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清欢》 第三十四章:遭追杀长途奔波,跳陡崖劫后余 一连赶了五六日的路程,桑华带着昭佩来到了南潼关附近。再走一日,就能出这大梁国境了。一路走来,他不敢掉以轻心。陆辞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一次如此欺骗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到了吐谷浑,至少有他的亲卫,有他的皇兄。他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昭佩,他们一定会安全的。 “驾——”取完水的桑华继续驾着马车前行,穿过山谷,踏过溪流。正当桑华的心稍稍安稳下来之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凭着经验,他估摸着这一群人应该有百人之数,且就在不远之处。 不管是不是来找他们的,都是一个危险的象征。附近没有岔道可走,桑华向前走了一段,弃了马车,背着昭佩在一处陡坡隐藏了起来。 马蹄声逐渐靠近,犹如磅礴大雨击地,声声入耳,震耳欲聋。桑华将昭佩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想到从前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从不会退缩在角落如此被动。可他现在却不觉得自己窝囊,胸膛贴着她略有凉意的脸庞,短促而温润的呼吸声一阵接着一阵侵袭着他的肌肤。在此番紧张的情况下,他反倒更担心怀中的人会突然醒来看到面色已红的自己。 心跳如鼓,马蹄声已经近在眉睫。紧紧地握住腰上的佩剑,桑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人呢?”头顶上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和暴躁。 “禀首领,跟到附近就发现只有一辆空的马车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着。 “那就掘地三尺而寻,今日该做个了断。”说完,就听见一声剑出鞘,马蹄四散而去。 他们藏身在凹陷处,应该没有那么快被发现。但是听着首领的意思,是找不到他们绝不善罢甘休。若是现在他冲出去,她必定不久会被发现。桑华决定静待时机,等一个上天眷顾的机会。 可惜,此刻他们的运气并不是很好。附近搜查的兵卒已经快碰到桑华的衣角了。此时出去一战,他以一对百,尚只有三分胜算,但若要带着一个伤员,赢面恐怕只剩一分了。 “若我今日带你逃出,他日记得喊我一声海尔戈。”桑华在昭佩耳边轻声说道。说完便神色严峻,将她覆在茫茫枯草之中。 他贴着陡坡快速地走着,远一点,就能让她多一份安全。快一点解决,就能让她少一分危险。桑华飞身而出,迅速地解决了离他最近的几个兵卒。这一阵兵器交接之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他们都向桑华的方向冲去。 那首领拦住了剩下的人,命令道:“继续搜查,看到女郎就斩杀。” 此时的桑华已经杀得眼红耳赤,梁人性软如羔羊,连兵卒都毫无血性之气,难得有一两个可以一搏的,在他的拼命厮杀下,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他正转身,将刀锋刺入兵卒的胸膛之时,眼角扫到他最关心的那一块地方,居然还有兵卒在结队搜查。心中一惊,下刀犹如雷霆之势,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不好,她快被发现了!桑华神思一荡,背就被人击中了,深深的痛感传入他的脑袋。他咬住下唇,利落地解决了伤害自己的人。随着几个漂亮的回旋转身,前方已经被他开辟出一条捷径。他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脚下健步如飞,手中剑法如风,漫天的霓虹似乎都在见证这血腥的一幕。 就在差昭佩还有几步之遥,两个附近的兵卒突然冲出来拦住了他前进的步伐。而在枯草堆中的昭佩也终是被他们发现了。 当桑华以最快的速度令两人倒下之时,眼前出现的便是一柄利刃刺入昭佩身体的场景。潺潺的鲜血如溪流般流出,瞬间殷红之色便浸漫了枯黄的草。 “你不该骗我。”身着缓带轻裘的陆辞,慢慢地从一旁的巨石后走了出来。 “哼,大丈夫敢作敢为,你又何必与她计较。”桑华不屑地说道,他拖着长剑,缓缓向昭佩走去,一路之上剑锋留下的血画成了一条粗线。 “她本可以不死。”陆辞扔出一根金簪,正是那日桑华给他的那根,“但如今,她不得不死。” 说话间,陆辞已经果断地杀掉身侧之人,来到昭佩身边。 又是一阵马蹄声起,桑华在看到远处的旗帜之后,仰天大笑,“想要我们死,还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慕容贺延是赶不过来的。”陆辞转身吩咐在他身边俯首听命的首领,“做得干净些。” “喏。”首领领命,立刻召集剩下的兵卒,全力围攻他们。 粗粗算了剩下还有二三十人,平日里这些人用来供桑华练手他都看不上。可他们竟是往昭佩的方向看来,难道说是还要来多刺几剑来确保她死透了吗? 俯下身抱起昭佩,慕容桑华将剑一扔,飞速旋转的剑身猛地刺入地中,拦住了兵卒的路。就是这一刹那的时间,他朝着远处的旗帜一笑,环抱着昭佩纵身向陡峭的崖壁之下跳去。 大同九年(公元543年)春三月 “咳咳。”端着手中微烫的药碗,昭佩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你呀,这春日的艳阳虽美,就没有你这么贪爱的。迎风吹了一个多时辰,身体可怎么受得了。”玉嬛翻着手中的《三十国春秋》,一边随意看着,一边好意批评着昭佩。 “我这副皮囊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哪还有什么受不受得了。”昭佩将药一饮而尽,连碗底细小的药渣子也在一旁子衿的注视下,默默地喝下了。 “这么多年不见,小方等也能写出这样有趣的书了。”玉嬛不知是看了哪一篇文章,呵呵笑了起来。 “这孩子也是有孝心,让我打发打发时间。”提起方等,昭佩的嘴角忍不住多了笑意。 “诶,我的齐儿和棠棠要是能有方等这般听话就好了。”玉嬛弱弱地抱怨,那两个猴孩子真是让她够操心的。 “齐儿聪慧敏达,棠棠善良纯真,有什么不好。”昭佩擦过嘴角,“要不是我远在洪和城,都想天天见着他们兄妹。” “他们俩现在日日跟在桑华屁股后头,古灵精怪的,都不让我知道。”玉嬛提到桑华,幽幽地看了一眼昭佩,“他原本就喜欢小儿,可膝下连一个孩子也没有。” “十一年前我已和他说清楚,他又何苦这样无望地等待。”昭佩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在血泊中醒来的自己,倒在桑华的怀中。丛林万丈,烟雾缭绕,荒芜人烟。桑华带着她徒步走了一旬之久,才幸运地遇见吐谷浑的商旅。然后她随桑华到了赭燕养病。医者说她就算救活了也无法长寿。桑华和玉嬛在一年中遍寻极品的药材,才将她的身子渐渐将养过来。到后来,赭燕地处干燥之地,并不适合她恢复,她就选择了离方等较近的洪和城。一住下来,桑华便向她求娶,她婉言谢绝了。 对她而言,并不是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报恩的方式千万种,这一种就不适合。桑华也不勉强,骑马便回了赭燕。 住在赭燕这些年,大梁的消息时有时无的传到了她的耳边。中大通六年萧欢去世,朱异与萧正德因朱雀营之事分道扬镳,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同元年,离诛找到了她,并告知她龙卫已被陆辞悉数杀害。此时的昭佩早已调查出来陆辞乃是当年东昏侯的遗腹子,为报父仇接近方等,让自己小产,夺取龙符。 张开双眼,过往之事如云烟般散去,她依旧坐在暖阁中,听着好友细碎的唠叨,午后阳光正好,仿佛压在她身上之事被都其消散掉了,唯留下平和安宁。 只是这片刻的安详被子衿的一句禀告打破了:“女郎,他又来了。” 这个他,自然是湘东王爷萧绎。从大同三年得知她未亡的消息后,年年春日他都会来洪和城住上半旬,日日午后便会候在她的门前等她开门。他在这十多年中,有了七个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王璇琳所生的次子萧方诸和袁绘茵所生的四子萧方矩。听说今年夏天青好不容易又怀上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生产下来。想想这些,平淡又自然。昭佩发现自己对待他就像对待街口的路人,再翻不起任何涟漪。 “如往常般处理吧。”昭佩拉过了被角,盖在冰凉的双膝之上,拿起一旁没有看完的《笃静子》,慢慢地翻看了起来。 玉嬛瞧着昭佩的反应,自从当年之事后,她的心性越发淡薄,似是要将自己蜷缩在这方寸之地。 “阮修容近来身体不适,恐是撑不过这年夏日了。”玉嬛想起她苍老的脸庞,“她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拿出了信,玉嬛双手递给了还在看书的昭佩。 昭佩拿过信,放进了一旁的木盒中,抬眼看了玉嬛,“我觉得如今的生活很好,不想在卷入纷争。原本她是我的母妃,我该孝顺礼敬与她,可她对我做的事我实在无法接受。” “不想看便不看了。我们作画可好?这些年,我的画技进步了不少,不会再被你嘲笑了。” “好哇。”昭佩从善如流地拿出了纸笔,“我也想看看当年把牡丹化成稻穗的公主如今能画出什么来。” “哈哈,”玉嬛沾了墨汁,笔头冲着昭佩点了点,她起笔作势,“待我画一幅春日图给你瞧瞧。” 昭佩轻笑出声,“行啊,还是和从前一样,你作画,我赋诗。”她低着头,撑着下颚仔细地看着好友的手在纸上时而疾走,时而轻点,渐渐地收起了揶揄的神情。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看不见你半年,你已脱胎换骨了。”昭佩由衷地赞叹道,她的画技且不说比之从前娴熟了不少,画风都大有不同,沉静多思,后韵十足。 “该你了。”玉嬛微笑着放下笔,将纸摆到她的面前,“可别辜负了我的画。” “自然不敢,”昭佩闭了眼睛想了一会,嘴角一扬,提笔写下了:径狭横枝度,帘摇惊燕飞。落花承步履,流涧写行衣。 “好呀,敢拿徐陵的诗来唬弄我。”玉嬛好气地拿了笔在昭佩的脸上画了一笔,将她素白的脸画成了一只小花猫,看起来到比方才有了些生气。 “没有其他的诗比这几句更配了,”昭佩无奈地仰着头,“凡事都要讲究个合适对不?” 子衿在一旁看着被欺负的女郎,怒瞪了玉嬛一眼。只是这一眼在玉嬛眼里毫无作用,她只好先打湿了汗巾帮昭佩细细地擦着脸。 此时,离诛敲门,在外面等着昭佩的召唤。 玉嬛整了整裙摆,说道:“走了,明日有空再来找你。”流萤为她打开了门,玉嬛看见站得笔直的离诛,叮嘱道:“有些事说得婉转点,你们女郎的身体你是知晓的。” 离诛轻轻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走进去回禀。突然手中多了一样物件,只听见流萤说了句,这么多年没娶到子衿,我们公主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道了句多谢,离诛将那物件放入怀中,迈步走进了厅堂中。 听完离诛的禀告后,昭佩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手中握着的笔早已跌落在地上,溅起了数点墨迹。她的脑海中仅剩子兮全家被屠这一个消息。这些年虽说不如从前通信多,但从来往信件中,她知道远在武州的子兮家庭美满,四个孩子伶俐可爱,怎么会一朝之间就家破人亡了呢?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昭佩低声询问。 “是临贺王的部下。”离诛小心地回着话,“这些年,临贺王被朱异打压得很惨。他不得不往武州等偏远地区拓展势力。景言家族在武州算是富甲一方,自然被临贺王盯上了。他其中的一个门客劝归顺不得果,便引来了如此祸事。” “咳咳。”昭佩忍着一口气轻咳,“这么多年了,他倒是愈发残暴了。” “女郎!求您为子兮妹妹报仇!”子衿跪倒在她的身边,泣不成声。 “也该有个了断了。”昭佩轻柔地抚摸着子衿的头,恍若看到了当年幼小的子兮常靠在她的膝上,抬眼对她笑着,“去请萧绎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榴花烨烨风兼雨,宜尔子孙待蕊红 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夏四月 王爷自见了臣下后,令我们在外候着,一人在阁中呆了许久。午后的天不算太热,也难见一丝凉风。此时,一袭杏黄色绣着清雅的白色雏菊上衣,下罩月牙色的垂苏软裙,三千发丝绾成飞云髻,斜倚着一只别致的碧色琉璃步瑶,粉黛未施的王妃,牵着世子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母妃,父王怎么啦?”稚儿揉着一片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等儿乖,你父王处理公事累了,就来这休息会儿。”昭佩柔声安抚着才四岁的方等,望着远处高阁上那一抹颀长的身影,心下没由来得一阵不安,“子兮,去打听下。”转身对着跟来的贴身侍婢说道。 “禀王妃,王爷已在这吟风阁独自呆了三个时辰,命人无事不得打扰,连午膳都不曾宣。”子兮屈身低声汇报。昭佩柳眉轻蹙,七郎这人,嗜爱读书,平日这时正是书童为他念书的时候,而今因何事如此。 “那等儿去给父王背《逍遥游》,父王定会欢喜。”未等昭佩开口阻止,方等就蹦蹦跳跳地向阁楼跑去。先生昨日才夸了他《庄子》背诵的不错,今日便缠着要来见父王。 “王妃,世子”子兮在一旁着急地提醒,这王爷的脾气府中谁人不知。 昭佩看着一脸期待的等儿,狠了狠心没让子兮去拦他。这样也好,等儿才四岁,想来七郎不会罚得特别厉害。“罢了,吃了苦才会收收他这湘东世子的脾气,”她叹了口气,吩咐道“去让西街的陈大夫候着吧。” 子兮听完她的话,脸上的惊讶未去,见王妃一脸平淡,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丝毫没有心疼的模样,跺了跺脚,答了一声“喏”,便疾步离去。 庭院里,玉兰香。成婚那年种下的白玉兰,此刻已枝繁叶茂,挡下了一片骄阳。十余年了,时光匆匆而过,她还是没能走近七郎的心里,纵然红袖添香,为他收罗古籍,为他苦练琴艺,为他生育后嗣,也难得他的原谅。 有些错,她怕是倾尽余生也无济于事。这一刻,明明夏日阳光正好,暖风熏得人醉,花信年华的昭佩竟感觉心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仿佛这段人生早已无可眷恋,可奈何还要麻木地生活下去。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她的背后,是徐氏家族,她的面前,有萧梁父子。从天监十六年嫁于他开始,就注定这一世的纠缠。 “子衿,去拿两壶去年冬日酿的梅酒。”打发掉身侧的侍女,如水墨眸淡扫身旁的一簇花荫,最迟怕是今夜父亲就会传消息过来了。等儿出生以后,早已被他们放弃的她突然又成了家族的重心,各方消息的收发虽不及王府负责辛秘传递的侍从,但也比那些形式上传递公文的差役快得多。当下细细想来,能让七郎沉默一天,怕是建康的台城出大事了。昭佩揉了揉额间,近日照顾等儿有点力竭,身子像是一日不如一日。 清冽的酒水在碧绿的翡翠杯中荡漾,子衿伺候完毕,就悄然退回一旁安静地候着。眼角瞄见王妃的杯子一空,就泰然上前为之斟满,只是这一杯一杯,王妃平时虽好酒,也不会这般像要灌醉自己似的猛饮。 转眼两壶梅酒所剩无几,昭佩刚想开口让子衿再去备一些,抬眼见方等的小脑袋忽地从雕花木窗中探出,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冲她做鬼脸。心中一阵苦笑,这孩子,不知是遂了谁的性子。 “母妃,母妃,母妃”方等一晃儿就来到了她的身旁。 昭佩的目光还留在那飘扬的一身烫金滚底的玄色缎袍之上。风吹得有些大,那明晃晃的金色丝线摆动刺得她的眼生疼,抑制不住有种落泪的冲动。 “母妃,你哭了。”方等稚嫩的小手轻拂掉昭佩的泪珠儿,“是等儿做错了吗?父王虽罚我抄写《孟子》,但还是夸赞我对《逍遥游》的背诵和解读得都不错呢。”一个自豪的笑容使昭佩拉回了视线,她温柔地帮儿子打理着因奔跑而有些散落的发丝。他是七郎唯一的孩子,纵使七郎不再喜欢她,对待等儿总是特别的。 “《孟子》对等儿来说不是可以倒背如流了吗?父王怎么会让你抄这本。”她不经意的接着方等的话,看他的额头渗出了些细密的汗水,想来是跑得太急,昭佩拿出绣帕轻轻地帮他擦拭。 “父王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等儿回答不够好,就要罚抄写《孟子》。”方等见母妃对自己与父王的对话感兴趣,一顺溜地说了出来。 “什么问题难倒了我的等儿?”昭佩对自己的方等还是有信心的,才四岁的小儿,读起书来手不释卷,连州里最严格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 方等黑白分明的眼眸一转,细细说道:“父王问,等儿若是以后有兄弟,会不会与他们相好一生。” 绣帕在方等的额间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右拭去。“那等儿是怎么答的?” “若等儿有弟,必兄友弟恭。”方等一脸自信的说道,带着对有弟弟的美好想象,“我要教他诗书礼易,教他丝竹清音,教他骑马射箭,哈哈。母妃,你说我什么时候会有弟弟?”昭佩轻笑着弹了一下方等的额间,“吾儿还是先完成父王的罚写作业吧。”示意了子衿带世子离开。 那笑脸缓缓沉淀下来,一身清冷的气息蔓延开来。他这是什么意思?王府现在除了一个从小侍奉他,后来被他纳为侍妾的嫣然,只有她这一个妃子。难道?不会,他一向对此事看得甚淡。兄弟,兄弟,她心中默默地念叨。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尤矣。昭佩脑海突然出现了这一句诗,她蓦然起身,手中的酒杯一时未拿稳,大半洒了,幽幽的梅香丝丝渗入了风里,月牙色的裙染上了酒色点点,像是冬日怒放的寒梅,却不值得她察觉。 那玄色缎袍消逝在了阁中一角,天有些暗了,明媚的阳光拥进了远道而来的浮云的怀中。这夏天的天气变得还真是快,怕是今晚会有一场大雨了。昭佩转身而去,留下一地落英。缓步走在王府中,四年前,未及弱冠的湘东郡王任荆州刺史,都督荆c湘c郢c益c宁c南梁六州诸军事。她自然也随他换到了这住处,当年尚在襁褓的等儿如今已经能跑能跳,而他与她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变。她尽夫妻之情,他报齐眉之礼。 若是如此度过一生,也好,昭佩暗暗想到。长廊尽头是一个莲香盈盈的湖,这月本不是莲开之际,府中花匠前几日听得七郎欲观荷,不知用何方式竟使得满湖的荷都开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这一路走来,家仆看见她恭谨地施以一礼后便匆匆离开,原来这个所谓的家里,找个人说说话,也甚是艰难。梅酒虽不烈,但胜在醇厚,昭佩觉得头有点发沉,不一会儿便行至湖畔,刚想低下头,采一朵离她最近的莲赏赏芳姿,脚下不留神就是一滑。 “啊~” “王妃,可安好?”寻她而来的子衿急忙上前,想扶住身形不稳的昭佩。她家女郎自从嫁人,生了世子后,好不容易酿了点沉稳的性子,没料到还是这般冒失。 昭佩被这一跤摔得瞬间清醒,“啊,好疼。”脚裸处传来阵阵疼痛,看来伤了。 “陈公还在府中吧,请他过来。”被子衿扶回房中,昭佩坐定后道,“先勿惊动他人。” 须臾,子衿领着一白发苍苍的老翁进来。昭佩忍着疼起身向他施了一礼,一为他曾救过方等一命,二为他的身份始终是个迷。而礼数周到,是这翁公最是在乎的。 “王妃,请坐”陈公坦然的受了她的礼数后,一脸正色的为昭佩把脉。 白眉轻挑,“王妃,恕我直言,平常的脚伤只须施针几日,外加药剂内服,半旬即可恢复如常。但是你已有孕一个多月,治脚伤的药剂会对胎儿有影响,如要自然恢复,怕要一个月余,且王妃经此一摔,略有胎象不稳之态,”陈公缓缓道来,有那么一刻感觉到搭在脉上的跳动快了些许,相对于侍婢子衿听见王妃怀孕大喜过望的脸,目光扫过昭佩时瞄见了却是喜悦中带着点隐隐的忧虑的面容,沉了沉语气,“老夫配点温和的药物先帮你调理下,重要的是希望王妃注意静养,切勿再动胎气。三月之期,王妃怀过世子,当是知晓的。” “劳烦陈公了,子衿,替我送送。”昭佩做了个常礼,当做感谢。现下她的腿脚不方便,也只能如此。 陈公捋了捋白中闪着银光的胡须,带子衿去配药了,留下昭佩一人静静地靠在绣着双龙戏珠的丝榻上。白皙的手抚上了还未凸起的腹部,清冷的脸庞浅浅莞尔,使得一身的柔婉风华绽放。等儿问她要过弟弟才不过一个时辰,她居然被诊出有身孕,都道不明是一种什么滋味萦绕在她心头。昭佩该是高兴的,这是七郎的第二个孩子,府里只有等儿未免冷清了点,多一个与他玩耍正好。 夕阳斜斜地挂在了她的窗棂下,为昭佩两颊抹上了绯红色。原本雪白清透的肌肤染了绯,偏生了一种娇艳欲滴的感觉。少有的迷茫泛上她的眼,带着令人怜惜的神情。 昭佩这般风姿恰好入了刚踏进屋内的湘东王萧绎的眼,一瞬的迷离,就骤然移开了眼。宽厚的手握住了那状若无骨的柔荑,静静坐在她的身后未出声。朝向着窗外景色发呆的她指腹传来阵阵酥麻感,那略带粗糙又有熟悉感的温度,不是她的七郎还会是谁,唇角微微勾起,早被落日染得绯红的脸透着妩媚慵懒,仿佛绝世的妍丽都坠落在了她的容颜之上。 “莫忧,凡事有我。”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呵护下回了点温,轻轻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七郎从来这般温柔,温柔得好像对待任何人一样。昭佩没意识地抿了抿唇,“七郎,妾有孕,一月余矣。但此次总觉心惴惴,不知何故。”在他怀里,甚是放松,好像什么烦忧的事在这坚毅的胸膛上诉说一下,都如云烟一般逝去。这里,是最靠近他心的地方,是她最爱的人的心。她离得这般近,近得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他融合在了一起。 “卿卿应开心才是,子嗣一事从来由上天眷顾。”他现在虽只有方等一个,但在众世子中,等儿的资质最好,涉猎又广,他极为满意。至于再多一个孩子,他也是欢喜,不想方等与他一样,幼时只有一人孤独长大。 萧绎许久没有出声,只是为昭佩捂暖的手转到了那平坦的小腹上。 昭佩的心猛地打了一个机灵,这画面,曾是她多么渴望和嫉妒的,而得到的感觉竟然没有预期的欣喜,只有愧疚之情浓浓地泛在心头,让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灵魂又被撕扯得生疼。清涟,这么多年了,七郎与我之间,你就像未曾离开过。 挪了挪身体,昭佩像是要嵌进他的身体。 “卿卿饮酒,可欲欢好。”冷不丁萧绎冒出一句,她哂然,好在昭佩低着头,也没被萧绎看见这笑容。 羞涩地抬望了一眼萧绎,昭佩又迅速低下头去。“妾今已受孕,怕扫了七郎兴致。” 如此乖顺的昭佩,萧绎甚少见到,想是怀孕的缘故。看到月牙色裙上的污渍,又是饮了酒得来的吧,刚想出声训斥几句,恰巧那抬眉低眼间的风情却是让他生生咽了口水,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也把握不了。“然,如此你好生休息,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先回书房了。”说完将昭佩小心翼翼的斜靠在榻上后,飞也似的走了。 “七郎事忙,妾求七郎给此子取名。”风里带来昭佩的软语,仿若她一身幽幽清香在这湘东深中,缓缓吹入他的心脾。常年温润的脸庞多了一丝慎重,这些年,终究还是亏欠她们母子太多。 昭佩的手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七郎这是怎么了?往日的他从不会这般急促。 “王妃”低沉的抠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子兮恭敬的呈上一封书函,右角烙有徐氏家族的标记。昭佩伸手接过,心底暗暗笑了笑,来得比预期快。子兮退了几步在其身后候着,低低地贺了句:“恭喜王妃。” 昭佩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但浏览过那信纸上的内容,她的头似是重得抬不起来,是喜,还是忧。那素净的白纸上只有用行草匆匆写下的五个字: 昭明太子,薨。 ≈lt;ahref一≈gt;≈lt;/a≈gt;≈lt;a≈gt;阅读。≈lt;/a≈g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畅言者无罪清谈,听闻者足戒审身 那个文雅纯孝的萧统哥哥,死了?!昭佩不可置信,但纸上的信息多么简洁易懂,容不得一丝怀疑。难怪,他今日什么也不做,只是朝着建康的方向一人呆了许久。难怪,他会问等儿这样的问题,却最终也没给等儿一个完整的答案。难怪,他今日会来看她时,表现的和平时如此不一致。众皇子中只有萧统哥哥是真心疼爱七郎的,这世上剩下那么几个爱他的人不是渐渐老去,就是突然的去世了。 七郎,是难受了。 莫忧,凡是有我。七郎可知,这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不置一词,静默的陪伴,她的七郎该是懂的,她徐昭佩会一直在他身边,一直,有她爱着他。 天暗得很快,昭佩将那封书函放在烧得正旺的红烛上,纸遇着火迅速将字里的信息燃走,鲜红的蔻丹被火苗印得似发了光,倒映在子兮若隐若现的身旁。“子兮,去传晚膳吧,顺道备些给等儿。”依方等的性子,今晚恐怕会熬着夜抄完。 子兮行了礼,正准备下去。听到老远就传来“恭喜主母,贺喜主母”的粗鄙嗓音,眉头不由一皱,回身想询问王妃的意见,只听得她淡淡地叹了一声,“该来的还是会来。”想来王妃已早预料到,也必定是有了对策,当下就打开了门去迎进了那位。 阖上门,将那两道在烛火交缠中分离得甚远的身影关在了一室光明里。这王府,从来不缺递消息的,她来得可真快。子兮翻了个白眼,朝着膳房走去。 “听说王爷刚才亲自嘱咐大厨仔细王妃的饮食,这怀了身子,果然不一样了。”回廊的另一头,细碎的交谈句无差漏的被子兮听进了耳朵。“王爷以前待王妃也是极好的,只是,哎。”一个稍为年长的女婢声音听来颇有惋惜之意。“只是什么?自我进府以来,就觉得王爷对王妃虽然温柔备至,但总难及意。好姑姑,你就给我讲讲吧。”婉转如莺的女声带着丝丝撒娇。子兮刚想出声责骂,就听见那女婢斥责:“不渝,在王府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还不懂么!”算是个懂事的,子兮想来也就放下心来。“不渝受教了,姑姑莫气。”这个名叫不渝的女婢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委屈中又带着敬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自是晓得。但王爷与王妃的事还容不得你过问,走吧,王妃现在有孕,府中又有一段时间要忙了。”随着一声“喏”回应后,轻缓的步履声越来越远。 子兮没顾着多想,吩咐了晚膳后,拿了凉糕和芸豆卷各一碟带去给世子做小食。这时的天已黑了大半,槐序之月,晚风都带着浓浓的夏初之意,和煦的拂过人的发梢,使人置身于大地温暖的怀抱之中,思念也毫不意外地泛上了心尖。 景言,已是四月,你快回来了。 想着想着,不由眉眼弯弯,没个注意就撞上了一路小跑过来的方等。糕点洒了方等的一身,他也没在意,随便一抹小脸,“子兮姐姐,是你呀。” “世子没事吧?”看着方等那摔得噗通一声,她与跟随而来的子衿俱是一惊,慌忙检查起来他的身体。 “没事没事,我还要去看弟弟呢。”说着起身又想跑。 子衿扑哧笑了出来,揶揄道:“世子这一身小食,怕是吓着弟弟呢,还是随奴婢们换身衣裳再去吧。”方等看了自己一圈,狼狈不已,是呀,第一次和弟弟见面就这么衣冠不整的,不好,想来还是子衿姐姐考虑周到。 方等乖乖地回房去了。跟在身后的子兮做了个手势,赞叹子衿,“世子可真是心急,连抄书都先放下了。这一身衣裳去见王妃,怕是我也要被王妃责罚了,还是姐姐待我好。嘻嘻。” “你呀,平常冒失也就算了,怎么今日跟失了魂一样。是王妃那儿有什么事吗?”子衿担忧的问道。 子兮听着,俏脸一红,还好夜色昏暗,遮掩了过去,慢慢地道来:“王妃摔了一跤,胎有些不稳,这几个月我们要加倍注意了。”子衿没听出她话里的羞赧,只道是子兮也是同她一样的忧心。 “子衿姐姐,帮我拿那件三青玄纹锦褂。”吩咐完子兮,方等进屋换了双墨缎小朝靴,蹬蹬噔,脱下了身上的衣物就跑了出来。 这件褂子还是前日里王妃命人新制的,打算为下月的盂兰节所用,世子竟把他拿出来穿了,看来他真是高兴坏了。子衿边想着便服侍着方等穿衣,等一番梳理妥当,已是过了一刻。方等兴冲冲地走了出去,这下他可仔细了些,生怕从哪儿冒出一个人耽误他去见弟弟。 子兮,子衿俩姐妹相视一笑,尾随而去。 不过片刻,已来到昭佩的末凉殿。方等的“母妃”二字还没喊出,就听得昭佩房内传来杯盘坠落的声音,那力道之狠,竟震得方等停住了脚步。 门开了,一身素服的嫣然姨娘出来,看见方等直直地站在了院落里,挽袖笑了笑,回身对着那在灯影中摇晃的身姿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句,“繁华易守,寂寞难耐。主母,我等着。”甩甩了她常年不离身的绣帕,越过方等而去。 一身的脂粉味儿,引得方等直想打喷嚏。这个姨娘,不过是仗着从小服侍父王长大,便时时趾高气扬,怪不得父王不待见她。 转身跑向母妃的屋中,一地的碎片还未清理,方等找了找发现母妃正卧躺在榻上,双目微闭,看不出是什么心情。“母妃,母妃”方等轻轻地凑了上去,白嫩的小手握着昭佩的发凉的双手。 昭佩幽幽叹了一口气,流光似的明眸看着爱儿,“等儿不是该在抄书吗,怎么来看我了?”见母妃不愿提及刚才之事,方等才记起他有了弟弟这件要事。“母妃,我来看弟弟,嘻嘻。他何时能与我一块玩?”昭佩听罢悠然一笑,一扫见了那妇人的郁气,“弟弟仍于母妃肚中生长,等儿怕是要再等到年末才能与之相见。” 方等庄重的将手放在昭佩的腹上,慢慢地叫唤,“弟弟,弟弟,弟弟”许久没人回应他,倒是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当下面色晕红。昭佩难得来的好心情,便让守在门旁的子衿去拿了热着的膳食过来,陪着方等一块儿吃了起来。 几日后,驿站的邮人到了王府,当朝太子薨的消息被迅速传播。 王爷要去建康,府中开始忙碌起来。不过由于王妃早前已吩咐将王爷的细软收拾了一部分,这下整理起来也不见得多慌乱。这次本也该带着王妃一起去,但因着昭佩有孕且腿脚不便,只好将她留在府中休养。世子方等坚持要照顾母妃,竟是第一回求着萧绎让他留下。 这下,只剩着王爷一人动身,倒也方便。 夏日巳时,醉花荫下,昭佩看着方等习剑。等儿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一些,那小小的身姿已然能将这柄为他量身定制的软剑舞得随心所欲,得儿如此,夫复何求。然而夸赞之言还未及口,方等绊了一跤,摔了个正着。 昭佩的身子不便过去,想让子兮将等儿扶到她的身旁。没想方等甩开了子兮的手,咬牙自己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可有伤着?”昭佩擦了擦他脸上的尘土,温柔的问道。 方等拍了拍胸脯,“等儿是堂堂男子汉,这点小伤若还要人扶,岂不让弟弟笑话。母妃,我无事。”咧了咧嘴,估摸着是拉扯到了伤口,不过还是逞强着大方落座。 萧绎见此景吩咐左右待会遣了大夫去给世子看看,迈进了这末凉殿。 侍奉在侧的婢女见了王爷噤声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下去。惟有方等和昭佩安然地坐在石凳上,继续手中的棋局。方等的棋艺未精,不一会儿就被昭佩的棋子全全包围。 修长的手指扣着一枚黑玉放在了棋盘之中,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使得昭佩的子失去了大半的攻势,方等早已眼眸发亮,大呼好棋好棋,转身却见父王在身后,斜斜对着昭佩笑着,他从没见过父王这样的笑,像是他瞒着师父出府去玩时的窃喜,但好像又有不同。方等挠了挠头,静下心来看棋局,虽然父王帮他下了一步,但胜负仍未定,后面的子还需他慢慢来走。 “七郎真是偏心,坏吾布局。”昭佩也不抬头见他,早闻得他的气息在左右,只是没料到萧绎竟然出手帮了方等,真真乱了她的一盘好棋。 他微微眯眼,享受着昭佩的娇嗔。他的卿卿,明知这一步棋就算下了也不过减少损失,于她所谋划的大局并无过大影响,结局早就在她心中,还委屈得像是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不由回了一句,“然。等乃吾儿。” 柳眉一挑,螓首随着支撑下巴的手指地上抬而转颜正看着几步开外的七郎,这般的护短,她还真是未尝听他说过,心下固然欣喜,但面色还是淡淡的,甚至带了点不满:“妾本有信心得全局。然君子观棋不语。” 萧绎哑然失笑,嘴角含着层层的笑意,上前轻弹她的额边:“贪心”,栖身在她身旁坐下,于她耳畔缓缓道来,“是否君子,卿卿自然晓得。”灼热的气息拂过昭佩敏感的神经,因着他的,半红了脸庞。 棋还未下完,便来了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在萧绎身侧汇报。不知是什么消息,竟让准备明日才离开的他,当下就吩咐仆人整装出发。 前日里行李都备齐,只等王爷下令就可随时离开。不过一个时辰,马匹已静静地在等候。昭佩携着方等在门口目送萧绎,她的丈夫就在她的眼前,就要分别,千言万语只留得一双美目传情,最终出口的那一句却十足像了她的性子:“若伤了自己,就别回来见我了。” 萧绎哑然大笑,他的卿卿,关心里总带着骄傲,温柔又不失了个性。他俯下身去,用只有他俩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只要有你就好。”又有谁能伤得了我。 昭佩尚未明白他的意思,萧绎已翻身上马,环顾了王府一遍,视线最终停留在她们母子俩身上,等儿还那么小,卿卿虽聪慧但也容易犯迷糊,总是让他操心不断。此去建康,不知会发生何事,但他还从未离开她这么久,而且还是在她又有身孕的时候。他深深地望了昭佩一眼,缠绕了几许的爱恋,将她的模样深刻在脑海中,策马而去。 昭佩看马缰绳勒得甚重,七郎不开心,但他没得选择。左眼无故跳了几下,她揉了揉眼睛,是被扬尘眯了眼么。她,只希望他快乐。 日头昏黄得紧,才站了一会儿,昭佩就有些头晕。子兮见她有些不胜体力,就劝昭佩进去休息。昭佩回身望见那一块高大的匾额:湘东王府,顿时没了兴致,于是让子兮备轿打算去书社品茗听谈。 莲步缓缓,书社主人见昭佩到来,麻利地挑选了一间雅致的厢房,楼下的清谈能毫无遗漏的落在她的眼中,若是不想听了,拉起隔断,也能供她安静地休憩。王爷昨日才亲自吩咐他,王妃这段日子可能会常来,让他做好准备,没想来得如此之快。 昭佩倚在窗口,听了个大概,这荆州的清谈似乎越来越无趣,还不及当初她无聊扮成小厮陪在萧绎身边去听得几次。正打算进房去躺会,一个温润的男声说道:“炎炎人世,山水何处,吾若乘风,自清到心。这世间的纷扰多半是人自个儿找的,若无杂念缠身,定得浮生悠闲。可惜,若这是与生俱来,罢不得,休不得,一生痴念也好过。”刚说罢,一些人就他的言论开始激烈的争执,昭佩通过雕花木栏只看到他穿着苍青色的外袍,像是一棵坚毅挺拔的松,但他的话却调皮任性。 “子兮,帮我去问问那位公子,如何好好地过这一生痴念。”昭佩拿起瓷白的茶杯抿了一口,书社的茉莉泡得更胜从前,香而不腻,醇而不滞,“子兮?”她回头,看见子兮呆呆地站在她的身旁,眼红地凝视着窗外。 “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葛藟萦之南樛木,福履成之乐君子 “他?”昭佩好奇地打量了那男子一阵,也没想起他是谁。不过能让子兮眼红成这样的,除了那个整天顾着游山玩水还美其名曰是游历学习的景言,还能有谁。若不是为了照料我,她估计早已嫁给从小指腹为婚的景言了,昭佩如是想到。子兮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侍女,更是多年的姐妹,真心为她着想,为她筹谋。 昭佩从没想过有一天子兮会离开自己的身旁,但这一天似乎已经不远。“子兮,他这次回来,是来迎娶你的么?”那他为何不直奔王府,反而在这悠闲地聚会。昭佩没问出这句话,她自会派人查清楚,子兮的幸福,可不能落在一个不珍视她的人手中。 子兮听得王妃如此一问,小脸火烧了似的发烫,“这个奴婢不知。”说是不知,可看他的眼神里是渴望的,昭佩见此情景心下也了然。若是查得这男子身家清白,游学又无恶事,是真心爱护子兮的话,王府很快要筹办一场婚礼了。 “扶我下去吧,也该是时候回王府了。”昭佩一边假装起身想要走,一边看着子兮着急的表情。 “啊,”子兮一拍头,“王妃不是让我去问他问题么,我先去问了再回去吧。”说到底,还是想见见她的景言。也没顾上昭佩忍着笑的表情,一眨眼就匆匆跑下楼去了。这个子兮,是留不住了,女大恨嫁啊。 这棉垫子坐久了腰也疼得很,怀等儿的时候倒是轻松自在,一点也没让她烦心,不知道这胎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老让她心疼得紧。 在房中慢慢地踱步,昭佩的酸痛减轻了些许,正想着子兮去了多久,门口响起叩门声,伴着略微嘶哑的嗓音:“王妃,车已经备好,随时能回去,兮在外候着。” 今日云卷重重,开了外窗,帷幕绕绕,青翠欲滴的藤蔓扭着妖娆的身姿盘绕在窗棂之上,垂耷下来的枝条,随风轻轻摆动,未长全的花蕾挨着蔓枝静静等候开放,这春夏之交,偶然一瞥,令人神清气爽,对萧绎离开不舍之情也消散了不少。窗外的世界热闹喧嚣,晚市将至,一些摊贩熟练地架起货车,摆好物件,开始一日的生计。酒楼茶馆的叫卖声越来越响,勾栏戏院的调笑远远近近,这扇窗倒是造的极其巧妙,左右开合能将荆州大半的风华敛入眼帘。 尽管繁华十里,可芸芸众人,又有谁看见了她。昭佩开了门,子兮低头候在左侧。 “抬头,”昭佩压着声音命令,子兮像未听见她声音似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就是没见着景言吗,他只要在这荆州城内,我为了你,掘地三尺也定然将他找出来。” “王妃,”子兮的眼微微发红,“兮不值得你这么做。您说过,感情之事,冥冥中自是有安排,兮与景言若是有缘,还是会相见的。” 昭佩一听,这丫头将她出嫁前的一番话记得十分清楚,那时她才十来岁,偷偷恋着青梅竹马的兰承哥哥,唯一爱看的书还是从兰承那顺过来的野史戏文。有一天,父母将她定亲于梁朝七皇子萧绎,这话正巧是那天她听到这个消息前在戏文中最后读到的一句话。 她毫无悬念地嫁给了萧绎,心头对兰承的爱慕也早已在王府的生活中紧紧封闭。七郎待她甚好,夫妻情感做到她们这样相比其他王府来讲,已经好上许多。爱在平淡的年华里渐渐的累积,情,早已不是少时单纯而无知的喜欢。他们之间的冥冥,想是早已断了的风筝线,再牵扯不到任何的人事。这有缘无缘,再见不见,当时在月老庙许下的愿望,一眨眼已是十余年。 昭佩的嘴角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沉默着出了院门,上了牛车。 子兮以为自己惹怒了主子,诚惶诚恐地在旁伺候着,更是不敢出声。 “禀王妃,所探到的就是这些。”徐家暗卫离诛不卑不亢地半跪在昭佩面前。 “辛苦了,下去吧。”她闭着眼揉揉太阳穴,这景言到了荆州也有个把月了,按理说也该到王府见见子兮,怎地每日读读书,踏踏青,逛逛铺子,丝毫不关心子兮,难道他想退了婚不成?还是怕王府为子兮撑腰,就混混日子得过且过。不,听他的那一席话感觉他并不是这种人。 这一趟,还是需要她自己去走走。 过了几日,昭佩的脚已养得七七八八,便唤了车夫,独自去找景言。据暗卫汇报,他并未住客栈,而是在东城内的巷尾租了个院落。日头刚到酉时,此刻应该正是他踏青归来的时刻。然而敲了两声以后,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女子出来开了门,挑着一双丹凤眼问道“你们是何人?”。 车夫见昭佩皱着眉,礼教恭敬地回了一问:“请问景言郎君可是住在此处?” “景言,你有客。”绵绵的吴侬软语从她口中呼喊而出,像是叫唤般的亲昵。她喊完扭着腰身向西面的房间走去,一个肥头大耳的乡绅从那屋内出来,的气息从他眼神中逐渐扩散。他上前摸了一把女子的脸蛋儿,打横抱起了她,又走回了屋子。不久,房间里传来粗重的喘气声和低吟的哀求。 景言所穿,依旧是那日见到的苍青色外袍。一丝不乱的屋内可见家徒四壁,只有一些木盒高高低低叠放在床的一边。 若是子兮嫁与他,日日为三餐奔波昭佩自是舍不得的。“这便是你打算与子兮成婚之地?”旁有倚门莺女,内室空空如此,“来此一月有余,迟迟不见她你又是做何打算?” “哈哈哈哈,”他倒是笑得豪爽,淡淡地做了一揖,“王妃这般关心兮儿,她自是个有福气的,还怕在我这吃了亏不成。”说着便从素净的袖中掏出一物,递至昭佩面前,“本想过几日再上门,既然如今王妃亲自到来,就烦请您将这作为纳吉之礼送与兮儿。” 景言的一席话,使她到成了一个现成的媒人。纳吉送玄纁束c璧珪c牲畜为多。他倒是别出新意,交予我一面桐花镜,镶嵌了稀有的堇青石,是子兮最爱的蓝紫色。抬眼重新打量起景言,长得并不是当下讨喜的面容,轮廓稍圆润了些,但是气质放在荆州也是千人里面才挑得出这样一个的,性子嘛,与莺女同出一院而适从,处陋巷而自得其乐,昭佩细细想着。 景言也大方地让她看着,这位主子,可比兮儿她父母难交待许多。“兮儿要嫁的是我,而不是这一间屋子。这一月,我已将成婚所需之物购置妥帖,现下纳吉礼也给了王妃,且候佳音。”此番倒不是像头先的一揖,倒恭恭敬敬做了个稽首礼。 原来这屋内仅有的木盒子都是他这些日子所收集回来的彩礼,他准备许久,用了几多心思从中略见一斑。昭佩本就没打算将房地财产这些当做考评他的标准。他有,最好,没有,她尽可赐于他们,供其一生无忧。这般,应是她所估算得最好结果。 行至王府,刚撩起轿帘,就瞄见子兮揉着绣帕在门口坐等着。稳稳的落轿声惊醒了入神的子兮,使得那可怜的帕子不再受折磨。明明等了许久,起身时脚步都有些不稳,明明眼神盼望,又拖着麻麻的腿扭捏地跑进了府中。子兮,陪我十多年来,何时见过你有这模样。 适时,子衿疾步走近昭佩的身边,“王妃交待的事已办妥,还有,奴斗胆让卜命算过,五月十六宜嫁娶。” 五月十六,时间剩下不多了。昭佩点了点头,默许了。 迈进了大门,昭佩知道子兮那双眼就没离过她的身,但又始终不敢靠近她。这样兜兜转转绕了王府的好几个院子,子兮还是沉不住气地跑了过来,还没开口,昭佩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丫头,难得有忍功这么好的时候,再不出来,就要饿着你的小主子了。” 子兮见自家主子还能和自己开玩笑,心下大定,但又担心得到的是坏消息,是主子先哄着她不让自己难过,这个中一番滋味儿,也只有她自己明白,“王妃,你就知道拿奴婢开心,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喏,”昭佩从袖中缓缓地拿出那面镜子,“这是他的纳吉礼。”看着子兮那小心谨慎地模样,若是告诉她自己曾有不愿让她嫁于景言的念头,这妮子不准能做出什么事来。“一旬后准备出嫁吧,子衿会帮你安排。” “奴谢过女郎。”她喊她女郎,就像还在徐府一样,她为她深深地做了一个稽首礼,就像景言一样。他们俩,但愿是段好姻缘。 昭佩摆了摆手,示意子兮即可离去,准备出嫁之事。她并不是个善于处理别离情绪之人,转身就走了,只听得身后传来三声闷闷地磕头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子兮嫁了,子衿也该寻个归处,自己的身边更加清冷了。 “母妃,母妃~”还未到末凉殿,老远就听见方等的叫声。他近日读书愈发勤恳,骑马射箭也不似平时敷衍了事。昭佩怕他的眼睛如七郎一般,过度使用而受损,每日到了时辰就派人送去些清心明目的药膳,且规定了他看书的时长。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鞭策着挨着苦读书,偏偏她的孩子是被逼着不准花太多时间看书。 随行的女媪早就喘息不已,还没能追上方等。“母妃,听说今儿个东街有西域来的班子,儿想与母妃一同去看看。”方等跑到她的脚边仰着头说道。 “儿答应我今晚回来后不看书,母妃就和你一起去。”昭佩心想,今日总算能少让他看一个时辰的书了。 听完昭佩的话,方等的脸都皱得像刚捏完的包子,但还是高兴地说了声好。 戌时一刻,牛车缓缓出了王府。喧闹声还未到街口就阵阵传来,想来已是人头攒动。这次出门带的俾人不多,等儿一直乖巧地陪在她的身边。 眼尖的郎倌热情地招呼她们入了座,奉上吃食,正当等儿吃得不亦乐乎时,一番别具风情的异族美女的舞姿就将他吸引过去了。在昭佩的记忆中,也曾看过类似的表演。当时萧绎与她还在建康,那时的她才刚刚及笄,嫁于七郎几年,都只与他打闹度日,不曾觉得有情愫萌生。 那年七夕,在建康城呆了不久的乐姬,愿意在柳巷一舞求取如意郎君。据说若是能在现场以她所舞赋诗获得她的青睐,她便下嫁为人妻。这乐姬说来,算是当世大家之一。她的风采自是一绝,可她的性子更是独树一帜,出身盘盘国大族,从小喜舞,为此不惜背井离乡四处求艺,等到舞艺有所成时,推脱了家人安排的婚事,顾自表演去了,等她终于想嫁人了,宁愿自己跳舞求佳偶也不愿靠良媒胡乱指了一段姻缘。 乐姬的性子倒是挺得昭佩的喜欢,因而当萧绎提出带她去看乐姬跳舞时,她很是爽快的答应了。但是当他们俩被一群仰慕乐姬风采的人挤到人群边缘时,他们也只能在番邦脆脆的银铃声中,遥遥地望着那一片片挥舞的衣袖。 她早已忘了那首全场叫好的诗,忘了作诗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她甚至忘了乐姬是否答应了下嫁。她只记得当她把绣了大半个月的针脚还不齐的荷包送给了七郎时,他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是牵,而不是平时打闹时的拖,拉,拽。暖暖的,肉肉的,她偷偷瞄了一眼,在月光下指节分明得好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抬眼假装在看别处。那天晚上,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终于等到你及笄,我们一起长大,真好。”说完,绵绵长长的吻便覆上了她还来不及发烫的脸。 昭佩摸了摸脸,将思绪抽回到了现在。舞台上的表演越来越无趣,等儿与她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还是回家算了。但方等琢磨来这是他的提的主意,没看完就走母妃会不会说他做事半途而废呢?而昭佩想得是如果不看表演了,方等回去又会读书。于是两人都正正经经地看着表演,好在表演很快就结束了,落幕的时候他俩同时吐了口气,对视着笑了。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昭佩牵着等儿向街口的桥边走去。“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马夫站在车边静静候着主子的回来,看见刚才骑着马走过的俊美郎君竟然施施然走到自家王妃的身边,后面还跟着一个束发少年。 “小日头,好久不见了。”小日头,昭佩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昵称,会唤她的只有兰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桃之夭夭灼其华,子之于归安其家 她转身看着暨兰承,只有在眉眼间似乎还能找到些十岁时的印象。如今的他,容貌隽秀朗逸,举手投足间俱是儒雅清浅,只剩那段幼时的岁月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熟悉。 她曾经也想过再次遇见他,她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行动远远比语言来得更能表达感受,她泰然施了一礼,顿时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暨郎君,好久不见。”她不再唤他兰承哥哥,她也不再是那个她记忆中的小日头了,她是徐昭佩,是萧绎的妻子。 暨兰承见她如此,哂然一笑,喃喃道,“你已经不是我要找的她了。”,随即让那束发少年带方等去桥边玩会,方等见母妃点头,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日在书社,我见着你,待我上去寻时,你已离去。本以为明日将要离开这荆州,没什么机会再见你,今晚江儿拉着我出来看看夜市,竟遇着了你。”缘分这事,在兰承的话语中显得凄然。 昭佩心中念想斗转了几回,“你知我嫁给了湘东郡王,自是可以上门相见的。”她知道他肯定会反驳她的,兰承不喜规矩似的相见,在他看来这种见面不如不见。 等了许久,暨兰承也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一对正在玩耍的孩子,“萧方等,在我入城时就听得他的才名了,你的孩子,自是不会差的。” 昭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方等,还是满满的夸赞,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孩子和你长得真像,只是他看上去比你当年还调皮。”寒暄几句,昭佩的心也不再如初见时的激动,渐渐像是和家人聊天一样平和。 “呵呵,”兰承轻笑出声,“我的孩子。”他的目光落在昭佩的脸上,不紧不慢,却是少有的痴缠,看得昭佩有些不自然。 这时一仆人上前恭敬地俯身行礼,昭佩转身见他有些眼熟,才想起他是府中负责传递信笺事物的人,此时应该在跟随萧绎去建康的路上。 此人风尘仆仆,还寻至此处,可是七郎出了什么事?昭佩急问道:“何事?”那仆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王爷命小人亲自将此信送与王妃。为赶上回程船期,小人此番孟浪,请王妃恕罪。” 看这人也是赶了好几天的路,虽满脸疲倦但精神还是不错的,七郎这是什么意思。昭佩将信拆开,就着暗暗地街灯,看见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两个字:“方偕”。她也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这般劳人费力,就为着她当日那一句话。最终化成了一句娇嗔,“怎么知道这胎是男孩呢。”等儿这辈,若是男孩就是方字排行,若是女孩就是含字,这胎要是女儿可不就要叫含偕了,含偕,可不好听。 那仆人见王妃半响没动静,顾不上额头冒下的汗珠,“王妃可有信要交予王爷?”本来好好地往建康行路,王爷突然交给他一封信让他返回荆州,并限他在最短时间内将王妃的音信回复给王爷。主子爱折腾,奴才也就跟着跑腿儿受苦,那仆人默默地等着。 “告诉王爷,我赌是女儿。”昭佩莞尔。 仆人低头道了声“喏”,又匆匆而回。 暨兰承在一旁看着这情景,看来这萧绎待小日头是不错的,而最重要的是,小日头很是喜欢她的夫君。那他,是不是也能放得下这么多年的眷恋。 他又与昭佩寒暄了几句,唤过和方等玩得正在兴头上的暨季江,告辞走了。 昭佩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没过巷尾,牵着方等上牛车。 “母妃,刚才的郎君长得就像书里的嵇康,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是谁呀?”方等好奇地问。 “是母妃年幼时的一个玩伴。”昭佩随口答了,拿在手中的宣纸有些发皱,她将它放在膝上慢慢抚平,手指触到墨色的偕字上,想象着七郎写字时的模样。 耳边传来方等奶声奶气的声音,“偕,俱也。从人,皆声。诗云:‘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母妃,我说的怎样?” 昭佩扑哧一笑,“明天先生是要考你小学么?” 方等揉了揉眼睛,“先生最近出得题很是刁钻,等儿随时回想,以免忘记。” 她低头看着犯困了的儿子,才四五岁大,已是懂事得让人心疼。“等儿,若是累了,就和娘亲说,娘亲陪你。” “等儿不困,不困”,方等说着说着将头靠在昭佩腿上,“等儿陪母妃。”不一会就睡熟了。 马蹄声“哒哒哒”,落在回程路上显得格外清楚。隔着窗的夜,好似更深了,又好似白日。 针线里缝着日子,嫁衣完成时,五月十六也终是到来。 风清云朗,没有阴霾,一如黄历上所说的好日子。昭佩领着方等静静坐在院中,看着仆人有条不紊地忙进忙出。 阳光没有前几日那么强烈,柔柔地洒在方等小小的身子上。等儿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丝衣,本就是触感清透的料子,被太阳一晒倒是多了一份光泽,显出他的喜气来,不知等儿娶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昭佩想着,儿子也才丁点大,可没过几年就要帮他张罗着婚事,搂着等儿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等儿揉了揉脑袋,好奇地问了昭佩:“母妃,子兮姐姐以后还回来吗?”要是子兮姐姐不在了,就没人给他讲母妃以前在东海郯县的故事,也没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母妃每日是否过得开心,更没有人一个叫子兮的亲人陪在他与母妃的身边了。 “听景言说,成完婚就要回家乡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子兮了。”婚嫁之事,于她们而言,有时候就是一辈子的离别。昭佩默然地想着,只盼望景言能善待子兮。 街口徐徐传来的是热闹的锣鼓声,昭佩牵着方等走到了堂前。因景言的父母在早些年的洪灾中去世,而子兮的父母也远在他乡。今日拜堂她算是“高堂”的代表,心中提醒着自己过会送别子兮时不能太过悲伤,但手指的冰凉还是让方等吓了一跳。 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中间方等世子发了会小脾气竟不想让子兮走了,硬是让景言当场写下婚誓诗,才放了这对新人,可急坏了数着吉时的司事。 子衿扶着花轿的窗棂,歌起了古老的《桃夭》。 歌声悠扬地回荡在长长的街道上,随着迎亲的队伍越行越远。 “母妃,父王说让我看好你,不让你哭。”方等从女媪那拿过绣帕,递给昭佩。 昭佩没接过帕子,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哪有流泪,”她笑意盈盈,全然没了方才的悲伤,“走吧,母妃带你去吃点心。” 每次都这样不承认,方等在心中念叨着。 夜里看书不觉有些口渴,昭佩唤道:“子兮,给我倒杯水来。”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一声回音。对了,子兮嫁人了。 昭佩起身倒了杯温水,见门外子衿疾步而来。 “都办妥了么?”子兮,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眷顾了。此后生活,要靠你自己过了。 “喏,都按王妃的意思办了。” 放下杯子,昭佩走向了书桌。子衿见此,忙张罗着点亮几盏灯,又开始研磨。须臾间,墨香渐渐地散发出来。 昭佩拿起笔胡乱写了几首诗,终是开了口,“子衿,我为你寻个人家可好?” 子衿一向是个沉稳的,像是早就猜到了昭佩会为她如此打算,“王妃,奴婢不想嫁人。愿今生伺候在王妃身边。” 昭佩见她语气坚决,以为她还对过去的事心存芥蒂,也就不提了。“还记得我成亲的那年么,子兮也是唱着这首《桃夭》,陪我从郯县到建康。” “她说,按她家乡的风俗就是在女子出嫁的时候歌这首诗,昔年奴婢还嫌她歌得难听,今日也出了一回丑。”子衿莞尔。 昭佩恍然间还能听得子兮的歌声在耳畔响起,但岁月匆匆,如今她已出嫁。“你的品貌,拿出去也不知道羞煞多少闺秀。留在我身边已是委屈你,少在那妄自菲薄。” 子衿见自家主子难得露出在母家时的姿态,也是欢喜。“奴婢才不觉得。子兮嫁了,奴婢就是您跟前唯一的‘红人’,到时候奴婢耳朵被那些个奉承话磨得起茧,王妃记得打赏买药钱。” 正当主仆俩笑意盈盈地谈着话,府中的管事季姑姑领着三个婢子在门外候见。 这季姑姑算是萧绎母妃的陪嫁丫鬟,为人谦逊有礼,事事都以王府为先。她领来的三个婢子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豆蔻年华。粉嘟嘟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这些个年纪该有的率真,想必是经她严谨管教过的。 “奴婢寻思着兮姑娘嫁了,王妃身边少了个体己的人。这些孩子都是王府的家生子,请王妃挑个看得眼顺的帮子衿姑娘打打下手。”季姑姑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对于会有婢女补缺之事,昭佩一直知晓,她本是想将此事交由子衿去安排,但季姑姑眼见着送了三个婢子过来也不好推辞。“季姑姑不必如此客气,你挑来的自是好的,”说着让子衿带下去看看,牵手拉过季姑姑坐下,“王爷前些日子来信还嘱咐我多照顾你呢。” “七符这孩子,”在她的眼中,无论王爷长多大,始终还是她护着的一个孩子。“多谢七符和王妃的关心,老奴这把身子骨还是利索的。能看着小世子一天天长大,王府事事顺利是老奴最大的心愿了。” 方等身边的媪母还是季姑姑亲自选的,从他出生到长大,她也不因为方等是王爷的独子而宠溺他,等儿有今日的才能大半也是她督促下的结果,昭佩想着。“王爷知道你一心为这个家,但他也让我问你一句,若是他安排人送你荣归故里,你可愿意。” 季姑姑的眼神中的光亮一闪而过,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七符的好意老奴心领了。老奴是修容娘娘的陪嫁,这辈子自然是要照顾好你俩的。”季姑姑也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谈,“王妃这段日子可好,是否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昭佩摸了摸平平的腹部,“这几日好在他听话,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想吐了。吃食的话子衿也让厨房备好了,热了就能端上。如果说有特别想吃的话,就是淮柚子,但现在还不是成熟的时节,所以且等着呢。” 酸儿辣女,季姑姑想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俗语总是准的,心里头不由又高兴了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笑渐不闻声渐消,十年多情恼无情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朝霞冉冉,子衿收了清晨的露珠为昭佩煎茶。滚了的开水冲泡进嫩绿的芽叶中,飘起一阵阵清幽的香味。 在一旁候着的三个女婢好奇地看着子衿的手势,只觉得这壶茶泡着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生生咽了口水。 “记着我刚才的步骤,回去好好练习。明日我来尝尝你们泡的茶。”子衿说道。 “喏。”昨日季姑姑领来的婢子青衣c不渝c木槿低头答应。 子衿说完佯装离开,在远处看着他们三人收拾了自己桌上了泡茶工具离开说笑着离开了。不久后青衣出现喝了她放在石桌上的茶,神情有些苦恼。不渝紧跟着青衣而来,她见着青衣离开了,又在四周望了许久,确定没什么人以后,去石桌边细细品了一会,眉眼欢喜地走了。 昭佩听完子衿一番回禀,“这么说来,你觉得谁适合留在身边?” “明天尝了她们的茶,奴婢再给王妃答复。”子衿想着王妃现在不同以往,虽说家生子来路清白,自家王府也没有像别的王府一样出现过那些个污秽事,但选贴身的侍婢还是稳妥些好,当年侍妾清涟就是个例子。这些天看着这三个孩子行为举止还算端庄,干事也机灵利索,明日就将她们定下来好了。 子衿摆着小食,发现不知哪个粗心的婢女多摆了两双筷子,正想拿下去,昭佩看见与她说道:“这几日是子兮回门,我想与你们一块儿吃,便让人先备下了。” 子衿有些吃惊,虽说她们姐妹与昭佩感情很好,但同桌而食的想法从未有过,正要俯身叩谢,听得门外小厮有事禀告。 景言的双亲已亡,娶了子兮要回乡祭拜一番,且族中掌事病重,需要提前启程。子兮担心见了王妃后累得王妃为她们的离别伤身,索性托了门口相熟的小厮将自己做得小衣交予王妃,然后上了驴车,跟着景言回武州去了。 昭佩摸着这簇新的衣裳,虽说早已明白可能不会再见,但心里还是有些酸楚的,“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也不知道做这些衣服熬坏了她的眼睛没。” 这些小衣是当初赶制子兮喜服之时,子兮挑灯做得,怕是那时她就打算好了,子衿回想到。 如今他俩携手回了武州,子兮的愿望也成真了。子衿心怀感激,道了一声万安,双手并起向西方拜了拜。 此举正好被走进来的永康公主萧玉嬛见到,不由笑道:“我听说子兮嫁了,这子衿是在求菩萨帮她早日觅得好郎君吗?” 昭佩见好友到来,喜出望外,“你怎地来了?也不提前书信于我。”正要起身迎接。玉嬛知她腿前段时间刚受过伤,连连上前将她扶住,“自建康别后,我甚是思念你。听七弟说你又有孕了,于是向父皇求请来看看你。”顺便逃离那乌烟瘴气的朝廷和,玉嬛腹诽道。 此刻正是太子大丧期间,玉嬛竟还能过来看她,武帝对她也太过宠爱了。“建康如今如何?”她还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哪怕只是知道一丁点。 “阿统去了,下面的弟弟们自然是蠢蠢欲动,在父皇面前讨好,有些竟然还来走我的门路。父皇一心向佛,估计又想出家为僧去了,朝臣也随他这般闹。无奈我是女儿身,父皇虽宠爱我,但我对他所说的政见他从来不予理会。也罢,只要萧梁未亡,我就还是萧梁的公主。”玉嬛知昭佩想听些七弟的事,绕来绕去说了好久,见她那认真的模样,话锋一转“七弟啊” “他怎么样?”昭佩紧张地问。 “我来荆州途中,见路上‘弃地’甚多,颇为惋惜啊。”说话间,将一颗玉丸子放入嘴中细细咀嚼起来。 昭佩也不顾她的调笑,等她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玉嬛。 “嫁了七弟,你耐心见长啊。”玉嬛终是没能敌住昭佩的眼神,“七弟出生之时的情况,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他虽有命格,但他上面有太子,加上他自小有眼疾,那个位子他也是无法坐的。阿统若是长命,想必我萧梁也是能安稳度过几世的。但现下,想起那群虎视眈眈的人,我就觉得恶心。”她自然是不会告诉昭佩这群人连萧绎这个目前还毫无威胁力的皇子也想处之而后快,免得她担心。“七弟说,定是赶得及回来看方偕出生的。” 玉嬛瞅瞅昭佩的肚子,想起自己开得几朵烂桃花,还是觉得案台上的桃花糕比较合她的心意,顺手拿了块尝尝,夸了句:“这糕点不错。” “我如今都不喜吃这些甜食,你来了,倒有人帮我欣赏子衿的手艺了。”昭佩见她吃得开心,让子衿给公主的居室凡因殿去备了几碟。 子衿俯身告退,“愿公主的姻缘如奴婢的桃花糕一样甜蜜美满。” 玉嬛公主听得这话,糕点差点卡在喉咙,忙拿了杯温水吞咽。这吉祥话听得心里怪怪的,但还是大方地打赏了子衿一些饰物让她去门外候着了。“你这婢子,在替你报仇呢。”刚戏弄了昭佩一番,没想到自己却栽在子衿手里了。 昭佩笑了笑,没有回答。 云烟蒙蒙,细雨纷纷。密密的雨丝落在石板上,悄无声息地润泽大地。 天未破晓,王府中静悄悄的,只有巡夜家丁走过时才有一丝声响。一双黑色莽纹靴踏入凡因殿。看着门口守夜的武士仍是精神奕奕,他翻身静落在那个灯火昏黄的屋旁。他知晓永康公主睡时不喜婢子陪在身边,也知晓她睡时喜欢在屋中留一两盏油灯,如此竟也方便他迅速地找到了她的居室。 他静静地走向了玉嬛,她的脸本就柔美娇小,在跳动的油灯的火苗下,显得秀丽无比,就犹如潺潺溪流倘过他的心间。本带着肃杀之气的男人勾了勾嘴角,愉悦地坐下床榻边上,粗糙地手掌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看似熟睡的玉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道:“就知你今晨会来。” 那郎君见玉嬛醒着,也不惊讶,将手抽回,低头凑近她的脸说道:“那嬛儿可知我为何而来。” 屋里的光线本就晦暗,他一靠近,将仅剩的光亮也遮掩了大半,在那冰冷的眼眸中玉嬛还是看到了足以燎原的火光。她无惧地回望着靠她不过一尺的男人,笑了笑:“何因?不过是窈窕淑女,贼人好逑。” 清贵的气韵渐渐地从郎君的身上散发出来,仿佛玉嬛口中那个半夜入室偷香的贼子从未听说过。 玉嬛见他不出声,翻了个身,嘟囔道,“我不喜人唤我嬛儿。” “嬛儿说什么?我听得不甚清楚。”在那坐了许久的人终于开口,但是玉嬛听完就生气了,他肯定是听见的。她拉了拉毯子,盖住了头。有时候不说比说了的效果要好得多。 五月的天,虽然下着雨,但还是让人觉得闷闷的。 半响,郎君拉下了毯子,见玉嬛没什么挣扎,不由捏了捏她的左颊,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他不由失笑,看来她是从昨晚等到今晨疲惫至极了。他将毯子的两角折进她的双肩,发现刚刚翻墙差点弄裂自己手掌上刚愈合的伤。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那人看着自己掌上几条新旧不一的地伤痕,自嘲地叹了句:“孤也有今日。” 等玉嬛醒来时,身边早已无人,只剩那盏青瓷羽人灯在“嗞嗞”作响。她唤了候在门外的婢女撤了灯,伺候她洗漱后,一派轻松地去找昭佩。 昭佩身边除了子衿外,还多了个岁的着桃粉色衣裳的婢子。 “今日见你神采奕奕,莫不是做了好梦。”昭佩不经意地说道。永康公主身后的画屏和流萤捂着嘴忍着没笑出声。 玉嬛觉得有些异样,连放入嘴中的包子也没吃出什么味道,就问道:“发生何事?” 流萤上前一福,柔声地说道:“启禀公主,今晨我们在门口等候召唤时,听见房里您喊着‘驸马,驸马,美色与美食’。” 玉嬛的眼皮跳了跳,她何时做过如此的梦。 一旁喝着白粥的方等好奇地说道,“我想要美食,母妃,我能做驸马吗?” 玉嬛的第二个包子还没下咽,就被方等这话给噎着了,左右忙端茶送水,将将缓过一口气来。 昭佩看着无辜的方等,对他说道,“若等儿今日可箭入红心,就让子衿姐姐为你做食。” 方等的眼睛亮了亮,这几日他的射术已是大有长进,箭入红心早就不是什么难事。他喝下了最后一口白粥,觉得粥里也多了一丝甜味。 玉嬛等方等走得远了些,才说道:“瞧他那听见美食的模样,你平日里定是对他的进食过于严苛了。” 昭佩无奈地回答:“我这儿喜食甜食,有一次差点因此出事。且甜食不利于他的幼牙,故此才限制他的吃食。”昭佩说到这停了停,面上露出了思念之情,“你也知你七弟食不过量,且多为粗粟蔬菜。府上吃食皆是节俭为上。” “我只知七弟克俭自身,但万万是舍不得委屈你们母子的。”玉嬛叹了口气,想起七弟在建康,因无法陪昭佩一起在荆州安胎,隔了空就去太医令那搜罗进贡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你是个有福气的,可还记得我的四妹玉姈?” 见玉嬛提起玩伴长城公主,昭佩也不甚在意,只是想起三人在建康时的欢乐,“当然记得,我们还一起做过女红,三人之中,数你做得最好,我最差,她总是做得不好不差。还有当时我随七郎去士林馆清谈,还是你二人帮我描的妆容,结果还真蒙骗过了一众士子,为此事我们不是还幻想着一起在建康也学着那竹林七贤桀骜不羁,让那些郎君看看我们这些妇人的风姿。” “哈哈,你记性甚好。可惜时事变迁得快,一转眼她嫁人,你也随七弟离开,只留我一人在建康。”玉嬛笑容里带着些苦涩。 烛影恍然,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她们都在建康,都未及笄,在家族的庇护中过得悠然自得。日子美好地像是一场梦,每每想起就让人心疼地不敢去触碰。玉嬛吁了一口气,“四妹嫁入柳家这么多年无所出,你可知那柳偃已经纳了多少房妾室。” 听玉嬛的口气,就知道长城公主玉姈这几年过得如何了。当初昭佩与七郎也没有孩子,才有了清涟一事。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嫉妒与恨意,七郎抱着她和她说只爱她一个,他灼热的眼泪流满了脸庞,温热了她逐渐冰冷的心。她定是恨他恨得忘了自己,才做了那种事,她定是爱他爱到无法自拔,才选择逃避。 昭佩整理了情绪,见玉嬛呆呆地望着烛光,轻问道:“柳偃当初不是很喜欢玉姈吗?怎么才过来这几年就如此了?” 玉嬛回过神来,心下哼了一哼,“男人在喜欢你的时候自是对你千依百顺,一旦不爱了,不落井下石已是上天眷顾。”七弟将昭佩保护地如此好,对于生活在皇家的她们算是好还是坏。“人人羡慕母后,可我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父皇,却换来一个追封的皇后之位。你瞧瞧的那些女人,一辈子汲汲营营,看似恩宠正隆,其实可悲至极。” 昭佩看着玉嬛,武帝待她甚好,封地就不必说了,连婚姻之事也从不勉强她,当年北魏求取公主,适龄的只有她,武帝不舍得将她远嫁他国,硬是将安世公主玉芷嫁了过去。玉芷原不过是郡主,武帝怜惜她早早失了双亲,就将她与公主们一起抚养。九岁,被赐予安世公主的封号,同年她穿着厚重的嫁衣,离开大梁。 “你如今还是喜欢钱财多于男子?”昭佩看着长她八岁的玉嬛。她经商极佳,早已将父皇给她的钱财翻了几倍,长年与商贾来往,与金银作伴,现今也未有出嫁之意。 玉嬛在皇宫看惯了女子的手段,也看清了男人所谓的真心,若说她对除了父皇之外的男子还有一丝真心的话,那也是与那男人有利益来往。“名士皆看不起这些阿堵物,可我却欢喜得很。”所以父皇给她找得那些名士皆入不了她的眼。他们不知道她所要的只是像金钱一样不会背叛她的男人,可他们个个连自己看不上的阿堵物都不如。 昭佩知道玉嬛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酒为欢伯饮醉美,除忧来乐度浮生 晌午,三个女婢站成一排,小心地用木盘端着自己刚泡好的茶。子衿走去一一看过,又挑了不渝和木槿的茶喝下。昭佩坐在堂前,细细地看着她们的眼神。 稍顷,子衿心中已有决定,她走回昭佩身边。未及她出声,昭佩便开了口:“选右侧?”那儿站着的是年纪最小的木槿。 “然。”子衿淡淡一笑,看来王妃还是最了解她。这三个女婢论资历是轮不上木槿的,但是她是其中性子最淡泊的。作为将要侍奉王妃的人,必事事已王妃为先。当日在泡茶之时,她将茶泡得较浓。今日一看,青衣的茶色最重,一尝,木槿的茶味略重。只有木槿的茶,多冲了一遍,因而茶色清澈,味道刚好。王妃正是孕期,身边需要这样玲珑之人。 “此二人在院中做个二等丫鬟吧。木槿年纪尚幼,且先跟着你历练。”昭佩说道。 “诺。” 子衿安排完了之后,三人收拾好东西就下去了。 “前几日让你搜罗来的青梅可齐了?”昭佩问道。怀了孕后就禁酒了,瞧着这几日天朗气清,梅子成熟,正是酿青梅酒的最佳时节。 “恩,上午已让厨子照王妃的吩咐拾掇妥当,估摸着过会儿就能全部密封下土了。” “走,去瞧瞧。”昭佩兴致盎然。 走到小厨房,仆人们已经将一半的酒坛搬到了后院。 后院里竹筛上晒满了梅子,青色的梅子在日光下亮得发光,引人垂涎。 随手拿了几颗给子衿尝尝,昭佩在一旁的秋千架下坐着。 仆人将坑挖得很深,大约有十尺,一坛坛酒被小心地放了下去。今次她就让人先酿了十坛,不知有几坛会成功。 “嘿,想什么呢?” 一颗青梅砸到昭佩的肩膀,咕噜咕噜滚到了她的手中。 抬起头一看,玉嬛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秋千晃了几下,便停住了。 “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找我?”虽说来荆州看她,但玉嬛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打点她生意上的事情,她们见面的时间她用手指就能数的出来。 “就许你乐哉酿酒,不许我偷得空闲?”玉嬛没好气地说道。本来已和铺子谈妥,没想到半路有人横插一道,抢走了她预订的东西。铺子老板给了她三倍的赔偿,但也解不了她的气。那东西她等了许久才有,如今只能加快人手再重新寻过。 “谁这么大胆,敢给我们公主气受?”昭佩好笑。 公主?在这个朝代,公主还比不上高门士族的嫡女!玉嬛自嘲地想到。 “母后的忌日快到了,她生平喜欢荆州的漆器,这次我看中了一块奇楠来做漆器祭品,被人捷足先登了。” “奇楠本就有价无市。”昭佩回想了一遍,“我记得大婚时,大哥送了我一块。这么多年了放在库房都无人问津,过会我就让子衿给你送去。” “阿统送的?”言及昭明太子,玉嬛有些惋惜,“他倒是个不错弟弟,可惜了。你那块既是阿统给的,我自然不能拿。凭着我的本事,你还怕我找不到第二块?” “是,你的面子也大,连巴陵隐王都为了你来我荆州了。”从子衿那儿拿出纸质精美的请柬,昭佩递给玉嬛,“诺,早上他派人送来,恰巧你不在,就送到我这儿了。”连送信的小厮都俊美的过分,昭佩倒是好奇声名在外的隐王长成何样。 玉嬛打开请柬,里面是一行笔法精妙的草书,大致的意思是请她和昭佩一起去城外踏青。十几年都没有联系的元哥哥,怎么会知道她在荆州城? “明日你是否有空?”玉嬛决定走这一遭。 “在府里都快闷得长霉了。”昭佩埋怨道,七郎不在,等儿又跟着师父念书去了。她怀着孩子,对外的应酬都推了,可不是每天数着指头过日子。 “那正好,陪我去城外。” “好。” 一句好话音未落,昭佩就被玉嬛从秋千上拉了起来。 “走,给你去挑件衣服。”玉嬛记得昭佩从前喜欢着艳色的衣裳,最近几次见她总是穿得极素,虽然有给人清丽之感,但玉嬛感觉还是过于寡淡。 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昭佩认为身上这件藕荷色襦裙挺淡雅的,没什么不好。 “人家请的是你,我穿着得体就好。”昭佩说道。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七弟不在,你就不拾掇自己?” “真这么不堪?”略带怀疑,昭佩又重新审视了自己。皮肤还好,腰有点粗了,腿有些肿了,摸摸脸,好像也肥了点。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都是陋。 其实还好,只是能更好。玉嬛决定再打击打击好友,“有孕就更要提升你的美。衣食住行都是表率,别孩子生出来都不懂什么是美。要知道,我大梁还是沿袭着晋人的习俗,以美为贵。” “也罢,待我的酒封存完毕,就来寻你。”比起穿着,她更关心她的酒。 瞥了一眼酒坛子,玉嬛叮嘱道,“我先去挑几件,过会就来你房里。可别忘了啊。” “知道了。”昭佩应道。 仆人们用木板将坛子和湿润的泥土分隔开来,做了大半天的活计,终于将酒都埋好了。 只待来年的开封,不晓得启出来喝味道是会清香扑鼻,还是甘冽醇厚。昭佩打赏了小厨房的人,想到玉嬛还在房里等她,起身回了末凉殿。 一进房,满地的衣裳散落在各处。 “再丢下去,我明日只怕都出不了门了。”除了亵衣,昭佩夏季的衣服都被翻出来了。 “你的所有衣服,看过去就有种拿着一碗大米饭,却捡不到一块红烧肉的感觉。”不说其他服饰,连飘逸艳丽的晋裳都制成了素色,玉嬛真是无言以对。 昭佩被玉嬛的一番言语吓到,“公主,可否吐词文雅些?” “你是没见过那些和我谈判的乡绅,我这还算不错了。”玉嬛寻了一圈,也没找到满意的。在建康的时候,昭佩常穿鹅黄色袿衣,长裙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腰间环佩叮当,再配一双高齿木屐,走起来说不出的好看。 可现在,除了素,还是素。 “来,试试我绣娘送来的衣服。”玉嬛让侍女们端着木盘进来,每一个木盘上放着一件复杂华美的晋裳和配套的珠宝。 一c二c三c四c五。晋裳是出了名的难穿,三四个侍女伺候着也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穿戴整齐。这五件试下来,估计会累得半死。 “就这件吧。”昭佩不打算一一试过,挑了件水绿色的,夏日里望着挺清凉的。 让侍女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地面,玉嬛出了屏风外等候,此时流萤和画屏正好搬了碧琉璃镜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昭佩踩着木屐,拖着长长的裙摆出来了。 面前碧色的镜中清楚地映出了昭佩的模样,镜子里的她,陌生的让她怀念。 “这件晋裳穿着跟没成过亲的女郎一样,终究还是你年纪小,称得起这样的颜色。”水灵灵的一身,瞧着就如二八年华的少女,纤弱可爱。看着这样的昭佩,玉嬛打心眼里称赞。 “太过稚嫩了些,你帮我选一件端庄大方的吧。”好歹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样的穿着不太合适。 “喏,这件不错。”玉嬛选了件石榴色的给昭佩,“记得七弟给你写过一首《乌栖曲》,‘交龙成锦斗凤纹,芙蓉为带石榴裙’”玉嬛放慢了语速,边回味边把诗念了出来。从她的描绘中,一个女子亭亭玉立的迷人风韵渐渐具体。 “少时游戏之作,你还没忘?”玉嬛不提,昭佩已快记不得这一首诗了。 “你这记性,当年此诗一出,建康城多少女郎争着去绣坊做一件石榴裙,连赤色染料都跟着涨了几倍。” 果然如此,昭佩无奈地看着玉嬛,记得诗是假的,赚了钱才是真的。 她重新回到内室,换了那件石榴色的晋裳。 西边的天空,玫瑰色的云霞遮蔽了落日。 终于等到昭佩换好了第二件衣裳,玉嬛一抬眼,嘴角就划起一道弧线。这样的昭佩,就如同一块瑰丽的宝石,淹没了寻常脂粉的光华。 “进可楚楚可怜,退可娇媚动人。”过了良久,她才吐出这一句话。 看着玉嬛那意味不明的笑容,昭佩整了整衣袖,夸了句,“这镜子不错,比平常用的铜镜清楚多了。” “刚从西域收回来的琉璃镜,你若喜欢就赠给你吧。” 玉嬛说得轻松,昭佩知道琉璃制品世间少有,因此价格奇高。这么大一块估计都值一座城了。 “身上这件衣裳我就很喜欢,不必再送我别的了。” “今儿个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见。”时间差不多了,玉嬛想起还与人有约,便先告辞了。 “子衿,送送公主。”昭佩试了两件,累得不行,坐在木凳上轻轻喘气。 “喏。”子衿屈身做礼,“公主请。” 等着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昭佩用手托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七郎,你在建康过得如何?家里一切都很好,我和孩子都很想你。你是否也在想我们?目光触及身上那一片石榴色,心中暖暖,好想你在我身边,看看我穿这件衣裳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少时轻言谈姻缘 犹知不是枕边人 一下牛车,昭佩便被四周的荒凉所感染。几年前,他们是经过这条路才到的荆州。当时土地肥沃,三月春暖花开,田里都开满了旺盛浓密的芸苔,微风摇曳,美得像舞女的金色丝带。而如今,那温暖的颜色在她的记忆里消失殆尽,只剩眼前寸草不生的泥地。 不远处还有衣着褴褛的贫民,一双双酱色的手拿着耕犁,细细地翻着地。不少人看见玉嬛她们,愣了一愣,黝黑地脸上露出羞赧地神色,忙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玉嬛出门不喜戴幂蓠,昭佩见着农民的反应,调笑了她一番,“以往在建康你总说别儿个是因着你公主的身份才夸赞你,今日瞧着,农家子纯朴,定是被你的美貌吸引。”自西晋的女郎将卫玠看死,稍稍有些貌美的贵族郎君们出门都尽量戴帽或是安排侍卫跟从。时人喜好容颜白皙,身段纤瘦之人,如前尚书令沈约就是一个细腰肤白的郎君,据武帝说沈约年轻之时出门也是个能让建康女郎掷果盈车之辈。 “容貌不过是副皮囊,偏偏世人皆爱之。”玉嬛扶着昭佩让她注意脚下坑洼之地,想起自己已是三十出头,在梁朝这个年纪早就儿女成群。她不愿再提有关容色之词,“时年不利,我以低价购下此弃地,你看如何。” 当初她来王府说弃地甚多时,昭佩以为那不过是她随口说说的乐子,没料到这位“财大气粗”的好友竟是将这方圆几百里地都收入囊中了。“此处是除水路外,入荆州必经之地。”若是好好经营一番,定是繁华之地,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边几大门阀为这块地互不相让,渐渐导致它的荒芜。 玉嬛听后大笑,感叹昭佩不愧是好友,知她打算。此地虽在她的名下但契约却是归萧绎所有,她也只能卖个关子,“来年再回此地,你便知我心意。” 走过不平的小道,山湾潺潺,花香四溢,渐渐听到了嬉笑之声,在荒地的南面原来还是个世外桃源,绿草如茵,远山飘岚。 一辆辆挂有家族标记的牛车停在不远的山间,琅琊王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陈郡袁氏等,这些个门阀家族的士人有些三三两两拖着木屐踏春,有些席地而坐,摆上了棋局,还有些曲水流觞,投壶作乐。 好一派悠闲作风,与相隔不远还在耕作的贫民形成了强烈反差。昭佩素日听萧绎提及时局不稳,很多下层的穷苦百姓过着温饱不济生活,如今亲见此景,原本就因芸苔不再的失望心情更加失落。 人群中一位郎君转过身来,见着玉嬛,本是清朗的面容眉眼带笑,像是早春溪涧的一泓山泉,沁人心脾。昭佩瞥见他腰间的环佩,面露霁色,这巴陵郡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俊俏。 气质淡雅如菊,容姿奕奕如玉,也只有舜华王妃才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来。昭佩戳戳玉嬛的手腕,揶揄道:“听闻这萧元之极少笑,见了你倒是一点都不吝啬。” 原本就是三服外的亲戚,虽谈不上多亲近,但年幼的时候,姑母的怀抱和元之哥哥的陪伴都是她珍贵的回忆。玉嬛想起那个身上总有木兰香的姑母,始终难忘那年齐和帝禅位给父亲,在大雪纷飞中,她眼中的沉静。只是一眼,她却再也忘不掉这对曾给过她温暖的母子。 “他可是我的兄长。”父亲的孩子到她这辈,活下来的数她最大,元哥哥是她心中唯一可以称得上哥哥的人。 郡王步履翩翩,来到了她们的身边。“小玉嬛,别拿看金银的眼光看你元哥哥。”埋怨之词却不带一丝不满之意,反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这世上,还喊她小玉嬛的,恐怕也只有元哥哥了,毕竟她已经这般岁数,连父皇也只叫她永康,从及笄礼后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公主名号。“元哥哥明知我喜欢金银,还这般质问我。” 虽是玩笑话,但元之听得十分愉悦,“金银是我们玉嬛心尖尖上的宝贝,哥哥恐怕还比不上,此番夸大了。” 玉嬛见元之还如同小时候一样哄着她,顺势问起她的疑问,“十五年前,哥哥为何不再书信与我,难道是娶了郗氏女的原因?”郗氏女善妒,据说巴陵郡王萧元之娶了郗茵之后再无纳妾,难道这郗茵也是如她母后一样是个容不下妾氏之人? 萧元之没想到玉嬛会问起这个,尴尬地咳了两声,“你不也是郗氏女吗?若是你的夫主娶了你之后,还与女郎鱼书相往,可会吃味?”说着邀她们入坐在席地的长毯上。 “不仅吃味呢,依我的性子,要直冲到那女郎面前,瞧瞧是什么天仙,比得上我这个正室夫人。”玉嬛调笑道,言语中有淡淡地失望,“可惜这天下入得了我的眼的夫主还没出现,哪来的机会吃味。” 真是个霸道的小公主,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嫁人难免吃亏,也难怪她至今都未婚。元之瞧着玉嬛的脸庞,和记忆里那个稚嫩的笑靥融合在了一起,这般明艳得不可方物,正是他惦念了许久的小玉嬛。 昭佩见着他俩谈意正浓,便没有落座,带着木槿四处走走。绕过了那些士族大家,寻了个清静的地方。河畔的风微微吹拂,及身的幂蓠也轻轻地晃动。 木槿望着身前的王妃,想起几日前的奉茶,只觉得王妃是个温和良善之人,与府中外院所传大相径庭。本以为她年纪最小,举止又不如青衣c不渝姐姐般娴熟文雅,定是不会入选王妃身前的一等丫鬟。不想王妃饮过她泡得茶,悉心过问她家中之事后,第二天被告知成为王妃的贴身侍婢。她心中感激不已,做事更是恪尽职守,不敢有半点马虎。 今日王妃带她出门,让子衿姐姐在府中处理事务。她知道,这是王妃的恩赐。她自小在庄子里长大,六岁后入王府做事,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外面的街道,是否还如三年前走过的那样热闹;外面的天空,是否会比王府中的蓝一些;外面的世界,是否像王府一样表面看似安宁其实暗里斗争不断,这些都是她出门前想了很久的事情。 等真的坐上了牛车,木槿反而静下心来,手指轻柔地帮王妃捏腿。眼前的王妃笑起来像娘亲一样,温暖人心,私下里只有子衿姐姐和她的时候,还会与她们说笑。 木槿将锦帕铺在圆润的石头上,“王妃,坐下休息会吧。今日走得有些多,你的小腿还感觉肿吗?” 肚子还没显怀,小腿就先浮肿了。昭佩这胎怀得比上一次辛苦许多,“比平日里感觉舒服多了,看来还是陈公说的对,行走小半天胜过整日躺卧。”她站了一会儿有些吃力,去了幂蓠,靠着木槿的力气安稳地坐了下来,“我可是出生在武将世家,没想到怀了孕这般不经用。” “王妃管理着偌大的王府,且不说还要照顾腹中的胎儿,就说这夏日困乏也是人之常情,怎会不经用。”木槿半蹲在昭佩身旁,在心中补了一句,王妃这话可别被腹中的郎君听见。 跟了几日子衿,这伶牙俐齿的功夫倒是见长,昭佩瞧着木槿,她的头低低的,一副温顺的样子。当初子衿说要这个岁的丫头时,她觉得岁数太小,怕压不住下头的婢子。但季姑姑给的青衣和不渝性子为她不喜,瞧着也就木槿能用,昭佩就让子衿先教导她一段时间,现在看来,子衿的眼光的确是挺好的。 “你既是我的贴身丫鬟了,以后回我的话就看着我回,我又不是那恭耶。”子兮和子衿与府中的丫鬟不同,回话都是看着她回的,旁人瞧着是没规矩,但她喜欢这样的亲昵,她希望木槿也能如此。 “王妃,那恭耶是谁?”木槿抬起头问道。 昭佩莞尔,木槿是个通透的孩子。“它是洪荒时期的半兽人,爱上了一个小部落的女子。它与女子约定,等它帮她打败其他部落后,女子就嫁给它。后来在战争中,女子被抓走,救回来的时候双目失明,那恭耶便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女子。之后女子嫁给了最大的部落的领袖,背弃了那恭耶。那恭耶在同族的帮助下,打败了那个部落,拿回了自己的眼睛。自那以后就有传说说如果有人看见了那恭耶的眼睛,它就会把那人吃了。”这是昭佩在七郎书房读到的一本小说。书已经有些残缺不全了,但并不妨碍昭佩将它读完。 木槿目不转睛地听着,从来没人为她认真地讲过故事。那些节庆时的神话传说,也只是做事的时候听婢女们聊天听来的。刚想开口问为什么那个女子要背弃那恭耶,就听得一个男声说,王妃小心,有人靠近。 奇怪,明明一直只有我和王妃两个人。木槿晃了晃脑袋,看见一个着靛色衣裳的郎君出现在王妃的附近,俯身作揖。 昭佩刚听见离诛的暗语,想着是时候让木槿知道他的存在,就示意他可以现身。有离诛在,她安之若素地问道:“从何而来?” 离诛一袭深衣,神情冷冷的,“东南。”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一颗石子掉进了深潭,消失无踪。 不过眨眼间,东南方跑出一个步履踉跄的人,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士大夫。随后,几个挟刀的刺客也出现了。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反而比前面那个士大夫更重,追着追着就倒下了。 “救。” 话音刚落,离诛就抽身而去。 昭佩见木槿楞了,解释道:“这是我的暗卫,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木槿看着那像风一样离去的男子,张开双臂将王妃护在身后。 她的个头挺高,但是身子还没长开,瘦瘦的。昭佩看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孩子,心中一暖。牵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这也是子衿教你的?” “不是。奴婢是王妃的侍女,定当以王妃的安全为先。”木槿感受到王妃的手很温暖,好像有安定心神的作用。浅粉色的蔻丹衬得她十指娇嫩,芊芊如玉。 “我是你的主子,也定能护你安全。”昭佩示意她候在自己的身旁即可,不必担心。 木槿半跪在王妃的身侧,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只奶黄色的蝴蝶栖在不远处的一朵野花上,花儿好像承受不住这重量似的,稍稍弯了腰。蝴蝶挥动自己的翅膀离开了它,一阵风吹来,蝴蝶抵挡不住风力,晃了几个圈飞去了远处。 她的目光随着蝴蝶看去,就看见离诛站在那里,将她视野里的景色都夺了去。 染满了血的衣裳“挂”在一个已经昏迷的老翁身上,虽然衣裳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但帽子却依旧戴的很正。血的腥味若有似无的飘散。 昭佩用绣帕挡着气味,凑近了些看,“果然是他。” “王妃,他们来了。”离诛禀告完后就向西跑去,没等木槿看清楚他已经消失不见。 木槿一转头,发现在树林另一边的人群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她们的眼前。王妃的眉头微皱,想必是闻这味道难受得紧,她一面扶着王妃的手退了几步,一面喊着“救命,救命。” 昭佩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来得最快的到不是那些个孔武有力的郎君,而是玉嬛身边名叫流萤的侍女。 她做了个揖,见昭佩面色虽差,但精神尚佳,可见并无大碍,“公主遣我来问问王妃,出了什么事?” 玉嬛是担心她出事,找人来助她一臂之力。“本想来此清静会,没想到遇到这老者逃奔至此。先扶着这老者去医治吧。”昭佩并不想揽下这事,但此处是七郎管辖之地,而此人又是晋安王萧纲的谘议参军徐摛。太子新丧,江陵可不能出什么事。 随后而来的小厮扶着老人进了马车,赶去了医馆。 玉嬛瞟了一眼伤者,惊讶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昭佩。昭佩轻轻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想法。 今天是怎么回事,本想带着昭佩出来散散心,顺道看看许久未见的元之哥哥。结果元之哥哥突然求娶,还是在这么多名族的家主面前,要不是昭佩这边有声响,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她还不知要如何下台。等过来这边,发现离昭佩不远处有个“血淋淋”躺着的人,吓得她出了一身汗,急忙唤了流萤前去看看。 小厮们驾着老者过去的时候,她随意看了一眼,虽然脸上还沾有血渍和污泥,但这不是三弟的老师吗?被父亲的宠臣朱异嫉妒被贬去做了新安太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系列的事来得太快,她还未能理清楚。不过玉嬛很快镇定了下来,与萧元之寒暄了几句后,扶着昭佩进了牛车。 马蹄声“哒哒,哒哒”敲进了她的思绪中,想来想去都是刚刚元之说的话,玉嬛,我自小就想娶你。但我未弱冠,父皇就禅位了。我随母妃隐居巴陵,之后又娶了郗茵。我本以为此生与你再无任何可能。茵儿在几年前难产而亡,我又听闻你一直未嫁。今日请缨簪之族的家主们见证,我萧元之愿娶你萧玉嬛为妻,你可答允? 从前也不乏表达心意的名士,但她如若不喜欢,就直接拒绝。陌生人的情谊不会很重,直白反而是件好事。这梁朝好的女郎太多,求娶不到自己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有时反而令事情棘手。 “因何事愁眉不展?”昭佩看着好友魂不守舍的样子,单是一个徐摛,玉嬛可不会这般烦恼。 玉嬛揉着攒竹穴,苦笑道:“萧元之求娶于我,我在想该如何拒绝。” 言语里没什么欢喜,看来玉嬛对他并没有爱慕之情。“你这性子直接回绝便罢了,我想他也是希望听到你真实的答案。”昭佩提议道,感情这种事拖拉反而是对双方的伤害。她瞧着保养得宜的玉嬛,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些,只有细细地靠近看,才能看出脸上的一些细纹。这巴陵隐王她虽没接触过几回,但从他今日的风度和传闻中的人品来看,定能成为一个极好的夫婿。不过玉嬛不喜欢,她也不能强加干预。 揉了一会儿,精神清明了许多。玉嬛想来也是,既然都决定回绝,迟早都是伤害,还不如早日解决。“你说为何徐摛会被人追杀?还会出现在江陵?” 这三公主,话题转得真是快。见她如此想必是对萧元之的事有应策了,昭佩也放下心来。“他可是你三弟最看重的文臣,明里暗里总是有人不喜的。不过他突然出现在江陵,倒是让我想到了他的爱子,徐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江城花落絮飞满,双髻吹笙引凤雏 ps:,,“”,给《尽清欢》更多支持! 普通二年,徐陵辅助晋安王萧纲处理宁蛮府军事。听闻近年边境蛮夷频繁地入侵,战争不断。想必是徐陵出了事,一向刚正严肃的徐摛才匆忙往荆州赶,毕竟荆州是通往宁蛮的最佳捷径。 昭佩想起了那帽子戴得很正的徐摛,两鬓都有了花白之色。 牛车回去的时候,没了来时的轻松。一进城,就匆匆往医馆而去。 玉嬛劝着昭佩回王府休息会,这血光之灾的,有孕者最好避讳些。昭佩笑了笑,这事都发生在她的面前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况且她相信自己的孩子没那么软弱,执意要去看看,等真的确定无事,她才能放心回去。 陈公的医馆在西街的第二个巷弄中,离他的居所不过几步之遥。 木槿扶着昭佩进了大堂,吩咐了左右去泡了壶宁神的花茶。这医治可不知道要过几个时辰,王妃今儿个受了惊,可得压压。 从刚才开始,好像就没看见一直伺候在永康公主身边的画屏。木槿疑惑,这画屏姐姐和流萤姐姐自永康公主入住王府后,可是时时陪在她的身边,此刻不见了其中一个,她竟是没注意画屏姐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陈公的医馆一点儿也不像个医馆,倒是有些书阁的感觉。一本本的医术古籍被人小心地放在书架上。估计是有人常常阅读,昭佩随手拿下来的几本书的角边儿都有些微微的卷起。药材被放置在旁边的格子中,空气中有股淡淡的中草药味,倒是不难闻,反而让人的精神好了些。 玉嬛见昭佩看医书看得入神,想着这一时半刻的也不知道徐摛能否救得回来,也遣了流萤去拿了账本来看。 约摸是看了半本账目,玉嬛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瞧着昭佩仍是手不释卷。自嫁给了那个号称书痴的七弟后,昭佩渐渐养成了高逸渊雅的气度,想来也是受腹有诗书的影响。 “看了这么些时候,你倒是不觉得累。”玉嬛真心佩服。她对书谈不上多大的热爱,平日顶多看个两三刻的功夫。多亏了自小父皇的教导,她现今也算是博览群书,诗文皆通的人。 “这书上的药理我大半是不知的,多读些长些见识也好。”昭佩放下书,饮了茶,才觉得口有些干了。 “你的见识还少?我估摸着七弟书房里的书都被你看过了吧。”成了婚的两个人,都会互相影响。昭佩气质越来越不凡,七弟性子越来越开朗,这样看来,成婚也是件幸福的事。 “七郎的书是很多,但是像这种术业类的书就不多了。”改日唤个人来抄录一些去,等七郎回来就又有新书可听了。昭佩在心里盘算着,七郎的书房是她最愿意呆的地方,从前还未生育方等时,她每日就抽两个时辰为七郎念书听,七郎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拿起笔记点概要。而她就陪在他的身边,两个时辰在她看来不过一晃神的时间,快得都来不及回味。 “若是七弟晓得你为这徐摛这般劳累,不知要多心疼。”如无意外,她的三弟萧纲即将成为太子。徐摛是三弟的心腹,在荆州出事,是有心人想让七弟与他产生嫌隙,还是朱异想铲除异己?从前她不管,不代表她不知情。现在累得好友受惊奔波,玉嬛就有些愤懑。 若是他晓得我这般为他,不知多得意。昭佩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也该是让他心疼心疼。” 柳眉一挑,玉嬛揶揄地看着昭佩。待要笑话她几句,陈公从内室里面走了出来,面色从容。“请王妃放心,此人只是惊惧过度加之失血过多,其他并无大碍。不过他年岁已大,需好好将养。” 昭佩听见徐摛无事,放下心来,“接下来的几日劳烦陈公来府中定时诊断,一会我会派人将他接回王府。” 陈公不喜病人在医馆中过夜,因此不管多晚来找他医治,最终病人都会被抬回家中。 “谢王妃体谅,王妃请自便。”陈公挑起门帘,又进去了。 “这老头子可真怪。天色已晚,徐摛在此住一宿又如何。”玉嬛听了昭佩说起陈公的规矩,深觉疑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又何需去过问。他只管医人,我只管保护,但愿这徐太守安然无恙离开荆州。”昭佩从前听陈公的药僮说陈公有一次收留了一个被刀砍伤的病人,夜半砍伤那病人的人竟放火烧毁了他的家。病人被火烧死,他的家人据说也是死伤过半。自此以后他搬离旧居来到荆州,也不再给病人留宿了。 明明是做得好事,却没有善终。昭佩也不好多说,就一语带过。 两人行至庭院,一曲笙乐缓缓响起。乐声如清风细雨般轻拂人面,恍若人生一梦,白云苍狗,一切都在意,一切都不在意。须臾,乐声又转向了沉郁激荡,像是进入了一个幽渺的境界。天幕撕裂,众山倾颓,却仍保留了一颗玉质冰心。 “这凤吹的《广陵散》云起雪飞,不知是怎么一个妙人吹的。”玉嬛说道。 “听这声音是东边的屋子传来的,你可有兴趣去看看此人。”这声音早不响晚不响,就在她们要离开陈公的医馆时响起来,吹的还是嵇康的《广陵散》。一般此曲都是以古琴弹奏,没些功夫的琴者是不会弹的。这人以笙为器,别具匠心,奏的尚可,只是这吹得心境差了些。 “难道要我当面与她说,指法不错,情致不行?”玉嬛好笑地回了昭佩的话,她自小生在皇家,什么样的演奏没听过,就连四妹夫那样名誉天下的琴家也常常被她挑了错处,这样的笙曲根本不足为奇。 “恐怕这天下没有一个琴者入得了你的眼了。”昭佩调笑道。 “你的琴就不错,可惜不弹了。”玉嬛惋惜。“罢了,早些回吧,今日这番奔波我都累坏了。更何况你这怀着身孕的人。” 牛车上重新熏了香,闻来让人怡情养心。昭佩上了车以后才觉得疲倦如浪般袭来,竟是坐着就睡着了。 撑一蒿长竿,南郢湖水波涟漪。萧元之身着一件素色织锦长袍,没有任何的纹饰与挂饰,却比那日的盛装显得更加清朗俊逸。他孤身立在竹筏上,等待着玉嬛的到来。 幼时的玉嬛与别的兄弟姐妹并不亲近,却唯独喜欢跟在他的身边,这份亲昵让他觉得玉嬛的对于他自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后来,父皇禅位,母妃让他娶了郗茵,他们之间也逐渐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如此了。但三年前,郗茵亡故,他又无子嗣,母妃想让他再娶妻,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玉嬛。时隔十多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忘怀了的感情,竟在那一刻迸涌而出。他已经错过了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湖面上,清风习习。玉嬛带着流萤下了牛车,徐徐向他走来。她莞尔,与侍女调笑着。萧元之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今日是个阴天,但他却觉得甚好。 “你这是?”玉嬛原先约在此处,是希望能够与他一起登上落萧台看看这大好河山,让他不要因为儿女情意而有所羁绊。这萧元之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叶扁舟,竟是想与她游湖了。 “你以往总说皇宫如牢笼,想驾舟顺着护城河离去。如今,我们都已离开那里,不知你是否愿意坐坐我这叶竹筏。”萧元之出身世家,自小有所求,大部分都是能轻易得到的,若是极难得到的,他也是凭借自己的坚持而去争取,从来不会有这般恳求的时候。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母妃说对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爱她。这,对他和她来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元之哥哥,你既钟情于我,当初为何会娶郗茵?”玉嬛没有答应萧元之的请求,仍站在渡头处。 萧元之眼中的光芒暗了暗,“从前年少,不知自己对你的情感。况且我与郗茵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不得违之。”若父皇未禅位,他还是能娶到她的。继位的是她的父亲,她又是萧衍最疼爱的女儿,那时求娶只怕给家族带来猜忌和祸害。 玉嬛见着萧元之将撑蒿的手握成了拳,“郗茵故去已久,为何近日才来寻我?”这么多年,元之哥哥不可能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身边,他怕是也爱郗茵的,只是还没觉察罢了。郗茵逝去,他的情感无所寄托,才会觉得自己是他爱的人。她萧玉嬛也是个自傲的,还不屑于做别人的代替。 萧元之哪知道玉嬛此间的所想,只以为她是想问清楚,好为以后在一起省去烦忧。“我与郗茵夫妻十余年,确有举案齐眉之情,但我们志趣不同,难有共同之语。她离世三年,我自审三年,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言语间惋惜不已,郗茵将将亡故之时,他在她的身边,看着昔日沉默少语的妻子笑着伏在他的肩上,面容憔悴却很释然。郗茵心思剔透,自然是知道他们夫妻间的情感,那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倒是个解脱。 “那如今,元之哥哥,你可知我志趣为何。”玉嬛见他神色戚戚,想是忆起了郗茵。这样,更是坚定了拒绝他的想法。她要嫁的男子,必是心中只有她,再无他人。 “经商。”萧元之不确定地说出,他这位妹妹极有主见,外传颇喜爱商贾之事,积累金石财物。虽然本能地觉得不是,但他与她毕竟多年未见,一时也摸不清她如今的喜好。 听他说出这两字,玉嬛的心沉了沉,他竟与世人一般看她。玉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确酷爱经商。我的婚姻是我此生最大的投注,那么,你又能给我何物?” 萧元之见此,以为玉嬛松了口,心下大喜,“终我一生,爱你护你,至死方休。” “元之哥哥,你我都已年逾三十,需知年少的爱情,承诺与幻想相互交织,往往经不过时间的磨砺。对我来说,永恒的利益才是婚姻永恒的保障。关于爱情,我从不奢求。”玉嬛抬眼看他,这个年少亲近的兄长,让她觉得遥远,“所以,你所承诺的刚好是我最不需要的。” 萧元之还未从她的话语里回过神来,就听见一道急促向此奔来的马蹄声。 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地踏在玉嬛的心上。一身墨色胡服,勾勒出强健的身体曲线,与江南士人柔弱绵和的气息不同,这是力拔山河的气魄,是骄阳火热的气息,是他!慕容贺延! 江城的合欢在这道急促的马蹄中,纷纷落下。明明是飞花倾城两相宜,明明是鲜衣怒马美男子,但萧元之看着那男子瞧他的眼神,愣是打了一个寒颤。(小说《尽清欢》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粉黛处处何其多,毕生所爱唯她尔 ps:,,“”,给《尽清欢》更多支持! 萧元之瞟见身旁玉嬛的神色,心下一沉,他知道,在这个男人还未来到他们身边之前,他已经输了。原来,她早就有心上之人了。 慕容贺延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元之。他不过回伏俟城几月,这男人竟敢觊觎他看上的女人,据说还当着几大家族的郎主求婚。是可忍,孰不可忍! 利落地翻身下马,慕容贺延朝着他们走去。见玉嬛挨着萧元之,他一把拉过她,让玉嬛立在他的身旁。 “听闻隐王夫妻曾伉俪情深,怎地王妃故去三年,就对我的嬛儿行逼婚之事。”慕容贺延愤愤地说道。哼,几大家族,看上去是对玉嬛的重视,实际上却是一种压力。 他居然唤她嬛儿!萧元之瞥见玉嬛面色如常,心头浮上的酸涩也只有他一人知。“我爱慕玉嬛,怎不可求娶。且玉嬛是自由之身,何来你的之说。”虽然已明了她的心思,但萧元之也不愿让这蛮夷之人轻易得逞了去。 “你要是个能护得她万全之人,我与你争也无妨。”贺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萧元之,俊美又如何,瞧他四肢无力的样子,放到吐谷浑不就是个小白脸。 萧元之若是知道贺延心中所想,定是气愤不已。 贺延凑近他,笑着低声说了句:“可惜,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这一笑,让萧元之有种睥睨天下的错觉。原以为自己的风采在梁朝已是没有多少人能与之相较,这个人的出现,倒让他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在母妃羽翼之下的井底之蛙。 玉嬛轻轻掰开了紧握着她的贺延的手。“元之哥哥,我唤你哥哥,便是一直把你当成亲人来看待。婚嫁之事” 未等玉嬛说完,萧元之插了一句:“婚嫁之事,是我孟浪了。玉嬛,就此忘了吧。” 见他神色黯然,玉嬛当下也不再言语,告辞离开了。 慕容贺延见玉嬛要走,从袖中拿出一物扔与萧元之,“你若真心爱她,便不应这般。”说罢,提起步子去追玉嬛。 一个平日颇得萧元之器重的幕僚见二人走远,来到他身旁,建议道:“郎君,何不上前追赶。这男追女隔座山,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情的。” “罢了。公主又如何,郎君,王妃为您找得谢家女郎又不差,何必为了她再伤了王妃的心。”另一幕僚劝阻道。 “是我妄想了。”萧元之叹息道。他打开贺延给他的物件,面色大变,喃喃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如此,他才说我连争的机会也没有,如此,他才有理由说我不该这般。 萧元之将手中之物递与信任之人,一改往日温和的语气:“彻查此事,我门下容不得背叛之人。” “喏。”众幕僚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只是一瞬间,萧元之恢复了清朗的风姿。他撑蒿离了渡头,“且去,且去。徐清风,兴水波。昔别墀雪盈,今还春草绿。与卿对华塌,弦歌秉兰烛。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他从未这样放松长歌。他的身份从他出生就决定了,舍弃了自身,舍弃了心爱之人,而如今,他只想好好歌一曲。 “可是生我气了?”刚才还是气焰十足的慕容贺延,此刻却是在不经意间放柔了声音。 对于他的到来,玉嬛心底欢喜不已。她有些惊讶自己这种感觉,难不成她对他生了情愫?她默默地按捺喜悦,答了声:“无。” “哈哈。”慕容贺延大笑出声。“那嬛儿默认是我的女人了。” 玉嬛瞅了他一眼,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别把你生意上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来。”这事肯定会被父皇知道,到时候又是她要头疼的事。 慕容贺延见她有些动怒,便不再嬉笑,“我知你好友有孕。我们伏俟城中的女子怀孕时都会在身上佩戴此药石,以求平安生产。此物就当我的赔罪,如何?”贺延掌中有一方血色玉石,颜色艳丽清透,不说它的保胎价值,就是这罕见的色泽也是稀有之物。 玉嬛从他手中拿过,衣带生风,只闻得血石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甚能舒缓情绪,当下也不客气,直接就收下了。 落萧台是郢城最高的建筑。玉嬛沿着木梯拾级而上,贺延跟在她的身后,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与祥和之感。此次他回伏俟城,发现王兄夸吕的脾气比从前更加暴躁易怒,仅仅一月,就废弃了太子两次。夸吕是可汗嫡子又如何,吐谷浑若是由他如此经营,迟早难逃覆灭。 而他,只要守好自己的赭燕就好,这是可汗离去前赐给他的数十封邑。 这落萧台临水而建,虽是夏日,但并无炙烤之感,反而凉风顺着回旋的楼梯阵阵吹来,是个极佳的避暑之地。走至台顶,玉嬛自寻了一处景色怡人之地坐下。慕容贺延见她沉默不语,就坐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贺延。”她低低喊出声。 “嗯。” “贺延,为什么来?”两年了,一开始她们都对彼此隐瞒身份,然后在生意来往中的明争暗斗,最终默契地采用合作共赢的方式经营。她们了解对方,却从未对彼此坦白。这个来自鲜卑族的男子的情感,她不是不知道。算起来,他是她遇到过得最好的一朵桃花,可惜,是在她对爱情死心了以后开出来的。 他笑出声,坚毅的轮廓在微笑下柔化的格外迷人,“这还需要原因?我就见不得那小子和我抢女人。” “慕容贺延,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喜别人唤我嬛儿吗?” 她唤了他的全名,慕容贺延觉得就像幼年放牧时羊羔毛擦过他的脸颊,痒痒的,热热的。“人人都道是王侍郎背弃了你,你就再也不愿再听见这个他曾唤过你的名。” 他倒是打听得清楚,玉嬛一手托着腮望着台下风景,看见撑舟的萧元之,喃喃道“人人都这么以为,你也是这其中之一。” 慕容贺延听得清晰,知道玉嬛愿意放下心防,“不过一个王家名士,玉嬛又怎么如此在意。你不许别人唤这个名,定是放不下一段更深的感情。”那王家儿郎不过识得玉嬛几月,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王简曾说,嬛儿这么美丽的名,不该是一段伤心的回忆,他要把它变成我一生甜蜜的记忆。”可结果呢,当年萧宏拾掇着大姐玉姚谋杀父王之事,他也是参与者之一。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人,转过身就去给她的父亲一刀。她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流过她的面颊,一摸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 “我不愿别人这样唤我,并不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只是不想时时提醒自己付出信任以后得到的却是剜心的背叛。”玉嬛将眼眸抬起,坚持不让泪再落下来,“王简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我愈合的伤口上洒了把盐巴。当年将我养大的乳母,挟持我威胁父王禅位才是根源。”直到今日,她还是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匕首放在她脖子上的惊惧。那是她朝夕相伴的乳娘,竟在前齐叛兵的怂恿下向她挥刀。原来十多年的养育还抵不过权利的诱惑。“从小我就听她温柔地唤我嬛儿,直到那一宫后,我却害怕听见有人这样唤我。” 听她的声音微微颤栗,贺延心一酸问道:“萧玉嬛,你知道你的乳母和王简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吗?” “总有人会来到我的身旁,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只是她遇到的,是伤害她的人。 慕容贺延轻拂她及腰的长发,“上天让你碰见他们,给予你磨难,是为了让你能遇见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嬛儿,你若放下了,必不会这般介怀。他看着这个身前的女人,地位尊贵无双,个性倔强好胜,可骨子里是需要让人疼惜的。 真正值得我爱的人?萧玉嬛想到,他说得是他自己吧。这个男人,自信骄傲,冷峻精明,可对她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不同于旁人,总让她觉得束手无策。或者也是自己的那一点点无可奈何和纵容,贺延对她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当初我以为不过一年,你就会提出结束合作。算算时间,你居然坚持了两年。”这着实让她意外,以她的手段和脾气,在梁朝要对付一个番邦生意之人又有何难,但贺延挺了过来,还从她这“骗”走了梁朝和吐谷浑边市的货物流通令。 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折服的人。 慕容贺延笑了笑,起初见这蛮横的公主,真让他生了退却之意,但为了赭燕,他处处忍让,步步筹谋,同时也一天一天发现玉嬛的不同。他庆幸自己的坚持,不然又怎么能看到她的好。“玉嬛,我们之间也不必守梁朝的繁文缛节。我不止能坚持两年,对你,我会坚持一辈子。我想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向梁帝求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坚持到你愿意的那一天。你,注定是我慕容家的女人,也注定是赭燕的女主人。 萧玉嬛知道慕容贺延这份心思,也曾想过完美的拒绝理由。她原只想赚尽钱财,养一个面首,颐养终老。她不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到一个男人手上,那种任人鱼肉的感觉她一点也不想再有。但是如今,求娶,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察到自己动摇了。这是与萧元之求娶她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你知道梁朝的律法,女子在双十年华若还没成婚,就是要受刑罚的。”玉嬛徐徐道来,“我如今已是三十有二,你整整迟来十二年。当年刑罚既受,我如今又何必再嫁。”思绪挣扎一会儿,玉嬛还是拒绝了,只是没用当初想好的决绝的理由。 只有你一日未嫁,我就有机会。慕容贺延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今日坦白对她的感受不过是怒了萧元之的强迫,“你现在不想嫁就不嫁吧,若是有天想了,不妨第一个来告诉我。” 萧玉嬛未出声,只是默然地看着落萧台下来往的行人,天地之大,为何她总觉得孤单,纵然父皇疼爱,昭佩懂她,她还是不圆满的。 看她发间的步摇随风摆动,慕容贺延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大好山河。画舫几艘,阳光明媚,这梁朝粉黛多如繁星。而他这一生的最爱,就在身边。(小说《尽清欢》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闻日沉溪云初起,风云纵山雨欲来 ps:,,“”,给《尽清欢》更多支持! 五月丙申,圣旨终于下来。晋安王萧纲,文义生知,孝敬自然,威惠外宣,德行内敏,群后归美,率土宅心,立为皇太子。这时的徐摛,身体已经大好,闻此消息,精神大振,准备收拾行囊赶往淮州。此前,昭佩派人打听得到的消息正是徐陵早已离开宁蛮,现居淮州。 自那日事发,徐摛躺了两日才醒,难为了他近花甲之年还如此劳累。离诛检查了那几名刺客的尸身,发觉都是事先服毒,因剧烈的活动,毒性迅速发作而亡。看来他们也只是颗棋子,昭佩看着徐摛睡熟的脸庞想到,幕后之人是故意饶徐摛一命,让他来此,还是低估了徐摛,使他逃过此劫。她想得烦闷,随手拿了杯水饮尽,不想喝得过猛呛到,咳嗽声将徐摛惊醒了过来。而此时,玉嬛也踏进了门。 徐摛见公主进门,连忙起身准备跪拜。玉嬛挥了挥手,说道:“徐大人,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对我,你不必行此大礼。” “公主眷顾,臣不敢忘。但礼节乃国之根本,不可废弃。”徐摛恭敬地跪拜,“臣徐摛见过永康公主,愿公主六时吉祥,中和无量。”随后转向昭佩,“臣徐摛见过湘东王妃,愿王妃清畅和雅,福瑞绵延。” 你跪的梁国,是你的君,我哪还能拦你。玉嬛看着徐摛,收敛了平日的随性,“起身吧。”待他起来,她又问道:“你可知那日的刺客身份?” 徐摛摇了摇头,细想起来,“那日臣带着仆人赶往肃宁(宁蛮城外的一个镇),途经一个村子休息时,他们突然冲了过来,臣的仆人拼死帮臣逃了出来,没想到刺客一波接着一波,臣疲于奔命,逃了一天终于坚持不住昏过去了。”说至辛酸处,他哽咽了一阵,“幸好到了荆州,得到了王妃和公主的救助。若是流落到临贺王的地方,臣这把老骨头早就没了。” 玉嬛近日派人查询,那些刺客显然是来自专门的杀手组织,丝毫线索都没有留下。不过好在梁朝这种组织不多,她就不信逐个访遍,还查不出是哪个。 “你与哪些人结过仇,其中谁最想将你处之而后快?”昭佩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杯问道,她轻轻地吹了吹,赶跑了上面的热气,但马上又有气冒上来,周而复始,热气总不消。就像有些事情,她做了一件,就立刻有另一件等着她,让人觉得没有消停的时候。 “臣效忠皇上,跟随三皇子,自然有很多人视臣为大患。但若是提到仇家,除朱异无二。” 果然,朱异还是他头等的宿敌。玉嬛心思一转,问道:“父皇虽然器重朱异,但也是要倚仗你们这些老臣子的。听得你的情况,他已经下令严查了。你是我梁朝的忠臣,父皇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臣叩谢皇恩。” 这个徐摛动不动就是跪拜大礼。玉嬛离开建康最主要的也是烦这些繁文缛节,明知那些官场上的人虚情假意,还拜得那么情真意切,瞧着心里就不舒服。 昭佩将好友的表情都看在眼中,关切地说道:“徐太守舟车劳顿,加之伤患在身,不如早些休息,我们便告辞了。” 想起那日的徐摛,再看到今日的圣旨,昭佩突然明白徐摛为何千里迢迢赶来寻找徐陵。徐陵一直跟在三皇子萧纲的身边,皇太子逝后,萧纲是最可能夺得太子之位的人选,他与三皇子被朱异欺压多年,如今的身份转变,他们总算扬眉吐气,若是将来萧纲登上帝位,除去一个朱异还不是简单的事。多年的分离终于可以再相聚,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身旁的玉嬛随手从桌上堆着的一堆婴孩衣物中拿出一只袜子在昭佩面前晃了晃,“莫不是七弟久久不回,你魂魄出窍寻他去了?” 本来也是句玩笑话,昭佩却当起了真,“若能见他此刻在做什么,也是好的。”奈何相隔万里,尺素来往也要近一个月。 玉嬛瞧见她那样,不自觉地叹了句,“这般牵挂,难不成成了婚都是这样吗?我可还记得你当年那句‘此生只为自由而活’,羡煞了一群困在金丝笼的皇家子弟。” “年少之语,你还记得。”昭佩笑道,“从前出身在武将之家,自然觉得纵马浪迹天涯是快意潇洒之举。但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发现了自己的幼稚,我需要嫁人,嫁的人也由不得自己选择。我屈服了这个世道的规则。我曾厌恶自己的软弱,直到看到萧绎的守候和陪伴,是他让我想做一个好夫人,好母亲。” 正听得起劲,玉嬛听到她问了一句,“不知那日郢城突然出现的勇士有没有让你牵挂呢?”她早该知道,笑话人多了,也总有一天要被笑回来的。玉嬛咳嗽了两声,摸了摸刚拿过的袜子,转移话题道:“这袜子有些粗糙,将来孩子穿了会不舒服,我让人做几双好的来。” 昭佩见好友难得有一丝害羞的模样,于是,她对于那个名叫贺延的人更加好奇,是怎样风姿的男人能成为玉嬛的心之所属。“这没别人,和我聊聊又如何。” 玉嬛瞥了昭佩一眼,当了王妃还是那么爱听八卦,前些日子产生的她气质优雅的印象在这刻怦然坍塌,脑海中又想起她们在建康吃着零嘴儿谈论各大家族的秘闻,心里又温暖了一些,毕竟这样的话,也只有闺中密友才会毫无忌惮的问出。 突然要讲讲贺延,玉嬛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理了理回忆,慢慢地开始陈述:“他本名慕容贺延,是鲜卑人,吐谷浑的赭燕王。我因商贸往来之事与他结识,本想控制赭燕的丝绸古道就与他打赌,结果我输了大梁的边市流通令。”说到此玉嬛停了停,昭佩见她的神情又是郁闷又是欣慰,心下明了不少,看来好友终于能放下她的面首计划了。 两人都没有开口,玉嬛喝了口茶继续,“原先他初入大梁经商之时,我因为想赢赌约,对他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几乎害得他血本无归。倒是他赢了之后,还是将丝绸古道的一半管理权给我。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如此大方,转念一想就懂了。古道再赚钱,也不如他和大梁的交易来得平安。毕竟西域等国轻文尚武,民风彪悍,货物常有被劫,我的管理至少帮他省了三千精兵的费用。”玉嬛讲得咬牙切齿,但昭佩听得不亦乐乎。一向精明的永康公主竟然被个外族人哄骗了,而且还是她自己先招惹的人。等七郎回来,她要告诉他,他们的大姐有心上人了。 “虽然每月从古道收回来的利润不少,但我心中始终有根刺,就和他杠上了。杠了半年多,我以为他要回吐谷浑了,他却在建康置了宅子,与我商量合作之事,而我们的关系就从合作开始一直到现在。”玉嬛自然不会说每隔几月贺延就会在夜晚出现在她的房中,有时会带些礼物,有时就坐上一会儿。“其实我知道他对我是存了一份心的,但我们谁也没点破。直到那日我约了萧元之在郢城,他突然出现了。这段暂时的平衡关系终是被打破了。” 见玉嬛的诉说停了下来,昭佩清楚玉嬛是动摇了。她一直希望玉嬛能找到最好的归宿,可无奈她这尊大佛如果不动心,那就是连她的公公——梁帝都没辙。看来她需要在旁边点点小火,早日解决好友的终身大事。 她试探性地问道:“他袒露心声了吗?” “恩。”玉嬛点点头,而且是非她不可的态度。 “那他想要娶你,是吗?”昭佩继续问道。 “恩。”又是点点头。 “你也欢喜他了,是吗?” 头习惯性地点下,又顿住。“我拒绝他了。”当时回绝时并没什么,现在说来玉嬛居然有一丝难受的感觉。 “恩,为何?”昭佩不解,玉嬛的反应明显是对他上心了,可为何又不肯接受。难不成真是旁观者清,玉嬛这个当局者还不知道? “我尚未下定决心,也不想仓促的决定误了终生。” “我嫁给七郎前,连面也没见过,现在还不是挺好。有时候慎重的选择是没错,但冒险的尝试也不错,只要你是快活的,又有何区别。”昭佩话尽于此。 玉嬛虽是皇帝的公主,但是她并不娇气傲慢,一直都是坚毅果敢的。这也是昭佩当初一到梁帝的后宫就喜欢上这个大姐姐的原因。可她现在踯躅不前,对她自己和慕容贺延都是伤害。 “你和七弟自然是要好的。父皇的孩子基本都已成婚,看着他们如今的境况,让我对成婚没有任何的希冀。唯独你和七弟是我一直看好的。”但如他们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这需要她拿前半生所有的努力换一个未知的可能,值得吗?她第一次害怕心底是肯定的回答。 “叩叩”敲门声响起。 “禀王妃,陈公已在前堂候着了。”子衿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昭佩说着,看向玉嬛,“那我先过去把脉了。” “去吧,”玉嬛走到书桌旁,“你给小儿置备之物其它都还行,唯独袜子不成。让我铺中绣娘做些送来吧。” “就等你这句话了。”玉嬛铺中的绣娘不过两三个,但那手艺可是梁朝数一数二的,连宫中的也无法企及。 出了院门,子衿说道:“王妃,陈公此次来还带了一个及笄之年的女郎。” “能入你的眼,那长相想必是极美的。”昭佩说道,然后对着候在另一边的木槿道:“待会儿你好好瞧瞧,是怎样一个粉黛。” 木槿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比王妃漂亮吗?”瞧着昭佩的脸看来看去。 “是不是日日瞅着我这张脸,腻了?”昭佩开玩笑道。 木槿想起自树林回来后,王妃在私下与她们交谈没有半点儿架子。见王妃此时笑意盈盈的,恐怕又是在寻她开心呢。“那王妃也是日日见我,有没有腻了木槿?” “恩,有一点。”昭佩答道。 木槿没有回话,默默的跟在昭佩的身后,脸色不自觉的有些泛白。 王妃这样大一个人,还欺负一个丫头。子衿按捺住想笑的心情,强忍着没告诉木槿王妃真正的意思。 快到前堂时,木槿出声道:“王妃,嬷嬷说女大十八变,木槿会变成让你不腻的样子的。”见前堂奉茶的侍女们出来,她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昭佩见此,看了一眼子衿,道:“你俩去瞧瞧方等,过半柱香时再回来候着吧。” 子衿和木槿俯身齐道:“喏。” 昭佩独自进了前堂,见一美人身着妃色烟纱散花裙,站在樟树下。她颀长的脖颈在阳光的照射下甚是白皙,仅是看着侧脸就知道她容颜姣好。这样子的一个美人,陈公啊陈公,昭佩在心里默默叹息,现如今你也要走这步了。(小说《尽清欢》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百里阡陌谁人等,孤独尽头绚烂生 那美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瞧见未带婢女的王妃正打量着她,忙低了头行了礼。 “起身吧,”昭佩问道,“你为何不与陈公一起在堂中等候?” 美人不肯起身,跪着说道:“启禀王妃,小女本名袁绘茵,家中长辈逼着外祖想要将我嫁于王爷为妾,但我已有心上之人,求王妃拒了外祖,小女感激不尽。” 这袁美人倒是挺有意思,昭佩说道:“此事想必你已于家中长辈说了吧?他们既不顾你的感受,就算我拒了你外祖,你也该知道他们是不会让你与你的意中人成婚的。” “我,我”她脸红得彻底,“我也只与他见过几面,但我会一直等他再出现,在此之前我会坚持着不成婚。”她回头看了一眼堂中,固执地低了头。 细瞧袁绘茵的眉眼,还是个刚及笄的女郎模样,“是么?”昭佩不在意的说,“若是寻到了他,而他不喜欢你呢?” “那绘茵认了,决不纠缠与他。” 这样一个妍丽的女郎,又有哪个郎君会不动心。“随我进去见陈公吧。” “喏。”女郎起了身,心里想着王妃没有答应她,她还能继续找简郎君么?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王妃走了三道门廊,最终踏进了前堂。 堂中外公坐得笔直,见王妃进来放下手中的茶,行了礼。 昭佩见陈公不似寻常的轻松,也没了玩笑之意,“陈公,不,我怕是要称你一声袁公。你此次所来之目的,我已知晓。” “王妃,”袁公俯下身,“我本是隐士,并不想再管家族之事。只因绘茵之事,我必须亲自交托,才能得到宽慰。” “听你此意,让她入府为妾还是一件美事?”昭佩看着袁绘茵,陈郡袁氏之女,虽是旁支,但也是嫡女,嫁给哪个人家做妻都不为过,为何要来王府做妾。 袁公抬起头,坚定地说:“入府做妾?我怎会。”袁绘茵见外祖说这一句,心下大定。看来这几日对外祖求情是有效果的。 难道是消息有误?昭佩想到,离诛不会把不确定的事汇报上来,那是袁公改变了主意?昭佩请袁公坐落,细细说来。 袁公看着绘茵,回忆地说:“因我之故,我这外孙女儿身世可怜。想必王妃已从我的药童那儿得知我的家人因为一场大火死去,当时绘茵的父母来探望我,也不幸逝世。后来,我托本族家主照顾绘茵,在大家族的庇佑下,我想总比她跟着我到处流浪要好。没料到,绘茵及笄,他们欺她年幼失怙,竟打算将她嫁于临贺王。你我都知临贺王的脾性,绘茵嫁过去还不是会受尽苦楚。于是我便提议让她嫁入湘东王府,如此才从家主那儿将她接回了我的处所。我知王妃性善,会助我一臂之力。此番唐突,还请王妃体谅。” “这般说来,你已有对策?”昭佩问道。 “求王妃留绘茵在府中住几日,而后我自然能说服族中之人。”袁公说道。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一定要为绘茵的婚嫁作主,让她嫁个如意郎君。 绘茵听外祖说到这里,俯身跪在袁公膝下,“外祖,多谢外祖疼爱。” 袁公轻轻拍了拍绘茵的头,说着:“在这世上,我唯有你一亲人了。不为你打算还为谁。好孩子,有外祖在呢。前几日,外祖没和你说,就是担心你年少在家主派来的人面前露了馅。” 平日见袁公都是一脸的肃然,此刻才展露出了慈爱与温和。昭佩自然也愿帮助袁公:“我也挺喜欢绘茵这孩子的,这样,今日申时三刻我派人来接她入府。等到袁公成事,再来接绘茵。如何?” “多谢王妃。”袁公也欲跪下相谢。 昭佩将其扶起,说:“你我相交数年,不必如此。况且我腹中的孩子还要多多倚仗袁公的医术。” “王妃腹中之子我定当倾尽一身医术保其平安出世。”袁公作揖,“那我与绘茵先回去收拾收拾,告辞了。” 昭佩陪他们走到堂前,让候在门口的婢女送客。她回转身去,突然很想见见方等。世事无常,天下多得是可怜又可悲的人。这一刻,她只想好好地守候在孩子的身边。 浓绿的柳叶遮起了云阳殿的外墙,还未到门口,就听见从门缝里溜出来的欢笑声。那是等儿的声音,昭佩听这声,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翘起,脸露笑意,稍稍加快了步子走去。 一进宫殿,就瞧见一匹黑色小马,毛色发亮,温顺地站在等儿的身边。 子衿看见昭佩来到,走至她的身边扶着:“刚刚公主送了这匹马儿给世子,说是刚从西域买来的。世子一见这马儿,就喜欢上了。” “我们家本就是武将之家,等儿骨子里流的也有武将的血。”昭佩看着等儿与马儿玩得开心,叮嘱了媪母一句:“方等还小,骑马时一定要注意。随侍不可离身,另外再派两个功夫好的伺候着。” 说话间,方等居然翻身上了马背,冲着昭佩挥挥手,“母妃母妃,等儿骑这马可好?” 左右两旁的侍从吓得动也不动,生怕惊着马匹。 方等温柔地摸了摸马脖子,唤了侍卫把他抱下去。他高兴地跑到昭佩身边:“母妃,我瞧着父王上马就是这样子的。父王说等我再大一点,也就能自己下马了。” “恩,等儿上马的姿势和你父王如出一撤。”昭佩夸赞道,“你这小马可有名字?” “当然,我已经取好了。古有项霸王的乌骓,今有萧方等的萧玄。”方等朝着马耳朵叫着他的名字,“阿玄,阿玄。” “嘶——”小黑马长啸一声,像是对方等的回应。 “哈哈,母妃,它能听懂我的话。”方等开心的说道,“阿玄,我的阿玄,快点长大,带我去看看建康。” “等阿玄长个几年大了,你也才这么高。”昭佩比了比肩膀的位置。 方等惊讶的看着小黑马,“阿玄,那你要等我,我们要一起长大。” 小黑马脱离缰绳,“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好了,母妃要给你父王写信了。你要和你父王说什么吗?”昭佩看着方等的模样,羡慕着孩童的世界,无忧无虑,但愿吾儿能一生这样平安快乐。 “嗯”方等歪着小脑袋,想了片刻说道,“就和父王说,他回来后等儿有话和他说。” 昭佩笑道:“还卖关子,是什么话?”她半蹲下身子,“可以说给母妃听听吗?” 方等凑到母妃的耳边,用稚嫩的童声说道:“我爱父王。我想他能快点回来,陪在我的身边。”说完,跑着去追阿玄了。 院子里回荡着方等的笑声和阿玄的嘶鸣。 昭佩走入方等的书房,见砚台上的墨迹还未干,便加了点水,磨起墨锭来。子衿挑来几张花笺给她。她抽出其中一张明黄色的,用镇纸压住。沾了墨的毛笔握在手中分量重了些,想好要说的话到落笔时停住了。原来是想告诉他徐摛的情况,让他在建康多呆几日以策安全。但想到等儿的话,她终是改变了心意,提笔写下: 早莺已随夏风去, 日不见兮思之数。 归来幼雏私语诉, 家童倚门望河渡。 折好花笺,昭佩将此放入信封之中,交予子衿。看着子衿出去,她坐在椅子上感觉有些累。肚子还没有显怀,就常常觉得力不从心。这次的孩子想必是个天性活泼好动的。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自言自语着:“方偕,自我嫁了你父亲,就收敛了从前的疏狂。若你随了我的性子多好,尽情策马奔腾于山河天地间,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样的人生才有为人一世的欢愉。你的哥哥方等已是背负湘东世子的责任,从小就过得这般辛苦。娘亲只希望你出生以后过平凡的生活。你觉得如何?” 突然,下腹感受到轻轻地一扯。这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徐昭佩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方偕,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子衿推开书房门,就瞧见王妃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走近一看,发现她的脸色犹有泪痕。王爷去了建康将近三月。王妃怀着孕独自守着江陵,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她才知道。前日里听离诛说起梁帝虽是年迈但精神矍铄,下头不安分的皇子竟是互相厮杀起来,更有甚者已是打算暗杀梁帝,再伙同其他大臣废了太子。这江陵地处军事要塞,是沟通大梁东西两旁商品流通的要道,早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只是一直由与世无争的七皇子萧绎驻守,才没有激烈的纷争。三皇子并不像昭明太子深受武帝和大部分官员的喜爱,他个性优柔寡断,估摸着当这太子也不会长久。 看着王妃的模样,恬静满足。她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安然入睡了。子衿拿起一条小毛毯盖在昭佩的身上,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十日后,徐摛伤愈出发去了淮州。这次倒没行大礼,颇有名士风范地顾自离开了。 “看着他这行径,可真让我想念建康的名士,来去由己,快意随性。”昭佩说道,这天下的名士已经极少了,不知今生还能否见到一个。 “建康的名士早就在竹林七贤故去后隐居了,那些名声上好听的士族也如俗物复来败人意,真真没意思。”玉嬛拿起一颗大樱桃含入口中。江陵物产丰富,连结的果子也格外香甜多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对他们就羡慕得很。男儿那般放浪形骸才是真风流,可我们女子只能遵守女戒,三从四德,不允许犯点错误。”昭佩在躺椅上说着。 “还好你嫁了七弟,不然真不知道怎样的郎君压得住你骨子里的不羁。”玉嬛笑道。 “那什么样的郎君才能让你停留呢?这些年你也走了许多地方,难道就不想安定下来?”昭佩问着。想起那个慕容贺延送给自己的玉石,想来他对玉嬛是存了一份心的,否则也不必讨好自己。 玉嬛拿着樱桃在手中把玩,想了一会说:“且行且修行,遇缘则结发。”她把目光投向西北方,“母妃的忌日将近,我过几天也要离开这荆州城,启程去襄阳官舍,八月前再赶到南徐州的修陵。” 昭佩拉过玉嬛的手,“你每次来看我,都来去匆匆。这次住了下来,我都不舍得你再离开。” “离合本无常,聚散终有时,对吗?”玉嬛苦笑道。 “你总有你的主意。这次也如从前一样不告别?”昭佩问道。 “自有仆人告知你。”想到马上就要别离,玉嬛讲徐摛之事告诉了昭佩。“那日我派画屏去查了那些刺客,到近日才有些线索。幕后指使是临贺王萧正德,令我没想到的是,朱异居然勾搭上了萧正德。” 见昭佩低头沉思,玉嬛又说道:“你也知道,原本我母妃无子,父皇收了萧正德做义子,想将家当传予他。但后来我母亲故去,父皇的儿子们也如雨后春笋似得一个个冒出来。这萧正德自是不甘心就做个临贺王。我估摸着他是想引起诸皇子间内讧,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他已是外人,竟还这般妄想!”昭佩冷言道,“安分做个王爷不挺好,非追着这蝇头小利废了自己半条命。” 玉嬛“哧哧”地笑了起来,“你眼中的蝇头小利可是他们半辈子的梦想。那些个郎君倒不如你看得开。” “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昭佩说着,心里想到七郎回来后要与他商量一番,以免着这场内讧再次殃及到荆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妻妾成群齐人福,位高权重不屑之 看着暗卫递上来的书信,昭佩眉头深锁。七郎来信只诉日常,从未将台城真正的形势告诉她。 她尽她所能,查到的都是令人不安的消息。远在荆州的她,如何能帮的上忙?他们这般欺负七郎,七郎心里估计也是怒火中烧了吧,送了一大堆美人给七郎,许他一个虚无的皇位。这样的齐人福,高权位,她信七郎是不会要的。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看七郎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此付出性命,赔上全家。人生匆匆数十载,尽是繁华与欢愉,又何必为一个位置夜夜不能安寝。 “王妃,州中的西曹前来拜见。”子衿轻叩小门,进来禀报。 收起来书信,放在书橱的右侧,“请他到院中来,让木槿给他沏壶茶。”江陵西曹名为沈吟,执掌州中署用吏属之事,为人清廉无私,是七郎亲自举荐的官吏。 换了身衣裳,昭佩起身去了前院。 沈吟一身褐色布衣,颔首喝着茶。他瞧见王妃款款而来,连忙起身行礼。 昭佩示意他免礼,“不知今日西曹为何事登门?” “这些日子,湘洲遭遇水灾的难民争破了头想进入荆州城。每月两次的施粥布衣时,都人满为患。原先库存的粮食早就拿出来救济他们了,臣现在拙荆见肘,特来求助王妃。” “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呢?湘洲的主事如何了?”湘洲水患昭佩早前也有所听闻,只是没料到已经这么严重。 “王妃也知道近两年收成不是很好,粮食价格上涨,赈灾银所购的粮食根本救不了所有的百姓。湘洲的主事在水灾中救了几个百姓后,就被浪头拍晕了,至今还是昏迷不醒。”沈吟答道。王爷出发前叮嘱过王妃现在身怀有孕,无事不可打扰她安胎。现如今,城外聚集了众多衣衫褴褛的难民,城内住着歌舞升平的士族。几乎每隔几日就有一次斗争,那些激愤的平民本身就是流离失所之人,也许随口的抱怨就会换来了杀身之祸。这些他都暗自隐瞒了下来,怕给王妃增加烦恼。 “三日之后你来此,我会告知你该如何做。”昭佩想了想,“待会我让管家将这三日的钱粮先送到府衙。” “臣替百姓多谢王妃。”沈吟含泪说道。这几日他到士族中求取钱粮,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被人冷嘲热讽。现在难民数量还好控制,假使越来越多的话,他们为了生计烧杀抢掠,受苦的不仅是江陵的普通百姓,更是他们自己!王爷不在荆州,如果不是走投无门,他也不会前来麻烦王妃。 因为王妃有孕,亲友间的走动能回绝的都回了。这沈吟不知道避讳,还让王妃徒添烦恼,子衿看着沈吟离去的背影,想着有些气恼,“王妃,这江陵城的官员都是吃白饭呢,这么多文官武将还劳您费心。” “我近日都呆在府中,不知外面的情况。你出去打听下吧。”昭佩倒是了解沈吟的性格,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但为人过于迂腐,不然也不会一路吃闭门羹,最后只好来求见她。 “诺。”子衿告退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回府了。 夏尽,雪白的槐花开的满树满枝丫,无风也起舞。王妃一袭白裳,青丝尽散,斜倚在树下,在黑与白之间恍若仙子。子衿已将外面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回来瞧见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便停住了脚步。 听到了声音,昭佩迷离的双眼找回了清明。在子衿走后,她走到院子的槐树下靠着眯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在一个村落里迷了路,突然天降大水,如海潮般的大浪扑面而来,她跟着百姓一起逃命,可还是被卷入水中。水中有一条蛟龙在尽力翻腾,对于蛟龙来说,这大水太浅,它无法来去自如。水里的小虾围在蛟龙身边不停地戏弄它,笑他一条龙困在这里,还不如虾活得自在。 醒来后,昭佩发现自己里面的衣衫尽湿,唤了侍女又换了一身衣裳。虽说是夏末,但昭佩觉得近来自己都会出较多的汗,过两个时辰左右就得换衣裳。前几日让陈公把脉过后,说是时节交替和自身虚火旺之由,与孕事无忧。她才放下心来。 快入秋了,槐花也开得愈发旺盛,。微风袅袅,纯白色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地落了下来,像是在挽留夏季,不甘心迎来自己的衰败。昭佩命人在树下搭了一层软榻,铺上薄毯,静静地靠在树旁看着天际的白云,晚归的雁群,回忆着梦中的事物。 细细地想着,梦里发生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昭佩想不起来蛟龙的模样,也忘了最后惊醒时蛟龙对她说的话。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睁开了双眼,知道是子衿回来了。 站起身来,雪色的槐花从昭佩白色的衣裳散落下来,美得无法言喻。呆的久了,连身上都沾染了槐花的香味,淡淡的甜,幽幽的香,覆盖了她原本身上惯用的蔷薇香。 子衿望见王妃的动作,赶忙疾步来到了她的身边。 “荆州府衙这几天命令城内戒严,出入都要经过严格搜查。城外聚集了大量的难民。奴婢听说有些和城内世家子弟发生过冲突,结果吃了苦。”子衿说到这里,眼前浮现刚刚见到的场景,几个饿极了的流民想要爬上士族的马车上找食物,被发现后遭受乱棍击打,恐怕这命难保了。 可叹人心比天灾更难对付,昭佩在建康也是见过士族欺辱百姓的,虽然知道权贵就是比贱民高一等的道理,但在心底她无法接受仗着皇亲或者士族身份去欺辱百姓的行为。 “子衿,午后我打算去一趟瓦官寺。”她只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需要将难民的生计问题解决掉,又要保证荆州城的安稳。江陵地区就以荆州城最为富庶和安全,因而发生了天灾的话,周围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投奔荆州城。尽管荆州城对出入之人搜查严密,但还是要防微杜渐。 “诺。”眼角的视线刚好能看见王妃消瘦的双颊,别的夫人怀孕就是珠圆玉润的,可自家王妃只有肚子渐大,其他地方甚至比怀孕前还要纤细。子衿心疼的不行,无奈自己没什么医术,不敢乱给王妃吃补药。 吃过午膳,昭佩坐着轿子到了瓦官寺。梁帝笃信佛教,南朝各处都建有大大小小的寺庙。这瓦官寺是江陵地区的著名的佛寺,香火鼎盛,热闹不凡。 穿着一身湖蓝色便服,昭佩迈进了寺中。周围的善男信女看到她身旁的数十侍卫,都自觉的退避三舍。 一时间嘈杂的寺庙变得鸦雀无声。湘东王妃啊,传说她为人疏狂善妒,喜怒无常,是江陵地区最大的贵人。湘东王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成亲后十余年就没有纳过一房妾室。这尊大佛今天亲自来了瓦官寺,在场的人真怕一个不当心就惹怒了她,丢了自己的小命。 昭佩自然不知百姓在想什么,当是众多的侍卫吓到了他们,就吩咐了两个跟着自己,其余候在寺外。踏入大雄宝殿之中,右侧有许多僧众正在静坐修持,左侧有一些百姓在求签祈福。巨大的释迦摩尼佛像伫立在中央,面相丰满,表情静穆。昭佩托着背,轻轻地跪了下去。 信女徐昭佩,祈求夫主萧绎早日归来,家宅平安。昭佩在心中默默诉说,希望愿望成真。 木槿正要上前拿求签筒时,被子衿拦住了,“王妃从不求签。”木槿诧异地看了跪在蒲团上的王妃,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祈福后,昭佩来到了寺院为她准备的禅房处。禅房地势颇高,远眺还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清江。清江水像一条银色的巨龙横卧在江陵地区的南侧,灌溉着四方的土地。 “智和道人又远游了?”子衿问领路的小和尚。 “恩。不过师叔料到王妃会来,就叫我将王妃带来此处。说王妃看了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小和尚回答完了,做了个礼就退下了。 昭佩站着赏了一会风景,就推门进了禅房。说是禅房,此处更像是一个书库,各种各样的孤本被人收拾清爽,井然有序地摆在书橱上。一列,两列,三列整整十五列,智和,还是不能小看你。 “王妃,您与智和道人的赌约,他都完成了。”一年前,王妃发觉瓦官寺的智和道人是个隐士,希望请他出山帮助王爷。他们立下赌约,若是智和能在一年之间收集千册孤本,王妃不会逼迫他出世,并保其在江陵安度余生,反之则一生为王府所用。要知道,自秦皇焚书坑儒之后,孤本留于世不是被珍之惜之,就是被不识货的人贱用,收集百本已是不易,更何况千本。瞧着这满满当当的书架,智和所收罗回来的估计远不止千本。 “是个能人,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昭佩眼见屋中唯一的榻上放着一张绢纸,拿起来瞧见上头几个清逸洒脱的大字:如期赴约,物我两散,若解汝忧,南风知意。 昭佩回神一想,原来他还是愿意助我的。“子衿,令随侍将这些孤本带回王府,细致点,莫弄坏了。” “诺。”子衿扶着昭佩出了屋子。见时辰不早,提醒王妃该回府了。过几日方等世子就要随师父去游学,王妃还要回去多陪陪世子呢。 昭佩向着南方眺望了一会儿,打道回府了。后来的两天很忙,昭佩拿着荆州城的地图琢磨了许久,终于定好了计策,嘱咐子衿让沈吟照办。打点好一切后,方等也在五日后跟随着骑射师父去了雍州。 子衿觉得,少了世子,王府里突然就变得寂寥无比。连那时不时来请安的嫣然姨娘在公主来后亦甚少露面,安分的很。这下,王妃终于能清清静静地养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欲散白头千万恨,只消红袖两三声 行至云和门,昭佩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笙乐。 原来那日在陈公医馆前听到的《广陵散》就是这袁绘茵所作。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笙乐多了些风流,大抵是心中所念实现,才有这放松的心境。 踏入门里,只见她一身蜜合色晋裳,广袖扶风,着两支镂空兰花珠钗,衬着袁绘茵整个人玲珑雅致,清丽无比。她的十指算不得修长,但好在灵敏,不停地在弦间游走,变幻出曲调。她的气息绵长平稳,有如行云流水,自然通畅。这会子听着倒有些嵇康的风范了。 昭佩屏退左右,独自进了院中。这云和殿原就是个放置乐器的地方。袁绘茵来后将前殿收拾干净,住了进去。那些闲置的乐器便挪到了后殿。如今看她吹笙,两三侍女在侧和声,当真有一番昔年晋人风雅之姿。 “拜见王妃,愿王妃清畅和雅,福瑞绵延。”袁绘茵见王妃款款而来,忙停下了吹奏。俯身作揖。 “拜见王妃。”侍女们也放下手中的乐器,连忙行礼。 “这么好听的乐曲,若是因我而停,岂不是可惜了。”昭佩示意她们起身。 “王妃见笑了。”绘茵露出了羞赧的表情。“妾不曾多谢王妃的收留,但凭手中这一支笙表达谢意。王妃想听什么?” “曲子听多了,我也技痒。不如你陪我弹一曲《子夜歌》如何。”昭佩说着,便遣侍女去后殿搬箜篌。 “诺。” “一月过后,你如何打算?”昭佩问道。 “妾会搬回外祖住处,待王妃平安生产。再与外祖离开荆州一起去寻简家郎君,若他还未婚嫁便嫁他,若他已有妻室便一切由外祖做主。”绘茵低头回答着。 “如此也好。在你这般年纪,就该好好的去爱一个人。” “王妃乃妾知音。”绘茵回答道,抬起头朝昭佩满足地一笑。 真真是个标准的美人。她这一笑,连一旁在侧的侍女的都有些痴了。 须臾,箜篌已放置妥善。“来,看看你是否为我乐曲知音。”昭佩侧身坐下,用手弹拨几下琴弦,准备妥当。 袁绘茵起调,昭佩抚琴。这《子夜歌》分春夏秋冬四篇。现正值夏末秋初,袁绘茵选了夏歌,节奏欢快明朗。竹笙声犹如夏花落去,蝉鸣鸟啼渐远,箜篌之音恰似郎君踏月而行,路遥而心宽,释然豁达。 一曲奏罢,昭佩与绘茵相视而笑。 “妾自幼习琴,后而吹笙,自问在乐理上虽未入室,但可登堂。今日与王妃合奏,才知妾犹有许多不足。原在王妃前卖弄,是班门弄斧了。”她指的是救治徐摛那次刻意吹奏《广陵散》。 “我以为弹琴不过讲究个情志。倘若你如此番吹奏,没准那日我早已踏入你的院门。”昭佩说道。 “妾受教了。”袁绘茵想,一念之间,倒是让自己错过了机会,白白担惊受怕了许久。可见这世间,刻意而为的行径在通透之人看来就是一场演技笨拙的戏。 “瞧瞧,我不在的日子,你过得甚好。”一声久违的抱怨从身后响起。 昭佩原还在抚琴的手顿时停住。信才送出去二旬,他就这么快赶回来了。 “咚”沉闷的一声想起,袁绘茵手上的竹笙掉在了地上。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简郎君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湘东王府中。 郎君身着素色丝质长袍,眉宇间的英武更甚从前,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袁绘茵只觉心如鹿撞,平日善言的她居然讲不出一句话,仅留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目传情。 他与自己擦肩而过,径自走到了王妃的身边。袁绘茵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这是湘东王府。看着身边的侍女都早已跪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也跪下。心里刚燃起的热情也化如死灰。简郎君怎么会是王爷? 昭佩起身疾步走到夫君身边。萧绎,你终于回来了。她细细地瞧了一遍,才舒心地说道:“你也安好。” “有你的拳头候着,谁敢欺负我。”萧绎也对此次之行感触颇深。皇兄一死,三哥不为众兄弟所服,其他哥哥们也磨拳霍霍,意指皇位。他原是不被看中的皇子,但因着封地富饶,私军严谨,被他人忌惮。更有甚者竟请了司命用他的命格做了文章。母妃担忧他只有一妻一子,会轻易被人拿了弱处要挟,已多次提出让他纳妾。 昭佩见他提起从前之事,想起他十来岁时因为过度看书熬坏了眼,一度曾用白锦遮眼。建康台城中的皇子笑话他,几个心眼坏的还会联手欺负他。有次被她撞见,凭着一股力气,用拳头将那些皇子狠狠揍了一顿。说起来那些皇子平日养尊处优,虽是男儿,却还打不过她。那时她对皇子撂下一句话:“日后谁若是还敢欺负我夫君,我的拳头随时候着。” “年少之语,你还当真。”昭佩看着七郎握着她的手,这双手还是那样温暖厚实。 “自然,承诺就是承诺。”萧绎握紧了昭佩的手,像是在心里肯定六年前说过那句话——此生,我只要你一人。 “皇姐昨日刚走,若是在,你们俩定能好好叙叙旧。”昭佩可惜地说道。 “我还不知道皇姐,何须叙旧?过些日子我送些地契给她,准能让她开心,就当谢谢她替我照看你那么久。”萧绎揶揄道。 “离别容易相见难,皇姐还是很念着你的。”昭佩把目光落在了小腹,“不如今年过年就回台城吧,还带上他。” 萧绎没有答应,他翻过昭佩的手,“看你,蔻丹落了都不自觉。” 昭佩一看,左手指甲已有一块翻起,看来是刚才抚琴时弄坏的。“无事,过会遣了子衿再做就好。” “走,我陪你一起去。”萧绎看着昭佩微微凸起的小腹,暗暗下定决心。虽然前半生我未与兄长争夺什么,但,这次我一定凭着自己的力量保护爱的人。 袁绘茵低头看见王爷仔细地扶着王妃渐渐远去,那一粉一黑的两双鞋走得很齐,就好像她们本是一双鞋。风中细碎地传来王妃浅浅的笑声,等这笑声远去,袁绘茵终是支持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过了两三日,袁绘茵鼓起勇气去了末凉殿。下人回禀过后,带着她走过几道花径,来到一亭台前。 就如当初说好的,若是知道简郎君已有妻室,她就离去。而日后她的婚姻就凭祖父做主。她给自己鼓了鼓气,走进了亭中。 “坐吧。”昭佩瞧着行礼的袁绘茵。等了几日,她还是来了。 “王妃,妾要寻找的简郎君原来就是王爷。”她开门见山。 “这我已经知道。”昭佩想起那日她异常的神情,事后询问起萧绎。无奈萧绎早已忘记袁绘茵,只好问了他的随侍应曲,才提起几年前萧绎南下湘洲时见那里遭遇洪水,碰巧救下了前来探亲的袁氏家族之人。至于里面是否有袁绘茵此人,因时日太久,早已不记得。 袁绘茵蓦然抬头,“妾此番是来告辞的。叨扰了王府一旬,多谢王妃的照顾。” “你倒是个放得下的人。”昭佩的目光落在袁绘茵精致的脸色,这般美貌也不知是福是祸。“也罢,你自行离去吧。若有难处,可让你祖父告知于我。” “诺。” 正当袁绘茵准备起身离去时,萧绎迈着步子走进了亭中。 一如上次,直接掠过了她,走到了王妃的身边。原来第二次遭遇,也不会这么难过了。袁绘茵深深吸了一口气。 “袁姑娘。”萧绎站在昭佩的身边喊住了袁绘茵。“对于你的情意,我很感激。” “王爷,”袁绘茵转身看着萧绎,“妾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王爷日后可会纳妾?”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女子便是我身边的妻子。这辈子我不会再纳妾了。”萧绎温柔地凝视着昭佩。 这样的郎君,也不枉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多谢王爷。妾告退。”袁绘茵微笑着离开了。 昭佩看着袁绘茵楚楚可怜的背影说道:“你从前可不会这样说。” “那日不知是哪个小醋坛子说‘你自己惹的情债,自己解决’,如今我这般断了她的心思不正好。” 昭佩楞了一下,想起那日染蔻丹时随口对他说的话,没想到七郎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她点头道:“恩。吾心甚欢。”能明显地感觉到,七郎自建康回家后就与从前不同了。虽温柔不变,却让她觉得活得安宁踏实,就像平常夫妻一样,相濡以沫,感情甚笃。她挑了几件荆州的大事说与萧绎听,等说到方等半旬前跟着师父去雍州的襄阳城游学时,萧绎问了一句:“可打点妥当?”方等以前也跟随师父出去过,他向来放心。只是这段时间,还是小心为上。 “恩。这回妾让离诛跟着等儿,不会出事的。”昭佩说道。 “他可是你最好的暗卫。”萧绎想着要派应曲暗中保护昭佩。 “因而妾才让他跟着等儿。妾待在府内不会出事,而且离颉也会保护我。”离颉是离诛的弟弟,虽然没有离诛那么稳重,但功夫也是不错的。昭佩日前已经将府里的守卫加了一倍。她只有小小的心愿,就是家里一切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寅时快到了,以往你总是为我读书。如今换为夫为你读吧。”萧绎扶起昭佩,慢慢地走向吟风阁。 昭佩倚着萧绎,偷偷地打量他。自他回来后,他们虽常常在一起,但她却似乎看不够他。 “卿卿,看够了吗?”萧绎低头问她。 “七郎,你这次回来变化太多。”她害怕她一转眼,七郎又会离开。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真难受。 “人总是会变的。从前我总想着过简单的生活,耽于安乐,有太多事都委屈了你。而现在,我只想好好待你。” 萧绎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落在昭佩的心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话。是清涟死后,还是方等出生后?她已忘了。一切仿佛一个轮回,恍然又回到了她们成婚的前几年。他待她甚好,好得让自己觉得生活就是梦想的实现。可她八年无所出,母妃就开始着急了。然后清涟和嫣然由侍女抬成了侍妾,继而清涟有孕。七郎开始变了,那种同床共寝却渐行渐远的滋味像是慢性毒药一样折磨着她。而后清涟小产,她有孕。等儿出生后,她又一心照顾孩子,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算算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比从前少了许多。 “妾明白。”兜兜转转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这些年的经过,昭佩释然地说道。 不久,二人便到了吟风阁。此阁名为吟风阁,是因一日之中阁内清风习习,令人清神静气,最最适宜作为书房。萧绎牵着昭佩走到了第三层的映雪室,将小轩窗开了一半,让她躺在卧榻之上看看风景。 随后,萧绎走向书柜慢慢地挑着书,往日她总为我读《史记》c《汉书》,她自己喜欢什么书呢?萧绎挑了两本,放到了昭佩的面前。 昭佩瞟了一眼,刘义庆所著的《世说》和谢灵运所著的《晋书》,她拿出《晋书》放到腿边,“史书如镜,照多了也累。不如听听这世间杂事。”她侧身看向窗外,秋初的街上冷冷清清,天阴沉沉的,估摸着马上就会下雨了。 萧绎在塌尾坐着,拿起《世说》开始读起来,浑厚而又磁性的嗓音讲述魏晋之人的德行c言语,将昭佩带入一百多年前的风流世界。 那时的人肆意放纵,随心而行,看似荒诞的言行举止,其实是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真实的表达。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多么让人憧憬的时代,昭佩闭着眼想着书中的种种,描绘出那个时代的轮廓,勾勒出鲜活的古人模样。 当萧绎念到第六章雅量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昭佩。徐徐的秋风拂过她的额发,略显纷乱的发髻倒是平添了几分妩媚之态。她静静地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卿卿——我唯一的妻。这个身份让你欢喜,却又容易让你深陷囵圄。那些个奸佞之人居然要拿你来威胁于我,真真可恨。萧绎想到此不禁握紧了拳头,泛黄的书页被他弄起了皱痕。 见昭佩已然入睡,萧绎握起她的手,这双手早不如当初那样小,肉嘟嘟的手指已变得纤细。他明白,自清涟事后,昭佩一直心存愧疚。或许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照顾,让他在岁月中忘记去感恩。忘记了这个女子给予自己一个幸福的家庭,给予自己在皇族中得不到的温暖。而如今,也该由他来担负夫主的责任,给她一个无忧的未来。 合上窗户,萧绎拿来一床被褥,轻轻地为昭佩盖上后,走下二楼去处理州中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情深不知何时起,意浓正在平凡时 睁开眼,迷蒙中瞧见七郎在案上俯首写字,昭佩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感觉到一阵凉意,“阿嚏。”不由地打了一个喷嚏。 萧绎听见动静,拿过一盏油灯走近昭佩。昭佩的脸在油灯中越来越清晰,刚睡醒的眼透露着一丝迷惘,眼睑还不住地向下合拢,迷糊的样子甚是可爱。他将油灯放在榻旁,用被褥把昭佩整个身体包裹起来,只露出了一个头。 脱下鞋子,萧绎张开手臂,环抱住昭佩:“还冷否?” 耳旁萦绕着温热的气息,昭佩立马清醒了不少,“甚是温暖。”她把头枕在萧绎的肩上,闭着眼享受着。 “司监上旬报于我,今夜子时一刻将有星陨如雨。卿卿可愿与我一睹?” 从被褥中伸出手,昭佩打开了身前的一扇窗。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闪耀着微小但又明亮的光芒。“好美。”她不由地感叹道。原来身边一直都有这样瑰丽的景致,可惜太久没有仰望星空,忘了自然的美。 “你晚膳尚未食,现在可觉腹中饥饿?”书房旁的小厨房一直备着热粥,就等她醒来。 摇了摇头,昭佩坦然笑道:“以天为碗,以星作食,岂不妙哉?” 听她这般说,萧绎把头靠在她的耳侧,将目光投向广袤无垠的夜空。天地之大,显得我们如此渺小。而渺小的我们却正试图用双手去改变天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抬头望了许久,徐昭佩只觉眼皮发沉,睡意袭来,终是抵挡不住又睡过去了,睡梦中有人温柔地帮她捻好被角。 见着昭佩熟睡的模样,萧绎便一人等待。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天际划过第一道星光,耀眼而短暂。随后,星陨如雨,如烟花,在天空绽放生命,在绚烂过后化为灰烬。一种孤寂感在心中慢慢滋生,大哥,十年前我们也曾一起在台城看过星陨。十年后,你已化为一柸黄土,我却还留在这世间庸碌过活。萧绎抱着怀中的妻子,眼眸中的温润渐渐恢复。还好,在这世上,在他身边,有卿卿,能一直伴他左右。 朝盈鸡鸣,鸣声不停。初阳射出万千光芒,透过窗棂,只余昏暗之色。昭佩觉得手臂被绳子绑住似的,动弹不得。睁眼一看,七郎的手压着她的手。今日是休沐,就让七郎多睡一会。昭佩用右手指尖轻轻拿起萧绎的手,将压着的左手了抽出来。当她踮着脚准备跨过卧榻时,左手被人猛地一拽,一个踉跄,投入了宽阔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何时醒的?”昭佩问道。 “你起身后。”萧绎用手梳理着她的及腰长发,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反而让他的触觉特别敏感。如绸缎般润滑的发,穿过他的指缝,就似一本好书,让他爱不释手。 “为何拉我?”从胸膛传来稳健的心跳,昭佩觉得面上暖暖的。 “为何要走?”没有回答昭佩的问题,萧绎反问了她。 “卯时了。”陈公建议她清晨去散步,将来好利于生产。这个七郎是知道的,当初怀方等时也是如此。 “逃得太慢。不如偷懒一日,陪我。”难怪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温香软玉在怀,萧绎竟是有些舍不得她离开。 头顶响起萧绎的声音,昭佩微微惊讶,七郎向来自律,很少懈怠。自他回来以后,变化太多。只因他的这些变化,昭佩心里欢喜,也就不做计较。反正这辈子也就是个闲散王妃的命,她也乐得看七郎放下担子,不必执泥太多。 说是偷懒,不过是比平日晚起了一些。吃完早食,子衿塞了一条绣帕给昭佩。昭佩放入袖筒中,与萧绎相伴去了荆州城的军营。军营位于城西十里外的山谷。此处地势险峻,山峦叠嶂,河流汇集,是江陵地区自古以来的练兵之地。梁朝虽在梁帝治理之下一片太平,但久居江南仍过于偏安。因此,梁帝允许他的儿子养私兵,一来可以护卫其子,二来将来若有战争,儿郎们也可保家卫国。只是各地贫富不均,有些州的王爷连自己的开支都拙荆见肘,就只能用朝廷的兵。有些州的的王爷富可敌国,广招壮士,就为在世道不稳时保住性命。 江陵地区以荆州城为主,在湘东王萧绎的治理下,富饶安康。除了偶有的天灾,城内人人基本都过得安乐。每逢初一c十五州内西曹会安排人在城西赠粥施药,附近几州的难民也经常在那几日来荆州城。今日是十四,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城外破庙集合。 放下帘子,昭佩说道:“世道艰难,这个月的难民比上个月又多了不少。” 萧绎顺手将她搂在怀中,“人各有命。现在的你,就该想着平安地生下方偕。”其他的事,都让他来解决。 昭佩笑道:“妾瞧着这些年各庄头交上来银钱还有富足,拨了些给州中,就当为腹中孩子积福。” “府中银钱向来有你安排。反正,我的不就是你的。”萧绎看着妻子的面容,娇若桃李,心里像是三月桃枝,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 “因妾此次捐了十万两,数目太大,还是告知七郎一声为好。”七郎是个俭朴之人,但对她的花销是从不吝啬的。她知,所以她掌府中钱财也从不乱花。此番怀孕,她总感觉不安,不如破财消灾,保孩子顺利出生。 “既是你的主意,我自然支持。”萧绎说着,“然你如此捐钱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难民,荆州城富裕,早已是附近几州眼中的肥肉。” “你的钱妾怎么会随便花。妾嘱咐西曹将十分之一给那些无力劳作的妇孺和老者。其余的十分之九作为建造荆州城外南城的花费,他可雇大量壮汉,修缮内城,开拓南城。将来,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可以在外城安家落户,自给自足。”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有说,荆州城南是容易被攻陷的地区,战时需要大量兵力防御。如若在城外建个小城,城内壮士可以随时抵抗外来侵略,争取些时日,来缓荆州之急。这是智和道士临走时给她的提示,若解汝忧,南风知意。她这般忖度应该是对的。 “你倒是比我这个荆州刺史还名副其实。”萧绎想着,自己前半生的轻松,是这个女子给的。她给他打点好了荆州的一切,让他安心治理军营。 “大哥的葬礼妾去不成,你也不在府中,妾若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好闷的。”昭佩嘟囔。 “怀了孕,你倒更闲不住了”萧绎说着,“当年怀着方等,你居然还去骑马。” 见七郎提起陈年旧事,昭佩反驳道:“那不是还不知道有等儿吗。若妾知道要做娘亲了,也不会那般大胆。” “难得你也知道要做娘亲了。”萧绎揶揄道。 昭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提醒她又怀孕了嘛。“是呀,若妾为这孩子散尽你的家财,七郎又如何?” “那我就跟着卿卿漂泊天涯。刚好遂了你一直想去外面看看的心愿。”萧绎随口说道。 “待等儿长大,七郎随妾遨游山水之间,踏遍九州各处。”也该离开荆州去看看各地风光,届时不再有湘东王,不再有湘东王妃。只有萧绎和徐昭佩。 “十年后,方等年已满十五,可独当一面。你我夫妻携手看遍这世间繁华。如此甚妙。”即使这些还未发生,但想来必是十分有趣。 “藉此约定,十年后的今日,八月初五,我们在此整装出行。”昭佩也来了兴致, “善。”萧绎一口允诺。 肚子被轻轻的踢了一下,幼儿似乎在埋怨父母的忽视。昭佩感受到了动静,拉过萧绎的手放在腹上。萧绎感觉有一双软绵绵的小脚拍着他的手心,只有一下,但印象很是深刻。他虽然已有方等,但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幼儿的存在。等了许久,不见幼儿的再次“袭击”,萧绎有疑:“他怎么不动了?” “许是睡觉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吧。”昭佩猜测道。孩子随时可能会动,也会很长时间都很安静。 不用低头就能发现,肚子已如夏季西瓜一般大。“你也休息会吧,过会到了军营走累了就与我说。” “恩。下人来报,袁氏女郎已于昨日搬离了王府,回到了陈公处。”昭佩想起袁绘茵在府中时专门为她料理孕事,汤药也由她品过确定无误才让她喝。现如今绘茵离开,只能请陈公每隔三日过府诊脉。若她的心上人不是萧绎,她们许会义结金兰。 “舍不得?那我请她回来陪你待产,如何?”萧绎真心诚意地说道。 “你敢?!”这府里有个嫣然姨娘就够她难受的了。袁绘茵脾性虽和她的胃口,但要真入府做了妾,她是接受不了的。 “就这么不相信我?” “不过是防患未然罢了。”还不是你自己招惹的人。她等你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快能放下的。昭佩想着,侧过头背对着萧绎。 看她这番模样,萧绎不禁好笑。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说道:“我知你最讨厌什么。我不会做的。”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蔓延,昭佩的脸渐渐红了大半。原本空荡的心绪在他归来之后变得充盈,这样幸福的日子,让她贪恋。 又行驶了一刻钟后,牛车终于停了下来。萧绎抱着昭佩下了车,昭佩的两脚刚触地,就看见熟悉的“湘东军”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是七郎的私军,也是他们最强的实力。每当看见这,昭佩的心就热了起来。 走进正门,展现在眼前的就是士兵正拿着兵器在练武。到底有几多,昭佩也数不过来,只有那黑压压的人头和气势如虹的吼声回答她。有个校尉疾步小跑过来,对着萧绎寒暄了几句。昭佩听着无趣,又觉得身体有些乏了,便找了由头去休息了。 四下里找了些厢房,但一进去就是一股子酸臭味儿,熏得昭佩快忍不住要吐了。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个小山包,草木长得郁郁葱葱,看着很有生气。昭佩带着萧绎派个她的两个士兵往那走去。爬上去也只需要三十来步。额头有些湿,用绣帕一擦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不少汗。 两个士兵在地上铺好随着带着的毯子,退了几步候着。 暗卫在旁保护她,昭佩就让这两个士兵回军营了。女子是不得入军营的,但七郎知她是武家出身,因而经常带她来看看。这军营在建造时候也是费了他们一番心血,光是训练场地就比原先扩大了几倍,各种兵器的制造也搬到了这里。为此,昭佩还不惜从母家要来一些孤本,让他们的铸造少走一些岔路。湘东军营就像方等一样,是他们之间共同抚养的一个孩子。所以即使军中有人反对她的出现,她还是毅然决然而来。 自方等出生后,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军营日复一日地变得强大,角斗场多了,兵器库满了。昭佩在山包上坐着,从前看到后,在军营的东南方居然能看见七郎。山包地势虽不高,但地理位置着实不错。即使不能一览无遗,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瞧着两个士兵回去向萧绎回禀,七郎转身向她所在的方向看来。侧身站在阳光下的萧绎恍若仙人,淡黄色的衣料在光线中闪耀着粼粼的亮光,他白皙的脸上也泛起红晕。远观七郎竟是这样一番绝美的风骨。 昭佩挥着手回应他的目光,一时竟欢喜不已。 突然,一条绣帕从袖口中飘落。昭佩拾起绣帕,一眼就明白这是出自玉嬛之手,上面绣着几个隽秀的小字,这世上只有她和玉嬛认识。“美人来荆,国家难登,劝君三思,切记珍重。”玉嬛虽然已经离开,但心里还是牵挂她的。她摸了摸刺绣,望着那个依旧令人神往的背影,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七郎,你究竟变了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韶华不负旧时光,荒唐年少 夜色朦胧,秋风渐起。细雨如牛毛,纷纷洒向世间。 子衿撑着伞在屋外等着王妃的吩咐。离颉从树上扔了一件披风下来,冷冷地说了一句:“别着凉,不然大哥回来要我好看。” 她抬头一看,哪儿还有离颉的身影。手中的披风是她最爱的青色。当初王妃和她为子兮置办嫁妆时,她在制衣铺中瞧中的,只是价钱有些贵,她觉得没有必要买。离诛居然记在心头,买了回来送她。 小心地把披风折好,她吩咐完木槿先将此物放回房去后,就听见房门轻启的声音。 一脸疲倦的昭佩从房中出来,子衿上前扶住她。瞧着王妃的模样,肯定是出大事了。子衿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陪着王妃在王府中散心。 漫步到后院长廊,就见嫣然姨娘手捧着一叠衣裳而来。 “妾嫣然见过王妃。”将手中的物品放在干净的石凳上,嫣然行礼。 “起身吧。”昭佩没什么心思搭理她,正打算往前走。 迅速地瞄了一眼昭佩的肚子,嫣然恭敬地说:“妾听闻姐姐近日需大量衣裳,府中绣娘来不及缝制。故奉上亲手做的,望姐姐能够笑纳。” 哪能听不出她口中的笑意,昭佩眼神凌厉地看着她,她房中的事居然被一个妾室拿来嘲弄。“嫣然有心。若真有空闲,不如安分的待在自己院子里好好想想怎么为王府传宗接代!” 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住了,有你在,王爷怎么可能会踏进我的房门,我又怎么能有自己的孩子!心中的怒气难抑,不过嫣然再大胆也不敢触怒王妃,上次谈笑清涟之事已被王爷暗中关了禁闭。即使她从前对王爷有恩,但对她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说到传宗接代,听闻王府前些日子来了一个袁美人,还是王妃为王爷想得周到。妾做不到这样大度,下了不少功夫才让她死了心离开王府。”嫣然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好像是使劲全身力气才完成这件艰难的事情。 听着这违心的投诚,子衿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快掉了。明明是王爷和王妃恩爱才让绘茵女郎离开的,到她口里就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功劳似的。看来,嫣然近来的沉寂都是给外人看的,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事。 子衿不由地正视起这位姨娘,嫣然和清涟一样,是王妃未嫁入王府之前就有的通房。当初王爷只有九岁大,通房想来不过是个形式。这位姨娘细瞧起来也是个美人,只是习惯了她粗鄙的口音和举止,很难将她和美人联系在一起。从前只是觉得她愚昧,现在看来倒是个能装的人。 “拿着你的衣服走吧,在我生产前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昭佩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越过嫣然而去。她话中是什么意思昭佩心中明白得很,而今已不想再和她有过多纠缠,就直接下了命令。 拾起放在一旁的衣裳,嫣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徐昭佩,你如此待我,我他日定也让你尝遍个中滋味!突然她房中的婢子言夏匆匆跑来,“禀主子,舅少爷在门口说赶着要见你。” 嫣然唯一的亲人便是下这个弟弟,可惜不争气的很,老是在外欠着赌债来她这要钱。她叹了口气,“去领十两银子给他。” 子衿扶着王妃到处走走,浑然不觉到了世子的景庭院,想着方等世子这次跟随师父出门一月,再过五日就要回来了,有离诛守护,也不是让人那么担心。王爷回来以后,王妃明显开心了不少。只是夜深人静时,几次瞅见王妃一个人孤独地蜷缩在床上,静静地望着远处发呆。她才发现王妃并不是真正的快乐。 “子衿。”昭佩轻轻开口。 “在。”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转念想想,她只顾着自己,一心逼迫着七郎放弃皇位,完全没有理会过七郎的苦楚。 “如果王妃大度,会活得更快乐吗?”子衿反问道。 怎么可能会活得快乐,怕是要过日日提醒吊胆,夜夜辗转难眠的生活了。万一被发现了,她赴死不要紧,方等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一想到此,昭佩也不再胡思乱想,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谢谢你,子衿。” “王妃说笑了。若没有当年的王妃的救命之恩,奴婢早就死在北魏,何来今日这般生活。” “这么多年,该还的你早就还够了。”子衿原是北魏权臣之女。熙平元年,元帝继位。因受佞臣诬陷,元帝诛杀了她们一家。子衿当时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北魏士兵嫌带着她去邺城是个累赘,就将她扔在荒芜的滩涂边。当年昭佩随母亲去北魏看望外公,正巧途中遇见了昏迷不醒的子衿,瘦瘦小小的,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曝晒在烈日之下,就恳求母亲救了她回来。 子衿没做声,王妃对她的好是亲生父母也难比的,这一生怎么偿还的了。 “不知子兮过的可好?”昭佩换了个话题。 “昨日刚收了信,她和景言已经在武州安顿了下来。王妃赐的田地也顺利地到了他们的手中,子兮很是感谢。”景言父母双失,在族中免不了被人轻视,子兮也会连带着被欺负。王妃为他们在武州添置了一些田地当作子兮的嫁妆,让他们的日子不必太过拮据。 “这样就好。”昭佩站在方等的书桌旁,瞥了一眼案上放着的书笺,想起那日等儿催着自己让七郎快些回家。如今七郎已经回来了,等儿却离开去了雍州,不知七郎是否还有机会听到等儿想对他说的话。 桌上除了书笺,还有一对等儿的外祖父送的青铜虎形镇纸。父亲送的许多玩意儿方等都不喜欢,只有此物,她留在了书房里。父亲一直想做国丈,将她的几个姐妹早早地嫁给了各个皇子。她那时年纪最小,也不能幸免,刚满十岁就嫁给了七皇子萧绎。因为萧绎从未有过争夺皇位之心,徐家一直是将他当成辅佐太子的一把利刃。现在这把利刃却要去对付太子,不知父亲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子衿,修书给徐府,就说此后不必再传信给我。” “王妃,何苦为难自己,那可是你的母家,你最大的依靠啊。”子衿对于昭佩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年来虽然和徐府往来不多,但也不至于要断绝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错了,我最大的依靠向来就是我自己。”这些年,她为徐家做了多少,为这荆州城付出了多少。不知不觉中,她渐渐成长,直到这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依附徐家而生的女郎了。她自己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想到此,连续几日在心头的阴霾骤然消散。下腹传来一阵微痛,她拖着腰上了方等的床,宿在了景庭院。 那夜之后,湘东王妃闭门不出。 两日后,就如那绣帕上写的一样,美人来荆。因为王妃不管事,王爷又不做声,王府总管只得安排她们入住了西珑阁,一处离王府主宅偏远的地方。 末凉殿中,木槿百无聊赖地掰着自己手指,这两日王爷来了几次?每个时辰来一次,还是半个时辰就来一次?她感觉自己的手指都不够用了。 “扣,扣,扣”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木槿觉得王爷有点可怜,瞧着一旁子衿姐姐熟练地在麻绳上打了一个结,那一根长绳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打上了死结。 “还是不开?”木槿轻轻地问了一句。 诶,子衿叹了一口气,王妃做的决定,谁都不能违背。木槿这些日子都快闷坏了,唯一的乐趣的就算算王爷什么时候来敲门。 “啪,嘭!”几声重物落地响起。敲门声顿时就停住了。 对望一眼,子衿和木槿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她们急忙向寝房跑去,此时正是王妃午睡的时候,王府护卫森严,但愿只是王妃睡醒,朦胧中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但是王妃的床上只挂着一串玉嬛公主送的玉石,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声响?子衿越想越心慌,觉得原本几十步就到的门突然变得好远。 正想伸手推开门,一道明黄的身影先她们俩而去,疾步踏进了王妃的房中。帷帐外木架倒塌,地上遍布了青瓷碎片,沿着这些碎片往前走去,一大滩腥味儿的血映入眼帘,王妃瘫倒在地。等子衿缓过神儿来,她觉得今日发生了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向来沉稳的子衿愣住了,还是一旁的木槿出门去叫了产婆等人。 王爷的面色沉得如同暴雨前的阴暗。他轻轻地抱起了王妃,把她小心地放在了床上。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言不发。 产婆匆匆忙忙地进来,催促王爷出去。无奈萧绎死拽着昭佩的手,一动不动。 “王爷,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你若再如此,王妃可真就没救了!”昭佩亲自找的产婆,是个爽快人,也不怕得罪萧绎。她狠狠地瞪了萧绎一眼。现在才知道伤心,之前就不懂好好照顾王妃吗?! 闻言,萧绎放了手。产婆推开了萧绎,上前管自己去掐王妃的人中了。目前最关键的是将王妃弄醒,再将孩子生下来,不然恐怕一尸两命。看了床上殷红的血,产婆心里暗暗可惜,都快七个月了。 萧绎被推了一把,退到了屏风旁。他从没觉得世界这样黑暗过,比他瞎了更让人心慌。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他。他木然地看着一盆盆地血水端出去,一盆盆的热水递进来。人参,催产药,挨个儿的喂下去,但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没有一点儿反应。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屋子里静的可怕。 “啊——”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声将萧绎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 “好了,好了。”产婆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王妃唤醒了。 眼前好多人,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下腹好痛,像是骨头被拆了似的,昭佩刚刚醒来就感觉浑身剧痛,只能本能地喘着气,缓解疼痛。 “王妃,现在您听我的,尽量不要喊出声,积攒些力气,等过会孩子将要出来时,再使劲。” 昭佩脑子混得不行,但听到孩子,她点了点头,照着产婆的吩咐忍着不出声。 好在是第二次生,昭佩并没有受多大的罪,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产下了一个男婴。微笑着凝视着这个偏瘦的孩子,昭佩累得昏了过去。 下人将还在哭泣的公子收拾妥当,递给了萧绎。 萧绎确定了昭佩无事后,伸手抱过了孩子。可怜的方偕,那么的瘦弱,那么的渺小,嘤嘤地在他怀中哭着。他温柔地轻抚着孩子的背,哭声渐渐停了。 孩子在他手中悄无声息。 “产婆,”他放低了声音,生怕把孩子惊醒,“快看看偕儿如何。” 产婆接过孩子仔细地观察片刻,伸手一探,心中不由地一沉,“启禀王爷,公子胎内不足,身体孱弱,已登极乐。” 刚才还在他怀里哭泣的孩子,死了? 他不相信!他不允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出生,老天怎么能对他如此残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顷刻欢愉顷刻祭,一抷黄土掩人世 从产婆的手中抱回了方偕,萧绎遣了所有的人出去。 他缓缓地走到了昭佩的床前,把安静的方偕放在昭佩的身边。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那温热的身躯已经变得冰冷。昭佩熟睡着,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应曲,”他唤来贴身暗卫,“彻查。” “喏。” 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不满七月就突然早产了?若是因为那夜他与她的争吵导致的,萧绎心中后悔不跌。明明知道卿卿是个要强的性子,就是不肯顺她之意。这两天他不停地登门想说服她,卿卿心里明白,所以才不愿意开门的吧。 “有时候真恨你这样的聪慧,”萧绎喃喃道,“什么也不用我说,你就都知道。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对你是,真正的无可奈何。”萧绎想用力地抓紧自己的幸福,却发现如同指间沙,掌中水,越来越少。 半响,萧绎渐渐平复了心情。他知道昭佩的暗卫在这附近,便命令:“离颉,将小公子厚葬了。” “嗖”的一声,离颉从房梁下落下,他不明白,若以王爷的医术,小公子肯定能再多活几日,为何他不施救?那至少能让王妃多看几眼。 “待王妃醒来,听候主子吩咐。”离颉没答应萧绎。 “来人,绑了他入暗室。把公子抱下去吧。”萧绎沉沉地说道,“让你办事是顾着你是卿卿的人,不识抬举就去悔过吧。” 屋外进来几个暗卫,手脚麻利地把破布塞进了离颉的口中,双手反绑住了。离颉没料到一向温和的王爷出手居然如此狠,挣扎着不甘心地被拖出去了。 其中一个暗卫抱起了方偕。萧绎想着当初取名的本意,心中一片凄凉。今日之举,卿卿怕是再难原谅他了。在暗卫走出房门前,他叮嘱道:“库房银子任你用,定要给公子觅个好去处。” “喏。” 打开床下的暗格,萧绎拿出银针细细抚摸。银白色的光在烛台前亮得刺眼,可他的左眼只能感受到一些光亮。这些年的眼疾一直靠药物维持,在建康的二哥府中赴宴时,他注意到将要饮下的酒中被人添了东西,但还是喝了下去,顿时双眸剧痛。这些人胆敢明目张胆地害他,他也就顺水推舟,趁势装弱,降低他们的戒心。虽然及时服了解药,但他的左眼被刺激后,恐怕很难恢复如前。 这些天来,他隐藏得很好。直到那日为卿卿做食,才被她发觉。自从在建康失明过一次,他打定主意不会再让自己这样狼狈。若他真的盲了,他还能保护她吗?不,他会厌恶自己的软弱,憎恨自己的无能,因而他才想成为那人上人,再不受欺辱。 如今北魏朝廷内部纷争不断,暂时不会对大梁发动战争。而大梁有虎视眈眈的临贺王萧正德,有颇负盛名的萧元之,还有他那群争先恐后的兄弟,父皇又正值盛年。他做了二十多年的闲散王爷,想要皇位只能慢慢图之。 刚刚遣人试探了建康城中的世家,王府就出了这样的事,让他不得不怀疑有一方或者多方人马想要给他一个示警。他远离建康许久,对局势变化还没完全梳理清楚。看来今后做事需要更加的谨慎。 细细地注视着昭佩,苍白的小脸上还显露着恬静的笑容。萧绎此刻无比庆幸她还活着,活在这个水深火热的人世间。 “今后难有这样的日子了,”萧绎握着昭佩的手说道,“这么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是我负你太多。醒来你若想走,我不会再强求。” “不知王妃怎么样了?”木槿候在门口轻轻地问子衿。 抱歉地望了一眼等在院中的陈公和季姑姑,子衿叹息地说:“王府难安了。”出了这等事,早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姐姐,怎么会出这种事?”木槿平日里见的王妃恬淡释然,今日进门后就发现王妃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心中尤有余悸。虽然她才九岁,但也是从小长在这后院之中。从前老是听别的侍女谈起其他士族家里哪个姨娘或者夫人小产,她都不以为意。没想到一向太平的湘东王府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是对她十分疼爱的王妃。 子衿心中也有疑问,王妃的吃食都是她负责检查的,其他要用的物品也都会拿去先给陈公验过,没有问题的才会被送进王妃的寝室中,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小产呢?!这胎儿都已经六个半月了,是何人如此狠心加害王妃? “现今不宜胡乱猜测,待王妃醒来,自有决断。”子衿整理了思绪,安静地等着。 天色将晚,子衿等人约莫在院中等了两个时辰后,王爷才打开了那道关闭已久的木门。 季姑姑给王爷行礼后,请了陈公进门。 木槿跟着众人进了屋子,瞟了一眼王爷的脸色,真真觉得若是此时王爷身边待上半刻,她估计要变成那冬日里冰柱了。 陈公依旧在往日诊脉的前厅坐下,拿出细丝吩咐药童系在王妃的手腕处。 手中悬丝传来的脉搏速慢紊乱,有渐微之势。陈公细想,王妃自幼习武,体质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此胎一直由他慎重照料,除了孕中虚汗较多,并没有其他不适之状,怎么好端端的就落胎了?瞧着这脉搏,怕是此次生产给王妃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自然小产也就罢了,若是有人陷害,那此人心机之深,居然连他都没有察觉出来。 “季姑姑,你瞧瞧,王妃房中有何物?”陈公让药童收了丝线,对着内室的季姑姑说道。 季姑姑也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一听陈公这话,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环顾了四周,王妃不喜金玉之物,整个内室干净简洁。 “房内只有几盆金花茶和一方血色玉石坠子。”其余的季姑姑一一检查过,并无不妥。 “都仔细着拿出来我辨辩。”陈公对身旁的药童说。 “喏。”药童听完后,将屋内的东西细致地搬出来,罗列在陈公面前。 盆中的金花茶开得正艳,香气淡雅沁人。陈公拿起那一方曾经检查过的玉石,眉头微皱。当初子衿姑娘送来让他细瞧之时,他曾被这玉石所散发的味道吸引,查过邻国吐谷浑的风俗。吐谷浑妇人在孕时的确会取此等玉石挂于床头,以佑顺利生子。他手中这方看其品色与工艺,想必不是出自大家,就是皇宫之物。因此他在家研究了数日之后,确定无碍才交还给王妃使用。 观察了所有的东西,陈公也没什么头绪,“我先开一道方子,每日服用两次。三日后我会再上门。” 子衿送了陈公出门,瞅见他脸上的疑惑,“陈公可发现了什么?” 摇了摇头,陈公说道:“老夫不才,王妃所用之物皆为性味平和,并无异处。孕中每次号脉王妃的脉象也都十分平稳健泰,按理说不会有小产流胎之状。”他定要找出这其中奥秘。 刚走到王府门口,王爷的随身侍卫应曲叫住了她们,“陈公且慢,王爷有事求教,正在药庐等着你。” 一行人来到了萧绎的药庐中。 子衿一踏进药庐就看见了木桌上放着一枝鹅黄色的蔷薇。这不是王妃最喜欢的花吗? 王爷换了一身浅黄色常服,站在花旁,略有所思。 行礼过后,王爷命应曲拎来一个装有两只白鼠的笼子。 “子衿,你将这蔷薇和金花茶捣碎成药,给陈公验验。”萧绎吩咐道。 “喏。”子衿曾为王妃捣过药,做起来非常熟练。不一会儿,就把这两种花混在一起,捏成了一粒粒小小的药丸。 做了二十多粒,萧绎示意她已经够用了。 陈公随手拿起一粒,放在鼻尖闻了闻,就张开嘴吃了进去。 “王爷,此二花药性并无冲突,不会引起不适之症。” “今日就有劳陈公在这药庐中,好好地看看本王的王妃是怎么被陷害的!” 萧绎不复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口气有些冲。他命应曲将方才子衿制的药每隔半个时辰喂一颗给笼子中的两只白鼠。不同的是,这次应曲将王妃房中的血玉悬挂在了笼边。 月到天心处,子衿做的药丸只剩下几粒了。 终于,笼子中的其中一只白鼠起了反应。小白鼠慢慢地抽搐起来,后腿处流出了许多血来,一只只幼崽出生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幼崽都活不过片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只白鼠也死了。 向来怕血的子衿,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笼中的白鼠。这种血腥的手段居然被用在了自家王妃的身上,心中不由地升腾起了一股怒气。王妃向来待人和善,尽量避免事端,何人敢如此大胆,居然想谋算了王妃的性命去! “这”陈公哑口无言,他从不知道这三样东西放在一起,能引发早产。他走近笼子,拿起一粒药丸和挂在一旁的血玉,闭气凝神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吸了口气,三种香味混合起来是一股特殊的香味。难道是这种香味导致的? 这回,是他失职了。 “这笼中两只母鼠,一只有孕,一只则无。在这三种东西的作用下,有孕之鼠的结果,陈公想必已是看得够清楚了。”萧绎恨他的学艺不精,更恨自己发现的那么迟。 “这俩样东西,是什么时候送到王妃身边的?”萧绎知道昭佩习惯随身携带蔷薇香囊,便指着金茶花和血玉说道。这三样东西都是有药性的,分开放置都有利于妇人平安生产,但放在一起,极少有人知道会引发孕妇小产。 今日之前,他亦不知。今日之后,他想此生都难忘孩子在自己手中死去的那种感觉。那种绝望,就如同浑身被荆棘紧紧束缚,尖刺刺穿他的身体,逐渐窒息而亡的感觉。一想起来,就有剜心之痛。 “禀王爷,血玉乃玉嬛公主所赠,于六月初三经陈公查验无误后挂于王妃床前。这金花茶,是花匠一月多前送来的。王妃性喜金色,故这花茶一开放,就放在了房中。”子兮回想了具体的日子,这些害人的东西在王妃身边放了多日,她们之中也没有一人发现。 这幕后之人着实可怕,对王妃细微的习惯了如指掌。利用了王妃的喜好,利用了玉嬛公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子衿想来一阵后怕。 “王爷,此事是老夫学艺不精,没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老夫自会请罪。”陈公一身傲骨,临老不慎被人摆了一道,他认了。 见陈公如此,萧绎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语中责备意味过重了些。这陈公自他们入荆州城后,就一直负责调理昭佩的身体,也曾救过方等。方才是自己气得冲动了些,才把怒气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刚刚是本王情急,陈公莫将所有罪责都揽上身。当务之急,还希望陈公继续为吾妻料理身体。”萧绎马上扶起了将将跪在地上的陈公。 “老夫责无旁贷。”若王妃不能恢复如初,我定会谢罪!陈公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想他一生钻研药物,尤其近几年为了照顾王妃,对孕中之药的琢磨可说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可还是落得个功败垂成的结果。不过,他倒是很想见见幕后精通药理之人,在药材的研究上,他还是孤陋寡闻啊。 “现如今知道了病因,请容荣老夫告辞,回去琢磨最适合王妃的药方。”陈公拜别,孤傲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的渐行渐远。 药僮在药庐门口等得快睡过去了,才见自家主人出来。原本精神奕奕的主人好像瞬间苍老了,他揉了揉眼睛,才迷糊了几个时辰,怎么就感觉世界都变了。他背起药箱,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经过一个院子时,药僮听见从里面传来闷闷地笑声。那声音像冬日里拉坏了的风箱,木头与生铁摩擦发出的,那种令心底发毛的声音。他瞟了一眼,发现院子的名字是嫣然轩。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点!”陈公在远处催促。 药僮一惊,飞快地远离了这个是非地。 嫣然轩中,灯火通明。 侍妾嫣然哧哧地笑着,终于等到了今日。这一刻,她等了多久。如今成功了,她的心里反而没有多大的欢喜,剩下更多的是空虚。 她抬起手,目光温柔。徐昭佩,这么多人都想借着我的手要你死。你又怎么能辜负他们呢? 想到此,嫣然拿起身旁的茶杯狠狠地砸向了身旁跪着的一个女婢,“是不是你把药下少了,她怎么会活下来!” 那女婢抬起头来,正是当初没有被昭佩选为一等丫鬟的青衣。滚烫的热水伤了她的皮肤,她却不敢叫出来,只能苦苦哀求:“奴婢都是根据主子给的指引,按时按量地将新鲜的金花茶搬进王妃的屋里,不敢有一日懈怠。至于王妃为何没死,奴婢真的不明白,求主子饶了奴婢吧。” 忍着痛,青衣不停地磕头。当初她费尽心思才被季姑姑选上去争夺一等丫鬟,但是王妃没有选她,却选了那个蠢顿的木槿。她心有不甘,投靠了嫣然姨娘,没有想到让嫣然抓着把柄,被逼着去谋害了王妃。她十分清楚嫣然的手段,若是此次她再无利用价值,只怕她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主人,王妃现在还没醒过来。奴婢好歹还是末凉殿的丫鬟,不如再回去下一次药?” 嫣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此前下药已经打草惊蛇,这蠢人居然还要自投罗网,留她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收起了怒气冲冲的神色,嫣然假意附和:“拿着这药,只要放入少许在她的碗中,大事就成。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你与父母见面。” “喏。”青衣心头一松,将药塞进袖口,轻轻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万盏灯火映荆州,归客意绪渐阑珊 启禀王爷,世子连夜赶回了荆州城,现下正直奔末凉殿而去。”暗卫进来禀报。 “守在王妃门口的暗卫呢?”想到自己儿子的性子,萧绎一阵头疼。等儿对人大方得体,唯独对其母妃,护短的很。此刻若是让他看见昭佩的模样,不说湘东王府会被他拆了大半,估计明日的荆州城都是人仰马翻。 “离诛为其开路,属下们又不敢伤到世子。请王爷责罚。”暗卫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世子一听说王妃重病在床,疯了似的冲进了王府。王爷的命令他们没有做到,死就是唯一的出路。 “待这件事结束,去应曲那领罚。”萧绎撂下一句话,便大步向末凉殿走去。 再一次走进昭佩的屋子,里面的血腥气几不可闻。萧绎还未见着方等的身子,就听到他的抽泣声。这孩子长这么大,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从没听他哭过一次。 萧绎停住了脚步,站在屏风外面。 “我的母妃怎么了?出门时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我回来却怎么叫也叫不醒了?”他印象中娘亲很有生气,极少有生病的时候,怎么出去了一趟就这样了,方等扯着子衿的衣袖,“子衿姐姐,你说我的母妃为什么不理我了?她是最疼我的呀!” 眼圈泛红,子衿说道:“世子,王妃只是生产时过累,睡得有些熟了。休息好了自然会醒来的。” 生产?对了,母妃正怀着弟弟呢,可是母妃不是说年末才能看到弟弟吗?现在才初秋,怎么回事?“那弟弟呢?”方等问道。 世子迟早会知道,子衿也不瞒他:“小公子死了。” “我的弟弟死了?”方等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便倒了下去。 随身的包袱散落出来,都是些精巧的小儿玩具。小木剑,小木马,小弹弓掉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离诛将世子抱起放在软榻上,“世子昨日未收到王妃的信件,心中不安,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耗尽了心力,睡一觉就好了。” 这话既是对子衿说,也是说给屏风外站着的王爷听。 子衿点点头,一个一个地捡起地上的玩具,收拾妥当后,轻轻地放在了软榻旁的柜子上。 这些物品,想必都是世子准备送给小公子的吧。如今小公子不知被王爷葬去了何处,王妃又被人谋害至此。她一定要支撑住,好好守着王妃醒来。 听着王爷远去的脚步声,离诛看了一眼子衿,退了出去。 离诛跟随世子去雍州后,嘱咐离颉定要时刻不离王妃的身边。今夜回来,他并没有发现离颉的踪迹。王府对他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寻寻觅觅了许久,终于在一间暗室找到了离颉。 敲昏了门口的侍卫,离诛快速地进入了暗室中。 离颉被绑在木柱上,动弹不得,看到大哥进来,激动地奋力想要挣脱粗绳。 “平日里总仗着自己聪明,不肯好好练武。这样子就被困住了,无能!”离诛发了怒,但说归说,还是从手中甩出一枚菱形铁器,精准地割断了那根两指粗的绳子。 脱了身的离颉忙将口中的破布扔出,“哥,王爷让我葬了小公子,我不肯。他就将我关了起来” 凌厉地看了一眼离颉,他马上就闭住了嘴。 “说到底,还是你没用。”离诛回了他一句。 瞧着沉默着不说话的离颉,离诛无奈地说:“若是王爷真要处罚,哥不会那么容易找得到你。离颉,你也十五了,做事必须要有所担待。”王爷要不是因着他们是王妃的人,离颉这性子准早丢了命。 “喏。”离颉自认今日鲁莽了。现在小公子下落不明,要是日后王妃问起来,他也难逃罪责。 “如今王妃昏迷,你我二人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候在王妃的身边,直至她醒来。”离诛边说,边在桌上写了一份告罪书,大意是离颉犯错,一切由他这个做大哥的承担。待王妃无恙,自会向王爷领罚。 写完后,他二人一同回了末凉殿。 应曲将告罪书呈上,萧绎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旁,“罢了,不必再理会。” “王爷,王妃殿中负责花草的二等侍女青衣今早被人发现,溺死在月心湖之中。”自从清涟死后,王府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等事。 这么快就把替死鬼推出来了,萧绎心中冷笑。 “继续查,定要留着活口顺藤摸瓜。”然后,他就要把对王府包藏祸心的这些人连根拔起。 他萧绎,岂还是那个人人欺负的七皇子! “喏。”应曲感到宽慰。这么些年,王爷隐忍的辛苦,他这个贴身暗卫最清楚。今年昭明太子新丧,兄弟侄子对王爷的态度他看得分明。不过是忌惮王爷手下的湘东军和财富,才只在暗里嘲笑王爷眇一目。 而今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与他们一争。应曲觉得身上的血终于又热了起来,男儿大丈夫,就该在这世间轰轰烈烈地活过,不管结局如何,起码不留一丝遗憾而去。 应曲走后,侍卫半个时辰进来禀告一次王妃的情况。 未醒,未醒,未醒 萧绎渐渐地放松了自己的精神,默默想着昭佩醒后的种种反应,以及他该采取的行动。可哪一种,又能让他将她留下来呢? 眼角余光瞄到遥远的西珑阁的一角,那里住着的女人,有兄弟送的,有朱异送的,这些他一点都不意外。可其中还有两个,是他的母妃——阮修容送的。 母妃肯定清楚他对昭佩的感情,却还是遣了人过来,也是嫌他子嗣少了吗?萧绎苦笑一声,最终还是遂了她的心,他终究逃不过争皇位的命。 闭上双眼,萧绎的左手覆上难以痊愈的左眼,细细地品味黑暗带给他的熟悉感。 他曾经认为,这世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存在。在寂寥的黑色空间中,慢慢地经受着无边折磨,独自远行,等待死亡的降临。 直到有个女孩闯入他的生命中,甘愿做他的眼睛。长年累月地为他治疗,只为让他能够看全整个世间。他才明白,原先的世界是多么的冰冷孤寂。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绎哥哥,绎哥哥” 想及此,萧绎猛地将右眼睁开,漆黑的眸子中有星星之火,像似能将目之所及燃烧殆尽。 按时进来禀报的下人,见着萧绎这幅模样,被震慑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一身清贵之气展露无遗,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菩萨,求求您快让王妃醒过来吧,他可再也受不了给这样的王爷传信了。 禀报过后,下人出了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前觉得王爷待人挺温和的,今夜过后,他再也不敢这样想了。他撒开了腿,奋力地向末凉殿跑去。 末凉殿中,月上柳梢,睡了八个时辰的方等终于醒了过来。 木槿连忙将温热的米粥端到他的眼前。 方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有些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 看着没有精神的方等,子衿温柔地将披风套在他的身上。虽说是初秋,但夜里已有凉意。世子这样任由冷风吹着,很有可能会受寒的。 “子衿姐姐,你坐下,陪陪我。”方等拍了拍身下的软榻。 “喏。”子衿坐了下来。其实不是她陪着世子,而是世子陪着她。身旁有个人这样静静地坐着,让她安心不少。 “姐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院中扫地的阿尚吗?他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就是在花房干活的阿德。好多次我看见他们俩在一起摔跤,打架,然后第二天又一起肩并着肩来干活。感情可好了。我好想有这样一个弟弟。” 方等将身子缩起来,把下巴放在两腿间,呆呆地看着黑黑的夜空,平静地诉说着他小小的心愿:“他会长得很像我,最听我这个哥哥的话。如果有人敢欺负他,我就去帮他揍人。如果他做错了事,我就代他承担,一点儿都不让别人伤着他。呵呵,我的弟弟一定是这世界最乖的,又怎么会犯错呢?可惜,我连这种机会都没有了。” 方等自言自语的样子落在子衿的眼中,满是落寞。她强忍着泪,自从知道了小公子的存在,她感受到世子整个人都在渐渐的变化,比从前更加开朗,更加勤奋。而现在,她仿佛看到世子这颗小小的心陨落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寻不到光明。 “怎么会呢?世子以后还会有许多弟弟和妹妹的。”子衿安慰道。自家王妃的身体不太容易受孕,不然也不会圆房四年才只得世子一人。不过王爷王妃都还年轻得很,且湘东王府除了嫣然,只有王妃一个女主人,要再次怀孕还不是早晚的事。 “子衿姐姐莫骗我,我虽只有五岁大,但父王和母妃之间的事,我都能感觉到。”父王和母妃都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和他说其中的原因,可他还是能从细微之处看出好像有一堵冰墙隔在他们之中,离得近,却碰不到。因此他对于弟弟的到来,除了有做哥哥的开心外,更多的是他希望这个弟弟能够融化父王与母妃的冰墙,让他的家成为一个真正的家。 这孩子也太过心细了,子衿暗暗叹服,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安静睡着的王妃,内心默默祈祷,王妃,请你尽快苏醒吧。将头转了回来,子衿错过了昭佩左眼一粒泪珠正滑落脸颊的一幕。 一灯如萤在远方飘忽不定,继而数点,渐至无数。一盏盏白色的孔明灯从南面徐徐升起,在静谧的夜空中飘浮着,越来越高,越来越多。 “子时了。”看来离诛很好的完成了他交代的事。 “世子的杰作?”子衿看着这漫天的孔明灯,就想起王妃曾给世子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子祈求上天让他与亲人团聚,呕心沥血做了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委托了整个镇子的人帮他在阴气最盛的子时放灯。那些灯升上天,天帝被他的孝心所感动,让他一个将死的亲人跟随这些灯的亮光,回到了男子的身边。 “南城的那些人受了母妃的恩惠,我一出声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准备了。”方等平静地说道。如果没有意外,到明日辰时,教他医术的师父明日也能赶到王府了。 不一会儿,除了南方的灯还在接连不断地出现外,荆州城的四面八方都有灯盏缓缓地升上天空,若说方才南城的灯已是空中一道明亮的风景,此时万盏明灯,跳动的火光就如繁星闪烁,火焰的影子仿佛都能和天际连在一起,整片天空都是灯的海洋,美轮美奂,无与伦比。 子衿见过建康城十里长街的火树银花,绚烂夺目,但那些与今夜的景象相比,竟然不值一提。她被深深都震撼了。 若这个世界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那唯有刻骨铭心的执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星损如雨不知魂,锦水汤汤爱恨散 “四方灯,是四方灯!”方等站了起来,兴奋地跑到昭佩身边,“母妃,你不是说想瞧瞧四方灯在天上的样子吗?快起来吧!” 昭佩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方等又轻柔地唤了几声,也没什么反应。他终是跌坐在了床边上,目光空洞。 “世子,请快出来看看!”在屋外守夜的木槿叫着。 方等以为是师父到了,急忙向外走去。一打开房门,顺着木槿手指的方向,转身。数不清的星星陨落人间,与冉冉升起的四方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星陨一道道划过,就像天空落下的泪。映在方等的眼中,明暗都快得来不及抓住。 还未学过星象的方等,只在《春秋左传》中读过“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的奇观。眺望这绚丽多彩的画面,他只希望是个上天的瑞兆。这些坠落的星星都是给他母妃的祝福。 一声轻轻的叫唤将方等拉回了现实。刚才是母妃在喊我吗? 心中一喜,方等走入房内。在屏风外一角,他一眼就发现母妃醒了,闭着的双眼微微开阖,整个脸庞都显露出一副气若游丝的娇弱感。 忍了许久的方等,一头扑进昭佩的怀中,喊着:“娘亲,娘亲。” 腹中空荡荡的,没有了早先方偕翻腾的动静,昭佩轻抚着方等的头,温柔地问了一句:“偕儿呢?” 子衿没来及开口,方等就接了话过去,“母妃怎么刚醒就找弟弟,等儿大老远从雍州赶回来,也不见母妃提一句。” 清澈的眸子里染上了几丝血色,昭佩瞧在眼中,笑出了声,“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弟弟的醋?” 她疑惑看了一眼子衿,只见子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主仆那么多年,她自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其实在她倒下去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这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的。只是见过孩子一面,让她心底有了一丝希望,然而希望终不过是希望。 怀中的方等还没有感受母妃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说:“我今晚就想一个人赖着母妃,娘亲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同我一起睡。” “好。”昭佩让子衿下去休息。 一听母妃答允,方等自己迅速地脱了鞋袜和外衣,裹着被子,挨着母妃,小小的眼里写满了满足,“母妃,还记得给我唱过郯县的歌吗?等儿好想再听一遍。” 那是一首郯县的童谣,昭佩搂过方等,用故乡的语言唱了出来。 心里的难受,伴着轻柔的音调,渐渐释放。 一曲唱罢,怀中的方等已经睡熟。傻儿子,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会不懂? 轻轻地把方等的头放在枕上,“出来吧。” 离诛离颉同时出现,向昭佩行了礼。 “将我昏迷后,府内城中发生的事,都详细地说一遍。”昭佩倚着床柱说。 离颉望了大哥一眼,慢慢地说了起来。 精神不济的昭佩,勉强将事情听完了。这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盘算着无数的计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困乏不已,“留意嫣然,退下吧。” 两兄弟对望一眼,出了房门。 屋外木槿和子衿铺着被子,和衣而坐。 子衿见离诛现身,叫住了他:“离诛,请随我来。” 与离颉挤眉弄眼地调笑不同,木槿抬头发现离诛的下巴长得很好看,就像一座山峰隐藏在黑夜中。 离诛跟着子衿到了她的房间,离王妃住的地方不过几尺远。 子衿拿出披风还给他,“多谢。” 心下了然,离诛接过披风,“该说谢谢的是我,你常帮我照顾离颉。” “他既是王妃的暗卫,有些事也是我分内的。”子衿一句话,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得老远。 略带苦笑,离诛说道:“既然如此,我先回殿了。” “恩。” 转身离去,本是几十步的路,离诛走得特别慢。他记得第一次见子衿,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才明白古人所谓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什么意思。作为暗卫,他非常清楚自己随时可能就死去,但心不由己。 浩瀚的夜空,已没有方才那么热闹,几颗星星分散着,发着微弱的光。 除了星光,离诛看见了王府中最高的吟风阁上,站着一个人。 孤寂的身影,在夜半凌冽的寒风中,显得越发萧索。 王爷,也是个可怜之人。离诛看到此,收回了视线。 “应曲。”萧绎出声。 “在。”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发出。 “我不会后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便是荆棘遍地也得踩着血走完。 “王爷真的不去见王妃?”应曲心存疑问,昨日王爷让子衿姑娘亲眼瞧见了王妃是怎样被谋害的,说不定王爷此刻去陪伴王妃,王妃也就不会想要离开了。 “她不会想见我的。”前几日的结果让萧绎看清她的态度。只要他不改主意,昭佩不会妥协。 他们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王爷准备如何?”自从王爷交代他那日起,应曲感到王爷变得越来越沉默。 “让总管把那群女人安排入内府。”萧绎顿了顿,“尽快找一个与她相似之人。”兰陵萧氏的女人,即便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王府中。 “喏。”低声应下。 风吹的他衣袍晃动,萧绎的心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他打算就这样站着等朝阳升起,因为自此以后,湘东王府将不复从前。 翌日,十个美人盛装迈进了王府侧门,一样水嫩的脸上神色各异。 王府总管安排她们住进了西暖阁,一向清冷的内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外头怎么了?”喝着燕窝粥,昭佩听见从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声音。 “那些个女郎住进来了。”子衿平静地说道。 “恩。陈公今日何时来?”当子衿和她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昭佩觉得再一次听,心里的涟漪已没有那么明显。 “巳时三刻。”子衿心疼王妃。月子才刚开始,王爷就做此等事情,是存心让王妃伤心。 “也该有个了断了。”方偕的死,青衣的死,两条人命,她要一一讨回来。萧绎若想要帝位,她不会再反对,只是她已不愿再见他。 十五年的夫妻,萧绎对她可说是了如指掌,她又何尝不是?圆凿而方枘,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禀王妃,陈府下人来报,陈公今晨在房中悬梁死了。”一个侍女进来说了消息。 “可有遗言?”昭佩不相信陈公会自杀,他既然答应了照料她的身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何况,袁绘茵还需要他。 “听闻是因为他的疏忽让王妃失了孩子,畏罪而死。”侍女想了一会儿说道。 “知道了,出去吧。”昭佩扶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三条命! “喏。”侍女弯身后退,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子衿,让你从等儿那取的虎形镇纸呢?” “在这。”子衿从柜中拿出,昨夜王妃让她从世子书房拿一套文房四宝,特别叮嘱了将案上的那一对镇纸带上。 接过镇纸,昭佩掂了掂,把其中一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顷刻,玉质的镇纸碎成几块,有一块玉石露出了木头的一角。 “那木头能分开,你使点劲。”昭佩早已知道会有如此情况。 拾起那块木头,子衿仔细一瞧,才发觉是用紫檀所制,表面光滑质朴,并没有什么纹饰。她用力一拔,木头分成两段,掉出了一件青铜制品。被这样郑重地藏起来的物件,子衿瞧着也没多大特别。 接过这暗符,昭佩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原本这辈子她打算让这个秘密随她入土,如今这却是她拥有的最大利器。 “主公。”离诛c离颉等一干暗卫齐齐跪倒在她的面前。 子衿诧异,纵使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她也从不知道除了离诛兄弟外还有这么多暗卫在附近。等等,他们叫王妃主公? “见令为主,视死如归。”昭佩一字一字地念出这句话。 “喏。”一声整齐地回答。 “召回其余暗卫,一月后于荆州南城七舒馆天字雅间会合。”待她出了月子,这笔账,她要慢慢地和他们算回来。 “喏。”离诛接过暗符,带着其他暗卫出去了。 “母妃,看我找了谁来?”方等拖着一只胳膊进来。 子衿由下而上看去,鲜少露面的陆辞出现在了眼前。这陆大夫是王爷重金礼聘给世子找的医术师父,每年只有三月中旬才会下山来教世子。他为人喜逍遥,不受世俗约束,这次世子拉着他下山,应是费了一番功夫。 “陆大夫,劳烦了。”子衿行礼。 这陆辞不似陈公诊脉定要在堂中,他进了门就往内室而来。 上下打量了王妃几次,陆辞便开了口,“王妃虽小产,但容颜依旧,想必在被人害的同时,也有人相助于你。不然,以世子告诉我的药材分量,此刻我恐怕是对着你的尸身在说话了。” “那据陆大夫所知,业内谁会使用此种方法?”昭佩的后背生出一丝又一丝的凉意,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陆某生平不喜与人打交道,王妃又何来此问?”陆辞此番答应方等来诊治王妃,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断了师徒关系。他已决定去西域游历,不想参和进王府之事。 “师父!”方等扯了扯陆辞的衣角。 “把从前的药方拿来我看看吧。”陆辞佯怒了他一眼,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子衿将从一年前陈公给王妃开的药方都取了来,交给陆辞,好在这些药方上都有日子写着,先后都不必她再说明。 来来回回地将药方看了许多遍,陆辞判断先前的大夫用药以稳妥为主,从方子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药方想必是出自医者大家之手,王妃只要照着最后这张方子调理,不久就会恢复如初。”陆辞的视线停在了一处,最后两味药虽说也是产后恢复之药,但更多的是修补天和,治疗不孕为多。此次王妃怀孕七月滑胎,已然伤及根本。 “多谢。” 陆辞站起来,“那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说着拉着方等,“走,一大早赶来饭也没吃,快带为师用膳去。” 不情愿被拉走的方等,边走边回头,“母妃,我过会就来陪你。” 久未露出笑容的昭佩,被方等的动作逗乐了,“好,母妃等你。” 方等去了的一个时辰后才回来,滚圆肚子估计是吃多了,在昭佩房中慢慢地走路消食。 “母妃,父王为什么不来了?”方等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口。 昭佩沉默了一会,莞尔一笑:“父王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在等儿心中,母妃就是父王最重要的人。”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该排在母妃之后。 “在母妃心里,等儿无可比拟。所以我有你陪着就能很快好起来。”昭佩温和地说。 见着母妃不愿提父王,方等心中有一些失落,他想着有什么能让母妃开心的事:“对啦,母妃,我跟从陆师父学医还从没听过他的夸赞。今日陆师父居然夸了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 哦?还有人入得了他的眼?“今日当值的庖师是谁?”昭佩问了句。 “杨五。”子衿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木棺深埋涅盘身,一寸一心一执念 一月后,子衿瞧着镜子里的王妃,一身素白的滚雪细纱,蛮腰赢弱,楚楚动人。乌黑的青丝撩了些许盘成发髻,其余垂在颈边,眉眼飘渺淡雅,微风吹来,纱随风舞,整个人透着一股秀美如画,清丽如仙的滋味。 “王妃,您可真美。”在一旁的木槿由衷地赞叹。 “木槿,苦难会让你痛,但绝不会将你打败。”昭佩盯着琉璃镜中的自己说道。 “王妃,该启程了。”子衿吩咐木槿将木盒子拎上后,提醒昭佩时辰差不多了。 牛车的木轮吱呀吱呀地作响,昭佩觉得去见方偕的路比回建康还要远。这一个月中,嫣然的侍婢言夏突然向她投诚。言夏说不知晓嫣然所干的勾当,只想求着昭佩放她离开王府,昭佩并不信她。只是看他们主仆关系出现裂痕,也是对计划有利的一部分,便同意言夏的请求,但前提是一切按她的意思去做。 这一个月中,每每睡到沉处,昭佩都不由地惊醒,好像听见偕儿在一声声地哭泣,一如他刚出生时的哭声,弱弱的,轻轻的,哭得她这个做娘亲的心疼不已。 今日,萧绎命人送来一张纸,纸上写着方偕被葬之处。月子里,无论昭佩派谁出去,都无法查出的地点,在刚出月子时,他就轻易地告诉了她。 不能哭,不能倒下,我要坚强地走下去,昭佩默念。只有这样,她才好似有力气去面对这一切。 牛车稳稳地停在瓦官寺的大门口。 昭佩掀开帘子,“人都清干净了吗?” “喏。”子衿回答。 下了牛车,昭佩亲自拿了木盒子,“不必跟来,我想自己走走。” “喏。”子衿,木槿一起回道。 僧人恭敬地为昭佩推开了门,低头等候。 瓦官寺她来过几次,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不甚熟悉。恰是这样的地方,埋着她日夜思念的孩子。几乎没有什么麻烦,昭佩一眨眼就走到了萧绎给的地点。 大雄宝殿之中,唯有寺中方丈在殿中坐禅。 昭佩抬头,大殿中供奉着“竖三世佛”,左侧为燃灯佛,居中为释迦佛,右侧为弥勒佛,分别代表过去世c现在世和未来世。 佛像慈祥地望着她,昭佩昂着头一脸平和。 “施主,既立身于现在,又何必执泥于过去?”方丈闭着眼开了口。 “现在既为我的过去,过去也是我的现在。”昭佩有些意外,萧绎请了方丈做说客。 “还请告知小儿下落。”等了一个月,她的耐心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既然施主执迷于此,请随贫僧而来。”方丈睁开了眼,墨色的双眸如一潭清水,看遍了世间万象,归于纯粹的干净。 挪开佛像下的香桌,方丈双手合十,叩拜了三下,按住了释迦佛下其中一朵莲花石雕,左右移动了几下,一扇门出现在了昭佩的眼前。 偕儿的墓室居然被放在了佛像之中,这是昭佩没有想到的。难怪她的暗卫搜遍了荆州城的四周,也找不到踪迹。在这个崇尚佛法的梁朝,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亵渎神灵。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萧绎。 昭佩紧紧跟在方丈之后,佛像身中狭小的道路只容一人通行,石壁上的灯光也不是寻常照明用的宫灯,而是祭祀所用的香烛。 经过了三道门,方丈停住了脚步,“施主所念之人,就在里面。” 越过了方丈,昭佩踏进了一间石室之中。石室空空荡荡的,只有正中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木棺。昭佩缓步向前,在摇晃的烛火中,青色玉牌位上的字也逐渐明显:故男兰陵萧氏方偕之灵位。熟悉的字迹,是萧绎少用的魏碑,朴拙险峻,舒畅流丽。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 拿出木盒第一层的东西,是三小碟糕点,昭佩轻轻地放在案上,“娘亲亲手做的,希望你会喜欢。”指着右侧的一盘肉,昭佩说道:“你哥哥从小就爱吃这个五味脯,你若也喜欢,就入了娘亲的梦,告诉我。” 说到此,昭佩恍若听见方偕刚出声时的哭声,一声又一声,直哭到她的心里去。 泪,如春日融化的溪水,奔涌而出。这一个月,再怎么难过,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可再见到方偕,她就知道,心中的伤只是暂时的愈合,她会永远背负着没有尽责的罪孽度完余生。不管偕儿原不原谅她,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任由泪水决堤,昭佩拿出了第二层的衣物,缓步走到木棺旁边,平铺在棺椁之上。她将袖口与衣领拉扯整齐,手势轻柔地就好似给偕儿穿衣服。 “娘亲烧给你的衣裳都收到了吧。这最后一件是你子兮姐姐出嫁前给你做的衣裳,瞧瞧,这针脚多细致,你可不能嫌弃娘亲之前的给你做的。”昭佩把脸贴在棺木上,轻言细语地说着话,就像方偕活在她身边一样。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昭佩取出木盒最后一格中的玩具,“这是你哥哥专门为你寻来的。” 等儿有多么期待方偕的出世,她心中清楚万分。可这一个月中等儿几乎没再她面前提过一句有关弟弟的话。 她的孩子,一个死了,一个长大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这样静静地陪在方偕身边有多久,就多久。但门口传来的咳嗽声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轻轻地吻过棺盖,当作是对方偕的告别,昭佩起身离开。每走一步,身后的烛便被放在熄灭一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见方偕。 “郎君将生生世世受香火供奉,施主节哀。”方丈想到若不是当初受过湘东王爷的大恩,这样的事他必是不敢做。对小郎施这种礼数,在来世只怕贵不可言。 昭佩又何尝不明白萧绎的心,为人父母的,都想要给孩子最好的爱。 走出佛像,外面清明一片。昭佩转身看着漆黑的墓道,对着身旁的方丈说了一句:“守好我的孩子,便是对我最好的安慰。” 方丈听言,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送了昭佩出殿。 久候在寺门口的子衿与木槿,在见到王妃安然地出来后,心头都松了一口气。自从出了事后,她们俩总会有一个寸步不离地跟着昭佩,生怕有什么意外。 子衿扶着昭佩上了牛车,吩咐车夫赶往七舒馆。 七舒馆天子雅间,数十位身份各异的人士聚在一起。从着装上来看,有商贩,有书生,还有官吏等,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干着老本行的暗卫。 “距上一次见这枚龙符,已是二十年前了。”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对离诛手中的暗符说道,“不知今次主公唤我等来,所谓何事?” 暗卫不认脸,只认符。龙符在手,即为誓死效忠的主公。他们曾认为龙符早已随着先主的故去而消失世间,近日却重现在了这个年轻儿郎手中。 离诛正要开口之际,众人听见一阵上楼的声音,往自己所在房间而来。 时间恰好,离诛走到门旁,为王妃打开了门。 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这个进门的女郎身上。能让持龙符之人如此谦卑,看来她才是真正的主公。 一袭白裳的昭佩渐渐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她环顾一周,轻启朱唇:“可都齐了?” 见离诛点头示意,昭佩接过他递上的龙符,对着众人说道:“吾知龙符已久不见世,尔等若想脱离龙卫之职,现下即可离去,我徐昭佩绝不追究。反之,则遵建龙卫伊始之誓,视死如归。”昭佩把视线落在了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身上,提高了声调,“明否?” 众人互看了一眼,纷纷行李下跪,无一人踏出门。 虽经历一月休整,但昭佩仍觉身体大不如前。离开瓦官寺后,她便疲惫地在牛车中睡了一会。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扶着桌沿勉力撑住:“统领为何人?” 一位一直沉默的商贾模样的青年郎君站了起来,“属下叶侍留,承先父之职,现为龙卫统领。” “现有一事,交代与你。”昭佩拿出早已写好的信,交给叶侍留。 叶侍留打开信,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用掌心之力将其化成了灰烬。 “不知主公想何日见到此景?”信中所诉,让叶侍留对于这位湘东王妃充满了好奇与崇拜。前主公行事生杀果敢,但后果难料。而徐妃用人犹如下棋,步步经营,满子皆为算计。 “具体事宜离诛都会交待与你。”昭佩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吾归时已至,诸位今日尽可在此叙旧,所有酒水都由吾担着,但今日之后,望诸位铭记龙卫之职,护主尽责,死生莫忘!” “喏。”众人齐齐行礼。 待昭佩稳稳地走出了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腰间插着一支长笛,眉目清晰的书生开了口:“清秀如洛神一般的主公,却被谣言误传成了美艳似妺喜,流言实不可信!” “不见真身,不闻其美。”一个背负大刀的刀客讥讽了书生。 “咳咳,主公岂是你等可议论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边说边看了一眼去而复返的离诛。 “迂腐!”书生和刀客异口同声,斜眼瞥向老者。 其余的人已渐渐放松饮酒,大谈各自境遇,气氛比方才热闹不少。 叶侍留请离诛落座,“若我没记错,你的父亲应该是前朝素有天工神手之称的离漠。” “叶统领,我来是交代主公嘱咐之事。”离诛口气冷漠。母亲就死在他父亲亲手制造的绝世机弩之下,他宁可没有这样的父亲。 “失礼。”见离诛言语不佳,叶侍留心中惋惜,看来此生无法再见那令人激动的神器。 “一日之内,列一份详细的龙卫名单交予我。”龙卫各自生活多年,其中背景,他需要快速地有个了解。 “喏。主公所给的安排甚是详实,请离诛告于主公,叶侍留及众龙卫必不负期望。” “然。诸事你可自行操纵,但主公希望半月之内会有所动。若有不便之处,我会尽力配合。” 离诛见叶侍留心中已有大概,倒也省了他的事。当下也不愿留在此地,便起身告辞。 约莫一炷香,离诛赶上了昭佩的牛车。看见离颉警惕地在附近守卫,他宽慰不少。被王爷绑了之后,离颉似是一夜长大了许多。 飞身向前,离诛忽见牛车下有红血渗透而出,一滴一滴的自木板裂缝中滴入黄土之中。他急忙行至车夫旁边,“王妃,一切可好?” “无妨。”昭佩掀开车帘,巧笑倩兮,“倒是把你骗了。” 离诛往里一看,子衿墨绿色的裙摆中映着一大块血迹,顿时感到他的心跳停了一拍。 原本低头擦拭裙子的子衿见离诛木讷地盯着自己,解释道:“装兽血的袋子破了。” 脸上一热,离诛挺直了背,和车夫一起驾着车回王府。 昭佩拿出木柜中备用的衣裙递给子衿,“换上这个吧。” 一条苏绣月华桃花长裙,透过牛车的碧纱窗,裙底的桃花像是三月芳菲重现了似的,十朵廿朵,开得正好。 双手接过,子衿道:“谢王妃赏赐。” 木槿羡慕地盯着,“真漂亮!” “傻丫头,”昭佩莞尔,“等你长大,我也送你一件。” “谢王妃。”木槿瞧见王妃又如从前般与她笑言,开心地眉眼弯弯。 准备好了一切,昭佩心中安定了不少,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王府。 赶车的大牛发出长长的一声:“哞——”,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正当昭佩起身之时,车帘从外被打开,映入眼中的是,一月未见的萧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心字成灰情不生,清吹堪听荐倾 看着那向她伸来的手,昭佩握住,温暖依旧。 萧绎微合双眸,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小心翼翼地将昭佩扶下了马车。 昭佩仰了仰头,瞧见萧绎那满足的模样。她的眼底落寞一片,是什么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扬了扬手,满地跪着的奴仆都默默地退了下去。萧绎拥着清瘦的妻子,只觉迎风吹着的左眼,疼弄难忍。没有你以后,我的世界只剩一半。 “谢谢你。”昭佩先开了口。 “过完腊八再走。”这是萧绎最后的妥协。 “好。”每年的腊八节,她与萧绎都会登上荆州城墙之上,陪百姓一起除旧迎新。 “最终,你还是不肯信我。”略带失望,萧绎觉得昭佩所诉之事并不会发生。 “待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身不由己。”我们选择的生活不同,自然已不能如从前。 “待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身不由己。”萧绎回赠了一模一样的话给昭佩。 扯了扯嘴角,昭佩无声地苦笑,“你对等儿的安排,可否为我延迟至腊八?”自方偕死后,萧绎只剩等儿一个子嗣,他并不把等儿护在府中牢牢看管,而是安排等儿去了潼州,大梁训练最严酷的西部军营。 “自然。”原本想让方等八岁的时候才去,如今萧绎决定提前。一旦入了军营,方等要等到十五岁才会出营回到他的身边。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在飒飒的秋风中,萧绎带着昭佩静静地在王府走了一圈。一些他们常去的,一些他们不常去的地方,都落下他们的足迹。 “君不必再相陪。”走到了末凉殿,昭佩抽身退了几步,行礼说道。 倒是连七郎都不肯再唤他?一股怒气自萧绎胸口燃起,他瞧着昭佩,一字一句地说出:“你可后悔嫁于我?”后悔嫁了他,让她倍受奚落,后悔嫁了他,让她没能实现年少的梦想! “无。”昭佩想也没想便答了。她俯身一拜,进门而去。 跟随在萧绎周围的应曲在昭佩走后现了身,“王爷何不为王妃报仇?”谁下的手,早就查明了。 她应该更愿意亲自动手。萧绎站在紧闭的殿门前,抬头看着从院中露出的槐树枝,沉默不语。 正吃着晚食时,离诛递上了叶侍留送来的名单。 放下了长箸,昭佩翻开了折页。粗粗地浏览一遍,龙卫共计三十二名,以叶侍留为首领,分布于大梁几个重要的州中,其中以建康的台城最多,荆州其次。 “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给了他一日的期限,也不过几个时辰就完成了。昭佩开始详细地阅读名单,挥挥手让木槿撤走了桌上的吃食。 子衿颇有怨气地瞪了一眼离诛,王妃好不容易有胃口进食,这一打断不知何时才会继续。 离诛被看得有些莫名,是哪惹她生气了? 收拾好了桌子,木槿去小厨房端了子衿炖着的川贝梨子。 从木槿手上接过炖盅,子衿轻轻地放在昭佩面前,“王妃,饮一些吧。” 昭佩把名单还给叶侍留,心下大概已有,“嘱咐叶侍留,我并不要这些人的性命,让他们做事留些分寸。” “喏。”离诛又拿出一张青衣的户籍单,交给了昭佩。 “嫣然知道此事吗?”单子上的信息让昭佩觉得好笑。 “应是不知。”离诛回道。 “晾着她,让言夏抓好时机。” “喏。”离诛起身告退。 “明日是陈公的五七了吧?”昭佩拿着汤匙,搅着炖盅之中的梨子。 “是,王妃可是要去?”子衿问道。 “若不是因着我这副身体,早该去拜他一拜。”陈公隐姓埋名居于荆州,最终她却累他死于非命。“袁绘茵是否还在其府?” “是。已经有几波人去找过袁女郎,但女郎都闭门不见。”子衿眼前浮现袁绘茵的脸,这样的美貌,又是孤苦无依,红颜命途多舛。 “替我备些冥物,明日我要过府吊唁。”昭佩吩咐道。 “喏。”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瞥了一眼滴漏,季姑姑又准点来了。一月之中,她都会隔三差五来探望,看看昭佩的恢复情况。 “拜见王妃。”季姑姑踏入门中,给王妃施了一礼。 “季姑姑请起吧。”昭佩扶起了她,“秋雨已下了三场,天气渐凉,你出门记得添件衣裳。” “难为王妃还为我这把老骨头想着。”季姑姑坐在昭佩的身旁,慈爱地看着她,“瞧着你气色一天天好起来,我心里就宽慰了。” “姑姑,那本不是你的错。”季姑姑说的是青衣的事。从萧绎查出她因金花茶而失去方偕,到青衣死去,不过半日光景。 “可怜的孩子,那不是你该受的罪。都因我昏花的老眼,才让那贱婢入了你的院子。”富贵日子过久了,连最简单的识人都不会了。 “该来的躲不掉,该了断的我自会了断。”昭佩轻轻抽出被季姑姑握住的手,拿起一杯茶水饮着。 “可七符并无过错,你为何这般对他?”女子天生就是依附男子而活,王妃这段时间对王爷的态度在她看来已是过头了。 “姑姑,我们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彼此志向不同了。” “既然嫁进了萧氏,志向就该埋在心底了,没什么比家族更重要的。”季姑姑语重心长地说着,王妃这人也算是她打小看大的。前些年,七符与她吵吵闹闹,像对欢喜冤家,这几年,世子出生,他们夫妻二人倒是有些相濡以沫的感觉了。 看来和季姑姑是说不通的。在她的观念中,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就该忍气吞声。昭佩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过多,“我已和夫主说好,等儿会在腊月过后进军营。” 季姑姑点了点头,“虽说世子年纪小,但他去军营磨练是件好事。” “他这孩子,从不让我操心。”昭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就算是为了世子,你也要和七符好好地过日子。”季姑姑又将话绕了回来。 昭佩摸着额头,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宫里出来的,说什么都回到原点。 “我不喜权谋,不喜尔虞我诈,更不喜和别的女郎分七郎。”昭佩郑重的把心底话坦白地告诉了季姑姑。 季姑姑的目光有些变了,莫不是一场小产让王妃魔障了? “这都是你的命。” 可我只信人定胜天,昭佩想着,抿着唇不说话。 瞧着王妃的模样,季姑姑知晓没能劝服她。王妃脾气好,但性子倔。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昭佩起身送了她出去。回来时,一个人静静地在庭院中的秋千上坐着。 天空从深赭色渐渐变城蔚蓝色,幽静的暮色暗暗地围拢来。夜晚的虫鸣越发稀少,蜻蜓低低地在空中飞行,屋檐角上有颗像瓷器一样白的月亮,皎洁地照耀着大地。 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楚,何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今晚的客人特别多。昭佩睁开了眼,映入眼中的不是脑中所想的他,而是玉嬛身边的流萤。 “拜见王妃,愿王妃清畅和雅,福瑞绵延。”流萤行礼。 “免礼。你前来可是玉嬛有急事?”昭佩问道。 “公主将于下月十六嫁给吐谷浑亲王慕容贺延,亲事不会大肆宣扬。她希望届时王妃能来襄阳官舍观礼。” 襄阳官舍,是先皇后去世的地方。玉嬛选在此地成亲,想来是对她母亲的一种缅怀吧。三十有二,玉嬛终是选择开始新的人生。 “我一定前去。流萤,帮我给她带句话吧。” “喏。” “愿得一人心,终老不相负。”昭佩慢悠悠地吟出《白头吟》中的诗句。当年司马相如移情别恋,卓文君便写下了这首诗。司马相如读后悔悟,与卓文君相伴到老。昭佩特别喜欢里面的这句,因为这是所有女子最渺小而最美妙的梦想,偏偏世间能做到这句话的夫妇如凤毛麟角。 “喏。”流萤低着头也能感到王妃此时的祝福。她虽与公主远在台城,但也能听得关于荆州的一些流言。王妃正是艰难之时,望公主的喜讯能给她带来一些快乐吧。 “王妃珍重。”流萤告退,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天边的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人世又何尝不是如此? 翌日,牛车停在了医馆。 “王妃,许多人挤在陈苑的门口,车只能停在这。”离诛说着。 戴上素色的幂蓠,昭佩缓缓地下了车,抬眼看见陈苑前人头攒动,从里面还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哀嚎。 百姓见有牛车停下,出来的女郎幂蓠及身,香风阵阵,都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在这个贵贱尊卑悬殊的时代,哪怕是得罪富贵人家的奴仆,也会当街横死,何况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尊贵万分的女郎。 昭佩上前找了个容貌清秀的郎君,问道,“你可知陈苑发生了何事?” 那郎君听其意思,想来是陈公的旧识,便将早上发生之事告诉了昭佩,“住在附近的村民平常受陈大夫的恩惠颇多,算着今日是他的五七,就陆陆续续地赶来吊唁。谁知方才有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贸然来访,一进门便拉着陈大夫唯一的亲人袁女郎要走。袁女郎抵死不肯,周围的村民也看不过眼,就和那几个侍卫僵持到了现在。” “多谢。”昭佩听完,推想到这群侍卫和袁氏家族脱不了关系,也许临贺王也参了一脚。 她径直走了进去,苑中一片素白,唯有庭前一滩鲜血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再往里走,左边是那郎君口中孔武有力的侍卫,正拿着锋利的大刀对着右侧众多来悼念的村民。许是碍着村民人数太多,那些侍卫现在只是出言威胁,并没有杀戮。 双方你来我往,谁都不肯相让。 昭佩找寻了一会,在灵堂的西南方角落里发现了衣裳破碎的袁绘茵。一旁的婢子半身是血,但还在安慰着受惊过度的主子。 昭佩来到陈公的灵位前,原来陈公的全名是袁叔献。她一直以为陈公是袁氏家族的庶子,才不得家主的重用,最终悬壶济世。这样看来,他是袁宪的亲弟。袁绘茵并不是她料想的旁支,而是血脉嫡亲的袁氏家族的女郎! 上了三柱清香,昭佩让子衿把绘茵带进内堂更衣。 两方人见一清贵之气的女郎视他们如无物,顾自在灵堂吊唁,不由地停下了动作和讥讽,反而看着昭佩的一举一动。 隔着帘子,昭佩问了一句:“你可愿随我回府?” 内堂穿衣的声音停顿了,随后传来袁绘茵肯定的一声,“但听安排。” 昭佩行至堂前,对着众人说:“都散了吧,这女郎愿随我走。” 相对于村民闻言后的欢喜不已,那几个侍卫面露不愉。此番出来若是一无所获,回去定没好下场。自己家主子那什么德性,他们清楚得很。 侍卫迟迟不动,昭佩低头对木槿耳语了几句。 木槿机灵地点了点头,一蹦一跳地来到了那群侍卫之中。低着声音,对着他们添油加醋地“重复”了王妃所说的话:“我家主子见今日未出人命,好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袁绘茵的事就是湘东王妃的事,若还要纠缠不清,到时可别怪没提醒过他。” 正在村民不明缘由之时,侍卫集体躬身告退。木槿高兴地回到了王妃的身边,朝着他们努了努嘴,欺负袁女郎的坏人,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磨刀霍霍废贱妾,静待时机一击 袁绘茵穿着一身孝服,跟随昭佩回了王府。 “绘茵,你外祖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昭佩抱歉地说着。 “祖父一生坎坷,但绝不是会自缢之人。绘茵求王妃还我外祖一个公道。”袁绘茵双膝跪地,低头恳求。 “这事我已在查,你先起来吧。”陈公因她而死,她又怎会让他含冤九泉? “那日外祖从王府回来后,便一心扑在药馆之中。可第二日,仆人就发现他死在了自己房中。我虽心存疑虑,但无奈身单力薄,没法为外祖报仇。”绘茵本不是个爱哭的人,念及外祖身亡,前路渺茫,心下戚戚然,不觉眼眶湿润。 “从今日起,我视你如亲妹。你若有难处,尽可与我说。”昭佩刚刚丧子,自然晓得失去亲人的痛苦。 “绘茵不敢。” “你且耐心等着,过些日子,便有消息了。” “喏。” 几日后,木槿匆匆跑进昭佩的屋子。 “王妃,前院都传开了,说是姨娘小产了。” “恩。”昭佩淡淡地应了一句,继续对着铜镜画眉,稍稍往眉梢挑上一分,便添了些许凌厉。 放下青雀头黛,昭佩转向气喘的木槿,“不必如此憋着,想笑就笑吧。” 木槿放开捂在嘴上的手,咧开了小嘴,“这不是怕人说我幸灾乐祸,倒是又连累王妃没管教好我这奴婢。” “在这可劲儿乐,王妃与我都让着你,出了门还是得给王妃长面子。”子衿在一旁提醒道。 昭佩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听你子衿姐姐的说教,我这名声还用得着别人来抹黑?”说完便牵起木槿出了门。 子衿在后头叹了口气,王妃近来越来越随心了。 嫣然轩在王妃内院的西南角,离昭佩的末凉殿相距颇远。待昭佩走到时,院内已经清理干净。她从没进过嫣然的屋子。不过与她预想无差,嫣然的房里名贵的舞裙随处摆放,让整个屋子看起来犹如勾栏一角。 才“小产”的嫣然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梳着她一头的长发。 面色几近透明的嫣然,卸下了平日的浓妆,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你可满意了?”嫣然淡淡地开了口。 “人若犯我,睚眦必报。这道理你也该懂了。”昭佩迈着步子渐渐走近嫣然。 “哈哈,”嫣然凄然地笑出了声,“王爷根本没碰过我,妾何来的孕事?王妃这招也太过滑稽。” “是么?”昭佩来到嫣然的面前,“那就说是红杏出墙的野种好了。” 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妾好歹也是先太子送给王爷的,王妃此番做法是要毁了两位的名声。” “小小舞妓,倒是真看得起自己。”昭佩轻描淡写地说着,“你所做的,远比这厉害,为何不和我说个清楚?” 嫣然在梳青丝的手微微停了停,“王妃说笑了。” “天监十四年,由太子统送入王府,普通元年,与朱异属臣吴连接触甚密,大通二年,与临贺王连襟萧铎接触,今年七月,与武陵王萧纪侍从” “够了!”未等昭佩说完,嫣然出了声,王妃对她居然了若指掌?! “下贱之人,连听人讲完话的礼仪都不懂。” “王妃既有了切实的证据,为何不去告知王爷,为何在妾这数落罪行?”挽起长发,嫣然麻利地编了一个回心髻。 “王爷无需知道你这些腌臜之事。”昭佩拿起妆台上的一支步摇,斜斜地插进嫣然的发髻中,“由此刻开始,你已不是我湘东王府之人。” 嫣然身形微恍,良久,做了最后一番挣扎,“王爷收了一位形似你的女郎,王妃不想知道吗?” “不想。”昭佩打算离开,“对了,有一件事也许你该知道,那死掉的婢子青衣是你那赌鬼弟弟唯一的女儿。” 怎么可能!嫣然此时终是挡不住打击,颓然地望着昭佩,“你早就知晓是不是?” “我只知道害人终害己。”昭佩看了一眼无神的嫣然,你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打了我孩子的主意。 木槿打开了房门,总管已经候在门口。 昭佩走到恭敬的总管身边,吩咐道:“妾室嫣然,不安于室,退回原籍。” “喏。”总管躬身答道。 取出今早在腰间挂上的库房钥匙,昭佩递给了总管。 “从今日起,库房之事你就管着吧。” “老奴不敢。” “那你就交给王爷,就说我不想再操这个心了。” 总管的头稍稍抬起,又迅速地低下,快得就像没发生过一下。 他接过了钥匙,稳稳地答了一声:“喏。” 抬步离去,才走了三四步,嫣然的房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喊声。 “徐昭佩,到底了,你也没有赢。哈哈哈哈” 没有回头,昭佩迎着风继续往前走,在感情的世界里,若只论输赢,那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万劫不复。 走到一半,木槿的阿哥突然来访,昭佩便让她前去叙旧,独自一人回去了。 末凉殿门口,袁绘茵早早地等着昭佩的归来。 “日头这么猛,怎么也不给你家女郎撑把伞?”昭佩质问绘茵身旁的婢女。 “请王妃莫怪她,是我听闻府中流言,着急赶来。” 拉过绘茵的手,昭佩往殿旁的水榭而去。 “想问什么,你便说吧。” “那嫣然是害死我外祖的元凶吗?”绘茵直奔主题。 “她不过是颗棋子。” “那王妃知道是谁了吗?” 昭佩没有马上回答,她轻轻地坐在水榭中的靠椅上。 “绘茵,目前我只能查到三处方向,但具体是谁,还没有结论。” “王妃是想沿波而讨源?” “相差无几。” 绘茵从衣袖中拿出一物,“昨日整理外祖书籍之时,发现此物夹在其中。” 接过绢布,上面的字迹并不是陈公的,狂乱的草书别有一派风格,依稀可辨上面的意思是:手下败将,何以言医。 昭佩问道:“陈公可曾与人比试?” “外祖医术常为人夸赞,确有几人与之比试,但外祖都胜了,并未有输时。” “我识得一人擅临摹各家书法,且先让他寻出此为何人所书吧。” “依王妃所言。”绘茵指着上面的字,“我瞧这字迹,行书之人性情潇洒不羁,应不会图谋害之事。我想着应是与我外祖相熟之人,且药理比我外祖更佳。” 昭佩挑眉,这世上医术比得过陈公,在她知晓的范围内,唯有陆辞。只是陆辞这人行踪飘忽不定,个性又怪,定不会与陈公有什么联系。 “如此便有了方向。” “这几日,多谢王妃的收留。绘茵不敢再叨扰,若是王妃查到了害祖父的元凶,烦请派人去陈苑告知我一声。”袁绘茵请辞,王妃救她于水火,她不应拖累王妃。 “可是有人和你嚼舌根?”昭佩一想就明白过来,袁绘茵一个未嫁女郎,住进王府没名没分,自然受了西苑那群女子的奚落。 “绘茵觉得该自立了。”她灿烂地一笑,这几日在王妃的开导下,她已慢慢地走出了外祖故去的阴霾。 “随你所愿吧。” 昭佩谈意正浓,眼角瞟见两个娉婷婉约的女郎携手朝她们而来。 她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动找上门来。 “妾楚周子拜见王妃。”穿着嫩粉色宫缎散花绢裙,体型有些丰腴的女郎行拜礼。 “妾夏天青拜见王妃。”另一个身材纤细,穿着一身雪青色汉服,衬得她玲珑有致,肤白细嫩。 “起来吧。”昭佩平淡地说着。 楚周子一见气氛冷下来,就主动挑了话,“王妃今日的发髻真是精致,像是倭堕髻,却比之更飘逸。” 昭佩没有应她,拖着腮帮子,想着这两人是母妃送来的。这么些年,她和母妃唯一的心结就是自己的子嗣太少,而她又不肯让萧绎纳妾。 这回她小产,母妃一句问候都没有,还跟着别人往王府里塞人,真是让她心寒。 “王妃。”袁绘茵在一旁提醒发呆的昭佩。 “来见我有何重要之事?” “久闻王妃之名,我与夏妹妹几次拜见都不得时,今日碰巧遇见王妃,真是幸运。”楚周子肉嘟嘟的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 “看也看了,我回殿了。”对于即将要成为萧绎的女人,昭佩意趣索然,并不想与她们虚与委蛇浪费时间。 末凉殿中,十几本记载着王府中珍宝的账本整齐地放在书中上。 随手挑了一本,昭佩翻阅了几页。玉嬛贵为一国公主,这些寻常的物件自是不缺,她大婚了,自己又该送何物呢? “当年我成婚时,永康公主送了何物给我?”昭佩问一旁的子衿。 “记不清了,礼单都在最后这几本书中。”子衿帮着昭佩一起找起来。 正当两人在账本中找寻之时,见完哥哥归来的木槿捧着一大束木芙蓉走了进来。 “王妃,阿哥说现在木槿花都谢了,木芙蓉开得正旺,让我拿些放在房中。” “真漂亮,你阿哥现在还在庄子里?”昭佩看了一眼花,又继续把头埋进账本中。 “对啊,他们说现在日子比以前过得好多了,让我谢谢王妃。”木槿挑了个大瓷瓶,把开得旺盛的花放了进去。 “王妃,奴婢方才在水榭外看了一出好戏。”木槿想起方才的情景,要是让王妃亲眼瞧见,那就更有意思了。 “哦?讲来听听。”昭佩随口一说。 “有个嚣张女郎扯着袁女郎的衣袖,说她不知检点,留在王府不安好心。袁女郎起先都忍着没出声,后来,那个女郎不作罢,还谈起王爷曾留宿她那儿,说得真真的。袁女郎听着听着就笑了,说了句吾乃医者,一观便知。就堵得那女郎说不出一句话来。王妃,你说袁女郎看出了何事?” 难道要教木槿鉴别处子和非处子?昭佩翻了几页纸,问道:“你可记得那跋扈的女郎是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记得啊,粉嫩粉嫩的,瞧着可美了。”木槿回忆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璧月长亏恨难圆,日月穿梭得一 成婚十余年,王府迎来送往的贺礼太多。花了小半日的时间,昭佩终于从账本中查出来,当年大婚时玉嬛送了她一本晋朝干宝亲手所书的《搜神记》。 这样为她花心思的玉嬛,昭佩都不知该用什么作为回礼。人情往来,当真伤脑。 “离诛,告诉叶侍留,下月初前我要看到他们露出马脚。”等她离开荆州城,再回来时很快便是她与萧绎约定的腊八之期。她必须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地都安排好。 “喏。”离颉出了声,解释道:“哥拿着绢布去验字了。” “哦。离颉,我想让你陪着等儿去潼州军营,你可愿意?”昭佩原想让离诛一同去,但思虑再三,离颉更适合。 “听主公安排。”离颉说。 “此去应有十年,待等儿学成归来,我会让你脱离奴籍,转为良籍。” “谢主公。”离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与离诛原本也是正经人家的阿郎,凭着父亲制造的武器衣食无忧,但后来不知为何,哥哥与他都转入奴籍。幸得主公母亲抚养长大,有了如今的本领。若是能重回良籍,才不负先祖。 当日傍晚,妾室嫣然被悄无声息地送出王府,送还先太子萧统府邸。萧统长子萧欢将其卖到松竹馆做优伶,后被其弟赎出,高价卖到群芳店做色妓,据说几次投死不得,人已是有些疯癫之症,终日念着徐解之名。 徐解,便是武陵王萧纪其中一个侍从的名字。看来嫣然对他是有些感情的,只是这个男人,自嫣然离开王府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些消息传到昭佩耳中之时,她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襄阳官舍。 “子衿,你将此信送去给王爷。”昭佩许久不曾出远门,心中兴奋不已,亲自拾掇着要用的物品。 “喏。”子衿瞧着手中的彩笺,“真的不当面和王爷说一声?” “不必了,”昭佩理了理耳畔散落的长发,“子衿,这段日子我觉得很开心。” 这半个月来,她的龙卫已经渐渐渗入大梁重要的官吏,商贾之中,建康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及早知晓。害死方等和陈公的主使她也调查清楚了,只是她还想亲自问问原因,才迟迟没有动手。 她徐昭佩,活至二十四岁,才要刚刚开始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晚膳过后,昭佩牵着方等闲庭信步。夏日里的蝉鸣已听不见,唯有阵阵树涛在萧瑟的秋风中作响。夜色还未显露,天色像宝石一样的湛蓝。殿前点了几盏树形灯,昏黄的烛火摇摇荡荡。廊下烫着热酒,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而她和方等脱了履,光着脚,踩着黄色的枯草,相互追逐。 暖暖的双足,踏在微凉的土地上,昭佩喘着气奔跑着,驻足着,放松着,愉悦着。 爽朗的笑声,飘荡在末凉殿中,感染到了匆匆而来的萧绎。 暮色中,昭佩披着胭脂色长袍,身下纤细嫩白的小腿在疾走中一览无遗。方等追着昭佩,总是差一点要抓住,却立马被她逃脱。 方等常常扑倒在地,却哈哈大笑。昭佩瞧着等儿的模样,也乐得不行,张开双手,等着他扑进怀中。 才抱住方等,昭佩感觉到一副强壮而又温暖的身躯在身后环抱着她。 “萧绎!”昭佩有些微恼。 “嘘”萧绎靠着她的头,“我好累,就想这样静静呆一会。” 昭佩没有作声,三人安静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久,从昭佩怀中挤出脑袋来的方等,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父王,你怎么满面胡渣,羞!”向来重视风度的父王,怎变成如今这样不堪? “噗嗤,”昭佩轻笑出声,转头去看萧绎的模样。 比他前次征战回来好些,那次双颊长髯的模样,险些让她认不出来。 “方等回书房去,今日读书时间还不够。”萧绎摸了摸脸,命令道。 “我已读够了两个时辰。”方等还想和母妃一起。 “善善不进,恶恶不退,贤者隐蔽,不肖在位,国受其害。出自何处?” “尚未读过。”方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诚实地说。 萧绎一个嫌弃的眼神,方等就松开了昭佩的手,穿上履乖乖地回云阳殿去了。 望着方等越行越远的小小背影,昭佩好笑地说:“才五岁的孩子,你就想让他知道《三略》,可不是欺他年幼?” “我五岁便读完了。”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比他差。 “来寻我有何事?”这些日子他们之间相安无事,她就等着腊八过后跟他告别了。 “你为何突然想去襄阳和建康?”在收到她的信的时候,萧绎还高兴过,迟疑了许久打开居然是她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消息,连最后一个月都不愿停留在他的身边吗? “娘亲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回建康祭拜她。听等儿说襄阳山川壮丽,民风淳朴,我要与他一道去看看。”他读信只读了一半?昭佩又重新解释了一遍。 “那我呢?”萧绎抚上她的侧脸。 “我曾给过你机会。”昭佩拍掉他的手,在心上补上一句,是你没有珍惜。 “最后一次,我定不负你。”这些日子,他收了女郎入门,沉溺酒肆,几乎让大梁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眼疾。所有的安排都如他预想的进行,只有昭佩的执念让他束手无策。 大婚时,你答应我,此生只要我一人。清涟死时,你答应我,再不会纳妾。如今,你说不会再不负我,我却不敢再信。 昭佩沉默地拿起地上的鞋履,赤着脚一步一步向着房门走去。 目光随着她远去,萧绎突然走上去用双手抱起了她。 “给我理一次须,我不再扰你。”怀中纤柔的女子轻得好似羽毛。 “好。”手中的鞋子摇摇晃晃,犹如她现在的心。 洁面后,昭佩拿起小铁片,谨慎地在萧绎的右侧颔上剃着。 “你信我。”萧绎开了口。 “别说话。”铁片锋利,不小心就会出血。 “你信我,我便不语。”萧绎再一次提。 “若如此,我现下即走。”昭佩停下动作,他怎得这般无赖? 见萧绎把嘴闭上,昭佩才又轻轻地开始刮起来,胡子密密麻麻的乱长着,瞧着真是有损气度,难怪等儿一见了他就提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脸庞的轮廓愈渐分明,上次帮他剃须是什么时候,好像感觉过了一个甲子之久。昭佩一边剃,一边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若是舍不得我,何不舍了天下?若是舍不了天下,又何必在这纠缠不清。你可知这世上,没有两全之策。不如放我抽身而退,你有你的半生戎马,我有我的东篱南山。 “好了。”静默中,昭佩刮完了所有的胡子。 萧绎摸了摸光滑的下颔,说不出话来。 他起身离去。昭佩送至门口,正要关门之际,被一只健壮的手拦住了。 “徐昭佩!你信我。腊八时,我定让你改变心意。”他依旧重复着。 “好。”在最后的一刻,她终究是妥协了。 关上了门,昭佩背倚着门渐渐下滑,蹲坐在地上。这些年,我把他当成夫主,当成等儿的父亲,当成湘东王府的依靠。可我却忘了,他也才是个年仅二十四岁的郎君。也罢也罢,且看腊八之时他会给我怎样的交代。 几日后,昭佩带着方等与子衿,坐着马车去了襄阳城。 从江陵出发,一路沿官道向北而行,到达襄阳城算算所需不过五日光景。于是,昭佩便决定若是沿路看到好景就停车游玩一番,这般走走停停的花了十日才抵达襄阳。 此时距离玉嬛大婚只差一日。 襄阳官舍外,重兵把守,门庭冷落,一点儿看不出喜气。 昭佩下车后,等候在门口的画屏迎了她进门。 时值隆冬,一路上,轻裘大氅不离身的昭佩,还是觉得冷。走进官舍内,处处体现皇家婚宴的大气与隆重。赤色喜账绵延一里之长,彩灯高挂,珠玉成串铺地。每隔几尺便有铜盆,盆中是烧得旺盛的黑炭。空气中是暖暖的风,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烤鹿肉的香味,让人忘却寒冷,引人食欲大开。寒冬的天,暗的特别快。无数的鎏金铜鹿灯整齐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只待晚来照明。 绕过三四个长廊,昭佩被带到了喜房里。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长长的叫声。 “啊——”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她多年的好友,玉嬛。 方等推开了门,昭佩一进去就看见靠在陶凭几的玉嬛,捂着双颊哀嚎。是谁能让坚强的永康公主这样? 一道明亮的光从门前延伸而来,直进到玉嬛的眼中。 昭佩来了?! “都先下去吧。”玉嬛命令道。 左右躬着身小步离去。 “姑母,”方等跑上前,扑在玉嬛的腿上,“等儿好想你。” “我也很思念等儿。你又长高了不少,快到我腰了。”玉嬛抚摸着方等柔软的发,心里甚是开心。 “方等,你这样抱着,会把姑母的喜服弄皱的。”白色的丝质喜服上,已有了不少皱痕。 “无妨,我多备了几件。等儿怎么折腾都行。”玉嬛宠溺地看着方等。 “你就是宠他,上次送的良驹他高兴了好久。” “千金能买几次欢?高兴就行。” “姑母,方才是有人欺负你吗?”方等不解地问。 “这大梁还有人敢欺负你姑母?”玉嬛摸着脸说,“姑母在绞面呢,据说绞面的时候叫得越响越吉利。” 什么时候有这种说法?昭佩狐疑地看了一眼玉嬛,发现她眼神闪躲。心里暗笑,明明是痛得叫出了声吧。出嫁前,昭佩也绞过面,那滋味真是毕生难忘,整张脸就像是在炙烤着,火辣辣的疼。 “那我帮你叫,我的声音可响了。”方等自豪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芙蓉帐暖度**,窥去禁色仓皇 听了方等诚恳的言语,玉嬛轻笑出声,“等儿深得我心。” 昭佩无奈,就看着他们俩姑侄相互依偎。 不一会儿,等儿的腹中就传来“咕咕”地叫声。 玉嬛让流萤领了方等去用膳,确定方等走远了,才问道:“你们府里的流言都成了台城茶余饭后的乐子了,怎地和七弟闹成这样?”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蝇头小利吗?如今他也随波逐流。”昭佩停了一停,“方偕没有了,我也险些丢了命。我劝他放弃皇位之争,因我深知以他的性子不适合守天下,且我有私心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但他不听。” “你以为三弟能坐稳皇位?”玉嬛不屑地说着,“可叹我大梁再无英才。” “谁争都好,不愿是他。”都说乱世出英雄,可有几多英雄能留到最后。 “你若打定主意,我必支持你。”玉嬛握住昭佩的手。 “多谢。”千言万语不及一句简单的感谢之词。执着这么久,能得到身边一人的体谅和鼓励,让昭佩觉得一阵轻松。 这一日,时辰仿佛过得特别慢。她们俩躺在床塌之上吃着点心谈着天,无所顾忌地说笑,直到梁帝亲自派人来找了玉嬛去。 昭佩由侍女带着去寻方等,走到一亭子前,听见左侧传来等儿的声音。 放眼望去,等儿高昂着头,一对大雁在天空的回旋不去。 “这是纳吉之时送来的大雁,公主亲自喂养了好些时日才放飞。”一旁的婢女解释道。 纳吉送大雁,是古时西周的礼制,预示着忠贞不二。这慕容贺延虽是鲜卑人,但对汉人的嫁娶之事也颇有研究,经此小事更能看出他对玉嬛的用心。 向前走去,昭佩来到了方等的身旁。 “不曾见过雁?”等儿痴迷的样子,真是可爱。 “见过。只是瞧着这对雁,我想念我的阿玄了。” “离别了,才会体会相聚时的美妙,也才会让你更加珍惜与阿玄的相处。”昭佩也抬起了头,看着大雁在灰白的空中翱翔。 “母妃,一定要有分离吗?”卡在喉咙里的不想去军营的话,方等没有说出口。 “所有的经历都是你的成长。等儿要记得,长长的一生,不管身处何地,你的心要像这大雁一样地自由。” “嗯。”方等拉着昭佩到一旁,小声地说,“母妃,我都没看见其他宾客,表弟们怎么来的那么迟?” 这一点,昭佩在进了襄阳官舍不久后就发现了。大婚的请帖没有送到湘东王府,而是由流萤亲自来告知,因而她来参加婚宴的事也没有和萧绎说。本以为流萤所说的不大肆宣扬是不发檄文昭告天下,如今看来竟是连亲朋都没请来。 果然至第二日昏时,当头戴爵弁,身穿玄端礼服,脚踏赤色履的慕容贺延出现时,昭佩算了算,除大婚所需的仆人外,来观礼的不过父皇c她和方等,再加上慕容贺延的堂弟,只有四人。这一场人数稀少的婚礼,是一国最受宠爱的公主的婚礼。 屋内流萤和画屏守着,不让慕容贺延那么轻易就娶了公主去。 慕容贺延在门外冷静地等着,一如他两年来的等待。 约莫喜娘喊过吉时已近三四遍,玉嬛的房门才缓缓打开。 开面后的玉嬛,白肌明眸,似是日光照耀在脸庞之上,柔滑软嫩,两颊呈现出微微的粉红,乍一看不过二八年华。和她做了多年好友,昭佩一直都知道昭佩是个秀美佳人,但是今次见面称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精致的花黄之下是一双弯弯的娥眉,娥眉之下如宝石般晶莹透亮的双眸灵气逼人,大小适宜的红唇在纯衣纁袡礼服的对比中,娇艳得让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她安静地立于南面,消去了平日的锐利,褪去了往日的强势。如同一个寻常人家待嫁的女郎,温顺地期待着自己的郎君而来。 与贺延一同进门的昭佩,听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依稀能听到幸c等c悦几个字。 怀着满满的祝福之心,昭佩跟随着玉嬛与慕容贺延来到堂前。一路上,仆人不停地将红枣c花生c桂圆c莲子向上天抛洒,一整条路上都已看不见原先的赤色地毯。 堂前朝南坐着的是已有五年不见的梁帝,表情略显激动,模样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两鬓多了些花白之色。昭佩拉着方等站在一旁。 傧相开始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之时,梁帝大袖一挥,摒退了左右。 “今日孤的女儿永康嫁了,孤心甚欢。来,都坐于孤身侧,与孤痛饮一番。”看着自幼失去母亲的永康,梁帝心中十分不舍,“永康,再陪父皇坐一坐。” “喏。”玉嬛随贺延坐在右侧。 “喏。”昭佩c方等及贺延的弟弟坐在左侧。 席间,梁帝饮酒,慕容兄弟作陪,也是其乐融融。 酒后的梁帝感慨万千,“永康,如此冷清地将你嫁出,你母亲若是在世必要痛骂我一番。” “父皇,永康很满足。这有我的至亲c至友和至爱。这一切便已足够。”这样至简至纯的婚礼,正是她想要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孤老了,就盼你过得喜乐。” “父皇放心,贺延定不会让嬛儿伤心。”慕容贺延保证道。 “你倒是敢?!”梁帝拿起酒杯一饮而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见玉嬛急切地眼神射过来,“哈哈,出嫁护夫,连孤想多言几句都不舍得,罢了罢了。” 梁帝转而与方等闲谈,祖孙两个聊着孙子兵法,聊着合纵连横。昭佩在一旁听着,方等毕竟年幼,总是说着说着就被武帝欺骗了去,好在不久后又能发现破绽,制定方略。武帝自豪不已,连连夸赞孙儿有大将之才。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温热的炭火熏得人昏昏欲睡,众人脸上也皆有醉色。 玉嬛见慕容贺延似是将酒当水一般,疯狂地和父皇对饮,拉着他告退了。 此时的方等已经困得倒在昭佩的怀中。 “你养了一个好儿。”武帝对昭佩说道。 “谢父皇。”昭佩摸了摸方等的额头,将自己的披风盖在方等的身上,以防他着凉。 “老七与你之事,好自为之。” “遵父皇教诲。”昭佩低眉顺眼,俯首听命。 “下去吧,孤想一个人待会儿。”满桌的佳肴在面前,武帝却失了胃口。玉嬛未出嫁时是日日盼着有个东床快婿能娶了她,如今嫁人了就像心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得紧。 “喏。”昭佩抱起方等走了一段,发现等儿已经重得让她有些吃力。往日都是子衿背着,今日子衿身子不适,她已让其早早歇下。 “我来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昭佩的身旁响起。 扭头一看,是慕容贺延的堂弟,好像叫什么慕容桑华。昭佩双臂酸得有些发痛,又不想叫醒等儿,便把方等放进他的怀中,道了一声多谢。 两人向着房舍走去,静默无声。深夜里空灵的恬静,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幽美得很有禅意。昭佩已有些困意,跟着他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喜房外。 “为何来此?”昭佩小声问道。 “自然是看洞房了。”慕容桑华瞥了她一眼,找到了早前来这挖松的墙砖,轻轻地将其抽了出来。 “”襄阳官舍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但对内却没有巡夜之人。估计谁也不会想到新郎的弟弟会是个好事之徒。 “要看你自己看,把等儿还给我。”昭佩有些微恼。 “嘘要是过会阿哥发现我,这小子正好是我的托词。”不然阿哥定会揍得他几日下不了床。 “”昭佩无奈,这个郎君真的和慕容贺延差不了几岁吗? “你看,阿哥竟绕着床铺走了三圈呢。”慕容桑华惊讶地说。 吐谷浑有个风俗,大婚时新人需要绕着床走一圈,代表一生一世的守护。这慕容贺延走了三圈,是想要玉嬛的三生三世吗? 昭佩坐在地上,托着腮,听着桑华津津有味地说着房中的趣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慕容桑华抱起方等,悄悄地往回走。 “怎么不看了?”昭佩调侃道,清亮的月光下,某人的红似朝霞。 “闭嘴。”桑华想也不想地堵住了昭佩的话。走了一段后,他突然转过头,“你很想看洞房?”这架势好像昭佩答一句是,便要回去看一般。 “走。”昭佩假意转身,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却看出来这慕容桑华就似没长大的孩子,敏感任性。他这般愚弄她,昭佩决定逗一逗他。 “你敢?!”慕容桑华气得猛一跺脚,四面响起一阵狗吠之声。 他做贼心虚地拉起昭佩的手开始往自己房间奔去。 昭佩被他牵着拼命地跑,耳旁的风呼呼地吹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嘭!”门被关上,昭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太久没有运动的她,此时已是汗流浃背。 “你好香啊。”慕容桑华真诚地夸赞。 “把方等还给我。”此地离她的房间不远。应该可以抱方等回去。 “诶呀,太惧阿哥,竟跑错了屋子。我给你抱回去吧。”这孩子对他而言,毫不费力。但是对于他母亲来说,太重了。 “不必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方才肯定惊动了侍卫。 “你不知道,阿哥憋得太久了。我不会被发现的。”慕容桑华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说着胸有成竹的话。 “是吗?”昭佩从他手中抱回方等,从容地说:“那青石墙砖好像忘了堵了。” “你这妇人,为何不提醒我?”桑华气愤地说道,她肯定是故意的。 “不是你让我噤声的吗?”昭佩莞尔一笑,开门离去。 “呜呼!”完了,明日阿哥一定会来找他算账,都是这可恶的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天涯各自相向去,三生楼上见新 昭佩抱着方等匆匆回了屋子,将等儿收拾妥当后,她已累得趴倒在床上。 睁眼即是天明,鸡鸣声忽远忽近,昭佩头昏得不行,搂过方等,又闭上了眼。 等到子衿来伺候他们起身,巳时已近。昭佩找出为玉嬛准备的贺礼,孤身前往。 此时应是他们夫妇见完武帝,在收拾行囊之际,但昭佩进屋就见着玉嬛一人对镜描眉。 “你的檀郎呢?” “去收拾桑华了。”玉嬛随口答了。拉着昭佩的手,俏皮地问了句:“看看,我今日的眉如何?” “眉眼盈盈,顾盼生姿。”昭佩从身后拿出一册竹简,“喜欢这份贺礼不?” 接过厚重的竹简,玉嬛从右往左慢慢展开,“打汉朝蔡伦改良纸张以后,我已经很少见到竹简了。”她刚开始还在打趣是哪个居于人后的骚客写的文章,到后来倒是一句话也不讲,目不转睛地看着。 昭佩含笑不语,静待她的反应。 “这么机密的东西,你从何而得?”竹简里记载着吐谷浑从两百多年前到前任可汗的王朝历史,尤其是王室不为人道的秘密,有一部分慕容贺延与她说过,但更多的事她闻所未闻。 “机缘巧合,刚好是吐谷浑的记载。若是你嫁去党项,高昌或者柔然我可变不出这种书简。”当初智和道人给她找来的古籍中,正好有关于吐谷浑的书,可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此物甚合我心意,但比之金银财物犹有不足。” “早知你会如此说。”昭佩从怀中掏出一朵黄金做的蔷薇,不过手掌大小。“这花的花瓣都能拿下来使用。” “这花瓣薄如蝉翼,花蕊中掐丝与焊缀的工艺巧夺天工,美极!”昭佩赞叹,她手下也没有有这般技术的人。 刚想拿起昭佩手里的那一朵,她合住手掌,放入怀中。 “这是何意?”玉嬛不解地问。 “要送的我已让流萤放在你的陪嫁中,这一朵我还有用处。” “不过一句戏言,父皇给我的已足够荣华,难为你为我准备了这些。”要离开熟悉的大梁,去陌生的吐谷浑,说起来玉嬛心底除了对未来的憧憬外,还有对未知的害怕。而昭佩却如及时雨一般给她送来了这册书。她并不是一个习惯感动的人,因而才用钱财之语推却,可昭佩连这都绸缪好了。想到此,玉嬛顿时明白了当初伯牙绝弦的感受,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她起身拥住昭佩,“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父皇。别的女郎出嫁时都有母亲哭嫁,而我只有自己。所以我的大婚都不愿请多余的宾客,不愿流泪。可你此番,却惹得我想哭。” 这是玉嬛第一次抱她吧?做了那么多年好友,昭佩知道玉嬛有多不喜欢被人触碰。当初等儿出世让她抱时,玉嬛也是思虑再三。时值今日,方等是玉嬛那么多侄儿中唯一一个亲近的。 “若是早知道送这个能让你投怀送抱,我早该命人打制出来。”昭佩不想玉嬛沉浸在伤感之中,笑着戏谑地说。 “得了。我的婚礼算是个秘密,你记得叮嘱方等。从此永康公主的名字将会消失在大梁的青史中。”玉嬛松开了怀抱,对着昭佩说道。 “是你的选择吗?”公主的婚嫁是国之大事,永康又众所周知是梁帝盛宠之女,按理是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的。 “然。”放下这一身份,让玉嬛觉得轻松不少。虽说大梁不似汉晋礼法严格,而崇开放自然之法,但作为天之骄女所要承受的于她的性子而言,恰恰背道而驰。 二十岁,不愿下嫁,受大梁刑法。三十二岁,成婚出嫁,弃公主身份。自晋朝以来,荒唐公主多不胜数,她还算是行为风流一类的。比起做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公主,她愿意做一个平凡的王妃。 “嬛儿,车马已经候在门口了,该启程了。”慕容贺延大步流星地走入房中,看起来心情颇为郁结。 “桑华何在?”玉嬛问道。 “臭小子早早地便溜走了,敢做不敢当,哼!我骑着十绝跑遍了附近,也没逮住他。”贺延看着眼前的娇妻,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们先行离去,他自会回去。” “好。”慕容桑华虽有些不着调,但惜命得很。玉嬛也不担心。 告别了玉嬛夫妇,辞别了梁帝。昭佩带着方等前往此行最重要的地方——建康。 从襄阳到建康,沿丹江一路坐船到大江,再往东行千里即为扬州。到了扬州换成江南独有的画舫,晃晃悠悠地花了两日抵达建康。 建康城历史悠久,曾为四朝都城,而梁帝继位后,也在此定都。 当再次踏入建康城门之时,昭佩发现离开的五年里,时间好像被定格了一样。 走过南篱门,熟悉的长干里河水已经结冰,但买卖丝毫不被寒冷的天气影响,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卖炭翁的叫声响亮得让昭佩走到秦淮河边都能听见,真是热闹非凡。 朱雀门旁三生楼的店小二,昭佩还记得是个瘸腿却事事周到的,时隔五年面貌倒是一点也没变,趁着客人少正懒洋洋地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子衿进去要了一个雅间,给昭佩和方等点了爱吃的点心。 昭佩牵着迷迷糊糊的方等上楼。在扬州见过依据张衡《浑仪图注》所制造的浑天仪后,这几日夜晚等儿总喜欢趴在画舫的窗棂上看星星,以致白日里有些精神不振。 三人吃着点心,方等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困得慌,趴在桌上睡着了。 饮着茶,昭佩正与玉嬛聊着建康城的变化,突然听见身旁屏风有重物坠地之声。随后,一低缓温柔的女郎呼救声响起。 子衿走过去一瞧,冒了一身冷汗出来,这情景,就似王妃小产那日重现了似的。 一个桃李年华的女郎,倒在地上,捂着如萝的大肚痛苦地哀嚎着。看女郎的衣着定是出自世家,怀了孕怎么身边都没一个侍女跟着? 见子衿愣着,昭佩绕过屏风,呆了一瞬间,连忙喊着子衿去叫店小二请附近的稳婆来,再让店家准备热水等生产用具。 此时那女郎痛得昏厥了过去。看她的模样,羊水已破,宫口大开,估计很快便会产子。 当昭佩起身去拿一旁塌边的毛垫时,女郎似是恢复了神智,拉着她的胳膊,“救救,救救我的儿。” “放心,会平安的。”不曾替人接生过的昭佩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好在她生育过两次,知道这时不能让女郎耗尽力气昏迷下去。 “你且省着力气,稳婆很快就来。”昭佩给她放了几个垫子,让她能舒服一些。 “好疼啊!我再也不为贪吃偷跑出来,颜勰,你个夯货,为什么不找到我,再不为你生子了,呜呜”女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话来。 从她的大致描述中,昭佩知晓她的檀郎是颜氏家族的长子颜勰。她怀子三月,出居别苑,不乱看,不乱吃,不乱听,一切都以礼节教之。她与颜勰说了许久想吃三生楼的点心,颜勰都回绝了她。忍耐不住的她才瞒着家里,让贴身侍婢假冒自己而逃出来大快朵颐,没料到孩子竟提前半月发作,要来这世间了。 不久,热水汗巾便端了上来。稳婆还没来,昭佩瞧见孩子的双足出来了。 槽糕,胎位不正,怕是会难产。 昭佩心中一凉,又闻女郎问道,“是孩子出来了吗?” “快了,再使些力气,用力!”昭佩头皮发麻,心像无底洞似的,嘴上只会说着用力二字。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方偕出生时的情景,有瓦官寺中棺木的样子,有嫣然疯癫的模样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哇!”孩子的哭声响彻云霄,虚惊一场,虽然胎位不正,但生产异常顺利。 稳婆也在此时赶到,处理了剩下的事情。 抱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郎,一股股感动涌入心内。他就像上天赐的宝物一样,正咧着嘴对昭佩笑,让她觉得仇恨如尘土般微不足道。 将小郎放在他娘亲的怀中,昭佩说:“我已让人去告知你的家人。” 那女郎感激地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你且在这等候便是。”说着昭佩往门外走去,这一身血红,狼狈不已。 “烦请夫人告诉我住处,我和夫主必定登门拜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昭佩看了一眼襁褓之中酣睡的小郎。这谢,她已经得到了。 等昭佩洗漱干净,方等揉着眼醒了过来。 “母妃,我们什么时候回荆州?” “过两日就回去,不喜欢建康城吗?”刚醒来的方等头发都乱糟糟的,像是个小刺猬一样,配上一脸迷糊的样子,有趣极了。看着他自己努力地穿衣裳,昭佩算算出来日子也是挺久的了。 “建康城很热闹,可比不过王府。”王府才是他的家。 “很快,待母妃了了事。”方等把中衣穿反了还不自觉,继续穿着中裤。昭佩好笑地帮他重新穿了一遍,又嘱咐了方等关于姑母的婚事保密一事。 此时,远在江陵城的离诛敲门进来。 “拜见主公。” “起来吧。”离诛被她派去监视武陵王萧纪,这时过来定是出了事。 “应曲寻到了属下,说让属下告知王妃一声,西南流寇成群,皇上命王爷去平乱。王爷说一旬内必定赶回来,让王妃切记要等他。” 萧绎没有她的行踪,才让离诛带话给她。一旬过后,刚好是腊月初八。 “萧纪那里你打探的如何?”当初查出来的三方势力,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没有确认。 “武陵王如外界所传,是个正直勤学之人,应不会做那等事。倒是他的世子萧圆照,性情暴戾,是个奸诈之徒,但是年幼势弱,也没有能力做。因而属下判断武陵王没有参与。” “恩。有发现徐解行踪吗?” “徐解自嫣然被卖后犹如人间消失,属下心存疑虑就在蜀中遍寻各处,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村庄中找到了他,还有言夏。他二人似乡野夫妇一般生活着。” 难怪当初言夏背弃嫣然来投奔她,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关系。 “哦?他们可有发现你?” “无。那徐解模样甚是俊俏,但是个瘫痪的。”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瘫痪的?嫣然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自然不会喜欢一个残废。这样看来,像是他有意废了自己,和言夏远离纷争。 “不必再理会他们,你且回去协助叶侍留吧。” “喏。”离诛扫了一眼四周不见她的踪影,便告退出去。 把门一打开,就见子衿端着面盆站在门口。脸庞好像比离开的时候圆润了,穿着棉衣夹袄的她比夏裳时整整丰满了一圈,显得有些娇憨逗人。 已经二十八日没瞧过她一面,离诛脸颊有些泛红。她这样平安地活着,他的心安稳不少。所有的念想在电光火石间出现又消失,离诛为她开了门,互相点了点头,又擦肩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踌躇满志战小丑,却道熟人剑锋 梳完了发髻,昭佩让子衿带着方等随处去溜达溜达。 戴上幕篱,她一个人驾着一辆向店家借来的残破的牛车往燕雀湖而去。根据子衿打探回来的消息,今日临贺王萧正德在那设宴,请了些当初在魏时认识的朋友。 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无风倒是也没多少冷。当昭佩下了牛车,见有朱异标识的牛车恰巧停在她的身边。 两个凑一起,到省了她再跑一趟。 “嗬!女郎且止步。”两个侍卫制止昭佩向前,示意她前面有贵族子弟聚会,不要贸然闯入。 “若我一定要入内呢?”昭佩瞧着那明晃晃的对着她的大刀说道。 “杀无赦。”刀离她的脖颈不过几寸,都能感受到那刀散发出的寒气。 昭佩往前走了一步,瞬息之间,那两个拿刀的壮汉已经昏倒在地,方才还带着寒气的刀垂直地插进了枯草地中。 望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绑着的小巧机弩,天工神手制造的东西,果然厉害。 迈着悠闲的步子,昭佩见又有人过来拦她,正想着该如何打发这些侍从。 突然,从侍从队伍的末尾出现一个肤白细嫩的郎君,撑着细腰款款而来。说他是郎君,也是从他的发髻和衣着看出来的,瞧着他的打扮,应该是士族中养的禁脔。 “贵客远道而来,郎主有请。”软糯的口音,若是出自女郎之口,昭佩听着还挺舒服,但一瞧他脸上的白粉,让人雌雄难辨,总感觉难以接受。 顺着他的指引,昭佩来到了燕雀湖的竹林中。寒冬时节的竹子,依旧苍翠挺拔,绿得发亮。 而这碧绿色的尽头便是靠在漆木三足凭几上的朱异,这些年,他倒是老得极快,这个父皇口中永远的中书通事舍人,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朱异的左侧是父皇的义子临贺王萧正德,平躺在毛毯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吃着身旁侍女递过来的干果,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那些北魏的人倒是一个也没有,看来是已经离开了。 走到他们面前,透过幕篱,昭佩仍能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盯着她。 “女郎既遮面而来,你我也不必坦诚相谈。”言下之意便是要谈可以,去了幕篱再说。 “朱异大人,在下丑陋的容颜只怕惊吓了你。” “瞧着女郎身姿绰约,不必谦虚。” 昭佩摇了摇头,取下了幕篱,刀疤纵横的脸上微微一笑。 四周的侍卫拔刀相向,“何方怪物!” 在大梁这个以美取人的朝代,她这副样子,让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果然,朱异在见了她的“真容”以后,立刻挥手让人驾着她离开。 “慢着,四年前明山宾老头儿死前,你就在他的身边,可还记得?”昭佩花尽心思办了这样一个妆容,便是不想朱异认出她。面容丑陋又如何,朱异的心比她的脸丑上百倍。 师父?朱异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重新戴上幕篱的昭佩,示意左右退下。 “有备而来,说吧,你所求为何?”身旁只有临贺王一人,可见朱异是及其信任他的。 既然如此,在昭明太子死去后,朱异作为朝廷里最受武帝宠爱的臣子,怎么没有为其夺几分势力?或者说他们另有筹谋?临贺王看着就不是个善茬,朱异与其狼狈为奸,害死了方偕,昭佩想到此,不由地握紧了双拳。 “若是想要你全尸呢?”昭佩往前踏了一步,浑身散发出一股清冷的气息。 “哼,丑女胆大妄言,真是自找死路。”朱异沉默的时候,一旁的萧正德不屑地出了声。 “彦和(朱异字),何须惧一个弱女子,依我看,杀了算了。”萧正德轻描淡写地说着,人命在他口中贱如尘土。 “萧正德。”昭佩直呼其名,“在大梁杀人放火梁帝都由着你,但要是北魏高氏知你在建康的行踪,你可还有这闲情逸致外出郊游?” 一双阴鸷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底的火苗似是毒蛇的信子正对着昭佩。 “你究竟是何人?”高欢这个蛮子恨他入骨,若不是在大梁呆着,估计天涯海角都会被他追杀。面前这女郎知道太多,该消失在世间了。 “此番前来,我只想知道一事,你二人需诚实答我。”语气中她对答案志在必得。至于她是谁,现在还不是时机让他们知道。 朱异与萧正德快速地对望了一眼,然后由朱异开了口:“先说来听听。” 看他们的样子,昭佩证实了心里的想法,他们两个只能算得上跳梁小丑,这背后的水果然很深。听他俩的意思,如果不想回答的,听完就会拒了她。昭佩冷笑一声,朱异这官场的作风真是根深蒂固。 正当昭佩换个法子套话之时,忽然一声马嘶,回头一看,眉心微微皱了皱,身子不由一震。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幕后之人会是他。 大哥的长子——萧欢。这萧欢自小深居简出,今日策马而来衣着甚是简朴。若不是身为皇族中人,估计寻常人见了,多半误以为是一般乡绅之家的郎君。 昭佩的心陡然下沉,感觉比这冬日的气温还要寒冷。幼时,大哥待她们夫妇甚好,因而昭佩从未想过去调查他们一脉。她的脑中快速地串联起一个猜测,朱异位高权重,与三哥萧纲不和已久,想要长保权力,除了继续跟随梁帝,自然还是要找一个有力的皇位继承人。而萧正德早已没了争皇位的资本,且不是说武帝有那么多亲生的儿子,连萧统的儿子都比他更加名正言顺。这样毒辣的一个人,跟随萧欢也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他们三人,若是因利结盟,倒是说得通。 剑光一闪,一柄细长锋利的宝剑已架在昭佩的肩头。 “轮到本王问你一个问题。”萧欢的嗓音有些细,昭佩听着很不舒服。 “豫章王萧欢,请讲。”昭佩直呼其名,这样一个文弱白净的书生,连拿剑的手都有些颤抖,竟会要她的命。 “龙符藏在哪里?”萧欢一步一步靠近,昭佩忽然感觉脖颈一热,原来那剑早已割破了她的脖子! 右手飞快地按住机扣,昭佩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晕倒前听到了一句非常小声而又模糊的话:“七婶,失礼了。” 眼睛酸疼得难受,头涨得就似快爆了,昭佩只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她难道死了?不对,她方才听得很真切,萧欢叫了她七婶?他难道认出了她?但是却没有在朱异和萧正德面前揭穿她,是故弄玄虚来诈她?还是明确了她的身份?这一团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当她觉得离真相进了一步,但结果作茧自缚困在其中。 除了萧绎,应该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建康。如今不管怎么走,都得重新计划一番,敌在暗,她在明,形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等等,龙符!昭佩猛地坐了起来,脑袋“铛”的一声,好似有人在里面敲了一声锣,晕眩得不行。 怎么会有人知道龙符在她手中?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叶侍留他们暴露了身份?不对,昭佩对他们极有信心,没有解封龙符之前,她也曾派人去寻过,根本查不出一点线索。除非,三十二名龙卫之中,有奸细! 一阵缓缓而来的疼痛从脖子传来,刚才的动作似乎让伤口重新撕裂了。剑,是把好剑。萧欢若是想要她的性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但是,他却没有杀她,他想知道龙符的下落,又怎会在剑上淬毒,让她昏迷? 这又是一个谜。想到此,昭佩才渐渐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朦胧,只能看分辨出她在一个空荡荡屋子里,左手边有一张类似靠椅一样的东西,窗前似乎有个站着的人。 视线开始变得清明,昭佩才认出来,此间正是三生楼中她的房间。这么说,她及时按下机扣,离颉应该收到信号救回了她。环顾了一圈,刚才那个模模糊糊的在窗前的人影不见了,也许是她看错了。 “离颉。”昭佩轻轻地喊了一声,周围没有一丝动静。 过了一会儿,子衿端着面盆进来了,“女郎,离颉受了重伤,在隔壁房间休息。” 听子衿喊她女郎,昭佩有一丝恍惚。到了建康城后,她让子衿唤她女郎,让方等唤她娘亲。对外都言她们是回城探亲的,这样更安全点。 “子衿,我昏睡了多久?”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直觉告诉她这段时间内肯定有事发生。 “都快两天了。前日离颉背着你翻墙上楼,一到屋里,他便昏死过去。我知此事有异,不敢去请大夫。好在方等小郎学过医术,将我们随身的药材取了出来,给你和离颉包扎了伤口。”子衿说到此顿了顿,“脱下离颉的外衣后,我发现他的里衣全部被血浸透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小郎说恐怕凶多吉少。” “方等呢?”让他见到娘亲再一次昏倒,昭佩不知道这孩子能否承受得住。 “看着离颉呢,说是这几个时辰很关键。”子衿搓好了面巾,递给昭佩,起身去关窗了:“女郎怎么开了窗?这两天阴风阵阵,怕是要下大雪呢。” 炭盆里的火熊熊地烧着,昭佩肯定在她昏迷的时候有人从窗户进来过:“这炭烧得有点闷,我通通气。”温水洗过脸庞,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系上披风,昭佩去看了离颉,显然比子衿对她说的还要严重。离颉面色灰白,整个上身包得只能看见白布,连一块露肉的地方都没有。一些地方,还有渗血的迹象,可见伤口极深。 那帮人是下了狠手的,最好是能要了她的命。昭佩回忆起那个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的萧欢,说失礼有何用处,说完即刻就取命。大哥怎么养了这么个道貌岸然之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念故人荒凉难安,坐小馆听笑候 用过晚膳,昭佩早早地抱着方等睡下了。这一觉睡得极沉,昭佩醒来才发现方等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推门出去,是拿着早食,一脸欣喜的子衿。 “离颉醒了。”如今也没什么事能让她这样高兴。 “嗯。今早寅时醒的,说了两句话又昏了过去。好在是醒了过来。”子衿高兴地说着,“小郎已经看过离颉了,说是腹中饥饿,想要吃我做的茶香酥饺,王妃也来用一些吧。” 昭佩推门而入,方等正无聊地坐在床中翻着什么,等她走过去一看,发现离颉身上拆下来的白布条被方等系成了一个一个的草花结,放在离颉身上俨然是“白花”丛中一点黑,(离颉的脸色已恢复原有的棕黑色)。 在闻到酥饺的味道后,方等立马转过身来,抬头看见昭佩在面前,“娘亲,你醒啦?”说着自己穿上了鞋子,牵起昭佩的手往榻上走去。子衿伺候她们净手后,方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不是特别饥饿,昭佩就有一口没一口地陪着方等吃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在经历了昨日的一切以后,能做到现在这般沉着冷静,让她既心疼又安慰,想来西行去军营一事应是不成问题。 “母妃,尝尝这个,可好吃了。”见母妃走神,方等夹了一只子衿刚刚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萝卜晶兔放在昭佩碗中。 这应该是子衿的新想的糕点,将晶莹剔透的白萝卜丝切成沫状,制成一只只造型可爱的白兔,看着就很有食欲。昭佩咬了一口,浓浓的肉汤汁混着萝卜的清香溢出了嘴角,原来里面还包着鲜嫩的羊肉,果然十分美味。 “恩,等儿还记得今日要去何处吗?”要不是昏迷了两日,她早就能带等儿去祭祀母亲。她的母亲虽是正室,但所出仅为她一个女儿。父亲偏爱妾室,在母亲死后并没有将其葬入家族墓中,而是在旁边的山丘中寻了一处风水不错之地厚葬了她。她和父亲闹过,吵过,得到的都是沉默。父亲这样的绝情,也是当初她狠心与其断了关系的原由。 “自然,我们要去看外祖母。”等儿摸摸肚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恍然间又是五岁幼儿的稚气模样。 回程的日子渐渐逼近,她还被萧欢摆了一道。此事已不宜徐徐图之,她需得尽快有个对策。 “呃。”床上传来一阵低喘声,难不成是离颉的伤口又裂了? 方等也听到了声音,立马放下木箸,朝床的方向奔去。昭佩紧随其后,见离颉睁着眼无神地望着梁上,身体似乎到现在才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额间青筋突出得十分厉害,忍着痛的他表情略显狰狞。 过了好一会儿,离颉才有所好转,脸上慢慢放松下来,眼眸恢复了神采。在见到昭佩后,他马上起来跪坐在床上行礼,只是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昭佩刚想开口让方等去找子衿,他自己先说了:“娘亲,我有些困了,想睡会。”摸了摸儿子的头,让他自己回房睡了。 “随意坐着回话吧。”昭佩坐在榻上,“当时是何情景,你可还记得?” “然。属下看到主公给我的信号后,立刻就赶来。只见一文弱少年在主公倒地之后,亦瘫倒在地,不停地喘气。他应是患有上气(哮喘)之症。当属下背起主公之时,那少年突然晕厥过去。临贺王见状立即命人射杀我。属下无能,只能狼狈脱逃。” 萧正德!这事儿她记下了!昭佩嘱咐道:“你且好生休息,按原计划返程。” “喏。”离颉看了一圈自己的身体:“主公,建康城里威胁太多,前去扫墓可让龙卫相助。” “此事我自由安排。”经过燕雀湖一事,她的行踪必定被人密切关注,且不说萧欢一派,估计那萧正德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此时龙卫现身,只会弄巧成拙。 “喏。” 至第二天上午,昭佩换了一身花青色布衣与方等一道雇了辆马车出城。到建康城二十里外的风雨亭下车后,她给了车夫一锭银子,吩咐他两个时辰后再来此处接她们。车夫乐呵呵地收下了银子,连连点头说好。 一手拿着木漆盒,一手牵着方等,昭佩往远处的群山走去。约莫走了一刻钟,他们来到了一座背山靠水的石墓前。墓碑上杂草丛生,早已瞧不清楚上面刻的字。 娘亲,我才不过离开建康几载,你的墓竟荒芜至此,父亲可有来看过你一回?!昭佩用手细致地将长在墓碑上的草清除干净,再让方等把木漆盒中的用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好,这时的墓才看上去有些像样。 用火折子将香烛点燃,上了香后,她庄重地跪拜了娘亲,方等第一次跪拜了外祖母。瞧着这座不显眼的孤坟,昭佩想起了她要强了一辈子的娘亲。娘亲和父亲一样都是出身武将世家,脾气有些火爆。当年祖母一眼相中了娘亲,不顾父亲的意见便替他求娶了回来。据说婚后娘亲常常与父亲争吵,互不相让。也许因为这样,父亲一直都不是特别喜欢娘亲,而是宠爱百依百顺的小妾。从祖母过世后,娘亲在家族渐无依靠,父亲待她也日益冷淡,她最后郁郁寡欢而亡。记得娘亲临终前,告诉她了龙符之事,并且教她用龙卫保护自己。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龙卫这种势力最好就能随着时间的淡去而消失在这世间。毕竟一个专为皇家服务的组织落在了她的手上,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而今才明白娘亲的良苦用心,父亲那种人一定会让她嫁入皇家,龙卫对她而言是强大的依靠,是护身的必备。 “娘亲,且安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受伤害。昭佩跪在青石板上,面朝着坟墓暗暗地想着。 “外祖母,且安之。”方等学着母妃的话又说了一遍。 山中飞出几只鸟,忽地就停到了墓碑上,是几只精瘦的杜鹃,点着头在捉虫吃。 “娘亲,你瞧,连杜鹃都来给外祖母帮忙哩。”方等指着杜鹃说道。 “嗯。”看着太阳的方位,昭佩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希望一切已经部署顺利。 领着方等下山,子衿早已等着。昭佩让子衿带着方等先回去。她往风雨亭走去,车夫应该已经候在那里。 “马夫,速速往北行十里,到了喊我。”昭佩又递了一锭银子给他,坐上马车吩咐道。 “好嘞,您坐稳了。驾!”那车夫见昭佩是个大方的主,使劲了力气开始往北奔去。 “女郎,到了。”马夫渐渐将车停稳。 “往西行五里。”昭佩翻了个身,眯着眼说道。 “喏。”马夫依旧勤勤恳恳地驾着马而去。 到了昭佩所说之地后,她又吩咐马夫向东南行八里。马夫给人驾马多年,也遇到过不少奇怪的客官。既然今日收了这女郎的钱财,他也没有多问,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玩得差不多了,在肯定了没有人跟踪之后,昭佩最后吩咐马夫往建康城北五里外的秀水村去。 马蹄“哒哒哒”地响着,让昭佩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坐以待毙可不是她喜欢的招数,先发制人才是。 她拿出木漆盒最下层的交错纵横的伤疤,迅速地按顺序妥帖地贴在脸上,然后用幕篱挡住。做完这一切,马车亦恰好到达了秀水村。 下了马车,昭佩与马夫道别后往村子里走去。这村子她从没来过,只是听得三生楼的小二推荐说是这里的一家店铺冬日的温鼎(火锅)特别好吃,远近的人都会在数九寒冬天慕名而来。 呵出一口气,出了嘴巴立马就变成了白白的雾气,这天也是越来越冷了。昭佩含着笑朝那家店铺而去。 离着店还有一两百米的路,就能瞧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店门口。走过去一打听,原来这家店要午后未末申初之时才会开铺待客,时辰快到了,附近的人及远道而来的人才排着队等着进门。 果不其然,才等了一会,打杂的小伙计便笑脸迎客。从外面看起来,这店铺挺小的,顶多坐下数十个人,走进一看,格局布置的极好,估计接待百来个客人都不成问题。 寻了一处窗口坐下,昭佩随便点了一个温鼎便等着人来。伙计动作麻利得很,凳子还没坐热的功夫,便将昭佩点的菜都上起了。铜鼎里的乳白色的骨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发出一阵阵香味。农家的蔬菜和鸡豚肉也十分新鲜,翠绿色和朱红色搭配起来让她这个无意用食之人也想尝尝鲜。 掀开幕篱一角,不久就听到四周一些吸气之声。 “谁家女郎?长得这副丑样,胃亦倒之。” “然,然,吾难得出门用食竟遇此等晦气之事。” “尔等太过肤浅,此女郎虽貌丑,但举止端庄有礼,是个贤惠之人。” “你这‘圣人’不如救了我们这些腐儒,若喜欢这等样貌之人便求娶去,想来这样的女郎定还没有许人。” “然吾今日只为美食而来,仁兄切不可开玩笑。” “” 邻桌的窃窃私语有些说得大声能听见,有些却是降了声调。 夹着热腾腾的白菜,昭佩边吃边听,权当是在听戏。 突然,一队人出现在小店门前,昭佩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口肉,放下了木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救仇敌暗部离间,日暮尽头骏马 领头的人环顾四周,目光在她的身上落了一下,就掉转头找个了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店中本就热闹,来往的商旅也多,因而也没多少人在意这队人。但是昭佩却知道,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只要他们出现在这里,萧正德必定会来。那贪生怕死之人,对付他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整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省得总是想着法子去谋害他人。 昭佩嘴边浮起笑容,萧正德,就算是在大梁,这回你也无处容身了。 不多时,一个长剑短衣的锦衣郎君独自前来。这郎君,便是那日在燕雀湖竹林中的临贺王萧正德。在大梁私见北魏重臣,看得出来萧正德还是颇有忌惮,一点儿也不似那日的悠闲自得。 拖着下巴,昭佩看似无意地发着呆,实则幕篱中的双眼紧盯着萧正德的身影。萧正德对领头之人十分熟悉,径直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可惜,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除了领头的那个人,其他人都是高欢的属下。 关于高欢和临贺王的事,还是当初她在荆州之时和玉嬛闲聊之时知晓的,当时的萧正德喜欢招聚群盗,夜夜行掠劫之事。有一次在抢劫一个商贾之家时,发现马车内女郎容貌妍丽,于是见色起意,掳了去庄子,结果夜半被一群鲜卑之人突袭。第二日萧正德对外宣称遇到流寇,要在家养伤,实际上那日高欢领着一队人马冲进庄子,暴打了欲行不轨之事的萧正德,好在遇到附近大梁兵卒巡夜,才解了他的危机。高欢见梁兵越来越多,便放下狠话,他日再见,即是竖子死期,说完便带着那女郎离开。萧正德到后来才打听到那女郎是高欢唯一的亲妹妹,捧在手心宠还来不及,哪舍得被人欺负。据说当时那女郎被救时还说了一句话,若是个芝兰玉树的郎君此番经历就罢了,可惜是个面目可憎之人,不幸哉。差点没把浑身是血的萧正德气得再吐血。 经此事后,萧正德有意结交了当初逃亡在魏时的一些权臣,用来掌握高欢的讯息。高欢这个鲜卑蛮子,凶悍异常,做起事来不顾一切,若是说萧正德这辈子怕过什么人,恐怕仅他一个。 一步,两步,还差三步左右的距离,身旁的护卫突然推开领头之人,拔剑向萧正德刺去,不过一晃眼的时间,萧正德已经用一柄长剑迅速地挡下。 “铛——”随着一声厚重的声音传出,在座的食客都不由自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有些人匆匆而逃,有些人掏了半天钱袋扔下五铢钱而去,还有的就像昭佩一样,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顾自用食。 这样一来,店里的客官一下子少了大半。小二急得直跺脚,但面上还是笑呵呵地想去劝解拔剑的两人。 那侍卫两眼一瞪,暴戾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吓得店小二腿直打哆嗦,扶着桌沿后退了几步,他不过新来打杂,干的是小二的活,怎么面对的是像杀人犯的人。 明明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昭佩不知为何会联想到了去西南的萧绎,也许是因为那侍卫浑身给人的感觉她见过,而且只在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萧绎身上见到过。 战场凶险,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昭佩晃了晃脑袋,已是许久不曾想起他,从她决定要离去开始,每天念他c想他逐渐地减少,到后来不想便也习惯了。当萧绎对她承诺时,她深刻地记着心底涌出的渴望,那样汹涌,容不得自己分辩。所以到了最后,她也没有拒绝。 她的心底还是爱着他的。 慢慢地,她开始有些期待腊八的到来,希望她一直爱着的七郎会回来,能明白她为何宁愿离去也不愿他坐上帝位的心。这段时间的互不理睬,对她来说亦是一段痛苦的折磨。 恍惚间,那厢已是打得热火朝天。萧正德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店门外早就埋伏着随身的死士,听到动静便冲了进来,与北魏打了起来。 胜负渐渐明显,北魏人显然都是从战场下来的,身带一股肃杀之气。萧正德的人已是强弩之末,待宰羔羊。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摩擦声,一支支短箭从西北面带风而来,朝着北魏人射去。来不及反应的人,还没想明白过来手脚都中了箭。箭入身体的闷声越来越多,那北魏侍从见形势不妙,带着人撤离,唯独留下了方才那就腿软蹲在墙边的领头人。 这种箭发射的数量虽多,但因尺寸太短的弊端,很难致人死亡,顶多就是把人变成一个刺猬样。这也是昭佩选择它的原因,击退即可。人命,她一点儿也不想沾染。 饮下一口又一口的热茶,身体才缓缓地暖和过来。昭佩见萧正德持剑向那领头人而去,心不由地一沉。刚喝下去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卡在了喉咙里,昭佩的眼睛停留在了那具倒下去的无头尸体上。她心里清楚萧正德的残暴,今日倒是亲眼瞧见了他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这样的人,她不明白梁帝为何还一次次地纵容他,助长她的气焰。梁帝要是还是如此对待萧正德,将来也许只能自食恶果。 轻咳出声,方才的茶水堵着了喉咙,难受极了。这附近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咳嗽声特别明显。方才还在凑热闹的看客,早就逃得无影无踪,掌柜和伙计也不见了。 看来今日的饭钱是无人收了。 萧正德看着这个头戴幕篱的女郎,好啊,派人在建康城搜了个鸡飞狗跳都没有发现,如今得来不费半分功夫。心中冷笑几声,今日再落在我手,可没那么容易逃掉了。一股胜券在握的感觉让他大步流星地往昭佩的方向走去,衣襟处还染着领头人温热的血,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分外鲜红。 “若再向前,下场如魏人。”昭佩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一股无形之力拦住了萧正德的脚步。 “大言不惭,彦和的弩器哪容他人模仿!”能在这种范围出不计其数的箭矢,只有朱异的连弩才有这样的效果,这种机弩被朱异郑而重之地制造出来,作为防身之用。因而当刚才万箭齐发之时,他第一个反应是彦和派来保护他的人射出的。 昭佩眉头微抬,朱异竟也有天工神手发明的机弩?她淡淡地说了句:“尔可一试。”说完便做了手势,让射箭的人齐齐发了一轮。 脚下围着一圈箭矢的萧正德,头皮顿时发麻了,这些数量的箭若是都射在了他的身上,结果不堪设想。 “你,你想作甚?”方才意气风发的萧正德像霜打了的茄子般打焉了。 欺软怕硬之辈,连一点血性也没有。 “你这样子倒是瞧着让人开心。”昭佩起身走过他的身边,“今后你恐怕要在日日活在惶恐担忧之中,因为说不准我随时想来,杀了你。”她将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慢,特别用力,说完后明显能发现萧正德的身体僵住了。 “哼!要我的命,休想!”既然是来夺命的,那么也不必费口舌谈了。 “你到现在都没料到高欢的人是如何混进这队伍中的,真是又可怜又可笑。”昭佩知这萧正德生性多疑,便说得煞有其事,就想看看这一条绳上的蚂蚱会不会因为她的一个谎言相互斗起来。 这女郎诡计多端,切不能听信与她。萧正德脑中闪出那天在竹林里昭佩被救走后,朱异对他说的话。但是从前与这领头人来往从无差错,今日高欢的人怎会突然出现在建康城附近?他对于来大梁的魏人都会早早地派人调查,就是唯恐高欢的人入梁。 今次竟然毫无消息,能来这建康而不走露一点风声,就要靠东西部都尉的协助。而当初他与朱异交好便是仗着他手下的都尉消息灵通。莫不是那日他拦着朱异去救萧欢的性命,而去袭击者女郎让朱异心中有了记恨?突然冒出的这一念头让萧正德心中一惊。 不会,不会。朱异还要靠他来添势,那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全靠他声名狼藉的萧正德担着。名声算何物,他要的是滔天的权势。 听他久不出声,昭佩已快走出店铺,转念一想,说道:“郎君以为我今日机弩从何而得?”这样虚虚实实,她就不信在萧正德的心里埋不下隐患。 看到萧正德眉头紧锁的样子,昭佩离去的步子变得更加轻盈。今日原本想来看一场好戏,没想到机弩的变故让整件事发展地越来越好。 找了一隐蔽处,昭佩见到了两个刚在店中放箭的人。这些人是她从杀手组织中雇来保护自己的。她不用龙卫,而是选了交易后就两清的组织。她让这二人拿着机弩提前隐藏在这店铺中,,随时看她的手势行动。机弩是天工神手制造的,但怕人认出来,昭佩选了一个比较古老的样式,而这竟然是朱异最宝贝弩器。 “这是今日的钱。此外,这有一份钱,我需要你们这几日再盯着他,随意给他放几箭吓吓就行,伤着哪里算他倒霉。但命要是没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她还等着看萧正德与朱异的好戏呢。 “喏。”杀手拿了钱迅速地离开了。 此地离建康城十分近,昭佩慢悠悠地迈着步子从官道上向城门走去,赶在太阳落山前,应该能走到三生楼。 年关已近,官道上都摆满了小摊,热热闹闹的。载满货物的过往商旅,风尘仆仆却满面笑容来走亲访友的百姓几乎将路都给占了。独自走在嘈杂的人群中,昭佩觉得异常地快乐。来来往往的人在她的身边穿梭,一颗安宁的心让她犹如闲庭信步般自在。 日影西斜,周围的人也慢慢少了下去。城门从一粒小豆的模样渐渐变成她眼中高大的建筑物。 终于要到了,此时的昭佩疲倦中带着少许兴奋,好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但是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一直走下去。 离城门还有一小段路程,昭佩一鼓作气打算马上赶回家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方等团聚。 此时,一骑烟尘从远及近,扬起的尘埃都让人瞧不到骑马之人的模样。 昭佩以为是附近的游侠,望了一眼便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没想到那游侠突然勒住缰绳,转了方向竟直直地朝着她策马而来,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躲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不敌思念使人狂,郎君踏马寻妻 是被烟尘迷了眼,还是她的身体太过劳累出现幻觉?黑色骏马上坐着的竟是萧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萧绎?! 昭佩抬起头望着望着,忽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源源不断的欣喜从心底涌了出来。不管如何,此时此刻能见到他,她的心是快乐无比的。 身子被人稳稳地一提,她猛地翻了个身坐在了马背上。一只粗糙的手将她的手牵引着放在他的腹上,穿过了厚厚的棉衣,隔着里衣让她立刻感到他的温暖。 左二,左五,各有一颗厚厚的茧子,是他。昭佩将头轻轻靠在这个健壮宽厚的背上。 “手怎么这么凉,离开了我,你就是如此照料自己?”萧绎一边策马,一边温柔地斥责。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这副模样,去了幕篱也极少人能认得出,更何况还戴着严实的幕篱。 “世上懂卿者,唯吾尔。”萧绎落了声,便朝着城门快速地驾马而去,取出腰间的令牌准备长驱直入。 黄昏时分,满目都是苍凉的土黄色。昭佩脑中回荡着他的话语,静静地闭了眼,泪就缓缓地流了下来,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发觉自己是如此深爱着他。她的心甚至已经想放弃之前所有的安排,只为得到这一个依靠,为她们的未来再努力一次。 随着萧绎到了三生楼,昭佩一路都没再出声。 推开了房门,方等见到父王顿时欢呼起来,一溜烟小跑便扑进了他的怀中。萧绎单手举起方等,朝着昭佩伸出一只手,说道:“我们回家。”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建康,他怎么发现她的行踪和住处。这些对于昭佩来说都不再重要,重要的事,萧绎现下的态度,他肯为她退让。 她慢慢向前走去,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好,我们回家。” 子衿与离颉听到消息后,随即便整理行李起来。原本昭佩还打算留一日去打听萧欢之事,现下也放了手,打算日后交给在建康城的龙卫慢慢调查。 行李很少,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就都收拾妥当了。 昭佩卸下了妆容,素面朝天的脸上因为寒冷两颊都冻得红彤彤的,显得格外可人。萧绎为她抹了些胭脂,整个脸庞看上去娇嫩艳丽,犹如枝头开放的腊梅,自有一股清香从内而外散发。 “叩叩叩叩”一阵敲门之声响起。 昭佩与萧绎互望了一眼,这次来建康他们都没有知会别人。三生楼的店小二他们也事前嘱咐过无事不必上来。这个时间,谁会来呢? 子衿去开了门以后,回来禀报说是那日帮助过的女郎带着夫君前来道谢。 是那个骂她夫君是夯货的女郎?昭佩笑着和萧绎说了大致的经过,并让子衿去委婉地推辞了。本来救那个女郎就是偶然之事,她并不想承情。 捧着一大盒礼品的子衿站到了昭佩面前,说是那对夫妇留下的。尤其是那郎君,不论她怎么说,就是硬将这东西塞给了她。 昭佩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两角玉辟邪,这本是她为方偕出生准备的,“这些东西收下吧。你去将此物给那位女郎,就说是我送给小郎出生之礼。” “喏。”子衿接过玉辟邪往门外走去。 颜勰夫妇在外等着,本该坐着月子的女郎正依偎在夫君的怀中,嘟囔着:“妾就说早些来拜访道谢,你一定不肯。” 还不是顾念着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吗?颜勰望了一眼怀中的妻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还是如成亲时那般性格,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拦都拦不住。前些日子下人来禀告失踪的夫人在三生楼生产时,他整个头就发胀了。少时失去父母,长于舅家的他在成亲后几乎对妻百依百顺,只是对于养子一事却常常与妻有小的争执。这次三子出生,总以为会平安降临,没想到中间竟会发生这番波折。房里的人对他的妻和子是有救命之恩的,哪怕等一宿也是该道句谢。 “我家女郎很感谢二位过来,但因为马上便要启程回家乡,实在不便出来。东西已经收下了,这谢她也知道了。”子衿微笑着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女郎说小郎和他有缘分,这是送给小郎的出生之礼。外面天寒地冻的,还请郎君顾念夫人身体。” “怎么能”怀里的女郎刚想拒绝。 颜勰接过了手,“多谢。吾代犬子之推收下了。”他抱着妻子起来,“我们先告辞了。” 子衿送他们至门口便回房去了。上了牛车的王清芝锤了锤郎君的胸,“怎么收了礼?明明是我们受了大恩。” “你此番真是出门遇了贵人,我曾在湘东王门下任职,他的世子就有这样一只玉辟邪。”王妃入了建康的消息他未有听闻,说明此次她们是以私事出行,并不想被别人知晓,因而他才那么快地告辞了。 王清芝抬了头,“这玉辟邪一般贵族孩子出生都会备一只,你可确定?” 颜勰淡淡地看了一眼妻子,这种样式和玉质,毕竟是皇家的东西,他不会弄错。 看夫君成竹在胸,这样说来,救她的人是湘东王妃。王清芝想着昭佩的模样,清雅怡然,容颜好似芙蕖摇曳在六月盛夏的晚风中。当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士族家的女郎,养的这般风姿。结果竟是在建康城谣传的品行孟浪的湘东王妃,可见眼见为实是多重要。 “好在我与湘东王也算相识,日后正式上门拜谢就可。”温热的语息在王清芝的耳畔响起,安抚着她的心。 “恩。”把头靠在他的怀中,王清芝默默地合上了眼,手掌中那只玉辟邪是凝如羊脂,温润细腻,让人非常地舒服。 “那小郎很特别?”坐在画舫中的萧绎怀抱着昭佩问道,那玉是他给方偕准备的生辰之物,她必然不会随便送人。 颜之推,听子衿回来说起小郎的名字,“自然,他让妾感受到了一个生命的意义。”她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手中抱着颜之推的感受,小小的他还没睁开眼,就朝着她微微地笑着。从判断难产到顺利出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槽。他简单又纯粹地笑容感染了她,从前许多看不透的问题就像穿过厚厚云雾的阳光,在她的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画舫晃晃悠悠地向西行驶着,水浪拍打着船身,听着就像抒情的歌谣,催得人昏昏欲睡。 靠在萧绎的怀里,昭佩却怎么也睡不着。冬日的月撒了一江的清辉,星星点点,在黑色的涟漪中忽暗又忽明。 低头看着她扑闪扑闪的眼睛,萧绎将盖在她身上的锦褥往上拉了拉,生怕她受了冻,“萧欢的事你不必再查,他自出世就患有上气之症,我上回建康见过他一次,怕是活不过弱冠之年。” 他何时有这断症的本事?昭佩只知萧绎因为眼疾对于药材的性味和调配十分拿手,殊不知在她有孕后,萧绎更在这方面下了功夫,望闻问切到他这里只需前面两步即可。若是萧欢真的活不过弱冠,那么最多只剩五年的命,这样一个短命之人她是否还要再与之纠缠? “为何是我?”原本想要问朱异和萧正德的话,她最终却问了萧绎。 她一直安分地呆在荆州,自问从未处心积虑地去害过别人。可就在一系列的权谋斗争中,她失去了无辜的方偕,甚至差点被人谋了命去。为何会非要是她? 萧绎抱着她身躯的手紧了紧,“从你母亲将龙符交给你,你便已在这局势之中。”他小声地说着。 水流声混着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零碎,但昭佩还听得十分清楚。在听到龙符二字后,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似的,腿脚部分几乎紧绷僵硬得不行。他怎么会知道龙符?母亲说这可是他们徐家最隐秘的事,这世上知晓的原不过三人,而在世的也只剩她一人。 脑子有些乱,如果此事是因龙符而起,昭佩不由想起娘亲亡故之时,让她轻靠在身边。听她断断续续地告诉自己龙符的由来和藏匿之所,让她可以使用龙卫来保护自己。可惜当时娘亲已经病入膏肓,很多事情并没有讲的很详细。昭佩至今所知的也就是龙符原是祖母宋孝武帝的康乐公主所制。因当年祖父徐孝嗣因废东昏侯被赐死,祖母康乐公主暗自将宋孝武帝派来保护她的龙卫变成暗卫,散布在东昏侯及各大臣家中,随时听候龙符调遣。在龙卫帮助下王国珍将军杀死了东昏侯,祖母大仇得报,铸了一对虎形镇纸,将号令龙卫的龙符放入其中。而在祖母去世之后,将那镇纸交给了娘亲。娘亲一直把镇纸放在父亲书房,直到临终时才交代给了她。 假使萧绎说得是真,那么在她接手龙符的消息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人为何等了十多年都不发作,却偏选在她怀着方偕的时候取她的性命?事情恐怕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萧绎瞧着她发愣的样子,心头微微叹息了一声,“你母亲应是没有与你细说,这龙符之主需得离世,才能由下一任接管龙卫。”卿卿嫁给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召集过龙卫,若不是方偕的死,想来她是打算瞒他一辈子的。 “所以我死了,能引出他们。”昭佩喃喃道。 “你敢!”萧绎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她凉凉的脑门,整日想些让他担忧的事。生死大事,他若不许,她怎能先他而去。 “不过是说笑,”伸出手摸摸了额头,昭佩转了个身,“你终于舍得家里那群佳人了?” 瞧她拈酸吃醋的模样,萧绎心底不禁好笑,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她,看来偶尔来几个女郎让她重视重视自己也不是件坏事,“本就是一时的拖延之计,你还当了真。卿卿这醋吃的真合我心意。”那些人不就盯着他子嗣稀少,想趁着昭佩小产往他府中塞人,日后再做起事来也方便得很。他且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只是委屈了昭佩要伤心一段时间。 “哼哼。”昭佩还是没有说出口关于皇位的事。既然他来接她回家,又心有计策,想来是会让她满意的。思忖到此,昭佩嘴角慢慢露出了些许笑意。 夜凉了,江风吹的是刺骨的寒冷。就算是如此,秦淮河畔的美人靠上多的是妓馆的女郎,抛着媚眼挥着手朝萧绎调笑。他轻轻地一推手,将身旁的窗关了起来,怀中的昭佩早已似小猫一般蜷成一团睡熟了。 萧绎把头惬意地抵在昭佩的头旁,昏黄的灯下,画面是那么缱绻温馨。谁都不知此时萧绎心底的打算,只是见哪怕幼时被兄弟欺侮也不落泪的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清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归家闻却旧人变,腊八天降七花 乘船渡过大江,再坐了几日马车,终于在腊月初六赶回了湘东王府。 自从昭佩放手王府内务之事,洛总管倒是打理地井井有条。到了末凉殿,等在门口的木槿高高兴兴地给王妃行了礼,迎了她进门。 内室早就让人烧好了炭盆,一走进便让人感觉温暖如春。木槿麻利地为昭佩去了斗篷,换好了常服。 瞧得子衿在一旁乐呵,“这一个多月没见,机灵劲儿见长,衬得我都是个闲人了。” “姐姐莫笑我,许久不见王妃和你,可不得让我表现表现。”王妃走的这些日子,她除了苦练茶艺,每日就像子衿姐姐教的那样,读一个时辰书,练半个时辰字,再花半日和其他丫鬟一起收拾屋子。日子过得很快,只是一天比一天更想王妃和子衿姐姐。终于盼到她们回来,她自然殷勤得很。 “那就快去煮一壶张良薄片,让我看看你的手艺退了没。”昭佩好笑地笑了口。 “得嘞。”木槿笑意盈盈地告退,起身去了小厨房。 子衿扶着昭佩往软榻走去,服侍着她半躺在上面,又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被才罢休。昭佩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着。子衿就坐着绣着帕子。 待到木槿端着暖炉进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幅场景。榻上躺着慵懒富贵的王妃,一旁穿针走线的子衿姐姐,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存在,显得生机盎然,仿佛整间屋子都活了过来。如此祥和宁静的环境,让她心生向往。 暖炉上放着她刚煮好的热茶,木槿朝着她们走去。倒了茶水,等到瓷杯不太烫手的时候,木槿将茶递给了王妃。 热气在眼前冒着,昭佩让木槿讲了一些她离开王府后的事。 木槿一边捶着背,一边讲着:“王爷偶尔会去一个姓陈的女郎那里坐坐。楚女郎知晓后便也常过去串门,不久便熟络地像似亲姐妹般,反而对原先那个夏女郎冷淡了很多。不过有一日,王爷在陈女郎那里出来后就让人把她送去了庵堂,楚女郎还惺惺作态地去为她求了情,但一听王爷要把求情的也一并送了去,立马就装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陈女郎昭佩原先便打听过,是长史家的次女,行事谨慎小心,算起来是这批妾室里面身份较低的一个。 “可知是何事要逐她出门?”昭佩放下了茶盏,往窗外望去,瞧着天色,像积了许久的怨恨似的,阴沉的吓人。 “宅子中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奴婢也只打听到据说是与王爷的眼睛有关。”木槿瞧了一眼王妃,她的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拜见王妃”,离诛大步而来。子衿与木槿见了,都退到门外去守着。 “叶侍留来禀告说明日起就会有风声放出。”离诛警惕地说着。 “好。”昭佩想起她拥有龙卫之事被人知晓,便叮嘱道:“我怀疑是龙卫中早已有人叛变,此事你无需与叶侍留商量,自己去查个清楚。当初他们既然敢留下,那么背叛我也不必留情。” “喏。”离诛拿出一块绢布,“前些日子王妃让人打听这绢布上的字迹,是陆辞的。” 昭佩眉梢一挑,竟然是陆辞!“你去将此事告诉陈苑的袁女郎。” “喏。”离诛退下。 唤了子衿进来,昭佩让她速速去将方等带了过来。 方等拿着绢布看了好些时候,“母妃,这是谁的字,写得这样好?” “你陆师父的。”昭佩答道。 “师父的?早知道我就不跟着他学医了,能习字更好。”方等嘟囔道。 “你从没见过陆辞的字吗?” “无。师父一切药理都是口述,从没在我面前写过字。”方等想了想,说道:“这么久以来我只见他提笔写过一次信,而且当我看见的时候他就连忙收起来了。” 看昭佩若有所思的样子,方等轻声问道:“母妃,师父的字有何不妥?” “只是觉得你师父不仅医术过人,而且书法瞧来都有赶超二王之势,做个隐士可惜了。”陆辞是萧绎找来给方等指点药理的,至于陆辞的身世经历,她也不甚清楚。不过原本她就不是个喜欢事事皆要想清楚弄明白的性子,才变成现在查起事来才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联系。 方等歪着脑袋,“师父的本事可大呢。我瞧他书房中各类书籍都有。都说术业有专攻,我说他门门都精通。平日里若我读书有不懂的,他都能给我解惑。”可惜师父已经游历山川去了,自从上次被他强行拉来为母妃看病以后,他再也没有打听到师父的下落了。 能让方等这样称赞的,陆辞是第二个。思忖间,昭佩摸了摸方等的脑袋,递给了他一块姜粉糕,“午后可还要去学武?” “嗯。师父说不得落下一日。”方等吃着姜粉糕,乐滋滋地说道。 瞧他吃的正欢,想着方等即将要去军营,昭佩便对子衿吩咐:“让小厨房多上做一些世子爱吃的菜,今日的餔食在我这用了。” “喏。”子衿领了命出去。 陪伴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吃完餔食的方等在昭佩的屋中小憩了一会,便又跟着师父去习武了。 接下来的一日中,昭佩都在给方等准备去军营的物品。同时,她还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离诛所说的,萧欢重病在身,惊动了武帝,连连发了六道檄文在大梁遍寻名医。另一个则是由应曲告诉子衿的,说是王爷打算在腊八之后将府中的妾室全部遣散。 第二日,也就是腊八节到来的时候,昭佩一醒来就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甜腻的粥味。这腊八烧佛粥还是和佛教在大梁兴起有关。腊八节时,各个寺庙前都会免费提供佛粥,百姓总喜欢连夜排队去讨一碗热乎乎的粥,祈求得到佛祖的保佑。 等到梳洗完毕,昭佩随手拿起了一支玉簪,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觉得有些太过素净,便吩咐子衿拿了梳妆盒中一支并蒂海棠步摇插在左侧发髻之上,这样瞧来,倒是顺眼多了。 腊八节的腊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之一。大清早的萧绎便带着方等去城外的青山中狩猎去了。昭佩带着仆人在府中东侧上厅祭祀了祖先后,又辗转到瓦官寺将准备好的祭品交给僧众,而后在八神殿中跪拜叩头,焚香燃纸。回来的路上,因为路上的百姓实在太多,马车一度难以前进。当她回到湘东王府时,已将是日入时分,天色都暗了大半。 昭佩匆匆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赶到大堂,就看见萧绎与方等都在桌前等着她。 萧绎吩咐侍女将菜呈上来,尤其是他今日猎到了一只肥大的灰貂,特意让杨五好好做了一道菜,调理昭佩的身子。 “母妃,今日我打到了两只兔子和一头野猪呢。”方等兴奋地和昭佩说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为今晚就要离开她去西北军营难过。这样也好,等儿都选择了开开心心的,她又何必伤怀。 “等儿真厉害!”说话间,昭佩入了座,“今年我们家的腊肉都靠等儿打回来了。” “嘿嘿。”方等不好意思地笑着,不忘了夸赞萧绎:“父王才厉害呢,晌午前就打了两只鹿,四只貂,还有好多的羽虫。” “哦?”昭佩支着下巴抬眼望了一萧绎,恰巧萧绎也正在含着笑看她。心像漏跳了一拍似的,昭佩赶紧把头转向了方等,却暗恼自己的不争气,又没做错事儿怎么这般害怕被他注视。 “用食吧。戌时还得去城墙之上祈福。”萧绎的话打破了一时尴尬的气氛。三人纷纷拿起玉箸开始吃饭。看见昭佩几次夹了貂肉来吃,萧绎瞧着高兴,不由地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三人吃完了饭,互相整理了一下衣裳,便乘着牛车出了王府大门。这回萧绎让车夫将家族标记放在显眼处,倒是一路无阻地到了荆州城城墙之下。 出了牛车,街上钟鼓齐鸣,妙音连天。百姓一个挨着一个,说不出的热闹。不过历年的腊八都是如此,昭佩看了一眼便跟随着萧绎登上了城墙。 照例萧绎在城墙之上为荆州百姓祈福后,会由她来撒些五铢钱与民同乐。这也是萧绎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作为王妃,她所要扔的只是第一把钱,其余的都会有侍女扔完。不然那数十个篮子里沉甸甸的五铢钱都由她来扔的话,非把她手臂扔废了不可。 今次撒完钱后,萧绎牵着她的手,对着满城的百姓说道:“湘东王妃徐氏,雍和粹纯,敦睦嘉仁,淑德含章,聪慧敏捷,得此一妻,不负所求!” 昭佩惊讶地忘了萧绎一眼,他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这等于是在对全天下宣告她对他是何等重要!寒冷的北风重重地吹过她的耳畔,耳根却让她觉得烫得发痒。 一道灼热的目光照射在她的脸庞,让昭佩渐渐地抬起了头,清楚地瞧见了眼眸中的自己,一个坚韧而又自信的自己,不由莞尔一笑。 城墙之下的百姓纷纷下跪行礼,高喊着萧绎与她的恩德。在这股声浪中,昭佩隐约听见来自南城百姓的声音,欢呼着她湘东王妃的称呼并吟唱出祝福之语,内心十分开怀。 不知从何时起,五铢钱被换成了花朵,纷纷从城墙飘落而下,昭佩仔细瞧了瞧,原来是曼陀罗花,曼莎珠华c金花c银花c琉璃花c宝花c七宝莲花这七种花被制成了干花撒了下去。她想起释迦牟尼在腊八洞见三界因果,得无上大道,成为圆满的佛陀。那日,天鼓齐鸣,发出妙响,天雨七花洋洋洒洒飘落人间,一如今日她所见。 “你的意思?”昭佩挨着萧绎问道。这种仪式太过壮观,她也只是听闻过,毕竟人只是人,不能与佛受相同的沐浴。 “我只想你高兴。”至少在今晚你还能这般快乐。看来应曲给的建议不错,萧绎决定过了年就可以提拔他了。 昭佩愣了一下,脑中突然闪过了从前读野史时看到妹喜亡夏,褒姒亡周的片段,而后自嘲地笑了笑,她一个王妃怎能与这些女子相比。良久,她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多谢她为她散了妾室,多谢他为他弃了皇位,多谢他所有对她的好。昭佩暗暗下定决心,要以此生,待他如初。 萧绎拥着昭佩。西北边的天狼星光芒闪烁,像在夜空燃烧的火苗,夺走了一旁朦胧月色的魅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万家灯火人团聚,清歌一舞伤别离 祈福过后,萧绎被荆州大小官员请了去。昭佩则送了方等出门,一想到要许久才能再见到等儿,不禁有些伤感,但是等儿小小年纪就能入了西北军营,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材,她又欣慰不少。 方等瞧着母妃一喜一忧的模样,靠在了她的身边:“母妃,父王与我说了,只要我每升一级,他就许我三月假期,到时我便回来看你。” 等儿可知多少人在兵卒这个职位上就做了一辈子,军官哪比得上文职那么容易。昭佩心中虽是这样想,但嘴上还是鼓励着方等,“好啊,那母妃就盼着等儿早日当上大将军了。” “嘿嘿。”方等点着头笑了。 送了方等上船,昭佩望着船头等儿和离颉一大一小朝她挥手的身影,顿时湿了眼眶。江畔沿岸的灯火通明,灯光忽隐忽现地照在江面上这唯一一只行驶的船上,显得分外萧索。 一片,两片,三四片,突然间,雪片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滴,在脸颊上留下了痕迹。昭佩仰起头,这天阴沉了许久,倒是在今日下起了大雪。看着似柳絮般的雪花从天际的黑暗处快速地落了下来,下得那么猛,下得那么大,像是倾尽全力要在顷刻间将大地覆盖了似的。 头顶的天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柄画着红梅的油纸伞,昭佩转身,才发现萧绎站在她的身边:“怎么出来了?” “不过是官场上的应酬,我开了个头对付对付就行了。难道卿卿想看我左拥右抱不成?”将伞往昭佩那里挪了挪,萧绎望着远去的儿子。那地方虽是苦寒之地,但人心善良热忱,希望他远离了这尔虞我诈的荆州城,能成长得更好。 “也好,陪我踏雪而归。”昭佩左手挽着萧绎的胳膊,踩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离别的情绪突然淡了许多。 “小郎心性。”萧绎一边揶揄,一边握住了昭佩的手,还好出门让她多穿了件轻裘披风,手的温度还是挺暖和的。他吩咐牛车先行回去,为昭佩撑着伞,一起在大雪中依偎着走。 轻轻呵出一口气,一段白白的雾气从她的嘴里缓缓而出,昭佩边玩边笑,引得萧绎扶额。 “怎么?丢你湘东王爷的面子?”瞧着萧绎这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昭佩佯装怒气道。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萧绎搂着她的肩膀,欣赏着她多变的表情。 “恩”昭佩清亮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一圈,“我想七郎学我的样子,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在她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萧绎竟然鬼使神差地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雾气湿湿地打在昭佩的脸颊旁,使得昭佩哈哈大笑。一向严肃正经的七郎撅起嘴来,竟然是这般滑稽的表情,真是太想不到了。 “今日总算让我体会了何为色令智昏。”如此幼稚的行为从垂髫以后他就再也没干过。 “多谢夸奖。”昭佩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反倒引以为豪。今日心中甚是快活,昭佩离了萧绎,纤足轻点,“许久不曾跳舞,就在这漫天大雪中我为七郎跳一曲如何?” 话语刚落,曼妙的身姿在黑夜中舞动。青丝墨染侧披如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池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眉间一弯金色的花黄衬得整张面容显出几分张扬傲然之气。清颜黄衫,若仙若灵,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广袖生风,衣决飘飘,妖媚明艳。 卿卿只有在极其愉悦之时才会跳舞,萧绎瞧得入了神。 舞罢,昭佩笑意迎面,施施然走到他的面前,期待着得到他的赞许:“如何?” 这张灿若日光的脸庞,退散了四周的寒气,就这样直达他的眼底,毫无防备地抵达他的心底。萧绎放开了手中的伞,捧着她的脸,对着那思念已久的粉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的脸逐渐放大,近得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数。昭佩慢慢慢地闭上了眼,享受着他的气息笼罩在四周。多久没与他这般自在地拥吻,她曾以为要伤心的离去却变成现在甜蜜的结果,可见世间的事还是要以豁达乐观之心来对待。即使今日困在牢笼,谁知明天不会是另一番新局面? 良久,萧绎才舍得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近十个月未行夫妻之礼,逼得他险些把持不住自己。他的手掌摸着她的侧脸,小小的脸都不及他的手掌大,用拇指指腹轻轻蹭过她长长的睫毛。素净的鹅蛋脸上翻译淡淡红晕,娇嫩的如新发芽的柳叶,刚绽开的花蕾,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他养了一个妖孽般模样的妻。 “甚美。”萧绎望着她的眼眸说着。 是说她的舞,还是她的唇?昭佩殊不知自己这般含情脉脉地望着萧绎,足以让他心猿意马。 这番情深意浓之时,两两相视无言,倒也让人觉得内心格外欢乐。 忽然,巷子口出现了一个黑影,接着提着一盏明灯的人匆匆赶来。灯笼着昏黄的光,在白色的雪地上十分耀眼。那人由远及近急奔到他们面前。 “王爷,可算是找着您了。陆知微大人在宴席过半是驾车而来,说是久闻您作的仕女图,心血来潮要同您讨教一番。沈西曹告诉他您已离席,劝他改日登门,他倒撒起泼来,赖着不走了。”好歹也是当世有名的画家,性子怎生这般无赖?来报信的管家心里嘀咕着。 “他若是听得进沈吟的话,才是奇事。”萧绎想着自己与他有几分交情,朝着昭佩说道:“与我同去会会他?” 摇了摇头,昭佩拒绝了。她素来不喜去这些个宴席之地,能逃便逃。她伸出手细致地掸去了萧绎衣襟上的雪粒子:“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 “恩。”萧绎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瞧了一眼,见她仍在原地目送他,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也不自觉。他拾起了丢落在一旁的伞,交到昭佩手中,“雪天路滑,切记安全。” “好。”笑意从嘴角溢出,昭佩望着远去的萧绎,衣袂飘风,出尘俊秀,挺拔的背影越看越让人神往。 打着一柄绘梅黄油纸伞,昭佩一步一步往回走去。腊八节期间荆州城并不行宵禁之令,因此到了月上中天,即使寒风瑟瑟,大雪纷飞,主街上还是十分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腊月初就整宿整宿地开着铺子。据说铺子里越是灯火通明,百姓越是爱往里钻。 昭佩踏雪的声音渐渐小了,鼎沸的人声萦绕在周围。快到王府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哀嚎,她转身一看,离诛约莫在二丈外擒住了一个衣襟褴褛的乞儿。 “王妃,他突然冲出来,会冲撞到您。”昭佩走近后,离诛禀报道。 “不是,”那乞儿双目含泪,努力地挥动着双手,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是有人吩咐小人一定要亲口给王妃带句话。可小人一走到王府门口侍卫就要赶我。小人只好在王府外候着您出现。” 捎口信?昭佩边想边往后退了一步:“什么话?” “桃李刚淋,沙沙桃。”这乞儿口齿清楚得很,可这话的意思,昭佩一时间尚未明白。她示意离诛放了这乞儿,丢了一块碎银给他,“先买身体面衣裳去,保不准下次还有人让你传话。”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直到走进王府,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倒是个心眼实的孩子。到底是谁要给她传话?这话的意思又是什么?昭佩还没想透,等在门口的子衿和木槿见她满身寒意归来,连忙扶着她回了末凉殿。子衿服侍她脱了披风,取了发簪,柔顺的青丝软软地倚在腰间,接过木槿递上的茶饮下,她才能感觉到身子回暖了。在街上走了多久,久的都忘却了这具早已冰凉的身体。 “王妃,世子留了一封书信给您,说是等他走了以后让我念给你听。”子衿从袖中拿出一纸花笺,看着纸上隽秀飘逸的字,怜惜世子这样小就离了王妃,不禁喉咙发涩,读起来是只能不断地压着颤音:“母妃膝下,敬启。常念母妃所唱之郯县歌谣,有安吾心之效。今儿将行千里,望母勿伤悲。以托子衿为母歌一首,聊表儿心”读到此处,子衿落下的泪打湿了花笺上的字,晕染开了一个小小的墨团。 昭佩沉默不语,伸手拿过这张花笺,把剩下的读完了,字里行间皆是为她着想的话,这个孩子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一旁的子衿已经收敛了情绪,慢慢地唱起了她常常哼给等儿听的郯县歌谣。昭佩听着听着,猛地清醒了过来,那乞儿的话若是换成郯县的语言就成了:逃离江陵,速速逃。 然而当她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忽然一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怎么像是在坐船一样?晃得好厉害,让人反胃欲吐。在全身无力的感觉中,昭佩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晃,一摇,不自觉地撞到了左右两侧的木板,睁开眼能瞧见的是一片漆黑。我这是在哪里?她伸手摸摸了两旁,感觉像一个狭长的箱子。子衿呢?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往外挪去,才找了一会儿,额上居然微微冒汗了。席卷而来的是浓浓的困意,可恶,必须清醒着,才有生机。咬紧了唇齿,昭佩找寻一段路,就拧手臂一下,在又疼又累的精神折磨下,她的手臂已是青斑点点,也终于在一个角落摸到了一只半温的手。 是子衿吗?黑暗中的昭佩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子衿?醒醒。”她使了点劲推着身旁的人,可是回应她的是久久的寂静。怎么办?她的力气似乎在指尖慢慢流逝,又在这个黑暗到让人窒息的环境里,她该怎么办呢?她把头靠在墙边,睁着眼是黑暗,闭上眼也是黑暗。会不会再过一会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呢?她自嘲地想到。脑海中仿佛有个人不停地告诉她睡一觉吧,睡了就不会再面对这些。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却感觉手臂被人轻轻拂过,只一下,就犹如暮鼓晨钟般让人惊醒。 “子衿?”她满心期待地唤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暮雪纷纷留客乡,北风与怒自天 回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恍若方才的触碰只是幻觉。四下一片安静,唯有身处的环境一直在剧烈的晃动,晃得她头晕得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晃动慢慢减弱,直到停止。她的眼已经重得睁不开,只能渐渐听见头顶的盖板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响声,明明听着声音很近了,可还是让她等了又等。昭佩默默鼓励着自己,双眼颤栗着微微敞开,一道微光从上面的板中射了进来,一层又一层的木板在她眼角出现。她的眼睛不由地飞快眨着,酸涩的泪止不住地划过脸颊,终于最后一层的木板被人拆下,而她的眼中只剩下微醺的晨光,和一个穿着胡夫的慕容桑华。 那明晃晃的笑容胜过了黑夜中所有的星光,灿烂得让她的心都不由得开怀起来,“是你?” “别来无恙,徐昭佩。”桑华脱下宽大的衣袍裹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出来。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这一路过来想必甚是艰辛。 昭佩已经无力挣扎,只能静静地躺在慕容桑华的怀中,这可比冰冷的木板舒服多了。回头瞧了一眼那呆了许久的箱子,竟是一口巨大的棺材,其中一角还躺着不省人事的子衿。是谁把她们打晕了?又是谁将她们带到了这里?慕容桑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的疑问恐怕还需要面前这个挂着无耻笑容的桑华来解答了。 “我知你要问何事,可我现在并不想告诉你。你身子虚弱,先与我在屈海(青海湖)扎营住下。”桑华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替她收拾着散乱的青丝。昭佩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便躲闪着脸不让他碰,桑华也不坚持,就一路抱着她往前方一片水域辽阔的湖边走去。 走了小半路,昭佩见他还没想起子衿,拉了拉他的衣袖,“我的侍女。” “放心吧,我的随从会安排好她的。”慕容桑华低头看了她一眼,屈海的日出霞光万丈,红彤彤的艳色印在她的脸颊之上,美得让人忘了呼吸。他愣了愣,回过神才发现昭佩奇怪地望着自己,嫌弃地说道:“你脸上可真脏。” “是吗?”昭佩闭了眼睛,嘟囔着:“那看得那么仔细作甚。” 不知是怀中抱着的温香软玉,还是照耀着的和煦日光,桑华觉得阵阵暖流汇入身体,让他的心自在快乐,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萦绕在心间。他咧开嘴笑了笑,瞥了一眼正在养神的昭佩,轻轻俯下了头,将他的唇飞快划过她的额头。 昭佩以为是草叶在额上飞过,伸出手一拍,“啪”地一声,她吓得睁开了眼,自己的手正打在桑华的脸上。 “你敢打我?”桑华一脸不可置信,他作为赭燕泽宇王,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有机会给人欺负! “我不知你靠我这么近,只是想抹掉额上痒痒的东西罢了。”昭佩看了看他的脸,还好比较黑,看不出手印,又真诚地道了歉,“对不起。” 桑华被打了以后,有些恹恹不快。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一个蒙古包前,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你若喊我一声海尔戈,我就原谅你。” 昭佩听着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鲜卑语。”不管她如今落到什么地步,他都不该说这种话。 “不过是逗逗你,这么认真。”没有得逞的桑华一语带过,他把昭佩放在铺的厚厚实实的毛毯之上,给她盖上了锦被,“入冬后这里的夜晚十分冷,我们白日先在此休息片刻,晚上就要住在伏俟城了。” 昭佩没有应他。那绒绒的毛毯裹在她的身下,舒服得宛如幼时歇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炭炉在旁噼里啪啦地烧着,桑华在侧叽里咕噜地说着,昭佩的精神全然放松,很快便睡过去了。睡梦中,有人喂了温水,有人喂了稀粥,还有人给她沐浴,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服饰。等等,她怎么好像又看见了慕容桑华那轻佻的笑颜,猛地从床上坐起,脑袋“嘭”地撞到了一个硬物,直接将她击倒在床上。 “你这女郎!”耳边传来桑华愤怒的声音,“可恶!” 迷迷糊糊的昭佩睁开了眼睛,就只看见了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又做了什么惹了他?真是根爆竹,一点就炸,昭佩揉着额头想到。 慕容桑华出了蒙古包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息了胸口的郁闷。好不容易在外面等她洗漱完毕,想要凑近些瞧瞧她,谁会想到她跟诈尸一样突然起身。哦,这张英俊的脸一天之内受了两次罪,真是让他心疼。 “王爷,这是刚来的信。”一名鲜卑侍卫躬身双手奉上一个小竹筒。 桑华拔了头,接口的蜡印与从前不一样,不管这信中的内容是否被更改,都不必再看了。他一改方才的孟浪行径,飞快地制住了这个侍卫,只是没料到这人竟是吞毒自尽了。看来这人也算是聪明,落在他的手上,死了比活着舒坦。 “拖下去,剥皮抽筋后随意扔了。”桑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就走。他望了望空中一只盘旋的鹰隼,有时候,人还比不过畜生。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没有他们的狠心,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自己?没有他们的背叛,又怎么会将徐昭佩送到他的身边?一时间,他都不知是该憎恨他们的残酷无情,还是感激命运的阴差阳错。 远处的蒙古包静静的驻扎在屈海的旁边,这场景他看过无数次,但他知道这回不一样。他从十三岁起跟着王兄慕容贺延南征北战,见过无数女郎。到三十岁,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喜欢上一个只相处过一晚南朝妇人,直到他在魏人手中救出她。 郎主算什么,王爷又算什么!护不得她的周全,就不配做她的良人!他真搞不懂南朝人的行事作风,男人脸上涂得跟白鬼一样,腰细得跟花枝一样,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样的国家还能有什么出息。 桑华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前方身着鲜卑女服,款款而来的昭佩,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将她身上英姿飒爽之气展露无遗,若是身在鲜卑,不知有多少勇士会为她献礼。 “怎么,”昭佩走到他跟前,“我的脸上还是很脏?”蒙古包内没有侍婢,她拿起床榻旁的衣服穿上就出来了,见他直愣愣地瞧着自己,以为脸上还脏着。 “脸是不脏,就是长得太一般,我府中随便一个婢女都比你漂亮。”桑华口是心非地说着。 昭佩沉默,绕过他往湖边走去。浅石滩上,澄澈的湖水哗哗地拍打着岸边,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湖水泛起涟漪。冬日万鸟绝迹,苍白的天空之下,连绵不断的雪山屹立在无边的草原之上,成群的牛羊在枯萎的草地上惬意地走动。 向东南角望去,今夕不知何日,明朝不知何往,天地茫茫,她又该何去何从。这么多年,昭佩第一次生出迷惘之意,但是这种思绪仅仅出现了一瞬,她的心中已做好了选择。 慕容桑华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我在西魏境内游历时,发现了一只待宰的羊。羊群牺牲了她换得了一个冬天的平安。我见着可怜,就出手救了她。你说这只羊应该怎么报答她的救命恩人呢?” 闻言,昭佩取下头上的发钗,放在了桑华的手心里。 “你们南朝人不都讲究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嘛。给我这玩意做什么?”桑华转动手指,发钗随之也动了起来,细长的流苏在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是根漂亮的女郎发钗,与他而言并无用处。 “既然你看不上我的谢礼,就请归还。”昭佩伸出手,向其讨要。 连忙把发钗塞进衣襟内的桑华愤愤然道:“哼,真没见过比你更小气的人。” “我随身的衣物去哪儿了?”她在房内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 “要这个?”桑华取出昭佩常戴在手腕上的机弩,“这东西保不了你的命,改日我送你一把匕首。” “那是你不会用。”昭佩拿回来,拔出其中一只弩箭,对着哨尾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嚁——”尖锐的哨声划破空气,远处的牛羊来回翻动着耳朵。 若是离诛跟在她的身边,应该在她醒来后就会现身。可她到现在都没见着他的身影。这哨子是离诛特别制作的,假使离得她较远,吹一声,离诛就会立刻前来。最慢一盏茶的功夫,如果那时他还没有出现,她决定自行回荆州城,探个究竟。 “接下来呢?”桑华见她吹完哨子后,慢慢地沿着水边的浅滩走着。 “等。”昭佩将领口的毛领攥紧了,等着离诛的出现。 桑华跟着她在寒风中慢踱,望着她的背影暗自思忖。两人一前一后,竟是绕着湖边走了大半个时辰。 昭佩心中凄凉,离诛跟随她十余载,从来没有毫无音讯的时候。她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匹枣红色大马身边,伸手向跟在身后桑华行了一礼,“慕容王爷,徐昭佩请你帮忙照顾好我的侍女,他日定当重谢。”说完,翻身上了马。 “你还要回去?”桑华诧异,按那梁人的行事,摆明了是让她死。 “自然,我想弄清楚。”既然谁都不能给她答案,她就要自己去找出来。 “驾——”好歹是武将家的孩子,她就算多年不曾骑马,也不会忘记在马上的感觉。 “你!”桑华气得跺脚,望着那已化成一小点的人影,大声喊着:“风驰!” 那匹名为风驰的马在昭佩骑走枣红色大马之后,紧随着她疾奔而去,听到主人的召唤,又怏怏地转头回来了。桑华摸了摸马儿的脖子,在马头上轻轻地揍了一拳,“真是不争气!” 桑华飞身上马,朝着昭佩远去的方向策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失于情到浓处时,踪迹无处可寻 “啪啦!”“啪呲!”湘东王府的仁心殿传出数声瓷器碎裂之声。 “什么叫做找不到?”一脸怒气的萧绎呵斥道。他的妻在护卫重重的王府中消失不见,寻找数日竟没有一丝线索。怎能让他不气愤! 底下服侍之人皆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自王妃失踪后,短短几日,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王爷逐渐变得暴躁易怒,整个王府做事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了王爷。 “启禀王爷,江陵城内已搜城数次,城外几州也已暗访,可都无王妃的消息。属下猜测王妃已然出了大梁。”不然,以他们在大梁的人脉,不可能许久没有线索。应曲看着眉头紧锁的王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能让她掳出了大梁的,只有北魏。 “北魏近来有何情况?”萧绎问跪在右侧的男子。 “禀王爷,河阴之变后,尔朱世隆在洛阳城中无恶不作。荆州刺史高欢乘机攻占,将尔朱氏赶出了洛阳城。这次尔朱氏和高欢彻底决裂,元氏皇族人才凋零,北魏想必很快便会易主。” 尔朱氏和高欢,一个胆大无脑,一个有勇有谋,结局显而易见。想到此,萧绎一拍书桌,“速去洛阳探听王妃消息,必要时可传信给应曲,全部影卫随时候命。” “喏。可影卫是王爷的随身” 萧绎的两指叩了叩桌子,“一切以救出王妃为先。” “报——”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入仁心殿的主殿。萧绎示意让其入内。 一个年轻的驿兵出现在殿中,他一身风尘扬灰,俯身下跪,呈上一封密信:“禀王爷,今日再巡防之时,发现此信被射在军营大旗之上。将军命我速速交予王爷。” 萧绎接过信一瞧,信封右侧印有尔朱氏家族标记。拆开心粗粗浏览一遍,萧绎的怒火不由冒了起来,心中提及安世公主思念幼时玩伴湘东王妃,特“请”去洛阳游玩。要是想要昭佩安然回荆,就要解洛阳之危。 为了守住洛阳,看来尔朱家族打算不折手段了。 “王爷,陆辞郎君在门口留下一封信,说要即刻交给你。”王府洛总管前来禀告。 “人何在?”萧绎接过信问道。回想自昭佩小产后来探过脉就消失不见的陆辞,此人才德兼备,料事如神。此刻出现定是与昭佩失踪有关。 “他放下信就走了。”洛总管低着头说道。 再追,也来不及了。萧绎打开信封,蹙了蹙眉头。这信上的字犹如四五岁孩童的练笔之作,歪七扭八。好在此信也就一句言简意赅的话:屈海之南,伏俟之东,故人所在。 如若陆辞所言是真,那么上一封尔朱氏的信便是假的。既然为假,还胆敢射到湘东军营,说明洛阳情形势成水火,甚至可能已为高欢囊中之物。但倘若尔朱氏的信是真,陆辞是假,他不能拿昭佩的性命做赌注。 “应曲,我要亲自去一趟屈海。你在王府等洛阳的消息。我会在一旬之内赶回,有急事就传书给我。” 一旬?!应曲诧异,屈海到荆州来回至少要一月,王爷这是要日夜兼程去吐谷浑了。 “王爷,你的眼睛尚在医治,此番奔波恐怕不妥,请派属下前往。”应曲诚恳地说道。自前次陈长史家的女郎在房内焚烧的毓秀香后,王爷的左眼血丝尽布,医治许久才尚见光明。此时正是治疗的重要时期,怎可离开江陵。 没了她,我还留着这双眼睛做什么。萧绎散了左右,对着应曲说道:“不必再劝,我立刻启程。” 午时刚过,一队黑色的骑兵随着萧绎飞快地驾马出了江陵城门。目睹了这一幕的陆辞缓步走出城门旁的店铺,跟随在他身边的小郎一脸不屑地说:“这次算你赢了。” 陆辞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屈海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小郎颇骄傲地说完,还是抵不住心底的好奇:“你怎知他会亲赴屈海?” “因为我比尔朱兆那厮长得好。”萧绎一定会信他。只要他出了这江陵城,事情就都在掌控之中。 那小郎看了一眼美如冠玉,俊秀挺拔的陆辞,“切”了一声,往馄饨摊去用食了。 陆辞一捏他的耳朵,“下次再带你吃馄饨,先陪我拜访智和道人去。” “不要啊,我才不见那个臭老头。”小郎试图想逃,但立马被陆辞捉住衣襟,动弹不得。 “此番你必须先去瓦官寺后山待着,等我了了这桩旧事,来接你去游历山河。”陆辞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 “一言为定。”小郎乖乖地站在他的身边,“可不许再骗我了。” “自然。”陆辞牵起他的手,往瓦官寺走去。 那小郎回头望了一眼城门,湘东王爷这次是要栽跟头了。 北风呼呼,萧绎身着轻裘貂氅,亦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别的冷。屈身横卧在马背之上,他的心却紧紧牵挂着远方的昭佩,此次被人掳去是否食可饱,寝可安,受了欺凌可会犟着脾气不告诉他。 等我,等我 马蹄哒哒,响彻在屈海附近的一个分外美丽的小村庄之中,已是八日之后。吐谷浑离荆州实在太远,他的眼睛在没有每日的治疗后,刻刻能感到刺骨的疼痛。在日夜兼程赶到此处后,萧绎满面风尘,身体也消瘦不少。身后的同伴早已满脸倦容,疲惫不堪。萧绎下令在此休息片刻,天黑前赶到屈海。 两个影卫把马牵去喂饲料,一个还在调笑着说八日以来睡得时辰不过两双手之数,另一个连饭都顾不上去吃,直接坐在马旁边打起盹来。 萧绎瞥见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晚半个时辰再出发。他踱步走到一个茶棚之下,倒了一杯粗茶放在面前。西北肃凉,草原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苍茫的天地里,人迹稀少,远处的风沙一阵猛过一阵。当年他曾领兵在潼州西处的荒漠击败了党项的入侵,也是这样的寒风,五万将士拼死护住了大梁西部的安定,军旅之路,戎马生涯,当时的凶险万分现在想来又变得十分平淡了。 “郎君可要再添壶热茶?”茶棚的老妪颤颤巍巍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萧绎起身做了个作揖,“我等流连于此多有叨扰,在此谢过。” “客气。”老妪拿起茶壶,往炭炉中加了几块刚烧好的黑炭。劣质的炭经了火发出了哑音,配合着呼啸的风,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将换好热水的茶壶放回炭炉之上,老妇人坐在一旁的木栏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绎的脸庞。“老身年轻的时候喜欢江南的山水,到老了却钟爱这西北的荒凉。” “心境不同,看待这世间万物也自有不同千秋。”萧绎回答道。 “所言甚是。我曾有一个知己好友,陪我在江南烟雨度二十载。如今她在大梁皇室做她的妃子,而我选择在此农作采菊。”老妪所有所思地说道。 心中微微泛起波澜,父皇在世的妃子中,只剩他的母妃和八弟生母葛修容。但葛修容是益州之人,在江南住过二十多年的唯有想到此,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妇,沟壑纵横的脸上并无一丝熟悉之意。若真是母妃好友,他怎么会没有一面都没见过? “田园生活虽平淡但让人心中悠然,亦是不错之选。” “然,一切皆为选择不同。”老妪慢悠悠地饮下一口热茶,说出了心中的肯定,“郎君来自兰陵萧氏家族。” 在此苦寒之地,还有人能认得出他来,萧绎并不觉得是件幸事。他放下了手中未饮过的茶:“你是何人?” “郎君莫忧,老身不过见你貌似故人,有感而发而已。多年前我伴她一同入宫,当时她既聪慧又貌美,深得梁帝喜欢。但她家世并不显赫,在朝中也无任何势力,常常被人暗中欺负,也曾小产过数次。最后好不容易保住了一个孩子,在生产之时,她动了心思要为这辛苦得来的孩子造一个预兆,使其能受梁帝厚爱。” 萧绎的手指早已握紧了身下的貂氅,想到了出生时被大司命所判之命格,心中散出丝缕寒意。母妃所谓的梦月堕怀中,继而有孕,再到生产时举室中异香,有紫胞之殊。难道都是她的百般筹谋? “皇家之事本是辛秘,你又如何得知?”这里的一切,恐怕就是一个引他而来的局。莫不是,一开始的陆辞也是这局中的一子? “因为老身便是当初帮忙安排此事之人。当年还是彩女的石凌音,在发现自己有孕后,害怕还如前几次因不受梁帝重视,而让人有机可乘使之小产,在梁帝面前撒了一个弥天大慌,说是清月入怀,龙绕其床,此子乃天赐之子。也是这小郎承天护佑,当晚梁帝便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独目僧手执香炉,称要托生在王宫。他十分重视这件事,在石凌音临产当晚,亲眼见了我制造的‘天降异象’,又发现小郎的眼症如他所梦的一模一样。梁帝是个虔诚的佛徒,他深信因果轮回,认为小郎来历不凡,所以格外疼爱。当即就大赦天下,并赐石凌音新的名字,也便是现在的阮令嬴。” 听她念出母亲的闺名,萧绎本就不带着暖意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既已成过去,不必如此挂心。” 他起身准备离开,耳边传来那老妇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你以为眼疾乃天生所带?” 萧绎停顿了脚步,“不管你目的如何,今日的我已非当年,还会任你们摆布?” “是么?”老妇觉得有些冷,搓着手指离炭盆近了些,“我既告诉了你这些话,自然也有法子告诉梁王。若是他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二十多年,你们母子还会像如今一般逍遥?” “所谋为何?”萧绎停下了脚步,迎着萧萧之风问道。 “湘东军印。”老妇有些得意,脸上的笑意添了些许,仿佛军印已经唾手可得。 “陆辞可是你们之人?”萧绎继续问道。 老妇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没有回答萧绎的话,反而说着自己的病:“年轻时候觉得是小病,老了连咳嗽都能要了命。” “噌——”一柄利箭被萧绎飞快地拔出,抵在老妇的脖间,透亮的刀身折射出道道寒光,仿佛似冰凌般直射入心。 “他就没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他锐利的刀尖风驰电掣般划过松弛的皮肤,快得都来不及流下一滴血,只有剑上略带血迹。 老妇诧异地望着他,瞳孔中的不甘心和背叛之感越来越深,拼着一口气:“你会后”悔字还没开口,就直直地倒在地上。这时才有如注的黑血从她的脖子中流出,浸满了整个茶棚。 他既让你来说此事,就没想让你活下去。萧绎看着赶来跪倒在他身边的影卫,淡淡地说了一句:“功夫退步了。回去加强操练。” “喏。”影卫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作声。 “拉下去埋了,一盏茶后动身。”萧绎望着天,此时阳光正猛,但夜时恐会下雪。要早些走了。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一阵驼铃声传来,朝远处望去,一辆大梁贵族风格的马车渐渐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小道上。 此处已是吐谷浑境内,来的又是哪位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隐王涉入夺嫡争,王妃遇刺离江 装饰古朴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翩翩如玉的郎君,正是大梁的巴陵隐王萧元之。萧绎想起那巴陵人口中说的:“谈笑运筹南夷战,布衣乱鬓犹风姿”,现今瞧来,后一句他倒是眼见为实了。 一番行礼寒暄之后,萧元之选了一个颇远的长亭休憩。 “禀王爷,一切准备妥当。”侍从前来回禀。 半盏茶的时间也没到,“如此之快?” “说来也巧,属下寻得的土堆处刚好有个深坑,节省了许久时间。” 萧绎心下冷笑,如此熟悉他行事? “速速上马。”他看了一眼远处据说来寻访旧友的萧元之,大步走到自己的坐骑旁,“出发。” 一尘青烟扬,马蹄已远去。萧元之遥遥地望着,笔直的身影在肆虐的狂风中未动分毫。萧绎,你既选择进入这夺位之争,放不放弃就由不得你了。 当昭佩离开吐谷浑时,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慕容桑华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与她心中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不在都城做个悠闲的小王爷,为何要一路尾随她而来?子衿还在他的营帐之中,她也不便恶言相斥。 于是乎,一个驰马飞奔,一个走马观花,花了十日光景来到了荆州。此时距离昭佩被掳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二日。回到江陵城之时,正是大梁除夕之夜,街口巷陌寂静无声,人人都在家中团聚,享受着天伦之乐。 离湘东王府还有半里路之时,昭佩翻身下马。朱门赫赫,巍峨地伫立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除了那刺目的粉红色幔帐。 她的脚步一停,牵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府门口,侍卫早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人。 俩柄利刃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来人何人?” 心下一片凄凉,昭佩还是报了姓名:“湘东王妃。” 那两个侍卫互看一眼,随即大笑出声。其中一个身材短小之人呵斥道:“大胆!王妃正在里面处理王爷纳妾之事。你这女郎好生胡闹。还不快速速离去,若敢搅了王爷的好日,我这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 昭佩现在身无一物,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离诛也不在身边。望着那高高的匾额,决定先去七舒馆。 正当她要转身离去之时,手臂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 “十分抱歉,我这小妹脑子不太好使。我是湘东王爷麾下鸿胪,携妹来恭祝王爷纳妾之喜。”他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上,又拿出了几锭碎银子,“兄弟辛苦,这么冷的天,下职后买几杯热酒喝。” “哪里哪里。”方才呵斥昭佩的人收下了银子,“你们进去后有人带你们入外院饮酒。”他看了一眼神态飘忽的昭佩又叮嘱了一句,“大喜之日,切不可乱走。” “是是是,多谢。”慕容桑华俯首道谢,紧紧地牵着昭佩的手迈进了湘东王府的大门。 “难怪这两人敢放我们进来,”慕容桑华看着左右两侧络绎不绝的巡逻侍从,“知道的是你那心上人在纳妾,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操练军队。” 眉峰一挑,昭佩反牵起桑华的手,“快走。” “听说王爷这次一口气纳了三个妾室。最让人意外是那个姓袁的女郎,居然是陈郡袁氏的嫡亲孙女,听说今天袁家光彩礼都抬了一百二十台,堵了巷口许久。” “这么多妾室,也不知道王爷今夜吃不吃得消。” “你们不知道,这湘东王妃可是个厉害的主,今夜王爷到底宿在何处还不一定呢。” “妾也纳了,难道还不许碰?虽说我大梁风气开放,但自古妇从夫命,任她再不情愿,也得点头同意。” 说话的这人突然感觉一道寒光从背后射来,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郎拉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郎君匆匆走过,他疑惑了一瞬,又重新回到宴席上与人攀谈了。 耳边说什么的都有,昭佩的心似飘在云上,空空荡荡,再无所觉。她只知埋头向想要去的地方走去,她在赌,赌他一定会在那里。一路走来有惊无险,这府中虽有重兵巡逻,但不及她熟悉此处。花了须臾时间,她便来到了末凉殿。 走到这里,她放开了桑华的手。 “无论我进去发生何事,已与你无关。从这儿一直走到底往右转便可从侧门到外院。”昭佩昂起头推来了门。回眸发现桑华仍然站在原地,她莞尔笑道:“谢谢你。” 桑华凝视着她的笑脸,竟像是在与他诀别似的,强压住心中想拉她走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门一点一点地合上了。 他并没有如昭佩所希望的离去,而是一个翻身进了内院。沿着一条细小的鹅软石路,桑华在苍翠的竹林中穿梭自如。这殿中似乎有些荒废,窗棂上都积了少许的灰尘。他擦完了灰尘,安心地躺在殿外干净的木梁之上,稍稍推开了一点窗,恰好能看见昭佩在殿中独坐的身影。 日头已西。此时酒宴正酣,再过片刻就要洞房花烛了吧。昭佩跑遍了整个内殿,都看不到他。她瘫倒在地,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萧绎,你的府中有了“王妃”,那我又是谁?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赶回家,回到了江陵却再也找不到家。 “卿卿?”本该在宴席之中的萧绎却出现在了末凉殿之中。 闻声,昭佩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望着他却不想再上前一步。 “你还是放弃了我。”昭佩绝望地开了口。 萧绎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视若珍宝般地轻轻将其拥入怀中。 挣扎了一番,昭佩没有挣脱掉。她使了狠劲用力一推,萧绎后退了一步,她自己也踉跄着险些倒地。 “有何意义?”昭佩问着萧绎,也同时问了一遍自己。结局已注定,她再怎么不甘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初初嫁他时的安然之心。 “你背叛了我对你的信任。我此生与你再无关系。”昭佩走过他的身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萧绎看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他日,这笔账,他要一个一个算回来! 门口突然闪出了一个人来,当昭佩还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那人已经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她的胸前。 楚周子一脸愤恨地盯着她,微胖的脸笑着又恨着,扭曲得可怕。不过才一瞬间,她已被人劈晕在地。 眼前的人怎么换了?昭佩凝视着面前的慕容桑华,感觉胸口的血喷涌而出。连呼吸都难以为续,这一回,她该是在劫难逃了吧。渐渐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睛,也不知倒入了谁的怀中,她意识模糊地嘱咐了一句:“照,顾,好方等。” 她的脸上生机渐失,桑华不由心里一紧,仿若又重回那日从棺材中救出她的情景。可恶!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把她给我。”眼前出现了萧绎高大的身躯。 抱紧了怀中温热的躯体,桑华冷笑一声,“她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今生来生,不复相见。” 前进的步子停了停,但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不论她说什么,始终是我萧绎的妻。这里,与你无关。” “哈哈,好个与我无关,可我偏是个爱管闲事之人。”桑华抱起昭佩大步离去,轻轻地避过了她的伤口。萧绎亦在后面紧紧跟随,不肯放他们离开。 “今日之事不管你是无奈之举,还是权宜之策。总归你是伤了她的心,你已不配做她的良人。”桑华边走边愤愤地说道。 听到此,萧绎的脚步慢了下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虽然早已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还是想在多陪她一会儿,现在也不配了。 匆匆奔出王府,慕容桑华眼疾手快地在街上拦下一辆过路的马车。 还没等驾车的车夫答应,他便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将昭佩放下。“东门蓬莱阁,快!” “找我何事?”车中传来一个清透又厚亮的声音。 听到此声,桑华连忙把车帘撩开,见心中相见之人正在眼前,狂喜之情,溢于言表。心思斗转几回后,他惊出一身冷汗。此人出现在湘东王府门前,怎会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速速救她。”不管他是有何目的,现在徐昭佩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粗粗地瞥了一眼,拿起一旁的两颗大核桃在手里把玩起来。“急什么,有我在,她死不了。” 虽然说了此话,但仍不见他动手施救,只是静静地坐着思考些什么。 桑华有些着急,“有什么条件你就说吧,磨磨唧唧的平白让她多受几分痛苦。” “把龙符交给我。”他睁开了双眼,直视着桑华,如夜般的黑色双眸像是漩涡一样要将人吸入。 “等她醒来,我一定帮你拿来。”桑华承诺,不惧他威慑人心的目光,回看着他,“你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行。” “何须等她醒来,她的龙符就在你手中。”他平静地说着话,如玉石坠地之声铿锵有力。 “我?”桑华虽然不知道龙符是什么,但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而徐昭佩给过他的只有一个发簪。此时那个发簪正稳稳地放在他的衣襟之中。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她,桑华心中翻滚着万千思绪,她既然将如此重要之物给了他,他又怎么能辜负她。 他掏出怀中的发簪,“此物与我无用,等你救了她,我自然双手奉上。” “善。劳烦王爷为我驾车,一盏茶后她便可无事。”那人吩咐道。 桑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夜色昏沉,他驾着马车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牵挂着近在咫尺的昭佩。摩挲着怀中的发簪,他一会儿苦笑,一会儿无奈,说不清心中是一股什么样的情感。一盏茶的时间,对从前的他来说不过是稍纵即逝。可今夜,却过得如此之慢,慢得他都怀疑时间是不是都停止了。 “好了。”声音终于从马车中传了出来。 连忙稳住马车,桑华翻身进去,见昭佩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面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心下大定。 “马车送你了,这血腥污秽之地我可呆不了。”那人施施然起身下车,白色的锦袍之上沾了几缕血丝。他一边脱着外袍一边说道:“将龙符给我吧。” 将金簪递给了他,桑华道了一句告辞便驾马而去。这次他的目标十分明确,赭燕城,他终是带着她而来! 下了马车的那人,在漫天繁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长街寂寂,叶落无声。他的手转着簪子,突然,他淡漠的笑脸上闪过一丝疑虑。 此时,远处夜空里传来一声大笑:“哈哈,陆辞,尔有此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遭追杀长途奔波,跳陡崖劫后余 一连赶了五六日的路程,桑华带着昭佩来到了南潼关附近。再走一日,就能出这大梁国境了。一路走来,他不敢掉以轻心。陆辞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一次如此欺骗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到了吐谷浑,至少有他的亲卫,有他的皇兄。他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昭佩,他们一定会安全的。 “驾——”取完水的桑华继续驾着马车前行,穿过山谷,踏过溪流。正当桑华的心稍稍安稳下来之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凭着经验,他估摸着这一群人应该有百人之数,且就在不远之处。 不管是不是来找他们的,都是一个危险的象征。附近没有岔道可走,桑华向前走了一段,弃了马车,背着昭佩在一处陡坡隐藏了起来。 马蹄声逐渐靠近,犹如磅礴大雨击地,声声入耳,震耳欲聋。桑华将昭佩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想到从前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从不会退缩在角落如此被动。可他现在却不觉得自己窝囊,胸膛贴着她略有凉意的脸庞,短促而温润的呼吸声一阵接着一阵侵袭着他的肌肤。在此番紧张的情况下,他反倒更担心怀中的人会突然醒来看到面色已红的自己。 心跳如鼓,马蹄声已经近在眉睫。紧紧地握住腰上的佩剑,桑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人呢?”头顶上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和暴躁。 “禀首领,跟到附近就发现只有一辆空的马车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着。 “那就掘地三尺而寻,今日该做个了断。”说完,就听见一声剑出鞘,马蹄四散而去。 他们藏身在凹陷处,应该没有那么快被发现。但是听着首领的意思,是找不到他们绝不善罢甘休。若是现在他冲出去,她必定不久会被发现。桑华决定静待时机,等一个上天眷顾的机会。 可惜,此刻他们的运气并不是很好。附近搜查的兵卒已经快碰到桑华的衣角了。此时出去一战,他以一对百,尚只有三分胜算,但若要带着一个伤员,赢面恐怕只剩一分了。 “若我今日带你逃出,他日记得喊我一声海尔戈。”桑华在昭佩耳边轻声说道。说完便神色严峻,将她覆在茫茫枯草之中。 他贴着陡坡快速地走着,远一点,就能让她多一份安全。快一点解决,就能让她少一分危险。桑华飞身而出,迅速地解决了离他最近的几个兵卒。这一阵兵器交接之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他们都向桑华的方向冲去。 那首领拦住了剩下的人,命令道:“继续搜查,看到女郎就斩杀。” 此时的桑华已经杀得眼红耳赤,梁人性软如羔羊,连兵卒都毫无血性之气,难得有一两个可以一搏的,在他的拼命厮杀下,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他正转身,将刀锋刺入兵卒的胸膛之时,眼角扫到他最关心的那一块地方,居然还有兵卒在结队搜查。心中一惊,下刀犹如雷霆之势,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不好,她快被发现了!桑华神思一荡,背就被人击中了,深深的痛感传入他的脑袋。他咬住下唇,利落地解决了伤害自己的人。随着几个漂亮的回旋转身,前方已经被他开辟出一条捷径。他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脚下健步如飞,手中剑法如风,漫天的霓虹似乎都在见证这血腥的一幕。 就在差昭佩还有几步之遥,两个附近的兵卒突然冲出来拦住了他前进的步伐。而在枯草堆中的昭佩也终是被他们发现了。 当桑华以最快的速度令两人倒下之时,眼前出现的便是一柄利刃刺入昭佩身体的场景。潺潺的鲜血如溪流般流出,瞬间殷红之色便浸漫了枯黄的草。 “你不该骗我。”身着缓带轻裘的陆辞,慢慢地从一旁的巨石后走了出来。 “哼,大丈夫敢作敢为,你又何必与她计较。”桑华不屑地说道,他拖着长剑,缓缓向昭佩走去,一路之上剑锋留下的血画成了一条粗线。 “她本可以不死。”陆辞扔出一根金簪,正是那日桑华给他的那根,“但如今,她不得不死。” 说话间,陆辞已经果断地杀掉身侧之人,来到昭佩身边。 又是一阵马蹄声起,桑华在看到远处的旗帜之后,仰天大笑,“想要我们死,还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慕容贺延是赶不过来的。”陆辞转身吩咐在他身边俯首听命的首领,“做得干净些。” “喏。”首领领命,立刻召集剩下的兵卒,全力围攻他们。 粗粗算了剩下还有二三十人,平日里这些人用来供桑华练手他都看不上。可他们竟是往昭佩的方向看来,难道说是还要来多刺几剑来确保她死透了吗? 俯下身抱起昭佩,慕容桑华将剑一扔,飞速旋转的剑身猛地刺入地中,拦住了兵卒的路。就是这一刹那的时间,他朝着远处的旗帜一笑,环抱着昭佩纵身向陡峭的崖壁之下跳去。 大同九年(公元543年)春三月 “咳咳。”端着手中微烫的药碗,昭佩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你呀,这春日的艳阳虽美,就没有你这么贪爱的。迎风吹了一个多时辰,身体可怎么受得了。”玉嬛翻着手中的《三十国春秋》,一边随意看着,一边好意批评着昭佩。 “我这副皮囊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哪还有什么受不受得了。”昭佩将药一饮而尽,连碗底细小的药渣子也在一旁子衿的注视下,默默地喝下了。 “这么多年不见,小方等也能写出这样有趣的书了。”玉嬛不知是看了哪一篇文章,呵呵笑了起来。 “这孩子也是有孝心,让我打发打发时间。”提起方等,昭佩的嘴角忍不住多了笑意。 “诶,我的齐儿和棠棠要是能有方等这般听话就好了。”玉嬛弱弱地抱怨,那两个猴孩子真是让她够操心的。 “齐儿聪慧敏达,棠棠善良纯真,有什么不好。”昭佩擦过嘴角,“要不是我远在洪和城,都想天天见着他们兄妹。” “他们俩现在日日跟在桑华屁股后头,古灵精怪的,都不让我知道。”玉嬛提到桑华,幽幽地看了一眼昭佩,“他原本就喜欢小儿,可膝下连一个孩子也没有。” “十一年前我已和他说清楚,他又何苦这样无望地等待。”昭佩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在血泊中醒来的自己,倒在桑华的怀中。丛林万丈,烟雾缭绕,荒芜人烟。桑华带着她徒步走了一旬之久,才幸运地遇见吐谷浑的商旅。然后她随桑华到了赭燕养病。医者说她就算救活了也无法长寿。桑华和玉嬛在一年中遍寻极品的药材,才将她的身子渐渐将养过来。到后来,赭燕地处干燥之地,并不适合她恢复,她就选择了离方等较近的洪和城。一住下来,桑华便向她求娶,她婉言谢绝了。 对她而言,并不是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报恩的方式千万种,这一种就不适合。桑华也不勉强,骑马便回了赭燕。 住在赭燕这些年,大梁的消息时有时无的传到了她的耳边。中大通六年萧欢去世,朱异与萧正德因朱雀营之事分道扬镳,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同元年,离诛找到了她,并告知她龙卫已被陆辞悉数杀害。此时的昭佩早已调查出来陆辞乃是当年东昏侯的遗腹子,为报父仇接近方等,让自己小产,夺取龙符。 张开双眼,过往之事如云烟般散去,她依旧坐在暖阁中,听着好友细碎的唠叨,午后阳光正好,仿佛压在她身上之事被都其消散掉了,唯留下平和安宁。 只是这片刻的安详被子衿的一句禀告打破了:“女郎,他又来了。” 这个他,自然是湘东王爷萧绎。从大同三年得知她未亡的消息后,年年春日他都会来洪和城住上半旬,日日午后便会候在她的门前等她开门。他在这十多年中,有了七个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王璇琳所生的次子萧方诸和袁绘茵所生的四子萧方矩。听说今年夏天青好不容易又怀上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平安生产下来。想想这些,平淡又自然。昭佩发现自己对待他就像对待街口的路人,再翻不起任何涟漪。 “如往常般处理吧。”昭佩拉过了被角,盖在冰凉的双膝之上,拿起一旁没有看完的《笃静子》,慢慢地翻看了起来。 玉嬛瞧着昭佩的反应,自从当年之事后,她的心性越发淡薄,似是要将自己蜷缩在这方寸之地。 “阮修容近来身体不适,恐是撑不过这年夏日了。”玉嬛想起她苍老的脸庞,“她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拿出了信,玉嬛双手递给了还在看书的昭佩。 昭佩拿过信,放进了一旁的木盒中,抬眼看了玉嬛,“我觉得如今的生活很好,不想在卷入纷争。原本她是我的母妃,我该孝顺礼敬与她,可她对我做的事我实在无法接受。” “不想看便不看了。我们作画可好?这些年,我的画技进步了不少,不会再被你嘲笑了。” “好哇。”昭佩从善如流地拿出了纸笔,“我也想看看当年把牡丹化成稻穗的公主如今能画出什么来。” “哈哈,”玉嬛沾了墨汁,笔头冲着昭佩点了点,她起笔作势,“待我画一幅春日图给你瞧瞧。” 昭佩轻笑出声,“行啊,还是和从前一样,你作画,我赋诗。”她低着头,撑着下颚仔细地看着好友的手在纸上时而疾走,时而轻点,渐渐地收起了揶揄的神情。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看不见你半年,你已脱胎换骨了。”昭佩由衷地赞叹道,她的画技且不说比之从前娴熟了不少,画风都大有不同,沉静多思,后韵十足。 “该你了。”玉嬛微笑着放下笔,将纸摆到她的面前,“可别辜负了我的画。” “自然不敢,”昭佩闭了眼睛想了一会,嘴角一扬,提笔写下了:径狭横枝度,帘摇惊燕飞。落花承步履,流涧写行衣。 “好呀,敢拿徐陵的诗来唬弄我。”玉嬛好气地拿了笔在昭佩的脸上画了一笔,将她素白的脸画成了一只小花猫,看起来到比方才有了些生气。 “没有其他的诗比这几句更配了,”昭佩无奈地仰着头,“凡事都要讲究个合适对不?” 子衿在一旁看着被欺负的女郎,怒瞪了玉嬛一眼。只是这一眼在玉嬛眼里毫无作用,她只好先打湿了汗巾帮昭佩细细地擦着脸。 此时,离诛敲门,在外面等着昭佩的召唤。 玉嬛整了整裙摆,说道:“走了,明日有空再来找你。”流萤为她打开了门,玉嬛看见站得笔直的离诛,叮嘱道:“有些事说得婉转点,你们女郎的身体你是知晓的。” 离诛轻轻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走进去回禀。突然手中多了一样物件,只听见流萤说了句,这么多年没娶到子衿,我们公主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道了句多谢,离诛将那物件放入怀中,迈步走进了厅堂中。 听完离诛的禀告后,昭佩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手中握着的笔早已跌落在地上,溅起了数点墨迹。她的脑海中仅剩子兮全家被屠这一个消息。这些年虽说不如从前通信多,但从来往信件中,她知道远在武州的子兮家庭美满,四个孩子伶俐可爱,怎么会一朝之间就家破人亡了呢?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昭佩低声询问。 “是临贺王的部下。”离诛小心地回着话,“这些年,临贺王被朱异打压得很惨。他不得不往武州等偏远地区拓展势力。景言家族在武州算是富甲一方,自然被临贺王盯上了。他其中的一个门客劝归顺不得果,便引来了如此祸事。” “咳咳。”昭佩忍着一口气轻咳,“这么多年了,他倒是愈发残暴了。” “女郎!求您为子兮妹妹报仇!”子衿跪倒在她的身边,泣不成声。 “也该有个了断了。”昭佩轻柔地抚摸着子衿的头,恍若看到了当年幼小的子兮常靠在她的膝上,抬眼对她笑着,“去请萧绎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碧叶飞落花独枝,飞鸟纷散无人 对于昭佩突然地邀请,萧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站在这个门栏前快十年了,却一直得不到她的谅解。十几年来,他用她换来了荆州的安稳和湘东军的壮大。此时此刻,哪怕是大梁的禁军,也得忌惮他三分。可他,却夜夜难以安眠,魂牵梦绕着自己的发妻。孟子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今他算是深得其中滋味。 阳光和煦,暖暖的春风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吹得人格外有精神。萧绎理了理整齐的衣襟,迈步走进了大门。 昭佩现居住在洪和城东南角的桃李巷,因着巷口一株百年桃树和巷尾的三株李树而得名。她所买的院落正好是巷口第二间。一出内室就瞧见桃树纷繁的枝桠和粉白粉白的桃花,让观赏的人心情大好。在纷纷落下的花瓣中,萧绎出现在了院门口。 再相见,百感交集于胸膛之中,仿佛过往的爱与恨都想要在此刻迸发,昭佩咽下口中的一股甜腥之气,先问了安:“近来可好?湘东王爷。” 萧绎已不复当年那般温润有礼,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焦躁之气,只是再昭佩面前强行压抑着。“卿卿,随我回江陵。” 一句卿卿,让昭佩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嘲讽地说道:“好一个卿卿,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在十多年前就命丧南潼关了吗?” 这句话堵得萧绎不敢再开口,他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见因为过往而失去。收敛了心中的烦躁,他站在树下,沉静如水。 “请坐。”昭佩走到茶具之侧,坐靠在沉水香的三足凭几上,亲手泡起茶来。 俯身下坐,萧绎打量着眼前的妻子,忽然感觉到陌生。从那年他与萧元之达成协议,到除夕之夜昭佩与他决裂,再到听闻她在南潼关殒命,最后方等来信说她在洪和城养病。匆匆岁月,她不肯再见他。而他,一直留着府中假的王妃,期待她能回来。 “嗯?”昭佩向他递了瓷盏,他却好似魂不附体般没反应。 听到她出声,萧绎连忙伸出手接过,放在唇间细细品了一口。悠然的苦涩滋味的在齿间游走,她泡的茶的味道从未变过。 “我要成婚了,你不必再来此处。”昭佩闻着茶香,淡淡地说着。 手中的瓷盏瞬间就化成了碎片,温热的茶水斑驳地落在锦袍之上。萧绎震惊地问:“谁?” 拿出怀中的和离书,昭佩放在桌上,“你我早无瓜葛,王爷有王爷的宏图大志,我有我的平淡生活。此番请王爷进来,只想说个清楚。” 一想到自己的发妻就要和别人在一起,萧绎不由怒火中烧,“是谁?!” “正是在下。”一道明亮而稳重的声音从南面传来,落英缤纷中走出一个翩翩如玉的郎君。一身蓝色锦衣上,佩戴着一块白玉雁纹系璧,往上看,一双含笑安静的双眸如白云出岫,一对浓淡适宜的剑眉显得人英姿勃发。 这个人,萧绎多年前就有所耳闻,是暨家这代中风采卓绝之辈。早些年,暨家家主有意选他接班,但不知何因换了他的堂弟。此人,也是当初他一直想要招揽的,在大梁找不到他,原来是隐居在了洪和城。 两人相互行了礼。暨兰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昭佩的身边,对着萧绎诚恳地说道:“湘东王爷,鄙人倾慕徐家女郎已久,望得成全。” “若我不肯呢。”萧绎态度强硬。 “哦。”暨兰承牵过昭佩的手,笑着说:“那大喜之日我就不便邀请你来喝酒了。” “你真的要嫁给他?”萧绎看向一边的昭佩,期待着她的否认。 “他是我的良配。” 她莞尔,娇羞的模样看得萧绎痛澈心脾,他是你的良配,那我呢?我对你而言,已是什么都不是了吗?“然,然。”萧绎转身离去,落寞的背影在明艳的光景中格外醒目。 锦帕轻触她的双颊,“淳于大夫都嘱咐了多少遍,不得流泪。这回要被她看见,我就要遭殃了。快快收回去吧。” 听着他哄孩子一样地哄着自己,昭佩哭笑不得,“今日多谢你了。” “你知道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暨兰承坦白地说着。瞧着她一脸无所适从的模样,他只好无奈地转了话题,“几时启程?” 昭佩抬头看着这个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兰承,“明日就走。” “何时归来?”暨兰承扶着昭佩进了里屋,早该在入春就收起来的炭盆此时在屋内烧得正旺。 “此去路程遥远,还未定归期。”熟练地拿起一旁的毛毯,昭佩盘腿坐了下来,盖好了自己的双膝。 “山穷水恶,凡事小心。”暨兰承嘱咐道。 “好。”昭佩答应着,“对了,前些日子,你家门前有个背影俊秀的少年,可是你的侄儿来看望你了?” “你说江儿?”暨兰承将窗户合上了一半,“因我的缘故,他也和暨家断了关系。如今他长大了,自己在江陵城谋了差事。我久居洪和,他每年春日都会记得来为我过寿。” “原来那日是你的生辰。”她竟从没有关注过。 “世俗虚礼罢了,江儿有孝心,我也就顺着他。”火红的炭烧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暨兰承的额头都冒出了些细密的汗水。 “说起来,我还只记得他束发时的模样,与你长得有七分相像。”昭佩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要开口的话就这样咽回去了。 暨兰承心思细腻,早就猜到了她定是想起了当时萧绎给她的信,彼时,郎情妾意俩恩爱,谁又能料到如今的劳燕分飞? “他不仅相貌随了我,连性子都像我。”暨兰承骄傲又无奈地说着,“时不时地去游历山川,尚未定心。” “难不成你还天天拘着他在身边?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昭佩撑着下颚,眉间浮现出一丝倦意,“我走后,剩下诸事就拜托你了。” “何必与我这般客气。”暨兰承起身告辞,“你且放心,我先回去了。” “恩。”昭佩唤了子衿送了他出去,将毯子一裹,合上眼便入睡了。 翌日一早,昭佩就坐上了马车,在子衿和离诛的护送中往武州方向去了。 虽然武州和洪和城相距较远,但是一路走来都非常的顺利,昭佩她们比预期的提前了两天抵达了武州的雍仁城。 初阳刚刚升上檐角,一队早起的雁儿在碧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街道上的包子铺,面条店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无比。阵阵的香气飘进昭佩的鼻子,她记得子兮从前是最喜欢吃这个的。昭佩忍不住对子衿说道:“子衿,去买个肉包子。” “女郎。”子衿欲言又止。女郎现在吃的药禁食肉类,再加上外面卖的总不及自己做得干净。她能理解这种滋味,但为了女郎的身体还是不买比较好。 “我只是闻闻,不会吃的。”昭佩说着。 子衿妥协着下车去买了两个包子,刚要掀开车帘之时,就见一阵风刮过了自己的眼前,等她缓过神来,手中的包子已经不见踪影,而马车里面也多了一个人。 慕容桑华翘着腿,悠闲地撕开了包子外面的纸,“淳于然允许你吃肉了?” 昭佩脸色微怒,“瞧瞧也不行?” “自然不行,”桑华挑着眉咬下了一口,瞬时眉头微皱,“怎么是素的?” 见昭佩和慕容王爷都齐齐地看向自己,子衿有些害怕,低头搅着衣角说道:“我就怕买了肉的,女郎控制不住。”说完,逃也似的把车帘一撩,和离诛一起驾车去了。 “噗嗤。”慕容桑华大笑出声,“哈哈,原来你如此贪吃。” 翻了一个白眼,昭佩闭了眼懒得理他。 “如果你要成婚,为何不选我?那小子有什么好,哪里比得过我?”角落里传来桑华略带埋怨的声音。从收到她要成婚的消息,他是日夜兼程赶去了洪和,到了洪和以后发现人去楼空,他又匆匆赶往雍仁城。 “我与萧绎决裂,需要一个说服他的理由。”昭佩不想骗他。 眉梢快乐地往上一挑,“这么说是假的?”桑华先是笑着说着话,突然变了脸带着伤心,“你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 “咳咳。”昭佩没来得及消化他一连串的反应,肺部的伤就让她轻咳不已。 桑华趁机上前两步,轻轻地帮她拍着背,“不是打算明年身体好些再出门?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对于桑华,昭佩是全然的信任。 “若有勉强的,一定提前告诉我。”桑华淡淡地说着。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身侧的女子在这些年里都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她的倔强和坚强,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忍心她的过度操劳。 “好。”听着这句无数次对他说过的话,桑华明白仅仅只是答应而已。除了当年照顾她的婢女,她从未再开口让他帮助过。 接下来的时光,因为有了桑华,似乎过得特别快。日上三竿,他们就到了雍仁城城南的祥和镇。说是祥和镇,到了镇口才发现,这里家家户户门户紧锁,走了半圈只遇到一个乞丐在翻污秽之物。 正当昭佩放下车帘,想要吩咐离诛往子兮的住处而去时,一道耀眼的光亮闪过她的眼睛,昭佩低头一瞧,正是当初景言托她交给子兮的堇青桐花镜。她连忙吩咐离诛停车,让子衿去请了乞丐过来。 昭佩的脚刚刚落地,子衿已将那乞丐领到了跟前。 “请问你身上的镜子是从何而来?” 第一眼见到子衿,乞丐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仙女,然后仙女带着她见了一个更加漂亮的仙女,他眨巴眨巴眼睛,今儿是走了什么好运? “您说这个?”乞丐小心地掏出怀中的镜子,“老头子在前面的景家大宅找到了,就被丢在石阶上。啧啧啧,这说起来,景家从前算是我们武州的大户人家,不料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听说是得罪了权贵,现在还有士兵在他们家搜查呢。” 看见了昭佩的眼色,子衿颇有些着急地问道:“景家还有人生还吗?” 老乞丐思索了一下,“应该没有,听说那权贵还看上了景家的一个妇人,那妇人不从,被人行了幽闭,啧啧啧,真是惨啊。” 昭佩和子衿心里不由地咯噔跳了一下,祈祷千万别是心中所牵挂之人。只可惜,老乞丐下一句话就将她们好不容易按捺下的情绪激起:“据说是景言的夫人,景大郎君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善人啊。这世道,好人不长命。” 腿微微有些发软,好在一旁的桑华扶住了她,再望向一旁的子衿,已是两眼含泪。 “老伯,我十分喜欢这面铜镜,可否卖给我?”昭佩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了他。 “当然,老头子捡这个就是为了卖钱。”老乞丐把镜子给了昭佩,喜笑颜开地把钱袋塞进了衣襟中。 “多谢。”昭佩将铜镜转交给子衿,吩咐离诛,“去方才路过的晚来客栈等我,我与桑华过两个时辰回来。” 话闭,昭佩迈着步子,慢慢地往景言宅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枯骨藏毒含歹心,指环跌落定终 虽是夏日,但是昨夜下了大雨,萧瑟的风吹着景宅门前的两棵樟树,显得格外凄凉。 门口守着的士兵相互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也不知道是在等着谁来。 桑华让昭佩坐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飞身进了景宅。一进后院,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这里犹如修罗地狱,横尸满地。缺胳膊断腿的幼儿,衣衫尽除的妇人,分成两截的老翁,大部分的尸体因为天气转暖而生了蛆虫,饶是桑华上过战场,也有些心惊。 屏住一口气,桑华飞快地搜索了每一个人的脸,并没有昭佩给他看过的画像上的脸,踏步往里走去,这里死的大多数是宅子中的年轻郎君,看得桑华不禁恶心。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将人千刀万剐?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桑华听着他们俩略带抱怨的对话,应该是在府中巡逻的士兵。他快步向前,迅速地拔出佩剑指着二人,“不出声能保命,若敢喊一声,人头落地。” “扑通,扑通。”这二人纷纷跪着,不敢说话。 桑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宅子有个叫子兮的女郎,你们可知道?” 一个人穿着褐色短衣的人抬了头,“奴知道,她被我们王爷用了刑,但是还没用完刑就咬舌自尽了,后来王爷命人把她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坑了。” “这里已无活人,为何还要你们在此留着?” 那人想了想,坦白地说道:“景言逃走了,王爷让我们在此等他。” “很好。”桑华飞身而起,踏着他们的肩膀,一下就出了景宅。他快速地找到了昭佩,和她一起离开,等到身后的躁乱开始时,她们已经回到了晚来客栈。 “子兮在城外的乱葬坑,我让离诛去找她回来。”桑华对昭佩说道。 “我也想去。”昭佩说道。 “你的身体不适合去那里。”桑华不忍昭佩心痛,委婉地劝着:“况且,子兮不会希望你看到她那个样子的。” “好。”昭佩应着,将双手握成了拳。子兮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样才会让桑华说出这种话。 见她答应了,桑华走向离诛,他的心中存了些疑惑,那些人如此快地就道出了子兮的位置是否有诈。他在离诛耳边小声地叮嘱了:“可能有陷阱,注意安全。若找到了,一定要火化了再带回来。” 离诛心里一惊,但面不改色地轻点了头,就转身下楼去了。 挪了挪三足凭几,桑华坐得离昭佩近了些,“景言可能还活着。” “可有他的下落?”昭佩有些着急,但又颇为失望。既然他还活着,怎么能忍心让子兮落得这般下场? “我已让人去寻了,只要还在这雍仁城中,明日应该就会有消息的。” 说再多感谢的话也抵不上桑华为她做的多,昭佩看了一眼窗外,“奔波这么久饿了吧,我让子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我去拿来。” “好。”见昭佩不再与他客气,桑华的心中非常愉悦。又瞧着她为自己施酒布菜,不经意中笑意显现在了眉眼之间。 等他们二人吃完,昭佩拿起了书,静静地读着,等着离诛回来。桑华见昭佩没有赶他,原本性子跳脱的他,也拿起身侧的一本志怪之书看了起来,好在是有关练武之类的,他看得颇有滋味。 子衿瞅着这有些怪异却又安静的画面,默默地收拾好了屋子,点了一炷静宁香退了出去。 等到了午夜,香早已烧完,连桑华的双眼都有些犯困,索性闭了眼养神。 “咚咚咚。”二更的锣声已经响起,昭佩放下书,发现已经睡熟了的桑华,看书看得太过入神,竟忘了他还在身边。起身去了床榻上抱起了衾被,转身却发现桑华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就在此时放下,昭佩让他进来。温暖的屋子随着一身寒气的离诛的到来似乎连连降温,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他的神色肃穆,略带着土腥气的双手中捧着一个陶罐,陶口挂着一块有些发黑的玉牌,看花纹正是子兮从小不离身的那块。 双手接过这个冰冷的罐子,谁也不会想到当初欢天喜地嫁给景言的子兮,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昭佩没有感觉到一旁的桑华转眼看向离诛时,离诛稍稍地点了一下头。 他不想告诉女郎,当他来到乱葬坑之中时,一群杀手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好不容易解决了,他找寻了许久,还是靠着子兮爱穿的浅粉色罗裙的颜色才认出来的。走近一瞧,那粉色罗裙被人撕成了条状,被人随意地扔在子兮的身上。离诛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翻了过来,发现她的脸已经变成紫黑色,若是刚才自己直接接触,恐怕也要丧生于此了。这一环扣一环,要不是出门前桑华特意提醒和阻止,他很难想象女郎来此会有何后果。 桑华起身拍了拍离诛的背,他们两个步履轻缓,将门慢慢合上了,此刻的昭佩需要的是一个人呆着。但是桑华还是不放心,让子衿守在门口,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他。离诛拿了两个软凳,陪在了子衿的身边。 “此行遇到了危险?”子衿轻声地问道。 “无。”不知道为什么,碰到她,他就无法像平常一样平静。他认为,一切外面的风雨都该由他为她扛着,并不想她担忧。 “那为何手中有伤?”看着那一条血痕,已是凝固了许久。 不自觉地将手往里缩了缩,却被她有力却又小心地拉了出来,离诛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便就这样随她摆弄着。 “无事的,这点伤是家常便饭。”当离诛因为她微皱的双眉而感到痛心时,低下的袖口中突然滚出了一样他犹豫了许久还未送的物件,便是前些日子公主的侍婢塞给他的一枚指环。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却也被子衿看得个正着。 沉默了一会,子衿开口问道:“这是何物?”她从他的手心中拿过这枚指环,雕工精美的金色指环在昏黄的灯光中格外柔美,细心的子衿没一会就发现了内里刻着几个小字,旋转了半圈,她凑近了一瞧,正是魏慕庭三个字。 “你怎么会有这枚指环?”子衿颇为激动,但又怕惊扰到房中的女郎,拉着离诛的衣袖不肯放手。 “偶然所得,觉得很适合你。”既然公主愿意帮助他,离诛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他是买来送给自己的,可他并不知道这枚指环背后的故事吧。命运阴差阳错地让它出现在他的手上,好像重演了当年她爹娘的爱情一样,“魏慕庭是我的本名。既然是你得到了这枚指环。离诛,你愿意娶我吗?”子兮的事让她觉得活在当下是多么的重要,她并不想要多么隆重的婚礼,只想有个肩膀可以让她喘口气,休息一下。 脑子像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了,嗡嗡地不停作声。这不是场梦吧,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除了震惊c惊喜c喜悦之外,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等子兮的事了,你和我一起告诉王妃。”子衿将指环滑进自己的手指中。娘亲,请你在天上保佑王妃。 “都听你的。”离诛面色潮红,心跳仍在加速中。 “子衿。”屋内传出昭佩带着悲伤的声音。 “在。”子衿收敛了情绪,轻轻地走到了门的旁边,转头对着离诛叮嘱了一声把伤口处理好,小心地推开了门进去。 屋内的昭佩一身深衣,望着榻上放着陶罐,发着呆。“子衿,你当我贴身侍婢时,那时子兮多大?” “十岁。虽然年纪比我小,但那时候女郎的很多事都是她提点着我的。”活泼又爱笑,良善又豁达,任谁都会喜欢。 “她从小跟着我,就像我的妹妹。结果,却是我害了她。”昭佩的视线终于挪向了窗外幽深的夜色,长街寂寥。若是当初她没有做那些安排,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这一切都是临贺王所做的,关女郎何事?女郎切莫引咎自责。” “她成亲时,我让你买了武州这几处的地契,送给他们做贺礼就是错了。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富贵,也许还能躲过这一劫。临贺王是大奸大恶之徒,可我也是个考虑不周的,若是没有强大的势力,送他们再多的钱财也只是让他们早早地送了命。” “女郎。”子衿含着泪下跪,“我们姐妹本就受女郎深恩。富贵乃女郎所赐,可虎狼之心哪是能阻拦的。若是因此让女郎愧疚,子兮恐在九泉也难安。”子兮的惨死,让女郎多年沉寂的心有了新的创伤。子衿担忧地望着倚在榻上的人,瘦弱地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却一直拒绝着两个真心守护她的人。女郎倔强,倔强地等着那个人的承诺,或者说女郎已经心死,不在乎有关他的一切。她不敢问,不敢说,只能就这样陪在女郎身边。 “子衿。”昭佩将她扶起,“她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离诛没有说,我也猜得到。若不是受了万般折磨,他怎会用这下等的葬法对待她。我心疼,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她曾自以为是地觉得能保护任何人,可结果连自己都无法长命。 “景言郎君不是还活着吗?他是子兮最重要的人,女郎一定要帮他。” “恩,我也要等见过他再决定子兮在何处下葬。”昭佩示意子衿坐在一旁。今夜,就让她们好好地陪伴子兮。 和子衿聊着子兮的事,昭佩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许是最近太累,直到眼前觉得有刺眼的光照着,才不适地醒转过来。 “女郎醒了?”子衿拿着面盆过来,“桑华郎君看女郎睡熟了,才刚离开。” 清洗了脸,漱了口,昭佩起身伸了伸腰,快速地穿上了外衣,就往桑华屋中走去,他这么早来找自己,定是有景言的下落了。 “刚醒?”桑华瞧着还略带睡意的昭佩,将木箸递给了她,“先用食吧。” 清粥小菜,简单温暖,可此刻的昭佩提不起一丝兴趣。在桑华的注视下,她象征性地吃了一些,“可有他的消息?” “嗯。”桑华拌着粥,“同一个叫智和的道人走了,他还梳上了佛家的发髻。” “智和?”昭佩有些吃惊,他怎么到了这雍仁城,还和景言有联系?在她的印象中,智和就像是一只闲云野鹤,不愿插手俗事,如今却破天荒地出了手,除非,景言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他们往哪里去了?”昭佩问道。 桑华细嚼慢咽地喝着粥,心中带着些苦涩,“往东北而去。”那正是江陵城所在的方向。 昭佩亦是想到了这一点,智和本就在江陵城的许多寺庙中客居,那应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我们午后启程。”昭佩做了决定,便准备回房收拾细软。 一打开房门,她平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不畏浮云遮望眼,疾风暴雨暂停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们方才讨论的景言。他一身靛蓝色粗布短衣,面色憔悴,瘦骨嶙峋的模样都快让昭佩认不出来了。 “拜见女郎。”景言行礼,声音饱含着晦暗不明之意。 “景郎君。”昭佩伸手扶了一把,宽大的衣袖空空荡荡,如木棍细的手臂像是件摆设。 “兮儿一直希望回到江陵城,我此番前来是劳烦女郎将兮儿的骨灰交予我。”想起那日兮儿死在他面前的模样,景言痛苦地闭上了眼。多年经营,总以为自己能给她幸福,结果他还靠着兮儿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他,对不起她。下半辈子,青灯古佛,他会陪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子兮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只想知道,当初那个在成婚时说着生同衾,死同穴的景言,在子兮最需要他的时候,去了何处。 回答她的,是景言的沉默。在昭佩的注视下,景言良久才吐出了两个字:“见谅。” “对我说又有何用?”瞧着他的发髻,昭佩愤恨地说:“你既选择了出家,子兮我自会将她葬在江陵。”到此时,已不需要你的殷勤。她狠狠地将门关了起来,背靠着门颓然地坐了下来。 “我已拜在智和道人门下。师傅说若是女郎想要弄清楚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去江陵城的瑶光寺找他即可。”门外的景言说完,就步履蹒跚地走了。算起来不过而立出头的郎君,从背影看去像是行将就木的知命之龄。 桑华将昭佩扶起,“你想去见他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昭佩说道:“按原计划行事。”她推开了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此时离诛正步履矫健地从外面回来,见他一脸轻松的模样,想来是已经办成了交代他的事。 “禀女郎,那名门客已经招认是朱异的人,属下已将他处置了。临贺王所宠爱的次子新丧,在我们来之前已赶回封地。” “恩。这账我要一笔一笔算回来。”昭佩听了离诛所言。即使还差一点,但她也要提前行动了,她要活着看到他们的结局。 午时过半,一行人启程离开了祥和镇。经过几日的奔波,他们来到了一片葱葱茏茏的树林,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情不免有些烦躁。 推开了牛车上的窗棂,沿路的景色快速地掠过她的双眼。快到邵陵了,子兮,你且走得慢一些,在转世之前能见到让你变成这样的人的下场。 一阵哀乐从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占领了整条的路,瞧这架势,是哪个世家子弟去世了。看着看着,昭佩秀美一皱,随行的侍从太过无理,竟将来不及收摊的路人拖走了。思绪一转,她向前面正在驾车的离诛说道:“去打听一下,是否为临贺王的次子出丧。” “喏。”离诛将牛系在道路一旁的大树下,往前方而去。 烈日炎炎,林间凉爽的风擦去了桑华面上的汗水。他翻身下马,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和干粮,正想要上车去。恰巧这时,子衿掀开了车帘,“慕容郎君,女郎请你上车用食。” 笑意一闪,桑华三步并两步地踏上了车。榻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吐谷浑特有的小食。 “子衿做的,来尝尝。”昭佩递给他一双木箸。 桑华也不客气,拿过了木箸便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这腌制的耗牛肉又入味又有嚼劲,比吐谷浑买的可好吃多了。他竖起了拇指给子衿,吃完了以后还不忘补了句:“以后,我给你在伏俟城开家酒馆,要是再配上我们那儿的奶羊酒简直人间美味。” “郎君谬赞。”子衿被夸得低下了头,她不过是照着女郎的吩咐做的。郎君随她们风餐露宿,偶尔吃一次家乡口味的小食定能缓解思乡之情。 昭佩食素,拿起了方才路边买的干馒头,就水吃着。桑华见着她如此,想起那日初见时夺了她的“肉包子”,她这样要求自己,难道那日的包子是 思及此处,桑华将还有一层的肉干递给她,“吃吧。” “淳于大夫可没有答应让我吃肉。”昭佩用手轻轻一推,仍旧咬着无味的馒头。 “我不会和她告状的。”桑华索性拿起放到昭佩嘴边,“就一块,看你瘦得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怎么报仇?” 香浓的肉味在鼻尖弥漫,昭佩转了头,“就是因为还要努力地活下去,我不能吃这个。” 肉虽滋补,但与她所吃的要药相冲,平日里的食物都是淡而无味的,吃了这么些年,她也习惯了。 桑华把肉放进盘子里,想到那个萍水之交的陆辞。从回到吐谷浑至今,他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但替身找到了多个,真人却从未发现,“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你这般恨着他,他又何尝不是也这样恨着我们。”昭佩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喝了点水,淡淡地说。 “女郎。”离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属下寻到一人,女郎可询问于他。” 哦?很少有让离诛亲自带着来见她的人。昭佩提起裙摆,缓缓地下了车。 繁茂的绿树之下,站着离诛和一个面色苍白的侍从,看起来这人年约四十,眉目倒是长得端正,只是面上带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瞧见昭佩,那侍从恍然回神,立刻跪倒在了地上,想要行礼。 “你见过我?”昭佩示意离诛扶他起身。 “禀王妃,奴曾是临贺王次子的贴身侍从,在江陵城有幸随郎君拜见过王妃。” 点了点头,昭佩只记得当年的萧见故不似寻常的孩童,总有些少年老成之感,但也只是匆匆几面,如今人已逝去,她早已想不起来是否有这个人随侍。 “你怎么没有穿丧服?”虽然他是一身素色,但并不是出丧之人的装扮。作为萧见故的贴身侍从,难不成还得不到丧服?除非 那侍从面色既有些紧绷,又显露出了坦然。他抬起了头,透过昭佩望着正在远处的送葬队伍,行了一个礼:“王妃,我家郎君被门客所欺,毁了景家。此时他已知错,亦用了极端之法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此事与临贺王无关,而是萧见故的私心?昭佩惊讶地望了离诛一眼。离诛点了点头,为自己没有搜集到正确的消息而感到自责。这临贺王在外虽残暴不堪,但对自己的孩儿却是极度维护,否则,要不是今日注意到这侍从的不寻常,真相将永远随着萧见理的下葬而长埋地下。 等了许久,见昭佩并不开口,那侍从眼睛一转,继续说道:“王妃也知道我们郎君是柳夫人最爱的幺儿。不知是否因郎君从小随母长大,成人后竟是喜欢那些比他年长的妇人。在武州时,景家的兮夫人曾招待过郎君。郎君归后念念不忘,被王爷的门客发现了。他便怂恿着郎君对付景家,而后才有这现在的事情。” 哼,昭佩一听这侍从提到柳夫人,就面露不屑之色。当年谁不知道萧正德的表妹长乐公主与其私通。他二人不敢公诸于世,萧正德便放火烧其宅,将一婢女绑起来加以金玉装饰,诈称长乐公主被烧死。后称长乐公主为柳夫人。如今想来,这个萧见故,也是个极为自私之人。 “为何告诉我这些?”昭佩的心底还是带有怀疑。 “呵呵。”那侍从苦笑两声,“这与我不能穿丧服是一个道理。王妃聪慧,应能明了。” “你走吧。”昭佩转过身,对着远方说道。 那侍从对着远处磕了三个头,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快速逃离了。 白色的经幡在远处飘动,送葬的队伍渺小的几不可见。人死如灯灭,子兮,你说我该去找一个死人为你报仇吗?闭了眼,这世界的一切仿佛停止了,唯有温暖的阳光洒落肩头,微风轻柔地吹走了落在袖口的细小灰尘,一直聒噪的蝉似乎也有些累了,靠在枝头静静地休憩,等待着下一轮的鸣叫。空气中,多了一份味道,昭佩说不出这种感觉。 但睁开了眼,她便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这一份感觉了。 坐上了牛车,昭佩往东北方盯了许久。随后,她吩咐离诛,启程江陵。 她信了吗?坐在马上的桑华转身看了一眼牛车,却只得到了驾着牛车的离诛的一个敌视的眼神。是了,因为我是异族人,他从不希望我和他的女郎在一起。桑华没去理会离诛,回身策马,天际的云已经黑得发亮,就像草原上的暮色,若是在吐谷浑,此时的他们,该是跟着成群的牛羊归家。蒙古包旁燃起的篝火,点亮了天边第一颗星星。 突然想起和昭佩在吐谷浑养病的日子,她那么柔弱,却坚强地抗过了每一次的医治。她一直想远离大梁好好生活,却不能不为牵挂的人再次返梁。此去江陵,凶多吉少,何况还有那个性情不定的萧绎。马儿的缰绳在他的手中摩擦,心却在为她煎熬。 抬头望着天,“要下暴雨了,跟着我。”桑华对着离诛说道。见离诛点头,桑华飞快地策马而奔,前面几里有一处避雨的寺庙。 刚将马绳系好,轰隆隆地雷声如约而至,一声连着一声,似是要将大地炸出几个窟窿来。随之而来的滂沱大雨似海龙王引来了五湖四海的水,倾盆而下。没过多久,午后才扫过的青石砖上便铺满了厚厚的一地落叶。 靠在屋檐下的昭佩放下了已经湿透的裙摆,索性听起了檐角雨声,呼呼呼,哗哗哗,嗒嗒嗒,啪啪啪。雨滴打落在寺院外湖中的芦苇花上,白茫茫的一片,在风中刮成了好看的弧度。在暴雨中慌忙收网的渔民,在田中带着蓑笠插秧的农夫,在柳树下甩着尾巴的黄牛,当初的靖节先生是不是就因为如此如画卷般的风景才宁可归隐不出仕。 “吱——”一旁的木门打开了。撑着一柄青色纸伞的桑华,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 “就知道你躲在这。”桑华没好气地说道,“雨天寒凉,喝了它。” 接过陶碗,原来是姜茶。昭佩吹了吹,饮了一口,“你喝过了吗?” “你那好心的侍女已经每人一碗送过了,就差你了。”桑华收起了纸伞,放在一旁,“这么差的身体还到处乱走,要是突然昏倒了怎么办?” 知道他是好心,昭佩颇有些无赖地说:“若是看不了美景,还有何意思?”见桑华快要气得翻脸,她又慢慢地接了一句,“这不你们在我身边吗?” “任性!”桑华转身走了。 捧着暖暖的姜茶,昭佩喝完了它,发现桑华还站立在一旁的木门边,“为何停了?” “我在思考,假使你过会真的晕了,好歹我还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山寺温情两相悦,瑶光之下再相 “咳咳。”幸好姜茶已经下肚,昭佩撑起桑华留下的伞,“可要与我一同赏雨?” 仰起头,雨势已渐渐小了,赏雨就罢了,他才没有文人骨子的风流。不过,与她一道,哪怕刀山火海他也愿意前往。桑华小跑几步,抢过昭佩手中的伞,替她挡下大半的风雨。 闲适地沿着湖边走,暴雨转弱成了细雨,慢慢地洒落在油纸伞上。湿润的空气中泛着野花的清香,有一道目光一直紧紧地跟着她,昭佩往上一瞧,正是桑华毫无顾忌地在看她。 “桑华,你觉得江山和美人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美人,谁愿意去当做得累死还不讨好的皇帝。”桑华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看大哥贺延自从回了赭燕,就忙得没停下来过,真是太辛苦了。 “噗嗤。”昭佩轻笑出声,恐怕也就他能这样看轻皇位了。昏君易当,明君难得,他倒是说的轻松。突然,她的笑颜一顿,往右侧一瞄,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她多心了? 随着她的目光而去,烟雨朦胧,天青色占满了大半的天,并无奇怪。有我在你身边,又何须有担忧?桑华便说了句:“无事,我们继续前行。” 螓首轻点,昭佩回转过身,冰凉的鼻尖恰巧划过为她撑伞的手。 她抬起了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桑华从她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看到了琥珀色眼眸中的自己,茫然又幸福的模样,甚是难忘。 “失礼了。”昭佩将脸庞转向一旁,踏步前行。 撑着伞的桑华亦步亦趋,哪个不长眼的若敢破坏了他难得的好心情,他定让他见不到今晚的月光。 隐藏在烟雨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桑华寒冷的气息,屏息沉寂了许久。等他们的人走远了以后,看似平静的白苇丛中出现了一个尽是淤泥之人。此人快速地环顾一圈,脱下了发臭的外衣,向寺院的相反方向逃离。 陪着昭佩走了大半个时辰,瞧着天快放晴了,于是便开始往回走。经过桑华站立的木门时,他拾起了昭佩喝过的碗:“到哺食的时辰了,用过再出发吧。” “好。”昭佩随他进入了寺庙的外院。子衿一见他们回来,就将热着的饭菜都整齐地放在了桌上。 雨过天晴,太阳还躲在白白的云堆里不肯出来。昭佩和桑华坐在亮堂的院中,吃着爽口的美味小菜,饶是平日里轻佻惯了的桑华,在此时不禁认真地叹了句:“你若肯嫁我,这种生活就是平生所愿。” “桑华。”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桑华对她的心思拒绝过无数次都不奏效,不如趁着最后的一段时间让这个对她照顾有加的郎君开心一些。是以这一路上,只要不过界,她都由着他的心意。今日这一句话,太重了。 “想想都不行?”桑华脸上浮起不在意。 “你真要娶我?”看着桑华的脸,昭佩心中一痛。得不到,才让他这样念念不忘。也罢,她便遂了他的愿。 “我,愿意嫁?”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桑华严肃又深情地看向昭佩,“嫁给我。” “然。”昭佩莞尔点头,“先陪我去江陵,在回洪和城成婚。” “善,善!哈哈。”桑华高兴地都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你等我。”说完,他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在一旁布菜的子衿看得目瞪口呆,女郎这是答应了?那暨兰承怎么办?他亦是在女郎身边陪了许多年的。 “你在想兰承?”昭佩见子衿愣愣的,便想到了她的顾虑。 “恩。”子衿把煮好的药递上,心想女郎自有她自己的打算,答道:“无论女郎做什么,奴都支持。” 昭佩摆了摆手,放下木箸,拖起下巴,抬眼看着碧蓝碧蓝的天,“我原先谁也不愿辜负,但若是一定要伤害一个,我不愿辜负自己。”她有自己的自私。暨兰承陪了她将近十二年,她怎么会不懂?但兄长就是兄长,她对他已无男女之情了。反观桑华,她使软的,他就回个软的;她使硬的,他就回个硬的,纠缠之中她对他无计可施,今日竟是无法直视他那故作无所谓的神情。 将药放在桌上,子衿看着隐身在树上的离诛:“他,是个好归宿。” 树叶沙沙,像是在回答子衿的话。昭佩低头盯着碗中的药,又苦又涩。这种生活,会因桑华的加入而变甜吧。端起了药碗,正当昭佩准备一饮而尽时,桑华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你。”将编织的简易花环放在昭佩发亮的青丝上,山野中紫色和黄色的小花幽幽地散发着清香,“等回了吐谷浑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这是鲜卑族的风俗,表明心意时男子要亲手制一个花环,若是女郎同意就戴在头上。 “恩。”昭佩用完药,手指在头上柔嫩的小花间穿过,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很好。 出发了,此时的桑华得寸进尺地不再骑马,反而拿起鞭子为昭佩驾起了牛车。离诛和子衿共乘一骑,跟在牛车之后。喝过药的昭佩靠着软垫很快便入睡了。 他们一行四人,经过了沅水后,在花了三四日光景便到了荆州地界。 “昭儿,你快下车来看。”桑华停下了马车,望着面前让人惊讶的景色。即使是在门源,他也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多,那么密的芸苔。 掀开了车帘,昭佩愣了愣,这不是当年她救了徐摛的地方吗?只是这一条溪边的树林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芸苔。她还记得玉嬛和她说她买下了此处,让她等一年再来瞧瞧。昔年之话仍在耳畔,只是悠悠岁月已过十数载。 沿着田间小道往十几里外的荆州城门走去,半人高的芸苔快要将她们淹没,入目的全是黄灿灿的颜色,就像这初夏的骄阳,浓烈又温暖。蜜蜂忙碌地在田间采蜜,五颜六色的蝴蝶飞到这,飞到那,似乎是想要选一朵最美的来憩息。桑华将牛车交给了离诛,牵过昭佩的手,陪她走着。 田间有几个老农还在耕作。昭佩好奇这云苔本是三月春日开花,怎么如今还长得如此繁茂,便走上前去询问:“老伯,为何这花在夏日才开?” 见昭佩和桑华一身贵气,定是世家子弟带着妻子来踏青。那老翁颇有荣焉地说道:“贤伉俪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江陵城的昭芸村最出名的便是这一年三季的芸苔,每年春夏都是连着开花。这段时间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赏花的。” 正当桑华因为他的一句贤伉俪而心情大好时,昭佩望向老翁所指的昭芸村,是多年以前她抱着方等第一次来江陵城所经过的停脚休息之处。 再看这一片金黄,莫不是他多年前的打算?想到此,昭佩神色微动,脚步跟着田垄的蔓延而前进。脚下的泥松软,时不时地容易陷进土中。 “远处有官道,去那看可好?”桑华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一不留心滑倒了。 “桑华,我想走完这条路。”昭佩提起裙摆,走得有些摇晃。不过经过了开始的最狭窄一段,后面走起来田垄就变得又宽又平实。起初望着遥远的城门,走得快了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走过了那弯弯曲曲的田垄,甚至有些还走了回头路,桑华终于明白昭佩为何放着大路不走,偏要往这小路钻。他有些莫名的担心,紧张地握住她纤细的手掌。 “我认识的桑华从来不胆怯。”昭佩捏了捏他的手掌,牵着他向前走去。 城门离农田大约有三里路。如老翁所言,一辆辆长檐车络绎不绝地从里面驶出,往昭芸村而去。今日天朗气清,正是个踏青的好日子。就连昭佩和桑华的身边,也有不少士族来赏花。有的夫妇坐在平肩舆上,有的郎君铺了一块织花碁子方褥,在上面饮酒赋诗,还有的是一家几口站在田中,小郎嬉戏,夫妇携手共笑。 才站了一会,离诛已将牛车驾到了昭佩的面前。昭佩正打算回身上车,见远处跑来一牛车。牛身光滑壮实,蹄角莹洁如玉。他来了!昭佩眯了眯眼,上车换了一双高齿屐。 “走吧。”昭佩吩咐离诛向瑶光寺出发。她很想见一见智和,围绕在她身上的许多未解之谜,他能给出何种答案。 在城门口拥挤的人潮中,两辆牛车就这样擦身而过。昭佩她们直奔瑶光寺,可得到的结果却是智和与其弟子智远前一天受人所托下山讲经,要明日才回寺。昭佩她们只好在山下寻了一间干净的客栈,先住下来再说。 “昭儿,吃药了。”自从求娶成功了以后,送药这件事便由桑华亲自接手,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他喜欢看昭佩吃药时眉头微皱的模样,更喜欢瞧着她吃着他亲自泡的蜜丸那愉悦的表情。 话音刚落,昭佩的房门就有里向外打开了。开门的人,挑着眉用疑惑不解地口气对着昭佩重复了一遍:“昭儿?” “然。他是我真正想嫁之人。”昭佩起身,门口两人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她接过桑华手中端着的碗,将药一饮而尽,“今日还有蜜丸?” 桑华听得她此话,自是不再理会萧绎那难看的脸色。他自然地扶着昭佩到了榻上,掏出怀中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蜜丸,拆了递给昭佩,“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外头的点心,都随身带着呢。” 被他“奉承”的样子逗都得不行,昭佩轻笑出声:“属你最贴心。” 按着门的手紧紧用力,为了保护他而欺骗他?徐昭佩,你的能耐越发大了。他走到门边,“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的提议,想好了就来王府找我。” “萧绎。”昭佩靠在桑华的腰间,“不必等了,我不会同意的。” “三日后,你一定会来。”萧绎说得很肯定,他想要的人,谁都无法阻止他。说完,他便乘着肩舆而去。 “会有麻烦?”桑华的神色并未因为萧绎的离去而放松,身旁的人脸色逐渐苍白,额冒虚汗,都让他忧心。 “看来淳于大夫的药方要改了,这几次饮下都没有改善。”昭佩淡淡地笑着,在洪和养成的圆润小脸早已消瘦,似乎比手掌还小。 还不是那个人让你不开心,才会胸闷气短以致不适!桑华将怒气都转移给了萧绎。哼,哪能那么便宜他,他决定今晚好好去招待一下这个不请自来的王爷! “明日见了智和,我们就回去好吗?”昭佩提议道。她已经打算好了,将子兮葬在瓦官寺的芒山上。离诛和子衿现在应该在办完事回来的路上,明日就能让子兮入土为安了。她开始想念洪和的桃李巷,她家门口的那一株枝叶繁茂的桃树,不知现在是否已长满了小小的果子。 “迫不及待了是不是?”桑华抱着她,俊美的脸上挂着不散的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美的婚礼。” “恩。”喝了药的昭佩不禁昏昏欲睡,倚着桑华慢慢地入睡了。 将怀中的人儿稳妥地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褥,桑华才将她的头稍稍转了过来。她的颈下一寸之处已经由红转褐,这说明她必须马上回到淳于然的身边进行医治。轻捻褥角,桑华瞧着她安睡的脸庞,不舍地悄然离开。顺手关门之时,他发现门上多了几个小窟窿,不由地有些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坦龙卫之始陈情,胁救命之药得 翌日清晨,山岚渐散,金色的日光刺破雾气照亮了山腰的寺庙。遥遥望去,就似处在仙境一般。 这智和还真是会选好地方。昭佩与桑华拾级而上,须臾便到了瑶光寺的门口。小僧侣昨日见过他们,依照着凌晨归来的智和道人的吩咐带着他们进了门。 与瓦官寺的别院不同,此时的智和住在寺中地势最高的禅房里,推开窗就能将寺庙里最庄严的临云宝刹一览无余。 “徐女郎,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智和伸手请他们上座。跟在他身后的景言一语不发,恭敬地奉茶。 “道人,有话请直言。”她至今还不能确定这智和是敌是友,不过他计谋无双,昭佩倒是很想听听他愿意告诉她的。 “女郎还是这般率性。”智和抖抖了宽大的道袍,“这个故事有点长,不知女郎想从哪儿听起?” “道人自便。”看着他微微忧郁的脸庞,昭佩直觉这件事可能会让她震惊。突然手心一暖,是身旁的桑华悄悄地握住了她。 “女郎可知,宋孝武帝的儿女中有谁是一世平安,泰然离世的?”智和首先便提了这样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一世平安?大宋的孝武帝有子女共三十六人,要说哪一个是长寿且无灾祸的,唯有她的祖母康乐公主一人! 瞧着昭佩的模样,想着她已经明了,智和才缓缓道来:“事情得从前朝的山阴公主和康乐公主这对姐妹说起。坊间传闻宋孝武帝最喜爱他的大女儿山阴公主刘楚玉,实则不然。孝武帝虽为人荒唐无道,但心思深沉。他溺爱楚玉导致其最终的香消玉损。他珍爱康乐公主,将宋朝最好的龙卫都交给了她。以防他百年之后,有人对她的女儿下手。” 记忆里的祖母对她非常慈爱,嘴角常常挂着笑容,连她淘皮捣蛋都十分地纵容自己。昭佩想到此,又不禁疑惑,山阴公主与康乐公主乃一母同出之姐妹,孝武帝为何如此区别对待? “女郎想问原由?”智和斜斜地靠在三足凭几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窗外的杏树,仿佛透过这杏树能望见前朝诸事,“孝武帝的王皇后所生之女皆为楚字辈,前三女都依此例,为何到了幼女这儿就取名为修明了呢?” 难道,难道祖母并非王皇后所生?一个大胆的念想突然在昭佩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只因康乐公主生母乃宠冠后宫的殷贵妃。此事孝武帝做得极为隐蔽,连殷贵妃都未曾发觉。他这一招,既保全了殷贵妃与自己的血脉,又宠爱了皇后的‘嫡女’,缓和了当时与王家的形势。” 听着智和的讲述,昭佩的脑子转得飞快,当年殷贵妃与皇后只相隔了一天,都为孝武帝诞下了小公主。孝武帝可谓是思虑深远,在后来的夺位中,殷贵妃的三个孩儿,包括那位真的嫡公主都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而她的祖母,康乐公主真如孝武帝赐给她的封号一样,一生安康快乐。思及此处,昭佩又转念想到,若是龙卫在孝武帝时就有了,那么母妃所告诉她的祖母之事是不是只是其中一半,或者说连母妃也不知晓全情? “匆匆百年,宋c齐盖灭。贫道有幸曾路过山阴公主之墓,却发现那里还有人在祭祀。试问曾经被世人唾弃的山阴公主还有谁会记得她的死祭。贫道好奇,上前询问了一番,才知道此人乃东昏侯的遗子。不知他是从哪里得知,孝武帝将龙符给了最受宠的公主,便当即掘了山阴公主之墓,启了她的灵柩。可惜,唯有这个入了我的眼。” 智和道人从袖中拿出一支熟悉无比的金色蔷薇,正是当年玉嬛大婚时,她找了龙卫中有此技艺之人打造的。 “班氏巧匠,善制暗器。”说着,智和将花枝一扭,锋利无比的花蕊从瞬间绽开的花朵中射出,直直地钉在了墙体中,“徐女郎,你的龙卫已尽被陆辞所杀,此等技艺也绝于人世。说起来,孝武帝所在时,大宋国力强盛,人才济济。他未雨绸缪,召集了庙堂c在野中武功卓绝c财可敌国c制器无双之辈,为他守住了他最爱的女儿和大宋朝积累的财富。可惜不过数十年,这个龙符传到你的手上,已失了功效。” “哦?所以你们不顾一切要我重现龙符,召回龙卫?”略微颤动的声音在铺满阳光的禅房中响起。 “此事非我所愿。王妃可还记得,当年我与你打赌之后,留下的话语。” 怎么可能忘记?还是因着他的这些话,使得南城建立。如今南城既是江陵城重要的防御屏障,也是由北往南最富庶的小城。依他所言,他所留下的那句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智和慢慢念出了那句话:“若解汝忧,南风知意。《诗三百》毛传中南风谓之凯风。” 原来如此,他想提醒我的是陆辞!昭佩神色微动,陆辞,字凯风,她竟是在此刻才想起来。可笑她那时还以为是救济流民的好法子,在心中感恩了许久。 “恕昭佩愚钝无法领会道人之意。”心有不甘,但已无法改变。昭佩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话。 “宫中之人,不正是擅长这个拐弯抹角的话?怎么到了王妃这儿,就行不通了呢。”智和猜不透昭佩到底是否明白他的意思,毕竟陆辞当年隐藏得极好,几乎没人将他与东昏侯联系在一起。 “道人所讲已是陈年旧事,若无其他要事,昭佩告辞了。”准备起身而走,这个智和邀她来见一面,定不会只是讲些过往而已。龙符传到她的手上,的确没了制造时的价值,但他们仍穷追不舍,甚至曾杀了全部的龙卫来泄愤。她不会将如此重要之物交给这些心肠恶毒之人! “女郎,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当年王爷已答应你遣散府中娇女,可后来又食言的实情?”智和拿起了一块切好的甜瓜,慢慢地放入口中。 “他既是如此选择,我不想再知原因。”昭佩看着一脸淡然的智和,失望地说了句:“我原以为道人是真正的隐士,如今瞧来,也是逐利之辈。” “归隐与逐利,一念之差。女郎看得过细了。”此时,智和才说出邀请昭佩的目的:“有人托我与女郎合作,希望女郎将龙符借他一月。这报酬嘛。”智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葫芦型瓷瓶,“希望女郎能福寿绵长。” 一听这话,桑华便有些心动。什么都比不上昭佩的生命重要。他作势一步想要上前,昭佩拉住他的手一紧,“生死由命,不劳道人忧心。” “女郎,假使拿世子之命来换呢。”智和慢条斯理地说着,笃定昭佩今日会答应他,“这些年他在我的劝说下已渐渐不喜杀戮,但若是女郎不答应,恐怕。” “卑鄙!”气愤地朝智和吼道,“敢碰我的家人,我定不会放过你们!” “这世上,有牵挂,就有置人死地的筹码。”智和将瓶子往前推了推,“女郎,我们还是互惠互利为好。” “好。”昭佩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晚我会派人来给你答复。” “静候佳音。”智和说着起身行了一礼,他望向昭佩身边的桑华,意味深长地一笑。 出了寺门,下起了淅沥小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有一条狭长的小径。空谷幽幽,鸟鸣几声。雾蒙蒙的山岚重现,仿佛要将人笼进青山之中。 撑着伞的桑华颇有些担心昭佩放弃这次机会:“你可有计策?” 摸了摸自己的颈,昭佩略有不舍地说:“我要毁了它。” “你不是说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遗物,你万分珍惜吗?”当年也正是听到这句话,他才将那支金钗还给了她。而后,她将其做成了一块金玉坠,常系在脖间。 “正是因为是娘亲遗物,我才一直舍不得毁了。而今,我既不想等儿有危险,也不愿自己受制于人。既然所有事都源于这物件,毁了倒也一了百了。”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命呢?!”桑华激动地站在她的面前,“对我而言,大梁任何事比不上你一人!” “桑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昭佩坦诚地说道。梁帝是个好皇帝,在位这么多年,大梁虽比不得汉晋,但好歹也是安泰之国。她不想因为她手中的一个物件,而被有心之人利用,导致国破家亡。 “随你。”桑华将伞放进昭佩手中,步履匆匆地走下了山间台阶。 这雨天路滑,青苔越肥的地方越是湿滑,再加上桑华此时怒火攻心,脚下踏地更是乱了分寸,竟是踩空了一块台阶,顺着青苔跐溜一下就摔倒了在了泥泞的石阶上。 “你怎么样?”昭佩见状,急忙小跑了下去,蹲下身去扶他。 “无事。”桑华揉了揉摔疼的臀部,望着昭佩着急的眼神,心中一暖,更加不舍得她早早地离自己而去,“方才是我性子太急,我们回去吧。” “谢谢你。”昭佩扶起了桑华,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 正当两人准备起身回客栈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女郎,且慢。”细雨中走来一个青袍小僧,木钗直直地插在小而平滑的道髻之中,景言已受礼了。他打着伞,微微行了一礼:“贫道智远。” “可还有事?”当初智和让她来此,说是能告知这些年围绕在她身上的真相,可讲到最后却是为了自身利益,她对于他们俩师徒已没有好感。 “我此番前来只为了告诫女郎,女郎生,宿命不灭;龙符现,风云变色。这一路过来,谁的话女郎都要凭心而感,切不可都信。”智远说完,便施礼转身向山寺走去。 “等等。”昭佩喊住他,“子兮葬在芒上之上。”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她。 头轻点,智远青色的道袍隐隐地没入这重峦叠嶂的青山之中。昭佩想起那年见他时,他就像一株翠松般挺拔,嘴边幽幽叹出了一口气。 “哎呀。”桑华叫了一声,吸引了昭佩的注意力。他可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女人盯着一个男人看。 “腿疼了?”昭佩看他揉着大腿,呲牙咧嘴的样子,担忧地说道:“快些下山吧,我找医者为你瞧瞧。” “找什么医者,我记得你的医术也不错。”桑华装着腿疼,将自己轻轻地靠在昭佩的身边。 他的言下之意她怎么会不懂,脸不由地有些发红,昭佩嘟囔道:“我只会针灸,这种外伤我可没医过。” “我房中有随身之药,你为我敷上即可。” 两人加快了行程,看起来是昭佩扶着桑华,实则是桑华半抱着昭佩下了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鹰隼现战事急迫,应邀重回旧王府 午后,昭佩出现在了灶前,她看着熊熊烈火的灶膛,摸了摸脖间的玉坠。 趁着厨娘不注意,她将东西丢进其中,用钳子拨弄了几块木头,将其掩盖住,随后便离去前往芒山了。 等她走后,桑华摸着淤青的臀部出现在了火房。他动作迅速打晕了厨娘,从灶膛里翻出了已经焦黑的玉坠,表面的金雕花已经融化的看不清模样。他将它放进稍厚的布袋中,可布袋转眼间就烧出了个窟窿,连连舀了一勺水浇上,随手拿了几片大菜叶包起来就走。 不久后,当厨房中传出了厨娘杀猪般地吼叫声时,桑华已经踏上了去瑶光寺的路。 “家师恭候多时。”智远俯身行礼。桑华回礼,大步往智远所指的临云宝刹而去。 智和已换了一身素白色道袍,站在宝刹之巅。远远望去,就像似要羽化登仙了一样。桑华一边埋怨,一边往上爬。这些道人整日生活在这烟熏雾绕的香火中,动不动就换个衣裳似一副神仙样,真是受罪。 “郎君来了。”智和反手而立,对着刚走上来的桑华说道:“看看,这瑶山多美,山河多壮丽!” 塔铃清脆,越在顶端,声音越急促。桑华站在智和的身边:“我来意明显,道人请交出救人之药。何况,鄙人并不会赏景,你邀我共赏岂不辜负这美景。” “哈哈。郎君说笑。”智和掏出瓷瓶,递给桑华,同时伸出一只手,“郎君想必也不会让我失望。” 从他得意的眼神中,桑华知道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可就算是个陷阱,他也要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他从怀中拿出已经处理干净的龙符,“若是药无用,我定踏平这瑶光寺。” “郎君放心,只要龙符是真,女郎就能药到病除。”想到当初陆辞告诉他,这桑华用假龙符欺骗一事,智和也就先告诫他一番。 桑华怎会不知他言下之意。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药瓶,放入怀中,说道:“我绝不会拿她的命开玩笑。”说完将龙符丢给智和之后,下了宝刹往回赶。 摸了摸手中的龙符,智和自言自语着:“我做事,只求万分稳妥。”一面说着话,一面从袖中拿出了一根的金色的细针,仔细看去就是今日智和射在墙上的其中一根花蕊。花蕊插进龙符中的洞孔中,转动几下,再往下一拉,只见这一寸长的龙符突然展开变成一个四方的小盒子,中间放置着一把莹莹发亮的钥匙。 月曜钥,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智和再抬眼看这风景,心中已另有一番沟壑。遥望着桑华郎君匆忙下山的模样,面露不屑。早就听说吐谷浑的泽宇王手段凶狠,在战场上如嗜血恶鬼下凡,如今为了个女人放弃男儿该有的抱负,实在让人难以高看。 走到一半,蔚蓝的天空中传来几阵熟悉的叫声。桑华抬头,那是草原的鹰隼,怎么会到这大梁的荆州城来?除非他拿出随身的哨子,吹了几个曲调,那鹰隼便飞下来停在了他的肩头。 取下鹰隼所带的密信,展开一看,槽糕!党项族发兵攻打塔吉城,大哥和可汗让他速归。这党项来势汹汹,几乎隔一年就要来他吐谷浑索要牛羊,真是欺人太甚! 桑华下了山,将药瓶交给临近药铺的老医者瞧了瞧,确定了药并不含毒后,回到客栈偷偷地塞给子衿,告诉她按药瓶中纸张上的疗法给昭佩服下,就可以确保昭佩无虞。但此事,不能让昭佩知晓,否则这药她定然不肯吃。 事关女郎性命,子衿见他一脸严肃,点着头答应了。 桑华进入屋子与昭佩说明吐谷浑的情形,嘱咐她尽早回洪和等他,便飞快地骑上马出了城。 望着桑华远去,昭佩拿出一直放在身后的信。即使她多么不愿意再踏入湘东王府,但今夜这宴为了等儿也得走一遭。 吃过药,昭佩梳洗一番,准备出门之时,客栈小二谄媚地接她们一行来到堂中。平日里简单质朴的店铺大门前整齐地摆满了淡雅的鲜花,石板被刷得一尘不染,细细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 门口停着一辆浅黄色的鹿车,驾车之人是昭佩的熟识——王府洛总管。一见昭佩下楼,洛总管就下了鹿车,微笑着迎了上前:“见过女郎。” 喊她女郎,看来是萧绎提前吩咐了,昭佩点了点头,说道:“劳烦总管了。” “女郎客气。”洛总管带着昭佩上了车,子衿和离诛骑着马紧随其后。 日暮时分,长街上一串串明亮的灯一直延伸到湘东王府,像是在指引她回家的路。这灯火通明的王府,熟悉又陌生,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萧绎亲自在王府门前等她,接她下车,谁都不知道此时他的心有多激动。以为此生,不能再让她回府,今日父皇亲自为方等选的世子妃候选人就到了荆州,他以此为由刚好让在此地的她回来了。此次归来,他必定要重新夺回她。这大梁,已无人能比他更强大,而她,注定成为他的女人! 昭佩自行下了鹿车,并不理会萧绎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说道:“等儿在哪?” “景庭院的书房,在写战报。”萧绎走在她的身边,凝视这张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容颜。这么多年,他都已经开始长出白发,她还是如双十年华时那样娇美。不对,她好像更纤细了,沉静与婉约之态交融在她的神色中,忍不住让人沉醉。难怪暨家檀郎和泽宇王都对她青睐有加,这样美好的女子曾是他的妻。只是这个曾字,就让他的心如临深渊。 走过堂前,路过长廊,再转过两三座石山,枝繁叶茂的景庭院便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院门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女郎,梳着双丫髻,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王妃。”这小女郎远远地便瞧见了她们。等她们来到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中饱含着激动。 是木槿,都长成一个标致的女郎了!昭佩伸开双手,示意她来跟前。木槿迟疑了一会,看了一眼萧绎后,往前疾走,抱住了她日思夜想的王妃。 与她差不多高了,昭佩以为她早就成婚生子,眼下俨然一副少女的装扮。二十多了,怕是受了刑罚。昭佩打量着喜极而泣的木槿,对着她说道:“走,与我一同去见等儿。” “喏。”木槿感到有些失礼,擦了擦泛红的脸颊,自觉地跟在昭佩的身后。 这景庭院一如十二年前她离开时的模样,院子中方等习剑时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历久未消,为等儿丈量身高的刻线还在廊间的木柱上,风中飘散这玉兰的香味,想来是从吟风阁那儿顺着风吹过来的。 “你与等儿许久未见,必有很多话要说。末凉殿我已让人收拾好,今晚住下吧。”萧绎遣了左右在此等候,独自陪着昭佩往书房走去。 “不了,今日来只为见等儿一面,见过之后我便回去。”她拒绝了萧绎的提议。这湘东王府与她而言,是一个是非之地。多留片刻,只怕就有麻烦上身。今日这一路走来,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山石花园,都没有见一个妾室,倒显得格外刻意。 两人来到书房外的窗前,灯火摇晃的案台前站着一个雍容闲雅的郎君。郎君身约八尺,正凝神执笔书写。侧颜有点像萧绎,仔细瞧着却更像她,昭佩刚见过木槿,自然知道等儿定然也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儿郎。靠得这般近了,这些年从未在他身边陪伴着他的痛苦涌上心头,倒是让她踌躇不前了。 “母妃。”等儿的一声呼唤让她疾步迈进书房,自他从军,虽然有信函来往,但怎及亲眼见上一面! “父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萧方等对着跟随在昭佩身后的萧绎行了礼。 萧绎点了点头,与昭佩说道:“我还有些事,你先与方等说会话。等会洛总管会来传晚膳。” “好。”昭佩的心思都在等儿身上,对萧绎的安排不再反对。 “母妃,你一点都没变,等儿一下就认出了你。”方等心中欣喜,可犹有疑惑。他是今日才回到这湘东王府,母妃怎会从洪和城来到这荆州城? “我的等儿,真的长大了。”慢慢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翩翩少年,昭佩觉得此生最骄傲的就是成为了他的娘亲。 “等儿在军营可好?娘亲给你寄的衣物可有收到?”昭佩慈爱地轻抚着等儿的脸颊。 “一切都好。娘亲做得衣服又轻便又暖和,行军打仗是再好不过了。”方等言及此,突然开口问道:“娘亲不是在洪和养病吗?怎会”出现湘东王府。 “你父王说梁帝给你选了几家女郎,我想着你既然在此,就来见我儿一面。”等儿常年在外,漂泊无依,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娘亲的没有尽责。 “女郎?”方等眼眸一沉,拉过娘亲的手,悄声说道:“母妃,父王这几年性情不定,你速速离开王府。” 昭佩心下一惊,“等儿之意是萧绎会将我禁锢于此?” “今日那个假扮娘亲的‘王妃’死了,我担心。”方等往案台上的书信看了一眼,“我明日将前往湘洲,那里水患后疫病爆发,百姓发难。” “然。”昭佩不愿使方等担忧,“等儿万事小心。” 昭佩出了景庭院,看着眉眼有些焦急的方等:“不必再送,我会自行回去。”见他还想出言,继续说道:“你所书必是重要之事,莫为了娘亲而误事。” 方等见状,便上前一步,“娘亲先行,到了洪和城记得寄信给我。” “恩。”虽说刚团聚就要分离,但见到了等儿昭佩内心已十分感激。她与方等话别后,带着子衿和离诛出去。 方等见一行人并未受到阻拦,放下了悬在心中的石头。娘亲,等儿会立更多的战功来保护你。浅紫色的背影慢慢走远,消失不见了许久,方等回了书房。 不久,洛总管在书房门外询问:“女郎,世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厅前。” “母妃已回去,总管将晚膳送来书房吧。”至于母妃所说的父王要给他安排侍妾,他还需找个时间与父王说清楚。 “喏。”洛总管回答后,转身往末凉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散青丝与君决绝,胁湘东王奔西 末凉殿中,昭佩抬步走在园中的石板路上,这一花一物,盛开又衰败,十一个年头后的今日一如她怀着方偕的那个盛夏,草木繁盛,生机盎然。 萧绎撤下了她的侍从,留她一个人单独在此,又有何意?囚禁一个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人,何时他变得这样强人所难。 前方翠竹横生,颇具意趣。往里走一段,该是她大殿外的避暑处。当年此处因为末时会有凉风阵阵,便将而后的殿名取为末凉。水榭中素白的帷帐随风泛起一片片的褶皱,像这小湖中的波澜。 如她这样一个阳寿快尽之人,想在剩余的时间中快活地活着,也只能随遇而安。昭佩在水榭中静静地坐了许久,除了送膳进出的侍女,萧绎始终没有出现。 直至第二日的傍晚,子衿端着膳食走进了内室。此时昭佩正取了刚在院中剪下的花枝,在瓶口中随意插着。 “女郎,用膳吧。”将食物放在案上,子衿自觉地为昭佩布菜。 昭佩见她完好,放下心来,将手中的白色瓷瓶一推,“看看,这样可好?” “争奇斗艳,悦目娱心。”布完菜的子衿站在昭佩的一侧欣赏着面前的这瓶充满野趣的花卉,鹅黄,紫红,淡粉,花开得像欲燃的火焰,甚是好看。 “那这样又如何?”昭佩将瓶中的花一支支拿出来,最后只剩一支明黄色的花斜斜地靠在瓶口,“百花争艳,不如一支独秀。” “女郎的意思?”子衿转念一想,王爷辜负了女郎,还将她囚禁于此。若非自己去求见王爷,称自己手中有救女郎的解药,才被放进来服侍。可女郎为何还想帮助王爷? “当初我极力反对他夺位,如今我却想亲手送他坐上帝位。”昭佩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长箸开始用食。 子衿瞧着她将混合了药物的汤饮下,暗暗祈祷希望真如桑华郎君所言,这药吃完便能将折磨女郎许久的病痛祛除。女郎所打算的太过伤神,她只求女郎身体康泰,至于谁当皇帝,与她并无半分干系。 “子衿,今日是第几日了?”昭佩脱下了外袍,正准备就寝。 “禀女郎,我们已在这王府住了二十三日。”子衿拿来云纹梳篦,坐在昭佩的身后为她轻轻地梳着及腰长发。桑华郎君给的药都已经吃完了,她瞧着王妃的气色好了不少,心中十分高兴。 “二十三日,那快了。”昭佩盘算着日子。虽然不知萧绎是何打算,但只要再过两日,她便能逃出这湘东王府回洪和城。她担忧桑华没有了她的消息,不知会做出何事。 “嘭!”殿中的大门被人狠狠地推开,灯影摇晃出一个巨大的背影。 子衿与昭佩俱是一惊,不由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原来是萧绎靠在门旁。只见他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凉风带来几阵浓郁的酒味,晕得人都有些醉。 这数十日将她关在殿中不闻不问,今日一来便是此番模样,昭佩不由生出烦躁之意。她已不想与他有瓜葛,为何还要缠着她不放! “遣了他出去,我要歇息了。”昭佩对着子衿说道。 “喏。”子衿疾步走到萧绎身边,“王爷,得罪了。”她试图扶起萧绎,却被他一手推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部才稳住自己。 “滚。”萧绎对着子衿暗吼道。 子衿看了一眼昭佩,见她点头,便退到门外等候。 昭佩披上外袍,看着萧绎慢慢走到她面前。潮红的脸庞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坐在榻上的自己,她恍惚了一阵,却更加清楚。这早已不是她认识的萧绎。 猩红的眼眸闪过,将她的下颚轻轻握住:“还在等你的情郎来救你?” 挣脱了他的手,昭佩怒目而视:“萧绎,别让我瞧不起你。” “你什么时候瞧得起本王?”因他眇一目,自小便比别人更好强,更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厌恶现在昭佩看他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萧绎猛地将昭佩推倒,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他再也不想听到她清淡的嗓音,其中的轻蔑之意让他忍不住发狂。他的眼中闪过慕容桑华在烧了他后院时狂傲的笑容,忆起探子回报他们在山寺旁举止亲昵,不由得握手成拳。他的女人,哪由得别人染指! 他的双臂将她禁锢在怀中,昭佩根本挣脱不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绎已疯。她使劲双腿之力想要逃离,趁着萧绎抬头之时,歇斯底里地喊道:“放开!” “本王再也不会放开你,我不想失去你。”话刚说完,萧绎将昭佩身上的衣物用蛮力脱去,本是白皙的肌肤在他的暴戾下变得青一块紫一块。 睁眼,是浅黄色的帷帐轻飘。这是她最熟悉的末凉殿,身旁躺着的是陌生的萧绎。 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她坚持着不掉一滴泪,受尽了折磨,此刻已心凉如霜。 “醒了?”萧绎一改昨日粗暴,态度温和地望着她。 快速地穿上衣裳,昭佩踏在冰冷的地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面无表情地对着萧绎说道:“如今该放我走了。” “你是我的结发之妻,就该陪我度过这一生。”萧绎起身,精壮的身体展露无遗。 昭佩冷冷一笑,顺手拿起妆奁旁的剪子,对着披散的青丝用力一剪,“再无长发,与君相结。” 散落地发丝纷纷落在他与她之间,像是一条黑色的沟壑,就此隔断了彼此。 就在相视无言之时,门被突然打开。慕容桑华一身戎装,略显狼狈地出现在了内室。 “这便是你骗我的代价。”萧绎穿上了深衣,对身边的昭佩说道。 有一瞬间,昭佩想躲避桑华的目光,她想钻进被褥之中回避这一切,但思量一番,她决定面对。她抬头走到桑华的面前,脖颈间的一颗颗红痕像是烙印刺痛桑华的心,“你可”后悔两字还没出口,桑华将她深拥入怀,“决不。” 萧绎走上前,看着这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作势将要用佩剑刺向桑华,“你们二人已是瓮中之物,束手就擒本王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铛——”桑华眼疾手快地将昭佩拉到一旁,匆忙用剑面挡了萧绎这手,顿时虎口一震,手麻得几乎要将手中之剑丢下。 这慕容桑华是何人?那可是曾身中两箭,还要踏着党项十万士兵之躯攻破险要的白兰城,为吐谷浑立下不世之功的儿郎!他趁着萧绎分心之际,一个箭步来到他身前,已极其灵巧之躯扼住他的咽喉,猛地将其剑打落在地,“擒贼先擒王,梁朝湘东王爷,你是要自己的命,还是我们的命?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情形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昭佩来到萧绎的面前,原本及腰的长发变成零碎的短发,是成熟温婉的风韵褪去后的纯净与坚毅。她伸出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感觉如何?” 用缎带将萧绎牢牢地绑住,昭佩补了一句:“萧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你教我的《论语》,今日我还给你。” 二人绑着萧绎出了门,末凉殿外已是健将强弩齐备,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一支支箭镞对准了慕容桑华,就等着萧绎一声令下,但如今王爷在他们手中,他们投鼠忌器,并不敢妄动。“你从来都不会对我服软。”即使如昨夜,只要她肯对他低头,他也不会如此对她。萧绎做了手势,对面的兵卒就放下了弩箭,“本王选择自己的命,你们走吧。” “我可不是个君子,叫他们备马,待我们安全之后,自会将你放了。”将刀锋一斜,桑华讲出条件。 “备马。”萧绎朝着一个首领说道。 不出一刻钟,两匹强壮的马儿便被领到了末凉殿前。萧绎和慕容桑华先后上马,昭佩独骑一骑,策马出了湘东王府。 桑华带着她,直奔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在确定了并无追兵之后,桑华让萧绎下马,“你看她坚强不屈,我却瞧她柔弱不堪,只有我知道她的软弱会去疼惜她,而你只会踩着她的骄傲利用她。”桑华悄声在萧绎的身边说道,随后便提高了声调,“走吧,湘东王爷。” 萧绎走过昭佩的马前,停顿了一下,仰着头问道:“要是当年,我选了你,今日是不是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萧绎,我祝你早日称帝。”说完,昭佩一甩缰绳,随着慕容桑华往西北方而去。 望着那两道烟尘,远远而去,萧绎心生疲倦,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骑行了半日,昭佩与桑华在沿路的一个茶舍停下来歇息。 桑华将马绑好,亲手为昭佩擦拭了脸上的尘土,“你怎么想让他做那位置了?” “他不仁,我便不义。”人只有得到了,才会死心,才会知道他并不适合。得不到的时候,即使有再多的人劝阻,他都是盲目的。 “唉,要我早知道你的心思就好了。”桑华凑近昭佩说道:“昨日我攻入王府不顺,一气之下派人深夜烧了他湘东军营。这些年,湘东王得势正盛,惹了许多人不喜。这回他怕是要好几年才缓的过来了。” “你竟烧了军营?”昭佩诧异,江东军营的实力有多厉害,她怎会不知。不说放火烧军营,就是要个人潜伏在附近都很难,桑华居然能够让萧绎在自己的地界如此受创,她还是太过小看了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的吐谷浑亲王。 不过稍稍转念,昭佩还是忍不住夸了句:“甚得吾心。”让他囚禁她这么久,让他欺负自己,萧绎这回算是栽了跟头,这回南面的萧正德和东面的隐王,还有上头的老爷子应该会快慰不少。他争这皇位,越是困难,才会越努力,越是付出得多,才会衍生出莫大的绝望。 若是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萧绎,她当仁不让。 似是想起了什么,昭佩灿烂的脸庞稍稍沉默了下来:“本两日后,我的暗哨就能接我出去,没料萧绎竟对我做了那番事,我。。。” 若不是他逼得萧绎太紧,她又何须承受这无妄之灾?桑华心中愧疚不已,“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还愿意陪我回洪和城成婚?” 他问得很小心,昭佩抬起头,望进他深邃又深情的眼中,慢慢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点头的瞬间,昭佩就被他抱起,在半空中飞快地旋转着,她的叫声与桑华的笑声一高一低,融合在一起,竟也是十分动听。 她的时间太少太少了,她想要开心地活完最后一段时光。佛祖,原谅她的自私,原谅她的所有为报仇所做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她愿意拔去所有的暗哨,平静地走完一生,只为她身边这个待她如初的好儿郎。 想到此,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若是我方才不答应呢?” 桑华拥她入怀,见她颈下褐色斑痕已消失,不由开心地道:“不答应,我就把你绑回洪和,到时候婚也成了,由不得你不认了。” 他说得霸道,但昭佩却懂得他的不安。桑华,多像当年的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育小儿岁月静好,月团圆重聚洪和 八月十五,一个四岁女郎惬意地躺在在一棵巨大的桃树的树干上。天上的月亮又白又亮,就像娘亲的脸蛋那么漂亮,今晚是去暨伯伯家去吃月饼好呢,还是溜出去看灯会好?小小的人儿蹙了蹙眉,决定一个都不落,先去吃月饼,然后再找机会溜出去,哈哈,她真是太聪明了。一想到这个问题解决了,两颗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唇边。 “女郎,女郎,你在哪里啊?”伺候她的木槿姑姑在院中轻轻呼唤,急得不行。 正当树上的小女郎准备挥手告诉木槿时,长廊尾出现了一道声音,让她急忙缩回了手,“珈蓝又不见了?” 糟糕,娘亲来了!要是发现自己又偷爬上树,珈蓝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怕是又要遭殃了。怎么办,怎么办?还没有想出办法,自己就被一个健硕的手臂一抱,顺势飞下了树。 “爹爹,你回来啦!”珈蓝高兴地抱住慕容桑华,一溜烟地就趴在了他的脖子上。嘿嘿,爹爹回来了,想来娘亲就不会罚她了。 慕容桑华背起珈蓝,笑容浅浅,快步走向了等她回来的妻子,深情地抱住了她。 站在一旁的木槿虽说已是常见之景,但仍旧羞涩地撇过了头。 “你身体可好?” “你可有受伤?” 两个人一道说了话,说完便愣了愣,相视而笑。 趴在桑华头上的珈蓝瞧瞧娘亲,看看爹爹,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爹娘都在笑时,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的珈蓝是不是饿了?”桑华歪了歪头,好笑地问道。 “恩。今日暨伯伯约了珈蓝去吃芝麻月饼,我就留了一天的肚子等着呢。” “贪吃。”昭佩将珈蓝抱下来,“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喏。”珈蓝一提裙摆,带上木槿就往外跑去。 “今日淳于大夫给你诊脉了吗?”桑华搂着昭佩往庭院中的小池塘走去,夏风温热,那里会感觉凉快一些。 昭佩衣裳单薄,靠着桑华强壮的胸膛,不觉心跳加快,“恩,从生完珈蓝以后,许是上天怜惜,我的病逐渐好转,淳于大夫说只要日常注意些,也无大碍了。”当年她放弃报仇,最后竟能得到这样的回报,昭佩已是心满意足。 “这样就好。”桑华倒了一杯水,递给昭佩。瞧着她面色绯红,比天边的晚霞还艳丽几分,暗自为自己当年的举措而高兴。什么龙符,什么夺位,怎及得上身边人的平安。 “这回柔然来袭,集结了二十万兵力,不是说要战到十月初吗?”昭佩记得那日桑华在接到军书后的焦急,如今眉间安逸吗,想来前方战时已无需担忧了。 “柔然王身染重病,哪还有心思攻打吐谷浑,王兄派了十万兵力驻扎边关,我瞧着无事也就早些回来和你们过中秋了。”桑华拿起碟中的月饼,咬了两口,的确没有暨兰承那厮那儿的月饼好吃,难怪珈蓝年年都要往他家跑了。 “听闻新任柔然王是个十分强壮之人,怎么突然身染重病了?”昭佩有些好奇。 “再强壮,抵得过淳于的药?我亲自跑了趟柔然王的王帐。”桑华想着,柔然王无子,此番病重,就让他们柔然王室乱去,省得来荼毒他们吐谷浑的百姓。 哟,她印象中的桑华是喜欢真刀实枪地拼杀之人,这回居然用这种智取之法,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 “多日不见,我瞧着昭儿对我想念得紧,这眼神倒是一刻也离不开我,本王甚是欣慰。”桑华挑眉,揶揄道。 盯着桑华脸颊上残留的月饼碎末,昭佩笑出了声,“是啊,大名鼎鼎的泽宇王吃东西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怎么舍得不看。”说完,便拿出随身的锦帕帮他细细擦拭着。 “娘亲,爹爹!”黄裳小女郎端着一盘月饼,向他们跑过来。 昭佩和桑华转过了头,看见了随后而来的暨兰承,一身靛蓝色晋裳,华服款款,珠佩叮当,踏月而来。 “爹爹,晚膳后我可以和暨伯伯一起去外面看花灯吗?”珈蓝扯着慕容桑华的袖子,清脆的声音融化了桑华心中止不住的嫉妒。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女儿的要求! “别太闹了。”摸了摸女儿小小的头,桑华柔声说着,在看到珈蓝欣喜不已的模样时,他亦是忍不住笑了。 “劳烦你了。”昭佩略带歉意地看向暨兰承。 “无妨,反正我也常来蹭饭。”兰承浅笑,看着她幸福,好像自己也活在幸福之中。 “你们先坐会,一会就能用膳了。”昭佩吩咐木槿摆上果盘,沏上一壶茶,自己则去庖房瞧瞧煲着的汤火候如何了。 他们俩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瞧着珈蓝拿着两盏金鱼灯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桑华抬手道:“柔然之事,多谢。” “我不过是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罢了。”还有她担心的样子。兰承拿起茶盏,饮下一口,这木槿泡的茶,越来越有她的味道了。 “你既然肯帮我,为何不帮暨家?”这五年中,盛极一时的南梁暨家几乎快被人遗忘了。自梁帝迎侯景入梁,台城可谓是危机四伏,暨家若是有他,自然可全身而退,可如今正是不尴不尬地头顶着世族大家之名,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你又怎知,我没有帮他们。”如果所料不差,今年侯贼必反,到时梁帝只怕是要作茧自缚,而梁朝,是要大乱了。 桑华将目光停留在兰承白皙沉静的脸庞之上,突然发现他才是这乱世中最智慧的,以他之才,在庙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需一个念头,可他却选择了最平凡的生活。 “你觉得谁会赢?”桑华望向由蓝变黑的天,想着这些年他的暗哨从梁朝收回来的消息。 正当暨兰承打算开口之际,桑华一个箭步飞快地往珈蓝的方向跑去,原来是她不小心跌倒了。等桑华来到珈蓝身边时,她已经自己拍拍灰尘起来了。 夏季衣衫单薄,桑华担心她受伤:“哪儿疼吗?” “不疼,爹爹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小鱼在水里游泳?”珈蓝摇摇头,继续迈着步子跑起来,两只小手挥舞着金鱼灯,笑声洒满了一整个院子。 随后,子秀请了他们三人到膳厅。婢女们一个个鱼贯而出,在案上摆满了一桌的菜。 “难得今日子衿回来,你们可有口福了。”昭佩盛了一碗汤让珈蓝自己喝。 一旁的子衿脸色泛红,“女郎谬赞。”子衿身边的离诛但笑不语。 他们六人入席而坐,珈蓝左边坐着爹爹,右边坐着兰承伯伯,今天真是太幸福了,这是她迄今为止过得最开心的中秋节! 饭桌上,桑华不停地给昭佩夹着菜,他才出去了几个月,她像是瘦了不少。 昭佩看着小山堆似的菜,含笑吃着,只要是和他一起吃饭,自己的碗里总是菜比饭多。 哪怕是见惯了此景的珈蓝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望着梁上,叹了一句:“要是哥哥在就好了。”有哥哥在,她也有人给自己夹菜,也有人为自己舀汤,诶,哥哥有时候还会喂她吃饭呢。嗯?叹完气的珈蓝低头瞧见了碗里的一只大鸡腿,左边的爹爹还在殷勤地给娘亲夹菜,那一定是右边的兰承伯伯了。可兰承伯伯正在细条慢理地吃着菜,那碗里的鸡腿是他给我的吗? “小丫头,想什么呢?赶紧吃完出去看灯了。”暨兰承吃完,放下了长箸,对着望着鸡腿发呆的珈蓝说道。 “哦。”珈蓝听了兰承的话,心思又飞到了花灯上。她拿起鸡腿飞快地啃了几口,把碗里的饭都吃干净了,心里不由赞叹子衿姑姑的菜做得真好吃。 昭佩刚和子衿说完话,转头看到珈蓝的脸差点乐出声来,这只小花猫,平日吃饭还端正,怎么今日脸上的饭粒一颗又一颗,还油腻腻的? “给。”昭佩递了绣帕给桑华,示意他看看自己的女儿。 桑华可没那么能忍,正饮酒的他瞧见珈蓝的脸,不禁喷了宝贝女儿一脸的酒。 珈蓝脸上沾着的饭粒,顺着酒水慢慢下滑到嘴边,她伸出舌头一卷,有滋有味地吃了下去,“爹爹,我还要。” 这句话一出,在座吃饭的人都忍俊不禁。 “珈蓝,什么事那么好笑?”厅堂外出现了一个戎装少年郎,目光沉静如水,犹如一阵春风而过,暖意融融。 被爹爹正擦着脸的珈蓝,猛地一回头,大声叫着:“哥哥!”,这话音还没落,人就一溜烟儿地扑在哥哥的腿上,“抱!” 方等抱起珈蓝,对着昭佩说道:“娘亲,我带妹妹到院子里玩一会,你们慢慢吃。” “嗯。”昭佩点了点头,对于方等的到来毫不意外,她吩咐一旁的木槿给院中的兄妹去送些茶点后,问着子衿:“这次怎么没把年年一起带来?” “还不是离颉,看到年年说是头一回见,身上也没带什么礼物,非抱着他出去买东西去了。”离颉比世子更早归家,嘴上说是因为没有礼物送年年,其实是无颜面对昭佩罢了。 前年女郎把离颉的奴籍改成了良籍,这小子连夜辞了世子去祭拜父母,结果当晚世子被人刺成重伤。去年世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又让一个婢子爬上了世子的床,他这贴身护卫做得可谓是太不称职,哪里还敢来见女郎? 昭佩自然也了解这其中的原因,见子衿提及离颉,便转了话题:“在益州呆的可好?听说那里的山虽然陡峻,但十分秀美,我也想随你们去游历一番。”她凑近了子衿的耳朵,“桑华一回来,我就出不去了,这腰身是又要养肥一圈了。” “益州富足,我们在那过得很好。我很想念女郎,当然希望你能来小住一段时间,只是”子衿的视线滑过桑华,带着些揶揄,“我想女郎很难离开这里吧。”慕容郎君除了政事,很少离开女郎的身边,这些年,更是把一些要事都放权给了部下,不到一定要他出征的时候,他才懒得去。子衿庆幸当年女郎和慕容郎君在一起了,她终于又能见到这样幸福中带着娇气的女郎。 这样的小娇气,才是在闺阁中的女子应该有的性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乱世纷争大梁入,暨家砥柱遭暗杀 “哥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珈蓝拿着一碟五味脯,慢悠悠地吃着一片。 “珈蓝,哥哥前段日子去见了祖父。他让我做些事,所以哥哥有些忙,没能来陪你。”方等仔细地解释着,只要瞧着珈蓝天真烂漫的模样,大梁那些糟心的事都能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去。 “祖父?哦,哥哥,那这些都给你吃。”珈蓝把手里五味脯塞到方等手中,“珈蓝上次见祖父的时候,祖父天天带我上山打猎,还教我骑马射箭,把我累得啊,都装病在床上躺了三天。”她边说还边给方等捏捏肩膀,“那时木槿姐姐就是这么帮我捏的,舒服吧。” “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都给我了?”对于珈蓝突然的举动,方等的眼眶有些泛红,这样一个懂事的妹妹,真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珍宝了。 “珈蓝想吃,娘亲就会给我做的。哥哥远在梁朝,很难吃到娘亲做的糕点。”珈蓝抱着方等健硕的胳膊,“哎呀,哥哥要是能和我一起住就好啦。” 摸着妹妹柔软的发丝,方等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女郎的模样,明眸皓齿,左边的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就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 “这次去建康看到一物件,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说着,方等便把放在一旁的行囊打开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展露在珈蓝面前。 哇!好可爱的小兔子,珈蓝忍不住拿起来,亲了一口,白白的棉布小兔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还有一条小球似的尾巴,小小的,她走到哪儿都能带着。把两条系带绑在腰封上,珈蓝望着哥哥,“谢谢哥哥。” “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正叫人从建康送来。”一想到珈蓝欣喜的样子,他便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哥哥真好。”珈蓝已经在想把大兔子放在自己的榻上,这样晚上就寝时就可以和它说悄悄话了。 “暨伯伯。”珈蓝跳了起来,笑意盈盈地盯着朝她走来的暨兰承。 “暨伯父。”方等也起身行礼。 暨兰承点了点头:“恩,你的娘亲找你,快进去吧。”对方等说完,他把头转向珈蓝,“丫头,我们去看灯,现在是最热闹的时候。” “走咯。”牵起暨伯伯的手,珈蓝一蹦三跳地走着,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方等挥了挥手,“哥哥,等我回来哦。” “伯伯,我想看那盏灯。”珈蓝指着前方拥挤的人群里展露出来的长尾巴灯。 驾起了珈蓝,暨兰承往前走了一段,突然走着走着就停住了。暨家人,居然寻到了洪和城。他隐居了这么多年,自问对暨家之事已仁至义尽,可他们就是紧咬着不放,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身上流的不是暨家的血。 “丫头,伯伯想起在廊桥那里有一排仙女的花灯,对着月亮看漂亮极了。我们去那里吧。” “恩。”珈蓝没有注意到暨伯伯的神色已变得肃穆,还是开心地东瞧瞧,西看看。 到了廊桥附近,暨兰承把珈蓝放下来:“珈蓝,还记得我们从前玩过比谁先到家的游戏吗?” “恩。暨伯伯每次都比我慢,哈哈。”珈蓝一边回答,一边盯着暨伯伯说的仙女花灯,发现比家里的灯漂亮不了多少,才看一会而就索然无味了。 “今天暨伯伯肯定能赢你,我们比比好吗?”暨兰承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半盏茶的功夫珈蓝就能回到家。 “娘亲说要有屡败屡战的勇气,暨伯伯不要怕输就好了。”这里的路,珈蓝熟得很,哪里的小路能最快回家她早就在心里谋划好了。 “好,要是我又输了,就把你最想要的那只风鸢给你。”暨兰承笑着看向珈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珈蓝抬起小腿就作势要跑起来,想来风鸢已是手到擒来之物,不由地眉眼弯弯。 “启。”暨兰承说着,望着珈蓝就像一阵风儿似的跑远了,腰间的小兔玩偶随着她的跑动一蹦一跳的。 对不起了,珈蓝,这次不能再看见你在门口等我了。暨兰承想着,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差不多走了两里路,就遇见了正在不停找人的暨家人。 踮起脚尖,月亮婆婆都升到了树顶了,为什么暨伯伯还没有到?诶呀,比蜗牛爬得还要慢呀。不对,珈蓝停下了脚步,虽然暨伯伯每次都比她慢,但今天她已经和门房一起在这等了快半柱香了,没有道理会这么慢。 珈蓝急忙跑到自己家的屋子中,一把推开了娘亲的房门。 呃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珈蓝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脸,露出了一双好奇的眼睛:“娘亲,娘亲,暨叔叔不见了。” 正被桑华抱着的昭佩听到珈蓝的话,眉头一紧,暨兰承不见了?他身边一直跟着几个武功极高的仆人,按理说并不会出事,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你把事情详细地讲一下。”桑华抱起珈蓝,摸了摸她柔软的发。 “嗯。”珈蓝点了点头,将出门到回家的事条理清晰地讲述了出来。 听着听着,昭佩的眉头越皱越深,她知晓暨兰承偶尔会和珈蓝比赛谁先回家,以往都是他慢悠悠地跟在珈蓝后面,等珈蓝到了他才出现,今日竟让珈蓝等了这么久,这并不是兰承会做之事。 他是遇到困难了,不得已才让珈蓝自己回来!让他不告而别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在昭佩印象里,暨兰承一直就住在隔壁的院子,春日赏花,夏季摘桃,秋日登高,冬月寻梅。他就像巷口的桃树,任由风吹雨打,仍坚强地守护在自己的身边。每当她困惑有难之时,他总能给自己最好的建议和最大的鼓励。 “别急,我派人出去找寻一下。”一旁的桑华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不少。虽然桑华对于她和别的男子接触都会十分不满,但暨兰承却是他唯一的宽容。 “好。我抱珈蓝先去睡,有消息马上告诉我。”昭佩从他怀中抱过珈蓝,往侧房走去。 小小的人儿靠在她的肩上,问道:“娘亲,暨伯伯还会和我玩秋千吗?” “会的,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回来的。”昭佩亲了亲珈蓝的额头,将她放在床榻之上,轻轻地哄着她。昭佩凝视着珈蓝,这孩子越长越开,早已不是出生时那一团皱皱的像小球似的模样了。这也让她的担忧越来越深。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昭佩惊吓地颤抖了一下,也着实让站在身后的桑华吓了一跳。 “怎么了?”平常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今日怎么会被他惊到? “只是有些害怕。”昭佩伸手抱着桑华,依靠在他宽阔的胸前。 她略带苍白的脸让桑华心疼不已:“我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只要他没出了洪和城,我定能找出来。” 这个怀抱太温暖了,她忍不住沉溺。“我信你。”今日见了方等,听了建康与荆州之危,昭佩本就有些累,又被暨兰承的事所吓,不由地倒在桑华怀里睡着了。 睁眼,天色微亮。 昭佩醒转发现桑华面色微青,正坐在床上出神。 “他出事了。”成亲那么多年,除了生珈蓝那次,她再没见过桑华是这副样子。 桑华没有出声,这样让昭佩的心里更加没有底。她匆忙起身穿了一件长衫,往隔壁院子跑去。 素白的灵账挂在他宅子的门前,她不愿相信,却不敢再往里踏进一步。怎么会这样?昨晚还在一起吃着饭,今日怎么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了。 “走吧。”桑华追着她,给她披上了一件直裾。与其停驻不前,不如直面现实。要哭,也在他怀里痛快地哭一场。 门旁将他们引到灵堂,暨兰承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唯一的侄子还远在荆州。堂前跪着的全是平日里近身伺候他的人。 昭佩走到一个叫东悟的人旁,半屈着身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子时两刻我们出去寻的人在焦傅巷发现的,那时郎君已经去了。”东悟面色戚戚,忍不住拭了泪。 子时?“他身边的侍从呢?”暨兰承在洪和根本没有仇敌而且身边的侍从武功奇高,正是因为如此,她昨日才没有立刻出去找寻。昭佩陷入深深地后悔之中,也许她也能出去一起找,早些找到他,或许他并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都死了。”东悟叹息了一声,扶灵默默地抽泣着。 “主子死不瞑目,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睁着眼看向东南方,那可是大梁的”东悟低头瞪了抬头在说话的这个仆人一眼,他才不甘心地低下头继续烧着纸钱。 吊唁了暨兰承的灵柩,昭佩脚步浮沉地走回了家。看一眼巷口那长得茂盛的桃花,依旧在风中摇曳,可故人已逝。 停灵七日中,珈蓝这个小懒虫日日早起去放纸鸢。昭佩问她为何这样做,珈蓝盯着纸鸢,望着天:“我想告诉天,如果他让暨伯伯回来,就把最爱之物献给他。” 昭佩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什么也没说,陪着她把纸鸢放得高高的。 第七日,昭佩目送着灵柩被抬出宅子,随着白幡越来越远。她留在了暨宅之中,这里处处还留着他生活的痕迹。院中古木做的桌椅,放着冰纹白瓷茶盏,他好像还坐在那里,对着她浅浅地笑着,茶香袅袅,公子彬彬。 昭佩忽然想起岁的时候,他趴在自己家墙头,被自己的弹弓打到的模样,稚嫩得让人无比怀念。 哎呀,摸了摸额头,被飞过来的一团纸给打中了。昭佩拾起纸团,丢掉了里面的小石头。越读,手就越止不住地颤抖: 小日头,见信如唔。未言一句再会就离去。因暨家之事吾需死才能生。大梁将乱,万望珍重。千言万语,比吾之心思,不及汝之幸福。此后,世间再无兰承此人。思及此生,唯有一心愿,盼汝为吾送最后一程。兰承绝笔。 眼眶一红,昭佩抬起头望着上天,悠悠白云流转,天总不负好心之人!她连忙将信放入怀中,直奔自家马厩,骑上逐云往城郊而去。 牵着马站在山岗上,呼呼地西风吹得发丝尽情飞扬,而她的身影确如亘古存在的磐石定定地站立着,眺望那连绵不绝的队伍。 回想当初她要回荆州城,他没有一点挽留。她抱着珈蓝和慕容桑华再回到洪和城,他亦是淡淡地道了声喜。他就这样,慢慢地养回她十岁时所有的毛病,然后再也不肯进一步。他一直守护着她的梦,最后成为了她生命的过客,去散离合,他和她的交集,至今而息。 再见,兰承哥哥,你不需要再为我而耗费心力,山高水远,洛阳c邺城c扬州c庐州你总能找到你爱的地方,再煮一壶清茶,遇见那个值得你付出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紫苑花开锦绣岁,院中奏琴候陆辞 风亲吻着她的泪,送葬的队伍早已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她孤独地站在北边的岩石上,送别早已在她心里成为亲人的兰承。 肩上多了一件披风,“你手都冷了,回吧。”桑华拥着她,吻了吻她的鬓角,“他明白的。” “桑华,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带着无边无际的回忆孤单地活着。 “自然,我舍不得你。”她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怎么会轻易离她而去。 “我曾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我的孩子,怨恨萧绎,对我的承诺言而无信,怨恨上苍,一朝就毁了我二十岁前所有美好的念想,我因怨念而绝望,亦因怨念而逼迫自己强大,直到我遇见了你。”昭佩倚在桑华的胸膛前,慢慢地诉说着,每一个字刚出了口,就被风吹的远远的,“吾心悦汝。” “什么?”桑华俊朗的脸上像是阳光穿破云层,骤然明亮起来,他将头靠在昭佩的发旁,“大声点,本王都没听见王妃在说什么。” 听到他自称本王,昭佩就明了他心情极好,定是听到了方才她的话,想要戏弄她一番。 嘴角稍稍一斜,昭佩大声地朝着空旷的山丘喊了一遍:“吾心悦汝。” 话音未落,昭佩便被他高高地举起,她低下头,长发轻轻飘荡,滑过他剑眉。她的目光刚好落在他深邃的眼中,像是一道漩涡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那黑色越来越近,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感受他疯狂的吻。 昭佩站在阁楼上,望着荷池中莲花衰败,那一父一女正撸着袖子在里面挖藕,满脸是泥的模样。 “夫人!”木槿从身后跳出来,“郎君都回来一个多月了,夫人还没看够呢?” “属你话最多。”昭佩莞尔,拉起木槿的手,移开了一扇门。 一踏进这个房间,木槿的回忆就忍不住涌上心头,那一件苏绣月华桃花长裙让她一直记忆犹新,如今眼前的这一套衣裳比之当日更美。 “我想着你肤色较白,性子又出挑,这件紫苑花开锦绣裙最是适合你穿了。喜欢吗?” 木槿止不住地点头,眼神怎么也离不开:“奴能试试吗?” “自然。”在夫人的鼓励下,木槿拿起衣裳,走进了内室。昭佩推开这间房间的窗,微凉的风吹进了里面,珈蓝拿着一段藕,正要递给桑华,桑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爹爹,让你拿藕,你怎么拿我呢?”珈蓝有些嫌弃地盯着桑华。 “我们珈蓝的胳膊就像藕一样雪白雪白的,爹爹看差了。”桑华夸赞着珈蓝,让她的小脸顿时笑了出来。 昭佩瞧着那满身是泥的珈蓝,领教了一把桑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夫人,好看吗?”木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佩转头,木槿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没长大的丫头,穿着这一身长裙,才让她意识木槿早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郎了。前次子衿来访,昭佩想起当年答应她为她做一条长裙。前些年跟着她们颠沛流离,这些年又忙着照顾珈蓝,木槿倒是耽误了。 这条裙子她请了蜀地的绣娘,绣了将近一个月,等着今日她生辰送给她。 “漂亮。不知不觉木槿也成了一个大美人了。”昭佩走上前,理了理她额前的发,“还没心上人?” 这个问题她问过木槿许多遍,每次她总是摇摇头,羞红着脸低下了头。她曾允诺,不会干涉木槿的婚事。只是她已经二十有五,虽然吐谷浑不是大梁,不成婚也不必受刑,但她还是希望木槿能找到疼她的人。 “无。”木槿低头,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她爱上了一个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却永远不可能站在他的身边。与她而言,他是天上遥不可及璀璨的星辰,她是人间微不足道的石子,只能放在心底。 “有缘自会相遇。”昭佩拍了拍她的肩,“我们下楼,再不给珈蓝洗漱,过会天沉下来就要着凉了。” “喏。” “娘亲!看!”珈蓝在桑华怀中,手里拿一段藕,朝着她挥了挥,“哇!木槿姑姑好漂亮!” “你这只小花猫。快跟我去沐浴,晚上要起风了。” 珈蓝伸出双手,想要昭佩抱她,看着她满手是泥的样子,昭佩无奈地从桑华手里抱过她。 “我要和娘亲一起洗。”珈蓝把手绕在昭佩的脖间,蹭了她一身泥。 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珈蓝,昭佩嘱咐木槿让厨房多准备些热水,认命地抱起她回房去。 珈蓝靠在娘亲的肩上,看着爹爹投来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娘亲,爹爹也一起。”珈蓝的小手伸向桑华。 桑华在昭佩转身前给珈蓝竖起了大拇指,等昭佩面向他之时,仍是站在池塘里,低头拾着藕节。 “赶紧跟上,今晚我们就吃一顿藕宴。”昭佩朝着桑华喊道。 眼里眸光一闪,桑华笑着抬起头,赤着脚迈步到昭佩身旁,刮了刮珈蓝的小鼻子,“女儿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九月的天穿棉袄,整个吐谷浑就你了。”昭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卧房。 浴盆中木槿已经吩咐侍女放好了热水,她伸手试了下水温,暖暖的正好。脱下了珈蓝的心衣,昭佩给她擦拭着和泥混在一起的发。 珈蓝拿汗巾给自己左擦擦,右擦擦:“娘亲,让梓樱来给我洗吧,你去帮爹爹。” “你这个小鬼,”昭佩点了点她的眉心,“又和你爹做什么交易了?” 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半圈,珈蓝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这模样真是像透了桑华:“娘亲,爹爹准备了礼物给你,过会去的时候要装成很吃惊哦。” 珈蓝说得很轻,几乎是凑到她的面颊前说的。昭佩瞅了淘气的女儿一眼,叫来了梓樱为珈蓝洗身。 桑华沐浴的地方就在珈蓝的左边,中间隔着一扇屏风和一道移门,方才他已经自己进去。昭佩关上移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浴池里散出来的滚滚雾气。 他到底是放了多少热水?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昭佩一不留神就在湿漉漉的地上滑了一下,还好在倒地之前,桑华抱住了她。 “还是这么不小心。”桑华着上半身,一把抱起来昭佩,“陪我一起洗吧。” “泽宇王今日好兴致。”昭佩趴在他滚烫的胸前,像是一把火燃到了她的脸上。 “自然,方才得到一个意外之喜。”桑华轻抚她的脸颊,这么多年,还是让他爱不释手,“王妃此生最想找到谁,本王就能找到。” 他将她放在浴池中,一边将昭佩带着泥的脏衣裳脱下,一边欣赏着她反复猜测的小表情。 当桑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昭佩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兰承。可是兰承已经假死归隐,于他而言,她的不闻不问,就是最好的关心。那么说来,他找到了叶侍留?!当年龙卫重伤一事她始终过意不去。多年打探之下,她才知道当年叶侍留侥幸活了下来,但踪迹难寻。她盼望能再见他一面,弥补她的过错。 可这个答案在桑华的摇头时也被否定了,那是谁?昭佩心中将剩下的人排除了,只剩一个最不可能的人了,是陆辞,他找到了陆辞!带着不敢相信有有点希冀的语气,昭佩问着桑华。 “王妃聪慧。”桑华闭着眼,将头靠在浴池边的玉枕上。 “他在何处?”这么多年,陆辞就像消失了一样。若是他不想出现,就绝不会让人发现。这次的行踪是他故意暴露的,还是桑华真的如此幸运地找到?对于陆辞此人,昭佩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 “良辰美景,王妃竟还想着别的男子,是我不够努力了。”缓缓地张开了眼,桑华凝视着面前泛着水汽的昭佩,自责地扬起了嘴角。 一室旖旎缱绻。 晚膳过后,暮色将近。桑华拿着一把古琴放在腿间,靠在凭几上,随意地拨动了几根琴弦。 仰在他膝上的昭佩,随意地躺在地板上,眨着眼数着天边火红的晚霞渐渐散去。 “这首子夜秋歌,我弹得如何?” 抿了嘴微微一笑,“别在三阳初,望还九秋暮。恶见东流水,终年不西顾,你所弹少了子夜的哀怨,多了些长河滚滚西去的洒脱。” “我宁可听你说实话。”桑华粗糙的手掌覆在琴上,习惯了舞刀弄枪,叫他弹琴简直比杀人还累。只是听了子衿说他的王妃从前琴动万巷空,后来却不再弹奏古琴了。兴之所至,偷学了小半年的古琴,今日等陆辞的空闲,拿出来摆弄摆弄。 “真要听?”昭佩起身,斜坐在他的身旁,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肩侧,“将军上阵杀敌只需这把琴即可。”刀枪棍棒伤得是人身,他所奏的却是摧残心志之曲。 正当桑华的脸色微微有些下沉,昭佩拿过古琴,温柔地摸过每一根弦,“但我偏喜欢你为我弹的每一首曲子。”练琴有多苦,她最为清楚。他能为她学习古琴,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桑华刚要开口,一个侍从就前来禀告,陆辞在门外。 昭佩把琴放在一旁,直直地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故人。 一别十数年,他的两鬓染上风华,容颜却依旧。 “人已到此,泽宇王请放了我的书童。”陆辞边说边靠在三足凭几上,随意得很。 “夫人,想如何报仇?”桑华拉过昭佩的手,对着安之若素的陆辞说道:“这是在吐谷浑,你高兴就好。” 撇到陆辞的手握成了拳,昭佩心底对于他的书童分量有了分寸。 “陆郎君,当年袁公之死你可知晓?”那出现在袁公房中的字,恰好是他的,这样的巧合,怎么能让人不生疑。 “一个技不如人的大夫,死了也就死了。”陆辞眼中带着轻蔑之气。 “我要知道全部,还望郎君如实说来。”人命在他眼中如此轻贱,这样的人她是不会让他再回大梁了。 陆辞将目光一转,放在了檐角八角彩灯上:“从我做了方等的师傅起,我就在等一个让龙符再现的机会。你有孕了,我就在想这世间没有比丧子之痛更悲惨的了。很早以前,我就得知了袁叔献是袁家的嫡子,便找上了他作赌。我能让他在毫无知觉时让一个人小产,他自负得很,对于我的话毫不理睬。结果,我赢了。那让人送了张绢布去,不过是想提醒他医道之深。谁想他会按着我随口说的赌约自缢而亡。” 我的孩子的生死,竟成了他口中随意的赌约,即使时隔多年,昭佩心中依旧愤恨不已。 “此事你完全可以不告知陈公,依你的医术,必是能够藏匿的更好。”他故意漏了这个大个破绽给自己,是为何?他完全可以在自己身边潜伏更久,方等又十分信任他,昭佩想不明白。 “呵,当时我完全有把握能致你而死,又何须藏着,更何况,袁家当时虽是我父皇的左膀右臂,但大齐亡国时袁家这个走狗就背主。袁叔献当年的本事在袁家无人可比,我又怎会看着他们袁家好过。” “让你失望了,我现如今活得好好的。看来你所说的完全把握,也不过是夸诞。”陆辞素来高傲,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出现这样的错误。 “哼,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时我立马赶来诊脉,就是想知道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那时我便告诉你,有人在背后帮助你,你虽元气大损,但性命终究是保住了。上天对你不赖,明明有个不好生养的身体,还是让你儿女双全。”他寄信给了萧绎的母妃,告诉她,她的儿媳再不会有孕,萧绎纳妾,她一步一步在他的谋划下用了龙符。他不想复国,更不想做皇帝。他要的是梁朝的覆灭,是对他亡国亡家的弥补。 他用一生的时间去让一个繁盛的国家灭亡,从内而外,再无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战事起疾奔赭燕,崔尔雎自荐对策 “心存恶念之人,是不会得到眷顾的。”谈起过往,昭佩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仇恨变成如他一样歹毒的人。仇要报,但不该牵连别人。 “你以报仇为借口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这还是报仇吗,这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施暴的私欲!” “可这世界少不了我这样的人。”陆辞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头,“我的书童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们却将他囚禁起来,说起来你们也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与我有何异?” 昭佩刚想开口,桑华握着她手放在腿边,对着陆辞说道:“你那书童城府不比你浅,侯景投梁不会是你们唯一的目标。” 眼神一沉,陆辞并不回答。 桑华继续:“这天终是要变了。陆辞,你也该回你原本的路去了。” “哈哈哈。”陆辞突然起身,“我既敢来,就知该命丧此处。泽宇王,放了我的书童,我便告诉你龙” “留他性命。”桑华突然截断了陆辞的话,“不然我会让他来和你作伴。” “然,泽宇王果然爽快。”陆辞的身躯稍稍向昭佩俯了一下,“王妃,这世间本没有是非黑白,对我而言更没有对错。我所做,皆为我该做。”说完,陆辞朝着门口慢慢地走去,他望着天,天空中飞着熟悉的信鸽,他应是成了!还好,在他临死之前还有这个喜讯为他送葬。 渐渐地,眼前一黑,来此前服下的毒药在此刻发作,眼角流下了一滴泪,陆辞尝着有点咸。七尺之身豁然倒下,大齐,再无后人。 “王爷。”外面传来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进来。”桑华让人把陆辞的尸身抬下去,清理着地砖。 一个黝黑的兵卒背着弓箭,疾奔到桑华身前,“禀告王爷,高昌国王麴坚进攻赭燕,亲王请您立刻启程。” “粮草可足?”听说前段日子麴坚感染了风寒,不会烧坏了脑子吧?九月是牧民最有收获的季节,他竟不顾百姓来年的生活,来打固若金汤的赭燕? “粮草足够,兵力不足。”兵卒焦急地看向桑华,带着些期望,吐谷浑最厉害的泽宇王,有他作战,赭燕定能保下。 兵力不足?桑华闪过一丝疑惑,立刻拿出了腰牌和兵卒一对,果真是大哥派来的。他看向昭佩,带着些歉意。 “平安回来,我在家等你。”昭佩一听这消息,就知道此事紧急。不知道玉嬛怎么样了,有慕容贺延,她们肯定无碍的。虽说这么劝慰着自己,但心中仍忍不住为她们着急。 “你做什么?”桑华退了几步,用手护住身后的昭佩。 那兵卒拉弓射下了一只停在檐角的鸽子,桑华声音刚落,那鸽子也应声掉在了青石板砖上。 “王爷,这是南梁专有的信鸽,我们吐谷浑没有这个品种。”兵卒将它拾起来,递给了桑华。 “你叫什么名字?”桑华接过鸽子,把里面的纸条抽了出来。 援军增五万,不日攻台城。君之所托,定不负汝。纸条上的字,让桑华不禁想到了八月十日收到侯景起兵叛变的消息。那时他就与暨兰承闲谈过,虽然能够推断出梁朝此次定会乱,但八千兵卒仅隔一个月就壮大至五万,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看来大梁繁荣了几十年,诟病颇多。失民心者,天下失。在此时,他也不得不佩服陆辞。即使没见过他的手段,大梁至此,他“居功至伟”。 挠了挠头,那兵卒羞涩地笑了笑:“赭燕元城小兵羽落。” “好。羽落,我现在去军营,一个时辰后会先率先锋五千前往,随后三万军会由独孤将军带领。” “喏。” 桑华走到昭佩身边,伸出手臂将昭佩搂在怀中,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他静静地享受了这一刻。相聚,分离,他始终放不下身边这个女郎。 “去吧。”桑华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夫君,更是吐谷浑的泽宇王!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昭佩目送着桑华出了门。 整军待发,桑华骑着马领着五千人往赭燕而去。一日一夜未停歇,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赶到。 当桑华穿着戎装站赭燕城外时,发觉这座吐谷浑古老又辉煌的城,竟然在西北角凹陷了一个坑洞。这是怎么回事? “桑华。”贺延领着一众亲兵来迎接他。 桑华下了马,走上前与他相拥。与前一次相见不同的是,大哥眼角鬓边都添了岁月的痕迹,想必这些年管理赭燕十分劳苦。他在伏俟城常常听闻边境不平,旱涝欠收。大哥从不会来信让他相助,此次想必是异常艰难了。 贺延直接带他进了王城中的书房,里面排兵布阵的沙盘摆满了一个又一个。“麴坚这次倾全国之力来作战,怕是要破釜沉舟了。”他走到其中一个沙盘面前,指着城墙样式的沙雕:“前两天高昌在进攻时,用了火药,想要将赭燕城炸碎。我手下的探子回来禀告说他们得到了晋朝方士的《炼丹术》,发现硝石和硫磺等能混在一起烧会爆炸。只是他们还没有将这等药物运用娴熟,在炸城之时,自损了千人。” “大哥,高昌与我们毗邻而居,边境虽有常有纷争,但他们从不会真的挑起战乱。我吐谷浑算是西域大国,他高昌若是想要战胜我们,势必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一点稳坐了十八年王位的麴坚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场仗,有我在,必定不会输。只是在战之前,我必须弄清楚,是什么让麴坚愿意这样做。” “这事我也奇怪,按理” “启禀王爷!俘虏崔尔雎言有重要军情上报,请王爷裁断。”房外贺延一亲兵说道。 崔尔雎?这不是萧辞的书童之名吗?桑华出发时,将他一并带到了赭燕,就等拿到了龙符便放了他。此时他又知道什么重要军情?与贺延对视了一眼,桑华点了点头,既然毫无头绪,且先听听他有何说法。 “带他去前厅。”贺延吩咐道。他转向桑华,一边往前厅走,一边问着:“弟媳和珈蓝可好?” “都挺好的,是可敦让你来问的吧?”桑华见贺延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平日都不会与他寒暄这些。 “这两年我和嬛儿因为棠棠的婚事争执过几次,好不容易这次她服软来让我来询问,怎么说也得表示一下。” “想当年大哥可是吐谷浑乃至西域的心中的檀郎,娶了可敦后倒是变了许多。”桑华调侃道。 贺延一把搭在桑华的肩上,“敢笑话我?自你成婚,我们哥俩有喝过一次酒没有?等这场战完了,来王城同我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桑华伸出手与贺延相击。 谈笑着,两人来到了前厅,堂前一个布衣书生站立着,看年岁不过弱冠。关在牢房几日,崔尔雎除了衣裳有些破旧,神色如常。 他身体前倾,行了个礼:“赭燕王,泽宇王。” “你有何军情要报?”贺延点了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泽宇王,我的师傅身在何方?” “他自然在本王手上。”桑华走到他的面前,低下着头对着他倔强的双眼,“有事就报,无事你还是在狱中带着吧。”想和他谈条件,太年轻了点。 “难道你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有办法让高昌的入侵立刻停止,并且能让麴坚向你们赔礼致歉。”崔尔雎往前稍稍站了一步,一点也不惧桑华的目光,“泽宇王,就不想听听?” “哼,陆辞善矫饰,你也不会好到那里去。”桑华淡淡地扫过他的脸,“本王既到了赭燕,自然有法子。你的意见于我可有可无,但陆辞对你亦是如此吗?” 说完,桑华叫了两个兵卒将他带回狱中。崔尔雎晃了晃神,停住了被拉走的身体。 “把这个派人送给麴坚,他自然会退兵。”他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封信,“现在可以告诉我师傅在哪里了。” 接过信,放在案台上,“结束了,我必守信。” 等崔尔雎被人带走了,贺延拿起那封信,问道:“此人可信?” “可利用,不可信。”桑华拆开了信,摊开与贺延一同看了起来。信中提及麴坚爱子被人囚禁在赭燕城,若是退兵且赔礼,就会派人放了他。 “高昌王有几子?”桑华问道。 “仅一子,叫麴池,年十一。”贺延转念一想,“传闻麴池聪敏长巧思,少有美名,一直被麴坚视若珍宝。若是他真的在我们手上,就不怕麴坚不退兵。” “我们先去信中所说之地找到麴池再说,不然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决定下来,贺延就立刻动身,带着曾在高昌国见过麴池的人往外赶去。桑华则到军营等援军,顺道分析战况,要和,相安无事;要战,就痛痛快快地来打一场! 用过晚膳,桑华一人骑上马去附近山丘勘察地形。正走到高地往下望时,发现下面一少年挂在崖壁上的树上,睁着大眼睛望向他,也不呼救。 树摇摇晃晃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看他的衣服应该是吐谷浑人,许是惊吓过度。 “小郎,你家在何处?” “赭燕城兰青里。”他一口标准的赭燕话,“将军是吐谷浑人还是高昌人?若是高昌国的,就不必救我了。我们赭燕儿郎不屑欠高昌人情。” 呦呦,骨气还挺足的。“我是泽宇王。”桑华从马上取下绳索,扔下去将他拉了起来。 “泽宇王!”他惊奇了叫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你可是我最崇拜的王爷!今天我居然被泽宇王救了,真是大幸!” 摸了摸他的头,“走吧,我带你回赭燕。” “多谢王爷。”小郎坐在桑华的马上,一路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和同伴出城玩,遇见了几个高昌国的兵卒,他让同伴先逃回家,自己躲到了山丘上的巨石后,结果一脚踩空就滑了下去,还好有一棵树将他拖住。他一直在等同伴来救他,没想到等来了泽宇王。 “好了,赶紧回家吧。”桑华顺着小郎的指路来到兰青里,他能够如此清晰地指明赭燕城的路,放下了桑华对他的最后一丝疑心。兰青里大部分是中等牧民居住的地方,桑华看他一步三回头地和他挥挥手,最后拐了弯跑远了。 看来高昌国的人也在勘探附近适合作战的地方,这场战是不能久拖了。桑华挥了鞭子,回到军营。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一到军营门口,羽落就着急地跑了过来,“亲王被袭,命在旦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受骗突失赭燕王,策马迎战前得符 “怎么回事?”坐上马上的桑华听到消息,急得差点从马上翻下来。 “听闻亲王去阳中里找人,结果那里埋伏了许多杀手。亲王好不容易解决了杀手,找到了那个小郎。那小郎突然拔出一把刀,亲王措不及防,手被刺伤了。据说刀上淬了毒,亲王当场就昏了过去。” “大哥人呢?”桑华急忙往营帐奔去。 “在最好的军医账中,王爷,这里。”羽落在前面指着路,桑华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来到了营帐前。外面已经站着一圈的将士,正在焦急地等着结果。他刚抬脚,就看见可敦从里面走了出来。 “亲王已无大碍,但军医嘱咐此毒过于猛烈,需要多加休养。亲王嘱咐他养伤期间战事全部交由泽宇王做主,请各位将士协助,一定保我赭燕平安!” 外面的将士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个跟了贺延许久的卫将军董岳站了出来,“可敦放心,我等必定各司其职,不让高昌有可乘之机,誓保赭燕平安。” “好,散去吧。”玉嬛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桑华,“泽宇王,亲王请你进来。” 此时已经是亥时,一把把火把燃烧地旺盛,映着每个将士的脸红彤彤的。 桑华走进营帐,燥热的帐篷里居然放满了冰块,一旁的大药桶下还烧着温热的柴火,这一冷一热,大哥受得了吗?还没来得及往里面走去,可敦突然趴坐在地上。 “可敦,你怎么了?”桑华一把扶起她,却发觉她的手冷如冰雪。他的心中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桑华,你快进去,你大哥等着你呢。”说出来的话带着颤抖之音,玉嬛自己却死死地望着床榻的方向。 桑华快步走过屏风,一入目就是贺延那张黑紫色的脸。心头一惊,他跪倒在贺延身边:“大哥,我来了。” “阿弟。”贺延听见桑华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去瞧瞧他,但他已无能为力。他喘了口气,“哥求你一事。” “你我兄弟,只要你开口,我定为你做到。” “照顾好我的妻儿,我担忧可汗”贺延咳嗽了起来,面上的青筋暴突,他似乎瞧见了走进来的玉嬛,面上带着些柔和。可转眼间他猛地坐了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孤能死,赭燕不能亡。” “哥!”桑华拍了拍他的肩,可贺延再无声音发出。 一旁的玉嬛终是忍不住,掩面落泪。临死前,她问过贺延要不要再见一见齐儿和棠棠,贺延犹豫了一会,便摇了摇头。她的丈夫死了,她的儿女失了父亲,她却不能哭出声来。外面的军心不可动摇,前方战事不能因为她的一声啼哭而毁了。 冷着脸出了营帐,桑华一把捉住跟着贺延一起去阳中里寻人的亲兵:“亲王怎么会受伤,你把事情讲清楚,那个小郎呢?” “当时我们在前面清路,谁知后面突然出现了许多杀手。他们穿着夜行衣,身手矫健又利落,弟兄们立刻拔出兵器和他们打了起来。还好我们人多,总算将他们都斩杀了。在一件破旧的小屋子,发现了一个小郎。经过确认,他就是亲王要找的高昌国王子麴池。那麴池也怪得很,非说要跟在王爷身边,其他人他都不信。搜过了他的身后,我们把他带到了王爷身边,没想到他竟然从鞶带中取出了一片刀刃,割伤了亲王。他动作太快,等我们发觉时,亲王面色有黑,站立不稳了。董岳见了,立刻把这个麴池杀了。” 若不是大哥前去找麴池,死的人或许就是他了。那么多的杀手是陆辞他们安排的,还是准备去杀麴池的?拳在不知不觉中就握得手生疼,桑华点点了头,径直往崔尔雎所关的地方而去。 在他撩开布帘的那一刹那,桑华分明瞧见了崔尔雎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又沉静下来。该死!他还是中了计! “赭燕王做了你的替死鬼。”崔尔雎算计了几个结果,能让他出手共亡的,只会是慕容贺延亲王。 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桑华这辈子没那么痛恨过一个人:“你居然敢用假的麴池来骗我!陆辞的命你是不在乎了,你的命也不必留了。” 眼里带着些许的骄傲和留恋,“我和师傅既然决定布这个局,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从师傅来救我的时候,我就算到他绝不会活着离开你的王府了。泽宇王,我们虽死但谋在,你是永远也斗不过我们的。哈哈哈。” 他低估他们,亦是高估了自己!桑华恨不得现在就送他上路,只是他的确还有用处。用力地将他一甩,愤恨地注视着他,一个人可以不怕死,但生不如死的滋味又能忍几时。他要他的余生,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度过! 崔尔雎闭上了眼,想起年幼时,他老是缠着陆辞给他买混沌,陆辞却总把他送到智和老头那里去学习心经。只是他有一点好,每次来接他的时候,总会给他带一包梨饼,甜得都让人忘记了他的不好。师傅,黄泉路冷,你且等等我 不对,他的脸色怎么也和大哥一样了?桑华开了狱门,探了下他的鼻息,没气了!这才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条黑紫的血,早在他进门的时候,崔尔雎就对自己下了手。 这种人,死不足惜!“来人,拖下去五马分尸。” “喏。”两个兵卒将崔尔雎的尸身拉了出去。 桑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围着营地走了五六个圈,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发亮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遥望这山坳见闪露出来微亮的光芒。整个人都被晨露沾得发冷。这一天过得无比的漫长,他从没想过大哥会这样仓促地离他而去,他是整个赭燕的王,是他心中不败的兄长。 迎着风,桑华恍然间又看见了贺延的身影,他一肩挑起赭燕的兴衰,在可汗面前据理力争,在柔然和西魏面前强势护国,又在大梁遇敌时亲征,只因为他叫慕容贺延。 再回营帐,可敦坐在大哥的身边,大哥的脸上已经经过药水的处理,没有那么痛苦了。 “可敦,卯时二刻我会集齐所有兵将,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哥还活着。”桑华走到可敦身边,详细地和她说了计划。 这回没有大哥与他并肩作战,他更要提起一万分的谨慎,来守护赭燕城。 卯时二刻,王城军营。 “听说亲王送回来,脸都黑了,不会有事吧?”一个小兵在一群人里出声。 “瞎说什么,可敦都出面说没事了。”另一个小兵反驳道。 “这可不好说,想当初亲王受剑伤时传言都说他快没了,可敦那时都没出现。”第三个小兵说着,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那事我知道,亲王是假意受伤骗了柔然的将领,引诱他追击,最后把他活捉了。难道说亲王这次还打算用一次?” “猜什么猜,上头的心思,怎么会让我们这些小兵知道。我只知道,有亲王在,我们赭燕城人人丰衣足食,亲王让我去做什么我就愿意豁出性命去做。”一旁一直沉默的小兵开了口。 “集合!”一声哨响,方才还围在一起闲谈的兵将们立刻排列对阵,在场地上整齐地站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在城墙上出现的亲王和可敦身上,亲王面色微黑,但精神尚可,他坐在靠椅上:“本王昨日为人所害,所幸性命无忧。可敦已嘱咐诸位将士,却听闻军中仍有谣言四起。今次本王将督军职责交由泽宇王,希众位能同心同力,共御外敌!” “同心同力,共御外敌!” “同心同力,共御外敌!” 场上一时间群情激昂,桑华朝着抬辇的点了点头,让他们迅速将亲王送回王城。离得近了,他已经察觉出被祝由之术金针刺骨的大哥面容有些坍塌,幸好可敦用薄毯遮挡,不易让人发现。 站在大哥身后的亲兵跟随着辇车而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兵走着走着就转身来到了桑华的身后。 “王爷,鄙人做得如何?”他说得很小声,但俨然就是贺延的声音。 “下去领赏吧。”桑华让人把他带下去。在正式为大哥举行葬礼前,他是不能出现在王城中了。 正打算让大军休整,准备明日突袭的桑华远远地望见一个传信兵突然跑上城墙。喘着气的小兵跑到他身边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王爷,高昌国王今晨大去了。他的侄儿麴汴联合高昌王族发布檄文,说是王子麴池被赭燕城兵将所杀,国王闻言晕厥救治无效,现由麴汴上任王位,将要立刻攻打赭燕。” 即使早就知道崔尔雎他们早有图谋,但还是比他预想的快了太多。桑华思虑了片刻,便迅速召集主要将领到营帐,其余士兵全部回防,随时准备迎战。 烈日已经升到老高,当桑华与他们商议完部署,走出他的营帐,感到一阵燥热从心底升起。猛烈的太阳刺得他的眼都快睁不开,今日注定是难熬的一天。 穿上戎装,带上佩剑,桑华骑着马等待斥候军的回来。一得到确切消息,大军即刻出动,高昌国,你们定要为我大哥偿命! “报——高昌军在我城前方约三十里处,据查应有十万人。”一个策马而来的斥候向桑华报告。 麴坚是今天凌晨死的,可当时他来攻打赭燕也就带了七万军。这么几个时辰又冒出来了三万人,十万军只怕是麴汴早有预谋用来攻破赭燕城的。若是说麴坚攻打赭燕是想要救出他的儿子,才会不顾百姓。麴汴如愿登上王座,最应该在此时稳定政局,突然说打就打,他一个小小的高昌,不会有这种胆子,除非是有人想要致赭燕于死地。 西域多地处荒凉之地,要有战事也是在冬日向中原入侵。西域的小国平日里根本不敢和大国交战。高昌来势汹汹,并能够出兵十万,几乎倾国之力。除了崔尔雎,恐怕还有别人在高昌的背后,桑华越想越心惊。 “继续打探。”桑华拉起缰绳,前往先锋营。忽然,一阵耀眼的光移动过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私下找寻了这么多年,得来竟能不费功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可汗惊现高昌军,战起各方相争势 策马而去,伸出手拿到那举在半空中的月曜钥,打听了多年,还是落在他的手上。当年智和道人用月曜钥去开启宋代宝藏,被他派去的人斩落马下,但月曜钥随着他的跳河也不见了。通过多番打听,他才知道这月曜钥是从龙符里面取出的,是宋帝送给他女儿大婚之礼,而经过多年的更替,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段往事了。 他一直想找回龙符,送还给昭佩,毕竟这是她送过他的第一份礼物。握着手中的月曜钥,桑华内心的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低头看着一脸茫然的两个兵卒:“这是从何处所得?” 其中一个脸色黝黑的小兵上前一步:“禀王爷,从五马分尸的俘虏的发冠中掉出来的,正打算上报给您。” 郑而重之地将它放进随身的荷包,今晚就找个工匠打成初见龙符的模样,等战事结束时,再送给昭佩,真期待她的表情。 “赏!”桑华心情大好,抛了两颗金珠,那两个兵卒喜滋滋地道了谢,跑去站哨了。 独孤将军来信说再过一个时辰三万军就能抵达赭燕,桑华叮嘱他们隐藏起来,等斥候探明了对方部署,桑华就打算撒网捕鱼了。 让桑华没想到的是,这场战延续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中,各种消息如纸片般向他飞来。原本已经稳操胜券的他,在收到可汗秘密支持高昌的消息后,心头一凉。虽然知道可汗与大哥之间水火不容,但背叛兄弟之事在吐谷浑可谓是罪大恶极。 不行,他一定要帮助大哥守住赭燕!更何况他临终时还特别叮嘱让自己保护可敦母子,若是让可汗攻占了赭燕,他想象不到可敦会做出什么事来。 战火不断,赭燕的城墙已有些坍塌,将士们的血越流越多,城外的尸堆越积越厚。高昌不肯退兵,他亦不屑言和。 直到那一天,桑华记得特别清楚,蒙蒙亮的天,他骑上马想去和孤独将军商讨下,再拖延下去他们的粮草不足,相信高昌也是如此。他们的马不如赭燕的马耐战,他考虑先带一群人漏夜去烧了高昌的粮草,等他们补给不足时,再放出大量粮食,这些粮食用来引诱战马。趁乱时,孤独将军会直捣高昌的王军,哪怕不能生擒麴汴,他也要他在明日命丧异乡! 远处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浓眉大眼,最让人注目的是他一把美髯,这正是他的孤独将军:“王爷,高昌军突袭了!” 前几日不是才被我们打退,伤亡惨重,怎么会这么快就来突袭?大军在经过一个月的僵持甚是疲惫,此时以静制动才是最佳策略,他不信麴汴会这样鲁莽。 似是看出了桑华的疑问,独孤将军也讲出了他自己的想法:“王爷,说是突袭,但属下认为高昌已无能力能攻下赭燕。”这一个月来,他和王爷并肩作战,高昌有多少本事,他心里清楚得很。想到此,他不由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可汗此人心肠太毒。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虚张声势?”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桑华突然转向王城方向,暗道一声糟糕!他们是冲着大哥来的!这段时间,大哥受伤在王城治伤,此消息几乎已是人人知晓。可敦为了稳住四周近臣,几乎日夜都陪在“大哥”身边。但他和可敦都知道,真正的大哥已经送入陵寝中了。若是此时大哥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人心必乱。吐谷浑一向以战功封子孙,齐儿年少不足以称王,而可汗也必定会趁此时亲驾收复赭燕。兄死嫂归弟,这风俗看来可汗是准备再次采用了。 将自己的打算快速地和独孤将军说了一遍,只是由他去烧粮草变成了董岳,孤独将军先率一队人去击溃突袭军,其余将士全部镇守赭燕城,有任何异动就派斥候随时传达。而吩咐完后,他策马飞奔王城。 拿着令牌直奔到崇光殿,他与可敦约定有什么事就在崇光殿见。这一次,他一踏入殿门,就感觉不对劲。常年行军的敏锐,让他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明黄的帷帐中映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可敦?”桑华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答应他的是明晃晃的匕首,那刃闪着白光,落在桑华的眼里。一个熟悉无比的脸孔随之出现——可汗的近身臣子毕西。 他冷冷地对着桑华,一双淡漠的眼中映着两个人影,今日大名鼎鼎的泽宇王要命丧他手,想来就隐隐兴奋,而他手里的玉儿可敦今晚就能送到可汗的帐中,明早他就等着加官的旨意了:“泽宇王,亲王死了的消息你瞒的可真够紧的。” 毕西此人,唯利是图,桑华早就看不惯了。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突然看见可敦给他打的手势:有人在。 紧盯着桑华的动作,毕西没发觉他们之间的交流,将刀抵住玉嬛的脖颈:“把剑扔下。” 就在桑华低头放剑之时,毕西的手臂从后面突然受到重重一击,痛得他松开了匕首。此时,玉嬛将未掉落的匕首一踢,恰好被隐在暗处的流萤接住。玉嬛朝着毕西的身后夸了句:“学了这么多年功夫,总算有点用处。” 脸色煞白的毕西往后一看,是慕容思齐,与那个传闻中不学无术,身体弱得像南梁士族一样的无用王族子弟完全不同。面前的小郎君,十五六岁,青涩的面庞下是沉静如水的眼眸,可就是这双眼睛让年过三十的毕西禁不住地升起恐惧的感觉。 单就他知道亲王的事情泽宇王是不会放他走了。这情形,只能搏一搏。毕西打定主意,伸手打算将近在一旁的可敦制住,没料到刚出手就被慕容思齐折断了手腕,随着一声惨叫,毕西直愣愣地瞧着胸前的匕首,温热的血“噗噗”地涌出,半刻前他的雄心壮志随着他都没看清的慕容思齐的动作化为过眼云烟。 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死透了。慕容思齐厌恶地移开了视线,一个鲁莽的武夫,还企图擒了母亲来要挟他,死不足惜。 “叔父。”慕容思齐收敛了神情,恭敬地朝着桑华行了一礼。 点了点头,桑华对着玉嬛说道:“可敦,大哥的事瞒不住,我们要提前计划了。” “高昌此次来者不善,我也猜测到了其中的几分意思。吐谷浑我是不抱希望了,但贺延的命,我是定要问他们讨的。”这赭燕,早该自立成国了。玉嬛想着,朝思齐挥了挥手,“我这孩子虽然看着瘦弱,但骑射绝对是好手。我希望王叔能带他一起出征。” 拍了拍思齐的肩膀,“王侄自然英勇无双。只是我不得不提一句战场险恶,生死都在须臾间,你跟着我,记得把脑袋看好。” “多谢王叔指点。”慕容思齐见他答应了,面上释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这面庞看起来,倒是和大哥神似。桑华呆了一呆,便嘱咐玉嬛:“可敦,王城已并非密不透风,你们速去行宫。那里会有大哥的亲兵镇守,我亦会派兵来保护。” “恩。”她拉过慕容思齐的手,“你只管上阵杀敌。记住,赭燕永远是我们的家。” 眼中闪过亮光,慕容思齐欣喜地答了一声喏。 望着桑华和思齐远走的背影,玉嬛吩咐画屏穿上她的朝服,随着亲卫去行宫,而她就和流萤赶往城中她私置的院子。当她听到密不透风这四个字,就明了桑华在提醒他这王城甚至行宫都不安全。要想躲过别人的眼线,就要暗度陈仓了。 “去把他请过来。”玉嬛指着右边宫墙的侧门。 流萤前去,稍后就领了一个面庞俊秀的小郎君走到了玉嬛的身边,这小郎年约十一二岁,灵动的眼眸瞧着让人心生喜欢。他,是桑华从崖壁上救回来的少年,也是高昌国已故国王麴坚唯一的王子——麴池。 此时的桑华并不知道麴池当夜从兰青里找到了可敦的心腹臣子,从而进入王城与可敦谈了许久。他正挥着鞭子,赶往大军行军处。刚收到他的鹰隼传书,先锋军被突袭军打败,有人在高昌军中发现了可汗的身影!所幸,高昌的粮草成功被烧,正处于顾此失彼的焦虑中。 策马疾奔到北城外五里处,入目已是一片混战过后的血泊之地。 硝烟滚滚,有些人倒下去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一双惊恐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有些人面露狰狞,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身还继续拔刀相向;还有些土黄色的面上留着两行泪痕,不知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还是有心愿未了。这些场景,对他而言,熟悉不过。 上战场,什么样的模样没见过。桑华不过一眼就继续踏马而走,慕容思齐倒是看了许久才跟上。 烈日当头,粗壮的树干上传来烦躁的知了声。马蹄溅起风沙,这一时的安静,只是等激烈的爆发。 因火烧粮草一事,高昌休战。独孤将军和董岳有说有笑地从营帐中出来,见到桑华立刻摆正了姿势:“王爷!” 桑华点了点头,就见独孤将军乐呵呵地说道:“王爷,刚听卫将军说那高昌的军营其实早已缺粮许久。我们这一把火烧了他们昨夜刚运到的救命粮,真是大快人心!依我看,这场仗我们端了他们的老巢,叫高昌国从此消失。” “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桑华抿嘴一笑,略带严肃地朝着孤独将军说道。 刚喜笑颜开的皱褶老脸立刻踏了下来:“王爷,我是说我们,不是我啊”一旁的董岳戳了戳他,他才反应过来王爷是同他开玩笑,顿时心里放开了不少:“末将必定幸不辱命。” 说笑间,闻到一阵香味,桑华带着慕容思齐来到庖房:“豆子炒的怎么样了?” 炒马料豆的师傅是个大胖子,脸上的肉堆得都快看不见他的眼:“不管啥马,都得拜倒在我老胡的豆下。将军催这豆急着呢,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今日来问这香味的数不胜数,庖厨胡三以为又是个闻味而来的,头也不抬地专心炒他的豆子。 这味道,比他做的军粮还要香许多。桑华瞥见慕容思齐若有所思的模样,带着他去了自己的营帐。 此时,许多将领都已在营帐前等候,桑华指了六个人,分别是独孤将军c卫将军董岳以及跟在他们身边许久的中郎将余夜强c葛埔河c是娄勤及屈南有风。 进攻高昌国,此时最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桑华将作战计划和他们交代完,彼此讨论了下若是出现状况时的处理办法。此次如此快速地讨伐高昌,桑华还想给可汗一个警告,自家事,自家兄弟解决。要是不出他预计,可汗最晚明日就要到赭燕了,毕西只是他派出来的探路的石子。 所以这仗,必须得速战速决。等全部人点头表示清楚后,桑华拔剑指着高昌军营处:“出发!” “喏!”将领们鱼贯而出,召集自己的兵卒。 等人都走了,慕容思齐有些急迫地开了口:“叔父,我做什么?” “最重要的事自然是留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但使王城泽宇在,不叫高昌入赭燕 “真的?”思齐听了桑华在他耳旁说的话,惊喜不已。王叔竟让他去亲手杀了麴汴,他既是让自己亲手报仇,更是在为他未来铺路。思及此,思齐的眼眶微红,自他知道父王去世后,他去拜访旧族亲王,一听他父王病重,不是推辞就是摆个脸色说是要等他父王来谈,仅仅半个月,他学到的就比十五年来夫子交给他的多得多。他跟在桑华身后,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桑华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侄儿:“还不快跟上。” 眯起眼,桑华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闷热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豆香,这法子虽然能控制住高昌的马,但他算不出敌方帐中可汗的动作。大哥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和他们制住高昌军,就看谁的速度快了。 阴云遮天,浓烟滚滚,左翼军大破高昌军,右翼军从后包抄。他慕容桑华要让麴汴知道,得罪了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报——”一个斥候飞奔上前,“独孤将军杀了高昌国的将军,高昌国王带兵往北撤离,卫将军正带兵追赶。” 看了一眼思齐,时机正好。“走!”桑华带着慕容思齐,随行一小队人,一股烟地往北地高昌方向而去。 盔缨在风中随着马儿的奔跑上下飘动,两军厮杀正浓,桑华驾马紧盯着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他的体型略胖,但动作十分矫健,一道浓密的剑眉下是细长的眼,大大的酒糟鼻配上厚厚的嘴唇,在这张轮廓不分明的脸上显得十分普通。这个人,桑华恰好认识,正是那个杀了麴坚谋得皇位的麴汴。从大哥被那个假的麴池骗了后,他派人收集了高昌国所有王族的画像,尤其是麴汴的,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手起剑落,桑华眼也不眨地杀尽了一路阻挡他前进的高昌士小兵。麴汴,如今才想起要逃回高昌,太晚了。 风呼啸而过,桑华都不记得手下到底染了多少人的血,带着一把温热的剑来到了麴汴的身边。一国之王,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围在他的周围,做他最忠心的护卫。一时之间,倒是很难突破。 但他们,也抵挡不了多久。 此时,跟在桑华身后的思齐大喝一声,拔剑而起,踏着护在麴汴周围的人的肩膀,刺向麴汴。 桑华的耳畔突然响起箭出弓弦之声,暗道一声不好。 这冷箭朝着思齐的身后笔直地射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地放慢了速度,桑华一手撑着兵卒的肩膀,一脚踩在了前面人的脑袋,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让大哥唯一的儿子丧命。 “叮——”虎口传来一阵麻木,震得桑华险些将剑丢了。随后,他就听到了一声箭入骨之声,好像小时候在林中听到一种鸟的叫声。他阻止了那根射向思齐的箭,却再没能力斩断第二根,第三根 猛地坠落在地上,像是怕他不会死一样,一根根箭像雨一样密密麻麻地向他射来,目光所及,是可汗挥动的衣袍。 “桑华——”等等,他好像听见了昭儿的声音,是快要死了吗? 原本阴着的天,忽然雷声大作。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厮杀声,才刚听见声音,如豆大的雨就迫不及待地落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拳头大的冰雹。砸到他的脸上,也感觉不出有多痛。 “叔父!”慕容思齐提着麴汴的头跪在桑华的身侧。 雨水打在他冒着火的眼眸上,让黄雀在后的夸吕停住了脚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用这种眼神看他,明日就让他的眼珠子变成他儿子的弹珠。 他转头对着左侧的将军,阴冷的眼神中透着兴奋:“处理干净。”慕容贺延,你心心念念要守着的赭燕,要护着的孩子,即将被我摧毁,而你那美貌的可敦,我也会帮你宠爱下去。想到此,夸吕的身体就猛地沸腾起来。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吼声,穿过雷声,穿过雨声,穿过树叶婆娑之声,愣是让两方相持之人停下了动作。 本就胜利的泽宇军发现可汗突然现身,并且对泽宇王下了绝杀令,一时之间拔刀对着自己国家的人,神色间还有些挣扎。而可汗带来的王军在夸吕的示意下渐渐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她来了,夸吕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这个南梁最傲气的公主,他想要很久了。 “夸吕。”玉嬛勒住缰绳,距离他一丈远。 雨水冲得她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楚楚,夸吕自动忽略了她充满怒气的语气,伸出手让她继续讲下去。 挺直了背,玉嬛先让一队人抬着泽宇王回营帐,然后对着面前的夸吕清清楚楚地说道:“滚出赭燕。” 哈哈,夸吕不禁大笑出声,叫他滚出赭燕?要不是父王偏心,这赭燕也是他的!一个魏国女囚生的孩子,凭什么能得到父王的宠爱,甚至还要抢走他的吐谷浑可汗之位,慕容贺延早该死了! 这一阵笑声在玉嬛的一声“出!”中戛然而止。黄土堆的四周出现了穿着墨色的军队,将他们牢牢地封锁在了一个圈内,一层又一层的人,数的夸吕眼都花了。这娘们哪儿的军队?赭燕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可汗,是墨羽军。”左右的一个侍从提醒着,这墨羽军传说是保护梁帝的亲卫队,衣着墨色,身如羽燕。南梁!夸吕的心像是附着一层厚厚的冰,一个出嫁的公主,居然能有这样大的军队,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许多年,难怪当年贺延这小子宁可毁了和草原霸主柔然公主的婚事,也要娶了她。 他终归是太小瞧她了。 “夸吕,你的这招,我也会用。”玉嬛放下缰绳,摸了摸在被冰雹中砸中的马儿,淡淡地看向面色不愉的他。 慢慢走向他,玉嬛与之对视,眼里的倔强透露得分明:“你不滚,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今日我是定要让赭燕成国,与吐谷浑分割,不知可汗你意下如何?” “笑话,吐谷浑与赭燕是唇齿相依,你离了我,还能活下去?”这话说得模糊,亦分外暧昧。 拔剑出鞘,护在夸吕身边的侍卫对她拔剑相向。玉嬛莞尔一笑,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北为赭燕,南为吐谷浑。可汗自便。”收剑,玉嬛起身上马,瞪了一眼愣住原地的慕容思齐,骑马回营。 包围在他们周围的墨羽军整齐地踏着军步,跟在随后走的慕容思齐身后,只留下了千余兵卒一致站在那道线北,直直地盯着他们。 “可汗!吐谷浑大将兀辛气不过,出声道。 夸吕抬起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了。今日她愿意放他们走,可见还是对吐谷浑有所忌惮的。他布这局足足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贺延死了,高昌乱了,还射杀了一个慕容桑华,居然最后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不甘心又能如何。南梁现在乱得跟锅煮沸的粥一样,她倒好,手握重兵还不援母国,静待他的下手,然后淡淡地告诉他赭燕成国。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起身,上马,夸吕回头遥望了远远的赭燕城,渺小得好像他随时抬手就能捏碎一般。突然,他从心底生出一丝怅然,就是这样一座他从小就像得到的城,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足了。 紧跟在玉嬛身后的赭燕卫将军董岳眉头紧锁,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可敦,为何放可汗走,他的性子”不是一般的记仇,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玉嬛使了一个眼色给流萤,自己加快脚步去营帐看望泽宇王,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昭佩的反应。 流萤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董岳借一步说话。她左右看了一遍:“卫将军,墨羽军是可敦向梁帝所借。看着厉害,但若是和可汗硬拼,指不定谁吃亏。可敦只想借此机会来绝了可汗的心思,至于可汗会不会报复,这点可敦自然算计在内,你就等着拔营回城吧。” “是,是。”董岳擦了擦汗,看向远处可敦小小的身影,不禁升起了崇拜之意。 玉嬛刚走到营帐口,就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军医和思齐。军医摇了摇头,让她可以准备后事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嘭!”地一声,思齐悔恨地跪在她的面前。 回来的路上,她已得知是慕容思齐鲁莽刺杀麴汴,泽宇王为护他而身受箭伤,这一跪跪她有何用,若是能让泽宇王回天,她这儿子就算跪费了一双腿,她也不会心疼。泽宇王对赭燕,甚至吐谷浑意味什么,她心里头清楚万分。还有一个人,她现在都不敢想,一向敢作敢为的玉嬛,突然那么不想面对一个人,害怕看见她失望的眼神和绝望的表情。 天不遂人愿,远方疾走来两人,正是昭佩和她的侍女木槿。木槿边走,还边注意着四周的水洼,让夫人小心。 喘了口气,昭佩一脸开心:“我听闻赭燕胜了,桑华呢?”说完,她才注意跪在一旁的慕容思齐,见玉嬛神色凝重,心头涌现出一股慌张,笑意盈盈的脸渐渐呆滞:“怎么了?” 她顺着玉嬛的目光往营帐走去,走一步心就不住往下沉。她的夫君是吐谷浑的战神,历经百战而不败,不会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玉嬛拉住跟在昭佩身后的木槿,叹了口气,对她摇了摇头:“让他们单独待会吧。” 闻言,木槿泪满眼眶:“怎么会这样,王妃才有孕。” “你说什么?”玉嬛震惊。 “前段日子,王爷来信说一切都好,可王妃就是夜不能寐,白日也有些恍惚。她担忧王爷,就收拾行李来赭燕。谁知到了路上不适,医者诊出王妃身孕。王妃十分高兴,快马加鞭赶到了这”木槿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扶额,玉嬛的头疼得不行。这老毛病,现在也来凑热闹。她瞥了一眼早已放下的草帘,这雨后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奔赭燕闻丧夫君,忆往昔心怀安定 从进门到床榻之间,不过隔了几步,昭佩脚步踉跄地来到床边,不是没见过他受伤的模样,但这样的苍白,仍是让她心头难受得紧。手一触到他的衣袍,就感觉湿漉漉的,抬起来暗红的血竟染满了她的手。 “夫君,我来了。”昭佩将头轻靠在他的肩旁,轻轻地说着话,“我又有孕了,你不是常常念叨一身好武艺无人继承吗?你醒过来,我们的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他的手还有温度,他的脸庞还是那样柔软,怎么能让她相信他死了?为什么军医不再救救他,对了,请淳于大夫来,她一定有办法的! 昭佩猛地起身,就听见“叮”的一声,眼见着一块熟悉的东西像是从桑华的左手滑出落在了地上。 俯身捡起,这是她当年丢进灶膛里的龙符,也是她第一次送给桑华的礼物。昭佩跌坐在地上,望着躺在床上的桑华,不禁茅塞顿开。什么放下恩怨,什么上天垂怜,这些年来她的身体能恢复如初,完全是因了这手中一枚小小的龙符。他最终还是用龙符来换取了她,她也还是没能守住自己对母亲的承诺。 她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慕容桑华,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敢骗我呢?是了,骗我,我又能拿你如何,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昭佩心里十分乱,就像是无数团线缠绕在一起,没个章法。 她想抽身离开,跑到任何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远远地躲起来。突然,桑华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很轻很轻,却让她犹如触电般灵台清明。 他还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军医,军医!”昭佩大呼,刚才她进来时军医退了出去,现在应该就在门口守着,像是看到了希望,她擦了擦泪,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 军医听到她的呼叫,连连背着药箱进了营帐:“王妃,怎么了?” 身后跟着一群人,玉嬛c慕容思齐c流萤c木槿以及刚目送夸吕出了赭燕的墨羽军高阶将领。这么黑压压的一行,让原本宽敞的营帐顿时拥挤了几分。 玉嬛打了个手势,让墨羽军赶紧回南梁,这里的事她已经能掌控了。 墨羽军的将领中有一人点了点,带着其他人出了营帐,但却是向王城方向去的。 眼眶泛红的昭佩紧紧地盯着军医的动作,不敢有一丝错过。 军医却在心底犯嘀咕,明明没有脉搏了,泽宇王的尸身也渐渐开始变冷,为何王妃会说王爷还有救?他又换了一只手诊脉,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抬眼就看见昭佩望向他,莫不是,王妃在大喜大悲中魔障了? “王爷确实是仙逝了。”军医碍于昭佩希冀的眼光,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那盏油灯上。 “不可能,他方才握了我的手。”昭佩上前一步,直视着军医,见他不回应,又转身看向玉嬛,“玉嬛姐姐,桑华真的握了我的手,就在我哭的时候。是真的你救救他好不好,你让军医救救他。” 玉嬛使了个眼神给流萤,流萤挥手间将昭佩打昏了。昭佩倒地之时,还握着玉嬛的手:“你相信我。” “王妃。”这眨眼间发生的事,让木槿呆了呆。 玉嬛将昭佩交给木槿:“流萤是有分寸的,你家王妃如今怀着孕,还是好好休息为佳。” “喏。”木槿将昭佩平稳地放在一旁的榻上,静静地抹着泪,守着她。 看了一眼昭佩,玉嬛揉了揉颞颥,传来了董岳,在屏风后与他说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来。 一团浓雾中,昭佩伸出手,找不到方向,大声叫着桑华,却得不到回应。她一个人在雾中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他们初识的那一天,在玉嬛大婚之日。他和她,偷偷躲在墙角,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古灵精怪的性子让她有些不适,他牵着她跑,画面就变成了那年在屈海她交给他发簪。其实当时的心里就是想让龙符藏在一个他人都想不到的人身上,没想到结果却牵出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昭佩伸出手想去触摸画面中的桑华,发觉此时已变成在南潼关落崖之后,他俩穿梭在茫茫沙丘中,有一晚她半夜醒来饿得不行,踮着脚出去摘些野果吃,结果却遇上了一头孤狼跟随,她慌乱地丢下了果子,跑到了他们临时找的岩洞中,桑华惊醒徒手将狼杀了,给她烤了狼肉。她记得狼肉挺糙的,他们逃难也没有任何调料。可那一次,是她劫后余生后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她擦了擦留在衣袖中未掉的小野果,递给桑华,酸得他都快掉了泪。 望着望着,昭佩一面笑出了声,一面又止不住地落下了泪。他们成婚,在洛阳生下了珈蓝,又回到吐谷浑,慢慢抚养珈蓝长大。他虽年年出征,但多数时间都在家陪她。这样的日子,不就是她前半生一直想要,却又得不到的吗? 吐谷浑泽宇王,为了她,十数年来未纳一妾。至死,都握着自己送给他的龙符,这样的郎君,自己怎么舍得他一人独自离开。 停下了脚步,昭佩不再从浓雾中找寻出路,而是闭上了眼,等待桑华来接她。猛然间,从她的腹中穿出了一股气带着她冲上了碧霄,昭佩瞧着,竟是云化作了桑华的脸,浅浅地笑着,不禁惊醒了过来。 飘飘帷帐,荧荧华烛。案台上放着一束淡雅的花,闻起来沁人心脾。她这是到了哪里? “王妃,你醒了。”端着一盆水的木槿从门外走了进来。 穿好了鞋,昭佩起身问道:“木槿,王爷呢?” 将打湿的帕子递给昭佩:“在停灵大殿,可敦派了好些人守灵。王妃,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又从袖中掏出龙符,“昨日王妃的情绪太过激动,可敦就让人打昏了你。这是从你手中掉落出来的,奴婢拾了,想着应是贵重之物。” 点了点头,套了件白衫,把龙符放入怀中,昭佩在木槿的指引下到了停灵大殿。说是停灵大殿其实是刚收拾出来的西偏殿。吐谷浑人对于丧葬一事看得十分轻。他们认为死亡是真主的召唤,是人脱尘入天的仪式。因此越是简单越佳。 但,这想法显然与在梁朝出生的玉嬛相悖。在梁朝,停灵时间越长,意味着来世所享的福泽越深厚。当贺延突然去世时,尸身摆了七日,天气实在太热,连防腐的药物都失效了,她才许了侍从将其悄悄葬入陵墓。 泽宇王为赭燕牺牲良多,她对他愧疚不已,希望能够最后为他做一些事。她命人打扫了西偏殿,停灵哭丧,并下令加快速度造一口玉棺好让慕容桑华享誉而去。 走进停灵大殿时,正好是午时日头最猛的时候。殿中香烛火苗窜得老高,焚香的味道也颇浓郁。殿前是一群跪在地上穿着丧服的侍从,看样貌像是桑华年幼时伺候在他身旁的宫人,正一个个摸着泪,神情戚戚。殿后是桑华停灵的地方,还未走进去,一股药味逸了出来,越往里走,这味道越重,闻得让人欲呕。昭佩忍不住抬起衣袖挡了挡。 桑华换了一身玄服,银边的刺绣上刻画了一只只遨游天际的鹰隼,自由自在。他的脸也已经收拾得十分清爽,眉眼间安详平和,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一天,一杯美酒在手,双眸微眯入神,俊朗檀郎属谁,月下桑华无双。 他的身侧摆了许许多多的药物,杜衡c高良姜c佩兰c茅香c姜c花椒c辛夷等等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走近些,昭佩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在梦中瞧见的那一张桑华浅笑的脸。神色黯然,他是在同她告别了。 那个和她说舍不得她的桑华,是真真正正地离她而去了。她轻轻抚上小腹,站到桑华的一侧,夫君,我有孕了,你欢喜吗?若是你能亲眼见到这孩子出生,一定又是着急得不知所措吧。珈蓝出生,你第一次做人爹爹,就整日缠着奶娘问东问西,看得我都有些醋了。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去问奶娘该怎么照顾我,不想在我面前落个青涩无知的印象。 我一时发脾气,你慢慢地给我开解;一时读小说忧伤地掉泪,你都恨不得挤出几滴泪陪着我哭;一时高兴起来,突发奇想想要那天边陨落的星损,你也二话不说派人去找了颗黑漆漆的石头给我。养珈蓝容易,养我却让你早生华发。 我们之间,幸而有这许多让人回想起来就愉悦的往事,足够让我在未来茫茫的光阴中想起你,就觉得心间安稳。 想着想着,木槿进来提醒她如今的身体,不宜在这草药边上呆太久。 “为我准备一身丧服,我要好好送他这一程。”这一世,她爱的,爱她的,一个个都渐渐离她而去,除了笑着面对明天的一切,别无他法。 桑华下葬的那一日,云多得像是要把天涂白似的。风挺大,刮过她发间的素白小花,颤颤地落在了她的脚下,随着马车轮子碾落为泥。 回程时,天空盘旋着一只鹰隼。那是桑华养大的,后来送给她的宠物。她发现这鹰隼十分机敏,使用起来也比平常信鸽快得多,便不时拿来做与方等传信。寻常来回南梁与吐谷浑约莫需要一旬,这次时间缩短了好几日,莫不是等儿有事? 一吹哨音,鹰隼立刻飞了下来,停在昭佩细长的臂上。将它脚腕上系着的小竹筒拿下来,翻开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纸条便被昭佩紧握在拳。昭佩摸了摸它的羽翼,将手一提:“去吧,以后你也是自由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疾奔繇水欲救子,闻却女贞树化人 一回王城,昭佩就去找了玉嬛。下人通报可敦正在渡历殿中商议政事,昭佩望着檐角有些斜挂的日头,当下决定留书而走。 这次,她要将自己的儿子救回来! 靠在马车窗边,将藏在怀中的那张纸条翻了出来,纸条已变得皱皱巴巴,尾边还翘起了一个小卷。等儿,你这样交代我,为娘怎么能置你不顾。 从赭燕至繇水,马车c骑马c牛车c渡船一个一个地换过来,在途中,她听得太多的消息。这些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大梁的信息,一时间她需要慢慢整理起来。原本强盛的大梁因为各种原因已慢慢衰败,而此时侯景投梁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梁帝自负且一向对其骨肉十分溺爱。他可以放任他的兄弟子侄对老百姓吸膏吮血c巧取豪夺。想当年他的二儿子萧综就是临阵脱逃,甚至投敌,也不办罪。这一点,在对萧正德上更是夸张,思及此昭佩转念回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梁帝既收留了从东魏而逃的侯景,又企图用他去谈判交换被俘在东魏的萧渊明。 这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偏偏被精明狡诈的侯景知晓了。他顿时大怒并反了。说起这侯景,本就在梁朝呆得不顺心,他逃离东魏时妻儿都被高澄煮了,一心希望在大梁水灵灵的美人中选个做妻子。正巧看上了萧纲之女溧阳公主,溧阳才过豆蔻,音律舞艺样样俱佳,是梁帝最疼爱的小孙女。而侯景此人长不满七尺,长上短下,眉目疏秀,广颡高颧,色赤少鬓,正是一副豺狼之貌。梁帝怎么可能允了他,据说还对他说:“王家谢家门第太高,你配不上,还是向朱c张姓以下的人家去求吧。”也不知侯景听了,心里会做什么念想。 后来,萧正德送了一个女儿给他做妻子,他俩结了姻亲,走得比较近。在昭佩看来,算是臭味相投的一对。 一个是泱泱大国,一个是狼狈降将,难怪梁帝还会将随身的墨羽军派遣给玉嬛指使,显然是没有将其放在眼中。从八月十日侯景反了之后,如今已有两月余,侯景的军队不断地壮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也许梁帝从来没有想过,只带着八百人投梁的侯景,竟能成为梁朝有史以来最大也是最强的敌人,这期间不说侯景自己的能力,想来那陆辞当时赴死前为此也做了诸多安排。 想着想着,她们便到了繇水附近的一座到阳城,也就是方等信中所说的出发之地。这座城很小,昭佩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就将其都逛了个遍,可并没有等儿说的百年女贞树,找了个茶馆坐下,招来店小二问了一问。 那小二也是闲的无聊,见店里只有她们一对客人,主要还打赏的挺多,就倒豆子似的说了半天。他们的到阳城原本的确有一棵长了百年的女贞,枝干粗壮,要好几个人围着才能环绕一圈。这棵女贞年年六月初就会在枝头开满白色的小花,在城里非常受女郎们的喜爱。只是今年八月末的时候,天闷得像人心头堵了气一般,不久天降干雷,竟是把这棵树给劈断了,烧了半日不灭,午后大雨倾盆而至,又把这烧得正旺的女贞的火给灭了,只剩下黑不溜秋的几段长木头。老人说百年的物都有灵性,能佑家宅平安,那也凑着热闹跑去拾了段小黑木,瞧着也和冬日烧得炭差不多。 正当昭佩想要阻止他滔滔不绝之时,这店小二话锋一转,讲到了一个八月初时一群俊逸的世家郎君乘船路过繇水在城中休憩了两三日,其中有一个貌似是湘东世子的,为人散逸,长相颇得城中女郎的喜爱,相传是那群世家郎君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尚未娶妻。乡野的女子多奔放,不时就去那世子跟前送个花,献个果,提个水啥的。世子都淡淡地拒绝了,可是女郎们觉得能和他说上话,哪怕是一句回绝的话,也是件得意的事。于是乎,更大胆的女郎穿着露骨的衣裳专门在路口等他,期盼他的一个回眸。啧啧啧,店小二说到这里,不由感叹了句自己年逾二十还没娶上妻,他瞧上的桥头马二姑娘平时连个正眼给不给他,那些日子倒是天天往驿站跑得勤快,人比人果真差太多。 一旁的木槿轻轻咳了两声,店小二立马得了意思,又讲回了湘东世子。曾经有个茶客来喝茶时谈到湘东世子喜林泉,擅丹青。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得起狼毫,舞得了刀剑,士族大家出来的郎君瞧着就与众不同,他走在人群中,像是自然地带着一股气度,妥妥地让周围的人都成了陪衬。听闻他们将要离开到阳城时,世子起兴在女贞树前悠悠地走了几圈,回去就将这树和周围的人化作了一副丹青,见过那副画的人,都说好像自己就置身于树前,看小儿逗趣嬉戏,听女贞花蕊翻动。 一时间,这画争相在他们士族中流传。后来他们就因急事匆匆走了,过了几日才传来消息,说是有个东魏的小人叫什么侯景还是景侯的起兵造反,其他世子都逃回属地去了,而湘东世子领了一万军冲锋陷阵去了。 说来也巧,店小二说到这里变放低了声音,环顾了一周,才说起有一日驿站的人来这里喝酒,喝多了说湘东世子当先锋时,不慎被叛军伤了左臂,当夜发了高烧,军营里的人都要传消息给湘东王爷请他来救世子,可又有人说王爷和世子不和已久,怕这差事弄不好就成了断头路。只有请军医时刻关注世子的病情,而当军医走进世子的营帐时,却发现里面有个容貌倾城的女郎在照料世子,可等他眨眼之后,那女郎竟然不见了,军医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上前一检查世子的伤,居然已经全部重新包扎好了,手法清爽利落,在白布旁还有一束女贞花放着,香味幽幽,军医觉得自己是撞见妖怪了,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更奇怪的是,湘东世子第二天就醒转了,精神也不错,能到校场操练兵卒了。算起来这第二日便是他们这里女贞树雷劈到之日,大家都在传是军医所说的容貌倾城的女郎乃是女贞孕育了出的一个百年的精怪,被世子的风采所引,离开了树去照顾世子,结果被天地间的一声干雷给劈了,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店小二的声音中带着惋惜,多么凄美的一段爱情故事,结局太悲惨了。 从店门口呼呼刮来了几道风,昭佩听到此不禁拂面一笑,这小子有心上人了?从来没和她说过啊。同时心下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她可以回江陵附近去见一见他,再回洪和城,珈蓝一个人在家,虽说有人照料,但她还是不放心。 “多的赏你了。”木槿掏出了一把五铢钱,感觉钱袋顿时轻了不少。 一顿饭吃下来,也多有收获,一直赶路而来的昭佩决定在这到阳城住上一晚,第二日赶往江陵。 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来,若是没有住这一晚,而是坐渡船而上,可能一切又会不同。世事就是那么奇妙,迟一步就隔墙而过,早一步就无缘遇上,当昭佩日落时分,出门散步之时,好巧不巧地就遇上了这辈子唯一再不想遇见的人。 彼时,他牵着一个衣着精致黄衣女郎,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巷口拐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在瞧见她之时,猛然地冷了一下,又快速地恢复了原样。 此时,她一身素白的丧服,头戴着两朵莹白的梨花簪,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地c此时c此刻遇见萧绎。头上一群白鹭飞过,墙边立刻多了两摊白渍,她今日出门一定是忘了看黄历。 轻轻朝他点了点头,昭佩挺直了腰板从他身边走过。原本以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分离,不料手臂被人拽住,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先开口解开这尴尬的便是方才一直陪在萧绎身边的女郎,娇俏的声音入耳倒是声声勾魂:“夫君,她是谁?” “你先自己回去。”萧绎看了一眼身旁的女郎,那女郎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眉头微皱,她就乖乖地往回走了。 见她走了,萧绎放开了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你怎么会在这?” 揉了揉发痛的手臂,昭佩冷笑一声,眉梢略挑:“我在何处需要向湘东王爷禀报?” “卿卿,你不该在这。”萧绎高大的身躯站在他的面前,将本就黯淡的天色也遮挡了,落下一地黑影。 乍然听他喊了一句卿卿,昭佩恍然隔世。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这世上早就没有卿卿,即使再有,也不会是她了。她扯了一丝声音,带着讥笑:“君以为,我又该在何处?哦,不论我在何处,亦与君无关。” 她提裙将走,他看着她的背影:“我带你去见等儿。他留了一子在这。” 什么?等儿有子?昭佩的脚步停在了往前迈的那个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夜半地动骤然来,得游侠救至竹苑 昭佩到现在也没有想通她是怎么又迈开了步子,离开了那条巷子。至于背后的萧绎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客栈。下午听闻那传说还道等儿有了意中人,傍晚就得知他已有了幼子,印象中的等儿一直就是一个在她膝下不曾长大的孩子,如今也为人父了。 她进门时,瞧见木槿正在门口等着她归来。她探头探脑的,眼中生怕错过了她,逗人的样子让她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 一瞧见她,木槿就飞奔到她的身边,唠叨起来:“女郎,您说饭后走走去消食,以后一定要带上我。别留我一个人呆这儿担惊受怕的。” 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身边跟着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晚膳时瞧着木槿瞌睡的样子,赶了那么久的路,都是木槿时时伺候着她,累也是正常的。于是就没带她一起出来,让她自己在房中休憩。 “离凤川再厉害,也是个在暗处的。我跟着您,还能陪你说话解乏呢!”凑在昭佩耳边说的话,话音还未落,就听木槿哎呦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地上掉落了一个干果核。 “你,你,你,你,你”木槿捂着头,对天指了半天,也找不到离凤川的踪迹,“哼,用暗器,不磊落!” 一旁的昭佩瞧着乐得不行:“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凤川的脾气,还偷偷说他坏话,是该罚。” “女郎!”木槿脚一跺,气得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这个月已经第十次被砸了,您也不帮我说说话。小气鬼,有本事砸死我!” 如她所愿,不远处落下一颗稍大一点的果核,正巧砸在她的头上,木槿唉叫一声,从院里逃进了房中。 这一幕落在昭佩淡淡的笑容中,让栖在树上的离凤川觉得下次还可以再多砸两个核桃。 “适可而止啊。”昭佩对着树说了一句,也进了房门。靠在塌上,遥望着外头星光璀璨,寒风萧索,她回南梁,至繇水都是因为等儿的一封辞别信。她的等儿视人生处世,如白驹过隙耳。一壶之酒,足以养性;一箪之食,足以怡形。生在蓬蒿,死葬沟壑,瓦棺石椁,并无异处。心性豁达如斯,竟会写了绝笔给她,怎会让她不忧心?但听萧绎的意思,等儿竟还有一子在世,等儿是相当负责的一个人,若有子,怎么弃子送死呢?既有子,又为何从来不同她说呢?她想不通的事就有如今夜的星,多如牛毛。罢了,待去江陵见了等儿,一切自见分晓。 睡到一半,昭佩突然醒来,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在桑华去世之后,她做的梦算起来都比前半生做得多得多。原本她一个嗜睡之人,现今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地等周公来寻她。 不知眨了多少次眼,昭佩的耳中传入一阵树叶晃动之生,动静还挺大。是下大雨了吗?可也没听见雨声。许是快入冬了,萧萧西风刮得有些猛。一卷被子,昭佩刚想合眼才发觉这晃动之声不太寻常,远远地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阵吼声和敲锣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地动啦,地龙翻身了,地动啦,地龙翻身了!乡亲们,快逃啊!” 才刚刚挺清楚那人说得是什么,昭佩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惊醒,套了一件外裳,急忙往外面空旷的院子跑去,一边跑一边护着自己的小腹。 才打开房门,就见木槿泪眼汪汪,蓬头散发地站在自己门前,此时,地又摇了摇,要不是木槿抓着她,估计她都要撞到一旁的墙上了。她们两个跑到院子里,这里已经聚了一些人,有些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坍塌地屋子,有些正在往外跑,忽然轰地一声,客栈的大门应声而倒,霎时间看见许许多多人被压倒在底下,前头的人整个身子都没了,后头没踏进去的人脸色煞白,瘫软在地。 “啊!有蛇!”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三三两两的人中窜出,那些脸色已经吓白的人更添了一层痛苦和绝望。 地动,群蛇出。今夜哪怕不被埋入地里,这冬眠之蛇苏醒,有毒无毒遑论,被咬的滋味也是让人胆战心寒。 木槿拿着灯烛,护在昭佩的身侧,生怕有人会冲撞到她。 “凤川呢?”昭佩环顾一周,不禁自问道。 把嘴一瞥,木槿没好气地说:“这要紧的时候,他都不出现,平常我真没骂错他。” “不会,凤川怕是出事了。”凤川年纪虽小,但是为人机灵,且是离诛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跟着桑华学了几年,没有道理会出逃,此时此刻,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刻,而他却不见了,只能说明他有难。 那个老是拿东西砸她的小乞丐离凤川出事了?木槿有一点点欣喜,但很快就被忧伤席卷了。比起他出事,还是让他砸脑袋吧。 “女郎,我们怎么办?”木槿听见周围嘶嘶声渐起,她觉得鸡皮疙瘩都可以翻浪了。这个深秋,更深露重,跑出来都来不及穿衣裳,小腿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 昭佩取出随身的香囊,从里面把全部的药草拿出来,洒在了地上:“静观其变。” 前后无路,唯有等。这些药草有没有驱蛇的功用她亦不知,临行前淳于大夫送给她的,想来应该是上好的药材。 这一夜,震了许许多多次,昭佩她们住的屋子都塌得不成样子。院子中的人有被毒蛇咬了当刻即死的,也有被滚落的房梁砸死的,在一片悲戚凄切的哭声中,她们迎来了蒙蒙亮的天,地动也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烛火早已熄灭,当天际露出微白,昭佩睁眼就发现有个面色紫黑的郎君在她面前三两米处倒地身亡,死时还没闭上眼睛,空洞的双眸往着昭佩,让她心中一惊。转过头不去瞧他,昭佩发现院子里散落在许多蛇的尸体,皆是断在七寸之处,而周围的人也没有多少幸存。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对姐妹抱头低声哭泣着,右边,有一个郎君提刀坐着,还有两个应该是夫妻,丈夫正在照顾腿上有伤的妻子。其余人,不是身中蛇毒躺在院里,就是被埋进了房屋的碎石中。 “女郎!” 还没转过头去看木槿,昭佩就见眼前靛色一闪,手起刀落,一条南蛇被斩断成两半落在了地上,死状与其他蛇无异。 “多谢游侠。”昭佩屈了一礼,感谢面前的拿刀郎君。 “不必谢我,此行我亦受人所托。天色已亮,也请湘东王妃随我走一遭。”郎君提刀一指,方向正是太阳初升之处。 将目光从他的刀柄上的血迹中收回,昭佩拍了拍裙摆上的尘,缓步而走。木槿提起步子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还不时转过头去瞪身后跟随的郎君一眼。 走了许久的路,穿过街巷,一片哀嚎。走过城墙,城墙也被毁得七七八八,木槿见着那惨状,忍不住找了块地吐了,一路走来,竟是接连吐了五六回,脸色青白地吓人。那郎君指着路带她们到了河边的一座竹苑,这里虽然也有些碎石,但总得来说比到阳城保存的好太多。 “进去吧。”郎君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离去。 “昨晚可有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郎,个子很高,眼睛很大的?”他既是奉命来找她的,按理说应该能发觉跟在自己身边的凤川。凤川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昭佩心里十分焦急。 郎君沉思了一会:“他呀,被突然掉下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停了停,他又补了一句:“凶多吉少。” “为什么不救他?”他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救凤川,或者提前告诉她们,她们拼了命也会把他救出来。 “我为什么要救他?”当时那小子坠地就被压得死死的,他出手已无意义。而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他并不感兴趣。 “你!”昭佩怒气烧胸,正打算回程去找凤川,那郎君举刀,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一时之间,两方相互僵持着。 木槿忽然拍了拍她,惊喜道:“女郎,是凤川呢!” 顺着木槿的声音看去,半里外的小树林出现了一个瘸腿的小郎君,衣裳破烂,灰头土脸的,这模样还真像当年捡到他时的样子。 提刀郎君眉梢一挑,心叹这小郎命大。昭佩她们早就绕过那把明晃晃的刀,去接离凤川了。 离凤川见她们安全,心下一松,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杂草堆前。 此时,从竹苑中出来了四个婢子。两个将离凤川抬了进去,另外两个请了昭佩进去。进去前,昭佩瞥了一眼仍站在门口的郎君。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发觉昭佩望过来,咳了一声就走了。 怪人!昭佩冒出了个念头,就匆匆往里走。谁知这竹苑的主人并不着急见她。婢女伺候她泡了澡,换了衣裳,用了早膳,竟连她膳后喜欢用的糕点都准备好了,昭佩看着这香味四溢的玉骨梨片,有些郁闷。人家都对我了如指掌,我却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放下长箸,昭佩去看了也已经收拾妥帖的凤川,正躺在榻上休养。她问了他昨夜出了何事,基本上得到的消息和那郎君说的相差无几。凤川言昨夜刚找了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心里头真高兴,毕竟在这时节,大部分的树叶子都掉完了。刚刚睡了一会,就发现树晃得厉害,他一个飞身想要跳上房顶,也是他时运不济,当头被一块碎石砸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不是树晃得厉害,而是整个地都在晃动。他被砸得有些头晕,也不时地躲避着小碎石,渐渐地力有不逮,一脚踏空,掉进了石洞里,就晕倒了。也不知晕了多久,他醒来急着找女郎,就用手扒开了顶在上头的石头,发现客栈已经变成废墟,女郎也不见了。后来他察觉到有木槿留下的记号,便顺着记号找到了竹苑。 听到此,昭佩才明白,木槿早晨吐了一半是因那些人死状太惨,另一半则是为了躲着提刀的郎君暗中做记号给凤川。这孩子,也长大了。 她安慰凤川好好静养,出门去竹苑溜达溜达。这竹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坐落在一条清澈的河边,翠绿色的竹子在初冬显得格外有生机,一片生长大好之势。四个婢女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但问她们什么,也不做声,之后有个婢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她意识到她们都是哑女。 临近暮色,竹苑的主人才姗姗来迟。这时的昭佩正拿着一本书倚在三足凭几上,读着里面的小注颇有趣味。两个婢女相视一笑,迎上前去开门。 昭佩放下书本,来人竟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洪和故人现竹屋,悠然而回荆州城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难怪他知道自己是湘东王妃,也对她的喜好熟悉。 容貌七分似其舅父,面前出现的,俨然就是一个年轻版的暨兰承。这不是暨季江,又是谁? 昭佩没想到,他会派人来保护她。他们之间,其实并没什么交集。 暨季江撤了婢女,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你倒是悠闲。” 细瞧着他,昭佩发觉他和兰承除了容貌相像,这周身的气韵截然不同。兰承风姿特秀,就像方等曾说的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而这季江,这一双眸生的就不如兰承耐看,从中暴露出来的功利心也把这姣好的容颜给硬生生地拉下了俗尘。 心里头冷冷笑了一声,昭佩接着他的话:“难为你费了大力气救我,我可不得好好地享受着。” “听闻王妃有孕?”暨季江坐在她对面的三足凭几上,瞧了瞧案上丝毫未动的梨片,“王妃素来聪慧,怎么会猜不到我请你而来的用意?” 人不为名,即为利,做事总有目的。在没见到他之前,昭佩的确猜不出来,如今,倒是琢磨出了他的几分想法。先提起她有孕之事,这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暨郎君既然是与我来谈条件的,尽管开口。”昭佩翻了一页书,面前的郎君实不如书中的颜如玉。 她低眉信手的模样落在暨季江眼中,无端在胸腔内生出了业火,他的舅舅就是被她这样子给迷了一生! 一击重拳敲在案台上,昭佩猛得吓了一跳,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要你重回湘东王府。”暨季江一字一句地对着她说道。 稍稍皱了皱眉:“不可能。”她既然和萧绎和离,就没有再回去一说。 “难道王妃不想去看看你的孙儿?难道王妃希望世子永远在别人眼中底一等?”暨季江起身,走得离她远了些,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只要王妃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我自然也等得起。” “除非我自愿回,否则谁也别想逼迫我。慢走,不送。”昭佩说完,又把头埋进了书本了。等到听到了一声关门之音,才趴在案台上小声哭了起来。我一回梁,就知会有人找我麻烦,他们都会欺负我,巴不得我死。桑华,我好想你,若不是有孕,我真想和你一起走。明明一开始只有些委屈地发泄,直到想起夫君,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哭着哭着,她曾想起有一年桑华被困戈壁近一月,她骑马带军去寻。戈壁缺水,找了多日,她的唇都干裂了,风沙吹在脸上生疼,随行的兵卒都有些吃不消,打算回营补充。她总觉得桑华还活着,还在等她,独自带着一壶水冲进了茫茫戈壁滩。 当水壶中的水也快被她喝完时,她还是没能找到桑华。雨夜过后,她躺在沙丘间的窄缝中,心中凄凉,竟幻想自己在死后也化成这戈壁滩上无数尘埃,与他共眠此处。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下忽地走出一个人影,在她面前逐渐放大,听得他疑惑地喊了一句昭儿,昭佩的泪就掉了下来。她还记得他吻干净了她的脸庞,笑着说昭儿的泪是天上的星,指引他走回温暖的家。他找到了家,就再看不得她落泪的模样。 他的承诺如尾生抱柱,嫁于他这些年,她果真再没哭过。他把她照顾得很好,好到如今她听了暨季江的一点威胁就忍不住想落泪。放在几年以前,她定然瞧不起现在的自己。可如今的她,只有她自己了。 用指腹擦了擦脸颊,昭佩放下了书,正准备就寝之时,听到门外一阵响声,忽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了一堆人。 为首的人,面色阴郁,正按捺着情绪隐忍不发。他的身后跟着的四五个美貌女郎,时不时地越过他打量自己。一旁的暨兰承全然没了方才的洒脱,俯首做小:“王爷,臣方才正劝着王妃回荆州,无奈王妃不愿。臣正打算劝动了王妃再向您禀报此事。” 当听到王妃时,昭佩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几道目光分明加深了怨恨,萧绎,你这是在给我找敌人吗?还有暨季江,明明是他想让自己回湘东王府,但言语间说得好像全为萧绎考虑似的,也是个惯会作态的。 “我昨夜是怎么说的?”萧绎冷冷地开了口,如同在看一具尸体,“找到王妃即刻通报。下去领罚吧。” 暨季江的身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低头应道:“喏。” 摸了摸小腹,昭佩扫了一眼这群人,对着萧绎说道:“等儿在湘东王府?” 似是没料到她会对自己主动说话,萧绎楞了一下:“他早些年就搬到了军营住着,如今他的云阳殿里住着我们的孙儿萧庄,你可想去看看?” 虽然是第二次问她,萧绎还是期待她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昨夜遇见她之后,他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那个他看不顺眼的慕容桑华终于死了。坏消息就是到阳城地动,昭佩不知所踪。他急忙调动了军队,挨家挨户地找,没想到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救到了这里。 要不是暨季江这个碍手碍脚之人,他们早就可以相见了。 “不想。这儿不错,我要睡了,你们自便。”穿过屏风,昭佩把头靠在枕上,拉了两床被子盖好。桑华不在了,她又得多盖一条被褥才能感到暖和。 萧绎望着屏风里的绰绰约约的影子,目光幽深。身边随行的几个女郎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略微了解王爷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是要有人倒霉了。 “把这间屋子给我原封不动地抬回湘东王府。”萧绎下了令,随行的人只能遵从。 刚入睡的昭佩听见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起身问了门口的侍从,听到了他们的回答,不由翻了个白眼,萧绎,你怎么幼稚至此。于是便让侍从去回禀明日她启程回江陵,不必拆房了。 一夜无事,直到第二靠在马车上,见车帘一撩,数载未见的故人袁绘茵含笑行了礼:“拜见王妃,愿王妃清畅和雅,福瑞绵延。” “他让你来的?”昭佩对她,原本是极喜欢的,但因后来的种种,对她的感情反而淡了许多,此时也不过瞧她如寻常之人。 “是妾求着王爷来的。”袁绘茵跪着的身体往前挪了挪,“王妃,妾此来是请求您的原谅,当年我已决心放下王爷,谁知上天又让妾遇到他” 哦,是了。她嫁给萧绎做了袁妃,就在他们和离之后。昭佩叹了口气:“你来与我说这作甚,他与我如今并无瓜葛,何必求得我的原谅,好好地做你的妃子即可。” 她这番情真意切地话,在袁绘茵听来,却是格外地讽刺:“王妃素来待我不薄,绘茵也不求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只是这些年,王爷茶饭不思,妾却懂得他一直在等王妃回来。” “你如此懂他,不正好给他做朵解语花?”跟着桑华久了,心思变得直白,说话也喜欢直来直往,她不过是厌烦萧绎的小动作,亦打算回荆州瞧瞧方等,就被看为是要入主湘东王府?那王妃之位谁稀罕谁拿去,她只是泽宇王慕容桑华的妻子。 袁绘茵惨白的小脸上闪露了惊讶与不甘,最后化成了一句:“吾心慕君,君心慕汝,这多年的笑话也就我当成了一个正事。”她起身,正打算掀开帘子,又回首对昭佩说:“王妃小心。” 小心?这是自然,江陵有那么多的人等她,怎么能不费点心思?昭佩合眼,回程途中除了偶尔去过问凤川的伤势,其他时间就呆在自己的马车中读书,望风景。 几日后,马车来到荆州城,凤川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萧绎请了人来让她出来走走,昭佩还是一身素服,一个简单的随云髻上插了雪白的串玉珍珠钗,轻轻浅浅地站在一棵大樟树下,身姿柔美。 “走吧,看看等儿的本事。”方等劝他修筑城栅,以备不虞。他便下令让等儿去做,等完成时。他登城发现楼雉相望,周回七十余里。 不知怎的,萧绎就是想让昭佩知道方等这些年的成长,他们的儿子如今二十有一,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人中佼佼者。为了方等考虑,昭佩迟早也会回荆州城。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不愿讲和离书递交上去,而在府中关了个和她姿容相似之人。 天地之大,以他的能力,想要再找个妻子何其容易,想要再找个和她相似的人也不是件难事,但这些年,各种方法他都试过,试完以后他才幡然醒悟,找谁都没办法解决,因为他的心为她空着。那件事,在对昭佩时,是趣事,是房中乐事。对别人时,与他而言,就和小时完成夫子给他的课业差不多,到后来,他甚至觉得无趣,索性也就搬到了书房住着。反正他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四子两女足够给他的母妃交代了。 拾阶而上,一景一物都与她记忆中的相去甚远,想来等儿对着城栅是进行过一番大改了。其实昭佩本身就不是个乐意记事的人,能记住的就记住,记不住的忘了也就忘了,而这荆州城在她记忆里除了等儿,也没有值得去惦记的,因而此时瞧来也是处处新鲜。 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的萧绎不见了,昭佩回身:“你呆在那里做什么?” 萧绎站在中段的城墙墙梯上,目光留恋在昭佩的身上,一时竟呆了过去,他心底其实隐隐觉得再无和昭佩这样平静地过着日子的希望,但心里的情愫又难以割舍,直至今日,他在后面瞧着昭佩一步一步地在他前面走着,恍然觉得好像这十几年的时光刹那流转,她还是会选择留在荆州城,留在他的身边。 “无事。”萧绎回神,微微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到她旁边,带她上了城楼。 难得冬日有个微风的天,金色的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露出了半边的脸,日光洒在昭佩的脸上,暖洋洋的,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抬头仰望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景色一般,但胜在眺望得远,这个优点在作战的时候特别有利,等儿能考虑到这一点,看来从小送他去军营也算是个正确的抉择。 忽然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昭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等儿了。 “他昨日来和我说萧誉有异心,想要过完年后去湘州瞧瞧。”其实萧誉是什么心思,萧绎又怎会不知。大哥去世了,大哥的嫡长子萧欢也因病而亡,他作为父皇的嫡次孙,自然也是有能力去角逐皇位的。更何况,萧誉从小骁勇,又有胆气,深得士卒之心,哪怕他不想做皇帝,他下面的谋士又怎么让他放过这个好机会。 当初他们总以为父皇活不过古稀之年,没料到这耄耋都过了一半,父皇还好好的。底下的人自然也有些坐不住了,即使没有侯景,这摊子水,只怕也是会越搅越混了。要不是台城有父皇的墨羽军,若是出了大事,也能保下父皇,他恐怕也会亲自率兵去台城救援了。 “他是湘东世子,自然不会差的。”昭佩转身面向城中,一眼就望见了王府的吟风阁,在一间又一间的宅院中凌空而出,旧物如斯,人面已非。 如今,她站在这片土地之上,意外的是心无涟漪,或许在桑华逝后,她的心也就跟着死了。世间再大再美,于她而言,都只是一个牢笼,也许有一天,昭佩轻仰起头,感受流动的风在鼻间飘飘而过,等她再遇见桑华,世界才会重新焕然新生。 而如今,她在何处,都并非家,既然如此,在哪里又有何不同呢。思绪到此的昭佩微微一笑,在桑华离开她后,第一次绽开了笑容,在这样一个平淡的午后,在曾经萧绎为她天降七花的城墙上。佛说的顿悟,许是她如今的感受吧。 “我想见等儿,回王府吧。”闭上了眼,将景色弃之一边,昭佩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听完她这句话,萧绎一直握紧的拳悄悄地松开。虽然她说的不是回家,但,天长日久,他等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幼子携女归湘东,事情始末终交代 末凉殿外藤蔓青葱,踏进里面,枯黄和萧瑟似乎并不属意这间大殿,密密麻麻的翠竹独辟出一条小径蜿蜒向前,穿过飒飒朗风的竹林,入目而来的就是四五棵红梅,在空旷的庭院中摇曳生姿,显得格外风雅。昭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原先的那棵硕大的槐花树估计早被人移走了。当年她在殿前值槐,就有风水师提点说内宅不宜种阴气过重之树,她不信这些,仍旧选了株开得白的快迷了她眼睛的槐树,现今人走茶凉,树亡景新,这殿也终究不是她熟悉的末凉殿了。再往里走,穿过前殿,一盆又一盆的明黄色的君子兰指引着路,直到寝殿。走进末凉殿时,只觉暖意如春,绿竹红花如画,站在寝殿前,只剩偶然吹过的几缕冷风才让人意识到此时是冬日。 搂了搂衣衿上的白狐毛,这身子自有孕后没有从前那么惧冷。据说今年会是梁帝执政以来最冷的一年,自秋日开始,温度就降得比往年快得多,而她至今白日里只要穿一件棉袍,再披一件狐白裘,双手整日就都是暖和的。比照着这儿的温度,一路行来额间竟还出了细汗,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往年生病时春日都需烧炭盖被的她,又怎会想到今日之景? 木槿将寝殿的门打开,昭佩细细扫过,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一束用红绳绑着的发辫,应是她那年剪下的长发,被人整理好放在案台上。 她转身,向着东面走去:“把侧殿收拾一下,我就在那等等儿吧。” 回府后,有人就行色匆匆请萧绎去议事,他面带着不舍和诸多吩咐离去时,她也只略微点了点头。这般的殷勤与她而言,不过是心头的刺又扎进去了几分,痛她早已不知,只是看破他想要弥补的心反而让自己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如果知道有今日,当年的萧绎也依旧不会选她,这,就是萧绎,也是她无法摆脱又无可奈何的宿命。 所以呢,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当作笑话看看就成。要认真,她就枉为徐昭佩了。 末凉殿东侧原先是子衿住的,一走进去,整个侧殿就显得十分干净,一点也看不出是十多年没人住的样子,想来是日日有人在打扫的。 屋里烧起了银炭,昭佩脱下了白裘,摆弄着一个古朴的粗陶瓶里的几支腊梅,这样就忍不住了?白皙细长的玉手在梅间穿过,鲜红的花,跳动的青筋,我本不与人为敌,奈何人非逼我入魔,这些年不染杀戮并不代表她甘愿被人欺负,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既然你动手,就要承受的起动手的代价! 片片红梅在昭佩手中捏落成渣,片刻间只剩光秃秃的几根枝干,她吩咐一旁忙着煮茶的木槿:“丢下去,给我摆上一个投壶。” “诺。”木槿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红梅,禁不住好奇,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女郎可是要动手?” 瞧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昭佩莞尔,她来这湘东王府只为方等,至于其他的人愿意来让她练练手的,她不介意让人知道徐昭佩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瞧着吧,明日就有人会上门来的。”她有孕一事只有暨季江知道,而送来的红梅里那么明显的飘着红花的味道,是他的警示?如今他正被萧绎罚的下不了床,只有可能是他和府里的人勾结,而这人还能连她的心思摸得那么准,算好了她会来这偏殿住,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木槿自是一点也不担心,女郎从吩咐要回来大梁,这里的人敢动她,自然有好果子吃。她可期待着看某些人的倒霉样呢。 收拾完了寝殿,木槿出门去瞧瞧庖房的晚膳做好了没,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刚归家的世子。 方等让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女再去庖房添几个菜,直往末凉殿而去。 案上摆了八个菜,荤素搭配的甚是好看,昭佩吃了一口,想起杨五曾经做的菜,不由问了方等一句:“杨五还在府中做菜吗?” 方等微微愣了愣,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杨五?好像有那么点印象:“那个做药膳的厨子?母亲离开了以后,他也不知所踪了。”当初本就是父王请来为母妃调养身体的,母妃不在了,谁还有心思管他。 “母亲是觉得这菜不合胃口?过会我就请人去把城里有名的厨子请来,明日定让母亲吃得称心。”方等见昭佩吃得少,还以为她不喜如今这庖厨的手艺。 夹了一块鱼放在等儿的碗中,昭佩拒绝了:“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一问。对了,母亲听说你有了子嗣,这事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咽下了口中的饭,方等压低了声音,毫不在意地坦白了一切:“她原来是我的通房丫头,儿子并不喜欢她。她与方诸有染,还企图将萧庄作为我的长子写入玉牒。我既知晓他们的计策,为何不能因势利导?” 三句话,撇清了自己和萧庄,又讲明了打算。昭佩眉头松了松,敢情是这么回事,难怪等儿不提,一般像等儿这种身份的,不娶正妻是绝不会允许有庶子的。萧方诸,是那个山阴王夫人的儿子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算计错了人。 “你有你的想法,母亲对你从来都不怀疑。”昭佩舀了一碗鸽子汤,“婚姻之事,我与你父亲乃前车之鉴。你若有意中人,自然要好好把握,别因为这个庶子就错失缘分。若是没有,母亲宁可多等你几年,也不愿你遗憾一生。”等你再大一点,也许就能更了解自己的心意,也许就不会像她一样平白付出,空负光阴了。 说完,昭佩才发现等儿的耳廓渐渐发红,是里面的温度太热了吗? 正想着让木槿将炭盆移些远,就听得一阵敲门声。门外一个侍女提着食盒,低头等着传唤。暮色未至,犹有光亮的碧蓝色苍穹下,这个侍女虽未露面,却身姿优美,颀长的脖子微微低着,光洁的下颔勾勒出柔美的线条,浑身散发出一种温婉动人的气息。不见其容,先感其韵。这个侍女,比之当初她见的袁绘茵应要美上三分。 方等咳了一声,暗暗懊恼她怎么亲自来送菜,碍于母亲在这不好说些什么,便唤了她进来布菜。 果不其然,在听到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喏之后,这侍女抬了头,虽有了准备,但仍是叫昭佩惊艳。这么美的女子,在建康估计都找不出来一个吧,竟在等儿手下做侍女?昭佩突然想到那个关于女贞花树的流言,心中十分好奇,只是等儿面上表现得如此不动声色,她亦不打算开口询问。昭佩把目光落在了等儿放在腿上的快速跳动的食指上,她来了,等儿你怎么就这么紧张? 抿嘴一笑,昭佩喝完了汤,看着那侍女将庖房刚做好的六道菜一一摆放齐整,站在方等的身边后,恶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昭佩哑然,不禁咳嗽了几声,幸好自己已经喝完了汤,不然非喷出来不可。等儿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可人,真真有趣。 “母妃可好?” “女郎可好?” “卿,可好?” 三道声音一落,昭佩就望向门口,萧绎,我们娘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能否让我图个安静?她拍了拍胸口,捋顺了气,萧绎已然净完手,坐在一旁准备用食了。 放下玉箸,昭佩漱完口道:“你慢用。”说完,打算抽身去院子里消消食。 萧绎伸手去抓她的手,却被木槿挡住。方等告退跟随而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萧绎望着一桌的菜,香气扑鼻,却苦上心头。连和他一起用食都如此不情愿?握紧了拳头渐渐松了,萧绎吐了一口气,压抑下难受与愤怒交杂的情绪,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是控制不好对她的感情,他夹起一块豆腐,独自吃着。 “母妃,儿子有事先行告退。”方等步子一迈,走到昭佩面前行礼。 真的有事?昭佩的目光落在等儿身后的女子上:“那你走吧,娘瞧着你这侍女不错,让她陪我说说话。” 萧方等身形一滞,不由提高了声音:“娘亲。” 哟,竟因为这个侍女,多少年都没听等儿用这种声调叫过她,恍然间忆起小时候等儿屈指可数的撒娇,昭佩不禁有些诧异,又玩心大起:“这样吧,娘方才在玩投壶,你若能赢我,娘就放她走。若输给我,一箭一个问题,如何?” 看看母妃,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方等的头有点涨涨的,他方要回答,就听得那软糯如吟唱般的声音响起:“王妃,既是与我有关,不如就由我来与您比试?” “哦?”昭佩兴致大起,这自然是最好的。望其相貌以为她是个柔弱温婉之人,听她这番话,性子还是颇合她的意,“木槿,去把无耳投壶放在长廊,准备十支木箭。” “喏。”木槿怜悯地瞥了一眼那侍女,匆匆跑去准备东西。 那一眼落在方等眼中,他向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娘亲,还是等儿来吧。” 打量着站在身前的一对璧人,昭佩发现衣袖下等儿的手紧握着那人,她留下一句商量好,我去长廊等你们后,就径自往前走去。 她的儿子,她怎会不清楚?想到这里,昭佩心情愈好,总算这次回江陵还有点收获。 翘着腿坐在廊下,还好裹了件披风出来,昭佩摸了摸微凉的鼻尖,这初冬的寒意在入夜后十分明显。夜色来得十分快,走出来消食时还有清亮的光,到现在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在长廊上每隔几步就点了灯,看上去格外明亮。 眼见了木槿把东西摆好,昭佩起身跺了跺脚,回首发现等儿他们也恰好走到了。正好活动活动,昭佩想着,取过五支红色尾翼的箭放在他们俩之间:“决定好了?” 那侍女睨了一眼方等,取过箭:“王妃请。” 投壶离他们大约有一丈远,属于中投的距离,且昭佩特意让木槿准备了无耳的,她与她的目标就只有中间的那一个壶口。 昭佩站定,长廊上的灯稍稍往东北动了动,她轻轻闭了下眼,睁开时,手中的箭矢亦同时投出,在光亮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掉进了壶口。昭佩往左移了一步,示意轮到她了。 一阵风吹来,这侍女左手持箭矢,白皙柔美的脸颊上眼眸清如水,亮如星,细而纤长的睫毛忽下忽上,扑闪着灵动。忽地,她嘴角一弯,箭矢而出,仿若这夜色生动起来,顿时让人心动。 一瞧,那箭果然也射进了投壶中。昭佩收回视线,却瞥见等儿忍不住的笑意挂在嘴边。儿子大了,胳膊肘也开始往外拐了。她举起箭,瞄准前面壶口,心下一动,把箭稳稳地投了进去,顺便将红色尾翼的箭跃出,掉落在壶边。 这侍女面色一僵,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的第二箭仍是投中了,只是她更期待王妃的投箭,若说第一次她的箭跃出是王妃的幸运,那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凭什么王妃的箭都安安稳稳地呆在投壶中,而她明明投中了,却都散落在了地上。 “多谢王妃手下留情。”若是她先射,恐怕没有一箭会在壶中。她望了一眼投壶中最后一箭,五比一,她输了四个问题。 昭佩擦了擦手,心下暗暗满意,瞧她的行事做派,爽朗又进退有度,等儿这小子挺有眼光。“随我来。”昭佩领着她踏进了南边的一间屋子,“叫什么名字?” “小女复姓申屠,单名一个芝字。”申屠芝扶着昭佩坐下,并不对这一屋子摆着的古玩字画多看一眼。 申屠?昭佩在脑海里慢慢想了一遍,难不成是长安医圣申屠家,“上次在军营救等儿的是你?” 申屠芝脸上一烫,暗道王妃虽久不居大梁,但仍对许多事仍心细如发:“是。” “就打算这么跟着等儿?”昭佩抛出第三个问题。 抬起来头,面色微红的申屠芝壮了壮胆:“方等对这事木讷,不跟紧点,我怕我盼不到成婚那日。” 见过长安女子的奔放,昭佩对申屠芝的这番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这在申屠芝的眼中,就是一种默认。没见面前,她就听方等说起过王妃的事,那时她心中就十分喜欢昭佩的性格,恨不得早早地与其相见。今日一见,对昭佩的好感又是增加了许多,这样敢爱敢恨的女郎怎么会生出萧方等那个呆瓜,她都暗示地那么明显,还是不肯说娶她,真是气坏了她。 而昭佩想的却是当初她与萧绎的和离时,等儿还是一个孩子,甚至被他们送去了军营,这些年听说即使有成百上千的媒婆踏破了湘东王府,等儿还是没有要成婚的念头。她与萧绎都亏欠等儿,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逼他。现今,有个这样的女郎肯这样为他付出,不知道等儿会不会开窍呢?脑海中闪过等儿握着申屠芝的手的画面,昭佩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情不知所起,就会不自动地保护她,有意思。 “若等儿不做这湘东世子,你可愿意和他隐姓埋名?”假设她真是长安申屠家的人,只怕这婚事还会有一番波折,大梁与西魏这些年一直呈剑拔弩张之势,宇文家早就存着吞并大梁的心,如今更是坐山观虎斗,就看侯景能不能乱了大梁,或者扳倒扳倒梁帝,这样他们对入侵大梁简直如虎添翼。听闻近段时间西魏与昭明太子第三子萧詧走得十分近,想也知道他们安得是什么心。时局易变,等儿这世子之位在普通人看来是天之骄子,但其实更是一道催命符。 “申屠芝宁愿他只是萧方等。”她既能放弃掉申屠家的一切,自然也希望自己心爱的人不为这些世俗所看重的权利牵绊。 这女郎的目光纯粹而干净,昭佩很是喜欢。她走到库房西南角的字画边,转动了一旁的瓷碗,一块青砖凸出,昭佩取出放在内里的一块流云百福玉佩,送给了申屠芝:“我常不在方等身边,望你所言成真。” 爽朗的申屠芝痛快地接过了玉佩,申屠家也算是百年士族,她见过的玉佩中连皇上赐下来的都没有眼前这块通透漂亮。她心里清楚是王妃认可了自己,也为自己千里迢迢跟随萧方等而得到的鼓舞感到欣喜:“多谢王妃。” “走吧,那小子估计都等急了。” “喏。”申屠芝把玉佩挂在脖子上,藏进了厚厚的棉衣里。 果然,一开门就看见方等站在门口,恭敬地唤了一声母妃后,目光却转向身后的申屠芝。 “走吧。”昭佩把申屠芝还给了方等,“我与你父王还有话要说。” 方等向旁边挪了一步,把申屠芝隐在了身后:“儿子告退。” “难得你还有话要和我说。”一道熟悉又冷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等儿我已见到,他的子嗣他自己能照顾好。我想我明日就该离开这里了。”昭佩原本就是虽是因为方等而来,可她还怀有桑华的孩子,呆在大梁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年,我对你太过纵容。你本是我萧绎之妻,即使我妾室成群,可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慕容桑华已死,你难道都不愿回到我身边?”萧绎满心欢喜地来看她,却得到的是她等不及地要离开。 “湘东王爷,当年是谁说的永不纳妾,又是谁迎了众女入府?拿我之命去换的权利,你使得可还顺手?你这些花言巧语留着给你的那些夫人去说吧。”今日萧绎的这些话彻底将昭佩心中对他的唯一一丝情意都磨灭了,她走过他的身侧,“就算我的夫君已死,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若本王非要把你留下呢!”萧绎的手已握成拳,青筋突起得异常明显。 “哦,那还请王爷不要后悔。”昭佩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她的唇勾勒出一个嘲讽地笑,萧绎,既然你硬要我留下来,可不要怪我心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郎君带医诊喜脉,怀恶心不料失算 翌日,身负重伤的暨季江带着一个荆州城有名的圣手来拜见萧绎。一打听,此时的萧绎正在末凉殿的书房里作画,他便急匆匆地赶到了那里。 萧绎见他来,眼中的怒气还没迸发,就听见这小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着告罪的话。他对这些言语并不感兴趣,就打算挥手让他下去,但暨季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停住了下笔的手。暨季江说的是昭佩这些年一直在洪和城治病续命,可到了江陵肯定没法像在洪和那样。为了王妃的身体着想,他特地安排了董大夫在外等候。 那个因为医术高超而被人称作董回春的董大夫?萧绎一听昭佩的身体不佳心头就似有一股火在烧着,他斜着看了暨季江一眼:“你似乎对王妃的事很上心?” 暨季江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了下来:“王爷知晓的,我舅父一生心系王妃,嘱咐我有能力的话就照料下王妃。如今王妃已回王府,我自然希望王爷能与王妃白头到老。”据他调查,那年徐昭佩在洛阳生下慕容珈蓝,萧绎在府中醉了七日,随后就亲自动手杀了那个貌似王妃的女子,可怜那女子当时为萧绎怀胎九月,拼死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撒手人寰了。哼,萧绎,如果你当面得知徐昭佩又怀有身孕,恐怕就不会这样平静了。 一想到待会的好戏,暨季江跪着的腿脚也不觉得疼痛了,他状似动情,句句恳切,就希望下一刻萧绎直奔大殿。 “只此一次。”萧绎放下了笔,凝视着画中还没描完的女子,大步走向了末凉殿。 “属下不敢逾矩。”暨季江见萧绎动手,不由一喜,急忙站了起来。眼角瞥过萧绎刚作的画,画中的女子年轻又漂亮,正对着他莞尔。画皮画骨难画心,萧绎这画虽未完成,但却让不喜女色的他也不自主地心间一动,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年的舅父为何对这个女的恋恋不忘。只是,他的嘴角很快闪过一丝讽刺,匆匆跟着萧绎走向大殿。 昨夜降了一场雪,虽然仆人们早起已将积雪清扫干净,但路还是湿滑。心急着想要看萧绎发怒的暨季江险些摔了跤。 未走进大殿,就远远地闻到一阵酒香,这悠长的香味让人仿佛站在杏花初放的早春时节,清香萦绕着周身,萧绎想来,是她将后院里的青杏酒挖了出来,正品尝着呢。卿卿本身就喜欢饮酒,想到她身体不好,萧绎皱了皱眉,仍怀着笑走了进去。 “怎么就穿这么点?”殿中烧着银碳,但半开着的窗吹过的冷风,还是让人忍不住一哆嗦。 主仆俩坐在靠窗的塌前,煮着青梅酒,在温鼎里烫着肉。木槿穿着厚厚的棉衣,更显得身着一身秋裳的昭佩清丽无比。 听到萧绎带着关怀的责备,昭佩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问了句:“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愣神过后,萧绎自然欣喜地答应了。木槿从榻上退了下来,正在为萧绎净手的时候,昭佩瞥了一眼站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人:“有客人来了。” “我昨日瞧你面色不好,特地请了董大夫来给你把把脉。”萧绎用手巾擦干净了手,从容地坐上了塌。 木槿换上了新的食具,听见昭佩说道:“不过是些许风邪,没什么大碍,你让他们回去吧。”她嘴角一勾,露出了浅浅的嘲讽。 还未听到萧绎出声,站在门口的暨季江瞧着萧绎露出迟疑,一旁的徐昭佩却是淡定得很,瞧不出什么异样。他生怕过了今日就失了机会,迈了一大步,跪在堂前:“王妃可不能小瞧了这风邪。风邪为百病之长,为外邪致病的主因,易与他邪相合。为谨慎起见,还是请董大夫看看吧。” 萧绎本身也颇懂医理,见昭佩的脸色似有潮红,又劝道:“就让他给你瞧瞧。你若嫌药苦,我过会差人去马市街给你买蜜枣糕来。” 昭佩迟疑了一下,才答应了。萧绎心中却十分欢喜。昨夜他们不欢而散,今日昭佩的态度虽也冷淡,但她若不喜之事,就算自己说干了唇舌,她也不会动摇,而今却邀他共食,听他劝解,难道说经过一夜她终于想通了吗? 董大夫将方巾盖在昭佩的手腕上,将手搭了上去。好一会儿,才收拾好东西,向王爷禀告:“启禀王爷,王妃脉浮紧,有表寒。的确是感染了风邪,吃老夫两天的药贴应该就无大碍了。” 什么?暨季江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董大夫,又转头望向徐昭佩,却发现她正在盯着自己。那一双美丽的眼睛让他想起冬日里毒蛇紧盯着食物的模样,在这暖意融融的屋子,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暨季江使了个眼色给董大夫,可他并无动作。他得到的消息怎么会错?难道一开始就是这个女人设下的圈套? 就在暨季江理不出头绪的时候,他听到一个软糯的声音慢慢地传来:“看暨大人的脸色似乎是觉得我这病生得太轻了?” 额上的汗重得都滴下来,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暨季江的声音里出现了慌乱:“王妃说笑了,属下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却巴不得我死。昭佩拿起酒盏,一边倒着酒,一边对着萧绎说:“这酒还是那年我和皇姐一起埋下的,转眼十多年,启出来时好多都坏了,只剩两坛味道还可以。” “董大夫医治王妃有功,去账房领一千钱,治好了我重重有赏。下去吧。”听到昭佩没什么大事,有难得有机会与其共食,萧绎快速地打发了仍跪在地上的两人。 “喏。” “多谢王爷!” 暨季江和董大夫并肩走出了末凉殿后,暨季江环顾了一圈:“怎么回事?”来之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王妃是喜脉,说出来王爷定会重赏他。 董大夫额头厚厚的皱纹压得他愁眉不展,他心中也有疑惑:“王妃的脉象根本就没有喜,我要是瞎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谁不知湘东王爷的脾气。”好在这趟走下来,也收获了一千钱,看来王爷对王妃实在大方,也没有外头传得那么不好。 没有喜脉?暨季江吃了一惊,心里的怀疑也得到了证实。好啊,徐昭佩,你真是厉害,我原以为对你的事已经摸的够清楚了,今日却给我吃了这一大跟头。他送走了董大夫以后,就匆匆往别院一处隐蔽的屋子赶去。 别院里待着的正是洪和城中专门伺候昭佩的侍女青禾,她满眼泪光地跪在暨季江的身下,哭着说自己明明听见医者和徐昭佩说她有孕的。 暨季江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但在王府之事明显又说明这是一个假消息。难道说那时候徐昭佩就怀疑青禾是自己派去监视她的人?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可恨的女人,心眼竟藏得如此深!若是今日自己再莽撞一点,只怕真要落入她的陷阱之中。枉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捕鱼人,原来别人正等着他上钩! “郎君?”青禾自恃美貌,却从得不到慕容桑华的目光。他永远都只盯着那个早已是昨日黄花的徐昭佩!她恨他的有眼无珠,更恨徐昭佩的假仁假义,直到她遇见暨郎君,这样的风华正茂,这样的谦谦君子,居然把爱慕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毅然地选择地跟随她,哪怕背信弃主,哪怕无名无分。 青禾把自己雪白的玉腕搭在暨季江的脖子上,盈盈泪光的美目哀求着他。暨季江眸中染过熊熊烈火,猛地拉起青禾,褪去她的衣衫,将她按在案台上,行起鱼水之欢来。 烛台轻轻晃动,空气里飘着一股清幽的香味,青禾的身体随着暨季江的抽动而颤抖,她闭上眼,如饥似渴地呼吸着这甜美的味道。李婆婆这香可真好啊,刚才还发怒着的郎君这一刻早已在自己的身体里沉沦。她要暨季江永远为自己情动,为自己发狂! 树叶一阵摇曳,躲在树上的离凤川看到这一幕后,不禁感到恶心。他轻踏枝条,飞身而过墙头,走出巷子后就隐入人群中往王府去了。 等到他赶到王府,正好瞧见萧绎从末凉殿出去。离凤川的眼神多留了一刻在萧绎身上,就听见身后穿来一阵疾风,他转身握住了暗器——一枚核桃。他挑眉看向那个正因为偷袭他而窃喜不已的木槿,眼睛一亮,就把手中的核桃又送回去了。 “哎呦。”还来不及躲闪的木槿被砸中了手,自己比离凤川早跟着离诛学武,凭什么每次都是被他欺负。刚想抬手再比一次的她,听到殿中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狠狠地瞪了离凤川一眼后,连忙往里走去。 “主子呢?”离凤川踏进殿中,就看见穿着秋裳的“昭佩”恭敬地站在帘幕旁。 “快到了。”九歌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神情间没有一丝方才的傲然。 “哗——”侧门移动开来,从里面走出来的昭佩,看着九歌,像似在照镜子一般:“昨夜匆匆叫你而来,都没来得及问你一句,这些年过得可好?” “谢主子关怀,九歌一切都好,只恨还没有报仇。” “只要你有把握坐好这湘东王妃的位子,离大仇得报就不远了。”殿中还留着涮肉的味道,昭佩闻着有些欲呕。 “喏。”九歌温柔地把昭佩扶坐在凭几上。 昭佩看向凤川,凤川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鉴于没有成婚的木槿在旁,结尾时他便一语带过了。只是这样,他看到木槿的脸似乎也发红了。 “哼,我就知道那个青禾不是好人!”木槿瞪着眼,原本青禾是慕容郎君派过来照顾王妃的人,就应该守着自己的本分,天天穿得花枝招展地在郎君面前晃,好在郎君和女郎感情深厚,不是她一个侍女能挑拨的。她以前向女郎说过很多次,可女郎只把她派到院子里做二等侍女的活计,并没有赶走她。如今竟然到大梁来投奔了暨季江,想到暨兰承郎君的那般风华,木槿更是对他俩人感到不耻。要不是女郎早有安排。今日这末凉殿恐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为她生气值得吗?”昭佩好笑地昵了木槿一眼,“我早知道她这人不安分,有如今的打算也在意料之中。瞧着吧,从她买了李婆的开始,你就不用把她看成人了。” 听出了昭佩意思的木槿,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女郎,是什么香这么厉害?” “让人醉生梦死,成仙成佛,欲罢不能的,自然是个好东西。”一旁的九歌清清冷冷地开了嗓子,“只是用了这东西,一旦停了,不出一日,七窍流血,肉烂骨现,面目全非。” 木槿听了以后不觉恶心,反倒解气的很。谁让那青禾的心自私不已,这样的结果倒十分适合她。 离凤川瞧着屋里的三个女郎一脸平淡的样子,脑海中主动劝诫自己,宁委屈自己,不得罪女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九歌入府替王妃,王家姐妹探虚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漫天开始飘起细雪,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在屋檐上,庭院中,树丛间。天地间都静悄悄的,只有殿中的炭火偶然间会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天色将晚,昭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嘱咐了木槿:“在府中切记要听九歌的话,事成之后,我希望你们三个都能平安地离开这里。” “喏。”他们三人齐声应着。 “主子,我有一女,不知可否”九歌欲言又止。十多年前,她的兄长身体欠佳去抬轿,一时力气不济,轿子抖了一下,王家次女受到了惊吓,她们全家就被山阴王家的家主逼死谢罪。可怜早上出门还高高兴兴去王大娘家浆洗衣服的她,到傍晚回家时,已是举目无亲。后来王家攀附上了湘东王萧绎,只身一人的她无依无靠,凭着心中的仇恨千里迢迢从山阴来到了江陵,遇到了与其面貌相同的王妃。王妃把她从秦楼中救出,教她言谈举止,教她诗书礼乐,直到让她顺利地等到了湘东王萧绎的人。她代替了王妃在湘东王府做了十数年的“徐昭佩”,她出不了末凉殿,别人也进不了大殿。直到六年前的一夜,满天星陨,萧绎突然酒醉来到了末凉殿,对着她胡言乱语,她其实一直清楚自己在主子眼中是一颗棋子,在萧绎面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只是那一夜,当萧绎真正成了自己的夫君后,她冰凉的心仿佛对这个郎君有了依赖。然而,她终究不是真正的王妃,她怀孕九月,萧绎一次也没有来见过自己,还在自己即将临盆之时,亲手扼住自己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他第一次醉酒,她爱上了他;他第二次醉酒,她恨透了他。事发仓促,她那时也认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冰冷的末凉殿中。后来在王妃旧仆的帮助下,她假死藏匿于江陵城,等待王妃的安排。五年了,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看着面色憔悴的九歌,昭佩想起在玉嬛身边呆着的珈蓝了,出发前就把女儿托付给了她。赭燕如今应该是大雪封城了吧,怕冷的珈蓝不知会不会一如既往地躲在被窝里呢?她拍了拍九歌的手:“她叫含贞吧,既是你的女儿,也就是徐昭佩的女儿,当个嫡女,封个郡主本就是她该得的。” 主子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把女儿养到自己身边了,九歌眼眶一红,思女之情再难抑制,她颤抖着声音:“多谢主子。” “既然含贞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千万别因为这份爱而害了她。”昭佩提醒道。 “喏。奴婢省得。”九歌明白主子是为自己好,把含贞接到身边,简直就是把软肋暴露给了敌人,但是她不放心她的女儿在看不到的角落孤孤单单地长大。这世上,她只剩女儿一个血亲了。 “你们一切按计划行事,若有变故就让凤川来寻我。好了,我也该走了。”昭佩起身走进了侧门,留下了三人在大殿商量着部署。 原以为这种天,没有人会来末凉殿了。九歌吩咐了木槿去烫一壶酒,他们一起喝点酒暖暖身子。当木槿打开了门,雪粒子轻飘飘地飞落在她的眼睑上,她看见游廊尽头的绿芜门边站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夫人。洁白的雪输给了她皓玉般的肌肤,傲寒的梅输给了她孤傲的气韵。这样貌在九歌给的王府夫人图册里,位列第一。木槿想起女郎在看到图册里的她的时候,就夸了句:“秀色集今古,风骨耀千秋。”她就是那个王家的次女王璇琳,亦是次子萧方诸和十子萧方略的生母。 这样遗世而独立的王璇琳,在木槿眼中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末凉殿已被湘东王设了门禁,此时王夫人还能出现在这里,可想而知她在府中的宠爱了。木槿回头看了一眼九歌,她面色平静,而凤川那小子又不知道去哪棵树上呆着去了。 木槿吐出一口气,疾走到王夫人的身边:“见过王夫人。” “我孤身而来,只为求见王妃一面。”王璇琳朱唇轻启,她的声音不同于九歌的清冷,而是婉转中带着淡淡的冷意,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 “瞧夫人说的,王妃也正想换了衣裳去你阁中坐坐呢。”木槿退了一步侧身俯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璇琳看了她一眼,乌黑透亮的眼眸中掠过层层思虑,随后莞尔一笑,朝着大殿走去。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闻起来甚是醉人。早就听闻这王妃好酒,没想到白日里竟也这般肆无忌惮,王爷,果真对她不一般。 她轻叩着门,俯身作拜:“王璇琳见过王妃,愿王妃清畅和雅,福瑞绵延。” “王夫人,过来坐吧。”九歌瞄了她一眼,心中的怒气被她压得死死的。她将凤川采来的红梅洗净,一朵一朵地摘下,错落有致地放在圆竹萝上。 “王妃要煮梅酒吗?这腊月的天,洁白的雪,配上红梅酒一壶,真真是一番美事。” “哦?我回府后也见过一件美事,实在让人欣喜。”九歌不抬头,语气里是王璇琳捉摸不透的笑意。 她端坐在三足凭几上,琢磨着王妃的心意:“可否说来,让妹妹也高兴高兴?” “大殿的青丝,侧殿的软枕,加上陶瓶上的红梅,你说是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呢?” 九歌清幽的嗓子带着尾音,放下了手中的梅枝,抬起头来正视着王璇琳。 被她这样波澜不惊地目光盯着,王璇琳沉静的心骤然间有些慌乱,这件事非她所为,王妃只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罢了。怪只怪她那个轻率的妹妹鲁莽行事,险些落了下乘。 “这末凉殿之事一向由王爷亲自打理。既然王妃住得愉悦,想来王爷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她明知萧绎视徐昭佩如珠如宝,把话题讲到王爷这儿就可以了。 “说起王爷,今夜他会在清晏台摆宴,到时候妹妹可要带着方诸和方略一起来。” 什么?这天已经不早了,她怎么一点儿也没听到风声,除非这事是王爷有意隐瞒自己的,王璇琳捏了捏手绢,进府以来,自己想尽各种方法,才让王爷留宿在赏芳阁,府中也只有自己有两个儿子傍身。原以为这王妃早已被王爷厌弃在外,谁曾想她会有归来这一天!这王妃自己不思进取,不愿王爷有向上之心。作为萧绎的夫人,王璇琳从嫁给他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希望夫君能够问鼎皇位! “王爷甚少办家宴,这次家里的孩子们定然要高兴坏了。”王璇琳一边说着,一边目光跟随着徐昭佩在一旁的竹篮里挑选出一枝红梅,“这含贞素日里总呆在榆贞院里不出来,今次就让乳母也带她出来,王妃意下如何?” 九歌摘梅的手一顿,不在意地说道:“你安排吧。”她拿出一个香囊,将一旁已经风干的红梅花瓣放进香囊里,递给了王璇琳:“本来我想着做完这些,送些去你那里。既然你亲自来了,我也就不跑这一趟了。王爷冬夜素喜梅酒,我差人多摘了些,妹妹也去煮一壶试试,那滋味纵使做神仙也是尝不到的。” 冬雪煮腊梅,这种风雅之事她在家也不是没做过,哪有王妃说的那么神奇。可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王璇琳又压下心中的疑惑,笑着双手接过那袋香囊:“多谢王妃。天色不早了,妹妹先告退了。” “恩。”九歌把视线转回了梅枝,余光瞥见王璇琳神情不变,淡然地出了门。她手中力道一重,一枝漂亮的梅花拦腰截断,只剩光秃的枝干了。 “王妃,还要烫酒吗?”门外木槿探出一个小脑袋,对着九歌竖起了大拇指。 九歌笑着把手上的梅花枝丢了给她:“烫啊,今晚的好戏可少不了这壶酒呢!” 末凉殿外,绿芜门旁,王璇琳看见自家的小妹正等在那里。肃肃的北风吹得她脸通红,赶忙拉起她冰冷的手,责备道:“不是让你在赏芳阁等我,你这身子自己还掂不清楚吗!” 即使是关心,姐姐也从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自己,王幼琳眼睛一红:“人家还不是关心你,我听人说王妃可厉害了,怕你受委屈嘛。” 好在周围都是自己的人,王璇琳戳了戳自己妹妹的脑袋:“你呀,王妃是大家闺秀,不会对我怎样的。更何况,姐姐从出生到现在,有受过欺负吗?如今你怀着身孕,应以自己为重,下次若还做出这种事来,姐姐定要罚你了。” “姐姐要怎么罚我?跪祠堂,抄女戒还是禁我足?妹妹只想姐姐平安,姐姐要罚我也认了。”王幼琳讨好似的甩了甩王璇琳的手。 “走吧,今晚王爷要举办家宴呢。”父母对妹妹偏爱,导致了她素来直爽的性子。只是这性子在王府是个危险的导线,她也只有时刻提点着妹妹了。 “咦,姐姐,这是什么?”王幼琳抽出丝线,发现是个绣工精致的香囊,刚想把它放在鼻尖闻一闻,就被王璇琳猛地夺了过去,她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姐姐。 刚才幼琳甩她手的时候,香囊的丝线就掉出了袖口,不知怎么的,王璇琳就闪现出幼琳派人放在侧殿的红梅的情景,她把这香囊塞回袖中:“王妃赐来煮酒的,可不是拿来随便闻的。” 说着说着,稀疏的雪子又下来了,还是王幼琳先发现了王璇琳的发上有一片白白的雪花。王璇琳赶紧命人把伞给幼夫人撑起来,自己扶着幼琳往赏芳阁走去。 “王夫人,幼夫人,王爷请二位夫人戌时前往清晏台饮宴。”刚到赏芳阁门外,王爷身边的侍从沙崇就过来传话了。 “知道了。”王璇琳递了个眼色给侍女莲心,携着幼琳走进了暖意融融的赏芳阁。这赏芳阁原本为一楼,自幼琳嫁进了王府,萧绎念在她们姐妹情深,又在西处建造了一楼给幼琳住,让她们方便见面。 幼琳听说有家宴以后,连忙跑进了放衣裳的房间,命人给她一件件试过去。王璇琳则拿出袖中的香囊,让人去取了她冬日摘下的红梅,并叫人烫了两壶酒来。 当幼琳选好了衣裳,周身华丽地出来时,她看见王璇琳正对着两杯酒发呆。 “姐姐,你什么时候也喜欢饮酒了?”幼琳走到她身边,闻着味道揉了揉鼻子。 “你瞧这两杯酒有有何不同?” “左边的颜色清浅些。”幼琳拿起来闻了闻,“颜色虽清,这香味却比右边的醉人。”见姐姐对她点了点头,她明白这酒姐姐已叫人试过了,于是便小酌了一口,“咦,姐姐,这不是?” “是。”王璇琳浅浅一笑,不禁叫幼琳看呆了去。她拿起那杯酒,望着里面晃晃悠悠飘着的三朵梅花。这梅花是他们祖籍山阴独有的独山梅,幼年她们姐妹曾取梅酿酒做饼献与爹娘,味道自然也与江陵所长的红梅不同。王妃啊王妃,你这招下得可真是狠啊。 “姐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幼琳一慌,手中的酒洒出了一些滴在手上。 “还能有什么,你做的事惹她不高兴了呗。这次是告诫,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王璇琳提点着妹妹,希望她能吸取教训。 “姐,这府里向来以你为尊,这样的王妃回来你为什么还要怕她?”王幼琳知道上次做的事让姐姐十分不满,但那个暨季江满口保证会让徐昭佩那王妃出丑,她怎么会愿意失去这样的机会。昨日没有传出消息,她就慌忙来找姐姐,好在姐姐已经帮她善后了。 据说当年就是这个徐昭佩水性杨花,王爷大发雷霆,等到她生下了萧含贞后就被王爷逐出王府了,也不知这萧含贞是不是王爷的骨肉?她入府三年,见的都是王爷对姐姐的好,哪有这徐昭佩什么事。 “胡言乱语,王妃是嫡妻,我们只是妾室。再说这种以我为尊的话,你便别认我这姐姐了。”见幼琳越说越胡闹,王璇琳板着脸吩咐人把酒撤下去,取了一身海棠色的晋裳来。 “姐姐别生气。”王幼琳看了一眼被人拿下去的香囊,“换那身鹅黄色的晋裳吧,姐姐穿黄色最美了。” 王璇琳颇有深意地看向妹妹,随后叹了一口气:“你入府时间尚短,这黄色的晋裳以后就收起来吧。”她顿了一下,握住了妹妹的手,“黄色是王妃看中的颜色,我们喜欢不起的。” “哼。”幼琳刚想开口说什么,又瞧见姐姐的神色肃穆,不得不压下了话,回了句:“知道了。” 此时莲心从门外走了进来,俯身在王璇琳的耳边说了几句,王璇琳听完以后,让侍女给她换上了缠枝海棠花开晋裳。长裙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环佩叮当。若说方才便服的王璇琳是湘东王府的第一秀色,换上了晋裳,插上了珠钗,艳绝江陵也不为过。 幼琳的眼中闪过惊艳与羡慕,这就是她的姐姐啊,那么高贵又孤傲,谁能比得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九歌入主湘东府,璇琳弑妹候时机 那一夜之后,萧绎将自己书房之物都搬进了末凉殿,正式与王妃重修旧好;那一夜之后,昔日备受宠爱的幼夫人据说在赐绫之前,又被王爷的侍从沙崇拦下,打发去了府中荒无人烟的兰苑过日子;那一夜之后,秦朝云从侍妾抬为夫人,天天在自己的筑玉阁颐指气使,侍婢们苦不堪言;那一夜之后,不管是王府还是荆州城,都谈论着湘东王妃半面为妆,为人善妒,弄死了府中幼夫人胎儿的谣言。 一时间,流言四起。末凉殿中的九歌遥遥地望着在庭前玩耍的含贞,眼中流过暖意。那一夜,她派人将含贞放在积雪未除的宫殿墙角,等萧绎陪她走过时,含贞那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上两颗乌黑柔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身为父亲的萧绎。 “父王,他们平日都拘着我,管我叫小杂种,父王,我不是你的女儿吗?”含贞的声音很轻,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明明仆人们在父王面前都对她挺好的,可背地里又欺负自己,辱骂自己,她很想和父王说说话,父王却很少来,媪母也不给自己出来。今晚,听说父王和母妃都会出现,她才趁人不备时跑了出来。 “贞儿告诉父王,这话是谁说的?”他竟不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人会虐待含贞。即使含贞不是昭佩的亲身女儿,但当时却是真真正正怀在担着王妃身份的那女郎的肚子里。他亲手扼杀了那女郎,已叮嘱过要好好待她生的含贞。 “父王先回答贞儿的问题。”含贞那忽闪忽闪地双眼看着萧绎,神色里满是不安和紧张。 面前这七分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是他的幼女啊。萧绎抱起含贞:“你自然是父王的好女儿。” 言罢,含贞欣喜地抱住了萧绎的脖子,望着跟在他身后的九歌,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那你是我的母妃吗?” 九歌眼眶一红,好在夜黑,也没有几个人看出来,她走上去,刮了一下含贞的鼻子:“自然是了。” 听了昭佩的话,萧绎心中大动,他转过身,看向月光下昭佩一半明艳,一半素雅的脸庞,她还记得大婚时的话,她还是愿意接受自己的。萧绎腾出一只手,将她抱入怀中。他已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这种魂牵梦萦的滋味犹如暖流般游走全身,滋润着自己日益烦躁的心。 他,再也不想失去她了。 在他怀里的九歌突然想起昭佩对她说的一段话,萧绎性固执,又对自己情深而不得,在经过了多年的偏执于煎熬中,徐昭佩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年少失去的湘东王妃,更是骨子里就属于他的女郎!这次回到湘东王府,他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同时,这样的感情也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如此,九歌在萧绎身边,一定要让萧绎相信她就是徐昭佩。不然,时时游走在刀尖上的她,是注定完成不了她们的计划的。 含贞在父母的怀抱中,说出了幼夫人平日对她的话。四五岁大的孩子就凭着记忆,又一次地惹怒了萧绎,他正要将这口蜜腹剑的幼夫人提审到王府中的私牢中,就听着昭佩劝了句,夜也深了,明日在审不迟。话音刚落,就看到萧绎身边方才把东秀带下去的侍从跑了过来,对着萧绎耳语了几句。此时的萧绎眉心大痛,好不容易缓解下去的头痛又发作起来,他吩咐那侍从了一句,就忍着怒气抱着含贞,陪昭佩回了末凉殿。 正当萧绎要给昭佩擦拭脸上的妆容时,九歌的右手覆上了萧绎那已不能视物的左眼:“当日之诺,郎并未守。今日新妆,问一句萧绎,你可有悔?” 萧绎盯着自己眉眼如画的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打湿了汗巾,替她擦拭了面孔。他的手穿过九歌又长又密的如丝锻般的青丝,摩挲在指尖,好像在他的心里安了根,发了芽,让他等到面盆中的水换了两盆,九歌一张干净素白的面孔映进了萧绎的面孔,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仿佛这么多年的等待都只为了这一刻的安静与祥和。他悔过,恨过,痛过,然而最后他爱的女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即使她现在不愿,他也要她此生只能在他身边。 “时辰不早了,睡吧。”萧绎把她的发簪取下,听到门口的侍从禀告的声音,就走了出去。等九歌拿起篦子把发梳理顺络之后,萧绎才从外头进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既然你想留着她的命,那就给你留着吧。” 九歌脱下胡服,去洗了身子。出来时才发现,萧绎还坐在案台上,紧挨着灯火看书。此时的他,面色柔和,眉眼间透露出来的书卷气与闲适感给了九歌巨大的冲击,她愣愣地站在冰冷的地砖上,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萧绎一样。 是了,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露出这样罕见的一面。从自己认识萧绎的那一天起,他给自己的印象就是充满猜忌和性子暴躁,甚至在他亲手“杀死”自己的那一天,她从他的眼神里也读不到一点温存之意。他的善良和温柔,都是留给徐昭佩的。 她背对着萧绎和衣而睡,在朦胧间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那正是萧绎平素最喜欢熏的香料味。困意骤然消失,就在她浑身僵直之时,只感觉发间被他轻轻一吻,听他嘀咕了句甚好后,便再无任何动作。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她与萧绎一夜同床,却只是睡了个觉。 翌日,萧绎提出将含贞留给她照顾,九歌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天,就撤了原本照顾含贞的所有侍婢,将她带回了末凉殿。 当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萧绎照样在府中和军营来回奔波,九歌请了师傅教含贞读书认字。 “母妃,你看我堆得好看吗?”含贞奔奔跳跳地跑到了九歌面前。 九歌盯着远处的三堆圆球,东边的最大,西边的次之,夹在中间的最小。是横着的糖葫芦,还是假山?瞧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是什么东西,九歌只能夸了句:“好看。” “那是父王,这是母妃,中间的是贞儿哦。”含贞指着那三个圆圆的雪球,扯着自己的衣角,小心地问道:“娘亲,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虽然这殿中只有自己和木槿,但九歌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扑上去将自己幼小的女儿抱在怀里,她理了理含贞额上的胎发:“不会。” “太好啦!”含贞一把抱住了九歌,小声嘀咕:“娘亲,她们都说我的娘亲死了,不要我了。我问父王,父王一听就生气,后来我也就不问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丢了的。” 女儿幼小的身躯在怀中柔柔的,九歌贪恋这种感觉,一时间竟是舍不得放了:“贞儿那么可爱,娘亲疼你还来不及呢。” “王妃。”木槿走了过来,“他们有动作了。”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王璇琳。”自从王幼琳进了兰苑,她的人日日在餐食中添了些令人上瘾且会疯癫的药物。用着用着,到第六日,王璇琳被允许进入兰苑时,她就停了药。听说那一天用餐时,幼夫人发起狂来,把王夫人的脸给抓伤了。 数着日子,到今天已经大半个月了。以王璇琳那么聪明的个性,这次她一定为了让自己身败名裂绞尽了脑汁,可惜她不知道,徐昭佩本就不需要人人垂涎的名声;至于这副残破的身子,她敢不敢要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王妃要主动出击?” “这回我打算见招拆招,你说会是我赢吗?”九歌嘱咐媪母带含贞去念书,提步往外走去。 “那我就作壁上观,祈祷王妃胜利。”木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俨然一个看好戏的。 两人走到府中的廊桥上,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扑了上来,饶是九歌心里有准备,也被那可怖的面貌吓了一跳,可那人还没近身,就被九歌身后跟着的婢女啪啪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顿时就被打倒在地。婢女掀开她脏乱的长发,这疯子正是本该被关在兰苑的王幼琳。 九歌派人把王幼琳送还给了王璇琳,并派人叮嘱一定要将其好好照顾,莫要传出湘东王府虐待妾室,致人疯癫之言。 “九歌,这王夫人是什么意思?”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再也没事发生,回到末凉殿后,木槿主动问了九歌。 “今日她只想借我的手来杀了王幼琳,这妹妹,看来她也肯舍了。”九歌心中消恨不少,当年因为她,自己全家被杀,如今她即将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不晓得她还能保持住那副平静的面孔吗? “那你要小心,既然王璇琳能舍弃幼夫人,说明她对你也会痛下杀手。” 不管她设计了什么,她九歌至死奉陪到底。 当夜就传出了王幼琳拿刀要刺王璇琳,结果误伤了自己,魂归西天的消息。只因幼夫人是被王爷厌弃之人,这丧事办得十分简单,不过三日就下葬了。而湘东王府的人,也闭口不再提幼夫人之名,仿佛这人从未生活在府中一般。 时间匆匆,转眼就是除夕。赏芳阁东楼,王璇琳透过铜镜看向外头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这一年即将过去了,她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手,在自己的右侧脸颊上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那种痛苦。 她被允许去看幼琳的时候,妹妹已经疯了,连自己都恨上了。妹妹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她措不及防,当时就血流如注。即使请了最好的大夫,吃着哥哥找来的多么珍贵的药材,也终是留了疤。而这日日瞧见的疤痕,就像是妹妹死前那双挣扎的大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直到妹妹死的那一刻,她才突然发现,也许在幼琳的心里,对自己也不是她所认为的顺从和尊敬,或许她从许久以前就一直恨着自己。 她亲手覆上幼琳那一双满怀恨意的眼,不管如何,她这姐姐还是要送幼琳走最后一程。 “她又去瑶光寺了?”王璇琳擦了些粉在脸上,只是那一条条疤像扭曲的蚯蚓似的伏在脸上,哪有那么容易掩盖,令她心中烦躁不已。 “是。王妃一早就带着婢子去了,也不知道这晌午的祭祀赶不赶得回来。依奴婢看,王妃行事多任性妄为,也就我们王爷脾气好,不与之计较。” 王爷对她太不一般了,这一点也是王璇琳原先没能狠下心去对付徐昭佩的原因。但根据哥哥的暗哨来报,王爷对她是上了十二万分的心,她身边至少跟着王爷的暗卫的一半之数。想当初她回山阴时,王爷只派给了自己一队侍卫。有徐昭佩在的一天,王爷恐怕随时随地都能放弃大业,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徐昭佩也是非死不可。 从她回到湘东王府的那一日,王璇琳和徐昭佩注定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湘东王府。 “动手吧。”王璇琳放下黛笔,起身走向那早已荒废的西楼。 “喏。”莲心应声,往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瑶光寺中火焰高,南城院里再相见 素手轻扣白子,落在杀机四起的棋盘中,“承让。”九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景言。 “数月来,不曾赢过王妃,智远拜服。”景言说得诚恳。 “这么多年,你还供着她的牌位,又谈何入道?”子兮灵位前的香冒着缕缕白烟,九歌转头便看到了不远之外的瓦官寺,覆盖在白雪皑皑中,一片肃穆。听闻,王妃的方偕和子兮都埋身与此。 “入道即出道,出道即入道。不知贫道配合着王妃所散的流言,王妃可还满意?”景言所言,便是这些月中九歌频繁出入瑶光寺,外人皆言与其中的智远道人有苟且之事。 “做个身败名裂的湘东王妃,全依仗你了。” 九歌话音刚落,木槿匆匆走进禅房中,朝她耳语了两句。 王璇琳,终于下手了。 “今日的茶特别香,不知可否送我些?”九歌瞧着杯中澄澈透亮的茶水,扑朔的目光落在景言的身上。 “王妃喜欢,是智远的福气。”景言直起身子,去门口唤来了一个童子,遣他去包些茶叶来。 待他回到位置上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禅房的木门被踢飞,掉落在地。七八个山匪模样的人挎着大刀向他们三人砍来。 刀还未落,暗卫便现了身,与之搏斗起来。得亏这禅房够大,二十余人搏斗也不显得拥挤。萧绎的暗卫据说有一半都跟着自己,九歌坐在榻上眼见着这些个山匪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内,已有四人尸横在地。 这,便是王璇琳的招?不过思忖的时间内,萧绎的暗卫居然渐渐失去战斗力,纷纷落了下乘。其中一个暗卫急忙来到九歌身边:“禀王妃,这伙贼人用了毒,越是用劲毒发得越快。恭请王妃尽快离开此地。” 九歌牵着木槿在暗卫的护送下出了禅房的门,却在迈出的那一刻,看到了莲心,以及她身后跟着的王家暗卫。院中站着数十个暗卫,怕是他们王家最重要的主公才有的配备,竟都派了来杀自己,这王璇琳是和她二哥求了多久的情。 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她对着木槿点了点头,今日就让她做一次捕蝉的黄雀。 木槿从袖中取出明烟,朝着院中一掷,在青烟升起的那一刻,数十个王家暗卫朝他们袭来,也便是一眨眼的功夫,从墙头涌涌不断地飞身而下的游侠,领头的便是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离凤川,拿着光亮的佩剑刺进了暗卫的胸膛。 原本骁勇的萧绎暗卫因为中了毒,纷纷护着九歌又退回房了,那批游侠的到来,让他们本已绝望的心重新燃起战斗的激情。王家暗卫到底是训练有素,一批去抵挡游侠,一批攻势迅猛地朝九歌他们袭来。他们接到的命令便是刺杀湘东王妃,没有完成,回去也没命。 九歌退到塌前,手抵着袖中的短剑,一旁的木槿挥剑抵抗着王家暗卫的进攻。背后传来异响,她转身,剑出鞘,却听见铿锵入骨之声,温热的血溅在她白皙的脸上。 智远竟为自己挡了剑! 她看着他倒下去的身子,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叹息,将自己手中的剑刺入从窗中偷袭进来的暗卫。凭她的本事,自保足以。 等九歌和木槿把屋内的暗卫杀完,外头的王家暗卫被离凤川带来的游侠收拾的差不多了。她看见莲心的脸上透出慌乱,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似的。恐怕她王璇琳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她这个假冒王妃会有这般厉害的功夫。 “你给我吃了什么?”莲心扣着自己的颈部,妄图把木槿给她塞进去的药丸吐出来。 “毒药呗。难不成就许你们能用?”木槿冷哼了一声。 “你们也中毒了,死的只会比我更快。”黄泉路上,她就算死,也要这湘东王妃陪葬。 “哈哈。”木槿大笑出声,“你瞧着我们像中毒的样子?前些日子你去济世堂取的毒药,还是我让郎中给你配的呢。”她看着莲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拿出一包药粉,“回去给你主子吃下,待我得了消息,就给你解药。” “你要我背叛女郎?”莲心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如今你的命和你家女郎的命,选择在你手上。”木槿挑了眉,观察着她,“若不接了这药粉,选择便在我的手里了。” 说着便要把手缩回去,只见莲心飞快地抓过药粉:“事成之后,给我解药,放我出王府。” “自然。”木槿应声,“这里的王家暗卫都会处理掉,你可回禀你家女郎事成,不必担心有人泄了风声。” “喏。”莲心撑着身子,跑了出去。 木槿回到九歌身边,她正呆在被离凤川背出来的景言身边。她看向离凤川,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景言是没救了。 “王妃,求你将我葬在兮儿旁边。”终于可以下去见她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心都倦了。 “你故意求死,是觉得我会原谅你对子兮的事?”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景言释然的脸上露出安详之色。九歌望着他,为她受这一剑,是为了子兮,也是为了自己。聪明如他,自刎对不起为他而死的子衿,活着却是红尘的对他的折磨。为了徐昭佩而死,是他最好的解脱。 “凤川,把他葬去芒山吧。”九歌圆了他的梦。起身见游侠们都把王家暗卫和方才闯入门的山匪都丢进了禅房,王璇琳,你可真是断了你二哥的一只手臂啊! “都烧了,按计划行事。”九歌吩咐了游侠们。一时间,麻油的味道充斥在鼻尖,熊熊的烈火,烧去了瑶光寺智远的禅房。 黑烟滚滚,炽热的火焰开始吞噬周围的木梁,火苗即将延伸到别的屋子。智远的禅房是离瑶光寺主殿最偏的,平日又不与人多来往。因而当走水了的叫声传遍瑶光寺时,九歌和木槿早已带着幕篱准备离开。 此时,石阶上探头探脑地跑出个小道人。他对着九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递上一物:“贵人,师傅差我给您包的茶叶。” “你师傅禅房都烧了,你就一点也不急?”木槿接过茶叶,好奇地问了句。 “师傅说我今日的修行便是在此等候贵人,其余之事皆勿听勿言。”小道人低着头,一副谦卑模样。 “我们走吧。”九歌与木槿走下石阶,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下山去,往南城方向而去。 “九歌,你说莲心会背叛她的女郎吗?”木槿撩起帘子,总算能避过那些个暗卫出来去见王妃了。 “她是背叛,还是忠心,对我们来说,王璇琳的结局都是一样的。”终于到这一天了,她都等不及瞧见王璇琳那高傲的脸上透出绝望的神情,一如当年苦苦哀求的自己。 “难得有一日空闲,你要随我一同去南城不?”木槿迫不及待想去陪伴王妃。 “不了,今晚我要去见贺徽。”九歌清澈的眼中流过如水的温柔,数月不见,不知他可好。 “哈哈,”木槿轻挑九歌的下颔,“我的九歌,思檀郎了?” “然则,木槿不爱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有什么好,面白如雪,手不能提。找郎君还是得找个孔武有力的,要能保护你。”木槿浮想起他的面容,双颊顿时飞上两片红云。 九歌瞧她那样,心下了然。她手触到景言给的茶包,打开来一瞧,里面夹着一张字条:保重。 虽然叮嘱的是徐昭佩,但九歌仍旧感动不已。对她来说,智远道人从前不过王妃口中背信弃义的郎君,她此番数次明目张胆地出入他的禅房,荆州早已流言纷纷。王妃想成全他的死,他亦是如此。临了了,他算好了,嘱托了,留下自己这个旁客徒生感慨。 “把这个交给王妃。”九歌抽出字条,放在木槿手中。希望王妃看到以后,能理解她自作主张将智远埋在芒山。 “吁!”勒住缰绳,凤川将马车停了下来,掀起帘儿,“王妃,贺徽来了。” “哟。看来贺郎君是等不到暮色降临了。”木槿调笑道。 “明早济世堂见。”九歌放下幕篱,下了马车。抬眼看丰神俊朗的贺徽,心一下子爽利起来。他在那里,云淡风轻,令人心旷神怡。 马车声缓缓远去。凤川吆喝木槿出来:“听说你们喜欢孔武有力的郎君,你瞧着我怎么样?” “你?”木槿睨了他一眼,“不行。” “哪里不行?”凤川语气有些着急。 “哪哪都不行。”木槿难得能瞧见凤川这模样,可不能不报日日投她核桃之苦。 “我如今连驾车都不行了,你自个架吧。”说罢,凤川把缰绳丢给了木槿。 “哼,兀得这般计较。”木槿深吸了口气,拉过缰绳,大喊了一声,“架。”马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凤川怎么了?”看了会扶着墙在吐的离凤川,昭佩忙收回了眼。 “可能吃坏了东西。”木槿瞅昭佩的小腹已凸出来了许多,“王妃,入春的夜里总冷的很,我们去屋里吧。” “不碍事,淳于大夫让我多出来走动。”昭佩拉过木槿的手,“这些日子,王府如何?” “九歌如王妃从前般好酒,王爷来了也不伺候。末凉殿中,一个夜夜醉的不省人事,一个每每处理事情到天亮。前院里,听闻台城失守后,桂阳王萧慥自西峡口入江陵城,等王爷商量军情。可王爷当时在武城,恰好雍州刺史张缵,称河东欲袭江陵,岳阳亦与同谋,不可不防。又说桂阳王留此,无非与河东岳阳,里应外合。王爷向来多疑好猜,闻谗即信,便匆匆返至江陵。王爷责备桂阳王勾通萧誉和萧詧,砍了他头颅。还派人到了汉口,说通戍将刘方贵,袭击襄阳。刘方贵本是岳阳王萧詧府的司马,受萧詧差遣,引兵勤王,但因湘东军阻止,多半逗留,刘方贵亦停兵不进。此次与王爷连谋,将拟倒戈,忽然得到了萧詧的召还传令。他怀疑秘谋已泄,于是住在了樊城,不受萧詧之命。萧詧发兵杀了刘方贵。樊城归了萧詧。王爷没有得到这个消息,送了张缵厚资,令他顺着皇帝的意思去雍州。张缵到了大隄,才听到刘方贵死了的消息。这时已经不好折返,于是只好带着诏书赴任。萧詧已得悉侯景入都,国家无主,哪里还肯让张缵占了他的地盘?于是叫张缵住在城西白马寺,还派了人去叫他避祸。张缵信为真言,穿着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萧詧见张缵逃了,派兵追着,把张缵擒住了。” “家国都要没了,萧詧和萧绎还专务死斗,难怪这侯景能独揽朝纲,任意横行。” “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才好让王妃的计划更加顺利。”木槿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就是担心,王妃生产,木槿赶不及。” “你赶不及不要紧,本王赶得及就成了。”亭外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