杳吓得不轻,青萦是知道长公主脾性的,脸上不作色,只默然应下。 李疏笑着道,“姨母吓她们作什么,我这成日缠绵病榻,这样的病不值得提。” 乐平长公主忧心道:“就是因为你这般不上心,才让这些奴才不好好服侍你,这病怎么养都不见好。” 李疏看着李茂哈欠连天的困模样,忍俊不禁,又十分心疼,道:“阿煜,去睡吧,姐姐没事了。” 李茂强撑着使劲儿瞪大了眼睛,道:“我不困!”眼皮却不由自主的打起架来,对着李疏十分懊恼道:“哎呀,太困了,太困了!” 李疏抿嘴笑了,道:“快去睡吧,明早见哦。” 李茂点点头,任由乳母带他回房,样子十分乖巧。 忙了半天,这时屋中人散去了大半,只有青萦c杏杳,乐平长公主和她的侍女玉华在李疏屋中,乐平长公主道:“我听杏杳说,你前几日做梦魇着了?” 乐平长公主一生信佛,对鬼神梦境之事都是十分敬畏相信的,因此,她听青萦说李疏梦魇,说了那些胡话之后,心中又惊又惧,对青萦和杏杳下了封口令。 李疏瞥了一眼两个侍女,笑道:“我看她俩也吓惨了,大概那梦真的很恐怖吧,我病了多久啊?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都记不起来了。” 乐平长公主长舒一口气,握着她的手,道:“过几日我还是再去一趟青莲寺,给你再供养一盏长明灯,保你平安。” 李疏刚想推辞,又看到姨母一脸担忧,不忍道:“姨母又不让我行礼,我嘴又拙,不知怎样说些感恩的话哄姨母高兴,可姨母对我这样好,又要把我急病了。” 乐平长公主爱怜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可好好休息吧,别折腾我了。我也要回去了,泽哥儿过两日就要云游归家了,说是有什么东西要送你,你如果还没痊愈,可别怪我不让他见你。” 王泽是乐平长公主嫡子,也是琅琊王氏,清逸伯府的世子,说来,也算是李疏的表哥。李疏记得,这位表哥长她几岁,虽是伯爵家公子,但到底承袭了王家渊源的家学,读书也十分优秀,十五岁便颇有才名,十分喜欢游历山川,模糊记得,这位表哥的模样也是不错的,至正年间,民间还有将他和另外几个公子哥,并称为至正四公子。 李疏讪讪道:“知道姨母疼惜儿子,赶紧把我这病人挪的远远的,可不敢过了病气给表哥。” 乐平长公主又气又笑,直道拿她没办法,见时候不早了,便嘱咐了青萦c杏杳二人细心服侍李疏,带着玉华走了。 屋里没人说话,一下子冷了下来,青萦不敢开口,她总觉得郡主有些不一样,从前她从没将自己情绪表现一二,更别说给乐平长公主叩谢养育大恩了。杏杳心里七上八下,她不是自就服侍李疏,只觉得郡主脾性怪异,从前冷冷的,对谁都爱搭不理,现在突然对她们态度温和,不是对她们,只是对青萦好,对她倒是莫名其妙的有些疏离。 李疏晾了她们一会儿,眯着眼,道:“我随便做个梦,也值得同别人说道说道?那以后我梦也不敢作了,生怕别人听去给我招祸。”她语气揶揄,似有讽刺,似有嗔怪。 杏杳还没听完跪在李疏床前,哭道:“是夫人问起的,奴婢也只告诉夫人一个人了,奴婢奴婢没有到处乱嚼舌根。郡主饶了奴婢吧!” 李疏叹了口气,道:“玉华姐姐没守在姨母身边吗?她不知道吗?” 杏杳不知如何回答,明明就是郡主自己嘴没把门,满嘴瞎说,还要责怪她!杏杳皱着脸,一脸委屈。 李疏话到嘴边,看了她一眼又什么都不想说了,叹气道:“算了算了,你退下吧。” 杏杳不敢多说,躬身退下,斜了一眼青萦,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愤愤然离开。 李疏笑盈盈道:“青萦,我无理取闹了吗?怎么惹得她不高兴了?” 青萦道:“没有,郡主是为她好,主子房里的事儿本就不敢同外人说道,她犯了错没察觉罢了。” “你不觉得姨母不是外人吗?她还养我,照顾我呢!” “郡主想让夫人知道的话,自然会告诉她,或者吩咐我等传话。” 李疏见青萦这副乖巧模样,心里很是舒坦,和从前的青萦别无二致,聪慧细心,李疏让她退下歇息。 青萦打帘走到外间,她回头看一眼,见郡主孤枕,圈着被子,疾病缠绕的发丝都发黄了,摇晃的烛火照在郡主的脊背上,她突然心一软,就在外间的凳子上坐下了,这样陪着郡主也好,这样就能在郡主醒的时候,让她知道身边有人守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香闺密语 三月末,暮春已至,这几日雨水也多了起来,李疏所居住的西北阁楼带着一个院子,院中多绿植,一树白玉兰含苞欲放,隔了几步的辛夷早已开败了,一夜风雨,落英纷纷,铺路的乱石一直砌到荷香水榭,水榭一头连着廊台,一头牵着十八弯的曲桥,依傍园中青绿湖水。 采花的侍女转来转去,拿了起花剪刀将含露而绽的并蒂齐枝剪下,嫩绿的裙摆时不时扫到路边的吉祥草,惠风和畅,墙角的蒲公英已经知晓它又要去流浪,在众人不经意间悄然离去,随着那一缕清风向着天上流云飘去。 偶有一朵,落在李疏面前的宣纸上,她提笔点墨,忽一晃神,墨珠滴落,这白色葳蕤也消逝不见,只留纸上墨渍缓缓随意肆虐。 这几天,李疏精神时好时坏,不知是不是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她脑海里那些有关她幼年,尤其是同母亲生活的情景,愈发清晰,她现在甚至可以清楚的记得母亲叫她唱的一首歌谣。 弃落荒坡依旧发,无缘名分胜名花,休言无用低俗贱,宴款高朋色味佳。 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献身喜作医人药,无意芳名遍万家。 母亲用的是长安城的老调子,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谣时,是母亲带她去祭奠外祖父,埋骨之地没有奢华的贵府建筑,黄土路上,马车扬起尘土,母亲抱她下车,走到远远的高坡上,将一众仆从甩在身后。洁白柔荑摘下一朵蒲公英,母亲笑盈盈道:“满张嘴,啊~” 年幼的李疏好奇地看着母亲,张开口,母亲一下就把蒲公英塞到她嘴里,她一时不防,慌乱的把蒲公英吐出来,才发现已经吃下去了,使劲儿咳嗽也吐不出来,李疏撇了嘴就开始哭,母亲在一旁笑弯了眉眼,面颊上的梅花钿子灿灿的闪着光芒。 她出生那天是四月初七,满,大雨,母亲温软声音轻轻哄着她,叫她“满”,她长大后,除了亲近之人还时常唤她作“满”,已经没有人再这样叫她了。待她当了皇后,母仪天下,天下已经找不到会哼那样调子的人,也没有人唤她作满,更没有人让她尝一尝蒲公英是不是有甜味。 李疏搁笔,斜倚在窗边的元螺细竹贵妃榻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这时春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每逢这种阴雨天,李疏脚上的骨头就开始痛,就像是一种毒液闻到发潮的味道,随着血液辗转全身,锥心刺骨,脸上的疤痕这时也找到了同伴,扭曲如一条丑恶的大虫,恨不得把这皮囊撕碎。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迷惘的命运交叠,李疏在想如果她这一世去复仇呢?她能利用重生来杀死她的仇人吗?如果重生的不止她一个呢?如果这只是命运同她开的玩笑呢,其实结局早就写好,许是她作孽太多,所以以此惩罚她再死一次呢? 李疏只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心下烦躁,想喝口茶去去火,抬眼才发现屋中竟无一人,她随手就把身边的花瓶扔到地上。 正要进屋的青萦听到声响,连忙跑过来,见李疏一个人躺在贵妃榻上,闭目皱眉,地上一个蓝釉白瓷花瓶已经碎了,水渍撒了满地,插瓶的花骨朵儿也七零八落,看样子郡主大概是生气了,她刚要请罪,就听到李疏说道: “茶。” 青萦赶忙沏了茶来。 李疏饮过茶,又躺下,还是皱着眉头,青萦唤了人进屋收拾,门外却听到请安声。外间侍女通传了来人,是王家三房的姐,家中行四,王芷。 青萦轻轻唤了声郡主,李疏知道有人来了,便坐起来,青萦拿了件玉色倩云素绸的长褙子给她披上,用玉篦子梳理了头发,未施粉黛,病容难掩,青萦拿了玉容膏匀面,李疏却懒得抹,反正抹了也遮不住疤痕,也不是见什么外人。 算算上一世,李疏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王芷,李疏刚到王家时,年幼怕见生人,除了姨母和弟弟和谁都不讲话,再加上病恹恹的,又坡脚,王家里的孩基本都不和她来往。 只一个王泽大概是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倒是时常来看望她。有一年除夕夜,孩儿们都聚在一起,成三成五的玩耍,连她弟弟都不知道跑到哪去和别的孩打闹了,留她一个呆坐在长廊里,她让青萦去请了好几个人都没人愿意同她玩耍。结果,她一边哭一边坡着脚跑去和姨母告状,抓着姨母的手,指着院子里几个孩儿,道:“他,他,他还有她,他们都不理我,都不愿意和我玩!”最后害的大家除夕夜都没能好好玩耍,陪着乐平长公主及一众的长辈在堂屋里守岁一夜。 自那以后,其他人更是讨厌她了,却只有王芷成了她的闺中好友。 思及此,李疏自嘲的勾勾嘴角,时候纵使没有父母娇惯,她也让姨母养了个骄纵性子。王芷比她大两岁,及笄后家里人并没有着急为她挑选夫家,最后却不得不为了她匆匆嫁人。 绣帘挑起,进来一个削肩细腰,身材略高姑娘,她身着素锦抹胸,外罩石青色底绣白栀子窄衫,曳地长裙翻着几朵卷云边,一头乌丝绾作高髻,只用一条藕色发带系着蝴蝶结,并零星点缀几颗珍珠,侧首粲然一笑,洁白的脖颈映在她细细的珍珠流苏耳环上,和着衣香鬓影,幢幢绰绰,李疏真真觉得与她恍隔了两世。 “郡主安好。”王芷福身给李疏请安。 李疏下榻,拉她进了室,坐在湘竹榻上,又让青萦拿了时令果子,摆了各样蜜饯,重沏了茶水放在梨木天然几上,才放她出去。 “适才听到屋里声响,还以为你发了多大脾气,连花瓶都摔了,这会儿又冲我笑眯眯的,看的我心慌。” 李疏满不在意的笑道:“你还不知道我,脾气一时起来了,这不见你来了,我才高兴呗。” 王芷点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贯会说些好听话哄我。” 她眉眼具是笑意,李疏却想到就在今年燥热的六月天,她出阁前回眸看她那一眼怨恨。 说来这件事的确是李疏的错,既是因为她是郡主,引出了这桩孽缘,也是因为她是郡主,所以,这红线没有绑到她的手上。 端午佳节,府中宴会,醉酒的孙家公子孙宁闯进了李疏暂作休息的厢房,乐平长公主带人来的时候,孙宁已经很主动的把自己脱了□□,对挡在李疏身前的青萦和杏杳拳打脚踢,长公主当场就让婆子打晕了孙宁,拖了出去,这事儿闹得满府皆知,只得终止宴会,长公主怕的就是牵连李疏,当晚就雷厉风行的把当事的婆子丫头杖毙了,亏得李疏求情才没把青萦和杏杳打死。 李疏自己个也气得两眼发昏,叫喊着要活剐了孙宁,最后当然没让李疏实现她的酷刑,为了两家声誉,王家推了一个女儿匆匆出阁,这就是王芷的姻缘。 等李疏做了皇后,当了太后,看透了后宫c后宅的阴私腌臜,才明白过来,当年的一桩丑闻必定是有人作祟,不然,凭孙宁家一个外放的五品官怎么有这个胆子去轻薄她! 王芷见李疏微微出神,轻轻叫她:“郡主,在想什么呢?” 李疏呷了一口茶,道:“在想昨晚的梦。” “那郡主梦见什么了?” “当然是俊俏公子哥,卫阶那般风流人物。”李疏打趣道。 “你又胡说!我不同你讲话了,回去了。”说罢,王芷就要走,李疏笑呵呵的拉她坐下来,叹气道:“和你说正经的,我昨夜入梦与众人同游华胥国,从生至死,经历一场人世悲欢,梦中惊醒,才觉痛入骨髓,情之至,便分辨不清眼前之境是真是幻,是今生还是来世?” 李疏语气一点一点嘶哑起来,说完,眼中泛起雾蒙蒙的水汽,她仰头深吸了几口气,又冲王芷憨憨笑了两声。 王芷没见过她这般伤感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素手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杏眼瞪着李疏,一手从木几下的暗格里抽出几本书来。 “哈,郡主你又胡诌,我看看你到底又乱看了什么书!” 王芷拿出的几本书,皆是书页泛黄的古旧书,还有些墨水积年的臭味,扉页上模糊还能认得是《稽神录》c《庶几言》c《兰若书斋夜语》,皆是记录妖鬼怪异之事的文章。 李疏看她翻出的书本,倒在一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输给你了,待你出阁,我可得先告诉姐夫得把私房钱藏得远远的,免得被你找到!” 王芷被她这几句调侃,闹的个大红脸,道:“你还未及笄,整天都想什么!都怪阿泽哥把你带坏了,成天给你淘这些不着调的书,你心我告诉大伯母。” “你去啊,我不拦着,大不了等姨母过来之前,我把书一股脑都扔出去,然后再捡回来呗。” 王芷气呼呼,又促狭道:“你别以为你藏住书架上的那本《岭南图志》。”她说完,还带有胜利的看着李疏。 李疏没想到她连这本都知道,那本最厚的《岭南图志》是她和阿泽表哥通力完成的著作,前几十页都是岭南风物图,画着花草树木,标注用法c分布,中间穿插着都是一些怪力乱神的民间故事,她和阿泽表哥收集了几年才集成的,阿泽还说等他长大了他还要让书社给他印成书籍,整本出售,然后大赚一笔,所谓的发财大计啊。 李疏揶揄道:“没想到表姐也偷看过了啊!”李疏抿着嘴笑,又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那我得等阿泽表哥回来,和他商量一下,给表姐一份封口费啊!” “哼!谁贪图你俩的钱财!不正经!” 李疏躺在榻上,花团锦簇的锦缎十分柔软,她陷在其中,单手覆住眼睛,突然道:“表姐,你母亲待你好吗?” 王芷不解她,别扭道:“好。” “我母亲待我特别好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知道我很想她”李疏梦呓般,喃喃自语,一滴清泪顺着脸颊藏入发丝。 “郡主一片赤诚孝心,长公主在天之灵必能感应到。”王芷如是安慰她。 王芷亲母早逝,李疏大概想着二人有着相同际遇,故有此一问。 其实世间大多大悲之情,各有不幸,倾听者未必都能感同身受,即便有着彼此相似的经历,也早已心中建起一堵高高城墙,离火焚尽,却未能等来春风吹又生。 李疏眼中闪着泪,笑着对王芷道:“我想回长安了。” “你怎么想回去了,你明知道那个刘家不是”王芷欲言又止,思索半天,接着道:“大伯母未必肯让你回去。” 李疏像是没听到似的,道:“有机会你真应该到长安城看看。” 王芷轻叹道:“起码得等阿泽哥回来,你见他一面再走。” “当然啦!” 王芷有些担忧看着她,见她疲惫模样,不愿再劳累她,嘱咐她几句便离开了。 青萦进来收拾整理,李疏卷了被子,吩咐青萦不用传午饭,便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廊下嬉燕 时至四月,清逸伯府为了李疏这位郡主的生辰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皇太后的赏赐早早备下了,派遣了两支禁军队伍日夜护送至琅琊县,乐平长公主让玉华日日都将她的礼衣展挂起来,镀金白玉缠枝莲纹香兽上紫烟袅袅缠缠,绕进层层叠叠的繁缛礼服中,翻开宝匣,花钗冠上珍珠无数,缀大花十六株,长公主亲自日日擦拭,就等品大妆接皇太后的赏赐了。 清逸伯王谦早已不在朝中任职,为的就是正合“清逸”二字,可这两天也没闲着,谁人不知道他家藏了一个皇太后心尖尖上的宝贝。临近郡主生辰,连日来各县各州府前来送礼祝贺人马络绎不绝,他家的门槛眼看就要换新了。 在外院上值的厮才真真要叫苦,四月天里本就赶着郡主生辰,可巧四月初八正是“佛生日”,这可是寺庙里供着的那位真佛的诞日,届时各大禅院将举行浴佛斋会,主持大师亲手煎香药糖水馈赠香客,名曰“浴佛水”。家中主母每日必定焚香祷祝菩萨佛祖,又岂能错过这山寺敲钟时第一碗“浴佛水”呢?是以,厮们不仅每日要招呼往来客人,还要早日打点好主母出门一行琐事。 绵绵春日,迤逦时光永昼,而渐气序清和,遥望见晴空之上斑驳诸彩,青石院落,时闻求友之莺,与枝头红杏喧闹几时。这满府的人都急匆匆的,唯李疏院子里十分安逸,此刻,李疏正躺贵妃榻上,眯着双眼,在廊下一角晒太阳,青萦和杏杳坐在一旁凳子上,闲聊绣花,李茂正捧着本唐诗集在她耳边摇头晃脑的背着,清稚之声,有些糯糯的,听起来甚是悦耳。 李疏笑看着幼弟,暖阳柔柔的覆在她瘦削的轮廓上,眼睫如蝉翼轻扑,黛青的远山眉勾着雾蒙蒙的水杏眸,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 因李疏尚在病中,她也不准李茂常来看她,只三四天来一次,今日她的阿煜对她说:“阿姐,我今日发现养在书房的花变黄了,我就问乳母,乳母说花朵儿都要晒太阳的,如果见不到太阳就会生病,我一想,阿姐也许就是太长时间没有晒太阳才会一直病着,今天天气好,我让青萦她们把你搬出来晒晒太阳,说不定明日就好多啦!” 李疏忍俊不禁,捏了捏李茂的脸蛋,伸手将他抱到膝上,问他:“姐姐这几天病着,阿煜有没有乖乖听乳母的话,好好吃饭?” “当然啦,我最近每顿饭都吃得好多,乳母说我要长个儿了,过几年比阿姐还高呢!” 李疏心疼地揉着幼弟的软发,李茂出生时尚不足月,大病病不断,会吃药比会吃饭早,体格上也比不得同龄的孩童,一般五六岁的孩儿都撒欢似的疯跑,李茂这样病弱,李疏都担心他走两步路累倒,因此在饭食在也格外留心。 许是李茂将养的还不错,这脑袋长的不,身体却瘦瘦干干的,李疏有时调侃他道:“阿煜这头以后金贵着呢!” 李茂闪着大眼睛问道:“啊?为什么呀?” 李疏笑道:“这样大的头以后自然要去效仿司马光,一砸成名!” 李茂尚还不解,也不知那一天是不是族学里的老先生给他讲了“司马光砸缸”的典故,他下学回来喘着大气,喊道:“阿姐才砸缸!阿姐有铁头,十个水缸都能砸烂了!” 说完就跑了,李疏大笑。 以后李疏每次叫他“大头阿煜”,他眼都不斜,撇嘴道:“铁头阿姐”。 廊下的木栏上用卷纹木钵盛了杏子c樱桃,摆了香茗,李茂拿起一个樱桃正要吃,廊上燕巢里燕子早盯着很久了,飞羽略过李茂的眼睛,叼了樱桃回了窝。 李茂跳下榻,抬起脑袋摇头晃脑到处看,朝斜上方廊檐下定睛一瞧,两眼狡黠地冲李疏一笑,道:“咦,这有个燕子窝啊!” 李疏仰头看了一眼,笑道:“吃了你一颗果子罢了,不许使坏。” 李茂还观望着那燕子窝,只见燕子也朝他这边看来,一人一鸟遥相对视,僵持不下,李茂想这燕子胆儿太大,他没爬上去掏了它的老巢就该烧高香了,还敢堂之惶惶地到他嘴边抢食,这么放过它太没面子了,要给它个教训! 李茂拿起一颗杏子,慢慢的往嘴边放,假装要吃,斜眼冲李疏坏笑,李疏抿着嘴没敢笑出声,心里直啐他“坏蛋”。 就在杏子要入口的瞬时间,那燕子果然俯冲下来,叼走了杏子。 李茂也不恼,笑眯眯的仰头朝燕子窝看去,没等一会儿,杏子就从燕子窝中掉下来,骨碌碌滚回到李茂脚边。 李茂“咯咯”的笑起来,李疏爱怜地戳戳他的脸蛋,这杏子尚未成熟,又黄又青,十分酸涩,李疏只是嘴馋摆了一些,也不敢多吃几口的,这燕子怕是没吃过这么酸的杏子,好不容易抢到的说扔就扔了。 “哼!坏蛋!”李茂解气的说道。 李疏揶揄道:“你们彼此彼此。” “说到燕子,”李茂从袖中拿出一串彩织络子,道:“阿姐你看这燕子打的像不像?” 李疏接过来,这彩络倒真的做的活灵活现,活像一只身披彩衣的燕子,只是李茂年幼,屋中只有乳母张嬷嬷在照看他,她可是不记得张嬷嬷有这么巧的手,便问道:“是乳母给你打的吗?” “不是,杏杳给我做的。” 李疏淡淡挑眼看了一眼杏杳,杏杳起身答道:“奴婢听张嬷嬷说想给少爷打个花络子,做了半天也弄不出一个应景的物什,奴婢就替张嬷嬷作了,少爷喜欢,郡主也高兴,奴婢瞧着心里也高兴。” 李疏随后还给了李茂,道:“手艺不错,”转而冲杏杳笑道,“什么时候给我也打一个?我这个正经主子都没的东西,你倒先想起别人来了。” 杏杳一听,心里惴惴的,福身道:“郡主同少爷骨肉亲情,平时郡主就时常担忧少爷,又不能常去看望少爷,奴婢做这些也是想让少爷知道郡主是非常爱护他的。” 李疏听了一脸不高兴,冷笑道:“我只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打个络子,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作什么?” 杏杳急急答道:“郡主想要,奴婢马上就给您作。” 李疏又笑了,道:“那你用这样的彩绳打上十根长命缕吧,正好姨母不久后要去法华寺上香,拿去沾沾香火气。” 见杏杳扭扭捏捏不答应,李疏眼前又浮现出杏杳端坐在毓秀宫中,遣人送回她的赏赐,说是害怕有毒,简直猖狂至极,遂怒道:“怎么了?现在使唤你打个络子也不行了?” 杏杳战战兢兢地给李疏请罪,前两天她在外间做女工,没听到郡主午睡起身,郡主冲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有时就想不通郡主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柔柔弱弱c任人摆布的受欺负模样,怎么净冲她发脾气,难道她看起来就好欺负不是? “不是,不是,只是奴婢没有这样的彩绳了,不是不愿意给郡主作,更不是郡主使唤不动奴婢了。” 青萦给李疏填了茶,李疏呷了一口,道:“买就是了,街市上还不遍地的彩绳。” 杏杳答道:“这彩绳是刘嬷嬷给奴婢的,说是只能在长安城里买的到,在别处还真没有。” 李疏清咳两声,挑了挑眉,道:“是吗?这么说来还是宝贝东西了?” “郡主您看着这彩绳质地,都是上好的织丝绣暗花的。” 说着,李茂又给李疏细瞧,果真是每一条彩绳上都有暗纹,仔细看来倒像是什么古文字“山川河流”之类的,触感也同普通的彩绳大有不同。 “嗯。”李疏略有称赞意味的说了一句。 杏杳见李疏面色缓和,缓缓道:“奴婢当然不敢给少爷做市面上的粗鄙东西,让别人看了瞧了去。” 李疏没看她,上一世的记忆过于清晰,以至于她时常能把两世的人重叠在一起,她不知道最后结局是否一样,但是人的秉性却不会变,所以她这一世重生后,对待杏杳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把她表现出来的好当做她这个人的本心, 李疏有时看书出神,也会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她先做错的,无意中把她和杏杳逼到那般结局,杏杳长的好看,如果这一世早早的给她许配人家,说不定会是个好归宿,不过有时她还真的控制不住发脾气,偏偏是对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李疏心里笑自个儿,也就原谅她读了万卷书却端不住圣贤人那颗无波无澜的心。 “阿煜以后长成堂堂八尺男儿身上还要带着这东西不成?那以后怕是没有姑娘要嫁到咱们家了,阿姐要愁死了。”李疏歪头对李茂甜甜一笑。 李茂脸憋得通红,半天才道:“有的,有的!” “有什么?” “同我在一处上学的萧琪就说我长大以后肯定是响当当的人物,他要把他妹妹嫁给我呢!” “哦?他妹妹可知道你啊?” 李茂低头,声说道:“他妹妹还没出生呢!” 李疏听完大笑,道:“那万一不是妹妹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娶了人家弟弟?” “当然是妹妹,肯定是!” 李疏拍拍他的大脑袋,道:“大头大头,有福有福,咱不怕没媳妇儿。” 李疏大笑,李茂只道:“阿姐自己晒太阳吧,我要回去做功课了!” “去吧去吧。”李疏冲他摆摆手。 李茂走后,李疏就没什么兴致晒太阳了,让青萦扶自己上楼,杏杳见李疏也不搭理她,自己悻悻地离开了。 李疏躺在床上,青萦正给她揉腿,李疏叹道:“还是床上舒服啊!阿煜这鬼忒会折腾人!把我当花儿养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要给我浇浇水。” 青萦面容含笑,道:“少爷也是为了郡主好,奴婢说了几次让您下楼转转,您都忙不迭地推脱,还是少爷的话有威力。” 李疏半倚着,道:“你也打趣我!” 青萦抿嘴笑着,“奴婢不敢” 李疏突然严肃道:“你去查查这些日子都什么人和杏杳来往过,把彩绳络子的来源给我查清楚了,”又自顾自的喃喃道:“什么东西偏要长安城的不行,姨母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花销了,要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城买什么彩绳。” 青萦顿首应下,侍候李疏休息后,掩门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风尘归人 上月初乐平长公主就收到儿子王泽的来信,赶着这几日便能归家,提心吊胆了一个月,今日都四月初五了还未看见儿子,遣了人去沿途的驿站打听却都说没看见清逸伯府世子来过,王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子,王谦也没有其他侧室,家里本该当宝贝似的好好养着,王谦倒是不大在意儿子磕磕碰碰的,纵着儿子东奔西跑,今月赶着初春去钱塘看开河,回来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山里看花树,去年游览过大江大河,今年就要去访遍名山。这不今年又带着两个厮乘船游扬州去了。 乐平长公主天天在家一边责怪丈夫,一边又忧心儿子,刚入四月这几天又要忙郡主的生辰,还得等着皇太后的懿旨,忙的焦头烂额,偏巧阴雨两天之后天儿一下子燥热起来,王谦整日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也不大自在,问了好几次乐平长公主,怎么府上还不用冰,乐平长公主瞥他几眼,心中责怪他不忧心儿子安危,贯是个会享受的,几日都不给他好脸色。 玉华自跟在长公主身边,深宫里日夜磨过来的,这几日也是心伺候着,不敢让主子有一点儿不自在,她可是仔细着皮肉,也挡不住其他人来找打。 “三房真是一点儿都不要脸面了!王家世代的书香王公大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东西?宠妻灭妾的事儿不藏着掖着,还要明晃晃的昭告天下,让街头巷尾都谈谈本宫的家事?让芷儿姐嫁到孙家,亏他这个做爹的也好意思向您提!” 乐平长公主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喘气,急冲冲地说完眼睛都红了,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爷幽幽叹了口气,手里的狮子头核桃也不转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自王老夫人过世后,老太爷就让嫡长子王谦袭爵了,自己躲在家里过悠闲日子,过了几日他就知道了,这人只要还活着就得不断处理这些烂事。 王老太爷有时也无奈,自家这个儿媳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三房再怎么不成器也是他的儿子,该打该骂按理说也是他说了算,不过到底长公主是金枝玉叶,论君臣,倒也说的没错,不过老太爷每次看着这张和皇帝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在他跟前发脾气,他都要忍不住要给长公主下跪认错啦。 “你先不要着急,这事儿不还没成吗?再说我也不可能答应让芷儿嫁到孙家去,”老太爷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靠做皇商发迹的孙家,王家不可能和他家联姻,败坏清誉!” 乐平长公主这时也冷静下来,今天一大早她就听玉华说,昨晚三房去请了老太爷安,顺便说了芷儿姐的婚事,长公主一听对方是孙家,瞬间就垮脸了,且不说王家尚长公主,但提琅琊王氏天下谁人不知,一个铜臭堆里的孙家也想来攀高枝,王芷虽不说是长房嫡女,但好歹也是三房的嫡长女,凭着王家的地位,配个王公贵族也不算高嫁,只是可怜王芷幼年丧母,她虽然时常照拂,但手伸的再长也不能直接插手三房的事情,给三房填房的只是一个外放官员的庶女,嫁过来算是祖上烧高香了,竟也敢欺王芷年幼不经事,苛待于她! 再说王芷的外祖正是京都贵门崔氏,崔文熙,吏部尚书,当朝副相,多少士子的前途都捏在他手中,留京或是外放,富贵或是闲散,纵然是王家这样有爵位的世家,也担心着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延续这份荣耀,撑起门楣,不敢轻易得罪权臣。 “三弟真是糊涂了!”乐平长公主恨得牙痒痒,把崔文熙的外孙女这样嫁出去,还不把崔家得罪得透透的,以后她的泽儿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老太爷又拿起核桃把玩,道:“芷儿姐也大了,三房不上心,你就替他们掌掌眼,此事我会和三房说,两日后是郡主生辰,先管好府里,别出什么岔子。” 乐平长公主垂首应下,老太爷又问了王泽,乐平长公主只道已经让人每天在城门口等了,一有消息便回来禀报,乐平长公主这才行礼退下。 回到屋里,玉华给长公主沏了茶,长公主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舒心不少。 “三房的杜氏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聪明,她怕是没见过宫里的那套做法!”长公主手上三寸长的金玉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洁白如玉的茶盏,道:“天儿怪热的,去请她过来喝喝茶。” 玉华应下,福身出去了。她有时真是看不懂三房这位杜姨娘的行事,明明知道是天家公主,偏偏要惹得长公主发怒,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她就是故意和长公主做对似的,偏巧每次长公主都被气得冒烟,全因王家老太爷还在世,王家还没分家。 王家本来居住在都城长安,自王谦袭爵后就带着长公主回了琅琊老家,长公主本来也不乐意离皇太后这么远,可王谦在琅琊依制建了一座公主府,长公主住了两天,是比窝在一半的伯府好很多,便在琅琊住下了。 长公主同驸马住在东边的锦荣苑中,单锦荣苑占了东边大半,只多建一个书斋给王谦,二房的王希因官外放,长年住在扬州,并不在府中居住,隔了几个院子,三房就安排在西边的碧云苑中,就算没有王芷的原因,乐平长公主也敢自问从未苛待过三房。余下就是西北角的听雪苑中复楼,这两年李疏一直住在那里。 玉华走了几个长廊,忽听见月洞门外一阵笑声,一男一女,玉华心里不安,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怕出什么岔子,外院和内宅隔了老远,怎么会有外男在此!玉华悄没声的走过去,一听是熟悉声音,心里发毛,这不是锦荣苑里的玉琪吗!玉琪同她一起在宫里待过,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她咳嗽了两声,转过门去,道:“玉琪你在这里做什么?夫人正寻你呢!” 玉琪一看玉华,也没多想,笑道:“门上厮来报,说一个乞丐非说自己是大公子,非要见夫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乞丐?”玉华蹙眉,接着道:“他即来报你便让他通报给婆子就行,你出来做什么?” 玉琪答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吗!跟着来看看。” 玉华心想,不论那乞丐说是谁,冒犯伯府也是一条不大不的罪过,也该让夫人知晓,说着她便跟着玉琪一同去前门。 三人穿过角门,绕过照壁,果见一乞丐正被几个厮那木仗压着。 现下前门管事的还没来,几个厮也只是把这乞丐压制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道:“你这破烂乞丐没饭吃到大街上讨啊,还敢装起王家公子来,岂不是要笑死大爷我!” “你走不走,再不走可是要吃官司的!到时候官差打你的时候比这狠多了!” “你别是上辈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噎死的,这辈子胆子这样大!” 那乞丐也不言语,一直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连着乱草,粘着苍耳,衣衫用“褴褛”二字形容都不为过,也不知那衣裳原来是什么颜色,大概不久前滚过泥水,这时泥巴都干了,一点一点裂在衣服上。脚上也没有鞋子,露着的脚指头沾满了血迹和尘土,开始腐烂。 玉华走近点儿瞧了一眼,这人活生生的乞丐模样,哪里是大公子!转身对身边的厮道:“这几日府上事多,你且先把他送去官府,待夫人有闲暇再去禀告。” 她同玉琪正要走,只听见那乞丐道:“是玉华姐姐吗?” 玉华浑身一震,道:“你!你是”玉华跑过去,俯身看他,那乞丐一抬起脸来,玉华浑身过凉水似的冷了,喊道:“啊!大公子!” 王泽脸上满是灰尘,额角带了一大块淤青,右眼高高肿起,嘴唇干裂,新的裂痕正流着鲜血,正午毒辣的太阳闪着眼睛,可玉华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嗯”王泽重重喘了一口气,从前他就听说高门贵族只认得衣裳,他每日进进出出府中,没想到这几个黄门也没记住他英俊不凡的脸,唉,真可惜! “快快把大公子放开!” 玉华惊讶的话都说不利落了,那几个厮懵懵地看着玉华,这人是大公子?不能吧,放是不放?管事的还没来呢! “快放开!”玉华着急的喊了出来了。 几个厮脸上神情变的惨白,惴惴不安的,这下可好了,算是捅了天窟窿了,赶紧就把木仗从这位祖宗身上挪开,现在他们只希望家中主母十分溺爱大公子是坊中传的谣言。 几人一下离得远远的,王泽也没了依撑,一下子跌到地上,他此刻倒是想跳起来踹几个这不长眼的,不过现在他倒是先切身体验了”气若游丝”四字的真实含义。 这时候大管家才姗姗来迟,看到玉华和玉琪正扶着地上的男子,喊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琪红着眼睛,怒道:“什么事!管家还敢问!还不快把大公子抬进去,请大夫!” 管家早就知道这个男子在门前闹事,他当时正忙着,他当时也真是认为是乞丐发什么疯来伯府闹事,只遣人驱赶他,过了会儿,他听说玉琪c玉华两位公主的女官都来了,才急忙忙跑过来,这时再一看果真是大公子! 管家一跺脚,喊道:“你们几个,赶紧抬软轿来!” 四个皂衣厮麻利地抬了软轿来,两三人将王泽抬上软轿,玉华见管家还愣愣的,急道:“还不快请大夫!” “是是是!”管家心急如焚,只盼着大公子能平安无事,不然他这张皮怕是要让夫人揭了! 乐平长公主正在想玉华怎么去了怎么久还没回来,就见玉华挑了帘子进来,低沉着脸。 “怎么了?不是让你去请杜氏吗?” 玉华低声道:“大公子负伤回来了。” 长公主闻言,蹭得站起来,眼前忽然一片黑,幸亏玉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乐平长公主只觉得脑中嗡嗡的,玉华唤她,也听不清楚。 玉华扶着长公主坐在椅子上,端了茶水,长公主喝完才清醒过来,急道:“快,去看泽哥儿!” 长公主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跑,玉华不敢出言,只能尽力扶着长公主。 府中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就是李疏想不知道都不行,李疏坐在轮椅上由青萦推着她,重生后第一次出了院门,这轮椅还是王泽给她打造的,说是照了前人梦溪丈人的著作制造的,还给她雕了一朵海棠花,去年生辰送给她的。 管家请来了好几个大夫,又着人去外院书房告知了王谦,关了府门,趁着大夫诊治的时候又将府中众人聚在一起训斥了一番,下了禁言令,伯府世子带伤归家,这事体传出去可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锦丝画囊 晌午刮起了热风,众人或远或近都想往外院钻,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长公主殿下失态的模样,几个婆子并婢女在院门外低声讨论,只听见这婆子有模有样的说着大公子衣衫的破烂,身上的伤痕,几个婢女听了吓得落泪,她们以前是从不吝啬以仅有的辞墨赞美大公子的。 这热风夹挟着低声私语裹进了王泽的院子中,此刻乐平长公主和王谦在屋里等着大夫诊治,乐平长公主一见儿子这浑身的伤,将将晕过去,王泽还冲她嘻嘻哈哈的笑,她边哭边骂道:“天杀的!天杀的!” 王谦不想让妻子打扰大夫医治,半拖半拽的把妻子拉出来,乐平长公主一看王谦这么镇定的表情,恨恨地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顿,王谦也不躲让,长公主哭够了自己就冷静下来,耐心等着大夫出来。 院子精别致,院中植一株梨树,李疏由青萦陪着在梨树下坐着,脑海中熟悉的景色缓慢地在上色,那斜飞的枝桠上绑上了绳索,只是秋千的木板都不知哪去了,灰褐色的老树皮与极细弱的黄白色花骨朵相映,李疏好像感觉那老树在微微颤抖,零星的梨花点缀了微微喘息的老树,那些许溢出的香气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她想起前世的李疏在王家一直住到了十六岁,受皇太后懿旨才回京,陪着皇太后住在慈宁宫,第二年,就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随后新安六年成了皇后,景平四年被尊为太后,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宫禁。在前世的最后几年里她虽然没有再见过王泽,却一直都知道他过得很好,而现在呢,她只不过才有一点想改变命运的想法,仅仅是想早一点回京,却发生了前世没有发生的过的事情。 前世的王泽,起码在她知道的有生之年中都是平平安安的,什么时候遇见了这样的可怖的事情呢? 李疏看着一盆一盆干净的水端进去,端出来都是血黑血黑的,散发着血腥的铁锈味,她对这种味道一点都不陌生,她还近距离的观赏过这流动的鲜红是怎样从人最脆弱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血滴子溅到她的脸上,是黏稠温热的。 直到院外叽喳的声音吵醒她,她才晃过神来发觉刚刚自己又出神了,她沉着脸把管家叫过来,却笑道:“不知道你是怎样当上这个管家的,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今日之事不能传出去,最好连宅子里的人都把嘴给我缝严实了,如果你管不了他们,我倒是不介意教教你。” 管家听了一脸惊恐,吓得连忙跪倒请罪,道:“奴婢知错,是奴婢疏忽了,不敢劳动郡主,奴婢这就去办。” 管家素日就听过听雪苑中的人描述过这位郡主的怪诞脾气,平日里心伺候着,婢女们都说这位郡主是因为不良于行,又破了相才养出这种脾性的,听说有一次大公子送去的画眉鸟,几天不到就养死了,管家浑身冷汗,踉踉跄跄的跑出院子。 管家又恨又怕,恨是觉得自己白过了这四五十年,今日居然让一个丫头吓住了,心里真是害怕大公子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他和那几个厮也不用再想下一顿吃什么了。愤愤的骂了好一通,先将门外值守的几个厮关到柴房里,又当场抓了几个生事的婢女打了几鞭子,将众人遣散了去。 轮椅上不去台阶,李疏由青萦扶着进了屋子。 乐平长公主瘫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泪水冲走了脂粉,看起来崎岖不平,玉华怕长公主撑不住,一直给她按摩头部,玉琪侍立在一旁,王谦则坐在长公主旁边皱眉闭着眼养神。 看到这番情景,李疏不由得叹气,走过去福身给长公主和王谦请安。 “满你来了,”长公主看见她,又哭起来,道:“你看你表哥,他就不能让我好过,他们父子都不让我好过!” 王谦见她行礼,点了点头,听闻妻子哭诉,哭笑不得,端起茶递过去,道:“你和一个姑娘说道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别叫人看笑话,来,喝口茶歇歇气。” 长公主扭过头去,气道:“我不喝,你还能笑出来啊!你儿子在里面可是生死不明!” “娘!我还喘气呢!” 长公主刚说完,正在前一刻还在里面“垂死挣扎”的王泽,这会儿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话,一下就把长公主逗笑了,李疏也跟着笑起来。 李疏掏出绢帕递给乐平长公主,笑道:“姨母还是赶紧净面吧,不然一会儿吓到表哥了。” 乐平长公主一愣,也不哭了,还微微有些红着脸,道:“促狭鬼!” 玉琪见状赶紧打了水来,长公主净了面,待玉华整理好她的发饰,她突然想起什么,幽幽叹气道:“满,你长大了。” 李疏不由得叹气,从前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周围人的照拂下慢慢成长,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姨母,然后是皇太后,嫁人后太子表哥待她也很好,还将长子交由她抚养,后来等到太子登基,即使有了三宫六院,她的丈夫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而这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为她成为了太后,朝堂上珠帘之后的掌政者,深宫里的孤家寡人。 如若是从前的她,她也许不能这么冷静自持,在自己亲人受伤的时刻还在想着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一丝的狼狈模样,所以她拿出帕子提醒姨母,她在作为一个母亲的同时,她又是长公主殿下,身上或轻或重背负着皇家的威仪,还是王家的当家主母,这种慌乱时刻,不能只是哭诉,外面随便几张嘴就能毁了一个翩翩公子的前程,她怎能不去想呢? 如今,她也算养过儿子的母亲吧,却永远没办法体会到真正母亲对子女那种十二分的担忧,皇帝萧章是她一手养大的,所以在面对一个瑶贵妃的时候,她才想不通他为何能纵容杏杳在宫中作威作福,十几年的养育恩情怎么就这么浅薄? 乐平长公主见李疏脸上有些阴郁,宽慰地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表哥会没事的。” 李疏点点头,一时间却说不出来什么宽慰的好听话,只能在心里默默给王泽祈福。 又过了一刻钟,几个大夫才从内室出来,为首的那位老者,先净了手,才道:“世子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且伤得不重,只是长途跋涉过于劳累,我先开一副药,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王谦道:“劳累了,王忠快随大夫去取药。” 管家赶忙跑进来,接了大夫的药箱,送大夫出去,边走边笑着将一个大红封放到大夫的箱子中,刚要说道,大夫却说已经知道轻重缓急之事,王忠讪讪笑了笑,跟着走了。 王谦搀着夫人,青萦搀着郡主,进了内室,王泽清洗过,身上的伤也好好包扎了,现在看起来还算有几分以前的模样,只是肿着眼睛还睁不开,坐在床上一脸笑容的看着他们。 李疏见他先笑了,自己也绷不住,见王谦和长公主都还拉着一张脸,也不敢笑出声来,在长公主身后冲着王泽,笑着指指他脸上的伤。 王泽“嘿嘿”傻笑了两声,道:“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就先不给母亲父亲叩头了。” “你还知道回来!”乐平长公主只厉声说了这一句,又带上哭腔,道:“你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王泽自知理亏,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十八九岁的人了,这是活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和阿煜蛮像的。 “怎么回事?”王谦沉声问道。 王泽支支吾吾道:“这不去扬州看琼花了吗,回来的时候让人劫道了” 乐平长公主听完倒吸一口凉气,王泽忙安慰她道:“我没事,我没事!就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 “你身边跟去的人呢?”王谦又问道。 “唉,别提了,还是老话说的好,患难见真情啊,哪几个劫道的刚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来,还没说话,这几个就吓跑了,最后我就被洗劫一空呗,身无分文的从扬州跑回来,对了,我途中还给你们写过信呢,你们没收到吗?” 乐平长公主责怪道:“你怎么不说明情况,好让我派人去接你!” 王泽一脸推脱,道:“不行不行,出门遇到点困难就写信给家里求助,那我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安心待嫁好了。” “你说什么呢!”乐平长公主刚想下手戳一戳他的脑袋,看了满是淤青的额头又心疼起来,语气也柔和了,“我就想让你安心在家里读书,你倒好,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现在弄了一身伤,可在家好好养着吧,不然等你老了,走都走不动,看你还怎么跑!” 王谦阴着脸盯着王泽看了好一会儿,王泽不自在的冲父亲笑了笑,刚想说话,王谦一声不吭转身就出去了,乐平长公主冲丈夫的背影白了一眼,道:“你祖父肯定知道你回来了,你先休息着,我同你父亲过去看看。” 王泽点点头,目送乐平长公主出门去。 这时才轮到李疏同他讲话,李疏想起当年长安城中的至正四公子的风采,王泽这一副滑稽模样哪里同“林下邀月舞,辞墨倾山河”这两句赞语沾边儿? 李疏笑道:“昔日隋炀帝为了看一场扬州琼花倾尽全国之力,今日世子也为了这琼花散尽家财,历尽路途之苦,不置可否传为一佳话?” “满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瞧我这眼上的伤,你猜是怎么来的。”王泽指着右眼上的伤笑道。 “难不成你同别的乞丐打架,还打输了?” 王泽一拍大腿,不想腿上也有伤,倒吸一口凉气,道:“还真是!我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钱,为了一顿饭就差舌战群雄了!谁知道这群乞丐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上来就把我好一顿打!唉,这才叫空有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一文钱难倒大英雄啊!” 李疏咯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恰如三月生花,六月飞雨,银铃叮当,王泽好似听到遥遥千古里女子柔婉的调。 李疏见他微微出神,拿着绢丝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心的说:“表哥可是累了?” 王泽摇摇头,道:“累是累了点,不过好在赶着你生辰前回来了。”李疏好奇地看着他,王泽笑着从山水蓝锦的枕头下拿出一锦囊递给李疏,道:“今年的生辰礼。” 李疏接过来,王泽微热的指尖点到她冰凉如玉的素手,针线细密的缂丝缝制的锦囊光彩射目,精妙无比,细细观之,锦丝织画,其上有迅疾之风,缠绵大雪,轻云有薄罗引素之容,奇石怪柏,潺潺溪流,大有山水错落远近之趣。 李疏顿时有些恍然,上一世,这锦囊在她枕旁的银钿玉带乌木匣中珍藏了二十年之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八月霜雪 那是上一世的景平元年,李疏被尊为太后的第一年,先帝的谥号迟迟没有定下来,她在紫宸殿上第一次发怒,手持禁卫统领的长剑指着满殿文武大臣,质问他们为什么给先帝定下一个“神”字,国朝伊始,流传三百余年,萧氏的皇帝何时身死之后让他的臣子指着遗像谩骂他只顾修真悟道,置天下黎庶于不顾! 整个五月里长安的雨水没有断过,各地请调饷银防汛的奏章飞一样的传来,李疏几天都埋在奏折堆里,未出和政殿一步,可随后黄河决口了,加急的奏章是夜里传进宫里来的,大水漫过了房屋,夹带着怒气吞没了田野,李疏披衣散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那份书写灾情的文书,一时间似乎听到了闺妇啜泣,稚子夜哭,连着窗外的雨水滴答滴答,淅淅沥沥,点点锥心,满眼泪水中全是拖家带口的青年背着洪水逃离家乡身影,屋中红烛泣泪,二十三岁的李疏华发渐生。 是年六月十五,大水之后瘟疫爆发,成千上万的灾民向长安赶来,禁军两班直连着皇城司c骐骥院的禁军将长安团团围住,又派遣禁军副指挥使带领三千禁卫军将灾民堵在了柳州营,才堪堪保住了都城的安定。 这日早朝时,李疏带着大臣站在紫宸殿外,丹墀之上,李疏脱簪跣足,素锦白衣,雨水敲打着琉璃瓦,飞檐之上,脊兽鸱吻此时也不四处眺望,好似在看着台阶之下跪拜整齐的文臣武将。 为什么赈灾的银子拨下去丝毫没有起到作用?户部有责,吏部有责,甚至工部有责,早前抽调过去的防汛的银子都去哪了? 单是这两个问题就将巍巍国朝腐蚀得摇摇欲坠,李疏是在惩罚他们,也是在惩罚自己,先帝匆匆而逝,孤儿寡母,深宫难眠,偌大江山,主少国疑,她怎么守得住? 下朝之后,风寒入体,李疏脚疾复发,被抬回慈宁宫后,她迷迷糊糊睡了好久,依稀记得青萦在她耳边说道清逸伯王泽来请安,她不知答了什么,只是半醒半睡时看到一袭紫袍的瘦削身影闪过珠帘。 后来她才知道王泽当时刚从燕北归来,听说太后急病就赶忙入宫来请安,这枚锦囊就是那时王泽留下给她的,此后十年茫茫,只见书信,却未曾再逢故人星眉朗目。 “你不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李疏听到王泽出声问她,才回过神来,慢慢地答了声,“哦。” 王泽笑她,“你又出什么神?整天呆呆的,还和时候红着眼睛的傻姑娘似的。” 李疏嗔了他一眼,拉开坠珠,锦囊中一堆乌黑乌黑的颗粒,李疏倒了一些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你不会千里迢迢从扬州给我带了瓜子回来吧?” 王泽听完哈哈大笑,凑到她身边,“去岁花朝节,我问你百花中最喜哪一朵,你不假思索道是海棠,还以为你有多喜爱呢,没想到郡主原不识得海棠种子。” 李疏惊讶道:“这是海棠种子呀!”李疏捻起一颗,细细观察,把种子举到眼前,又放到阳光下,抬起头眯着眼睛细细瞧,问道:“是哪个品种呢?西府?还是垂丝?” 王泽大字倒在床上,几缕光华透过梅花窗格隔帘弄影,他抬手遮住双眼,阴翳之下脸庞轮廓瘦削,勾起的嘴角轻启,“原属陇东海棠,燕北人管它叫“八月霜雪”。” 李疏惊讶地看着他,这“八月霜雪”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品,燕北苦寒,本就不易种植花木,江浙人费了大力气花了大价钱移植过去的珍品花卉大多活不过第二年,听说几年前尚为定国公世子的萧怀彦自甘肃陇东归家途中,带了一株陇东海棠,这花树竟在燕北活下来了,于是燕北各州府皆有种植,此花八月而开,花白如梨蕊,暗香恰梅魂,称得上是花中极品,只可惜只能植在燕北。 原是有一江浙书生,自燕北幽州不辞辛苦带回一株,细心培育,来年再看时,此花竟开成了红色,艳俗之极不堪入目,且极快凋零,书生叹,大有南北水土,橘枳之云泥之别。 李疏转念一想,“八月霜雪”盛名在外,虽有南方水土养不活的前例,可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死了心,尤其是一些南北往来的商人,带着一些白色海棠的花种子,打燕北这么转悠一圈就成了“八月霜雪”的花种子,回来之后价钱抬高三倍来卖,偏有高门大户十分心仪,即便是种不活,买来收藏也是好的,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王泽,道:“扬州能养活它吗?你不要说你是从什么园艺大家手中淘过来,若是真正的“八月霜雪”,我把那副《江干雪霁图》送你。” 王泽一听,从床上弹起来,本要睡着的眼睛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奋道:“真的吗!真的吗?” 李疏摸着粉白如玉的锦囊坠珠,“何时诳过你?” 王泽搓搓手,一只眼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依旧是桃花多情,几番张口,却都欲言又止,最后看着李疏,心中思量再三,道:“你可不许偷偷告诉我母亲,不然她以后真的要把我捆在家里了。”见李疏十分诚恳地点点头,王泽才道:“其实我这次没去扬州,向北过了雁返关,往幽州去了。所以说,这个花种子是真的“八月霜雪”啊,回来的时候途径平遥被流寇劫道了,我当时所有的家当都在两个书童身上,他俩是拿着钱交了报名费,可我倒是被抢的一干二净,连衣服都没剩,亏得我当时把它放在贴身的衣兜里,不然你还真没这个机会看见了。” 李疏心中略有触动,眼睛有些湿润,却道:“你少拿我的生辰作挡箭牌,最好祈祷你一路行乞的事儿不要被外人知道,不然朝廷一顶“有辱皇室”的罪名扣下来,不赐死,也得打你个残废。” 王泽想了想,被杖刑至残,的确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随即又瘫倒在床上,叹道:“就算是削爵我也认啊,但想想此行,便觉不虚此生。” 他很认真地看着李疏,似有回忆道:“满你尝过幽州的烈酒吗?在幽州昌平城里最深的巷子,有一家酒肆,他们酿的酒是全城最有名的“海棠醉”,每年三月末开坛的日子,全城都会弥漫着酒香,这酒香要在晴日里整整盘旋十六日,又要在雨日里大雨冲刷七日,最后在每个人的身上逗留三日才肯散去。只要你尝过这美酒自然不会忘记醉生梦死的滋味,若是在巷子里迷了路,便循着酒香自然可以辨清方向。” 李疏有一瞬间觉得他很远,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前世相同,王泽与她说这样的话,她反而不知道回应什么好,李疏心下想,大概是因缘际遇作祟,在她的记忆里,王泽这般人物大致是属于清散公子,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无论他养鹤c种梅,还是寻访名山,游览古刹,自李疏十六岁进宫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的江湖c他的自由是被困在朱红高墙中李疏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世界。 重生一世,李疏觉得多少并没有洗刷干净她骨子里的阴暗和肮脏,在重新面对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王泽时,她心中多的反而是一些自卑些悲戚。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越重重关隘,直达苍茫寂寥的北境,“我二月间到雁返关,天光晴朗时,站在石城上能看到与之遥相呼应的皑皑雪山,风停时,地上有斑驳雪痕,夕阳斜照在大漠上,孤烟缥缈。夜晚可见东山初月,塞土犹如深紫,守关将士的铁甲紧紧凝结在一起,佩戴的弯刀很难出鞘,有时大雪整夜整夜的下,第二天清晨时,白雪附着在花树上,满城的“八月霜雪”似乎开花了” 他声音暗哑,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李疏听他声音越来越,才发现他睡着了。 李疏为他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唤了侍女来守着他。 青萦在外间守着,见李疏出来,赶忙扶住她,出了堂屋,扶她坐在轮椅上,推着她回听雪苑。 经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坐在轮椅上过于颠簸,遂又换了另一条路走,其间可见三两芭蕉展叶,李疏突然问道:“青萦你最远去过哪?” 她问得没头没脑,青萦怔了一下才答:“最远就是和郡主来山东,时也只和爹爹出过城。” 李疏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又想到自幼时见到青萦,两人就形影不离,她略有嘲讽的笑了笑,又道:“我前几日想着回长安看看,太后待我甚亲,我也得替母亲尽些孝道,刚才我又突然不想回去了,青萦,你知道吗?我怕一回去就出不来了。” 其实她也很想去看看塞外的风光,看飞马踏起尘埃,青山满落大雪,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天高云阔。 青萦推着轮椅突然停了一下,又继续推着前进,道:“奴婢觉着郡主其实想做什么c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郡主开心。” 李疏点点头,青萦绾着双丫髻的影子映在她的玉色荷纹长裙上,发带微微飘起,已经历经一世的她,怎会不知前路有多难行走,要事事掌控在自己手中又谈何容易,如果依照前世,她最多在琅琊再住上三年,三年后,即绍兴六年,她就会被皇太后接回去,然后顺利地嫁给太子。 为什么谈及“顺利”二字,仅凭皇太后的偏爱怎么能有机会接近将来母仪天下的宝座?能让百官同意她这个破相又坡脚的郡主站在太子身边,只是因为她的外祖康宁侯,在世时既是赫赫有名的西北名将,即便出师不捷,也是戎马一生,立下不世战功,至今西北一带的驻边将军以前大多也是康宁侯李度麾下战将,每年都会有一些将军带着西北的土产来长安看她,就算她迁居到琅琊,每年的贺礼也没有断过,其中让李疏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忠肃侯卢真卿。正是因为有武将的支持,皇太后提出让她作太子妃时,也没几个人不同意。 李疏自认不是个坚毅的女人,所以她也不适合作摄政太后,她没有外家但对忠肃侯府很是亲近,那时候她还不懂朝野间的计谋,仅仅是一些偏爱就给整个卢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三司会审,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卢真卿下狱之后,李疏亲自去看过他,她的眼泪砸在紧握铁栅栏的手背上,亲眼看着一代名将在她面前陨落,没有马革裹尸的悲壮,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仅仅只有一樽酒盏。 这么明明白白的宿命摆在李疏的眼前,她不禁捏了捏额头,轮椅停在楼梯旁,李疏刚要下来,青萦却推着她折向另一个方向。 李疏疑惑地抬头看向二层阁楼,只见拐角处站着杏杳并一个拿蓝布裹了头发的婆子,李疏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认出她来,是母亲在刘家时的素芳院中的管家婆子。 青萦只顾推着她匆匆离开,李疏摇头叹气道:“青萦,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高台悲风 杏杳拿着包袱刚从角门进了宅子,一个拿蓝布裹了头发,手上却戴了两个金镯子的老妇就拦了她的去路。 原本她爹娘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看她,她高高兴兴的回去了,谁知道一顿好饭食上就是和她商量要将她配给南坊的那个掌柜家的混子!那掌柜家的子是个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拿着几两破钱来讨她?她再是个服侍人的丫鬟,也是郡主房中的管事丫鬟,郡主还没点头,且不说她才只是刚刚到了嫁人的年纪,即便拖上三四年,郡主岂会轻松放她出来!再说,即便她再觉得琅琊不如长安繁华,她也不能先丢下主子回长安吧,这让别人怎么说她,背主的名声她可背不起!她爹娘真真叫猪油蒙了心,她气得饭也没吃一口,一路疾走回了王家。 杏杳气还没捋顺,怎么有好脸色,闷闷道:“刘嬷嬷不在姐面前好好侍奉,却巴巴的来门口接我,我这儿可没好茶点心供着嬷嬷吃。” 刘嬷嬷不知道哪得罪了这个丫鬟,先前她还问过听雪苑的婆子,说杏杳今儿得了郡主准许回家探看,还以为她在郡主面前又得了脸,自己也好与她攀话,谁知道自己还没开口就拿热脸贴了冷屁股,可她只得讪讪陪了笑,道:“眼瞅着姑娘要回来,知道姑娘口渴,已备好了茶水,来请姑娘过去坐坐。” 杏杳大概知道这老妈子是何来意,不过是刘家的那位又来麻烦她了,她现下是没心情和她说话了,摇摇头,道:“嬷嬷还是自己吃茶吧,杏杳还有差事没做。” 说罢,杏杳便往听雪苑走,刘嬷嬷赶忙拉住她,杏杳怒瞪了一眼,刘嬷嬷并未放开,只将杏杳拉到一旁树下隐蔽处,拉着杏杳的手,将手上一对金镯子戴到杏杳腕上。 杏杳抬起手看看了镯子,虽是鎏金的,花样也不是时兴的,但是做工却是极其精细,几朵金荷叶栩栩如生,连纹理都十分清晰。杏杳脸上笑着将镯子藏进衣袖里,道:“茶就不喝了,叫别人看见又骂我懒惫,嬷嬷有什么事就说罢。” 刘嬷嬷脸上露出笑容,一道一道皱纹挤在一起,道:“长安刘家的江嬷嬷来了,带了好些个厚重礼品,来给郡主贺生辰,不知道杏杳姑娘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江嬷嬷见见郡主?” 杏杳听完脸上就变了颜色,将腕上镯子摘下来扔给刘嬷嬷,转身就走,刘嬷嬷慌忙接住镯子,忙不迭跟上去,将杏杳拉住,同她说些好听的赔罪话,杏杳却是唬着一张脸不肯再理她。 “你这老婆子好不知规矩,长公主明令的规矩,不许刘家人踏入王家,你若不是在王家服侍久了,我还只当你是刘家的家生子,以为是哪个不睁眼要管家开发!”玉琪指着她骂道,一点情面都不给。 刘嬷嬷只喊冤枉,道:“姑娘地位高,老奴错了,可别同管家说道。老奴也是为主子着想啊!” 杏杳一听火气就蹭蹭的往上冒,道:“主子?你为哪个主子着想?你若是真为郡主想一份,就不会来问我!” “姑娘消消气,老奴没那些个腌臜心思,老奴只是想着江嬷嬷是带着二公子的心意来的,那三公子是郡主的亲弟,二公子怎么就不是了?姐弟之情,郡主总还是要顾念的吧。” 杏杳冷笑,道:“你算了吧,太后懿旨上明明白白写着郡主是康宁侯府的后嗣,现在刘家想拿二公子攀亲了,没门儿!我劝你好好歇歇,别再整些幺蛾子出来,平白没脸!” 杏杳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顶的刘嬷嬷半天缓不过气来,真是好大的脸面,也敢拿太后压她这个平头百姓,欺负谁没见过世面呢!她自己好歹也是王家有资历的管事了,今天却让一个黄毛丫头讥讽,真是要气得背过去! 刘嬷嬷见杏杳快要转过月洞门,她三两步跑过去将杏杳拉到门后,杏杳怒目圆睁,刘嬷嬷压低声音恨恨道:“姑娘从江嬷嬷那里拿了多少好处,不用我提醒吧,江嬷嬷就怕你这蹄子翻脸不认人,今儿就是让我来提醒你,你虽是郡主身旁的人,归根结底你是在刘家买了死契的,你以后的命是刘家说了算,你不成事,你们一家别想再回长安,你老子还贪着成衣铺子里好几百两,这事体捅出来对谁都不好看!” 杏杳骇然,刘嬷嬷真是王家的婆子吗?江嬷嬷怎会将这么隐晦的事情告知她,难道她们她将将稳住自己的声音,“江嬷嬷要做什么?” 刘嬷嬷松开她的手腕,留下了三根手指的青印子,低声道:“这你不用管,只管好好听她的话就是!” 刘嬷嬷刚要走,杏杳紧抓着她的手臂,哀求道:“刘嬷嬷刘嬷嬷,我不懂事,刚才对您不敬了,您替我和江嬷嬷说说,最近郡主总看我不顺眼,我都进不了身,请见郡主这样的事,郡主不会卖我面子的” 刘嬷嬷根本不听她说完就打断她,“我可不听你说,反正我的话是传到了,你做不做c怎么做可不关我的事!” 刘嬷嬷走后,杏杳还呆立了半天,脑海里回想起来江嬷嬷的话,说好只让她服侍到郡主嫁人就把她配给刘东家作个掌柜娘子的,怎么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子相互碰撞,铮铮的金玉之声,杏杳从前很喜欢这种声音,现在听到了却像是听闻了骇人的事情,再看腕上的缠绕的莲纹,好似化作两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杏杳一下子将金镯子摘下,用力的砸到地上,地上未铺砖石,金镯子砸在松软的泥土上,丝毫没有损坏,杏杳使劲儿的踩了几脚,脚底碾着,原来金银是这样膈应人。 杏杳发泄了一通,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抬脚看着那对金镯子,只露了个金黄色的边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杏杳蹲下又将这对金镯子挖出来,用手帕包好揣在衣袖中,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后快步走了。 月洞门后,一个着蓝绫外衫的丫鬟歪着头探看,随后费劲儿地提着一桶水给沿路的花草撒水,新花妍绿中她一头近似火红的头发十分眨眼。 其实李疏看到江嬷嬷的时候就隐约知道了什么,青萦其实比以前的她还要更怕看到刘家的人。但是重生一世的李疏已经是一个适应十几年深宫生活的摄政太后了,怎么还会惧怕一个的刘家。 李疏别扭地转过身去,缓缓拍着青萦的手,轻声道:“回去吧。” 青萦浑身颤抖着,还是推着李疏快速走着,声线颤颤地,“郡主不怕,郡主不怕”她像是听不见李疏唤她,口中不住地重复“郡主不怕”。 李疏鼻子酸酸的,眼泪簌簌,“青萦你别怕别怕” 青萦停下脚步,转到李疏身前半跪着,手指轻轻拂过她脸上的疤痕,滚烫的眼泪砸在李疏手背上,瞬间变凉,青萦哭道:“郡主对不起,奴婢没用,护不住您” 李疏捏起她的脸,勉强笑道:“哭什么?” “奴婢查到彩络子了是江嬷嬷” 青萦泣不成声,李疏也听不清她说什么,拍着她的肩头,声音里有些笑意,“青萦不哭,不哭。” 青萦深吸一口气,缓缓心神,道:“奴婢查过了,这种彩络是混在江嬷嬷绸缎里送来的,杏杳她一直背着您和刘家有来往,她对您不忠心!她是要害您啊!” 李疏拿出绢丝帕子心疼地给她擦拭眼泪,道:“迟早都要面对他们不是吗?咱们一直这么躲下去能躲到什么时候呢?太后能照拂我一时,长公主能护我一时,我就算是比他们活的都长久有什么用呢?我母亲能正名吗?成弟和茂弟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吗?” “奴婢太没用了!”青萦抬手就要给自己巴掌吃,李疏急忙拦下她,想动火气,可看着满脸泪痕的青萦又发不出什么怒气,只好耐着性子,道:“不是你没用,是我太软弱了,拖着这副病躯总叫我顾影自怜,其实我一直都在逃避,你不要怕,不管他们耍什么手段,现在都不是我的对手!” 青萦怔怔地看着自家郡主,郡主一直都是个淡漠性子,有时看着她对某些事情不上心,可能是她真的不在意,尤其是面对亲情的时候,她以前从没有见过郡主能对着三公子和颜悦色,大多时候,三公子都是自顾自说着什么,而郡主不是看书就是作画,很少搭理三公子,更别说已经有三四年未曾见过的二公子了,自搬来琅琊,郡主就鲜少提及刘家的任何人。 李疏抿着嘴角笑了笑,道:“傻不傻?” 青萦破涕为笑,“郡主能这么想也是好的。” “那还不快回去,说不定今儿就能看一出钟馗捉妖的大戏。” 青萦推着李疏折回去,“哪有女子将自己比作钟馗的,奴婢不许,钟馗面貌太过反正配不上郡主!” “怎么不说了?面貌怎么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懂不懂?心今晚他过来吓唬你!” 再折回去的时候,杏杳和江嬷嬷还在原处等着,青萦扶她起来,李疏见她还是竖着眉头,轻笑着点点她额头,李疏敛起神情,她清楚地记着刘家的人是多么喜欢见到她这样的不死不活的表情。 拾级而上,李疏在拐角处站定,稍短的回廊一下子站了四个人便显得拥挤,气氛压抑,李疏不等她二人行礼,淡淡来了一句,“杏杳回来了,你父母还好吧?” 杏杳没想到郡主会问她话,有些慌乱地福身答道:“托郡主福,一切都好。” 旁边的江嬷嬷不动神色的瞥了杏杳一眼,才福身给李疏请安:“郡主万福。” 李疏默默地盯着她看,半晌也没声,江嬷嬷半蹲着老腰快受不了了,稍稍动了动肩膀,挪了挪腿,李疏冷笑,缓缓道:“原来是江嬷嬷啊,好久不见,差点认不出来,快起来吧。” 青萦扶着她上了阁楼,推门时,李疏突然扭头问道:“江嬷嬷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长公主好像说过不许刘家的人进门,”她眼神掠过杏杳,只见杏杳心虚的抬头不看她,“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青萦推门进去,随后李疏坐在主座上,杏杳有眼色的赶忙沏了茶来,李疏摸着瓷白冰纹的茶碗,泛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江嬷嬷眯着笑,道:“家中老太太没忘了郡主您的生辰,赶着让老奴把贺礼送来。” 李疏瞥了她一眼,一个礼盒都没提过来还敢诳她说来送礼! 江嬷嬷又道:“老奴知道长公主脾气,今日未敢将贺礼带来,还请郡主恕罪。” 李疏听着,有些困地眯了眯眼,懒懒道:“即是如此,后天再来吧。” 说罢,李疏就要进内阁,江嬷嬷着急了,“二公子也惦记着郡主,只是最近偶感风寒,不能前来,为此二公子还特写了一封信,嘱咐老奴要亲自交到郡主手上。” 李疏知道这封信是什么,前世她看到的时候大抵心如死灰,今生她只要想想那封信的内容,再看刘家宛若跳梁丑,朝廷蠹虫! 她的二弟,天资聪颖,却只在她母亲在世时上过几年学,识得几个字,母亲去世后,他怕是连笔都没握过,难不成刘家还期望他以后一举高中?诳她这是二弟的亲笔信?李疏不禁笑自己以前没脑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嘉木多凄 日光下移,四面雕空玲珑木板盈满光华,流云百幅,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此刻俏然若生,五彩销金嵌宝的博古架,一槅一槅,贮书处,设鼎处,安置笔砚处,供花设瓶,安置盆景,皆有暗影,庭室中,登时生出些魑魅魍魉来。 李疏的面庞半隐在暗影之中,光影交叠处似有冷笑,道:“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不少,如今都能写信了。” 江嬷嬷一脸讪笑,道:“二公子如今可成器了,也不枉费老太太专门请了教书先生来指导他。”一边说着,江嬷嬷将信呈出。 青萦拿了信,呈给李疏,扉页上“阿姐亲启”四字是十分工整的馆阁体,写这封信的人一定在朝为官有数余载,且极有可能在翰林院任职过,整个刘家能写出这种字体,只有两个人,一是大伯刘田,时任从四品的国子祭酒,另外一个就是她的生父刘祎,同样从四品的谏议大夫,刘家没什么祖上余荫,二人都是科举出身,现在地方上有些许业绩后,京察时升官,最后在京城落脚,二人可以说是浸c淫官场多年,当年若不是皇太后护着她,刘家要想拿捏她的婚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展开信纸,抬头就是“不奉清谈,忽将数年。揖别丰标,瞻圆几度。不亲乏宇数易春秋。”此等晦涩难懂,古板拗口的词句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 李疏两世看到此信,心中如冰锥刺心,信中所写之事言明,刘成自己要随着冯延贵将军去西北历练,上一世李疏看到弟弟能有如此胆魄,心中还有些自豪,八年之后,刘成遣返长安后,在凤仪宫与李疏相见,亲弟满面风霜,俊俏容颜瘦弱刀削,眼中浑浊不堪,看上去竟比她还老上几岁。 李疏永远都忘不了弟弟刘成在凤仪宫摔碎了花瓶,用碎瓷片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呢?禁卫军□□刀戟加身,他还是叫嚣着要杀了她,李疏没有追究他的罪过,将他放出宫去,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一字一句,最后的消息是他在景平四年的时候,因杀妻的罪名被推到午门斩首,行刑前一晚,李疏在牢狱中看到他时,是她这辈子没见过的昳丽容颜,他抬头望向石壁上透进来的月光时,像极了母亲,可他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嘴角却隐隐有笑意,死刑似乎是他的解脱。 李疏强按下心头痛楚,扯出一抹笑,道:“他既然有如此志向,我也替他高兴,他年纪尚,就算要去也不急于一时吧,老夫人厚待他,他也应当多尽尽孝道才是,何不等过了中秋再走呢?” 江嬷嬷一脸应承,“郡主说的极是,等老奴回去就将郡主的意思禀报给老太太。” 李疏点点头,又道:“江嬷嬷既然来了,就等过了四月初七再启程吧,勉强吃杯薄酒,也算我尽地主之谊了。” “郡主折煞老奴了,届时老奴一定呈上贺礼来。” 晌午过了好大一会儿了,未曾用饭,李疏这时饿得心慌,懒得与她虚与委蛇,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杏杳送江嬷嬷走了,李疏心悸不已,皱着眉头强喝了几口茶,瞥见信纸上“冯延贵”三字,顿时犹如置身冰窟,青萦见她脸色煞白,担忧道:“郡主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奴婢立刻叫人拦下江嬷嬷!” 她刚要走,李疏急忙起身,一把拉住她,尚未说话,胸腔中一股血气冲进口中,猩红血珠喷到了青萦衣襟上,李疏急道:“别惊动任何人,快去把长公主请来!” “好,郡主别着急,奴婢这就去!” 青萦将李疏扶到内阁里,李疏歪倒在贵妃榻上,青萦见状赶忙打开黑漆螺钿描金纹箱最底层的格子,拿出一瓶药丸,这是皇太后赐给她续命的东西,青萦是怕郡主一口气上不来,才拿了这贵重药物服侍李疏服下。 见李疏服药之后,神色缓和不少,她才放心出门去请长公主。 乐平长公主刚刚训斥完管家,责令今日世子的事不能传出去,一面又担忧着儿子的身体,且休息了好一会儿,用了些膳食后,此刻正在房中歇,听厮通传郡主身旁的青萦来了,不知所谓何事,便起身让玉华为她披衣整发。 青萦一进内室,乐平长公主就闻到她身上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气,青萦急道:“郡主有急事请长公主过去!” 玉华拉过青萦,问道:“你这身上的血迹怎么回事?” “郡主咯血了,郡主说不让惊动任何人,奴婢已经给郡主吃了药丸,此刻正等着长公主!” 玉华赶忙服侍乐平长公主出了门,一路上青萦在长公主身后使劲儿低着头,胸前这块不大不的血迹确实扎眼的很,乐平长公主以为李疏又病重了,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李疏忍着胸口剧痛,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冯延贵是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因为这个官不算大的将军在她执政的时候已经不在了,具体因为什么她又想不起来,大概是她处理过的众多奏折中的一个,依稀记得应该是在西北犯了什么事情被卢真卿就地正法了。 李疏能想起他来,倒不是因为他是边防驻军,而是因为冯延贵有个姐姐,是当朝皇帝身边四妃之一,这位妃子封号是“荣”,荣妃冯氏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算是个不大不的麻烦,因为她生了个儿子,皇子行十,皇帝大行后,给他的封地在甘肃以西的大月,严格意义上大月是个蛮族横生c地段荒凉的地方,十皇子无甚建树,给他块封地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可这个荣妃冯氏不怎么领情,到了封地两年后自己也做了太后,昭告天下,大月国建成了。 当时拥护这个新立王朝的就是冯延贵一支军队,当然他们最终没能泛起什么浪花,年号用了每一年就被卢真卿带着西北军灭掉了,刘成也是这时被当做叛军押解回长安的。 当时她的丈夫新帝萧兆川,刚登基不久,要处理的朝政太多了,只是处理了与大月国有直系联系的官员及亲属,刘成没死,也就殃及不到刘家了。 想来想去,这个时候刘家要把刘成送过去,十有八九是和冯延贵搭上线了,而刘成归来后的反常,大概也和冯延贵脱不了干系。他们这种人在太子身边讨不到好处就就想法子到处钻营,虽然掀不起什么惊天骇浪,只看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动来动去,也是十分膈应人的恶心物件! 痛楚一点一点消逝,李疏也感觉越来越困,可乐平长公主还没来,李疏只觉得等得十分漫长,有些心烦,她用力地在胳膊上掐了一下,吃痛地皱着眉。 路上乐平长公主问青萦,青萦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长公主心下越发着急起来,一踏进听雪苑的院门,几个仆人冲她行礼,她又不得不慢下步子来,故作轻松地往阁楼上走。 进了内室,青萦挑了珠帘,只见李疏蜷着身子倒在贵妃榻上,眉宇间使劲儿拧着,像是受尽了人间疾痛,她的满可不就是受尽了痛楚吗? “满,满”乐平长公主轻轻唤着李疏,“姨母来了,你有什么事要对姨母说的,身上疼不疼,姨母让大夫给你瞧瞧好不好?” 李疏缓缓睁开眼,一滴清泪滑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血腥的气味冲着她特别想吐,乐平长公主紧紧握着她的手,吩咐玉华道:“快去沏茶来。” 李疏暗暗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痛楚,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急火攻心罢了。” “到底是什么事?”乐平长公主是清楚她的脾性了,她越是这样表现的漫不经心,事体就越重要。 “也没什么,今日见到刘家的江嬷嬷了。”李疏喝了口茶,缓口气道。 乐平长公主一听是刘家的人,顿时怒从心来,道:“刘家的人!怎么进来的!” “姨母先不要动怒,”李疏瞥了一眼青萦,青萦识眼色的默默退出去,“这事儿是我的人犯浑了,与姨母无关,只是现下我这边确有一件事要姨母帮忙。” “你说吧,姨母一定尽力为你办好。” 她声音不轻不重,李疏却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心疼,只是往常那个要人格外怜惜的满不在了,她压低了哭腔,将信纸递给乐平长公主,一滴滴的泪水从空洞无神的眼中不断流出,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乐平长公主虽然从未涉及朝中各事,但怎么说也是天家公主,能享得了别人享不了的富贵尊荣,自然也能看得透别人参不透的事情,这样的把戏怎么能瞒过长公主,她看完后,轻轻将李疏搂在怀里,安抚道:“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只派人将你二弟也接过来住就是了,量刘家也不敢置喙一二!” 绢丝细腻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李疏脸上的泪痕,她抬起头来看着乐平长公主,道:“姨母,我这样躲避他们,能躲到几时?我又没有错,为何我要避着他们呢?” 李疏反手握住乐平长公主的手,道:“我一点都不怕他们,我这几年脑海中不停的在回忆当年事情的经过,我甚至记得那个人对母亲说了哪几句话,我不能这样躲下去,成弟现在一定过得很不好,很不好”李疏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一如她当年在慈宁宫一个寻常夜晚的睡梦中听到成弟在遥远的塞外一声声叫着她,“阿姐阿姐,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乐平长公主试探地问道:“你要回长安?” 李疏点点头,乐平长公主急道:“不行!太后让我带你走的,没有太后的懿旨你不能回去。” 李疏拿起信纸,道:“姨母,你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他们在威胁我!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就会把成弟送到西北,拿成弟的性命来表示对十皇子的忠诚,原本我身为郡主不该置喙朝政,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糟践我们姐弟三人,也不能任由他们富贵荣华过安稳一生!” 乐平长公主听着眼泪都掉下来了,本以为跟着太后在冷宫住的日子已经够折磨人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更磨人生气的事儿,人心可怖一点都不错,“我写折子先快马送到慈宁宫给太后,你安排妥当了再走。” 李疏转而浅笑,“好,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姨母。” 乐平长公主叹了口气,道:“说吧,与我还有什么见外的。” “我还不是很确定,不过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江嬷嬷这个人,姨母还记得多少?” 乐平长公主快速想了一下,“好像是你母亲身边一个婆子。” 李疏道:“这个人不太简单,我想请姨母找几个人看住她,我已经让她后天来参加宴会,届时人更多,怕是要动用姨母几个手脚利落的,并几个外院里办事靠得住的。” 杏杳送江嬷嬷回来,刚要进屋,西隔间里闪出来一个人拦住她,若不是她还算机敏,就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回头才看清是青萦这个丫头,她语气不善道:“让开!” 青萦冷冷道:“郡主和长公主正在说话,不让人打扰!” 她言辞冷酷,杏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生气,见她身上已经不是早起穿的那身衣裳,道:“不让人打扰你还不在门外好好守着,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 青萦也不搭理她,呆立在门前,门神似的动也不动,杏杳在江嬷嬷那儿还受了一肚子气,一跺脚回了西隔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郁郁芳草 天未大亮,月牙逐渐隐去身影,寥寥星子惨淡地发着光,听雪苑西角的配房中终于熄了烛火,因郡主昨天旧疾复发,许久未曾用过值夜的人事安排又轮排上了,在这日夜颠换的时候,值夜的丫鬟婆子刚刚歇下,主子又未曾起身,只有这段时间才是整个听雪苑中最安静的时候。 院落一角厢房中,窸窸窣窣有了收拾床铺的声音,郁清欢翻身下床,紧紧裹了裹衣衫,回头看看同屋的水娟睡得正熟,暗自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莹白如雪的肤色,纤细柔婉的秋水眉紧紧蹙着,一双妙目好似星月,只是眼下乌青十分严重,她抹了些水粉也遮不住,也不敢多用,怕身上有味道冲撞了主子,纤细素手抚上发髻,看着镜中一头红发,不由得丹唇紧闭,随后打开木匣,将里面的一个荷包拿出,又迅速合上木匣。 四月间的清早还渗着点点寒意,郁清欢轻轻抖开缁衣斗篷,将自己裹进去,将风帽戴上,只露出一张脸,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尽量不让木门发出的声音太大。 院落中树影幢幢,四下无声,她从板房中提了空木桶,径直出了院门,不走回廊,而是转身进了一条垂柳掩映中的鹅卵石铺的甬路,靠着后院水塘,这是一条距离府宅后门最近的一条路,她在府中给花草浇了两年的水才找到这条路。 清逸伯府一向都很清闲,后门也只是留了两个厮看守,郁清欢到了最近的拐角处将木桶放下,就不走了,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铜子往路旁的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扔去,她屏着呼吸,只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抬眼就看到一个冲着她笑嘻嘻的妇人。 她反而长舒了一口气,撑起笑脸来,“刘嬷嬷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郁清欢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江南水乡的摇曳梦影,如黄莺婉转,酥人骨头,刘嬷嬷垫了垫两个铜板,冲她笑道:“成人之美的事儿,我怎么也得帮一帮你,咱也不是没情意的人儿,这两年你孝敬我的还少吗?” 郁清欢低眉顺眼地十分讨巧,“您放心,我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的,真的只是说两句话就走。” “你知道就好,时间不长,顶多一炷香,自己拿捏好,别让我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她促狭地眨眼看着郁清欢,郁清欢也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她又接着道:“我可一点都不想多知道!” 郁清欢知道这是她不想惹祸上身,假若东窗事发,她是真的没见过外人,岂不是撇得一干二净,郁清欢淡漠地点点头。 刘嬷嬷说完就钻进了另一旁的灌木丛里,甬路隔着这一侧的绿植就是通向后门的青石板路,刘嬷嬷年纪上了四十,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这种营生时间长了,身体还挺敏捷,钻进钻出的也弄不出大声响,她站在青石板路上低头查看衣裳,无甚异样后捏着笑脸就冲守门的厮走去了。 守门的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年人,同样的布衣短褐,少年人穿上就十分整洁,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脸上的青茬子有长有短,他在这个点儿看见刘嬷嬷倒没有十分意外,只努了努嘴,守门的少年就很自觉地一边儿凉快去了。 刘嬷嬷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二人看上去交谈十分愉快,中年人时而皱眉,时而开怀,最后眯着眼,道:“哎呀,刘姐你也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叫王三儿昨晚上回去了,你看那个愣脑袋还不知道呢!” 刘嬷嬷佯装生气的嗔道:“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别说姐发财没想着你啊!” 王武伸着脑袋朝刘嬷嬷身后看去,树影掩映中还真站着一个女子,他一笑脸上的褶子也显出来,“是嘛?那看着也是个粗使丫鬟,能攒几个钱?” 刘嬷嬷半推半捶他的肩头,压低声音说:“你懂个屁,快点儿的,这次四六分总行了吧!” 王武听见她这么说,也不推脱了,“行吧,快点啊,天儿亮得早了,别闹事!” “知道了!知道了!”刘嬷嬷推着王武朝另一旁的树林去了,王武走到少年身边时拽着他就走,少年好奇地朝后看,他一巴掌就呼在少年后脑勺上,骂道:“看鬼啊看!走了!” 少年搓搓后脑勺,低着头跟上去。 刘嬷嬷见他二人走远了,朝垂柳荫下招招手,郁清欢快步跑过去,只听刘嬷嬷又嘱咐,“快着点啊!” 郁清欢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王家后门连着巷子,隔了巷子才是其他府邸,实际上这两座府宅之间又不知隔了多远,她贴着墙根的阴影站着,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害怕有什么人撞见,或许她不该发出消息,她是暗棋,不能见光,可他又回信,说了卯时相见的 巷子里的风阴森森的刮过她的面庞,少顷才见两个男子转进巷子,顿时说她眼中雾蒙蒙的,落雨似的垂泪。 男子一袭青袍,腰身颀长,手持短剑,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容貌,黑发束着马尾,风扬起时,走近了和郁清欢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瞟向离他几步远的黑衣男子。 郁清欢知道还有要事急办,不敢与他多说,分别时又忍不住嘱咐他“努力加餐饭”之类的话语。 男子走时塞给她一块玉牌,她来不及细看赶忙收进衣袖中,随后二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郁清欢收收眼泪,胡乱摸了摸脸颊,转身回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大远处两个人影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郁清欢压了压风帽,赶忙躲进刚来的路里,刘嬷嬷正候着她呢。 “可说完了,叫我等得心焦!” 郁清欢伸进衣袖里摸出荷包,白布缎子,什么花纹也没有,王家里各处都有的东西,可一出手就是十个金锞子,刘嬷嬷不仅多打量她几眼,道:“有这闲钱还不如早早攒够将你赎出去,岂不更好?” 郁清欢不想多与她说什么,嬉笑道:“嬷嬷收好,以后还要请嬷嬷多多顾看。” 刘嬷嬷也不多打听,她虽说在王家里地位不高,可谁见着她还不得买她几分薄面,其中利害关系就源自这个,内宅和外院互通的消息,她大概都知道,郁清欢这张嘴,多来几次,她肯定能撬开。 刘嬷嬷将金锞子来回数了两遍,才收好放进衣袖里,郁清欢提着木桶,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到了柳荫路的末端,两人刚要分开走就听到不远处的水塘中,“噗通”好大一声。 二人急匆匆往水塘走,穿过层层柳荫,只见水塘里一个的人影,胡乱扑腾着水,稚嫩的哭声扯劲儿喊着“救命”。 一个嫩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水榭里跑出来,往柳荫甬路跑来,刘嬷嬷扯着郁清欢躲在树从影里,趁着天黑,那人大概心虚,跑得飞快,待那人远去后,二人从树后闪出来,刘嬷嬷使劲儿朝地上啐了几口,大早晨出来就碰到这样的事儿,倒霉透了! 刘嬷嬷快步朝水塘走过去,掠过一眼,惊讶道:“天啊,这不是三公子吗!” 郁清欢眼中暗了暗,刘嬷嬷心中惊悸,只感觉这事儿不简单,扯着郁清欢的胳膊,“赶紧走,走啊!” 刘嬷嬷见郁清欢呆立着,“哎呀”地一撒手,道:“傻人,我走了!” 她四下看看周边没人,那水塘里也早没了孩子身影,刚要跑离开,就发现身后有阴影,她下意识地往后看,后脑传来一阵钝痛,便再没了意识,摔倒在地上。 郁清欢喘着粗气,见刘嬷嬷倒地,举着木桶的双手突然没了力气,木桶裂纹上沾染了血迹,她将石块仍在刘嬷嬷身边,自己又找来一块较大的石块,把斗篷解下,三两下将石块包住,费劲儿地将石块扔进水塘,然后自己噗通也跳进水里。 李疏清早迷迷糊糊要茶喝时,青萦沉着一张脸低声在李疏耳边说了两句,李疏登时睡意全无,脸上煞白,紧紧穿着拳头,不短不长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咬着一口银牙道:“阿煜醒了没?” “大夫正在施针,所幸落水时间不长” 青萦还未说完,李疏怒道:“时间不长?人要死了才算出事吗?让所有当事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候着,好好地能把主子伺候到水里,真是瞧了他们!” 杏杳正替李疏穿鞋,穿了两三次都没给李疏穿上,李疏竖眉瞪着她,抬脚踹过去,杏杳也没躲着,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浑身发抖,李疏心里压着火气,杏杳知道她不言不语的时候最可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稳稳当当地给李疏穿上鞋。 青萦伺候李疏简单梳洗后,拿轮椅推着李疏,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往李茂住的渌水轩去。 渌水轩临水而建,背靠青翠山,修得十分巧精致,用竹竿c兰木等围了一个院子,因李茂要在此处温书习字,还多开了四扇窗,月明之夜,清风徐来,书香满室,桂树摇曳c竹影婆娑,此乃雅景。 而此刻,院子中乌乌泱泱跪满了人,青萦扶着李疏起来,院中几个奴仆还打着瞌睡,周围的人悄悄地使劲儿拽了拽他们的袖子,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李疏那双冷冷的眸子,吓得立刻就低下头。 李疏挑眉看着被扔在一边的刘嬷嬷,鲜血顺着额头蔓延,她低声对青萦道:“别叫她死了。” 青萦唤来两个婆子,让她们把刘嬷嬷抬下去,李疏挑了帘子进屋,胡床上幼弟惨白惨白的面庞冲进她的眼中,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惊悸过度的孩儿手中紧紧握着被子,她眼中怒意更盛几分,等大夫施完针,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夫,幼弟如何?” 大夫将针具收好,摸了摸山羊胡子,“救得还算及时,只是呛了几口水,不过公子身体底子不好,还是要好好养两天。” 大夫写了药方,杏杳赶忙接过去,低声告知李疏,要随着大夫去取药,李疏摆摆手让她退下,杏杳求之不得。 李疏握着弟弟的手,指腹怜惜地摸着李茂的脸颊,是了,阿煜上一世就是在她生辰前一天落水的,准确来说差点溺毙,不过上一世醒了之后,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落水后再醒来纵然再活了二十多年,一个始终只有五六岁孩童智力的大人,在刘家那样的人间地狱,不若死了一干二净! 一想到此处,李疏心中的懊悔无限蔓延开来,还是太大意了,她暗自平复了情绪,“去把阿煜的奶娘叫过来。” 外面跪着的众人看见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出来,个个挺直了腰板,渌水轩除了日夜照顾李茂的奶娘,另外还有丫鬟四人,婆子两人,并厮两人,青萦一眼扫过去心中有数,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青萦扶了阿煜的奶娘张氏起身,那张氏此刻害怕得瑟瑟发抖,额头上一片汗津津,手里的绢帕拧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跟着青萦进屋了。 众人在院中跪得久了,耳中嗡嗡地响起来,可想起郡主那张冷冰冰的脸,身上连挪个地方而都不敢。 帘子一挑,青萦又出来,稳着声音道:“是谁救了三公子?” 一个丫鬟悄悄指了指跪在一边的郁清欢,青萦目光移到她身上,这一头红发似乎在哪见过。 青萦指着郁清欢道:“你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烟兰泣露 进屋的时候,郁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晨曦微亮的天幕,自斜晖而下,勾勒出她浅淡的纤细身影,突然想起有人曾对她说,“琅琊仙山洞府之地,可忘十丈红尘,亦可解思乡之愁。”她不经意地浅笑,这时只想遥寄一封信笺,言明:“故土岂可忘?” 她低头跟着青萦进了内室,隔了一道蜀锦屏风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孩,外室的竹椅上端坐着一位衣色清浅,未施脂粉女子,那一定是郡主李疏了,旁边垂手站着一位打着盘头髻的妇女,她虽也是在听雪苑里当差,可她却总也碰不上郡主下楼,未曾得见郡主玉容,此刻倒是大了胆子,隐隐打量几眼,却被她脸上的疤痕吸引了目光,青萦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着痕迹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随后走到李疏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郁清欢此刻也不敢抬头乱看,却清楚感受到那道冷冷的目光打在身上,她后背发凉,十分恭敬地跪下行礼。 本就在院子里跪了好大一会儿,腿脚发麻,这时跪在郡主身边,郡主也不说话,郁清欢稍微抬眼先看到郡主金丝绣鞋上两颗粉润的珍珠,然后能看到郡主莹白的手腕搭在木桌上,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她一直是做着粗使丫头的活计,没几乎近身伺候主子,摸不清郡主的脾性,此时虽然面色如常,背上却是沁出了冷汗。 只听到李疏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是你救了三公子?” “回郡主,正是奴婢。”她一开口就带些南方的吴侬软语的口音让李疏有点意外。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 “回郡主,奴婢是听雪苑的欢儿。” 李疏凝神看了她片刻,眼前女子衣衫凌乱,湿漉漉地在地上拖出一段痕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一头红发的丫鬟,李疏笑吟吟地问道:“哦?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抬起头来瞧瞧。” 郁清欢听话的仰起头,正对上李疏一张笑脸,她却清楚地看到那双眸子里清冷潭水,定了定心神,道:“奴婢是粗使丫鬟,平时里没机会近身伺候郡主。” “嗯,”李疏淡淡答道,听不出情绪,“三公子如何落水的,你可知道?” 郁清欢语气有些急促地道:“奴婢每天都早起去水塘打水,今日去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婆子把三公子往水里推,三公子还大喊着救命,可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奴婢就赶忙跑过去,三公子人又,怎么敌得过力气大的婆子,奴婢还没跑过去,人就掉下去了,那婆子看见奴婢了,撩起裙子就跑,奴婢只好拿木桶抡过去,就把她砸晕了。”她隐隐有些心慌,声音里带着水乡那种糯糯地娇气,李疏自幼长在北方,倒是有几个字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李疏斜眼瞥了奶娘张氏,见她身形一抖,道:“张氏,平日里不是你陪着三哥儿晨读吗?怎么就落水的时候不见人影呢?” 张氏听着这话就要把罪过往她身上推,噗通就跪下了,哭道:“三公子日日早起去水榭温书,晨读的时候又不喜人多打扰他,今儿早起三公子说肚子饿,想吃红豆粥,奴婢就去厨房吩咐,奴婢去的时候灶火还没起,奴婢就等了会儿,没想到没想到这时三公子就落水了,奴婢失职,可这都是那刘婆子包藏祸心啊” 日日早起读书吗?她这个当姐姐竟不知道,阿煜入王家族学才一年,不过六岁的孩子难为他如此刻苦,直叫人心疼。 李疏“嗤”地冷哼了一声,自打查到杏杳身上的彩络子,她从青萦口中已经知道这个刘婆子的存在,起初只是知道她仗着自己是乐平长公主院中的老人,做些欺上瞒下的贪墨罢了,不过是些今儿多拿个鸡蛋,明儿拿去换个油水的事儿,别的那些高门贵府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细细查了她几天才发现,她原是王家里最能集三教九流之人,凡是府里的人就没有和她没打过交道的。 不过老婆子和刘家的来往深不深,李疏还不知道,不过单看刘嬷嬷能在四年里给杏杳不断地传递布匹绸缎,金银锞子也就知道她肯定受了刘家不少好处,远在长安还能将手伸到长公主府中,她倒是不得不佩服刘家这御下的手段。 李疏轻轻点点头,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道:“这么说来都是刘嬷嬷胆大包天要害主子,恰巧被你看见,奋不顾身的救下三公子了?” 郁清欢知道郡主在同她说话,可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扭,她不敢胡乱答,只当听不懂郡主说什么。 李疏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惊得郁清欢浑身一愣,李疏问道:“怎么就是你恰好出现呢?” 郁清欢也着急了,“奴婢说了,奴婢每天都去水塘打水郡主您要不信,可以去问奴婢同屋的水娟!” 李疏不是不相信她,若换了她在深宫里,不必说日夜这样磨勘着过二十年,就是熬上几年她便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十分巧合之事了。 若是她一时相信了眼前这个丫鬟的话,若只是因为她的查探惊动了刘家的人,被别人借着她的手除去了一颗暴露的棋子,从而换了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待在她身边,那才叫恐怖! 李疏使了个眼色给青萦,青萦点头应下,打帘出去。 她脚下走得急,没注意到帘子后面的人,挑帘子就和门外的人撞上了,那人也被吓到了,“啊”地叫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去,端着红漆木盘里的碗药汁全冲着撒去。 青萦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堪堪没有被撞倒,她缓了口气,看清楚地上倒着的人是杏杳,心头一股无名火又烧起来,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摔出个好歹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脚就走了。 杏杳方才想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郡主和那个丫鬟的对话,身上惊出一身汗,心口突突地,被青萦没轻没重地撞到地上,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溅到她脸上的温热的药汁转凉后,她才愣愣的站起来,手脚尽量利索地把地上收拾干净,转身回厨房再盛一碗药来。 水娟那丫头刚刚吃完早饭,听说了渌水轩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不过也碍不着她什么事儿,准备收拾院子,心里正奇怪今天怎么看不见那个红头发的怪蛮子,转身就被青萦逮住,要带她去见郡主,她心里咯噔一下,又想着自己又没犯什么事,几天都见不到郡主,怎么就得罪郡主呢? 她一路上先是问青萦到底怎么了,郡主怎么就要见她,后来见青萦黑着脸不答话,也不敢说话了,就这么被青萦提到渌水轩。 平时见不着什么贵人,连礼仪都生疏了,别别扭扭地给李疏行了礼,跪在郁清欢身边,水娟不由得叹口气,她就知道应该离这个南蛮子远一点,当时她还好心地答应她同住一屋,看吧,这么快就惹上事儿了! 青萦看着李疏,见她给自己打个眼色,便对水娟道:“你看这是你屋里的欢儿吗?” 水娟装模作样地扭过头看了一眼郁清欢,使劲点着头,“是!是!” 青萦又道:“她可是每天早起去水塘提水去?” 水娟道:“是啊!” 李疏缓缓开口,道:“那她何时出,何时归你可清楚?” 水娟边点头边道:“清楚清楚,”她使劲儿咽了一口口水,“她一般都是卯时出去,卯时三刻就能回来,可她今天还不到卯时就出去了,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水娟还没说完,郁清欢掐着她的胳膊,作势就要撕她的嘴,喊道:“你当着郡主的面胡说什么!我今天明明就是卯时出去的!” 水娟被她掐疼了,不客气的往她脸上招呼:“谁知道你今儿早出去干什么了!还穿走了斗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可是说穿斗篷干活不方便,!” “我哪穿什么斗篷了!你看见鬼啦!” “就是你!就是你!还不承认” 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李疏皱着眉,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青萦和张氏赶忙将两人分开,郁清欢脸上被抓了一道,水娟发髻都散了。 李疏不说话,室内几个人脸大气都不敢喘,外面跪着的一众奴仆听到屋里的动静,都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纷纷伸头往里瞅。 “胆子都不!”李疏语气中没有丝毫温度,似乎愤怒就被一层薄薄的冰盖封着,时刻等着爆发。 青萦和张氏跪下请郡主息怒,郁清欢只顾低头看着地面,水娟气得鼓着腮帮子,头上戴的绢花一颤一颤的。 “水娟你说你看到她穿着斗篷出去了?” “回郡主,正是她!” 李疏又道:“张氏带人把两个人捞起来的时候可没见有什么斗篷,你可看清楚了?” 水娟又急又气,也不顾什么尊卑称呼了,道:“斗篷是我俩一块做的,平时轮流穿,都挂在一进门的木杆上,今儿一早我就发现不见了,还以她穿出去了!” 李疏冷声道:“放肆!” 水娟被她的眼神扫过,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吓得不敢出声。 “现如今奴才们都这么敢在主子面前耍戏法了?一个说穿了,一个说没穿,知道欺瞒郡主是什么罪吗?” 李疏声音清冷,她看着郁清欢这时似乎异常的镇静,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慌乱,也丝毫不在乎自己脸上的伤,仿佛刚才那个突然就出手扭打的女子并不是她。 李疏伸手抬起她的脸,眸中清冷,却似有不忍c怜悯,问道:“真的没有?” 郁清欢原本清清亮亮的声音变得嘶哑,可还是十分坚定地道:“没有!” 李疏放开她的脸,脸上又变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青萦道:“在院子里摆好刑具,我今儿要看着一个丫鬟骨头有多硬!” 水娟吓得不敢动,怎么好端端郡主就要刑罚欢儿,其实她没有想害死欢儿的,就是平时看她不顺眼,但是她今天本来就比以往出去的早,她没说错啊,那如果欢儿被打死了,欢儿不会怨到她身上吧? 管家王忠一早就听闻了渌水轩三公子落水的事,匆匆去禀报了长公主,长公主也是一惊,让他先来渌水轩看着。 这时他听见郡主要刑具,立刻差人拿了来,黑漆的长凳,赤红的木仗,两个婆子将郁清欢拖出来,摁在刑凳上,郁清欢挺得直直的,她浑身都僵着,脊杖一下一下打下来,将头发生生打散了,红发撒了一地,堂中沉沉的木仗击打骨血的声音,像是要把她的心肺都打出来,让世人看看是不是黑的,好让郡主辨别她是好是坏。 李疏由青萦扶着站在台阶上,一双黑眸盯着她恨恨的眼睛,道:“心里不服气我打你?明明是你救了三公子,我这个当姐姐非但不感谢你救命大恩,还要杖责你!” 郁清欢垂下头,浑身撕裂似的疼痛,惨白的嘴唇微微抖动,“奴婢不敢。” 李疏哂笑,院子里那群奴仆还在跪着,一时间也闹不明白郡主这是在干什么,脾性如此之刻薄! 李疏似笑非笑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不敢什么!我病着,你们就联合起来糊弄我,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众人听闻十分惊惧,此言已经非常重了,奴仆杀主可是要千刀万剐的啊! 长公主在院外就听到李疏的声音,与王谦急急进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杏花碾落 乐平长公主沉着脸走进来,原本应当佩戴四支翠玉簪子的发髻上只偏侧戴了一支,她凌厉的眼神扫了一圈,众人只能深深匍匐下去,王谦扶着妻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身后跟着两队人个个手持□□c身穿软甲,他竟是把长公主的禁卫队都带过来了。 毕竟琅琊县,比之长安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这些禁军即便是长公主带过来的,时间久了难免松散,谈起守卫伯府的任务,平时也只是顾看护着前院,后宅的地方他们又碰不得,轻易走得近了些,那些说三道四的婆子们指不定添油加醋地说成什么样子,于是每日只是例行公事的巡视一下后院外围,没想到今儿只一个卯时倒换班直的功夫儿,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带队的两个校尉十分苦恼,对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 李疏让人停了郁清欢的板子,遂请二人进屋,跪在地上的张氏并水娟二人颤声给长公主请安,乐平长公主也不理会她,先拐进内室瞧了瞧李茂,床上的公子皱着脸尚未有转醒的意思,王谦坐在外室的梨木交椅上,李疏在一旁的方凳上陪着,青萦奉了些清茶,王谦皱着眉头呷了一口,随后嗓子不舒服似的咳了两声,看了一眼李疏,又斜瞥了一眼跪在一侧的丫头婆子。 李疏低声对青萦说了几句话,青萦转身带着张氏和水娟退出去,轻轻掩上门扉。 “满,”王谦绷着脸,“听你姨母说,你打算过了生辰就回长安?” 李疏点点头,她抬头见这位清逸伯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悲戚,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清冷。 王谦叹气,话锋一转道:“前一段时间卢将军来信,其间询问郡主安平,我便回了郡主大安,伯府已算是清静之地,还轻言责备他不信任我这个昔日同窗,如今想来真是大言不惭,若明日能如期见到卢将军,还真没什么脸面再同他畅饮三大白。 李疏微微惊讶,由而转喜,道:“卢伯伯明日到?” “信上这么说的。” “千里之遥呢!怎么能”李疏说着,泪珠滚落,西北甘州与山东琅琊,一西一东,跨越了半个河山,况这几年西北战事连续不断,卢伯伯这样的大将军怎么能耗费大半月的时间,只为来贺她的生辰! 提到卢真卿,李疏半有心酸半有悲痛,上一世这位忠肃侯至死都没有辜负“忠肃”二字,卢家原本是书香世家,上有天恩,曾经还尚过公主,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到了卢真卿这一代,只他凭着二甲进士做了个不大不的官,后来西北战事暴起,弃笔从戎,投身康宁侯的西北军麾下,起初军中将士或多或少都有些看不起这个白面书生,直到洪湖城被西夏军队围了一月有余,却还未破城,而后崇宁关大捷,西北百姓将这位羽扇纶巾的儒将描述的出神入化,人们才逐渐知道原来守城的将军叫卢真卿。 这样一位精忠报国的英雄,最后竟生生折在了朝中那肮脏不堪的污浊之中,朝中百官是刽子手,她李疏便是掷签者。 王谦见了姑娘落泪,微微轻咳两声,道:“都不是姑娘了还哭鼻子,叫你卢伯伯看到了,又以为我把你逗哭了,拿着刀要削我怎么办?你姨母同卢伯伯好着呢,她可不帮我的!” 李疏知道王谦在逗她,遂拿着帕子止泪,原是不想哭的,想着看多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话折子,自己如今也算经历了沧海桑田,这样的亲情放在平常家中不过想念时的言语三二,可在她身上,那便是多年辗转轮回后也能触动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王谦见她不哭了,从衣袖中拿了一样东西递给她,李疏刚一碰到便觉沁骨凉意,是一块软青玉牌,却上无文字,细细观之,其上红晕点点,如缂丝穿针引线,引入其中,瞬移之间,飞丝轻游。软青玉本不是什么稀罕事物,外头玉坊里也不是没有上品,可这一块青玉,便是顶好的玉坊中凭他什么巧夺天工的厉害技法,也不能在玉里绣花吧。 李疏将青玉交回,蹙眉道:“我从未见过此玉牌,您是从何得之?” 王谦轻推回去,李疏不解,他解释道:“此物待你回长安后应当能用上,我原本已经得到一块,本想事情就此了结,可今早禁卫在宅院后门又发现了一块。” 李疏微惊,刚想多问两句,就听到乐平长公主的声音从素白绡纱屏风后传出来,“谁同谁要好了!” 王谦迅速睨了一眼她,李疏心领神会地将玉牌转手藏在衣袖中,低头抿嘴偷笑了一下。 乐平长公主坐在王谦旁边,唉声叹气地揉着额角,道:“快二十年了,我又是生儿育女,又是操持家务,日夜劳累还落不下一句好话!” 李疏悄悄打量着乐平长公主,不敢使劲儿笑出来,以前多少听过母亲和姨母的闺房话,算是清楚清逸伯和忠肃侯的“爱恨情仇”,大概就是乐平长公主原来钟意的男子丢下她跑到边关,风吹日晒地成了黑面书生,长公主跑到太后宫里,哭着闹着怎么都不肯嫁了,最后王谦在慈宁宫外,辰时到c酉时归的跪了好几天,才求娶到乐平长公主。 王谦心虚地咂咂嘴,低头猛喝茶。 “满你回长安,那阿煜跟着吗?”乐平长公主看着李疏,满眼担忧。 李疏低声道:“他还是跟着回去吧。” 乐平长公主有些伤心,眼角已经能看到些许裂纹,:“都是我没能管好家宅,让你过得不好了。” 李疏拉着长公主的手,柔声安抚道:“这不能怪您啊,您为我们姐弟做得已经够好了,我从没有埋怨您的意思,我想让阿煜跟着我,是因为我想让他回去看看母亲从前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想让他多亲近亲近他的哥哥,兄弟之情不能就这么断了,换句话说,他这几年的悠闲的童稚时光是他欠母亲和成弟的,他虽没有做错什么,但他应该知道别人为了他都做了些什么。” 长公主偏头叹息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李疏缓缓道:“渌水轩中只张氏是我从长安带过来的,我想先把她带回听雪苑看着,听雪苑的丫鬟既然是救了阿煜,就先留着,其他人都是王家的家仆,理应姨母您来处理,但那个刘氏我还是希望姨母能将她交给我。” 长公主听着李疏的意思,就是要暂且留刘氏一命,一口回绝道:“不行!刘氏犯了大罪,再怎样也是一个死!” “我并未想留她活口,还”还没这么心善,尚未说出口,李疏却觉得有些不妥,以前的李疏虽然性子淡,但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女子,哪敢口无遮拦地谈论生死,虽是奴仆,但也是活生生的肉做的。 李疏转而道:“还有些事情尚未清楚,留着她还有用。” 乐平长公主微微点点头,其实以前也听到有关刘氏的言语,但是念着毕竟是家生子,手脚再不干净,心里对王家也是忠诚的,果然人心还是最不可臆测的东西,许是早晨猛然清醒,这偏头痛又犯了,王谦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对李疏道:“此事你要细细斟酌,记着要有分寸。”随后他又沉着脸道:“那我就先带你姨母回去歇了,她身子不好,不能着凉。” 李疏点头,王谦就半搀着长公主往门外走,乐平长公主一脸不乐意,“我身子不好,还不是你气得!” 李疏起身送他们出去,青萦在门旁候着,张氏和水娟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她眼神飘到晕倒在刑凳上的郁清欢,低声吩咐青萦,让她请大夫来给她看诊,素净的衣袖里,骨节明晰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枚玉牌。 王谦显然不想让长公主知晓此事,关于玉牌的来源,她也只能另寻时间询问王谦,其实她并不意外,长公主是太后捧在手里长大的,即使在那段传说中的冷宫生活中,长公主也并未收到牵连,先孝宗皇帝还不断加赏她,许她封地,许她建府,她的天真美好即使大婚后,也被王谦保护的很好,以前她不懂母亲提起长公主时眼中的光亮,现在再想起,大概其中有些许羡慕吧。 王谦走时吩咐管家将这一院子跪着的仆人带下去,挨个受罚。 管家在院子外早就汗津津的担忧了好一会儿,见主子们出来,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儿了,没想到一桩案子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地判下来了,终于起身的仆人们如获大释,满身是血的丫鬟也被抬下去了,院子一时间又空出来,但谁也没想过早就被抬下去的刘嬷嬷得了什么样的结果。 杏杳端着木盘再回来的时候,看着空着的院子还一时间有些呆滞,她指尖微微泛着红,眼中似是哭过,手中又使劲儿捏着木盘,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外室无人,屏风上,她的身影渐渐显现,能听到郡主轻声软语地哄着公子,公子醒了,杏杳身形一顿,脚步开始微微颤抖,身后却好像有人推着她往前走。 “绿衣服绿衣服” 童稚之声却因为高烧不退早已失了以往的清亮,可她还是能听到说了什么。 郡主有些焦急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阿煜说什么,是穿绿衣服的人推你落水的吗?” 内阁里,孩儿却没了声音,杏杳端着的药碗微微晃动,碰着银匙时发出清脆叮当的声音。 李疏皱眉沉思,细想后,便觉如芒在背,因为刘氏并没有穿着绿衣服,身上衣物大多是灰褐色,丫鬟欢儿身上一点绿色的布都没有,那一头红发看着更是十分扎眼,那么第三人是谁? 可无论是谁,她当时一定身着红色衣服,李疏扶头想着,阿煜自辨不清红绿二色,因是隐疾也就只有母亲和她知道,也是因为更怕她的生父,她的祖母对阿煜有什么偏见,早些偷偷问过太医院的医正,也保证并不影响什么,才一直瞒着没说。 阿煜又睡过去了,房间里本该寂静无声,屏风后些许微碎的声响才显得可怖异常,李疏扭头看到屏风后站着一个人。 “谁!”李疏沉声喊了一句。 青萦反应快地已经跑到了屏风后,扯着杏杳的胳膊将她拽出来。 她手中还紧紧端着木盘,生怕那碗药撒了,李疏见到她时,心中骤然一惊,她那一身荷红色的衣裙比欢儿的一头红发还扎眼! 李疏眯着眼冲她笑道:“原来是杏杳啊,你躲在屏风后做什么?药都已经煎好了,还不快点端上来,等凉了岂不是还要折腾,阿煜病着,哪能等这些功夫?” 杏杳像是被什么字眼刺激到了,端着的木盘又开始晃起来,青萦气鼓鼓地夺了木盘,放在木几上,道:“你是怎么了,端个药都做不好?刚才就把药撒了,还不长记性!” 李疏听了心中微动,挑了挑眉,脸上又是淡淡的,看不出神情,下颚线使劲儿绷着,看着更消瘦,杏杳低头不看郡主,青萦更觉得她奇怪,平常她最爱在郡主面前出风头,不是挑着好听话哄郡主就是变着法的给公子送东西,也最受不得她言语上对她挑什么刺儿,今天是怎么了,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听不见她在郡主面前说一句安慰的话? “奴婢知错了,这就给公子用药。”说着她端起药碗,拿起银匙,盛着一口药汁慢慢送到李茂嘴边。 李疏却拿出帕子遮在李茂口上,杏杳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赤黑的药汁洒在素白的绢帕上,她惶恐不迭的跪下请罪,李疏却突然说道:“杏杳,我好饿,你有没有东西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风销焰烛 十二月,严寒,长安雪落,一只乌衣燕子自东衔来一段枝木,满头白霜,斜飞入户,它停落在乌木横窗之上,羽翼轻掸,簌簌的白色飞花旋落在临窗而设南阳石壁桌上,室内温热,触之即融,午后日光昏暗,穿越了连绵不绝的大雪照进内室。 拨开层层叠叠的素白卷云绡纱幔帐,黄花梨回字纹架子床上躺着一位面容瓷白的女子,她单薄衣衫外加了一件鹅黄色素面折枝海棠褙子,洁白柔荑上刻着一道狰狞伤疤,应是许久前的伤痕,却还隐隐透着猩红血色,挣扎着起身,赤足走到窗边,那飞鸟十分乖顺地将木枝放在她的手心,听到门开的声音惊起飞走,妇人赶忙回到床上躺好。 她眼前一个珠圆玉润团玉似的姑娘,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一眨看着她,眉毛又弯又浅,圆圆的脸蛋活像了一块天成的羊脂玉,水红撒金百蝶长裙系着铜铃,一跳一走时飞蝶亦步亦趋。 一碗药汁见底,她却眉目安然柔和,温声道:“今天的药一点都不苦,是不是满偷偷换成了糖水?” 姑娘冲她甜甜一笑,“母亲要赶快好起来才行,不然怎么去堆雪人啊?” 妇人病了许久,药喝了不少,越将养着,精神却愈发不济,握住了姑娘的手,淡淡笑了一下,便沉沉睡去。 姑娘轻手轻脚地给妇人盖好锦被,离开时妇人还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又轻轻地挪开了妇人纤细玉指,看到她光洁柔顺的长发散落至地,又悄悄将她长发挽起,放在枕边,自己又不敢久待,怕惊扰了妇人休息,不舍地掩门出去了。 屋外虽有阳光,照在飞檐遮蔽处,却显得阴测,寒风吹来,李疏却惊觉自己为何在此,尚未细想,眼前光景转换,日夜颠倒,她却被锁在了一间暗堂里。 她发现自己身量又了许多,连门窗外面都看不到,暗堂里没有风声,染着的烛火却左右摇曳,照在石壁上时那火烛宛若熊熊烈火,焰苗不断窜高,惊心动魄。 周围刺骨的凉意像是趋向温度的虫子,冻僵的腿活动开来,快速的向李疏攀爬过来,四肢百骸里血液加速流动,惊悸之中,李疏感觉自己的右脚突然一顿,随后在李疏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可见,她的右脚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向外侧,背着光空洞洞的黑暗里,冲她伸出一只鲜血淋淋的手,捂在她的脸上,黏糊糊的血液顺着她的额头滴落,脸上便被利器划开一般,随后那只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疏挣扎在窒息的痛苦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意识渐渐模糊,却突然听到门外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姐,你在这里吗?” 李疏恍然睁开眼睛,跑到门边,使劲儿扒着门框,希望能看到外面,她发出的声音嘶哑黯然,“你是谁?” 暗堂的万字纹窗格上纸糊破败不堪,夜晚的寒风呼呼往里灌,李疏浑身都打着颤,若不是身上撕裂似的疼痛,她早就昏过去了,只听外面清稚的少女声音,“奴婢是杏杳啊,还好找到姐了。” 她还是看不见杏杳的脸,意识里模模糊糊,口中却不自主的说了一句,“杏杳,这儿好冷,我好饿,你有没有吃的?” 只见几块糕点从窗格里塞进来,李疏忙接下,随后瘫坐在地上,咬了一口,尝不到甜腻腻的滋味,却满口血腥之气,木门突然打开,她皱着脸抬头看去,一个身着大红衣衫的女子,伸着数寸长的红指甲向她袭来 李疏惊起,再看四周夜色四合,珠灯点点,却是她熟悉的闺阁,青萦在外间守夜,听到内室声响赶忙起身进去,她见郡主呆坐在床上,寝衣已经湿透,沏了热茶端过去。 李疏手脚无力,眼中还是挥散不去那抹红色身影,杏杳其人已经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上一世她原本就不知道杏杳到底为何背叛,重生一世却发现她早已离心,具体是什么时候李疏也不清楚,暗堂里偷偷给她食物的温情如今也显得悲凉。 今早李疏请来了大夫,验了杏杳端去的那碗药水,加了葫蔓藤再配上些退热的药草,不致死却能使人疯癫,心智退化,由此当场拿住了杏杳,又通禀了乐平长公主,长公主未发一语,只将她身边的惠姑姑遣过来,帮着她料理事情。 李疏却不说怎样处置她,只是将她锁在了听雪苑中,着人看守她,随后将自己闷在屋中睡了一下午,此刻梦醒,只觉悲悲戚戚。 青萦端来了水,替李疏净面,李疏起身时,袖口中一块玉牌掉进了水盆里,青萦忙要拿起,李疏一把拉住了她,只见那枚软青玉牌的红晕在水中缓缓展开,水面平静后,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刘”字。 李疏登然就掀翻了水盆,“咣啷”的砸在地上,玉牌摔碎了一角,落魄地躺在水里。 青萦的手背已经在李疏的手中泛红,她拉过青萦低声对她说:“杏杳,赐死,现在!” 一字一字冲击青萦的心,她被吓懵了,她看着郡主冷狠的目光,心里发寒,她一直以为郡主现在没有发落杏杳肯定还是念着她这几年的情分,怎么突然就要赐死?杏杳是做了错事,她最多想过杏杳会被发落到某个远远的庄子上,郡主会对她说,看着以往情谊留她一命,这是怎么了? 李疏见青萦呆愣愣的模样,气得将她的手扔开,赤足往外走,惠姑姑住在西稍间中,听见声响急忙起身,在门外拦住了李疏。 “郡主您要做什么,遣了老奴去就是了,晚间天冷,您再病了,老奴也不好向长公主交代呀。” 青萦反应过来,跟着跑出去,两个人将李疏扶进了屋子,外间落下了珠帘,李疏歪倒在贵妃榻上,按着头对惠姑姑缓缓道:“让她走得轻松些,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情谊。” 惠姑姑明白人儿似的,应了声,就出去了。 那块缺角的青玉牌让青萦用帕子包了,递给李疏,李疏看着玉牌上盘根错节的缠缠绕绕,心中也像是几百条丝线打了结,解开哪个都不对。 如果杏杳早就跟了江嬷嬷办事,那她为什么一直不对自己下手,她常年喝药,那一碗毒水完全可以给她喝一点一点喝下去,如果想做的滴水不漏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每次在她的药中放一点点,她就能因为常年缠绵病榻最后香消玉殒,怎么她反而是连着连着两次对茂弟不利? 李疏转念一想,江嬷嬷是母亲院中的人,起码在她记忆中,从未见过江嬷嬷有一点忤逆母亲的时候,做事也很勤恳,母亲过世后,她可能是除了父亲以外,变化最大的一个人。让李疏想不通的是,江嬷嬷明明是母亲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跟刘家一点瓜葛都没有,怎么母亲去世了,她反而在刘家过得更好了?只听青萦描述这四年来,她陆陆续续给杏杳的东西,那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家也绝不可能担负的。至于那个刘嬷嬷,大概也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嬷嬷背后已经站了一位在刘家举足轻重的人,是她的父亲,祖母还是大伯?他们远隔千里还要害死茂弟缘由为何?细想之下,脑海中浮现出江嬷嬷带给她的家书,上一世成弟被流放边关,那今生她先下手改变了历史轨迹,比如今晚赐死杏杳,成弟是否还在人世呢? 想来想去,李疏还是觉得必须尽快回到长安,好好处理刘家,毕竟釜底抽薪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 李疏皱着眉头,翻身起来,道:“去送送杏杳。” 青萦听闻,拿了披风,手脚麻利的在李疏颈前打了一个结,口唇微微动了动,替杏杳求情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她知道郡主是铁了心了,也不敢再惹郡主动怒。 李疏叹气,她知道杏杳不过是刘家人手上一颗棋子,即便死了也不可惜,李疏不肯放过她,说起真正缘由,却是为了心里平静,因为永远琢磨不透的是人心,本性不坏,却不得不做尽坏事的人多了去,原谅即代表纵容,当她无法控制自己行为时,她的善性被隐藏,你的纵容只能降低她对你的悔恨之意,她便觉得这么做仅仅是一种伤害,既然不会杀死你,做了又何妨?想起以后种种,起码在这一刻李疏觉得还是死人让人放心。 二人下了楼,院中无人,只东南一角房中有微弱烛光。 李疏走进,听到惠姑姑道:“郡主大恩,留你全尸,你也不要哭闹,安静去吧。” 屋中再无声音,惠姑姑端来的是鸩酒,最多七窍流血,想必三尺白绫吊的人眼珠子都瞪出来,死相还是比较干净的。 李疏在门外几不可闻的咳了两声,屋中杏杳却扑到门边开始哭泣,李疏被吓得后退几步,屋里杏杳被惠姑姑并几个婆子按到地上,不让她再动。 “郡主!郡主,奴婢知道你在门外,您的大恩,奴婢不能叩谢了,只求郡主记得那年冬天的红豆糕是奴婢娘亲做的呜呜” 杏杳被人强行灌下了鸩酒,再也说不出话,李疏面上似有悲戚,片刻过后,惠姑姑开门看到李疏,身形挡住李疏的眼睛,道:“郡主,此处不干净,您回去吧。” 李疏点点头,青萦扶着她转身回去,李疏只感觉手背一热,偏头看去,青萦满眼泪水,遂叹道:“回去把杏杳的东西整理整理,你若是自己想留着,我不拦着。” 青萦感激地点点头,二人走到长廊拐角处,李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房,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银白的月光撒到地上,点点残霜,杏杳的尸身想必惠姑姑也不会好好处理,不若和其他奴婢一样,卷了破席子,从后门运出去,找个地方掩埋了。 如月银钩,刚刚挑开夜幕,长夜漫漫,李疏记下了这一夜四月初六,她生辰的前一天,杏杳最好不要在念着她,干干净净的去来世,也千万不要遇上像她这般懦弱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山间书斋 许是昨日午后睡得昏沉,晚间时李疏再也睡不下,打发走青萦后自个儿又起来挑灯写字,她偶然间翻到椤木四屉橱中放了许多卷字册,打开看时,开始字迹幼嫩,后来风格大变,金钩银划般毫不掩饰锋芒,再往后便有些圆润,如琢如磨,李疏回想起她以往因为身有隐疾,极少出去游玩,又偏不爱女红,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阁楼上抄写书籍。 上一世自九岁来到王家,到十六岁离开,她抄写过的书籍自先秦至汉唐,林林总总,汗牛充栋,离开时却一本书都没有带走,再到当了太子妃后更没有闲心去抄书了,总是算是个十分遗憾的爱好。 李疏这时却突然来了兴致,自己铺纸研磨,想着是写李白九天揽月的豪情还是写杜甫“感时花溅泪”的悲情,而后凝眉,觉得李白的诗读来太让人思绪翩然,今天晚上怕是无法入眠了,而杜甫的诗歌总让人怀想远方的亲人,过于伤怀,思前想后最终落笔写下了刘禹锡的《秋词》,落笔结尾,月色入户,映照在“晴空一鹤排云上”七字上,淡淡荧光中便真有一排白鹤盘旋而上。 月上中天,李疏终于感觉有些倦意,才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今早她被青萦叫了好半天的时候,才不情不愿的起床,坐起来眼睛也不睁开,青萦伺候她穿衣,让她抬胳膊就抬胳膊,又十分乖巧地坐在梳妆镜前。 青萦给她仔细净面后,拿香膏浅浅遮住了脸上的伤疤,拿了香粉给她上好薄妆,描了远山眉,轻轻的点了唇脂。李疏素来不喜繁杂发髻,又因李疏尚未及笄,青萦只绾了些许头发成髻,挑了一顶青玉冠,以攒珠白玉簪贯之,青萦想着今日是郡主生辰,大喜日子里怎么也得穿的喜庆些才应景,拿了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锦衣在李疏身上比了比,李疏摇摇头,青萦拗不过郡主,只好又拿来青罗素衫,腰间约束着瑑卷云纹玉带,青萦又给她配了一枚白玉戴在腰间,衣衫鬓影,隐隐含着石兰清香。 用过早饭,青萦端来清茶,李疏浅浅尝了一口,看着青萦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里有些着急,这个姑娘太过优柔寡断,思前想后,每次与她说话必定要思虑再三,确定不会惹她生气后才说出来,李疏还一直以为是自己脾性真的不好,要不然怎么没人愿意与她亲近。 青萦感觉到郡主的目光时不时在打量她,觉得窘迫,昨夜里郡主赐死了杏杳,怎么今天脸上什么都看不出,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她想要说两句祝贺的话语,此刻却如鲠在喉。 李疏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我记得你生辰在十月,对吧?” 青萦微微一怔,道:“是。” 李疏拄着头,笑道:“如果没算错,青萦你今年过了生辰就十六岁了吧,”李疏看了一眼青萦,未等她回话,便自顾自的接上话,“我记得母亲每年都会讲府中一些适龄的女子嫁出去,说是不能耽误人家的大好姻缘,我也深以为然,要不然这样,等回了长安,你把此事与家中提一提,若是看中哪家的儿郎,我便做主把你嫁过去,如何?” 青萦听了先是红着脸,随后眼睛也红了,扑通就跪下了,哭道:“奴婢奴婢不愿意嫁人,郡主您要是厌烦奴婢了就把奴婢打发得远远的,奴婢无论做什么都行,但是请郡主不要将奴婢嫁出去” 李疏让她吓了一跳,叹了口气,自己知道将玩笑开大了,拉着青萦,只好柔声哄道:“你快起来,我我不是厌烦你,更不是急着要把你嫁出去,快起来,快起来。” 青萦低着头,也不看她,自个儿任由眼泪往下落,又委屈又难过,想着是不是因为杏杳的事情,所以郡主连带她都怀疑上了,所以不想要她,哑声道:“奴婢从跟您一起长大,夫人选了母亲当您的奶娘是我们家的福分,您待我好,所以家中妹没有奶水吃总是哭闹的时候,奴婢都没有怨过您,奴婢只想一直伺候着您,旁的念头从未动过,望郡主能明白奴婢的一片心意!”说罢,重重地李疏叩了一个头。 李疏不由得苦笑,看吧,这姑娘又想歪了她的意思,“你想多了,我只不过看你总不与我说心里话,那这事吓吓你罢了,又不会真的放你嫁人。” 青萦听罢,怔怔地抬起头,眼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今日她穿了藕粉色比甲,头上系了同色的发带,原来稍有些圆圆的脸颊,这两年身量长成也变成了瓜子脸,一双乌黑眸子,恰似水银中养了两颗黑玛瑙,细看来也是个美人胚子,此刻落泪更是楚楚动人。 “郡主说的是真的?” “真的,你快起来吧。” 青萦撇撇嘴,道:“那郡主答应奴婢以后都不会把奴婢嫁出去。” 李疏笑道:“你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我不允你,以后成了老姑娘,人家只会说我这个当主子的刻薄,快起来,不然我要发脾气了。” 青萦一听到“发脾气”三个字,立刻就起身了,李疏幽幽叹了口气,果然是她脾气不好,她看着乖巧地站在身旁的青萦,道:“我发脾气的时候真的很吓人吗?” 青萦想起昨晚郡主红着眼睛要赐死杏杳的模样,像是没听到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呆呆地站在李疏身边。 外头惠姑姑来传话,说是老太爷请郡主去山斋坐,青萦回了惠姑姑,扶着李疏下楼。 其间青萦才想起来原本要说什么,低声对李疏道:“希望郡主以后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李疏知道是她的生辰祝语,极其朴素的一句话,她心中却似有涓涓暖流,勾了嘴角笑道:“知道了,回来再给你打赏。” 青萦原本想用轮椅推着李疏过去,李疏说见长辈礼,她坐着去不好,让别人说三道四,遂叫青萦一路轻抚她走过去。 王宅坐北朝南,南临溪水,北靠琅琊山麓,原本王谦顾念老人身体,要给老爷子在北苑建一座暖阁,谁知道王老爷子知道后大骂王谦不孝,后来才知道原来老爷子要靠着山麓建一座山斋,拗不过王谦才破口大骂,王谦可不敢背上不孝的罪名,只好顺从,依着老爷子建了一座山斋,名曰“石影山斋”,老爷子自己题诗一首: “石影横临水,山云半绕峰,遥想山中店,悬知春酒浓。” 王老爷子名叫王永,早年在琅琊也算是一方隐士,乐得清闲自在,只是世家贵门中哪有真正的隐士呢?朝廷听闻他的才名,连番征召他入朝为官,这是皇帝给王家脸面,他推脱两次算是全了名声,如果真的不去才是要找来祸患,官至工部尚书,加封银青光禄大夫。 致仕后他效仿古代名士一种叫“居于山斋”的消遣,在府中也建了一座山斋,平日里读书c弹琴,静坐参禅,赏美景,再配上美酒作伴,放不辜负这一方清雅天地。 惠姑姑引着二人进了中庭,只见庭中盆景罗列,各种花木引蔓而上,绕砌翠草遍地,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进了堂屋,木几上二人对弈,一老一少,少年一袭洒肆张扬的红袖襕袍,半是随意地倾斜身子双手架在椅靠上,几缕黑发飘垂肩头,遮住狭长凤眸,面前焚烧的香炉上空袅袅升起薄烟,而老者花白头发散着,只用一根发带绑住,神情凝重,手持黑子犹豫不决。 李疏不让惠姑姑通禀,以免打扰棋手思绪,她让青萦在外等候,自己悄声走近,搬来乌木圆凳坐在老者身旁。 王永只顾棋盘厮杀,一点都没注意到李疏,对面的王泽见她,点头示意,李疏淡淡浅笑,棋局继续。 只见棋盘之上黑白散布,黑子尚未将白子杀得节节败退,反而偶有损失,现在王永执白子,手已经放在早已看中的白黑之间的上方,却迟迟不落子,李疏一时看不懂,再观整个棋局,方恍然大悟,若王永落子,会吃掉一白子,可王泽的白子跟着落下,也会吃掉一黑子,一时看不出来谁占上风,可按照这样几步再走几次,王永的黑子却会成倍的落败。 王永左思右想也没有解决办法,将棋子扔在棋盒里,“不下了,净跟着你爹学一些坑人的手段!”王永刚要起身,就看到身旁的李疏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不自然的动了两下,顿觉面子全无,转过头板着脸对王泽道:“哎呀!丫头来了你也不说一句!” 王泽一脸无辜地看着李疏,他很少见到李疏这样装扮,她一双明眸潋滟,青丝成髻,素玉点缀,远山黛眉影影绰绰,脸上尚能看见浅浅疤痕,一点红唇,青罗衣衫如晨雾中苍翠花树,他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微热,别扭的转头继续看着木几上的棋盘。 李疏道:“怎么不下了?您又没有输。” 王永瞪了自己孙子一眼,有人在场也不知道给他留点颜面,冲李疏眨眼笑道:“算了,给年轻人点面子,就当是他赢了吧。” 李疏笑道:“那不若我来与表哥接着下,您在旁边指点指点我?” 王永一口应下,起身换了李疏坐在王泽对面,只听王泽揶揄道:“满,待会儿输了棋可不能哭鼻子,母亲要是知道你在生辰日落泪了,肯定要赏我顿鞭子。” 李疏嗔了他一眼,“若是输给我,《江干雪霁图》就不给你了。” “丫头你什么时候要把画送他了?谢老的亲笔,你舍得送出去?”王永坐在圆凳上,一言一语活像个孩子。 李疏摊手,一脸无奈,“这不是舍不得,这会儿要拿回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落棋无悔 说话间,双方已经落子,王永见李疏就落在他刚才想放的位置,心里轻叹,毕竟还是个孩子,但也懂观棋不语和落子无悔的规则,并未出言阻拦,眉头蹙着,几步之后,右下角的黑子已经损耗大半,却见李疏的黑子已经跳出了刚才的诡局,刚刚几步没仔细看,王永再将她落子的位置细细看了一遍,才发觉是她舍了大半的黑子杀出局来,王泽设下这局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步步杀机,专克犹豫不决之人,李疏这样的姑娘却能壮士断腕,实在不可觑。 李疏的黑子跳出包围圈后毫无规则地左冲右撞,王泽自认能化险为夷,却被她误打误撞地破开几道口子,连忙补救,却无济于事,这时棋盘上终于回归平衡,似两军隔江互望,偶有试探,却都是在等对方出错的一刹那。 王泽见势,手持白子点在棋盘一角,再观棋局,黑白错落有致,李疏虽觉得他这一手有些意外,无法预测下一步他要做什么,只能见招拆招,再行几步,香炉里焚火熄灭,山间清风吹动竹栏,李疏却觉得闷热无比,她发现刚刚跳出的包围又重现在她眼前,而她却不知道何时踏进了埋伏,李疏停下思考,抬头看见对面的王泽依旧是一副闲散样子。 如果说李疏此时只是偶一玩乐,下棋博弈,她现在所看见的王泽所布棋局完全堪称惊艳,若他对面坐的是对手,那么他面对的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棋盘上只有几个地方尚未落子,李疏所持黑子已经连着破了三个绞杀阵,在棋盘上辗转三地,几近强弩之末,而白子却还能不断地围住黑子的去路,王泽又落一子,李疏却突然看明白了整个棋局,若她此时妥协,被他追着“割地求和”,那么结果将是和棋,若她继续“负隅顽抗”,下场只有片甲不留。 李疏凝眉深思,憋着一口气,满脸通红,最后却想如释重负般舒一口气,落子神速,王泽偷偷看她一眼,突然看不懂李疏心里在想什么,棋局如战场,李疏竟是把自己已然被围的士卒丢弃了,任由敌人厮杀,王泽惊诧,只见李疏最后一支队伍如□□入阵,势如破竹,他辛苦铸造的防卫圈大咧咧地划开一道豁口,黑子如铁骑入无人之境,一阵厮杀过后,白子已然落败。 王泽甩甩衣袖,哑声道:“我输了。” 他的眸光停留在李疏瘦削的身影上,看见她脸上一阵悲戚,不由心中微恸,眼中泛起红,突然很想将她永远困在他的包围圈之中,跳不出去,也就看不见人间厮杀,更不用一路舍弃,颠沛流离,赢了又如何,棋盘之上只剩了一颗黑子,站在巅峰之上,进退维谷,退一步万人唾弃,进一步跌落深渊,胜败皆为死局。 王永身为观棋人看得清楚,双方每一步都经过缜密权衡,无论执棋推演还是犹豫不决,或是先手执棋而知后手,知后手又后悔不迭想改变先手棋路,招招杀机,步步为营,先手胜棋者本该嘴角含笑,如释重负,可棋局只是纸上谈兵,舍棋子却看不见背后鲜血,所以丢弃得那么应当随意,可李疏却像是经历佛家七大苦之后,还未脱胎换骨,尚冷眼看着人间世态如何炎凉。 他拍拍李疏肩膀,说笑似的,“丫头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李疏脸上笑得随意,“棋局而已,但求胜负,不问缘由。” “不过刚才真是杀得快意,不禁遥想当年康宁侯天水城大战西戎,”王永抚掌叹息,“尔颇有外祖遗风。” 李疏心中感慨万千,眼中含泪,“女愚钝,不敢辱没外祖清誉。” “过于妄自菲薄,李贤兄英魂不灭,当为你感到欣慰。”说罢,王永起身去博古架上取来一方木匣,交给李疏。 “打开看看。” 李疏打开木匣,王泽也凑过来看,匣中有纸笺一张,泛黄的边缘慢慢氤氲展开,上有长c枪弯月的徽记,李疏认得,这是西北军的印记,纸上只有娟秀二字“定嘉”。 “这是?”李疏哑然道。 李疏慢慢想起来,“定嘉”是她的表字,上一世十五岁及笄时皇太后所赐。这期间字笺如何从王永手中流转到皇太后手中,她不得而知。 “李定嘉”三个字真是久违了。 王永微微叹息,记忆仿佛拉回模糊的过去,目光悠远,“这是至正四年冬天,你母亲寄来的信笺,说是待你及笄时赠与你的表字,当时收到信时,老头子我还纳闷,尚未回信询问,长安就传来你母亲病逝的消息,唉实在是” 李疏泣不成声,若是记忆可以被抹去,她九岁那年的事情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噩梦,街坊一直盛传母亲是坐马车外出,惊了马,马车滚到山崖下出的事,可只有她知道,母亲是死在她身边的,她睡梦中抱着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半夜时分,挑灯看去,才知母亲病逝,关于的她的破相和坡脚,自然又有一番说法。 “你母亲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必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得已才用了你外祖父的遗物,你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中怎能不愤恨!这几日府里的发生的事,我清楚的很,你要回长安,我不拦着,若你查当年的事,只一点你须谨记,只要发觉身边有一丝不对,马上回琅琊!” 王永有些苍老的声音变得嘶哑,李疏心中明了,王家早早撤出朝堂,或许能保全家族,却再没能力插手长安那虎狼之地的斗争厮杀,大概他早先也动过翻查旧事念头,可为何没能继续查出来,怕是另有不可抗拒的缘由,若是她一直不打算回长安,这字笺真正的来源怕是她一辈子也不清楚的事了。 上一世王永至死都没有说出真相,这一世突然告知与她,可能也想借她的手来拨开迷雾,王永年近古稀,人越是老迈,越是能清楚地想起过往种种,心中唯一愧对的便是康宁侯的孤女,李疏的母亲——李慕柔。 王泽见她哭得伤心,可也不敢逾矩,隔着棋盘做什么都太明显,她娟丽的身影映在斑驳黑白之上,王泽抬手借着收棋子,偷偷碰了碰她的影子,尽管只是如此,可心脏还是抑制不住狂跳,脸上染上红晕。 外间惠姑姑通传,说是长公主来了。 王泽起身,整理衣衫,不动声色地瞧了瞧李疏,见她不哭了才幽幽叹了口气。 乐平长公主进来时刚好看见王泽扭过头去,她睨了王泽一眼,给王永行过礼,才瞧见站在一旁低着头的李疏。 长公主眼尖,李疏便是不哭了,也看得见眼角那抹霞红印记,“谁惹我们满哭鼻子了?我这就把请卢将军来管一管。” “表哥,”李疏指着王泽,呜咽着声音,“我又不是棋中高手,表哥还出奇招惹我着急!” 乐平长公主一个眼神就扫到王泽身上,王泽皱着脸推脱道:“母亲您可别听表妹浑说,她厉害着呢!您知道的,我不被她欺负就好了。” 长公主伸手捶了一下王泽,“你看我都打他了,可别哭了,”掏出帕子来给李疏擦了脸,“好好的要惹满落泪,瞧着笑脸都哭花了。” 李疏止了泪,才将字笺拿出来给长公主瞧,“也不怪表哥,是我看到母亲遗物,一时伤感。” 长公主捧着细看,王泽在一旁道:“我哪敢欺负满,分明是她变着法子拿谢老的画耍我。” 长公主将字笺还给李疏,抬手点了点李疏的眉心,道:“既是收到你母亲的贺礼,该高兴的,苦着一张脸可不叫你母亲宽心。” 李疏点点头,又想起刚才长公主言语中提及卢将军,便问道:“卢伯伯可是到了?” “是啊,你卢伯伯原本昨日便到了,只是一路车马劳顿便在驿站歇下了,今早才登门,现下你姨丈正陪着呢,”长公主轻拍着李疏脊背,“你卢伯伯可是带了一车队的箱子来贺你的生辰,待你这般亲,怪不得你这个丫头不把眼跟前的人放在心里,却整日里念叨那个黑面怪呢!” 李疏抱着长公主的胳膊晃着,撒娇一般,“我哪有不想着姨母,您待我最亲了。“ 王泽闻言,酸酸道:“您待她最亲,我都不像您的亲儿子了。” 长公主嗔他一眼,道:“你父亲现下是没空收拾你,等过段时间,让他再好好督促你温习一遍王家家规。” 清逸伯府的世子在路上被人劫了,这事就算长公主不追究,官府也得好好查查,王谦派了信使拿着他的亲笔书信准备快马往扬州跑一趟,好好询问一下王二爷——王希是怎么治理扬州的,信使前脚出门,紧跟着燕北定国公府就传信来说,听闻世子在燕北境内路遇劫匪,全因他们没能好好保护世子,特此致歉。 王谦气得就要去打王泽,亏得长公主拦住了他,王泽还不知道,好好地他的院里休息了两天。 如今听母亲这般说,王泽心中大叫不好,纸果然包不住火,萧怀彦那子果然狡诈!不可信啊!他脸上笑容逐渐僵硬,低着头不敢看母亲,遮掩道:“我先去看看父亲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罢,给王永c长公主一一告礼,迅速离开。 李疏刚想说带着她一起去,又想到外间都是男宾客,实在不合适,就此作罢,只能等宴席结束后再请卢伯伯一叙。 “你快随我去收拾收拾,这个样子可不能去领太后的赏赐。”乐平长公主说着就要带李疏离开,二人给王永行礼后,匆匆离开。 王永兀自看着棋盘好一会,才招了仆人将木几上收拾干净,自己又拿起核桃在手中盘起来。 乐平长公主拉着李疏一路行至锦荣苑,一踏进院子,王芷便迎上来,见她一袭曳地烟笼卷纱如意裙,罩着绯色云纱对襟衣衫,一头青丝绾作偏髻,空雕花的芙蓉玉环步摇簪在发髻中,妍色姣好,活生生一副美人图。 长公主一边进屋,边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姑娘道:“我今儿还起了个大早,想过去亲自给你梳妆,没想到我到了你院里才知道你早就跑出去了,”顿了顿,又道:“芷儿姐到底是及笄了,比你这个丫头会装扮自己,任谁看你这身素净衣衫,也不知道今儿是你过生辰。” 长公主本只想着那话揶揄一下李疏,无心之语,听到王芷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了,王芷去年及笄,今年都十六岁了,因为家中原因却迟迟没能给她定下人家,眼看着外间的风言风语就要掀起来,她心中怎能不着急,她自己没有轻贱自己的意思,嫁不出去是她活该,可大伯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她今日装扮得好了些就以为下贱地想去勾c引人? 王芷心中滋味繁复,却道不出口,紧紧咬着嘴唇,李疏自认是知道王芷脾性的,她上一世纵使低嫁了孙家,婚后生活如何困苦,她却再没有同李疏来往过,即便李疏是什么皇后c太后,说恨一辈子,那就是再没有原谅的可能,是个爱憎分明的姑娘。 李疏也知道长公主没有恶意,便笑哈哈地道:“芷姐姐原本就生得好,又得姨母您细心照顾着,能不好看吗?也贵在我又自知之明,没做那起子东施效颦的事,不然非让你们笑我去。” 王芷听了,知道叫她看破了心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长公主听闻笑着捏了捏李疏的脸,道:“你拿东施效颦揶揄你芷姐姐,看她打不打你,我可不管。” 因要候着皇太后的赐礼,长公主这时还要忙赶着品大妆,惠姑姑和玉华都进内室伺候长公主。 玉琪在外间伺候着,长公主知道李疏喜欢吃软香糕,便是时常备着,李疏c王芷二人坐在圆桌旁,玉琪便端了四色攒盘过去,道:“软香糕,青团,云片糕,芙蓉饼,郡主和姑娘先吃着解解闷,看样子夫人还要好久才能结束呢。” 李疏先前同王泽下了好大一盘棋,这会儿闲下来肚子出奇得饿,拿起一块软香糕就吃,果然松糯可口,软凉香甜,都说“君子远庖厨”,却鲜有人知晓就属琅琊王家最讲究吃食,她想着若是能带一两个厨子回长安就好了,也不至于她日日吃不习惯了。 王芷不爱甜口,只尝了几口青团,李疏吃得欢快,几片软香糕下肚,又喝了大半杯茶,道:“若是再来一碗水粉汤圆就更好了。” 玉琪上前,“那奴婢再吩咐厨房给郡主做一碗?” 李疏摆摆手,笑道:“不用麻烦了,也不是时令吃食,我就是想起来随口一说罢了。” 王芷掏出帕子来轻拭丹唇,“我昨晚去渌水轩看过阿煜了,他醒了哭闹着找姐姐,好言好语哄了半天才睡下,你今日可要去看看他。” “阿煜不让人省心,劳烦芷姐姐了。”李疏客气道谢。 王芷笑道:“你我之间就无须客气啦,毕竟阿煜也唤我一声阿姐不是?” 李疏只是轻轻回了一声,并不接话,王芷觉察到自己怕是说错了什么,她是有意向李疏打听昨日之事,侍女来报渌水轩出事时她还不相信,如今细想,确实可疑。 内室里,惠姑姑伺候着乐平长公主上妆,其间长公主问她,郡主是如何处置的杏杳和刘氏,她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来,直接说郡主昨晚赐死了杏杳,虽说死得干净,但毕竟见了血出了人命,碰着郡主生辰这样的日子总归是不好的,可回想起昨晚郡主那模样,活生生就要亲手杀了杏杳一样,谁也不敢拦着啊,她昨夜也不知是脑筋没转过来,愣是没想起遣人去禀告长公主,先斩后奏,怕是免不了长公主一顿好打。 长公主见惠姑姑脸上一青一白,追问了一句,惠姑姑低头附耳说了事情,她面上怒火起来,重重地拍了桌子,低声道:“我让你过去,就是好好看着郡主,你怎么由着她胡来!” 惠姑姑噗通就跪下了,玉华见状也跟着跪下,惠姑姑请罪道:“奴婢拦不住郡主啊,也不知郡主想到了什么,晚间醒了就要赐死杏杳,奴婢又怕郡主急出个好歹,所以就顺了郡主的意。” 长公主匀了一口气,才道:“起身吧,处理妥善些,毕竟是郡主身边的人,叫外人知道郡主尚在闺阁中就打杀了侍女,还指不定怎么编排。” 李疏是有俸禄的郡主,虽然没有封号,但以皇太后的宠爱,以后不是没有可能再上一步,只是她身有隐疾,如若名声再坏了,可真的没人敢娶了,纵然是皇家给她当娘家,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强嫁啊! 惠姑姑应声,和玉华起身接着给长公主加冠整衣。 梳妆完毕,长公主揉揉自己的脖颈,翟冠看起来繁复瑰丽,可实在是太重了,戴上后她脖子都转不动了,只能吩咐玉华替她办事,“去百宝箱里把我的对牌拿出来,待会儿悄悄地去角门接一辆挂着卢家牌子的马车。” 玉华笑着应下了,惠姑姑也不敢多问。 外间王芷听到内室声响,吓了一跳,低眼瞧了瞧玉琪面上没什么变化,李疏也是,好像都不在意里间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不自然地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卢家儿郎 王泽出了山斋也不知道去哪,他现在知道父亲在生气,才不去“以身试法”,可身为伯府世子,这个时候不出去镇镇场面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他到了外院,故意与王谦站的有些距离,让宾客见到世子在场就是了。 他正严肃而不失礼仪地跟宾客寒暄,只听身后一道清清朗朗的声音喊道:“文英兄!” 王泽尴尬回头,打眼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他身着宝蓝色销金卷云纹锦袍,腰间约束黑皮鞓带,一双黑色皮靴穿在脚上走路发出“登登”的响声,再看那一脸“你怎么不打我”的痞笑,正是卢将军的三公子——卢观风。 王泽扶头叹息,就知道会坏事,他怎么把这号人物忘了,勉强勾起笑容,道:“三公子别来无恙,不知背上的鞭伤可好了没有?” 卢观风前几个月因为作战不利,把西戎的一个将军放跑了,这不要紧,但要命,这西戎贼头偷谁不行,居然对定国公府的马队起了贼心,定国公府世子萧怀彦将人擒住后,把人挂在燕北和甘州交界的天水城头三天三夜,西北军主要防务就是对抗西戎,这下可是他们颜面大失,卢将军更是以此为罪名,打了卢观风三十军鞭。 卢观风没听出来王泽在揶揄他,还以为他在关心他呢,耸耸肩膀笑嘻嘻答道:“老头子到底是上了年纪,手劲儿不如以前,三十军鞭我还吃的住,文英兄看见我大好,是不是很开心啊?” 王泽已经瞟见了父亲那双冷冽的目光,不由浑身发抖,天知道他时候被家训折磨过多少日夜,咬牙切齿道:“三公子身体健康,想必大家都很高兴,再者我与三公子并不相熟,以后还是不要称呼表字了,叫我王公子或者世子比较合乎礼仪。” 王泽抬脚就走,卢观风快走几步,勾着他的肩,笑道:“好好的怎么生气了,你忘了咱们三个人还秉烛夜谈,畅聊人生,”他越说,王泽越是生气,卢观风还不自知,接着道:“孤雪峰上还曾洗盏更酌,文英兄不会回了忘得一干二净吧。” “你!”王泽气结,恨不得将他那双桃花眼揍青,真是吃了没习武的亏。 “唉,你怎么更生气了?你喝完了怀彦兄的酒,还翻脸不认人了。” 王泽此时听到萧怀彦三个字就来气,用鼻子猜也知道是他向父亲告密了,不就是多喝了他几坛海棠醉嘛,至于背叛兄弟吗?综上,王泽深觉定国公世子萧怀彦是个气量而且睚眦必报的人,不可信,不可交! 他站定,对卢观风道:“今日是我表妹生辰,你别惹是生非,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卢伯父身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王泽转身就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去笑道:“别忘了,这儿可是我的地盘,你心点!” 卢观风假装害怕地双臂抱胸后退,对着王泽后背道:“真是吓死爷了,我今天一定安安生生的,可不敢在王花的地盘上撒野。” 王泽听到“王花”三个字,顿然站住,脸上表情又红又白,好不精彩,他紧紧握着拳,心想着这绝对是人生耻辱,随后他甩甩袖子毫不在乎地走了,卢观风自己还奇怪,这时候王泽不应该一拳打过来,然后威胁他再说这三个字就拔舌头吗? 其实王泽心里在想,现在练武是否还来得及?得好好打听一下,应该拜哪个师父。 外院里,宾客都被请进去吃酒,男客由王谦c王泽父子陪着,按理说王老太爷也该出来主持场面,可大多数人都知道王老太爷早就算半个隐士了,轻易见不到人。女客本应由乐平长公主招待,可长公主这会儿还戴着沉沉地翟冠等着皇太后的赏赐,大衫锦袍怎么招待客人,王家二房不在跟前,三房只有一个抬不上场面的姨娘,哪能让她见客,还不得把王家的脸面丢尽,想了想离得近的几个伯爵府上,竟也没有一个二三品的诰命夫人,长公主也不想落了李疏的面子,是以,早早就派人去长安请卢真卿的夫人,安氏。 安氏原本是李疏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因着机缘巧合,卢真卿一眼就看中了她,非卿不娶,安氏自己也是愿意的,奈何身份低微,彼时的卢真卿已经在康宁侯麾下做了副将,不过几年定会有封爵,安氏思前想后觉得不应该断人前程,前前后后拖了好几年,终于与卢真卿喜结连理。 成婚之前,安氏是知道乐平长公主c王谦和卢真卿之间的恩怨的,她原本见到乐平长公主还有些膈应,后来反而与乐平长公主成了闺中好友,这让卢真卿感叹了好一阵看不懂女人之间的情谊,他一直以来还不知道怎么同妻子说明,现在倒是剩了这份儿闲心。 卢真卿没有侧室,与安氏一共有三子,大公子卢观宇现在兵部挂四品职,跟着父亲在西北治军,前两年封了成卫将军,与荥阳郑氏的三姑娘定了亲;二公子卢观世因从身体不好,卢真卿也没让他习武,他自己也争气,一举中了探花,放榜那日不知多少人想把这位俊朗的探花郎拉回家去,可没这胆子啊,现任户部散侍;三公子名叫卢观风,是个混不吝,大大的祸事没少给他老子惹,去年把礼部尚书的儿子打个半死,卢真卿再是个护犊子的,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礼部尚书,将他发配到西北戍边去了。 卢观风这一走,家中只剩下了安氏和二儿子,且不说军务有多繁忙,卢真卿连大儿子成婚的时间都没留下,三年了,安氏一眼都没见过大儿子,转眼卢真卿还把她的儿子拐走了,真是要把她急吐血,她上个月收到乐平长公主的信就匆忙赶过来,杀卢真卿一个措手不及! 安氏虽然封了二品诰命夫人,但在长安勋贵中多的人还是看出身才考虑要不要彼此来往,安氏这样的出身,也就是和卢真卿交好的官员家眷才和她有来往,其他人多半是等着卢将军犯什么错被贬出京城,看她笑话。乐平长公主之所以不介意安氏出身请她来主持宴会,多半是因为安氏对于李疏来说算是亲人。 近夏烦热,招待女客的地方定了后宅石湖之上的蜿蜒长廊中,虽然紧靠外院,但廊上飞檐撒下帘幕,外院人也窥探不到什么,一桌也不挨着一桌,省着女人之间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但也不至于太冷淡,是个绝佳的清宴地点,乐平长公主这么安排也是怕李疏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不适应,以往也不是没给她办过生辰,只是今年她存了些心思,才这么安排。 玉华拿了对牌去前院接了安氏进来,安氏起先还害怕卢真卿发现她,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马车上挂了卢府的牌子,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卢夫人。 玉华道:“夫人,卢将军和公子比您来得早,现下正在外院里和宾客说话,您从这条路直接到后院里,长公主和郡主都等着您呢。” 安氏脸上微红,一把年纪了还叫外人看了笑话,便更不肯将斗篷拿下来,一路快步走到锦荣苑,进屋时脱下斗篷才发觉额头上沁了一层汗。 李疏在内室陪着长公主说话时才知道原来卢伯伯的夫人也来了,心里高兴,玉琪通报安氏到了,李疏连告罪都顾不得就跑出去,安氏甫一入房,怀里就多了一个丫头“安姨安姨”的哭喊着,安氏更是被她哭得伤心,两人抱在一起哭着,婢女一时劝解不住,只待长公主请二人入内室,二人方止了哭声。 安氏坐在交椅上,玉琪奉了茶来,她整整衣衫,将那支金镂空花如意钗拆下来,交给侍女,让她给自己整理发髻,她身着大红白绫对襟长褙子,暗绣团花销金裙,头上着银折枝花梳背并金绣羽鸣春图簪几支,手上几只金连珠镯碰撞出铮铮鸣声,带着绿松石戒指的手端起白瓷茶杯,显得更加白皙年轻,看着不像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 长公主见二人都红着眼睛,心中发酸,险些落泪,“你也是个狠心的,几年来都不曾来看过满,若不是这次卢将军把你儿子带过来,我看也是请不动你的。” 安氏赔罪道:“唉,都怨我那狠心的丈夫,也不可怜我多年主持中馈的辛劳,就是拖着不让宇哥儿回来成婚,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儿的媳妇进门了,前年难产,没挨过去,这下带累着大哥儿三哥儿不能成婚,这几年忙前忙后的,没想到我们满都长这么大了。” 她爱怜地拉着李疏的手,李疏泪中带笑,眼中却一片酸涩,她幼时母亲常带她去卢家玩耍,后来在母亲卧病的两年里,安姨也常来看望母亲,对她多有关照,也不负主仆姐妹之情,上一世她偶有烦心之时,安姨也常入宫请安,只是后来是她先负了卢家,卢伯伯狱中含恨而死,大哥卢观宇埋骨西北,二哥卢观世虽然未受性命之忧,先贬出京城,随后一贬再贬竟贬到了最南边的儋州,三哥卢观风在抄家之后再无踪影,听说是疯了,也有人说自尽了,总之再无人见过他。 “听说三哥哥也来了,我感觉好久都没见过他了。”李疏收收眼泪,不想再回忆以往的伤心事迹,重生一世,她怎么可能让悲剧重现! 安氏道:“难为你还念着他,他这个混世魔王,不打不知道收敛,可还记得你时候他去你家里玩,最后把你的头发绑到椅子上?” 李疏笑着点点头,说实话卢观风是挺讨嫌的,不过她却很喜欢他,时候仅有的回忆中大部分都有他,放风筝是他教的,把鞭炮放在卢伯伯箭筒里也是他教的,把燕子蛋和鸡蛋互换巢窝还是她教的,李疏晃过神来,回忆了一下,这些事最后结果不是陪着他罚站,就是晚上挑灯抄写《论语》。 二人又说了些童年趣事,屋里气氛才活跃起来,乐平长公主见外面日头偏上,时间也等得差不多了,也该出去主持场面,遂丫鬟婆子簇拥着几人往湖上长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今日良宴 石湖长廊缠绵蜿蜒,亭榭之上,通天彻地的碧色幔帐垂挂而下,湖上清风微抚,偶有红鲤跳出水面窥探倚在木栏上的美人,堂屋之中两三妇人凑在一起品茶,梳着各式发髻的姑娘们谈论着谁家千金的衣裳好看,谁家姑娘拿的扇子最有雅致,其中偶然有一两个胆大的姑娘声说着远远瞧见的俊俏儿郎,其他姑娘见她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过来一听,脸红地将她们哄散。 长廊虽不,但毕竟晒在外面,乐平长公主怕诸位女客受不了闷热,在廊中设了不少冰盆,即使到了正午也不觉得燥热。 众人见一身华服的乐平长公主款款而至,起身噤声,各家来参宴的姑娘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长辈身边,行礼毕,众人落座,长公主遣玉华去外间告知王谦,侍女又添了些茶水点心,宴会才正式开始。 李疏乖巧地坐在长公主下首,王芷坐在对面,先是与王家相熟的几位夫人先上前来奉上贺礼,又说了些好听的祝语,见郡主脸上神情淡淡,又不好过分亲近,遂退回原座。 同来的贵女们先是好奇她如何行走不便,后又偷偷窥看她脸上的浅淡伤疤,那副想与攀谈却欲言又止地模样甚是为难。 乐平长公主与安氏并几位夫人闲聊着,其间有意无意让李疏接话,这可让李疏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做皇后的时候,每年宫内家宴她都要这么与几位品阶较高的诰命夫人闲扯,所聊内容可以从幼时聊到以后的晚年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说一句,众人赞赏十句,实在无聊,李疏低头假装没看到长公主,偶尔品茶吃点心,间或与青萦说上几句话。 这些勋贵家中送来的贺礼大多贵重,不失身份礼仪,是以青萦将一块双蝶飞舞的玉石交到她手上时,她颇有些意外之喜,左右把玩,只见双蝶展翅,一高一低,却还紧紧相连,其上花斑如何舒展,如何凌空,都一一琢磨地栩栩如生,便是技艺高超的画匠也未必能得其一二□□,更遑论将一整块玉石雕琢地如此精细,能将这般有意思的物件当成贺礼,也算有心意了。 左右李疏也无事可做,与其让各家夫人打她的主意,倒不如自己找点儿话聊,她唤了王芷来赏玩,王芷一见这玉石也觉得十分精巧,遂建议李疏看看谁家送的贺礼,李疏应下,青萦见不着礼单,只能低声问询,只见窗边一位身着荷红色衣裳的姑娘应声走来。 青萦引她见李疏,这姑娘不卑不亢地冲李疏行了礼,又对王芷行了礼,王芷看她面生得很,想着她大概是认不得这些贵女身份,王芷也怕她自己见识浅陋,得罪了人,遂起身也向她还礼。 李疏笑盈盈地说道:“我素日里不爱出门,认不得姐妹,你可不要恼我。” 那姑娘福身道:“郡主抬爱,女不敢与郡主道姐妹,女名叫孙婷,是户部仓部司郎中孙广建的长女,今日有幸受邀前来参加郡主宴会,实是荣幸。” 王芷一听是孙家的姑娘,脸上顿时变得惨白,李疏面上笑容僵了僵,她还正纳闷上一世孙宁怎么会那么巧合闯进她休息的厢房,看来是还有个在她身边做眼线的人啊!她挑眉打量着面前的看着与她同岁的孙婷,面貌不算出众,不过比她这个破相的要好看很多,腰身转缀着一圈藕色百合结,荷莲相映的衣衫衬得她妍色姣好。 “原来是孙家的姑娘”李疏沉思道,手中握紧了双蝶玉石,沉了沉声音,“玉石不错,孙家有心了,青萦去取一碟青团给孙姑娘,我平日里喜欢吃的,孙姑娘不妨试试。” 孙婷不知道郡主为何突然又神情恹恹,不敢多问,想着大概这般有身份的人大多矜贵,可来时父亲说的话又叫她左右为难,见李疏不再理会她,青萦又取来了青团,她再没有理由赖着不走,不过这一碟糕点也够她在那群捧高踩底的千金姐面前吹嘘半天了,遂行礼退下。 见孙婷走了,王芷抓着李疏的手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是最喜欢吃青团的?” 她指尖微凉,拉着李疏的手也用了力,李疏笑道:“跟外人说的话你也当真?我最是吃不下那团搀着草汁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疏噘着嘴,眼神却冲乐平长公主瞥过去,王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长公主面色不变的看着一旁正在嬉笑谈论的女孩们,中心站着的正是孙婷。 王芷心下了然,乐平长公主对李疏一言一行甚是在意,她这般举动肯定会引起长公主的格外注意,只是她突然为什么在意一个户部官家的女儿呢? 李疏言语不善,“孙家是谁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王家还同孙家有来往了?值得孙家这么千里迢迢的从长安跑过来。” 王芷脸上青红相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疏,李疏几番追问之下才道明原因,“前些日子,孙家曾向我父亲透露过联姻的意思,不过这事儿还没有苗头,祖父就和父亲明说不会和孙家这样的人家结亲,遂也作罢,只是父亲外放已久,仕途上没有进展,又怕得罪朝中人士,所以求了大伯母请孙家赴宴,也好给他们一个面子,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孙家原是想与王家联姻的,孙家是皇商出身,做了官也丢不了以利为先的陋习,都说无奸不商,手段脏些也不可避免,只是上一世孙宁都在她面前毫无顾虑地宽衣解带成那般了,她好歹是郡主,即使不知道她与卢家的关系,那太后也是她的靠山之一,怎么就敢去得罪她?如果最后只是为了将王芷娶回家,可孙家怎么知道王家一定会舍弃王芷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议过亲吗?万一就是抬了族中一个庶女过去呢?孙家这风险是不是冒得太大了? 李疏看着手中的玉石,双蝶起舞,紧密相依,欲显退粉收香之相,这物件分明就是淫c秽之物,她手中像是拿了什么脏东西,起身走到木栏边,眼看玉石就要落水,李疏却突然收手,交由青萦收着。 她扭头盯着王芷,突然想到一个人,冷冷道:“你是家中嫡女,你父亲又没有填房,何必过得战战兢兢,王家顶天了有你祖父,远了还有你外祖,她一个人拿捏不了你的婚事,你怕什么?” 说罢,李疏端茶清了清口,神色冷淡,王芷面上害怕,心里却十分兴奋,她知道李疏说的“她”是谁,杜姨娘,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妾,地位下贱,平日里还总对她吆五喝六,凭什么?不就是欺负她年少吗? 可惜杜姨娘已经管家很多年了,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她毕竟还年轻,不是没有生下儿子的可能,若是将来家中再多一个庶弟,她才真的成了俎上鱼肉,斟酌再三,她开口问道:“满你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李疏笑道,“三十六计里多得是,你想听哪一个?我倒是很欣赏“釜底抽薪”这一计。” 王芷浑身一愣,“釜底抽薪”,郡主这是要她除了杜姨娘?她吓得手抖,全身的血液不断冲着头顶发麻,“满,我” “不敢?” 李疏声音里满含笑意,她却听得骨寒,她自是清楚后宅的隐私腌臜,但她自认是王氏家族的女儿,就该与普通妇人不同,那些事她不屑做,她晃眼看到自己的手,青天白日里却是一滩鲜血。 “现在不敢,尚可说你天性善良,你再坐一会儿,且看看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到时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李疏的话说的云淡风轻,王芷却听得心惊,今日难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外间通传说是皇太后的赏赐到了,让长公主领众人出去谢恩。 长廊距外院大堂不远,众人到时,男客们都在地上跪好了,女眷低头跪在一旁,只听几道木板互击之声,传旨的使臣才来。 李疏心下奇怪,平时皇太后差人传旨,不过是从身边内侍中选几个,极有面子的也只是让身边的沁芳姑姑来,说白了这些人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没什么品阶,出行时木柝最多响三下,这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了,可今天来宣旨的使臣,木柝竟然响了十八声!来人必定是朝中大员,或者开国勋贵,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一旁宣旨的声音落下,李疏脑海里却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没反应过来取接旨,她耳边便有温润磁性的声音传来,“郡主,还不接旨?” 李疏愣了一下,伸手接旨后,那人虚扶她一把,李疏站定,才看清眼前男子是二十岁的儒雅俊逸模样,一袭单窠紫袍,腰束玉带,越发衬得他眉宇清隽,他乌黑深邃的眼睛正看着李疏。 李疏如避蛇蝎般后退几步,心中大惊,面前这人不是端王萧兆越又是何人!她退得太着急,不心动到了右脚旧伤,身子一顿,眼看就要摔到地上,萧兆越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回自己身边,李疏紧皱着眉头,冲他福身行礼,道:“端王一路辛苦,李疏深感谢意。” 众人低着头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只当没看见,萧兆越眉眼俱是笑意,“表妹客气,只是表妹腿脚不便,还是不要久站了,”他又朝众人说道:“大家可不要因为王突然到访就散了兴致。” 王谦拱手道:“臣惶恐,王爷请移步入宴。” 萧兆越笑着点点头,遂而冲李疏一笑,李疏却笑不起来,端王萧兆越是当朝太子萧兆川的嫡亲的弟弟,二人皆由江皇后所出,萧兆川被立为太子时,他尚未成年,便被封了亲王之位,地位尊荣,上一世李疏嫁给了太子,当了他的皇嫂。 但李疏想到上一世她在朝堂上摔倒的那一次,这时她已经想不起来因为什么和萧兆越在朝堂上争吵起来,只记得阶下百官充耳不闻,宝座上年幼的萧章噤声哭着,满殿只有她越来越高的声音和他清冷寡淡的言语,她气极,抽出站在一旁禁军腰间的宝剑冲他刺去,可笑的是因为她右脚的伤,自己跌倒了台阶下,她眼泪再也忍不住,而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太后腿脚不便,还请回慈宁宫静养。” 她竟就以这样趴着的狼狈模样,被内侍抬回了慈宁宫,垂帘听政的太后哪还有一点威严,此后只要在朝堂上有任何与他意见向左的时候,他都是以她“腿脚不便”,请她回宫静养,朝政逐渐脱离她的掌控,而端王想取而代之的野心更是路人皆知。 这一世再听他说这样话,别人或觉得他为人温和,可她只仿若置身冰窟,异常可怖。 皇太后赐了许多东西,众人趁着这个机会都来说祝语,李疏不应他们,乐平长公主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同那些人寒暄,王泽见她愣在一旁出神的模样,悄悄走过来,道:“满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他刚才看到萧兆越拽着李疏的一下子,心中不禁担忧,见她不答话,低头凑过去,却看到她红着眼睛落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推杯换盏 王泽眸子倏然一紧,拉着李疏匆匆闪进游廊中,摇摇还能听见宾客的说笑声,他四下看了,不远处还有仆人走动,虽不隐蔽却也不叫别人编排了去,只听他道:“是不是脚上又疼了?” 李疏含着眼泪摇摇头,说句不避讳的,她刚是被萧兆越吓哭的,那种恐惧来源于她的骨子里,就好像你面前摆着散发幽香的花朵和水果,可当你想去拿的时候,棍棒就如雨点般的袭来,等你身上好了,你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结果却都是相同的,这时这些被惩罚的人都不会再贪恋什么鲜花水果了,萧兆越是惩罚者,而李疏被训练的目的就是成为他操纵朝政的傀儡。 她上一世斗不过萧兆越,就是因为他拿卢家c萧章和天下来惩罚她,她越是拼尽全力想保全的东西,他越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这些伤害犹如枷锁,在李疏的脖子上累加一层又一层,而萧兆越却从来不直接伤害她,因为只有她不死,他才能在早已分崩离析的朝堂中占据主要地位,因为他是亲王,是天子皇叔,皇叔辅佐侄子当家,这种既君臣且血缘的史书美谈,试问哪个御史敢弹劾他?只要他不篡位,这天下便是他的如画江山,而李疏只要稍进一步就会有如山的奏折来骂她牝鸡司晨,又何其悲哀? 眼看外间宾客散去,王泽着急地低声道:“到底怎么了?说话!” 李疏收收眼泪,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重生一次,领教过萧兆越的手段,也算知己知彼了,但对于萧兆越来说这一世他却不了解她,况他还年轻,尚不如上一世的他城府深厚,那何不斗上一斗呢?看看谁才是赢家! 李疏压着声音将孙家送她玉石的事情说了,王泽听闻,脸上闷着怒火,“放肆!” 说罢他大概还是觉得气得不行,又连着几句说道:“简直放肆!” 李疏被他说得发笑,骂人这件事还是太难为表哥这个受过王家正统家学的书生。 王泽皱着眉头,刚要同李疏讲话,打廊庑拐角处传来一句,“文英兄读书读得连骂人都不会了!” 李疏不识得声音的主人,他异于王泽书生打扮的穿着却让她眼前一亮,他随意靠在柱子上,一只胳膊搭在王泽肩上,李疏瞥见他袖口上的徽记,□□落日,遍地金沙,是卢家的家徽。 “是三哥哥?” 卢观风捏着她的脸道:“满妹妹眼神儿不错!” 王泽看见他,火气更大了,睨着眼说道:“卢公子什么时候好为帘窥壁听之人了?” 卢观风俯身看着李疏的眼睛,手指拂过她的眼角,道:“咱们阿泽哥哥成天文绉绉的,人家就是骂了自个儿,咱也不知道,唉,真让人烦恼!” 李疏抿嘴笑着点点头,脑海里都是卢观风那声“满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三哥哥。 王泽不与他玩闹,他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孙家怎敢算计一个郡主的婚事?他沉声道:“我去禀告父亲,叫人看好孙广建父子,你赶紧回去,好好待在母亲身边。” 说罢,王泽拉着卢观风就要走,李疏拽住他的衣袖,道:“表哥先不要告知伯父,我自有办法。” 王泽疑惑看着她,“此时不可胡闹。” 李疏偷偷冲卢观风眨了一下眼睛,巧笑倩兮,卢观风端的一本正经道:“别人欺负我家姑娘,你还不许囡囡还手了?” 王泽怒目瞪着他,“满是郡主,不许叫她囡囡!” “我偏叫!”卢观风气得跳脚,真是个顽固,“囡囡!囡囡!囡囡!” 李疏可怜巴巴地拽着王泽的衣袖,一晃一晃,王泽扶额道:“你想怎么样?” 眼前红着眼的姑娘将二人拉近了,一阵耳语,而后王泽脸色越来越沉,卢观风在一旁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表哥就依我吧,拜托拜托!”李疏语气柔柔的。 她见王泽还是不应声,拉了脸道:“表哥就这么忍心看我被孙家算计了,你看他们都敢堂而皇之地往我手中送这些个脏东西了,我还不能出出气了,那这个郡主不做也罢,光见这些不干不净的人,气都要气死了!” 王泽看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是真的怕她气出病来,软了声音,“好吧,依你了,不过到时候成与不成,你都不许出面!” 李疏乖巧应下,脸上添了笑意,看着有些气色,她扭头看见不远处青萦正等着她,也知道不好再在前院停留,“那满就先告退了。” 卢观风特意拱手道:“为郡主办事,不敢居功!” 李疏笑着打了他的手,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还未说完,王泽提着卢观风的衣领就往外走,李疏笑着冲他们挥挥手,转身离去。 青萦搀着她,李疏才感觉到一点放松,此时再听见前院笑谈言语,才觉恍若隔世,她完全记不得上一世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的萧兆越,他作为使臣来参加过她的生辰吗?其实她作太后的时候,每一年寿诞,萧兆越都会献上些奇珍异宝供她赏玩,她还能回想起在慈宁宫内,隔着帘幕,他一字一句将这些宝物的来源娓娓道来。 回到湖上长廊,长公主和安氏正说着话,见李疏回来,问道:“刚才去哪了?都寻不到你。” 安氏见她额上细汗,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笑道:“刚才可是吓着了?躲到哪去了?” 李疏叹气,时候怕见生人这事儿怕是得让安姨笑一辈子了。 玉华c玉琪二人拥着乐平长公主回去换掉大衫衣裳,宴会暂时交由安氏主持,长公主瞟了一眼在宴的各位贵妇,又嘱咐了安氏几句,才离开。 安氏拉着李疏说话,李疏也说了她方才见到卢观风的事情,安氏笑弯了眼睛道:“你离开长安得时候也不同他说一句,他还当你是恼了他,那时他正被你伯父罚站,听说你走了,什么话也不说就往街上跑,最后看着你的马车远远出了城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还是你伯父打了他三棍子,才将他打回家。” 李疏听了心里不知该是什么滋味,正为难着,却听见安氏道:“我可得替我家三郎问问,满有没有想着他,不然他可是白挨了他老子三棍子。” 李疏听罢,竟有些娇涩显在脸上,她不自然得绕绕手指,装听不懂地道:“当然想着三哥哥,还想大哥哥和二哥哥呢。” 她没想到,安氏竟是有意凑合她和卢观风,安氏有些恼得急道:“不是,安姨不是这个意思,三郎是有些胡闹性子,可他对你” 安氏还没说完,李疏突然站起来,安氏不解,顺着李疏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好几个衣着锦丽的贵女端着酒杯给李疏敬酒,她瞥见李疏脸上有些不自然,遂起身道:“郡主身子弱,不能饮酒,便由茶水代替吧。” 众人闻言,皆承笑应答,有道尖利的女声便道:“郡主身子金贵,我们便是坐了半个月的马车也活该!我今儿可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了!” 李疏抬眼看到一个着苏绣月华锦衫,绾着双髻的女子,她面庞有些尖刻,显得棱角分明,眼波流转,两弯柳叶吊梢眉,一高一低,微微撇着嘴,面露不满。 安氏看见她,脸上染了怒气,真真是恩荣侯府养出来的姑娘,在马球场上满口胡言不说,在长公主的府中也敢如此放肆!她正欲张口训斥,李疏却让青萦端了杯清酒来。 李疏轻笑道:“各位姐妹一路辛苦,这杯薄酒权当洗洗身上风尘,琅琊风景是极好的,若是各位姐妹有意游玩,我也十分乐意陪姐妹们玩赏一二。” 这位和郡主呛声的千金可不是好惹的,恩荣侯府的嫡长女,一出生就被封了县主,皇后钦定的封号——“华阳”,恩荣侯府更是娇养着,今年十四岁,过了明年及笄就要嫁出去,可恩荣侯还没给华阳县主定人家,她自己倒是先给自己物色了一个,这个幸运儿郎就是卢观风。听说华阳县主是在一场马球赛上看中的卢三郎,也不管在场人有多少,竟大声嚷嚷着要嫁给他,吓得卢观风差点从马上栽下去,这下卢观风不仅名扬长安,还让恩荣伯府“另眼相待”。 安氏一度怀疑卢观风和华阳县主有什么私情,追着卢观风问过好几次,卢观风指着天地发誓,他以前就不认识这位县主,安氏这才放心,谁知道这位县主竟和李疏闹起脾气来。 “这不是能饮酒吗?装什么柔弱?”华阳县主嘟囔着,周围却每一个人敢应她。 李疏举杯饮尽,却瞥见华阳县主身边的孙婷,她大致认得华阳县主,虽说以往同她来往不多,却知道她是个极简单的性子,家中娇惯长大的姑娘,养得好好的,谁忍心让她做些劳心累神的事呢?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华阳县主是被嫁到了东虞侯沈家,都是侯府,却是她高嫁了。 所以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她下不来台?倒是她身边的孙宁显得十分可疑。 “县主自重!”安氏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的儿媳她可不敢要,得罪就得罪了,哪管她恩荣侯是几世开国功勋的后代! 华阳县主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余下的几位贵女哪敢让李疏接着饮酒,不过互相捧着说了几句好听话便各自散去。 李疏转而笑道:“安姨,您与这位华阳县主有什么恩怨啊?讲出来也让满乐一乐。” 安氏扶额叹息道:“唉,也幸亏你不在京城,她要知道还有你这么一号青梅竹马的人物,早把府上闹翻天了。” 李疏笑弯了眼睛,“原是喜欢三哥哥的姑娘。” “可别再说了,我可禁不住她在我家闹上一闹,希望恩荣伯府也别当回事。” 李疏听出来安氏有意不想接着谈华阳郡主,“安姨放宽心。” 安氏轻拍她的手背,李疏竟有些困意,止不住的想打瞌睡,她想着许是昨晚没能休息好,可眼前忽明忽暗是怎么了? 李疏惊觉危险,抽出手来狠劲儿掐了自己胳膊内侧,霎时眼睛就红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她上一世就这因为身体不适才去阁楼里休息的,也就是在那时碰上撒酒疯的孙宁! 酒!是酒的问题,她抖着手拿起刚才用过的酒杯,紧紧的攥在手中,安氏见她面色发白,低声问她,“怎么了?” 李疏虚靠在她怀中,道:“酒有问题。” 安氏脸色大变,差点喊出来,李疏拽着她的衣襟,低声道:“不要声张,不出意外我等会儿就好了,现在我去休息,安姨您得在这儿,千万不能让人发觉。” 安氏急忙应下,青萦搀着李疏站起来,她眼角余光朝孙婷看去,却发现她身上那串藕色百合结不见了。 二人出了长廊,拐了几个甬路,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径,曲径通幽处有一阁楼,同样是花木缠绕,李疏胳膊上疼得厉害,这时倒是清醒几分,拉了青萦钻进了假山山洞中,李疏靠在山石上,示意青萦噤声。 未几,见一男子并两厮走来,他们经过山洞时,李疏大气都不敢喘,青萦更是吓得手抖,郡主这是要做什么?私会情郎?呸呸呸!郡主身体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李疏探头窥看时,只见一个紫袍男子进了阁楼,两厮站在外面守着,她心中窃喜,萧兆越终于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祸福相依 石洞里十分清凉,李疏站着久了,脚下乏力,右脚因为旧伤已经颤颤发抖了,她半倚在青萦身上,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长公主府中谁有这般通天本事能毫无痕迹地在她的酒水中动手脚?李疏不禁浑身发冷,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处盯着她,那阿煜的落水c杏杳的反叛就都在情理之中,可阿煜早已不在刘家的族谱上,算不得刘家人,虽然她和阿煜都归作康宁侯府的子嗣,但阿煜身上并无爵位,难道是怕皇上以后会让阿煜承爵来延袭康宁侯一府?那杏杳是她身边的人,按理说在她身上动手脚岂不是更容易,何必舍弃这颗棋子去害阿煜呢? 李疏思前想后只觉得神思倦怠,并未发现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甬路一角,远处脚步声渐近,她才突然发现,仓惶后退,脚下虚浮,却跌进一个温热的怀里,有力的胳膊挽着她的腰,李疏吓得要叫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青萦被来人惊得三魂七魄飞散,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李疏回头正对上一双笑弯的桃花眼,原是卢观风。 李疏掰开他手,长舒了一口气,正欲与他声低语,卢观风示意她噤声。 只见青色的一角衣袂已经飘然而过,李疏和卢观风偷偷看过去,那人醉酒之态十分明显,衣裳已经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发髻也偏了,满口污言秽语,在这样的宴会上,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宾客,李疏却认得,是孙广建的儿子孙宁。 当时他就是这么一副酒鬼的模样闯进了她休息的阁楼,进来撕扯自己的衣裳,三步两步扑上前去,若不是杏杳和青萦挡着,她怕是早已清白不保了,最后还是她拿了花瓶将他砸晕了才得脱身,可她一出门,平日里根本没有人经过的院竟然聚集了一堆侍女,看见郡主衣衫不整,两个侍女身上也都带着伤,屋子里躺着一个赤露身子的男人,自个儿心里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的场景,但是这些场景里这位平日孤傲的郡主只有一个结局,就是郡主被男子近身,这清白之身怕是保不住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可是郡主闺中寂寞? 李疏想到这里,耳边又好像听到上一世那些人对她的污言秽语,手中不由得攥得紧紧的。可孙宁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说误打误撞,简直笑话,细细想来确实令人费解。 门外两个厮,一个是端王府上的青衣仆人,一个是王泽院里的乌衣厮,都是跟在贵人身边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那孙宁叫嚷着就往阁屋里跑,青衣仆人一个箭步冲到孙宁身前,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压着拦着他,他刚才在前厅宴会上没见过此人,又想不起长安城里有这号人物,见他身边又无人跟随,心下疑惑,却又想到能来参加今日宴会的人不是达官必是显贵,一时不敢得罪。 也不是这孙宁醉酒后是否借了神力,趁着青衣厮不察,一脚便将这厮踹倒在地,那厮身体称不上强健有力,生生挨了心窝一脚,“哇”的一口血吐出来,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孙宁冲过来推搡那乌衣厮,厮一头撞在柱子上也晕了过去。 孙宁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稍后整了整衣服推门进去。 李疏看着倒吸一口凉气,这孙宁分明就是装醉!她面上冷笑,心道:就这么想娶她? 少顷,屋子里传来声响,她不敢久待,之所以上一世她会来这个院稍作休息,就是因为此地算得上隐蔽,可现在李疏倒觉得不是个绝佳的地方,如果一时半会儿无人察觉,孙宁性命尚可存焉? 孙宁冲撞了萧兆越,虽然孙宁对她存了肮脏心思,但他并不知道屋子里是端王,若是对端王有所侮辱,难保萧兆越不会一怒之下将他杀了,她可不要一个死透的孙宁。 李疏低声问道:“你和阿泽表哥是怎么把端王骗出来的?” 卢观风笑道:“还用骗?找几个世家公子轮流给他灌酒,他要是不想喝醉,肯定得跑出来躲场子,他们是宾客不熟悉伯府,阿泽就派了他身边的厮引端王来此。” 李疏道:“三哥哥你先回去,端王只是暂时离席,不可能在不露面,最好能让伯父派人来请端王。” “那你呢?你让我拦着阿泽,自己却偷偷跑过来,他知道了绝对要打我的。”卢观风就是怕孙宁把事情闹大了才跟着过来看看,好一会儿冲出来表演一个“英雄救美”。谁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李疏,明明说好不掺和进来的,那孙宁明显是装醉,若刚才就被孙宁发现了,那还了得! “有些事必须得查清,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告知表哥,我没事的。”李疏暗暗喘着气,平复心境。 卢观风摊手道:“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么女儿家了,反正你是郡主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事,若是真应付不来,你就装晕,懂吧?你时候已经将此计运用得十分娴熟,现在应该渐入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吧。” 李疏眉眼带笑,冲他招招手,卢观风从山洞的另一出口溜出去,飞身翻过墙,不见踪影。 青萦心地扶着李疏原路返回,远远看见长公主已经回到湖上廊阁里,边一歪一拐地快走着,边抬手狠劲儿掐了自己的胳膊,眼泪唰得就流下来,她想着前世的委屈,竟真的哭起来。 她掩面进了长廊,径直走到长公主面前,扑到她身上就开始哭,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 乐平长公主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安氏招呼着其他女客去一旁休息。 长公主道:“满怎么了,不是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李疏闻言,更是声地哭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应是把自己弄了满脸红,长公主轻拍着李疏的脊背,给她顺气,好声询问着。 李疏哭着道:“我原本饮了些酒,觉得头晕便想去后山阁楼里休息会儿,走进了一看,两个厮晕在地上,屋里还有瓷器摔碎的声响,我害怕就赶忙跑回来了。” 长公主一听脸色当场就白了,忙问道:“可知道是谁在阁里。” 李疏道:“地上躺着的一个厮好像是表哥身边的,姨母你快去看看吧,若是表哥出了事” 李疏还么说完,乐平长公主已经起身,冲安氏丢了个眼神,就往外走,李疏是不想再看糟心的事儿了,端起来茶来口喝着。 孙婷瞧见了正气定神闲品茶的李疏,一时有些愣怔,而后她猛地朝外快走几步,又踉跄着退回来,几位有身份的贵女此时已经从长公主那里领了赏赐,这知道这位孙家姐不得长公主的心意,也不眼馋她那一份青团了,遂都离她远远的,一时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对。 李疏眯眼看着长廊一角,稍能看清楚孙婷脸上神情,心里发笑,面上又不表露,跳梁丑罢了,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安氏悄然挪过来低声对她道:“现在没事了?” 李疏道:“无碍,多谢安姨。” 刚才长公主只问询她身体是否不适,却只字不提酒的问题,看来长公主还未曾知晓此事,安氏知道她谢什么,叹息道:“谢什么?唉,好好的生辰也不让人过!让长公主知道非得把人都扣在府中,一个个检查不可,她总以为自己是公主,就合该所有人都畏惧她,其实她最是色厉内荏的一个,后宅里越是容不下这类人,就比如这酒水的事,她这样查,最后肯定是白忙活一场。” 李疏笑道:“姨母若是知道您这么说她,可定又和您生气了。” 安氏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李疏摇摇头,今天的大戏还没演完就先退场岂不是太可惜她这一手的好算盘。 安氏本就是乐平长公主请来帮忙的,如今宴会上真的出了事情,她还不得忙着安抚众位女客的心思,若是一不留神让这些人溜出去打听了去,长公主才真的要生气了。 李疏让青萦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青萦福身退下,她自己又一脸悠闲地闭目养神。 乐平长公主一路快步走到了山后院,身穿银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已经将整个院子围住了,趴在二层阁楼上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长公主一声惊呼,三步并两步往院子里跑去,她身后只跟了玉华和玉琪,这些禁军也认不得她,兵器相交就拦住了她。 她哪里顾得到这锋利伤及她,一把推开长戟,大声道:“放肆!” 里面端王的声音稳稳地传出来,“让长公主进来。” 禁军听令,遂给乐平长公主让出一条路来。 院子里文武官跪了一地,端王萧兆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冷眼瞧着众人,还有一个浑身只着里衣的男子横在地上,脸上异常惨白,一只手已经被砍下来了,鲜血渗进土里,砍断处筋骨清晰可见,旁边跪着的中年男子一边干呕一边放声大哭,两个厮歪在柱子旁边还不省人事。 长公主走到端王身边,打眼就看见了王谦父子,见到儿子没事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可院中场景又实在过于血腥,这鲜血盈满了铁锈问道,她也只能压着恶心问道:“殿下发生了何事?” “姑母不给侄儿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要问侄儿,这是姑母府上,姑母还不知道?” 萧兆越言辞不善,又不肯多说一句,连跪着的卢家父子也是一脸沉重,长公主有些慌了,看见端王身后站着一位内侍,觉得眼熟,应该是太后身边的内侍,便挪过去低声问询,那内侍也不显得惶恐,将来龙去脉告知长公主。 原来是孙家的公子醉酒冲撞了端王,内侍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长公主却惊出一身汗,到底怎么冲撞了,她又不是傻子,端王都将他的手砍断了,想必是极严重的。端王和太子虽说一母同胞,也差不了几岁,身形略微相似,举止也有三分相同,可相貌大不相同,太子殿下眉宇疏阔,隐隐有龙飞之势,而端王就显得有些阴柔之美,孙家公子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又是醉酒之后,看见的端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可想而知。 长公主听罢,便要给萧兆越下跪请罪,萧兆越岂会真的受她的礼,忙将她扶起来,道:“姑母不必自责,原本怪不得姑母的,都是侄儿一时生气,您可不要放在心上,今日饮酒多了,难免有些头晕,在此憩时不想孙公子也闯进来了,还打了两个厮,他如此行事真叫我气昏了头,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罢了。” 跪在一旁哭得几欲昏厥的正是孙宁的父亲孙广建,他听到端王如此说,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不该哭,他这儿子就这么废了,可端王却并没有因此累及全家,这是福还是祸啊! 院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内情,只是听闻端王殿下出了事才忙不迭的跑过来,如今听闻端王言语,虽有另外猜测,却不敢表露。 萧兆越转身对孙广建冷道:“今日是表妹生辰,见了血已经不吉,本王无意多添杀戮,还望孙大人能够好哈管教令郎!” “是是是!下官一定好好管教逆子,谢王爷不杀之恩!谢王爷不杀之恩!” 说罢门外已经有士兵将孙广建父子拉下去,萧兆越请王谦和卢真卿起身,道:“今日文英的厮有护驾之恩,姑丈可别忘了奖赏一番。” 王谦拱手应下,而后睨眼看着王泽,见他一脸从容淡定,倒是有七八分像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头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尘土足悲 后院里闹了这么一阵儿,众人都没了赴宴的兴致,长公主夫妇匆匆结束了宴会,孙家遣人来将他们的大公子抬了出去,那断手也着人包好了送回去,孙广建一个大男人哭天抢地,捶胸顿足,长公主恨不得堵了他的嘴将他扔出去。 长廊里众女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声议论着,李疏也不抬眼看她们,身边的几个侍女更是像门神似的立在她身边,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打扰郡主休息。 安氏调了侍女来,一一安排将各家女眷送出伯府,孙婷一直呆在后院里,无法得知消息,不过见李疏无恙,那么她哥哥大概是不好了,想起来时父亲对她说的话,不禁感觉身后一阵凉风,侍女请她走时,她更是哆哆嗦嗦地连台阶都走不稳,一下子崴了脚,她能感觉到郡主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她头也不敢回,忍痛快步走出去。 众人走后,长公主派惠姑姑将阁楼中的事情告知李疏,她听闻孙宁被砍了手,一时间颇有震动,原来端王无论前生今世,年岁如何,心狠手辣倒是别无二致。 惠姑姑扶着李疏正要回听雪苑,青萦这时匆匆赶来,低声在李疏身边说了几句,李疏脸上却由喜转悲,她心中有话要问青萦,只是安氏还在这里,她尚不清楚来龙去脉,又不能确保自身安全,就更不能让安氏为她操心。 李疏隐隐知道今日之事和孙婷脱不了关系,却还是放她离开,倒不是因为她心慈,只是因为孙婷不过是个受人操控的傀儡罢了,见她那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也能知道这种事大致不是她个人所为,那为难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长公主与王谦一一送别宾客,而后关起门来处理家事。 端王萧兆越此时坐在堂中,对着上首的王谦夫妇二人道:“今日扰乱了郡主的生辰,她大概也不高兴吧,不如将她请来,我也好向她赔个不是。” 卢真卿坐在端王对面,自端王来了他便只有寥寥几语,此时却是笑脸相迎,“殿下客气,听闻郡主身体不适,还是让她多多休息吧。” 萧兆越又道:“皇祖母今日本欲亲驾来此,奈何路途遥远,只能遣我来将思念之情表示一二,只是匆匆离去不能与郡主多言几句,回去定要被皇祖母训斥,想必郡主也应十分感念皇祖母的吧。” 乐平长公主蹙着眉头,想着皇上的几位皇子幼年时,她是极喜欢萧兆越的,生的好看,嘴巴又甜,每次见到她总是左一句姑母,右一句姑母,逢年过节必定念着她,也不知何时萧兆越就变得有些口蜜腹剑,将宫中那些笑里藏刀的伎俩学得十成像,就比如刚才这句话,摆明了今日李疏若是不来,这顶不孝的帽子就死死地扣在她的头上。 “既是如此,”长公主偏头对身边的人道:“去请郡主过来。”玉华颔首应下。 李疏还是觉得事情疑点众多,头一个想不懂的就是为何孙家要娶她过门,第二个便是孙宁若是没有得到府中人指点,又是如何寻得阁楼? 她觉得还是得去阁楼里再细细查看一遍,她屏退了众多侍女,惠姑姑在外面守着,青萦扶着她又走进了那间阁楼。 屋中各类瓷器碎了一地,博古架七零八落,八仙桌并几把椅子东倒西歪,蜀锦屏风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上面还有两件男子的衣裳,想来是苏宁的,屏风后面的床榻上鲜血溅满了幔帐,李疏猜想,大概是孙宁刚碰到萧兆越就被他的暗卫砍掉了手。 青萦搀着李疏心走动着,原是不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弹墨椅袱,却发觉脚下有异物感。 李疏挪开脚,俯身将弹墨椅袱拿开,地上竟是孙婷身上的那串藕色百合结! 难道孙婷是想算计端王?她想嫁入王府?李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端王会来此休息除了李疏c王泽和卢观风再无人提前知道,孙婷又一直在后院里,只去接皇太后懿旨的时候去过前院,难道就是那时她将这串络子给了孙宁?可她给孙宁传递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李疏心下疑惑,这时惠姑姑在外唤她,玉华奉命来寻她过去。 李疏命青萦将东西收好,起身出去,她跟着玉华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让青萦将络子给她,又折回去对惠姑姑道:“姑姑将这东西藏在这间屋子里,您在这里守着,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收拾,见到有人将此物藏到身上,就立刻着人打晕她,等我回来再说。” 惠姑姑见她手上拿的百合结,疑惑道:“郡主从何处得到此物,老奴瞧着很像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李疏更不解。 惠姑姑接过百合结,指着上面的暗纹道:“郡主您看,络子绾成的这些十字结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其实这些结连起来就能表示路线,往左打一个结就是向左拐,右打一个结就是向右拐。” 李疏沉了脸,这暗纹她以前见过,就是杏杳做给阿煜的彩络子,遂指着百合花心道:“此处就是出发地?” 惠姑姑点点头,李疏看着百合结,将湖上长廊作为花心,这么曲折来回,最终点竟是这处山后阁楼! 怪不得孙宁能准确地知晓她的位置,原来背后有位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 李疏问道:“此物流到宫外,若是有人有心解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宫里的路线了吗?” 惠姑姑答道:“所以皇太后就下令宫中禁用此物了。” “姑姑可知道,这类东西是哪位贵人用的?” 惠姑姑笑道:“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李疏心下了然,出了宫的奴婢再谈论宫中事宜便是触犯大忌,惠姑姑肯提点她,大概也是看了长公主面子,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尽到情分了,李疏不好多问,那边玉华见她迟迟不动身,已经催促了几句。 她又嘱咐了惠姑姑几句,才跟着玉华离开。 转过几个抄手游廊,玉华带着她分明是往前院去,李疏心下疑惑,长公主若要见她,会锦荣苑不行吗?便问道:“玉华姐姐,姨母让我去前院做什么?” 玉华笑答:“不是夫人要见你,是端王殿下请您过去。” 李疏一下子垮脸,“他要见我做什么?” 恶心她吗? 玉华见郡主对端王一脸不待见的模样,也不想让郡主就这么冲撞了端王,柔声解释道:“端王殿下说皇太后时时刻刻念着您,殿下定要问问您的近况,才好回宫答话。” 玉华提到皇太后,李疏才有点相信萧兆越,不过等李疏和萧兆越聊了几句,她真想将刚才的自己扇几巴掌,萧兆越的话若是能信,那大概驴生马也有几分可信度,萧兆越就是来恶心她的! “听闻表妹身体不适,还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再相见了。” 萧兆越面上端的一副秀雅儒俊,可无论前生今世,一句话里前后都能挖坑,李疏撇撇嘴,坐在卢真卿身边,不耐烦道:“刚好在附近。” “表妹可听闻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知是否惊扰了表妹?”萧兆越虽是笑着和李疏说话,但李疏能感觉到他其实在看着她身后的王泽。 她略微正了正身,将他的目光挡住,“不曾听闻,可是什么有趣的事?” 萧兆越轻咳了两声,“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表妹没听到也不可惜,只是我后来才觉得有些意思。” 李疏笑道:“殿下不妨说说。” 萧兆越眨眼看着她,“你真要听?” “殿下要说便说。”李疏也不直接答他的话,从萧兆越口中说出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屋中众人都看着他,萧兆越反而不说了,端起茶来饮了几口,才道:“原本孙公子闯进我休息的内室,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他满口胡言乱语,竟都提到了表妹你的名字,为兄怒从心起,让人断了他的舌头,又砍了一只手,算是给表妹你解气了。” 众人惊闻,屋中一时寂静无声,萧兆越笑着又道:“来人将孙公子的舌头端上来,请郡主过目。” 李疏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着铠甲的禁军便将盛着舌头的木盘端到李疏面前。 一声惊呼,李疏抬手就打翻了木盘,只见那只断舌掉在地上,滚得老远。 “殿下!”王泽疾声喝道,三步并两步走到李疏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这时萧兆越突然发笑,“吓着表妹了?都是我不好,快将这脏东西收拾了。” 李疏稍稳了稳心神,没想到孙宁竟被割了舌头!却听见萧兆越笑道:“表妹吓成这样,若不是表妹以前和孙公子认识?” 萧兆越这是要做什么!说她与孙宁有私情吗?她真想拍着桌子骂他放肆,可她现在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摄政太后了,一个孤女,就算是有了郡主之尊又能将他这个亲王怎样呢? “越儿放肆!”乐平长公主刚才也被吓住了,缓过神来才呵斥她这个侄儿。 萧兆越起身告罪,“姑母恕罪,侄儿也是害怕这事传出去对郡主清誉有损,所以才先斩后奏。” 李疏冷眼看着他,三两句就将长公主的意思曲解成“放肆”二字只是说他未经通禀就擅自处理了孙宁,对刚才拿舌头吓唬李疏的事情根本不在意,他是亲王,处置一个冲撞他的庶民还用通禀吗?他这话简直可笑,却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殿下都将孙公子的舌头割了,谁又能证明孙公子提到过我的名字,难不成是殿下您的幻听?”李疏从王泽身后站出来,眼中盈满泪水却笑着说道,言语之间,落下清泪几滴,今日哭得多了,脸上用来遮住疤痕的粉膏早就没了,那条恶虫一般的伤疤又扭曲地趴在她的脸上。 萧兆越眯眼看着她,忽将他袖中锦帕递给她,李疏不接,福身行礼道:“听闻太后思念之情,女不禁落泪,还望殿下回去能安抚太后一二。” 萧兆越脸上冷冷的,将锦帕收回,道:“郡主放心。” 乐平长公主越发听不下去二人说话,“郡主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李疏福身退下,青萦一脸着急地等她出来,她朝青萦笑了笑,示意她无事,青萦心疼地要落泪,郡主怎么没事呢,她明明看着端进去的舌头,也听到了郡主的喊声。 回了听雪苑,李疏将门窗锁了,自己在屋子里乱走,将屋中的瓷器摔得一干二净,青萦着急地拍门,却只听见一个怒极而吼的“滚”字。 李疏瘫坐在榻上,眼中全是那只掉在地上还能跳动的舌头,她发泄了一通,浑身无力,脑子却清明起来,她这时能清晰地记起前世在她十六岁回到长安之前,并没有见过萧兆越,更遑论萧兆越当什么太后特使,她一时想不通其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今生出现了诸多变故。 这时她突然想起阁楼里那段藕色百合结,难不成孙家与宫中有联系?可这又和设法娶她有什么关联? 其实李疏是有些害怕萧兆越将孙宁的胡言乱语告知皇太后,太后虽然宠她,可难保不会为了保全天家清誉将她下嫁给孙家,虽然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大多不知内情,可别人按在伯府内的暗桩尚未被发现,这就给此事留下了隐患。 若是从她重生后细细想来,有几个人她以往是根本不知道的,比如刘嬷嬷,听雪苑的丫鬟欢儿,如果只是她先一步处置了和暗桩有联系的杏杳,可牵扯而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疏正冥思苦想着,门外青萦传话来,“郡主,惠姑姑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伤彼兰蕙 听雪苑角方里,杏杳曾经待过的地方,惠姑姑又将一个人带了过来。屋内寂静无声,李疏还是站在门外,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屋里的人。 惠姑姑听从李疏的吩咐,将百合结络子放在了阁楼中稍不显眼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洒扫的丫鬟婆子们,系着黑布攀膊,拎着水桶,拿着抹布来了,见她在此,也行礼问安,她只点头回应,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过了好久也没见有人去动那百合结,她心中疑惑越来强烈,这东西若不是出自宫中,也必定出自显赫人家,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心下想着要不先去禀报长公主,上一次可不就是听了郡主的话,先斩后奏,才惹了长公主一顿骂。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在抬眼看那百合结早已不见,惠姑姑心中大惊,她不动声色地走进那群婆子中间,一个一个检查手中的东西,仔细看身上有没有多了什么,她转悠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惠姑姑已是十分慌乱,她扬言道自己丢了东西,拜托各位看一下有没有给她收拾了去。 婆子丫鬟们自然不敢懈怠,将自己清扫的瓷器碎片c扯坏的幔帐布条都倒出来细细查找一番,惠姑姑只说都未见自己的东西,婆子问她到底丢了什么,惠姑姑只道是长公主的镯子,长公主嫌戴着不舒服,就先让她收着,没想让她给弄丢了。 众人不答话,惠姑姑佯装发怒道:“各位姐妹都是府里人,手脚得干净,若是被我查出是谁偷藏了长公主的镯子,也不用劳烦管家了,直接送官,怎么也得流放一千里!” 惠姑姑在站立齐整的众人中转来转去,眼神不断扫过身边人的神情,只见站在最后的一个丫鬟已经开始哆嗦,惠姑姑站在她身边低声问道:“是你吗?” 那丫鬟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直在府中做粗使丫鬟,大概见都没见过惠姑姑这般言辞冷狠的人,被吓得不轻,噗通就跪倒在地,提着的水桶里都是擦拭下的血水,一时间又撒了满地,顾不得地上到处都是污水,满面惶恐地磕头请罪,额上渗出血迹,被血水沾得生疼,却也不敢叫一声。 惠姑姑站在她面前显得居高临下,她回头看众人神情,虽有不忍,却皆低头静默,只一个婆子显得有些毫不在意,惠姑姑走过去,上下打量那婆子,见她一派低眉顺眼,倒看不出什么不对,那姑娘还在叩头请罪,惠姑姑也查不出是谁偷偷拿了百合结,总不能关起门来让这些丫鬟婆子脱衣自证清白吧,那不是把人逼得悬梁撞墙吗?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惠姑姑正要走时,眼神瞟过那婆子提着的水桶,可能是因为擦拭过血迹的原因,显得异常浑浊,见众人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院门时,惠姑姑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刚才那婆子,伸手从她的水桶中将那串百合结捞了出来,她呵斥着众人将此人摁下,差人拿了绳子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她抓得死死地,那婆子梗着脖子,惠姑姑怕她咬舌自尽,着人将她打晕了,悄没声地抬到了听雪苑。 此时已转午后,天一下子由晴变阴,风吹得紧,青萦拿了披风给郡主穿上,惠姑姑站在一旁无声叹气,方才她来回禀郡主,接着就要去禀告长公主,可郡主却说端王殿下尚未离开,不易劳动长公主分心为由,硬生生将她扣在了听雪苑。 李疏眼神微动,只见屋内人已经转醒,那人先是仔细检查了身上,复而仔细观察四周环境,见屋外有人,才狼狈的跑过来,喊道:“救命救命!” 李疏眼神扫过惠姑姑,惠姑姑浑身一机灵,厉声对着屋内喊道:“喊叫什么!还敢装蒜!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婆子见着是刚才打扮体面的姑姑,哭着道:“老奴就是个做粗活的,没敢拿姑姑说的镯子啊!这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了,还请姑姑示下!” 李疏示意惠姑姑退下,哑声道:“你可认得身边的东西?” 那婆子慌忙起身,只见身下压着一串被血水弄脏的络子,她扯着络子来回看,“老奴不认得,不认得!” 李疏冷笑,“那它怎会在你的水桶里?” “老奴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给拾掇了,难道此物是贵人您的?老奴有眼无珠,还望贵人恕罪!” 李疏转过身站在门前,嘴角哂笑,那人抬头从破烂的窗格中看到李疏冷峻的神情,又猛地低下头。李疏发笑只是因为这人竟会如此大意,她脸上的那层假皮都裂开了还不自知,又感叹她还能面色如常地与她扯瞎话。 那婆子灰头土脸,脸上皱纹颇深,自下颚裂开,露出的另一张脸皮却十分白皙,李疏懒得与她多绕弯子,直接道:“江嬷嬷,您这么端着腔不累吗?” 跪在地上的人明显身形一顿,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站起来,道:“郡主好眼力!”说着,便把脸上的一层假皮撕得干干净净,转眼再看,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江嬷嬷只比李疏母亲长几岁,从康宁侯府便是她母亲房中的大丫鬟,算是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后来母亲将她配了人家,虽不算富贵,却是家中正妻,算是母亲将死之时能为她的心腹做的最大努力。江嬷嬷虽嫁了人家,母亲还是将她留到了刘家做事,李疏自与她是十分亲厚的,还曾因见不到江嬷嬷哭过几次,可母亲自身亡到入土,她就没见过江嬷嬷来吊唁! 如今看来这个江嬷嬷还真是个手脚通天的人物,她在宫中二十几年,虽然也见过传闻中的易容之术,但像江嬷嬷这般完全变个相貌堪称出神入化的手艺还真是极少见。 李疏紧了紧披风,“劳累您一把年纪还得天天盯着我。” “想必郡主也是恨透我了,要杀要剐随您心意。”江嬷嬷端的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李疏轻笑道:“不敢,您是刘家的得力忠仆,我要是动您一根汗毛,那刘家还不得举家来琅琊讨伐我。” 江嬷嬷听闻刘家二字,脸上神情才有所变动,声音也低了,“难道不是只有我死了,郡主才能开怀一二吗?” “我会高兴吗?”李疏勾唇,似有讽刺,“您觉得我会高兴吗?” 江嬷嬷反问道:“不是吗?” 李疏厉声道:“母亲与我曾将你视若至亲,而今反目成仇,我的手上沾上你的血,你觉得母亲泉下有知,将作何感想!” 江嬷嬷惨笑道:“郡主您这一脸痛入骨髓的表情和夫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随后她大声道:“可你们懂什么!端着一副悲怀苍生的模样,给谁看呢?”她语气刻毒,眼中显露鄙夷之情,“我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自认尽心尽力,生平只求过她这一次,可她呢,面对我将死的儿子时,只说了三个字,由他去!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说,你只是生个病,我便要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照顾你,你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轻如草芥吗?” 李疏静默不言,她从不知道母亲与江嬷嬷还有这么一段恩怨,江嬷嬷在屋中大笑不止,眼泪横流,喘着气道:“郡主你也没想到吧,自己敬爱的母亲还能有这副冷酷嘴脸。” 李疏喝道:“闭嘴!你指使杏杳三番两次害阿煜性命,才是恶毒至极!” “指使?郡主这罪名说得我无辜,我可没有指使她。”江嬷嬷说着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明明是她老子娘受了刘家恩惠,让她对付三公子的,我最多传传话,都算不得帮凶。” “刘家?” 江嬷嬷捂嘴笑道:“哟,瞧我这记性,郡主离开长安都三四年了,根本不知道你爹给你抬了一个后娘进门,如今就算没有你们姐弟三人,那也是儿女双全。” 李疏掐着指尖发白,她爹竟然敢抬了别的女人进门,还让她做了主母! “差点忘了说,新来的夫人住着先夫人的院子十分顺心。” 李疏忍不住想拍门怒吼,听她说完这句话,反而冷静下来,都是算计她罢了,只不过她父亲的做法确实令人寒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身为人父居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被戕害,阿煜远在琅琊尚且有此横祸,那成弟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那你为什么帮着孙家做事情?” 江嬷嬷冷笑道:“你以为只一个李茂就能消我心头之恨?我儿子是生生让人打死的!你们这些位高权重者将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我跪求有什么用,只有将你们一个个打入地狱,你们才能醒悟!” 江嬷嬷岔开话题,明显不想谈及孙家,李疏道:“你不说就能保住孙家和自己?别再妄想了,你以为孙宁惹到的是谁?那是端亲王!是不是我这个郡主当的太窝囊了,所以让你认为长安城中的权贵都这么好欺负?就算端王不追究孙家,多得是闻风而上的人将孙家踩到尘土里,起码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李疏轻笑,“你以为刘家有多有权势,长安城里从来不缺王侯将相,刘家才迁来京都多久,根扎稳了吗?也敢兴风作浪?别忘了当年谢侯爷是怎么带兵拆了刘府的!” “哈哈哈!”江嬷嬷大笑,“多少年了,你母亲就怕别人拿谢家人戳她脊梁骨,你做女儿的倒好,偏偏还引以为荣,她死了这么多年,我听了都替她呕得慌!” 李疏算是看明白了,她眼前就是一个说不动的烂骨头,可李疏却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做太后的时候这样的人她见的也不少,江嬷嬷十分疼爱她的儿子,认为她儿子的死全是因为母亲的袖手旁观,可她怎么不去恨打死她儿子的人呢?若真是个刚烈女子,不若拿刀去结果了那厮,这才算是大仇得报吧,可江嬷嬷偏偏恨她母亲这么些年,连带着她的子女都不放过,只能说她惹不起仇家,却又不敢孤注一掷去报仇,只能变着法子折磨她们姐弟三个,这样的人,弱点很明显,就是很惜命。 李疏低声吩咐了惠姑姑几句话,惠姑姑颔首应下,不一会儿端着木盘回来,上面放着一把酒壶,一只酒杯。 李疏笑盈盈道:“这杯酒杏杳也尝过,也就没一炷香的时间就去了,看着也什么痛苦,我怕您喝不惯,特意放了些别的,也就个把时辰能去了,您可不要嫌弃。” 说着推门而入的几个婆子将江嬷嬷摁在地上,拿着酒就给她灌了下去,屋内一阵折腾,李疏像是十分不忍看那场面,兀自去院中石凳上休息,叫了青萦给她在院中摆上茶点。 几个婆子出来轮流去净手,回来后都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未几,屋内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是各种咒骂她不得好死的话,李疏听着觉得可笑,此刻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夕阳斜照,紫霞漫天。 青萦听不下去,几次想去堵了江嬷嬷的嘴,李疏也说了一句:“由她去吧。” 过了半个时辰,角房里才渐渐没了声响,李疏起身去看,屋内江嬷嬷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搐,看见李疏直接骂道:“蹄子!你害死我吧,看谁还能告诉你孙家的事,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疏不禁翻了个白眼,以后怎么死的她早就知道了,还说这种话吓唬她,真把她当成黄毛丫头了,“才过了半个时辰,还能救回来,江嬷嬷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嬷嬷忍痛道:“你先给我解药!” 李疏招收让惠姑姑去拿解药,惠姑姑拿了一个瓷瓶来,递给李疏,她一脸天真道:“江嬷嬷可不要诳我。” 江嬷嬷已经疼地气若游丝,只能点了点头。 李疏打开瓷瓶,将一颗药丸扔了进去,江嬷嬷费劲儿爬过去,就着尘土就吞下去了,立刻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她佯装在地上晕了会儿,听见婆子粗哑的声音吼她,江嬷嬷才慢慢悠悠地起来。 李疏道:“说吧。” 江嬷嬷搓搓手,“刘家人什么人模狗样,郡主您是清楚的,还不是为了您那每年上万石的俸禄,只要今天能成事,您嫁进孙家,俸禄刘家和孙家五五分。” 李疏听闻怒极而笑,虽然已经猜想过刘孙两家暗中有勾当,但是这么听人证实,还是觉得十分可笑,笑刘家过于贪婪,也笑孙家胆大十分!“您是怎么给我酒中下毒的?” 江嬷嬷讪笑道:“手段,不入郡主的眼,就是少许迷药,不损郡主您的身体。” 是啊,把她弄死了,孙家还怎么分她的俸禄! 李疏转身要走,江嬷嬷拍着门喊道:“我还能告诉郡主更多的事情” 李疏冷笑,江嬷嬷这人是老糊涂了吗?居然还想站到她的阵营里,她打断道:“江嬷嬷你的时间到了。” 江嬷嬷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东西流动,伸手一摸,居然是从眼睛里流出的血,她失控大叫,接着口中喷出鲜血,却道:“郡主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李疏回头,眸中阴鸷,“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嬷嬷突然一梗,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眼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至亲至信 月上梢头,横空隔着隐隐层霄,流星透疏木,夜香穿帘,侧卧在美人榻上的郡主睡眼朦胧,双黛愁蹙,和着外间星月跌宕,冷露无声。 青萦打了水给李疏净脸,李疏脸上睡出了红印子,用沾水的巾帕捂了一会儿才逐渐消去。 李疏觉得梦境诡谲,前世今生掺杂而来,让她分辨不清,她又想起端王那张脸,恨得牙痒痒,偏偏又奈何不得他,徒增烦恼罢了。 惠姑姑已经前事告知乐平长公主,晚间长公主来看她时,李疏已经睡下,玉琪在外间候着,只待李疏梳妆完毕,请她去前院用晚饭。 李疏着一袭软银轻罗水裙,外罩挑丝云烟长褙子,将头发绾起,只戴了一支三翅莺羽珠钗,略施薄妆,石黛描画出秋波眉,明眸皓齿,丹唇轻启。 李疏不肯坐轮椅,青萦和玉琪只能心搀扶着她,另几个侍女提着双层灯一前一后跟着,玉琪与她说了些宴会后事,自她回了后院,端王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倒是安氏叫卢将军发现了,两个人关在屋里好一顿吵闹,最后卢观风不得已做了和事佬,跪在门外求了半天,安氏出门扶起儿子,边擦泪边诉苦。 王谦留卢真卿夫妇住,并设私宴款待,卢真卿本欲来贺郡主生辰,偏白日里生出诸多事端,他原是康宁侯麾下大将,与李疏母亲相识,是看着李疏长大的,谁知康宁侯府因无人承爵迅速没落,他本就是重情义的人,多年来一直照拂她母亲,后来李慕柔嫁入刘家,他更是连刘家都顾上了,当时一片劳心劳力,哪知后来世态炎凉至此,李疏九岁就被迫离家,阿煜更是年幼丧母,十分可怜。 私宴设在了湖边琴台之上,台上野花蔓草丛生,三两怪石林立,皆可用作琴架,王永颇尚古风,王泽更是喜爱弹琴弄谱,遂修了这高台以效仿三分古意。 台上有楼,上有红墙碧瓦,下有鲜红丹柱,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远可观明月朦胧,星野辽阔,近可酌清酒,听悠悠琴声。 李疏进了门厅,见王谦夫妇居于主座,卢真卿夫妇侧陪,正抱着阿煜逗玩,王泽与卢观风私交甚好坐在右侧下首,王芷坐在对面下首,旁边空出一个位置,最后是此次来贺她生辰的几位西北军中干将按着品阶顺位入座。 李疏姗姗来迟,进门便出言告罪,几位长辈都怜她身体有疾,即使是出言责备也满含关爱之意,李疏依次给长公主夫妇c卢真卿夫妇行礼之后,又走过去依次给诸位将军行礼,将军们不敢受礼,皆起身拱手回礼。 李疏随后入座,李茂跑下来钻到她怀里好一顿撒娇,又质问她怎么不去看他,王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回了一个笑容,示意她无事,对面王泽沉着脸,一身红袍略显得有肃杀之气,其实满屋子的人都高兴不起来,只一个卢观风此时饿得心慌,盯着桌上果盘一动不动。 乐平长公主与王谦低声言语几句,王谦举杯左右敬道:“诸位远道而来,请恕王某招待不周,郡主生辰原该声乐相助,只是今日府中骤有闹事,郡主不欲大肆庆祝,几倍薄酒聊以致歉。”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随和纷纷举杯饮尽。 席间,阿煜起先还害怕一个个面孔严肃的将军,后来试探着与众人说了两句话,也不怕生了,缠着各位将军给他讲故事。 安氏拉着李疏坐在身边,卢真卿先是依次问了她饮食起居,李疏一一答了,说着眼睛却开始红了,卢真卿又从衣袖中拿出一方木匣递给她,她接过打开,一阵清冽竹香萦绕鼻尖,卢真卿虽是武馆,却是个十分的儒将,身着暗紫色金色团花圆领袍,戴着紫纱冠,眉目舒朗,面上虽遭西北烈日曝晒,略显风霜之态,言辞之间依旧是温润如水,“臣听说西北有种竹子结的竹花制成的香膏可以使疤痕逐渐消失,于是着人制了一盒,郡主先用着,看看有没有效用。” 李疏的眼泪直直地砸下去,安氏也哭着道:“就甘州那个地方,六月里暴热,九月就下雪,哪里有竹子能成活,你伯父让人好几个地方移植过去好多竹子,等了两年才成这么一盒” 卢真卿低声责怪妻子道:“就你多嘴!” 李疏擦擦眼泪,却几度哽咽说不出话,长公主见她哭得伤心,出言安抚她几句。 王泽闷坐着一直喝酒,眼神有时就飘到李疏的身上,卢观风与他讲话也不见回应,索性埋头吃起来,先填饱肚子再说。 王芷静默瞧着,王泽多看几次,她便觉出味道来,心中烦扰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李疏又郡主之尊,嫁给王泽也挺好的,她眼中看着座上亲情流露,一派雍雍穆穆,却想她的大伯母真的会让表哥娶李疏这样的女子吗?就算王家这一辈依旧不打算在朝中显名,可娶了没权没势的李疏就相当于断了后事的尊荣富贵,长公主不在意,她祖父也不在意?她想着自己的婚事尚无着落,心中又是一番计较。 李疏止了眼泪,想问问江嬷嬷与母亲的往事,便道:“安姨还记得江氏吗?” 安氏问道:“说的可是你母亲的陪嫁丫鬟?” 李疏点点头,“安姨觉得她为人如何?” 说起江氏,安氏不禁唾弃骂道:“背恩忘主的东西!” “怎么讲?” 安氏道,“你母亲出阁前身边只有我和江氏伺候,后来我先出嫁,江氏就跟着你母亲去了刘府,你母亲生前几年间我并不知晓她如何做的,后来我再去看望你母亲时,她不是出言阻挠就干脆不让我见你母亲,只偶有几次相见,那时你母亲已然病重,每次谈话却都防着她,我曾就此问过你母亲,她也只是叹气,并未多言,我只当江氏有些势利,见你母亲病重,便想另寻主子,没想到她是个狼心狗肺的,连你母亲去世也不曾吊唁!” 李疏问道:“安姨可知道江氏的儿子是如何死的?” 安氏皱眉答道:“好像是被张尚书家的儿子打死的,就是前任刑部尚书,唉,你不知道,她儿子是个整日里流连秦楼楚馆的登徒子,他与那张尚书家的同时看中了一个戏伶子,两家争夺,他自然争不过有财有势的张尚书,张尚书差人将他捉到牢里,用私刑时没控制住就打死了,算了,他打死也是活该!” “安氏可曾求过母亲救她儿子?” 安氏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等安氏问她,转而问卢真卿,“伯父可知道京中孙家?” 卢真卿虽然常年在西北,但毕竟在朝中挂职,知道的朝中诸事肯定比王谦知道的要多,李疏这才来问他,卢真卿抬头想了想,答道:“户部郎中孙广建?” 李疏笑道:“伯父远在西北,他有这么大的名气也能让伯父留意他?” 卢真卿也笑了,甩甩袖子道:“也不是他有多大名气,他政绩一般却很会做人,名利场上磨出来的,称不上好官,三分胆,七分的贪得无厌,时常跟着新任户部尚书刘洋到处走动,也算是将长安城里有名有望的认个脸熟,众人看着他大概是要升迁,也给他几分薄面。” 李疏道:“我看他的仕途是走到头了。” 卢真卿笑道:“今日是捅了天窟窿了,那位可是好惹的?” 李疏顿首道:“我今日与伯父说这许多,是希望伯父能替我好好查一查孙家。”说着,她不禁委屈得落泪,哭道:“孙家今日原是想算计我的!” 安氏心中一惊,握紧她的手道:“什么!你的意思是”安氏不欲说下去,若屋中休息的是李疏,那么孙家公子这么大咧咧的闯进去,李疏这个郡主不是自尽就只能嫁到孙家去了,好歹毒的心肠! 卢真卿气得拍了桌子,众人一惊,一时无声,王谦只能举杯回应,卢真卿压着怒火瞥了一眼王谦夫妇,“孙家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痴心妄想!” 长公主听闻,心中愤懑,却还有些怪李疏没告诉她,惠姑姑回禀也只是说她处死了一个有问题的婆子,她尚未来及细细查问,大概是李疏有意让惠姑姑瞒着她,可李疏瞒她做什么? 李疏啜泣道:“他们竟合伙贪图我的俸禄!” “他们?”卢真卿右手扣着腰间,只是腰间无剑,“还有谁?是刘家吗?” 李疏点点头,卢真卿怒不可遏,黑面通红,李疏压着他的手臂道:“伯父还要替我去看看成弟如何,我怕他” 卢真卿知道刘家过了丧期后,刘祎便抬了填房进门,他暗中也让人关照着刘成,只不过鞭长莫及,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府院中,刘家人又不是好糊弄的,不然刘田和刘祎也不能年年都领着四品官的俸禄,“阿成性命无虞,你可放心,况且京中还有谢家,刘家轻易不敢动阿成。” 李疏止住眼泪,重生之后许是太过想念故人,不过说话便能惹她落泪,她笑自己还是做不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长公主已经给太后写了信,我下月就启程回京,还望伯父能为我打点一二。” 卢真卿道:“郡主放心。” 李茂早就听不进去故事了,又好奇又担忧地看着李疏众人,见他们不说话了,忙不迭的跑过去给李疏擦眼泪,几位将领心中对李茂十分喜爱,夸他长得像外祖,李茂还问他们,他的外祖是谁,看着这一姐弟情深的场景,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散席后,李疏现将阿煜送回渌水轩,随后拾路而反,身边只青萦提着灯笼,两人慢慢走着。穿过月洞门,忽照见廊下一黑影,皆唬了一跳,看身形是个男子,青萦白天让孙宁那模样吓怕了,此时更是差点喊出来。 那人跨出一步,月下明亮,正是王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