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王朝》 序 缘起 北京三月的天气实在让人着恼。Lvsexs。阳春三月,莺飞草长,那该是何等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一阵扑面而来的沙尘就让人立刻断了那份遐想,所有的诗情画意瞬间被吹得支离破碎,不知去向了。 看着窗外依旧的满天浑黄,沐风无奈的苦笑了两声,懒懒洋洋的躺了回去,寻思着是否接着去梦会周公。他现在的心情和天气基本合拍,已经差到了历史最低点,反正没什么事情可作,还不如去梦中寻求安慰。 他在大学时候是学历史的,不过学起来不大专心,对于扎到故纸堆里翻翻拣拣不太热心,反对考古产生了兴趣,用他的话说,考古是个赚大钱的行当,可以用研究古玩得来的钱支持自己的历史研究。至于是不是真心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毕业以后他就成了在两个领域里游荡的摇摆人,可一直就不上不下,没有得意过。其实他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专业知识和眼力绝对一流,只是似乎运气欠佳。比如最近的一次,好不容易从琉璃厂的成千上万的假货里面挖到了真品,一方正宗青紫云石的辽砚,上有铭文,似乎大有来头。这在行话里叫“拣漏”,摊主是把真货当了假货买的,看沐风年轻学生一个,咬着牙才要了二百。沐风欢天喜地的捧回家里,正想试试“滑不留墨,涩不凝笔”的感觉,一不留神却被自己的猫给碰到地上摔个粉碎,气的他发誓再也不养猫了。 “流年不利呀……”沐风躺在床上发呆,又开始琢磨那辽砚的事情了,于是越想越倒霉。正在那自怨自艾的时候,电话毫无征兆的狂响了起来。 “喂?谁呀?”沐风有些奇怪,这时候谁会打电话过来。 “是我,有个好东西你看一下。”很熟悉的声音,原来是自己的死党何靖。 沐风一下子笑了,何靖这小子也搞古玩,可从来就是一个上当受骗的主儿,经常请沐风来帮他参谋,基本上每次都是沐风看了一眼,留下两个字,假的。这次沐风实在不想跑了,外面沙尘暴正肆虐的厉害,犯不着为了假货去喝风吃沙。于是沐风轻笑了两声,说:“你有钱买假货,还不如接济我一下。外面风大,我可不想跑,要不你自己过来吧,不来就算了。” 何靖的声音急促起来了,“行,行!算我误交匪类,怎么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找别人去,你自己清闲自在去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 沐风笑着摇摇头,也把电话挂好,一个翻身下了床,洗漱去了。他知道,何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一定还会拿着东西跑过来的。 果然,沐风一切收拾停当,悠闲的喝着咖啡的时候,何靖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先送给沐风一个迷人的微笑,弄得沐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沐风赶紧摆手叫道:“有话好说,别来这一套,算我怕你了行不行?” 何靖这才收起了那个腻死人笑容,改成了一脸的神秘道:“我得到了一个好东西。”说着从随身带的提包了拿出来一个烟盒大小的木制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上盖,放到了桌子上。 沐风凑过来看了看,原来是一尊玉雕仕女,由于比较小,光线又暗,面目看不大清楚,沐风有心伸手拿出来仔细看看,可想起刚才何靖小心翼翼的样子,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何靖急切的问,“怎么样?唐代的仕女玉雕,我仔细看过,刀工极好,绝对的珍品!” 沐风仰靠在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别急,我养养神,取过行头来给你好好看看。”对于比较贵重的物件,一般不能用手直接触摸的,这是常识。倒不是因为沐风相信何靖找到了珍宝,只是对于何靖起码的尊重。沐风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是唐代的?货主告诉你的?” 何靖很不屑的回答:“还用谁告诉?玉雕底座上刻着:唐,657年。那正是唐朝贞观之治的后30年,你以为我不懂历史吗?” “噗……”沐风一口咖啡全都喷了出来,淋了何靖一头一脸,他也顾不上理狼狈之极的何靖,伸手把玉雕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果然见到底座上雕着这样几个字:唐,657年。于是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何靖突然被喷了一脸的咖啡,看到沐风又是如此的作态,也顾不上生气,连忙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沐风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半天停不下来。缓了缓,正想说话,看到何靖的模样便又想笑,终于忍住,然后一字一顿的问道:“中国采用公元制是多久的事?” 何靖呆了呆,说:“大约不过百年来的事吧……” 沐风晃了晃手中的玉雕,说:“那唐代的人怎么用起来公元制了呢?还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何靖脑袋轰的一下蒙了,倒不是在乎又赔了钱,实在是这次丢人丢到家去了。他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进退无据。突然夺门而逃,心里不住骂自己丢人,玉雕不要了,头也不回的跑了。 沐风一下没拦住他,也就不理他了。实在知道何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每次都这样,可下次照样上当受骗!没有一点儿常识也要去玩古董,每次都变着花样的出丑,沐风都习惯了。 不过这次,犯傻也犯的实在经典…… 沐风忍不住又要笑,一挥手,才想起了手中还有个玉雕。正打算随手扔了,可手指在玉雕上轻轻滑动,却传来了一阵温润的触感。嗯?沐风心中诧异,把玉雕拿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玉雕通体纯白,微微透光。仔细观看,又不是雪白的感觉,而是一种温润凝滑的白色。这种颜色给人以五官通感的幻觉,似乎不光眼睛看到了白色,还接触到了凝脂般的形体。嘴里也似乎有了腻滑的味道。 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和阗玉里的珍品! 错不了,以沐风的眼光,这样的珍品绝对不会看错。不过……沐风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感觉今天的事情实在蹊跷,思维都有些混乱了。 他躺倒在床上,手里把玩着玉雕,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谁要想去骗何靖,那很简单,实在犯不着用一块纯度举世罕见的羊脂白玉来费这样一番心思。他不知道何靖出了多少钱,但是不管出多少钱也未必能买到这样一块玉,不管是不是古玉,这笔生意对于何靖来说是稳赚不赔了。何况,何靖还说刀工极好。 刀工?沐风这样想着,才把注意力集中到玉雕本身,不是他粗心,实在是一开始就被这玉雕本身的质地震撼住了,半天也解脱不出来。结果好似看画时光顾的研究纸张墨迹的来历成分,反到忘了作品本身一样,未免有买椟还珠之嫌。沐风笑了一下,自嘲着:就这么没见过世面?于是仔细去看那玉雕的美人。 刀工确实极好。每一道衣襟褶皱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大有吴带当风之势。而细微之余又见大气,并没有因为刻意精细而忽略了整体。真可算一代宗师手笔,看来何靖虽然常识不够,这点审美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沐风还是看出来了,玉雕明显有着古希腊雕塑的风格。因为中国古代的雕塑和绘画都有一个共同的缺陷,对于人体比例把握不太好,容易失之生动。也难怪,毕竟中国古代是没有人体素描的基础的。 那么一定是现代的作品了,又是谁的手笔呢?沐风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出哪一位雕塑大师能把中西方艺术结合的如此完美的。难道是隐逸的高手?现在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吗?沐风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玉雕的面孔刻画的十分清晰,衬着白玉天然剔透的色泽,显得清雅高贵,虽然在微微的笑着,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沐风心头一动,没来由的感到一种亲切,似乎……这张面孔在那里见到过? 沐风悠悠的出神,下意识把玉雕在手中徐徐转动,这美人也就轻盈的转着圈,好像在翩翩的舞着,每个角度都展现这不同的风姿,美的惊心动魄。沐风突的心头一震,是的,这舞,他是见过的! 他一定在那里见过。 这笑容,这舞蹈,这绝世的风姿,他一定曾经极为亲密的接近过,甚至拥有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想不起来?到底在那里他遗失了关于记忆的关键之钥?沐风思维乱作一团,眼前满都是轻快舞动的倩影,可是他却遗漏了一样关键的东西,怎么也无法想起关于她的一切。他越来越迷惑,愈来愈混乱,思绪飘来荡去,一些不相关的景象纷至沓来,沐风几乎要崩溃了。 忽然,一切思绪嘎然而止,沐风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底座的刻字一动不动,然后以梦魇般奇怪的语调念出了那几个字:唐,657年…… 玉雕发出了幽幽的白色光芒,不是那种令人惊悸的刺目惨白,而更像一种柔和的抚慰。光芒渐渐扩大,将沐风包围进去,然后又渐渐缩小,终于不见了。沐风也不见了,偌大的一张床上没有了主人,只有那尊玉雕美人依旧在微微的笑着。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轨迹 唐,公元626年。 弓弦急速的震动响彻在幽静雄伟的玄武门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那是上百只流矢割裂空气的尖啸。李建成虽然突然被袭,却也反映敏捷,在同时间已经从马上滚落,贴着地面连续翻滚,终于躲过了致命的打击,却付出了肩膀和大腿各中一箭的代价。那匹大宛宝马嘶鸣着倒地,尤在垂死挣扎。 同行的李元吉却没有这个运气,身中数箭,登时身死。 李建成心胆欲裂,他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动用了天策府的神机弩营来公然截杀他,居然还是在这皇宫大内! 对面的弩手迅速装填弩箭,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击。李建成的护卫在刚才一轮箭雨突袭中大都折损,却有两人明显武艺超群,只是略受轻伤,此刻立即挡在李建成身前。 两名侍卫其中一人身材粗旷威武,挡在李建成前尤如一座小山相仿,把李建成本来也不瘦弱的身体完全挡在了后面。“太子……”另一人却是面如冠玉,一副年少风流的样子。只是本该春风拂面的微笑全然不见,眉头紧锁。他低声叫了李建成一声,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无济于事,然后摇摇头,将手一背,只有一声长叹。 天色刚刚放亮,玄武门被还没吐露的朝阳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本该开放了的大门此刻紧紧的闭着,巍峨的门前七扭八歪的倒着十数具尸体。血从尸体上汩汩流出,已经把石砖地面染的鲜红。稍远的地方也是斑驳一片,那是被箭穿离人体溅飞过去的。 玄武门没有开。自己的退路又已经被禁卫封死,李建成不由得升起了在劫难逃的无力感。神机弩专门为了狙杀高手设计,箭头尖锐之极,就算自己的皇图霸气再能提高两个层次,也无法抵挡这种弩箭的穿刺。 “长孙无忌!”李建成用手推开面前的大汉,向前走了一步。本来还算英俊的面孔恶毒的扭曲着,像一条要择人而噬的狼。站在长孙无忌身后的常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玄武门正是他掌管的,作为李建成的心腹,却出卖了主人,他一直心头惴惴。此刻他心里更加的明白,如果这次李建成能够逃过一劫,那自己必定死的凄惨无比。 李建成目光向对面扫射,却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他恶狠狠地盯着指挥弩手的长孙无忌,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李世民呢?叫他出来见我!” 长孙无忌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心中绝没有脸上表现的那样镇定。毕竟,如不成功,谋刺太子的罪名谁也担不起。李建成欲待和他再说什么,他旁边一人却微微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迎上了李建成那恶毒的目光。 那人锦袍玉带,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看上去毫无威胁,却让李建成心中一片冰凉。“李靖……”李建成暗中长叹。光有长孙无忌,自己或许还有机会。若是在加上一个行事缜密之极的李靖,自己除了瞑目待死以外,别无他法。 李靖右手轻轻抬了起来,示意弩手准备放箭。只要杀了李建成,那就大事已定,剩下的就是逼李渊退位,扶持李世民登基了。 李建成身后的两名护卫没有动,他们知道,只要长孙无忌一声令下,他们三人必死无疑。在这种对己方完全不利环境和形式下。当世没有一名高手能在这样密集的神机弩箭下中逃生。 李建成没有放弃,向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嘶吼着,绝望的声音在宽广的宫墙内回荡:“李世民!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卑鄙小人……” 对面的人群突然动了起来,弩手向两旁分开,一人从人群中徐徐走出,身形挺拔,正是李世民! 李建成死死的盯着他,眼角不停的抽搐,怒极反笑:“你,你做得好……” 李世民见他身中两箭,血仍在从伤口渗出来,脸上却挂着一丝狰狞的笑容,心中一凛。不由得对自己刚才的一丝不忍有些后悔。或许根本不该见他,李世民暗暗的想。不过没有关系,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 “你要杀我然后逼皇上退位?”看到李世民身着衮冕,头上用大红丝带为缨,上饰12颗白珠,心头狂怒,道:“好嘛,登基的衣服的穿出来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悠然道:“这不也是大哥你想做的吗?”说完面色一沉,已经不想再继续废话了。 “放箭。”这两个字在李世民心中打转,正要从口中跳出来。 而谁也没有注意,对面那个负手等死的年轻人,一张金色的折弓悄悄的从袖口中滑落,正在贴背张开。后面是朱红的玄武门,这是个视觉死角。 不行,没有机会…… 汗珠从额头滑落,自己这张破日弓虽然已经张开,却没有机会从背后拿出来。对面的弩手都在全神贯注,盯着自己三人的动作,稍有异动,必然招致百弩齐发。现在需要一个机会,那怕只有一瞬!可是对面是李世民,一项以冷静缜密著称,自己能有这个机会吗? 他已经看到李世民口型变化,想必是要发出放箭的命令,虽然声音还没传出来,但他知道,自己终究没有放这一箭的机会。 可是他突然发现李世民张开的嘴并没有合拢发出指令,而是一直微张着,面孔朝着玄武门的上空,瞬间失神了。周围的弓手也同样看着天,面带恐惧之色。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没空细想,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绝好机会! 他猛的一侧身,以背弓的姿态将弓拉满,一支金色的小箭如流星般向李世民飞射出去! 李世民看到了背对玄武门的三人看不到的景象。 初生的朝阳毫不刺眼,犹如一个巨大的红盘悬于天地交界。却突然有一颗赤红色的流星划破天空,把红日劈成两半,径直投向长安城的某处。身后的轨迹久久不能合拢,露出黑夜才能看到的点点星光。长虹贯日,大凶之兆!难道,这是上天告诫自己不要弑兄谋逆?难道真的天不助我?李世民不由得失神。 红光崩现。 一缕金芒在李世民胸口标出一道血花,透胸而入。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百只流矢从慌乱的弩手手中下意识射出,却放过了李建成和那个大汉,把那个放箭的年轻人钉死在地上,鲜血如红雾般飞散,尸体已然看不出人型。 “秦王!秦王!”长孙无忌和李靖同时伏身扶起李世民,一边催动内力帮李世民止血回气,一面声嘶力竭的呼喊。李世民缓缓睁开眼睛,努力抬手指了指天空,溘然长逝。 他们听到了李世民最后的话:天绝我也,奈何…… 李世民死了?李建成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和夺路而逃的冲动。他知道,只要自己逃跑,势必会被六神无主的兵丁射杀于弓箭之下。现在那些禁军就像一个受到巨大打击而神经错乱的人一样,稍有刺激就会作出激烈的反应,所以他一动也不敢动。 李靖心头现在却出奇的冷静。遇到这样突然而剧烈的变故,他反而镇定下来了。 天绝我也。 这是李世民最后的话。难道李建成真的杀不得?上天都会因此震怒?一切都完了,所有苦心孤诣的策划,所有建功立业的豪情,都随着李世民的死而烟消云散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包括今天所有参加行动的禁军,都没有任何退路。 长孙无忌站立起来,露出一丝惨笑,朝着李建成说道:“太子,咱们都到黄泉路上去陪着秦王。” 李建成急道:“杀了我,你们都活不了,一个个都是株连九族大罪!” 长孙无忌淡然道:“不杀也是一样,不是吗?”说罢挥手示意准备放箭。 “慢着!”李建成连忙道:“我可以立誓!保证不会报复!” 李靖心中一动,自己生死倒是毫不在意,不过秦王的家眷恐怕也就此将难逃株连之祸。不过他毫露动声色,只是不置可否,静静的看着李建成。 李建成见事有转机,心中突然明悟。飞速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将左手小指削断,立誓道:“我李建成今日立下血誓,若要因为今天的事情向世民二弟相关的人报复,犹如此指,死不得全尸。”他的眼睛狠狠的盯住了常何,又道:“不过……这人可本来是我的人,却不知和我二弟有什么相关?” 常何从变故一开始就已经吓的体如筛糠,抖作了一团。一心只在想自己的性命如何是好。如今听到李建成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胆欲裂。忙向李靖和长孙无忌叩头苦求:“大人,您可不能把我交给太子,您当初答应过的……求求您……” 长孙无忌和李靖对看了一眼,知道心意相通。于是面无表情,对李建成说道:“如此说来,甚好。”然后转身对常何道:“你起来,我不会把你交给太子。” 常何大喜,连连叩头,刚站起身来,只觉得心头一凉,低头一看,一把雪亮的长剑插在自己心口之上,剑柄就握在长孙无忌手中。“你……”常何喉头格格两声,倒地毙命。长孙无忌毫无生气的声音传来:“可你实在也无法再活着。” 李建成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由的叹服长孙无忌审时度势,行事干脆。看来刚才自己小看了他,此人不除,必和李靖同为为心腹大患。心中不由得杀机大动,可碍于誓言,又无可奈何,何况现在自己性命还在悬在别人的手上。 只见李靖向李建成略一施礼,道:“太子,咱们君臣之义已绝,这长安我们也是呆不下去了。我们这就带秦王的尸身和家眷离开长安,希望太子不要留难。” 李建成点点头,一方面他毫无办法,另外他也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长孙无忌一行百人迅速离开玄武门,穿过太极宫和东宫的夹道,顷刻不见踪影。 晨光已经洒了下来,玄武门前斑斑点点到处是血迹,反射出的阳光映在玄武门上,和朱红的宫门连成一片,犹如到了丰都鬼城。 一送信的的太监喊着一个“报”字跑到玄武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面色如土。 “报什么?”李建成咬牙拔出了箭头,皱眉问道。 “报、报、报、报太子……天、天、天降祥瑞,有一星落入东宫,其、其、其大如斗,太子偏妃生了一名小殿下……”本来是贺喜的词,却说的如此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却恐怕是前无古人了。 “很好,天降祥瑞嘛。哈哈哈……赐名沐风,我若登基,就立他为太子!”李建成狂笑起来,这名报信的太监不了解,李建成的笑并不是为了又得到一个儿子而发的,而是为了已经死去的李世民。当世再无对手,这皇帝就是他不想做,也没有别人能争了。 他和没有想到,长孙无忌和李靖也没有想到,李世民的死还意味着什么。纵然人类有天纵奇才,也无法俯瞰历史,他们不知道,从这一刻,时间的轨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历史的车轮渐渐的转向不知名的彼方。那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大唐呢? 一只来自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一只蝴蝶鼓动了一下翅膀,在唐代引起了滔天的巨浪。,!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奇才 李建成当了皇帝,李沐风却并没有当上太子。。 李沐风毕竟是偏妃所出,又不是长子,实在缺少立为太子的资本。李建成当时没想到这些问题,只凭一时高兴,可是要实施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先别说皇后,首先就是大臣都几乎没人赞成,丞相魏征的话代表了大家的意见:“越长立幼,此始乱之本,陛下当以史为鉴,何必复隋乱之前车?”既然魏征都这样说,身为皇帝的李建成就不能不掂量一下了。 不过虽然未能立为太子,李建成却也觉得有所亏欠,于是李沐风三岁就已经封为燕王,这在众皇子中可是头一个。不过很多人并不喜欢这名皇子,出身不高,却甚为得宠,还不是生的时间好,正巧赶上了天降祥瑞罢了。不过,监天官李淳风却私下里另有说法:“哼,什么祥瑞,就算是白虹贯日,也是主兵戈的大凶之兆,何况是赤星……怕是妖星降世吧!” 妖星之说,不经意间慢慢流传开了,成了跟随李沐风伴随终生的称号。 不过任何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沐风天份之高,举世无双。当别的孩子都还浑浑噩噩的玩闹的年龄,他就显现出了不该有的成熟,也因此让他未免有些不合群。不过这也无妨,皇家的孩子,本就该有些庄严气象,这当然是李建成的评语。幼年的时间李沐风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由于他天分极高,过目成诵,触类旁通,当他到了18岁的年龄,负责教授众皇子的房玄龄已经感叹自己学识浅薄,实在没有什么可教的了。教导武功的李淳风虽然属于太子一系,对于太子威胁太大的李沐风他本能的不大喜欢,不过也惊异他在武功上的才华,进境简直可以说一日千里。 或许,妖星之说,也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初冬的寒风刚刚扫过了长安城,仿佛约定好了的,夹道的青槐也纷纷把也叶子落光了。夜幕降临,长安城里行人渐少,各家各户的灯火却渐渐通明起来。燕王府灯火阑珊,似乎向外人宣告着主人已然就寝了。。 冷清的大门外有两骑掠过,清脆的马蹄声惊破了寂静的夜色。两名骑士突然勒住了马,原来是两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 其中一人明显年少,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脸十分清秀,甚至略显柔弱了。他朝大门口扫了一眼,回头朝另一人笑道:“我就说嘛,三哥可是谦谦君子,估计现在不是书房读书,就是已经就寝了,那像咱们还在外面闲逛的。” 另外一人明显年纪大些,估计有二十出头了,相貌和这少年有几分相似,不过脸上多了几分棱角,显得成熟得多,此时一脸阴冷,不快的道:“谁知道他在躲在里面干什嘛。君子?哼,伪君子……” 少年嘻嘻一笑,道:“别着样说嘛。那我岂不也是真小人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赌我赢了,二哥你跟我走。” 被称为二哥的人被他笑的一脸无奈,气骂道:“别笑得那么贱!学谁不好,偏偏学老三……” “三哥是我的目标嘛。”少年人打马飞奔而去,一边回头道:“不学他难道还学你天天绷着脸?” 青年人皱了皱眉头,扬鞭追过去:“回去吧,现在快宵禁了。” 少年又是一笑,人影已经消失在长街的黑暗中,隐隐声音传来:“谁敢管咱们兄弟?二哥你输了要算话……” 青年人没再说话,身影相随的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没注意,燕王府最高的屋顶上,有一个人影正在暗中看着这一幕。 天空还算晴朗,月亮有半轮高挂,透过月光可以看到此人年龄十**岁的样子,一张脸长的俊逸非凡,此刻正在苦笑着。 正是三皇子李沐风。 突然他一愣,伸手摸了摸依然成弧形上翘的嘴角,疑惑的想到:“莫菲……我笑的真的很贱?” 李沐风很无辜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嫉妒吗……古来有之。。”突然一个翻身向屋子下落去。本来应该砰然坠地的人体却轻轻的飘了起来,如同一片叶子,在空中留恋盘旋了几个转折,才悄然落地。 李沐风又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原来的正统教育都是错误的,人真的有外气的存在,谁再和我提伪气功我和谁急。”一抬眼,看后院树木凋零,光秃秃的枝干上挑着一轮弯月,甚是凄凉幽静,当下有所感触,不由吟到:“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好!好诗句!”仿佛从来就站在那里一样,李沐风背后忽然出现一人,正在为几百年后苏大学士的名句击节叫好。 李沐风苦笑了一声,慢慢回头道:“师父,您真是来去无踪,我都给您吓惯了,现在已经做到见怪不怪了。” 来得人一身道装,大约五十来岁,相貌清矍。他尤自在赞叹刚才那几句,道:“敢问可是殿下所作?” “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这是……”李沐风心中叫苦,以师父的个性,若说是朋友所作,他必定问姓字名谁,追问到底,然后找人去结交一番。想到这里,他改口了,道:“这个,也就算我做的吧……不过师父知道就行了,别让传出去……” 老者点点头,赞许道:“晦光养性,和光同尘。我袁天罡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他已经认定这是李沐风所作了。 “不过……”袁天罡突然面色一整,语气加重,沉声道:“小事上能够如此,大事为何做不到呢?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帝王之家?” 李沐风当然知道袁天罡所指的是什么。这过人的天赋其实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许和穿越时空有关,却有不能确定。加上本来就具有丰富的现代知识,自己想不出色也难。不过这其间的曲折缘由,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要晦光养性的话,自己还是能够做到的。不过,李沐风却另有打算。 当沐风“投生”成李沐风的时候,他的意识丝毫没有消散,却被禁锢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慢慢成长,其痛苦简直不敢回想。他满腔愤恨,却不知应该去找谁算帐,在他的潜意识里,渐渐的产生了对这个时代的整体怨恨和叛逆,这倒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 如果是上天安排的,那就让上天看看我能作什么吧…… 他轻轻一笑,道:“若是我晦光养性,和光同尘……或许可以平平安安的当一辈子燕王吧……” 袁天罡眼中精光一现,立刻又回归平和,忙道:“贫道没听清楚,殿下也不必再说了……” “不说也罢……”李沐风神色如常,随口转移了话题,问道:“师父,不知当初,你为什么偷偷跑来教我功夫?皇子一共四个,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 袁天罡一听这问题,放心的一笑,道:“四位皇子中,殿下资质最佳,这是其一。其二嘛……我和李淳风相互看不顺眼,他李淳风不看好的人,我袁天罡偏偏鼎立相助。” “哦?”李沐风目光一转,笑容再现。似乎听得十分开心。袁天罡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我听说……”李沐风顿了顿,道:“李淳风本是您师弟?” 袁天罡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天底下知道这件事情的决不会超过五位,他和李淳风虽然敌对,在这事情上却是有默契的,谁也没有向外透露。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笑的温文儒雅青年让他捉摸不透,这真是自己的那个从小教到大的徒弟吗? “这……”袁天罡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答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沐风笑的高深莫测。“您要和李淳风争这道门一统的掌教,原也只有当今圣上才能帮忙,不过……恐怕如今圣眷不再您这边吧?你对我……就从来没有过什么企盼吗?我却不太相信。” 不待袁天罡答话,李沐风突然面色一肃,一揖到地,沉声道:“不论如何,您都是我师父,我若能有他日,必祝您如愿以偿,决不食言!” 袁天罡知道自己到了必须表明心迹的时候了,连忙双手将李沐风托起,道:“殿下请起,袁天罡必助殿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李沐风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师父别把话说的这样重,唉……身在我的位置上,有的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有件事你还请放心,我是不论怎样都会帮您的,您必竟是我师父阿。” 袁天罡见这几句话是李沐风的真情流露,也颇为感动,拍拍他的肩头,不再说什么了。 李沐风抬头望着月亮,久久无话。一轮残月将两人清冷的身影斜斜撒在地上,四周寂静无声。李沐风突然悠悠的问了一句:“师父,我学武的资质,是不是真的举世无双了?” 袁天罡沉默半响,才缓缓的道:“别的不太清楚,至少学剑上……我知道一个人,殿下您还比不上。” “哦?” 袁天罡沉思道:“殿下您太过聪慧,触类旁通,见微知著,本是好的……不过这样就少了一份执著和悟道之心。”他顿了顿,面容稍变,似乎在回忆一件不愿回忆的事情,“我知道一人,和殿下年纪相仿。他……简直不是人……怕是天生就是来学剑的……” “真有这样的人?”李沐风陷入沉思,对月清叹,似乎无限神往。 而他的心里正在思索另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人才,如不能为我所用,该当如何呢?.小游戏,!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微澜 一缕晨曦稍稍透过了承天门,天色渐明。Lvsexs。然而片刻间,更加明亮的光线迸发了出来,红艳艳的球体挣扎的自天边跳出,晨光洒落大地,太极殿内也明亮通透起来。 太监铺设蹑席,点燃熏炉,摆放香案,忙得不可开交。监察御史带领百官正要入内,见此情况,只得挥手让大家殿外稍等片刻。百官本来站好的位列不由有些松弛了,很多人低声谈笑,渐渐共鸣成一片低沉嗡嗡声,场面有些混乱。殿中侍御史唐临皱了皱眉头,打算开口让大家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掩盖在一片嘈杂里,造不成什么影响。近处有几个人倒是听到了,可是也不予理睬。确实,这里都是朝廷大员,自己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说出来的话能有什么分量?想到这里,唐临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突然有人咳嗽了一下,声音不大,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心头一震,仿佛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全场一片宁静。 唐临投去感激一瞥,发现声音的主人已经从两位监察御史身边越过,抬步进了大殿。端庄而潇洒的皇家风姿,加上脸上贯有的春风拂面的微笑,唐临知道是谁帮了他:三皇子李沐风。 李沐风虽然面上笑容可掬,可心里其实心里烦躁之极。在门口被一群苍蝇吵当然不会痛快,但这毕竟小事一桩。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真正的大事即将发生,或许,那将是一场斗争的开始。 “老三刚才果然威风。”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从李沐风身旁走过,回头丢下了一句话。 李沐风心头一凛,忙低声道:“臣弟僭越了。” “不。做得很好。”太子到了龙椅边上,垂手而立。 语气含糊,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说的反话?李沐风琢磨着这句话,心中一时没有结论。 早朝已然开始,端坐龙椅上的李建成没有说话,却用目光在群臣里面寻找着什么。所有的大臣此刻也都在互相交换着目光,显然他们也感到有些奇怪:一个重要的人物怎么会突然缺席了? 李沐风目光一扫,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他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悲凉的情绪在身体里流动。该来的终究会来,大唐终于失去了一颗重要的基石,而自己也将失去一个最为有利的臂助。 李建成微微有些色变,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沉声发问道:“诸位爱卿,魏卿家为何缺席?” 众人的目光显然也带着疑问,没有人答得上来。 “起禀万岁!”突然一个小太监,拾级而上,扑通跪倒,颤声道:“魏大人昨夜突然急病弃世,现其子在承天门外跪哭报丧……”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震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太极殿上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声音。 有人抽泣了起来。这就像投入池水中的石块,轻轻泛起了微澜。渐渐地,叹息声,抽泣声,交谈声混成一体,间或还夹杂了一两声冷笑,却不知是谁发出来的。 李建成根本没有理会臣下的失仪,只是呆呆的发愣,表情阴晴不定。 李沐风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此刻还是禁不住暗自叹息。造物中冥冥自有定数,不是所有人都能改变命运。李沐风心中虽然悲戚,却不得不盘算:魏征一死,尚书令职务空缺,该何人递补?此职务非同小可,虽然为正二品,但统领百官,为六省之首,其真正势力远非有名无权的三师三公可比。 魏征并不是李沐风的支持者,但至少绝对不是反对者。虽然他曾经带头反对过立李沐风为太子,但那是对理不对人的谏言。他为人耿直,向来不结党营私,因此一部分高官反倒形成了以魏征为中心的团体,这恐怕是魏征没想到的。他们对各位王子都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势,并不参与权势争斗。正是这些人的存在,隐隐的制约和平衡了各方面的势力。而这些人的存在,正是以魏征的存在为前提的,现在魏征一死,恐怕他们必须要选好拥立的对象了。 赌博阿……押对了日后就是拥立之功,押错了将来就是结党营私,意图叛乱,还真难为他们呢……李沐风如此想着,唇边笑容渐冷。 “怎么昨天还好好的……”李建成回过神,脸色变了几变,道:“传进来。” 那个太监转身刚要传唤,听得李建成又道:“慢,先让他回去家里准备丧事,朕亲自过去。” 那太监一声遵旨下去了,尚书左仆射赵梦阳出班跪倒,颤声道:“万岁如此厚待魏相,想来魏相酒泉之下也必感万岁大恩,就是我等……也深感皇恩浩荡……万岁圣明……”说道后来,居然哽咽无语了。殿上殿下都不甘落后,连呼万岁圣明,竟是整齐划一,余音不绝。 李沐风心中大为佩服。这赵梦阳素来和魏征不合,此刻却是说哭就哭,当真是训练有素,绝对有演员的素质。表演的功夫虽略显夸张,但论其效果,看到李建成的一脸陶醉就知道了。 明君?李建成虽然不算是倒行逆施,但比起李世民却是天差地远。按时期而论,此时正该是贞观盛世,可实际上,现在国力疲敝,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土地兼并无人理会,那有开国盛世的影子?照此下去,大唐不出三代恐怕就要亡国了。 李沐风努力不让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也随着诸位大臣高呼万岁,心中却是一阵的恶心。 此时却听赵梦阳又道:“启奏陛下,尚书令日理万机,不可有一日之空缺,陛下切莫过于悲痛,为大唐社稷着想,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李沐风早就猜到他有如此说法,心道:“你这老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我岂能让你如意!”刚想有所动作,忽然心中一动,又停住了。 李建成被赵梦阳拍的晕晕忽忽,听得要早早确立尚书令人选,觉得甚为有理,刚想就令赵梦阳递补,却见殿上有人出班奏道:“父皇且慢!” 正是一直一言不发的二皇子李征。 “父皇。”李征话也不多,语气却不容置疑,道:“尚书令一职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三思。” “这……”李建成又不是昏庸无脑之人,只是刚才被赵梦阳拍的头脑发热。现在静下来一想,才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尚书左仆射赵梦阳是太子一派,而尚书右仆射秦仲则是二皇子的人。尚书令的任命会直接影响两派的势力均衡,而且还间接表露自己的倾向,影响那些中立派的官员走向。倾向二皇子当然不行,李征是四个皇子里面唯一带过兵的人,和各位将军过从甚密,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要是任命赵梦阳……李建成看了太子李志一眼,心中也一阵嘀咕,他可不想早早的学自己父亲李渊去当太上皇。 李建成全向下扫了一眼,正好对上李沐风的眼睛。李沐风早就有成竹在胸,微微一笑,出班奏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李建成忙道:“讲!” 李沐风道:“魏相劳苦功高,无人能及,为我大唐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刚刚身死于任上,不如尚书令暂时空缺,由尚书左右仆射二人代行其职,以示魏相之功绩,又可全陛下爱臣之心。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沐风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维护了各方面的利益,谁也不得罪。实际上依旧是把权力分散,保持两大势力平衡,使其不敢妄动。 太子李志皱眉道:“二人代行其职……若是意见相左,争执不下又当如何?” 李沐风笑道:“那自然是承奏父皇,由万岁决断了。”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散朝!” 四皇子李陵一般是不上朝的,一来他年纪还小,二来向来贪玩,别人也就随他去了,可这并不表示朝中之事他全然不知。或许,最不被别人注意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此刻,他正在自己府中听一人讲早朝之事,眉头轻锁着。 “殿下。”那人身在厅堂的角落里站着,全身被阴影所遮盖,看不清面目。“这其中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李陵踱了几步,端了一杯茶呷了一口,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魏相故去,我有些措手不及。” 影中人道:“魏相去世,各方面蠢蠢欲动。” 李陵道:“不错,不过暂时让三哥给压下去了,三哥这一手可真漂亮呢……”他突然问那人道:“你对我三哥怎么看?” 那人一愣,忙道:“三皇子天资聪颖,为人温文尔雅,不骄不躁,是为王佐之才。” “王佐之才?恐怕不是你的心里话吧?”李陵格格笑了几声,然后沉声道:“他岂是甘居人下之辈!不过我还真看不透他……他似乎一出生就带着秘密来的。” 李陵见那人似乎听不明白,又道:“他连名带姓是三个字。按理说应该两个字才对,这一点就不合祖制……听说是皇上一时兴起赐的名字,后来不好改口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定数吧……” 那人没有说话,心中却不以为然。四皇子想法着实有些不着边际了,他才不相信名字和定数有什么关系。 李陵目光投向窗外,似乎自言自语道:“风起青萍之末,或许一场风暴要来了吧。” 唐,公元643年。魏征殁。魏征的死或许只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泛起了一丝微澜,但是在当时,却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铁律 不经意间,长安今冬的第一场雪悄悄来临。Lvsexs。从早朝时分开始飘落雪花,等李沐风散朝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大雪满长安了。几百步宽的朱雀大街上有人忙着清扫,路的两边堆起一个个雪堆。但也就是这条主要的官道,别的路面雪落的厚厚一层,被偶尔经过的行人践踏的一片狼藉,也不见有人清扫。街上车马稀少,人影零落,虽然接近年关,东西两市却格外冷清。这也难怪,这样的天气谁都想窝在家打盹,没几个人愿意冒着风雪跑出来。 想躲风避雪,也要有家才行。路旁的乞丐缩在背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间或看到个一动也不动的,多半已经被冻死。 这就是长安。李沐风暗中叹息,长安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一场风雪突至,广阔的中华大地上会有多少枯骨倒卧路边!谁能改变这一切?恐怕不是靠哪一个名君就能够办到的。李建成当然不行,即便是李世民也一样不行。那么,自己行吗?他没法给自已一个准确的回答,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片浑黄,恐怕这雪一时半刻还停不了的。这天气……不是吉兆。 正寻思间,燕王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李沐风晃晃脑袋,自言自语道:“先不管了,这天气不大睡一觉,怎么对得起自己。” 就像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一样,长安的宫斗局势也在转瞬之间激化,让所有人感到呼吸都是一片冰冷。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雪或许真的是不详的征兆。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中立派。在这种局势下,是很难有真正的中立存在的。太子派和二皇子派想方设法拖这些人下水,以增加日后的筹码。他们或诱之以利,或晓之以理,实在不为所动的人则同时被两方所怀疑,在雪片般弹劾攻讦的折子下无计可施,只好投靠一方以求自保。这样的政治气候下,真正能置身事外的能有几人呢?恐怕是一个也没有,可是,刑部侍郎司马法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 “其设为问答,互相辨难,精思妙意,层出不穷,剖析疑义,毫无遗剩。”司马法用工整的小楷在扉页上如此写道。心中快慰之情溢于言表。 手中的笔轻轻颤抖。不,那是手在激动的发抖。自己耗时八年的《唐律疏义》终于完成了。 “死而无憾了,哈哈,死而无憾了。”他欣喜若狂,全身的力气似乎随着这部律法的完成消失殆尽,他只能轻轻的用手抚摸着面前厚厚的书稿。他实在有些累了,朦胧中,他似乎看到自己的修订律法被颁布于天下,人人受其约束,从此天下清平了。一抹笑容,浮现在他略显沧桑的唇边。 “司马先生,陈大人来了。” 司马法被自己的一个下人摇醒,还有些睡眼朦胧。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掌灯时分。定了定神,这才问道:“陈大人,那个陈大人?” “刑部尚书陈京陈大人!” “什么!”司马法心里格登一下,不好的预感在脑子里盘旋,登时困意全消。忙道:“快请。” “不必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已经挑开厚重的棉布帘进来了,一股寒气扑了进来,司马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陈大人请上座。”司马法忙着要去摆正一把椅子。 “不必这样麻烦,耽搁不起,我是带着旨意来的!”陈京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刑部侍郎司马法接旨。” 司马法扑通跪倒,口中诵道:“臣司马法接旨。”心中突突直跳,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陈京目光闪烁不定,声音如同外面的风雪一般冰冷,道:“刑部侍郎司马法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损公肥私,草菅人命,经查证属实,现革去官位功名,打入天牢,待秋后处斩!” 司马法如同五雷轰顶,一时目瞪口呆。一旁的下人也吓的面无人色,两股战栗,跪也跪不住了,一下瘫倒在地。 “带走。”陈京木无表情,一挥手,又进来几个禁军,伸手就拉。看来是早有准备。 “慢着!”司马法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甩开伸过来的手。当下也不跪了,竟是站的笔直,向陈京怒目而视。 陈京却毫不惊慌,慢条斯理道:“怎么,你要造反不成?” “不敢!”司马法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死盯着陈京道:“请问这是谁的旨意?” “太子。当今万岁给太子有监国之权,怎么,要抗旨吗?” “太子!”司马法哼了一声,道:“皇帝出巡,则太子有监国之权,现在皇上好好的在长安,太子这是僭越!” 陈京一愣,随即道:“如今皇帝身体欠安,无关紧要的政务都由太子代理。”言下之意,司马法的案子,都没有通过皇上必要。 “那大理寺呢?审都不审,就查证属实?”司马法咬着牙道。 “我说属实就属实,大理寺正卿可是识时务的人。”陈京意味深长的说。 “你……”司马法一时语塞。面对如此不讲道理的言语,他便是熟读律条,也完全没法给自己辨护。司马法突然明白,在这时,法律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 “也罢……”司马法咽了一口唾沫,干声道:“不过我要死个明白,我因何得罪了你?” “你真的不记得了?”陈京悠然道:“上次叫你投靠太子,你不但不听,还出口不逊,说什么‘朋党祸国’,是你吧?”他顿了顿又说:“我虽然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无奈你却触怒了太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司马法脸色灰白,狠狠的骂道:“小人……” 陈京道:“你不要怪我,我这可是依法办案。” “哈哈!”司马法怒极反笑,道:“依法?你依的哪门子法?” 陈京肃然道:“皇上,太子的话就是法!不然……”他目光一转,落到了那叠书稿上,似乎有些同情的摇摇头,叹道:“你居然还认为有别的法吗?” 司马法哈哈大笑,如颠似狂。“不错,我真是糊涂了,居然认为还有别的法!”他狂笑着冲到桌前,把刚刚完成的《唐律疏义》一下掀到了桌旁的火盆里。火苗忽的窜起老高,映的司马法的脸格外诡异。 “哈哈,废物,全都是废物!这天下本来只有一种法,只可叹我到今天才明白!”司马法声音似笑非笑,却是比哭还要难听。 “带下去,这人疯了!”陈京皱了皱眉头。 李沐风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舒泰。他起身洗了把脸,就听下人说尚书右仆射秦仲来访,已经等候多时了,忙整衣去了前厅。他一脚踏进前厅,一边就笑到:“不知秦公来访,恕罪恕罪。” 秦仲身材结实,脸膛黝黑,不似文官,倒象个行伍出身。他站起来向李沐风深施一理道:“燕王多理了,倒是老臣扰了殿下的清梦,还请殿下恕罪。” 李沐风一笑,和秦仲分别落座,然后说道:“咱们都不必客气,想来秦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用意吧?” 秦仲也是一笑:“殿下果真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是特来为二殿下来做说客的。” 李沐风沉吟了一下,试探的问:“可是夺嫡之事?” 秦仲心中一跳,他没想到李沐风说的如此直接。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无人他才说道:“殿下果真聪明人,不知殿下对当今太子怎么看?” 李沐风看了看他,斟酌着说道:“太子天资聪慧,果敢干练,弓马娴熟……” 李沐风好要往下说,却被秦仲挥手打断。只听秦重道:“燕王说的是,只不过却故意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哦?” 秦仲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好像下定决心般的猛然回过身来,对李沐风道:“不仁!” “什么?” “我说太子不仁!” 他似乎豁出去了,道:“太子没有人君的度量,睚眦必报,这也还罢了。他没有爱民的仁心,那就不可为君!” 李沐风静静的看着他,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秦仲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盯着李沐风,道:“如若太子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也就罢了,偏偏正如殿下所言,太子却是才猛过人!如果有朝一日登基大宝,那置天下百姓于何顾阿!” 秦仲已然说完了,一言不发的看着李沐风。李沐风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窗外,也是不言不语。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了半响,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客厅里死一般的宁静。 片刻后,李沐风缓缓说道:“秦公的话,我要想一想,今天有些累了,还请秦公先回去吧。” 秦仲也没打算现在就得到承诺,于是恭身道:“老臣告退。” 秦仲走后,李沐风一个坐在前厅喝了杯茶,自言自语道:“太子千万别来找我就好了。” 正在此刻,一人悄悄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听完后李沐风不由得发了半天呆,心中苦笑道:“太子不来找我,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去找他了。” 按:史实所载,李世民曾担任唐尚书令一值,故后来此值不复设立,而由尚书左右仆射总其事。 原来的尚书令参议国政,又独有执行权,权柄明显高于中书门下两省,这也是左右仆射分权的原因之一。尚书令后不复设,权柄逐渐旁落中书令。 在下小说(如果有资格称为小说的话),在条件容许情况下,一直尽力想形成细节切合历史,大方向背离历史的情形。不过要带着枷锁跳舞谈何容易(至少对我来说)。要是出了可笑的疏漏,请帮忙指出,鄙人不胜感激。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朋党 东宫坐落于太极宫东侧,因而得名。建制仿效宫城,只形制略小。其东西不足一里,南北长约二里二百七十步。正门为嘉德门,中路有正殿嘉德殿,为皇太子加冠大礼受百官朝贺之所在。嘉德殿后为崇教殿,太子于此接见各方宾客。之后有丽正殿、光天殿、承恩殿、左春坊、右春坊、命妇院等等建制,不一而足。基本可以说,东宫是依照朝廷结构专为太子设置的小型朝廷。太子权柄,可见一斑。 李沐风正在太监的带领下前往光天殿,那是太子起居的地方,寻常人等轻易不得入内。言下之意是,太子是在把李沐风当作兄弟、亲人来看,没有当作臣下的意思。虽然明知道这是太子在拉拢人心,李沐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相当漂亮。 其实李沐风知道,这都是表面功夫。他对太子的认识不下于秦仲,心中非常赞同秦仲对太子的评价。但他却不能轻易表态,否则将失去超脱事外的微妙位置,这对今后的局势发展相当重要。而且二皇子李征,就一定是个皇帝的材料吗? 李征有统领大军的才能,曾以弱冠之年统兵抗击突厥,屡建奇功。为人虽然冷漠,却不乏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因此对李沐风凡事都要留一手的作风,以及谦谦君子的表象极为反感,也是情有可原了。可是,在李沐风心中,这些并不是作皇帝的素质。李征不晓政务,处事过于刚直,况且……武士误国,屡见不鲜阿。 算来算去,或许只有自己才真正适合吧。李沐风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自己从来没认真面对的内心的渴望? “三弟来了,为兄有失远迎阿。” 李沐风定睛一看,太子李志居然迎出了光天殿,正笑容满面的站在前面。他连忙上前施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李志一手拉起李沐风,笑道:“这是内宅,不论君臣,只有长幼,什么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 李沐风也不好再坚持,和李志相视一笑,道:“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大哥前面引路。 两人进到光天殿分别落座,李志这才问道:“三弟可是特来与我话家常的?” 李沐风苦笑道:“知道大哥政务繁忙,要是家常的话,也不敢来打扰大哥了。” “那可是为了政务而来?”李志看着李沐风,目光逐渐凝聚,似乎要把李沐风的心思看透。他早已被手下的眼线告知秦仲曾拜访过李沐风,两人有过一次长谈。现在李沐风来拜访他,用意究竟何在?对于这个高深莫测的弟弟,他从来都有一种无从掌握的感觉。 “臣弟是为了司马法的事情特别来找大哥。”李沐风迎上了李志的目光。 “哦?”李志一愣,他确实没想到,李沐风居然为了一个司马法来找自己。根据自己的情报,李沐风和司马法素来没甚么来往。 “听说司马法被打入了天牢……” “是有这回事儿!”李志有些不快,端起茶盅吹了吹,然后面色一沉道:“司马法私下里诽谤朝廷,说什么‘朋党祸国’,实属大逆不道,按律当斩!” “不过,罪不致死……” “那你是说我气量狭小,挟私报复了?”李志语气渐渐冷峻。 还好,你还真有自知之明。李沐风心中这样想,可脸上丝毫不敢**来。他温和的笑道:“大哥,虽然他有大逆不道的言论,但也不过是一时口快的无心之言。杀了他,有损大哥素来胸襟磊落的名声。况且,这等毫无见识之人,杀之何益?” 若说逢迎拍马的功夫,李沐风十几年宫庭生活也不是白过的。李志脸色缓和了一些,口中却道:“毫无见识?三弟是说他‘朋党祸国’的话毫无见识?” 李沐风笑道:“正是,此言足见司马法此人见识浅薄。” 李志颇为有趣的看着李沐风,道:“愿闻其详。” 李沐风站了起来,负手走了几步,道:“《尚书》有云:‘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昔日纣王有臣子无数,但其心各异,可以说是没有朋党的,然而殷商却因此亡了国。周武王的三千臣子结成了一个朋党,周朝因此而立。” 李志没有说话,眉头轻锁,显然是在思索李沐风的话。 李沐风深知趁热打铁的必要,于是继续说道:“朋党之说,自古有之!君子以共同的道义结成朋党,小人以共同的私利结成朋党。不过……臣弟以为,小人没有真正的朋党。小人所好者,利禄也!” 李沐风此时声如金石,字字敲的李志心头发颤,这话似警示,似劝戒,几乎要怀疑李沐风是不是在绕着圈子骂自己。 “利尽则交疏,故其所谓朋党,伪也。”李沐风突然把口气放的柔和起来,对李志笑道:“而大哥的君子之朋党,以道义合,同心共济,始终如一。用君子之真朋党,天下治矣。小人之朋党不足虑,君子之朋党乃治国之本,‘朋党祸国’从何谈起?可见司马法之辈岂不是毫无见识吗?” 李志深深被李沐风口才智慧所折服。心中有不免有几分寒意:三弟不亏有“奇才”、“妖星”之称,若他要参与夺嫡,将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志站起身道:“三弟说的甚为有理。也罢,且饶他性命,不过……别让我在长安再看到他!” 李沐风施礼道:“大哥吩咐,小弟怎敢不从,我这就去安排。” 望着李沐风离去的背影,李志呆呆的出神。他心中思索一个问题:此人到底会成为自己的助力,还是自己登上皇位的一大阻碍呢? ※※※※ 幽暗的灯火跳动在天牢石壁上,一股发霉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分不清白天黑夜,司马法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被处斩。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现在心如死灰,自己毕生追求的缜密完美的法律被证明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己的心血也不过是废纸一堆,人生到了如此,还有什么趣味。 微弱的光线被一个影子挡住了,司马法发现有人站在自己的牢门口。由于背光,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又不像是狱卒。司马法正在努力辨认来人,那人说话了。 “死心了?”那人道。 一定是陈京派人来奚落自己的。司马法怪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我知道律条不过是废纸一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哦?不想报仇?”那人又问。 司马法恨恨的道:“你们少得意忘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自有公道。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我在黄泉等着你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里来的天理公道?”那人口气平缓,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司马法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人接着说道:“因果报应?你是孔子门生,也相信这些?‘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的话,全都忘了吗!” 最后一句话似乎由内力夹带而出,如同惊雷般在司马法耳边炸响,震的司马法如梦方醒,冷汗浸浸而下。他此刻确信此人决不是陈京一伙,忙在牢中拜倒,道:“愿先生有以教我!” 那人正面受了一礼,笑道:“我受你一拜,却也当的起。”说罢轻轻侧身,身后的光亮透了过来,映出了那张俊逸潇洒面孔。 “燕王殿下!”司马法浑身一震,登时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有救了。他虽然不怕死,但这样白白死于冤案,终究心有不甘。 “长安你是不能留了……”李沐风思索着,道:“我派人送你和家人去幽州,那是我的封地。到了以后一切会有人打理。” 司马法虽然感激的无以复加,却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酒席。只是现在自己已经丢官罢职,又身无长技,不知道这位燕王殿下这样对自己是图的什么。他盯着李沐风道:“殿下如此待在下,司马法无以为报,却不知殿下有什么要司马法作的,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沐风哑然一笑,静静的看了司马法一会儿,点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有事情要你做。” “哦?” “我要你再给我编一部法典!” “什么?”司马法浑身打了个激零,眸子瞬间一抹精光闪现,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喃喃道:“还要编法……”他实在已经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李沐风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幽幽的道:“不错,我要你编一部上辖天子,下管黎民的法。” “有……有这样的法?”司马法实在不能相信如何能上辖天子。 “不错,有这样的法……”李沐风目光幽远,似乎在憧憬,又似乎在怀念什么。 司马法疑问重重,道:“那有这样的法?天子若是不从又当如何?” “自然有人能够制约。”李沐风随口答了一句,从失神的状态恢复过来,笑道:“细节以后详谈,咱们总不能在这天牢把这部法写出来吧?” 司马法精神一振,也笑道:“不错,咱们出去说。” 李沐风手持钥匙,打开了天牢的门,意味深长的说:“恐怕以后有你忙的了。” 司马法推门而出,豪气大发,笑道:“终其一生,我也要把这部能管制皇帝的法编出来!”说罢,向李沐风投去了一瞥,竟也是意味深长。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元夕 距离那次大雪已经是二十来天了。说也奇怪,自从雪落长安以后,天气却出奇的好了起来。要不是路边残雪依旧,或许人们已经淡忘了那次突如其来的风雪。 朝廷的局势与此暗和。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动作,两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保持着默契,彼此间见面寒暄谈笑,似乎都不记得时隔不远的那次政坛风雪了。或许这正是又一场风暴前的片刻寂静吧。 ※※※※※ “真是宁静阿……”李沐风抬头看着夜空,享受这夜色如水般的安宁。就算是片刻的寂静也好,这样的时刻实在令人享受。 “殿下,咱们出去吗?” 循声一看,原来燕王府的侍卫统领林凡,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侍卫,都是一脸的渴望。 燕王府家将最没规矩,这是长安公认的事实。说他们没规矩不是说品行不良,而是对那些王公贵族们礼数不周。这当然都是李沐风一手培养出来的,他自己就对那些繁文缛节卑躬屈膝的古代礼法十分厌恶,只是出于特殊目的自己才压抑本性去遵照,把自己变成一个温和守礼谦谦君子。 因此对于府中的人他就特意要求他们不可拘礼。天长日久燕王府中的人也就习惯成了自然,言语行为日渐“放肆”了。不过心中对李沐风的尊重爱戴反倒日益加深。可不知情的外人却看不惯,宽厚的说李沐风为人和善,刻薄的说他御下不严,管教无方。对这些言语,李沐风依旧是微微一笑,听之任之。 像现在这样,要是别的王府,谁敢随便打扰主人的清净,更别说提什么要求了。 李沐风却毫不恼怒,只是有些诧异的问:“出去?出去作什么?” 林凡一脸怪异,道:“殿下,今天是上元节,正月十五阿,有花灯会的。” 李沐风恍然大悟,自己最近殚精竭虑,心思用尽,全放在宫斗上去了,眼前喜庆的日子到了反倒不觉。 “好,咱们去。”李沐风来了兴致,扯了扯林凡的侍卫服,笑道:“你们就这样去?换身衣服,别打燕王府的旗号,唯恐天下不知道!”然后又朝其他侍卫说道:“你们去问问女眷,谁想去的,咱们一并去。” 众人哄然一笑,分头准备去了。 ※※※※※ 唐代将正月十五称为上元,七月十五称为中元,十月十五称为下元。其中最被重视也最热闹的节日,就是后来被称为元宵节的正月十五上元节。 从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七,长安宵禁全开,锣鼓喧天,灯火通明。赛灯会的花灯争奇斗艳,夺人眼目,艺人戏子更是使尽浑身解数,百戏同开,弦管齐鸣,一时观者如堵。此时不论老少男女,高低贵贱全都投入到狂欢之中,如此热烈的气氛确实让人心醉。 当然有利自然有弊。家家都去观灯,人走室空,盗贼由此而起还可理解。倒是有人为了竞灯会一时之风光,千金一掷,竭资破产,倒是让人叹息了。可见攀比之风,古来有之。 李沐风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赏玩。众侍卫衣着光鲜,气宇轩昂,跟出来的几位女子更是婀娜多姿,她们一路嘻笑,顾盼生姿。偶尔横目扫过路人,眼波流动,娇媚非凡,让旁人登时色授魂与,不知是该看灯还是看人了。李沐风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当中,自然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样出游虽然是风光惬意,可却也感到几分无奈。可无论怎么说,众人偏偏严守职责,依旧寸步不离,李沐风只好苦笑作罢。 整个灯会的中心在安福门外。安福门位于长安偏东最繁华的地段,朝廷不惜破费,居然在这里建造了一座高达二十余丈的灯轮。上面更是点燃了数千只各具形态的彩灯,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巨大的环形发光体,光焰飘忽不定,端的是火树银花,壮丽非凡。灯轮下有上千名身着褶裙的年轻女子载歌载舞,妙态横生,直让李沐风等一干人也看的眼花缭乱,心驰意动。 林凡为人持重,只是略微失神,马上就转过了心思。他扫了一眼众人,见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正自暗笑,突然发现李沐风却皱起了眉头,不由发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李沐风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没什么不对,只是想到了些败兴的事情。” “哦?”众人都看着李沐风。 李沐风伸手一指道:“你们说这灯轮要花多少钱(注1)?” 众人一愣,都没想到李沐风会问这个,茫然的摇头不知。一个伶俐的丫头插口道:“这灯轮我不知道多少钱,不过我可知道这些女子的装扮可就是一大笔钱了。” “哦?”李沐风倒没考虑这个,因此也感兴趣的道:“那烟岫你来说说。” 这个名唤烟岫的丫头见李沐风鼓励她说下去,脸上微微一红,不过还是大胆的说道:“我们同为女子,对穿着打扮自然清楚些。这些舞女显见都是宫中的宫女,每人穿着的褶裙、珠宝首饰先不说,起码的一个披肩就价值万钱,我看每人这身装扮,差不多至少要花三百贯。” 李沐风口中计算道:“一贯是一千钱,三百贯就是三十万。这里有一千余名女子,那就是三千亿(古代以十万为一亿)了。”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没想到这些女子的装扮就有如此高的花费,那就更别说那个庞大的灯轮了。 李沐风叹了口气道:“南涝北旱,年年要用钱,可这钱去花的实在不是地方……” 众人一时无语,都想道自己平时也是锦衣玉食,心中不免惭愧。 李沐风心头一阵黯然,只想离开此处,于是随步前行。众人知道他心中不快,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默默跟随。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从安福门走到了小雁塔附近。 这里又别是一番光景了。也有花灯竞奇,但并非炫耀富贵,只是比斗巧心思。也有人潮涌动,但不是非富即贵,大多数一望便知是白衣庶民。这里没有皇家的气派奢华,尽是平民百姓的溶溶之乐。 李沐风看到前方挑着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赛诗会。心中一时技痒,不由的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突然在一个女子身上定住了。 李沐风又向前走了两步,借着飘忽的灯光,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目。他突然好像被雷击中一般,呆呆的僵立不动,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女子。 ※※※※※ 你有着绝世的容姿。 你有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我还相信你跳出倾城绝艳的舞蹈。 是你,就是你! 你相信吗?我穿越了一千四百年的光阴,就是为了寻你。 你知道吗?有一种缘分,叫做上天注定。 那么, 请你看我一眼吧,你能读出我眼中的爱慕与赤诚。 ※※※※※ 李沐风一时心中千回百转,胸中涌动着无限的感动,人却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 林凡烟岫等人何曾见过燕王殿下如此失态,也都万分惊讶,手中偷偷指点,交头接耳起来。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李沐风这边看来,发现李沐风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目光甚是放肆,心头不由恼怒。她身边的女伴更加按捺不住了,冲着李沐风喊道:“你这登徒子,怎的敢对我家小姐如此无礼?”原来是个丫头。 那女子目光扫过李沐风身后林凡等人,微一皱眉,伸手拉过那个丫头道:“薇儿,算了,咱们走吧。”那唤作薇儿的丫头还自不依,口中道:“就这么算了?太便宜他了吧……” 是她,就是她!玉美人阿,玉美人,自己就是为了她来到了唐代,现在怎么能任你逃开! 李沐风回过神来,忙上前施礼道:“刚才在下见到小姐,一时惊为天人,不免唐突,恕罪恕罪。” 那小姐听他口中称恕罪,言语依旧唐突,暗自皱眉。不过见李沐风俊逸过人,举止文雅,也就稍稍去了疑虑,相信并非遇到纨绔恶少。她淡然一笑,道:“公子多理,不妨事的。” 这一笑让李沐风心头一荡,忙收摄心神道:“小姐可是来赛诗的?” 那小姐虽然相信李沐风并非歹人,可也不愿与陌生男子多说些什么,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闲言。随口回答道:“只是来看看罢了,我的东西,不入方家法眼。”说罢就想和薇儿一并离开。 李沐风怎能让她如此轻易走脱,手中折扇一张,笑道:“小姐且慢。” 小姐被他一挡,心头不由怒气上涌,正待开口斥责,却发现折扇上写着四个大字:魏晋风流。端的龙飞凤舞,轻灵飘逸。她眼睛一亮,口中轻轻的“呀”了一声,抬头问道:“这是公子的手笔?” 大冬天打扇子,自然不是扇风纳凉用的。一般来说,这算是一种身份风度的象征。李沐风心中暗笑,这扇子还算没白带。其实这小姐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一个女子留连在赛诗会上,自然是喜好文墨了。李沐风对自己的字又有着相当的自信。就知道一定能引起小姐的共鸣。 李沐风手中折扇一张一合,微笑道:“正是。在下还算颇通文墨,想在这赛诗会上向小姐领教一二,不知小姐可敢应对?”他企望地盯着小姐的脸,眼睛里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辉。 ※※※※※ 注1:有唐一代,方始废五铢,铸方孔。流通于世的是铜钱而不是金银,因此衡量价值一般用钱来计算,而不是多少两银子。金银一般只用于皇帝赏赐臣下,或者民间礼赠贿赂等用途,没有完全发挥货币职能。所以某些写唐代的小说里,不管何时都是“随手掷下xx两银子”,是有些欠考证的。白银真正作为货币大面积流通的是清代。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观文 李沐风要赌一赌,赌的就是这位小姐的好胜之心。Lvsexs。他见她一直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心中已经明白对方乃聪慧理性之人,想要指望人家对自己一见钟情以至于托付终身那是痴人说梦。唯有先给对方一个深刻的印象,以图日后常相来往,然后就水到渠成了。不过心中也是不免惴惴,别是留下深刻的恶劣印象就好。 小姐听闻此言,果然秀眉一挑,一双亮如秋水明眸对上了李沐风。李沐风洒然一笑,心中暗自叫好,这一赌果然押对了地方。听那小姐道:“公子扇上书‘魏晋风流’,想来是极慕竹林之风了,可公子温文儒雅,怎么毫无半点疏狂之态呢?” 小姐虽然没有明言接受李沐风的挑战,可此言一出,李沐风知道,切磋已然开始了。于是折扇在手中一敲,朗声道:“世人皆言‘魏晋风流’乃疏狂放荡之态,实在谬之甚多,可见俗人多喜皮相,而不知其神。” 那丫环听得半懂不懂,却隐约觉得李沐风的话大有讽刺自己小姐之意,登时俏脸一沉,就要出言责难。谁知小姐毫无不快之色,正在静静听着那登徒子的狂言,心中纳闷,动了动嘴,终于没有说话。 李沐风继续道:“若说其狂也不全错,只是在里而不在于表。胸中有傲世不羁之气概,而行为却可以有千般不同。故有阮籍木车载酒哭于道旁;有嵇康挥锤打铁于街市,有刘伶醉酒以天地为衣冠。可见‘魏晋风流’并没有一定之规,想来小姐不是世俗之人,怎也犯了以貌取人的错呢?” 小姐听罢丝毫不以为意,神色如常,似乎知道李沐风必然有此回答。她看了看李沐风手中轻轻开合的扇子,樱唇轻启,道:“公子莫怪,刚才算我无识人之能。那么……公子这一笔字纵横潇洒,想必习自王右军之书,这次定然不会错了。” 李沐风摇头笑道:“非也非也。王右军之字重其形,在下之书重其神,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薇儿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啐道:“呸,这人真不要脸,居然敢说自己的字胜过王羲之。”一直旁观的林凡等人心中连叫糟糕,自己的殿下信口开河,这话也说的太大,徒自受人以笑柄。一时连薇儿的出口不逊也没有注意。那小姐虽然知道李沐风与王羲之的字自不相同,却没想到李沐风如此答对,面上略显疑惑,心中暗道:莫非这只是个多言自大之人? 李沐风环视众人,心中暗自好笑,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王右军之字不激不厉,风神自远。其形态之美,绝代千古,由形入神,再以神化形,非我等可相提并论。在下之字略似其子献之,笔走龙蛇,不计工拙,但也只是略似,相较起来,依旧是差之甚远。所以说,和王羲之比起来,我是不可同日而语。” 林凡等人吐了一口气,暗叫绝妙。薇儿噗哧笑了出来,道:“你这人也真有趣,原来是在转了一圈来编排自己。”小姐目光闪动,也是会心一笑。不同于刚才的淡漠矜持,这次的笑容发自心底,如春风化雪般的荡漾开来,姿容明艳,夺人心魄。李沐风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自制能力如此之差,不由得暗暗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小姐轻轻施了一礼,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唐代女子大多落落大方,但直接询问一个陌生男子的姓名,依旧让人有些意外。这位小姐毫无顾忌,也没有半点羞怯之态,足见不俗。李沐风微微一愣,稍稍有些犯难。自己当然不能立刻表明身份,以免有炫耀富贵之嫌。但要全然一派胡言,日后相见则会有些尴尬了。 李沐风心中一时转了好几个念头,略一思索,选出了一个最佳方案。他向小姐正容道:“在下姓沐,单名一个‘风’字。《论语》有言:‘沐乎沂,风乎舞兮,咏而归’,乃此名之出处也。敢问小姐之芳讳?” 李沐风表达的非常含蓄。若这小姐是官宦世家,听了这个名字,以她的聪明,十有**能够猜出李沐风的身份。而李沐风以这样一个似真似假的化名点醒对方,既没有炫耀的嫌疑,又脱了欺骗的罪名。 果然,听了李沐风话,小姐的身躯轻轻一震,亮晶晶的眸子看了看李沐风面庞,又扫过了他身后那一群跟班,心中当下明悟。她轻移莲步,来到李沐风身前,口中道:“承蒙公子相询,小女子陈寒衣。”手中却打了一奇怪的手势。 这个手势被身体遮蔽,除了李沐风,谁也没有看到。李沐风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在不方便表露身分时候,臣子向君上行礼的代替方式。李沐风是王子,自然也受的起。 李沐风口中沉吟:“陈寒衣……”他心中有些奇怪,这个明显是官宦世家的小姐,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倒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只是作为大富之家,这名字起的未免不吉。 陈寒衣看出李沐风的疑问,悠然道:“小女子自幼跟随母亲,生长于清贫之家,这名字是母亲取的,以示不忘旧事……” 李沐风恍然大悟,清楚这里面一定牵扯到父辈的隐秘之事。当下点点头,不再询问。 薇儿瞪大了眼睛,心中寻思小姐是不是吃错了药了,怎么这样的事情都会随口说出来。林凡烟岫等人更是眼珠都不错一下,生怕漏过了什么。这几人虽然不明就里,但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似乎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李沐风单手在胸前虚空一托,算是还了一礼,然后指了指铺好纸张的摊子,说道:“陈小姐先请。” 赛诗会的条幅下支了一张简陋的书案,上面有纸张笔墨。边上一个木匣里面放满了纸团,那是用来抽选题目的。围在书案边的游人见两人衣着气度均非等闲,早已让开了一条人胡同。陈寒衣也不推辞,上前随手拿出了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消禁。 李沐风侧头一看,不由笑出了声,道:“这个题目当真有趣。与宵禁同音,却说的是上元节这三天消除宵禁之事。且看陈小姐如何应对?” 陈寒衣秀眉轻蹙,凝神思索。李沐风看着她的表情,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薇儿死死攥着拳头,为小姐暗中打气,却是比陈寒衣本人还要紧张,燕王府的人环顾左右,依然不忘留神戒备。 陈寒衣嘴角微挑,露出了一丝笑容,显见是有成竹在胸了。她执起笔,文不加点的写成一首七绝: 玉漏银壶且莫催, 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 何处闻灯不看来? 围观众人哗然称颂,皆道好诗。薇儿拍手大叫,一个劲的说好。林凡等人不怎么懂诗,但也能感到不错,不由的为自己的殿下担心起来。 李沐风抚掌赞叹道:“不错。作为女子之作,难得的是毫无脂粉之气。只是略有匠气,未免失之生动……” 陈寒衣神色略显黯淡,叹道:“正如公子所言,算不得好诗……” 薇儿向李沐风怒道:“你这登徒子若说不好,那你倒来做一个看看!” 林凡等人大惊,岂能让人对燕王口中不敬。纷纷呵斥道:“这丫头怎么敢我家公子无礼!” 李沐风把手轻轻一摆,止住了众人,然后笑道:“薇儿姑娘说不错,品评容易,做起来难。眼高手低的毛病人人都有。”说罢上前拿过一支笔,在陈寒衣七绝下面又写了一首: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游骑皆秾李, 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 玉漏莫相催。 刚一写罢,众人连连喝彩。陈寒衣轻轻点了点头,心中也觉得这首确实比自己的那首来的好。却听薇儿道:“不好不好!” 李沐风怪有趣的看了看她,道:“却不知那里不好?” 薇儿叫道:“什么暗尘随马,明月逐人的,又是游骑,又是落梅,你道人人都是富家的公子哥吗?看花灯都要骑马?” 李沐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位姑娘果然说的透彻,看来我诗确实犯了富贵病。” 薇儿哪里真的懂诗,只是想胡搅蛮缠一番,总之不能让这个登徒子盖过小姐去。谁知他如此坦然承认,心中一动,觉得此人也不像开始那么讨厌了。 陈寒衣扯了扯薇儿的袖子,薇儿这才回过神来般的“啊”了一声,退到了小姐身后。陈寒衣道:“久违公子大名,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果真当得起‘文采风流’这四个字,寒衣甘拜下风。” 李沐风听着这话透着疏远,心里有点泄气。自己一番全力表现居然丝毫没有打动美人心,实在出乎意料之外。他口中应付着道:“岂敢岂敢……” 陈寒衣道:“天色不早,公子如无别的事情,小女子要告退了。” 李沐风只得道:“不敢,小姐一路走好……”他心中寥落,大感挫折,一时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陈寒衣略一施礼,携薇儿径自去了,留下李沐风一行人呆呆的矗立在原地。 ※※※※※ 已然走出很远,薇儿回头观望,依稀见到李沐风依旧在原地空自矗立,心中不忍,噘起嘴问陈寒衣道:“小姐,你怎么对那位公子这样的冷淡?我看他又不像坏人……” 陈寒衣站住了,叹了口气道:“薇儿,你对他有好感是不是?” 薇儿面上一红,嗫嚅道:“也不是……只是……” 陈寒衣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拍着薇儿的小手道:“这位公子,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哪个女子能真正对他毫不动心……” 薇儿讶然道:“莫非小姐你……” 陈寒衣脸颊飞红,头一次流露出儿女之态,然后突的面色一肃,正色道:“不错,我承认也对他有好感……只是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薇儿想了想道:“恩……此人锦毛貂裘的,又有这许多跟班,自然非富即贵。” 陈寒衣目光闪动,道:“不错,非富即贵……此人乃大富大贵之人!” “大富大贵?” “他是当今三皇子,燕王李沐风!” “阿?”薇儿浑身一震,失声叫道:“真的?小姐你没有认错?” 陈寒衣黯然道:“我倒希望错了,可惜不会。他金枝玉--&网--然道:“更何况父亲已然给我定了亲,自己何必要给自己徒增烦恼呢……”语气寥落,似有无限感慨。 薇儿也是心中难过,回首来处,已然看不清人影,只见无数灯光闪动。心中一阵迷茫:那么多灯火,哪一盏是属于自己和小姐的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访客 李沐风与陈寒衣这惊鸿一瞥的相会,似乎本应只会带给当事人某些困扰。然而第二天晨光初露之后,却有其他人为此陷入了沉思。 “陈寒衣吗……”李陵听着手下细作的报告,微微沉吟了片刻。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忽然做了个鬼脸,咯咯笑了起来,连声道:“有趣,这可当真有趣。” 那几个手下对望了一眼,均感莫名其妙。心道四皇子少年心性,忽的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也未可知。只是心里纳闷,却没人敢去询问他发笑的原由。这四皇子向来性情多变,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正好触到他的霉头上。虽然李陵并不残暴,没有动辄杀人的习惯,可是刁钻古怪的惩罚却让人想一想就头痛不已。 李陵笑了几声,又忽的停住了。他凝神思索,修饰整齐的指甲下意识的在红木高桌上轻轻敲击,发出嗒嗒的声响。 “最终会如何呢?这一点却怎么也难以参透阿……”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他快步走出了屋子,朝着下人喊道:“备马,去燕王府。” 在李陵的心思中,三哥和陈寒衣的牵扯确实相当有趣。陈寒衣乃是刑部尚书陈京的独女,而陈京可谓死心塌地的太子一脉。如果太子就势以陈寒衣拉拢李沐风,这当然对于太子党再好不过了,燕王与太子联手,二皇子李征定然全无机会。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寒衣已经同尚书左仆射赵梦阳之子赵泛定了亲,偏偏还是太子做的媒。这原意是让太子一派关系更加密切,本是好的。可是如今李沐风明显有意于陈寒衣,那太子一定两边作难吧? 一想到太子皱起的眉头,李陵就忍不住想笑。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任谁也难以预测,区区一个女子,却可能成为影响将来大唐走向的关键,这在前一天谁能想得到呢?素来有妖星之称的三哥也会为女子动心,让李陵无形中感到松了一口气。总算,让他找到了“妖星”的一丝破绽。 ※※※※※ 李沐风早朝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散朝回府时脑子里全都是陈寒衣的倩影。不经意间已然到自己府第门前了,心中不免奇怪,今天这段路程似乎格外的短。 管家李远在门前迎候着。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管家那就更了不得了,可此人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跋扈之态。他大约五十来岁年纪,身子骨精瘦,一双眸子雪亮,很有精神。李远见到李沐风却不说话,只是朝门里努了努嘴。李沐风愣了一下,心里已然明白,不由莞尔一笑。 李沐风人未进前厅,笑声先至,道:“好四弟,有多久没到三哥这里来了?” 李陵几步跳了出来,一把抓住李沐风的袖子,笑道:“三哥,我吩咐你的管家不能说是我来了,他居然敢不听我的,你可要帮我教训他一下!” 李沐风扯着李陵坐下,笑着训道:“你长不大么?总想藏起来吓唬人?再说李远可没和我说过是你来了。” 李陵眼珠一转,摇头道:“我不信,不然三哥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李沐风淡淡地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散了朝片刻也没耽搁,便直接回府,又是骑马而行。同去上朝的人谁能先赶到家中堵着我?况且能让我的管家不敢说出姓名的,除了你这个不用上朝的大自在捣蛋鬼没有别人!” 李陵嘻嘻一笑,道:“三哥我真是服了你了,片刻间就把这些都想得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妖星’之称。” 敢当面用“妖星”称呼李沐风的,除了他这个弟弟再无旁人。李沐风毫不在意,微笑不语。 李陵到了李沐风府中似乎比自己家还要自由随便,一边拿着架上的古玩陈设随手把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李沐风闲聊。李沐风自然不会以为他这个机灵古怪的弟弟真的是来找自己玩耍的,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问。对方有什么底牌终究会亮出来,自己自然不用着急,李沐风有的是耐心。 李沐风清楚,在某些方面,面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比太子还要来的可怕。大唐的四个皇子从来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从他们懂事的那一天起,就都知道互相成不了真正的兄弟。就算你不想害人,也要有能力防备从自己背后捅来的匕首。由于特殊的原因,这一点,李沐风比任何人明白的都要早。 “三哥。”似不经意间提起,李陵随口说道:“过几天我就要封王了,封的是吴地。” 李沐风毫不吃惊,这一点他早就有所耳闻,笑道:“那可要贺喜弟弟了,吴越之地美女如云,岂不正对了四弟的胃口。” “是啊是啊。”李陵一脸神往之色,悠然道:“常听闻吴越自古多美女,所以我特地向父皇讨封的。只是临别之际,却舍不得几位姐姐……” 李陵常同长安望族中的小姐们来往,他年少秀美,为人机灵,花样百出。那些官宦小姐们也喜欢与他打成一片,却是只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绝无男女之情。 李沐风也是清楚的,不禁会心一笑,道:“你若不嫌麻烦,也可学我,半年在长安,半年在幽州。” 李陵摇头道:“我这人最怕麻烦,三哥又不是不知道。恐怕我这一去也就难得回来了……” 李沐风揶揄道:“是啊,有道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嘛,你这一去,沉醉温柔乡里,还舍得回来?” “楚腰纤细掌中轻……”李陵眼睛一亮,反复咀嚼这这句话,叹道:“要说真风流,还是咱们三哥。随口一句,我看就比上官仪那小子标榜的什么‘上官体’要强得多!” 李沐风一愣,才想起写这首诗的杜牧要过上百年才能出生,心中暗自惭愧。 李陵哪里知道到李沐风心中的想法,依旧在一旁赞叹不已。李沐风却感到这赞美之言异常刺耳,不得不转移话题道:“你的那些姐姐,可曾去一一告别了?” 李陵似乎这才想起,拍手惊呼道:“呀,这倒是忘记了!”说罢起身就要告辞。 李沐风见他如此着急,笑着摇摇头,道:“四弟,你痴了。不是还有几天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李陵搔头道:“不急不行呐,要个个上门道别,还要采办礼物,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况且这些姐姐喜欢的东西各不一样,像罗红棉罗姐姐,非芙蓉轩的胭脂不用;唐思盈唐姐姐,却喜欢蓝宝斋的水粉;李月娥李姐姐,曾和我要过和阗玉的印戳;陈寒衣陈姐姐……” 李沐风听他如数家珍的说出一连串的芳名和玩物饰品,只觉得脑袋发胀,已然后悔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了。可突然一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连忙道:“等等,你刚才说谁?” 李陵口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然转身向外走了。听得李沐风突然喊住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只是一回身,已经换上了一副茫然的表情,道:“什么?三哥你问那个?” 李沐风犹豫了一下,道:“你刚才最后提到的名字我好像耳熟……叫什么来的?” 李陵心中暗笑,知道此可李沐风已然入局,口中依旧装傻,道:“李姐姐吗?她可是封华绝代的美人,三哥你要是……”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李沐风的目光堵回去了。 李沐风已然了收起了笑容,目光冷森森的看着李陵。李陵只觉一阵澈骨的冰冷,全身的毛孔都开始收缩。是杀气,是剑气?李陵不敢肯定,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沐风会突然发怒,可这股气势,使得李陵毫不怀疑他三哥有把他一剑砍了的想法。 “我最不喜欢按照别人设计的路线走。”李沐风收起了那股气势,可是每个字却冷的如同掉下来的冰珠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总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你记着,就算你能获知所有的事情,也未毕能引导它们按照自己的方向走!” 李陵冷汗直冒,呆呆的看着李沐风,没有说话。 李沐风叹了口气,有些索然的道:“你无非想看我的反映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干脆直接问,我未毕不会告诉你……说吧。” 李陵长出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无奈的道:“三哥,我可服了……我为什么总是瞒不过你呢……”当下将陈寒衣的出身以及和赵泛有婚约之事向李沐风毫不遗漏的说了出来。 当说到婚约之事,李陵特意仔细观察,却没有从李沐风脸上发现任何痕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猜测有误。 李沐风养气的功夫炉火纯青,当听得陈寒衣已经许配人家的时候,心中当真如同被针刺过一般,可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李沐风沉默半晌,只觉的一口浊气郁结于心,他站起来吐了口气,然后朝李陵说道:“四弟,实话朝你说,陈寒衣我志在必得,你不要从中搞乱,否则这兄弟没的做了。我也清楚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尽量找一个稳妥的方式解决,不会牵扯朝政。” 李陵点点头,拱手告辞,心中却在想李沐风说的“稳妥”方式到底是什么。 李沐风将他送出门口,突然按住李陵的肩膀,衷心的道:“四弟,咱们兄弟四个中以你最小,也属你最聪明。可你也容易反被聪明所误……有些事情你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这兄弟间斗来斗去的,让人心都凉了……” 李陵拍了拍李沐风的手,眼中流露一丝温暖,道:“三哥,我省的了。” 李陵看着李沐风回转燕王府,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喃喃自语道:“三哥,其实我……总想向你证明一下,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李沐风回到府中,忽然手下一人匆匆而来,凑到近前低声道:“殿下,关于陈姑娘的事情打听到了……” 李沐风挥手打断,朝他点了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那名手下施礼告退,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却不知殿下的消息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已然接近正午,阳光普照着大地,却无法驱散李沐风心头的迷雾,他此刻正在苦思着一个和四皇子李陵相同的问题:所谓“稳妥”的解决方式,到底是什么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脱壳 粗如儿臂的红烛照的厅内一片明亮,李陵端着茶盅,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Lvsexs。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二皇子李征用丝绸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发问。 李陵有些羡慕的看着一身戎装打扮,英气勃勃的二哥。或许,这样的装束才是二哥的本色吧?天生的军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毕生的方向。 “那么二哥你呢?想得到的是这大唐的江山吗?”李陵反问道。 李征摇摇头,手中长剑轻振了一声,发出隐隐龙吟。“我要的东西就是这个。驰骋疆场,破阵杀敌。我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是吗……”李陵被勾起了心头的思绪,眼神朦胧起来。 “皇位不是我所要的,但我不认为太子有资格坐上去。”李征把长剑归鞘,打算挂在壁上。 “那么,论治国的才能,或许三哥会是个好皇帝吧……”李陵自言自语道,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谁面前说话。 果然,气氛片刻间凝重起来,李征英武的面庞变得肃杀了,他手按剑柄盯着李陵道:“这么说你打算转去支持老三了?” 李陵没有慌乱,比起当时面对李沐风的感觉,此刻的压力显然小多了。烛光有些变弱了,他的身躯渐渐没入黑暗中。阴影处传来声音:“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谈不上倾向。若说支持,三哥比起你和大哥没有任何筹码,我何必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征面色缓和了下来,他走到烛台前将灯芯挑亮,道:“老三心机深沉,这一点我就极不喜欢。男子汉大丈夫,不敢明着较量,总背地里搞些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说罢,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已经被烛光照的无处遁形的李陵,道:“说起来,这一点你们倒是很像。” 李陵哑然失笑,道:“那二哥干吗不讨厌我?” 李征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或许,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威胁吧……” “是吗……二哥刚才还在说无意皇位吧?人真是贪心不足呢……” 听出李陵稍微有些讥讽的口气,李征不屑的道:“你知道什么?若是太子坐上皇位,我便是死于他新政的第一个冤鬼,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老三登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索李沐风成为皇帝的情景,但最终还是挫败的摇摇头,道:“这人我从来看不透,想不出来他会有怎样的作为。” 李陵呷了口茶,悠然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二哥的问题了,那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你不知道?”李征有些怀疑的看着他,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对于天生就是统帅的李征来说,完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李陵苦笑道:“所以说,二哥。有时候我可真的羡慕你,一直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我和三哥,才是同一类的人吧……” “你说老三?”李征哼了一声,“背后扯别人后腿的人,不也是为了这个皇帝的宝座么?” “表面上很明显,确实如此。”李陵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内心,我想应该很茫然吧……这是我的感觉,因为……我们很像。” 李征瞪着眼睛看了李陵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边笑边说道:“长安里女人的传言我看是真的,你有时还真像个雌的。” 李陵以掌抚额,一脸的无可奈何。他扯开话题道:“对了,刚才我说的话,二哥可曾考虑?” 李征收住了笑,目光深邃了起来。“你说长安可能有变。” 李陵点点头。 “那么,就听你的,这里的事情我先放一放,赶回萧关去。长安且由他们折腾吧……” 铮的一声,雪亮的长剑再次出鞘了,剑锋把空气割裂开来,发出刺耳的鸣响。寒光一闪过后便告隐没,厅柱上的红烛突然矮了一截。李陵定睛一看,蜡烛中间的一段已然被长剑切割成细碎的残渣,顶端的蜡头却似乎半点力量也未曾经受到,直直的落到下面的一层继续燃烧着。这一手,李陵暗自叹服,自愧不如。 李征紧紧的握住已经入鞘的宝剑,沉声道:“勾心斗角的事情毫无意义……最终,还要靠利剑来解决一切!” ※※※※※ 李征离开长安的理由十分直接,又毋庸置疑。边关传来的消息,突厥方面出现了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这足以把满朝文武吓出一身冷汗。李建成立即下旨,令二皇子李征出镇萧关,总领关内、陇右、河东三道之折冲府兵。 看着李征踌躇满志的领命而去,李沐风若有所悟,而太子也心头出现了一丝疑惑:“突厥有意入侵?我怎么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呢……” 对此持怀疑态度的还有尚书左仆射赵梦阳,不过此刻他已经无暇为这件事情分心了。光燕王殿下对他未过门的儿媳有意这个传言,已经足够他费尽思量了。 这可怎生是好?赵梦阳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无数个心思在脑袋中打转,却没有一个管用的。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雕花木门猛然被推开了。 “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进来的正是赵泛,赵梦阳看到儿子一脸铁青,神色慌乱,心头不由一紧。 “爹!儿子听说……”赵泛生的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上此刻满是犹豫之色,想说的话在口边嗫嚅着。 “听说什么?” 赵泛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把牙一咬,道:“我听人家说,三皇子对陈家妹子图谋不轨,居然不顾君臣常伦,想要……”他声音本来就高亢,此刻心中愤怒,更是不觉得又抬高了几分,引得远处的家丁门房都不由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放肆,燕王岂是你这小畜生可以随口诋毁的!”赵梦阳抬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打的赵泛跪倒在地上,看着父亲呆呆的发愣。 赵梦阳心中一阵不忍,可是马上又把这种情绪收敛起来。自己的儿子向来做事冲动,不思后果,此刻也该给他一点教训了。要是继续这样纵容下去,赵家灭门之祸就会由这张毫无遮拦嘴中招来。这三皇子手眼通天,高深莫测,岂是赵家得罪得起的?没准儿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写成折子到了李沐风的案头上! “你起来。”赵梦阳平了气,开始给儿子开解。“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燕王乃是仁人君子,岂能做出如此的事情来。”说到这里,赵梦阳都感觉自己快被自己说服了。确实,依照李沐风的性情,这个传言实在太过荒谬。李沐风不近女色,别说没有立王妃,据说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怎么突然转了性,强抢起别人的未婚妻室来? 赵泛捂着脸不肯站起来,口中依旧不服气。“可是……” 赵梦阳摆了摆手,止住了儿子的话头。眯起了眼睛低头盯住他,压低声音问道:“那么,退一万步讲,要是燕王真的要陈寒衣,你怎么办?” 赵泛已经明白了父亲那记耳光的意思,不敢再高声说话。但是压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却是让人听着格外难受,他咬牙切齿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赵梦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共戴天?你凭什么跟人家不共戴天?你有什么本事能和燕王不共戴天?” 赵梦阳刻意把“燕王”这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赵泛听罢呆了呆,颓然道:“不错,我确实没本事……可是,终究不能这么算了!不然,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赵梦阳森然道:“王法是李家定的,李家就是天!孩子,你看开点,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赵泛蓦的直起了脖子,一颗头像愤怒的公鸡般高高昂起,脸孔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不行,不能这么算了!要我像您这样卑躬屈膝溜须拍马,缩着脖子活一辈子,我不如死了!” 赵梦阳气的浑身发抖,左右开弓给了两个耳光,抬腿把赵泛踢了一个跟头。赵泛不屈的从地上爬起来,依旧跪的笔直。赵梦阳伸手还要再打,看到儿子肿胀的嘴角淌出血迹,心中不忍,手在空中颤抖了半天,终于浑身一阵的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父子两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赵梦阳有些疲倦的声音响起:“这样吧,我这就去见见太子,看太子有什么旨意,然后再去趟陈家,赶紧把过门的日子定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燕王是真的……那也木已成舟了。” 赵泛垂着头,半天才低声说道:“爹……儿子错了……” 赵梦阳起身向外走,从赵泛身边经过时,他停顿了一下。“孩子,你说的对,我这一辈子就是那个样子……可是照你的活法,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吧……”一声叹息,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赵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呆呆的跪着,突然间伸手给了自己两记清脆的耳光。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手段 嘉德门到丽正殿,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赵梦阳却将近走了小半个时辰。Lvsexs。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到底怎么向太子开口。最主要的是,他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太子怕是不会插手,毕竟要是能因此拉拢一个三殿下,当真是胜似千军万马了。 丽正殿已经出现在面前,鳞椽飞檐,甚为华丽。就在赵梦阳左顾右盼,想找个通禀之人时,殿里已然匆忙跑出一人,身着五品太监服色,正是在太子身前侍侯的东宫太监总管冯德安。 “冯公公!”赵梦阳几步迎上去,满脸堆笑道:“上什么地方去?这么赶着的?” 冯德安一看赵梦阳,忙过来给赵梦阳施了个礼,陪笑道:“赵相!太子正让我传您。您真是贵人,带着我运道都变好了,刚出门这差使就办妥当了。” “太子找我?”赵梦阳皱起了眉头,没心思理会冯德安的打趣。因为二皇子的事情?不像,怎么散早朝的时候太子提也没提呢?别是燕王吧……想到这里,赵梦阳心头一颤。 冯德安见赵梦阳面色不善,心中有些纳闷,口中道:“赵相往里请吧,小的这就去通禀。”说罢转身又跑回了殿内。 丽正殿内兽香缭绕,太子李志正坐在桌案后面看着什么。见到赵梦阳来了,他挥了挥手,太监宫女们全都知趣的退了下去。 “太子,您找我?”赵梦阳给李志行了礼,躬身站在一旁。 “赵公,来的好快阿?坐下说话吧。”太子有些诧异的问了那么一句,依旧看着手中的东西。 赵梦阳谢了座,找了把椅子侧身坐下了。他静等着太子说出找他的用意,路上想好的说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终于发话了,他慢悠悠的问道:“赵公,你看这二皇子出兵一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赵梦阳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他欠身答到:“这事情是透着怪,若说突厥有所动向,怎么咱们东宫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不过请太子放心,就算真的二殿下有不轨之心,也没什么作为。如今圣上着太子监国,军心所向并非在他二皇子一人身上!再说凭咱们京师的南衙十六卫和北衙禁军,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时搞不清楚他真正的意图……”说到这里,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恶毒之色,咬牙道:“最好突厥真的攻过来,到时候我就断了他的粮道,把他饿死在草原上!” 赵梦阳听得心头一寒,半句也没敢答腔。他知道太子可绝不是在说笑的,只要有机会,肯定真的会来这么一手,到时候死的可不光是一个二皇子李征,还要陪葬上几十万唐朝大军! “其实,我今天找你倒不是为了这件事。” “哦?” “是关于老三的事情。” “燕王?”赵梦阳心中咯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 “是他。”太子点头道:“你应该听说了,老三……对你没过门的儿媳有意思。” “怎么会。”赵梦阳勉强陪笑道:“这不过是小人传言罢了,燕王殿下乃仁人君子,怎么作出这等事来。” “小人传言?”太子却没有笑,叹道:“要真是传言就好了……可这话是从燕王府放出来的,绝对错不了!” “这……”赵梦阳汗珠子顺着脸上直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太子劝慰道:“赵公你让儿子想开点,回头我作媒,指给他个公主,你们家可就攀龙附凤了,岂不比一个陈寒衣强得多?。” 赵梦阳扑通跪下,颤声道:“太子,您对赵家的关爱,老臣是早就知道的……可犬子就是个倔脾气……再说您好歹要顾全老臣的脸面,这媒可也是您做的……” 最后一句话让太子把脸沉下来了。赵泛和陈寒衣的媒是太子作的,要收回去,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事实,如今赵梦阳把话给挑明了,自然让太子十分难堪。 此中关节,浮沉宦海多年的赵梦阳如何不清楚,可是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只好咬牙硬上了。 太子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能为此事发作,毕竟还是自己理亏。他把手中看了良久的东西朝赵梦阳递过去,“赵公请看看这个。” 赵梦阳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却是张宽大的双层名刺,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燕王府的印信。他迟疑了一下,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 “空的?” “不错,空白的,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这……老臣不明白。” “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太子从长案后面转了出来,把名刺接到手里,思索着说道:“现在我清楚了。他是告诉我,这件事情目前是一张白纸,我怎么描绘,它就会怎么个走向。但是,不管怎样,白纸黑字,都会落个明白!” 赵梦阳惊道:“他敢威胁太子?好大的胆子!” “是威胁……”太子踱了两步,面色凝重。“可也算是表明心迹。他是在说,是敌是友全凭我一念之间……为个女人,值得吗?” “那……太子如何打算?”赵梦阳心虚的问道。 “这……”太子皱着眉,咬牙道:“目前的情形,我不能树敌太多,若是因此老三能帮我,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太子!”赵梦阳急促的说道:“我看燕王岂是肯甘居人下之辈?倘若他贪心不足,那不就……” “行了!”太子低沉的说道:“我意已决,若是以后他作出什么对我不利之事,我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是……” “赵公。”太子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拉着赵梦阳的手臂把他送出了丽正殿。“你放心,我岂能作的如此绝情。这件事我只是不插手罢了,一切由你。” 赵梦阳站在丽正殿外,望着太子的背影无可奈何。一切由他?太子如果放手不管这件事情,他们赵家怎么斗的过三皇子? ※※※※※ 梳妆台上,放置着一面色泽古旧的铜镜,镜子边缘装饰着辟邪纹,背后刻着海马和葡萄的图案。这是一面汉代的古镜,表明着主人身份的不凡。因经常打磨而雪亮明澈的镜面映照着一张绝世的颜容,翠绿的玉梳细细梳理在如云的秀发上。 “小姐!”薇儿笑嘻嘻的跑进来,接过了陈寒衣手中的玉梳,帮她梳拢着。“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小姐你这是为谁装扮阿?” 薇儿的打趣却没有让陈寒衣开心,她秀眉轻颦道:“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薇儿,你说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薇儿想了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小姐不是在想着三皇子吧?” 陈寒衣脸上一阵晕红,嗔怒道:“净瞎说,我不用你梳头了,省得你没事就编排我!”说罢便伸手作势要去夺梳子。 薇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啦,小姐。薇儿不敢了。”口中说话,手里却不耽误,顷刻间已然把陈寒衣的长发梳理成了一个祥云髻,又插上了一只颤微微的翠色玉步摇。 “小姐,你真美,我若是个男人,一定被你迷死了。”薇儿站开来去,看着自己的手艺,由衷赞叹道。 “你这丫头,怎么越学越坏了……”陈寒衣转过身来,笑着去呵她痒。薇儿连连讨饶,向门外逃去了。 闺房里静了下来,陈寒衣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一片没落之色。你,是不是很寂寞呢?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茫然的问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十八年来,陈寒衣第一次感到冰清宁静的心湖有了阵阵波动。为什么,自己无法向往常一样平和下来?像往常一样且看着命运将自己推至何方?莫非真的像薇儿所说的,自己的心弦被那名神采飞扬的男子所拨动了吗? 她渐渐失神了,心绪缠绵着飞向了莫名的远方,忘却了此身。不知过了多久,闺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惊回了陈寒衣的无边思绪。凭着多年养成的默契,她知道,是薇儿去而复返了。 “小姐!”薇儿挑帘进来,脸色有些发白,“老爷叫你过去……” “怎么?”陈寒衣把薇儿拉到自己身前,“挨骂了?” “没事儿……老爷好像心情不太好……”薇儿眼圈发红,委屈的想哭,看来是挨了不轻的责骂。 “出了什么事儿吗?”陈寒衣知道,父亲陈京确实有迁怒下人的习惯,无论她怎么规劝,总是改之不掉。不过,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就意味着出现了让陈京无可奈何的事情。 “赵相亲自过府和老爷商量事情,起先老爷还很高兴的……可是两人越谈越僵,最后不欢而散了……赵相走时,老爷连送都没送……”薇儿心有余悸的回忆当时的情景。 陈寒衣当然知道赵相指的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她心里蓦地动了一下,难道自己近几天的心绪不宁,是应验在这件事上了么? “恩,我这就去看看。”陈寒衣整理了一下衣服,挑帘子就要出去。 薇儿拉着陈寒衣的手,嗫嚅道:“小姐,你……别和老爷提我的事儿……” “放心吧。”看着薇儿胆怯的样子,陈寒衣一阵心痛,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走出了房门。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权柄 刑部尚书府在长安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院落疏漏有致,曲径通幽。其间开挖有水塘,以暗管引活水入内,正值初春,冰面消融,端的碧波粼粼,澄澈见底。湖心建一方亭,上书“荷风四面”。荷风亭与三桥蜿蜒相连,或折或拱,形态各异。整个构建虽然占地不大,却尽得玲珑小巧之三昧。这亭台楼榭置设奇巧,非一朝一夕之功,乃是历届主人苦心经营,才有今天之局面。纵观长安宅门官邸,除了几座王府外,怕是连丞相的府邸也比不上这里。 此宅现在的主人,尚书陈京正背着手在厅里缓缓踱步。黑色的官靴试探般的踏在地上,却不落实,半晌才慢慢抬起另一条腿。好像脚下踩的不是烧制结实的青砖地面,而是一片随时会没人于无形的流沙。陈寒衣进了门,走到他三步之内,陈京才恍然发觉。 “寒衣,你来了。”陈京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陈寒衣,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爹爹,您找我?”陈寒衣弯腰裣衽,竟是格外疏离客气。 “唔。”陈京应了一声,似乎十分适应父女这种无形的距离,他不轻不重的问道:“寒衣,你最近见过什么人没有?” 陈寒衣秀眉轻轻挑了起来,眼睛里有些诧异,她看了看父亲,然后低头道:“父亲所指为何?女儿不大明白。” 陈京皱了皱眉,沉声道:“那挑开了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的三皇子,怎么又和他纠缠不清的!” 陈寒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她猛的抬起头,一对明澈透亮的眼睛看着陈京。她感到有些惊讶,又非常愤怒。她不清楚,到底是谁这样恶毒,会造出这样的谣言。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调,以平缓的口气说道:“女儿不知这是从何来的话!前几天上元节时,倒是见过燕王一面,谈过几句话罢了,算不得熟识,又怎么有什么纠缠不清了?寒衣幼禀庭训,不曾作过什么失节之事,请父亲明鉴。” 陈寒衣的这番话陈京也信了八分,他知道自己女儿性格淡漠,向来和旁人没什么往来,就算闺中姐妹也没有几个。要说王子,倒是早先和四皇子李陵还算熟识,不过当时李陵年幼,别人只是把他当个孩子罢了,却是没有男女之嫌。 只是,陈寒衣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些恼火,这个“幼禀庭训”用的相当刺耳。陈寒衣乃是他的私生女儿,幼时生长贫家,陈京也没想过要尽什么父亲的责任。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自己的正妻和几个侧室均无所出,只好把年仅十岁的陈寒衣接进家中,以作血脉。陈寒衣的亲娘后来也因思念女儿,积劳成疾,最终贫病而死。十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所以此后父女两个的关系一直谈不上融洽。从陈寒衣年幼开始,自己何曾给过她什么“庭训”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要知道无风不起浪。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说燕王看中了你……刚才赵家主人亲自来了,吵着要和我退婚!”讲到这里,陈京把牙咬得格格直响。 什么?退婚? 陈寒衣只觉耳畔“轰”的一下,震的思维都不再清晰了。胸口如同有着千钧的重物,压抑的透不过气来。她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可身子却在微微抖动。 其实她倒不是有多么看中这门亲事,她早就清楚,这不过是个政治婚姻。说句不孝的话,爹爹把自己养大,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已。况且,男方到今天她也不过见过几次,远远的说过几句不相干的话罢了。可就算她再是不在意,再是问心无愧,心如冰清,那被人退婚的帽子也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来说,这突如其来的耻辱直让她羞愤欲死。 “女儿……没有作过……逾礼之事……”陈寒衣口中喃喃自语。这消息太过突然,任谁一时也无法接受。 陈京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显见女儿的反应决不是做伪。他点了点头道:“这我倒是信的及你。这事情决非空**来风,由燕王府传出来的话,可算是确凿无误了!赵家前来退婚,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传言……” 他话到嘴边,又留了半句。这里面的情况错综复杂,涉及太子,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妙。于是他猛然住口,硬是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其实这事情也怪不得赵家绝情。本来那厢边赵梦阳也打的好算盘,先求太子,然后来陈家催婚,以免夜长梦多。谁想太子表面放出话来,说不插手此事,可暗地里谁都明白,他想用陈寒衣卖个人情,拉拢李沐风。探知了太子这样的心意,赵梦阳那里还敢违命而上?都知道太子的脾气,误了太子的事,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他虽然疼儿子,但毕竟有个限度,不敢拿整个赵家来打这个赌。 可陈京则又是一个想法。要是赵家把女儿娶去,两家都是太子的人,同气连枝,自是立得更加稳健。若因此事将来太子怪罪,也顶多责怪赵家,小惩罢了。自己不过是嫁女,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担待得很少,容易撇清关系。 要是把女儿许配燕王,那就大大不同了。陈寒衣出自陈家,将来要是燕王不利于太子,太子定然怀疑陈家有所参与。就算自己和女儿撇清关系,至少也要落个教女无方,笼络不利,日后的仕途怕是要艰辛了许多。自己才当壮年,还不甘心把日后的前程搭进去。他可不相信燕王会因自己女儿投靠太子,自己这对眼睛看人极准,就知燕王决非池中之物。 还有一点他自己也未曾发觉,就是陈京从心底最深处对李沐风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当他听闻燕王把司马法从天牢救走时,就有了这种感觉。他总觉得,这个三皇子肯定会在成为自己最可怕的敌人。 陈寒衣渐渐冷静了下来。要不是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令她一时羞愤难当,以她的心性智慧,也不会如此心神不守,举止无措。陈京那闪烁的言辞让她心中一动,虽不知此刻父亲心中转过的那许多念头,可暗自思量,却也猜出几分原由。 她明白了,这无关她的行为,依旧是政治上的倾轧,否则父亲也不会这样无可奈何。只是此刻她仍不清楚的是,这政治手段的指向到底是什么,燕王真的是为了自己?想到此处,她的心底生腾起了对这个**权术的皇子的愤怒和失望。她旋即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去,心湖平静无波,脸上因羞愤而出现的晕红也被一片淡定之色取代。她不会知道,同时被她压制下去的,还有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渴望。 陈京惊讶的看着女儿迅速的恢复常态。他不得不承认,要论这养气的功夫,自己连女儿都及不上。他一时感到向女儿发火有些无聊,于是挥挥手道:“你先回房去吧,放心,陈家人岂能如此轻易让人欺负的!” 陈寒衣退出了正厅,心中因为父亲最后的话生起了一丝温暖,她头一次感到来自父亲的关心。因为母亲的事,她一直抗拒这种关怀,却又渴望这份关怀。可惜,此前陈京从来没有给过她对这种关心取舍的机会。 她并不清楚,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陈京说给自己听的。正厅中,陈京低声自语道:“赵家想抽身事外?哼,我岂能让他算盘打的如此容易!” ※※※※※ 不过赵家不敢娶,陈家也无法强嫁。事情暂时是这样拖上了,这正是李沐风要的结果。他本来也就是想拖延陈寒衣出嫁的时间罢了,并没有想过要马上赢得美人归。 虽然利用燕王的势力,又有太子默许,就算现在把陈寒衣娶过府来,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可感情不是靠强权就可以获得的,自己用了这许多不光彩的手段,现在陈寒衣一定对自己有了很深的误会,切不可再轻举妄动。反正现在已经争取到了时间,或许是自己有条不紊的追求佳人的时候了。 李沐风不喜欢动用贵族的特权,那和他的理念毫不相符。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权力确实让人迷醉。尽管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陷于权力的**中。可他也能隐约的感受到,就算再怎么警醒,这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权力的甘美有如罂粟的甜香,也已经渐渐渗入了他的灵魂吧? 现在为了陈寒衣,他毫不犹豫的启用的权力之剑。那么以后,会不会依旧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让他无法停手呢?要是这样,过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自己动用权利的尺度或许会越来越宽了吧。如果他掌握了这天下至高的权柄,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权力教给人民吗?这个名叫“权柄”的毒品,可不是轻易能够戒掉的。 李沐风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相信,凭着自己领先上千年的思想,一定能够跳出这个局限。他把目光放得很远,但没有清楚的意识到,他踌躇满志的想要改变未来的时候,这个在他看来污浊不堪的“现在”也在企图改变他。或许,谁胜谁败只有时间才能评价——到底是英雄创造着历史,还是历史造就着英雄。,!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巧遇 四皇子自认的漏算无遗在李沐风身上没有应验,长安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生变化。Lvsexs。应该说,他的计算并没有完全失策。在不久之后,局势确实因为陈寒衣这个清冷的女子发生了骤变。但至少现在,凭借李沐风优秀的政治手腕,表面上一切依旧像厚重的冰层般凝滞着,只有些许暗流在冰面下默默涌动,等待着破冰而出的机会。 春天的脚步并不会因为人间的时局而迟疑。三月的长安虽不像江南般春风绵绵,桃红柳翠,却也露出了点点新绿。杏花此刻尚未开放,不过人们已经开始联想那或白或粉的娇羞姿态了。杏花在长安有着特别的含义和地位,于长安走马观杏花,是进士及第后最为风光的时刻之一。今年正值登龙之年,各地举子陆陆续续齐聚京师,以求圆观花之宿愿。 长安各家客栈的生意一时间极为红火,位于皇城一侧崇仁坊的几家客栈更是早已挂出客满的牌子。也难怪,且不说华贵舒适,光凭这地理的优势也让它们占尽了风光。崇仁坊西街直对皇城景风门,与尚书省选院相隔不远,不论是考试还是看榜都极为方便。南临东市,更是灯火不绝,热闹非凡,全无气闷苦闭之忧。 长安馆乃是崇仁坊几大客栈里最为知名的一家。纵长安唯一馆,从名字就能看得出主人的骄傲。长安馆也确实名副其实,占地颇大,除了主楼外,另有清幽独院,汤屋食馆,车马棚舍等,可谓一应俱全,实在让人难以挑出不满之处。 长安馆二楼,举子顾承恩推开雅间的雕花木棂,向外看了看,回头道:“此间好是好,不过未免太过铺张了,再说,长安别的客栈也不见得差,怎么这里如此之贵?” 他身后的顾少卿看着这位淳厚老成的族兄,略显峭拔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玩世的微笑,道:“这地方另有妙处,怕是哥哥不得而知。” “哦?”顾承恩确实有些好奇,不禁问道:“少卿说来听听。” 顾少卿一笑,道:“出了这崇仁坊,南边就是平康里。这两地相隔一街,那平康里可是秦楼楚馆之所在,住在这里的许多举子,岂是全然为了考试便利。” 顾承恩连连摇头,叹道:“这种事情,提也不要提……真是世风日下呀。”忽然好似有所领悟,狐疑道:“此间之事少卿为何如此清楚?” 顾少卿哈哈一笑,道:“我前几年游学长安,你道每天只是吟诗习字吗?” 顾承恩摇摇头,他年近三十,持重老成,自然对这个族弟的放荡不羁的作风极不赞同,正色道:“少卿,此非圣人之道!” 顾少卿毫不在意,傲然一笑道:“圣人之道大多迂腐。想谢安闲暇携妓东山门,危时谈笑安黎元,何等潇洒恣意,也不妨成就千古功业!” 顾承恩向来说他不过,此刻虽不赞同,却依旧找不出言语反驳,只得默然不语,不再答话。 顾少卿见他略有不快,笑着拉他道:“哥哥生哪门子闷气,不如和兄弟下楼喝酒。” 顾承恩强他不过,只好相随下楼。 长安馆楼下并非食舍,没有主食,单只供应美酒小菜以及茶点,以作聚饮之所。两人下楼一看,十几张桌子均已坐满,正发愁间,忽见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还算清净,只有一人在自斟自饮。顾少卿为人洒脱,便拉了顾承恩坐了过去。 那人见两人和他同坐,也不说话,向他们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却也看不出是否欢迎。顾少卿见此人约莫二十四五的年际,和自己相当,面庞棱角分明,英气勃勃,心中感到甚是投缘,不由起了亲近之心。当下站起身来朝那人笑道:“在下范阳顾少卿,打扰兄台之清净,心中惶恐。敬兄台一杯,算作赔罪。”说罢拿起那人的酒壶,给他斟了一杯,这番借花献佛,却如同使自己东西一般,竟是毫不客气。 顾承恩心中惴惴,生怕那人不快。不成想那人展颜一笑,怪有趣的看了顾少卿一眼,道:“谢兄台的酒,在下李承乾。” 顾少卿见倒出来的酒泛出微微的绿色,显然是低价的浊酒,心头诧异。要知道能住进长安馆的客人全都是家境殷实之辈,饮的一般都是价格高昂的清酒或者西域葡萄酒,喝浊酒乃是自贬身份之举。不过他虽直率疏狂,却知道言语进退,没有露出半分异色。 李承乾目光如炬,早已读出了顾少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问。笑道:“有道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贫家的酒,也是别有风味。天天清酒金樽的,有什么意思。” 顾少卿笑道:“不错,倒是在下沾染了俗气。”说罢朝小二喊道:“店家,来几个小菜,外加一壶黄酒,要浊的!” 声音甚大,店中众人不禁侧目,有人已经面目鄙夷之色。顾承恩满面通红,低头不语,他毕竟出身殷富之家,平时读圣人之书,讲的是非礼勿言,虽然淳厚俭朴,却也有个限度,眼下这在大庭广众下丢身份之事,是万万不肯做的。 顾少卿却谈笑自若,不以为意,和李承乾说说笑笑推杯换盏起来。李承乾言谈得体大方,举止气度不凡,应当也是世家子弟。而且见闻杂博,显然游历甚广。顾少卿越说越觉得投机,不觉已经过量。借着酒意,渐渐的早先尽量回避的话题也就不再避讳了。 顾少卿问道:“不知李兄是那里人氏?” 李承乾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眼中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半晌才道:“也算是长安吧……很小时候就离开了。” 顾少卿有些醉了,丝毫没有注意李承乾的眼神。“哦……那这次回来是考进士的吧?” 说到科考,顾承恩也来了精神,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摇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么,是考明经的?”顾承恩插口问道。 李承乾依旧摇头,笑容更浓。 “那是明法(法律科)?明字(文字科)?明算(算术科)?”顾承恩一口气把能考的几科说了个遍。 “什么都不考,我是来办事的。” “不考?”顾承恩大为惊讶,道:“以兄台的学识,不为皇上效力岂不可惜?” 李承乾好似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突然哈哈大笑,惊得楼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笑道:“我考这些东西作什么用?一人一剑逍遥江湖岂不快活?”说罢站起身来,腰间赫然带着一口宝剑。 李承乾对已经醉眼朦胧的顾少卿道:“今天和顾兄聊的真是投机,他日有缘再会吧!”说罢头也不回,出门径自而去。 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顾承恩道:“这人真是古怪,原来是个江湖客。” 顾少卿迷迷糊糊道:“怎会,此人出身世家……” “莫非……后来的举止是他故意作出来的?”顾承恩想要问顾少卿,却发现顾少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 第二天早起,顾承恩就拉着顾少卿去主考官礼部尚书李义府处行卷。所谓行卷,就是把自己的旧作诗文编成集子,送去给有权势才学者品评,希望得到推荐,这在唐代颇为盛行。顾少卿却不屑于此,顾承恩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去。顾承恩没有办法,只好一人带了两份卷宗,前往尚书府,把顾少卿留在了长安馆。 顾少卿一时无事可作,就到楼下叫了杯茶慢慢品着,心里却想着昨天遇到的怪人。 那李承乾明明举手投足都由贵族气质,为什么却说自己是江湖客?可要说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却又不该有这样的阅历和见识。顾少卿洒脱旷达,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他又要了几份精制的茶点,细细品尝,却也乐在其中。 大约过了把个时辰,顾承恩从客栈门外匆匆进来,脸色一片灰败。 “哥哥,怎么了?”顾少卿连忙叫了杯茶,让顾承恩坐下。 顾承恩喝了口水,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气道:“没想到这尚书府看门的也如此气焰!让他递个名刺,却敢直接跟我伸手要钱!” 顾少卿一笑,道:“哥哥你是在家里读书读多了,你要是出门走走,这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怎么?你不给吗?” “给了。”顾承恩挫败的叹了口气,道:“可一会儿名刺又送出来了,说尚书没空……” 顾少卿道:“这也自然,咱们顾家在京师没有靠山,人家当然不会理你。” 顾承恩瞅了他一眼,道:“你既然自诩清高,怎么这样清楚其中关节?” 顾少卿笑道:“我可不敢说清高,只是不屑于此罢了。游历久了,也就什么都知道些。” 顾承恩劝道:“我也是读圣贤书的,可行卷又算不得作弊,我可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少卿苦笑道:“这个我当然清楚……可要我卑躬屈膝的去求人,总觉别扭,我要是真的清高,也就不会让哥哥代我投递卷册了。” 顾承恩点点头,道:“也罢,明天我再去礼部侍郎那里碰碰运气……” 或许是时运不济,一连几天,顾承恩都四处碰壁,手中的诗文就是投递无门。眼看进场时间一天比一天近了,不由得越来越慌张起来。顾少卿自己本来不甚在乎,可看到顾承恩心急如焚,倒也替他思量起来。 这天清早,顾少卿强拉着顾承恩在长安城中散心,看到顾承恩一幅神不守舍的样子,笑道:“哥哥,我给你想了一法。” 顾承恩满心期待,道:“什么办法?” “咱们见豪门大院就入,来个急病乱投医,要是天不绝人,或许还有机会。” 顾承恩呆了呆,道:“这……这怎么行?” 顾少卿笑道:“怎么不行?反正也没法子,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顾承恩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在顾少卿身后。顾少卿见路旁有一座府邸,占地颇大,气势不凡。笑道:“就是它了,咱们且从这一家开始!”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行卷 李沐风才散了早朝,正在府里歇息着。Lvsexs。烟岫笑盈盈的煎了壶茶奉上,李沐风轻轻呷了一口,只觉得清香宜人,通体舒泰。笑道:“烟岫的茶煎的真有功夫,正可配得上一首品茶诗了。” 烟岫听燕王称赞,晕上双颊,却好奇的问道:“不知殿下说的是那一首?” 李沐风闭目思量了片刻,睁眼笑着慢慢吟道:“一碗吻喉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往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烟岫噗哧一笑,道:“照殿下这样说,再吃下去,不就成了神仙了?” 李沐风也是莞尔,正待说话,忽见一个下人持了两张名刺走进来,双手递交给他。 李沐风拿到手中看了看,微一思索,道:“叫李远请他们进来。” 此刻府门外的两人已经有些发慌了。他们投递名刺之时才发现这里俨然是一座王府,但伸出去的手已然缩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把名刺递上去。本拟连门房都通不过的,可谁知府门站班的甚是客气有礼,半点也未曾刁难,只是让他们耐心相候。 顾承恩已经出了一头的汗,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口中只道:“这可怎生是好……” 顾少卿虽也有些紧张,可见了顾承恩的样子,却不禁哑然失笑,道:“哥哥,咱们也都算是见过世面之人,何至如此?” 顾承恩口中喃喃道:“王子我可没见过……” 正说话间,里面出来了一名精瘦的老头,却并非刚才的门房。那人笑道:“二位随我来吧,殿下有请。” 顾少卿道:“多谢,这个请字可不敢当。”说罢拉了拉有些发呆的顾承恩,随那人进了大门。 燕王府格局颇大,两人跟着李远,一路上过廊穿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正厅,顾少卿环顾四周,见处处无不显皇家气派,不禁暗自咂舌。 两人进了前厅,见李沐风端坐正中,锦袍玉带,风流蕴藉,顾盼间尽显雄勃英姿,不由大为心折。顾承恩噗通跪倒,口中道:“顾承恩见过燕王殿下。” 顾少卿深施一礼,却是立而不跪,道:“学生顾少卿见过燕王殿下。” 李沐风见顾少卿施礼之后便站的笔直,身形傲岸,心中略感佩服。自己平素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热心钻营之辈,头一次看到顾少卿这样敢于卓立于公卿之前的人。 “起来吧,你是有功名的人,见了我也不用跪的。”他示意李远将顾承恩扶了起来,然后又道:“看座。” 顾少卿一愣,他虽疏狂,却非不知进退之人,忙道:“殿下面前焉有我等的座位?” 李沐风一笑,道:“看你非是常人,怎的也不能免俗?” 顾少卿剑眉一挑,顿显神采飞扬,道:“殿下既非俗人,那学生岂敢不勉强学步?”说罢拉了顾承恩斜斜坐在一旁,神态自若,刚才的沉闷之气已经一扫而空。 “好。”李沐风点点头,轻轻赞叹了一声,说道:“你们均是学子,想来是到我这里行卷的,锦绣文章且借来一观。” 顾承恩这才想起两人的文卷都在自己这里,连忙上前几步,双手递了上去。 李沐风接到手里,尚未细看,随口问道:“看名刺,两位都是幽州范阳人士,幽州自有选官一途,为何非要考这进士?” 李沐风总领幽州,李建成特许他可就地选官,只需事后申报朝廷即可。因此幽州一代现在的大小官吏,倒有一半是本地选拔的,未曾参加过进士科的考试。 顾少卿道:“殿下,恕我直言,幽州选官过于随意,题目浅显,考不出真才实学。”他这是实话,幽州选官的考试十分简单,只须写两篇策论即可,只要文笔尚还清通,就有通过的可能。最主要的是,考中之人通排大榜一张,无先后名次之分,和在长安登第的风光不可同日而语。 顾承恩一惊,暗中朝顾少卿连使眼色,生怕他惹的燕王震怒。 “嘿,看来你真是个有高才之人。”李沐风口气不阴不阳,看不出情绪变化。“我且问你,诗文精妙,对治国有何裨益?” 顾少卿想了想道:“文通则心明,心明则政清,自然是大有裨益。” 李沐风点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可也不全对。若求心明行端,熟记圣人教诲也就够了。我选的是官吏,管的是百姓民生,钱粮米面,只须心思活络,清通文墨,行举端整已经足以,要这许多舞文弄墨的骚客做什么?” 顾承恩听得呆呆发愣,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显然是难以消化。 顾少卿皱了皱眉头道:“照殿下的意思,读书人岂不是无用了吗?” “曲解我的意思。”李沐风笑道:“读书自然是大大的有用,可若是为了仕途而去皓首穷经,我看也大可不必,这就是我令幽州如此选官的用意。” 顾少卿若有所思,可一时难以想的贯通。 李沐风见他尚未明悟,便又道:“人各有长,应尽其用而择之。就算你诗文绝冠当代,我若要你去开挖河道,大兴土木,你可胜任?可见纯以诗文取官,其弊端甚多。” 顾少卿深深吸了口气,道:“学生谨受教。却不知依殿下之见,应当如何选才?” 李沐风悠然道:“自当广开言路,不拘一格。凡身有长技而又品行端正者,皆可为大唐所用!” 顾少卿和顾承恩两人面面相觑,皆被这句话所震惊。要知道大唐虽风气开化,可“士”“农”“工”“商”的等级地位却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依照李沐风的话,那工匠商人也可做官,这让一般人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顾承恩心头一片混乱,只是翻来覆去的想:“这怎么可以……圣人之言不是这样说的……” 顾少卿呆了片刻,突然站起来深深施礼,朗声笑道:“听了殿下之言,学生茅塞顿开,才知道自己的书是白读了。我这就返回幽州,看看能否为殿下尽一份微薄之力,这进士科不考也罢!”说罢便扯了顾承恩告辞而出。 出了府门,顾承恩才骇然问道:“你真的不考了?” 顾少卿点点头,道:“无用之物,考之何益?” 顾承恩回头看了看府门,低声道:“殿下之言不合圣人道理,你可别一时糊涂。” 顾少卿一笑,道:“我是一时糊涂,哥哥可别是糊涂一世才好。” 顾承恩讪然道:“反正我依旧要考。” 顾少卿早知他有如此一说,点头道:“我在长安等哥哥便是。” ※※※※ 天近晌午,燕王府内的谈话并没有结束,只是已然换了谈话的对象。 “唐大人。”李沐风看了看对坐之人,道:“现在此事没有证据,且不可轻举妄动。” 对面那人年近五旬,短须白面,嘴唇却是极薄,略有刻薄之相。他听闻李沐风此言,不由得一愣,道:“这事情证据确凿,只要燕王相助,定可将其消之于未然。” “唐大人,你这御使也做了不少时候了吧……”李沐风意味深长的道:“礼部尚书李义府虽是贪敛之人,可要录取五个大字不识白丁做进士,终究没有这样的胆子。没有后台,他敢吗?” 唐衍脸色瞬变,额头上泌处一层细细的汗珠,颤声道:“殿下是说……是……太子的主意?” “我可没这么说。”李沐风淡淡一笑,道:“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再说,此刻若出手干预,自然是阻止的了。可那李义府却也可撇得干净,与他丝毫无损。日后要是报复起来,怕不是唐大人应付得了的。” “那么……殿下有何主张?” “既然不能阻止,就不如推波助澜。”李沐风目光幽幽的闪动,沉声道:“等他无法回头之际,再打他个万劫不复!” 唐衍低头不语,一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也罢,就依殿下之言,那就还请燕王多多费心了。”言下之意,此事既然涉及太子,自己只好抽身不管,但还请李沐风从中斡旋。 “这个自然,还请唐大人放心。”李沐风点点头,忽又微笑道:“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 唐衍不由打了个激灵,忙道:“殿下放心,老臣万万不敢拿身家性命冒险!” 李沐风送走唐衍,才想起刚才两人的文卷尚未得空品读,心中有些歉然。他拿过了顾承恩的文章,只看了几眼,就不禁点起头来。 “我还以为这顾承恩只是迂腐无能之辈,想不到文章却写的厚重凝练,正气沛然。看来此人也算得上正直多才,只是读死书把脑袋读的有些呆板了。” 他又拿过顾少卿的诗文,一看之下,却吃了一惊。文章恣意汪洋,博言雄辩,腾说扬厉,文采飞扬,及尽变化之能事。其观点不拘孔孟之道,想人所不能想,言人所不敢言,甚是发人深省。 “好家伙,此人之才,可白衣直取卿相!”李沐风不禁轻呼,他沉默了片刻,朝李远道:“叫林凡去,就算寻遍长安,也务必要把顾先生请进府来!” 李远微微一愣,问道:“顾先生?哪个顾先生?” “范阳顾少卿。”李沐风缓缓回答,眼睛里似乎有渴望的火焰在闪动。,!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问卜 顾少卿被李沐风去了一个心结,忽觉万事自在,无所牵挂了。当别的举子或苦读诗书,或埋头钻营之际,他却优哉游哉逛起慈恩寺来。 慈恩寺位于长安东南晋昌坊内,南邻杏国,东伴曲江。周畔林泉形胜,论风景之优,号为京都之最。寺院占地甚大,约莫四百余亩,合十三处院落,共一千八百余间,处处文石梓柱,珠玉丹青,赭金翠。 若论地位,慈恩寺怕是还及不上被奉为“国寺”的大兴善寺,但光说这份排场格局,纵观长安,无可比肩者。 此处香火甚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很是热闹。顾少卿却不信佛,只把此处当个消遣之所,随兴所至,东走西逛,不到半天却差不多把偌大的寺院逛了个遍。 正待他游兴已尽,将要离去之时,却远远地被大殿中一名上香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那女子折裙罗衫,素颜绝丽,秀髻如云,乌黑的发上还插着一枝颤巍巍的翠色玉步摇,端的风华绝代,宛若画中仙子。 顾少卿只看的呆呆地发愣,心中一时间只剩下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的女子! 正恍惚间,忽觉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吓的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他回头一看,那人一袭青衫,腰系长剑,英武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却不是李承乾是谁! 顾少卿大喜道:“原来是李兄!可吓了我一跳!” 李承乾笑道:“顾兄发什么呆呢?” 顾少卿面上一红,当然不好意思明说,当下含糊其词道:“也没什么,只是想些事情一时痴了……倒是李兄,是来拜佛的吗?” 李承乾点头道:“不错,求个平安,顺便卜个吉凶。” 顾少卿哈哈大笑道:“李兄乃高才识远之人,怎么也信神佛之说?” 李承乾道:“佛道近天道,自有其玄妙之处。” 顾少卿抬头瞅了瞅天,笑道:“天道无常,有什么可信的。” 李承乾缓缓的仰起头,眼睛忽然如同黑宝石般明亮深邃,幻化着异样的神采,顾少卿惊讶的发现,这双眸子中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洞澈和无限的迷茫。只听他仰望天空悠然道:“天行是有常的,人道亦契合天道。在我剑术大成之后,才逐渐明白了这点……只是我领悟的越多,却发现自己对这世界的道理知道的越少……” 顾少卿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此刻李承乾虽然在自己眼前站着,却显得如此的虚幻和不真实。倘若闭上眼睛,自己肯定认为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人。现在的李承乾似乎和这庙殿、苍松、流水溶成了一体,已然不再属于人间了。 “李兄……”顾少卿迟疑的唤了一声。 “阿?”李承乾这才回过神来,赧然笑道:“刚才笑你发呆,这次却是轮到我了。” 顾少卿释然一笑:“李兄,这报应来的好快阿。对了,李兄求的什么签?” 李承乾手中竹签一晃,道:“周易卦签,还没去解。” 顾少卿听闻尚未解签,不觉有些技痒,笑道:“小弟自幼好读杂书,诸子百家,奇门遁甲,不敢说样样精通,却也都略知一二。不如让小弟试上一试?” “哦?顾兄还有这等才能?”李承乾甚为赞叹,伸手把竹签递了过去。 顾少卿接过一看,只见签上写着:“初九,水雷屯坎上震下,勿用。” 顾少卿脸上不禁露出异色,讶然道:“李兄这签好怪,此乃潜龙显形之卦!” “怎么?”李承乾脸色骤然一变。 顾少卿笑道:“我早看李兄乃人中龙凤,现在连卦中都应验了。不过李兄要是来办什么事情,可要小心。卦中有勿用之语,怕是有些艰难。” 李承乾脸色稍霁,沉思道:“这事情自然难办,也非我本意……可却是身不由己,只好不得已而为之了……” 顾少卿点头道:“人生在世,确实是太多不能随心之事,又谁能跳出这个圈子呢。” “不错。”李承乾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顾兄对京师的形势还算清楚吧?” 顾少卿苦笑道:“不错,兄弟在长安游学几年,虽说一事无成,对长安之事,倒是有几分了解。” “恩。”李承乾想了想,忽然低声道:“不知道顾兄对四个皇子怎么看。” 顾少卿一愣,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太子确实才猛过人,可惜气量狭小,赏罚不明,为人欠个“仁”字。二皇子一介武夫,却不知有什么为政的才能。四皇子年纪尚小,而且性情古怪。只有这三皇子,卓然不群,心思高妙,见解独到,确有王者之气。” 按照当时的规矩,一介布衣随意谈论国政已然不该,品评诸位王子更是大不敬之举,但顾少卿向来没那么多顾忌,他待人相交惟诚,对李承乾毫不隐瞒心中的想法。 李承乾赞同道:“不错,我也听闻这三皇子确实不凡。若将来他掌握天下,定是江山一统,铁板一块了。” 顾少卿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道:“恐怕不止这些,或许燕王还有破旧立新之举!”当下将李沐风在燕王府说的一番道理讲了出来。 李承乾听罢呆立半晌,许久才附掌叹道:“这番道理,确实真知灼见,我怎么从没想到过!可见他确实有治国之才,或许将来有明君之望。”语气竟是大感廖落。 顾少卿想到一事,黯然道:“燕王能够夺嫡自然好,只是有些渺茫……倘若将来别人坐了皇位,只怕这大唐江山要更加飘摇了。” 李承乾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古怪笑容,道:“但愿如此吧。”此话甚为语焉不详,却不知是在为谁祝愿。他又接着道:“顾兄,我要先行一步了,有事可到长安馆内院找我,我在那里租有一间独院。”说罢拱拱手,告辞而去了。 顾少卿却留下了满腹的疑惑,暗自道:“潜龙显形……若单指人中龙凤却难以说通,李兄的身份怕是并非一般……” 他回过头向大殿中望去,那里已然人去阁空,佳人芳踪无觅了。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呢?他感到自己浪荡多年的情思突然系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身上。 一阵凉风吹来,他感到周身一阵寒冷。“要下雨了吗……” ※※※※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如细磷般的缕缕乌云慢慢遮蔽了天际。几只春燕不时的低空掠过地面,然后一个灵巧的变向飞往高处。略带寒意的春风拂在面庞上,隐约感到了一丝湿润。或许,长安的第一场春雨马上将要降临了吧。 薇儿扯着陈寒衣的衣袖,央求道:“小姐,快些走吧,咱们可没有遮蔽的东西。” 陈寒衣对薇儿的话恍然未觉,她仰面视天,幽幽自语道:“娘……您哭了吗……”今天正值陈寒衣母亲的祭日,陈寒衣和薇儿刚刚从慈恩寺上香回转,还沉浸在一片忧伤之中。 “小姐……你别难过阿,夫人在天之灵现在一定是很高兴的。”薇儿急急地说道。夫人说的便是陈寒衣的生母,其实并没有夫人的名分,但是薇儿却一直如此称呼。 “高兴……为什么?”陈寒衣慢慢转过头,看着薇儿。 “因为……”薇儿歪着头想了想,忽道:“因为小姐长大了阿,夫人一定很高兴。” “是啊……”陈寒衣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的触动了,她露出淡淡的微笑,可眼圈一红,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 “娘,您看到了吗?寒衣长大了阿,您是不是很高兴呢?”此刻的陈寒衣,已经卸去了冷漠的壁防,像个普通女孩儿般向天上的母亲温柔倾诉着。 “小姐,都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了。”薇儿垂着头,轻轻拉过了陈寒衣的手,她本想让小姐开心的,可谁想却适得其反。 “没这回事儿。薇儿说的很对,娘一定很开心。”陈寒衣握住了薇儿的手,努力微笑着。 “小姐。”薇儿想转移这种悲伤的气氛,突然说道:“你说燕王是不是真的想对你好?” 陈寒衣身子僵了一下,凄然柔弱的表情迅速被一片冷漠所代替,整个人又回复了淡定清冷的气质。她淡淡的道:“薇儿,不要提这个人了。” 薇儿迟疑片刻,道:“我觉得,燕王的人不错……” “匆匆一面,哪里看得清一个人好坏!”陈寒衣略有些不快,道:“他现在如此的作为,还有什么可说的,到底脱不了一个仗势欺人之辈。” “可是……”薇儿嘟着嘴道:“小姐自己还不是凭一件事就断定人家不好嘛……” 陈寒衣一愣,半晌没有说话。 薇儿低声道:“我看燕王真的对小姐好……他既然喜欢小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嫁了吧……” “薇儿,别再说了……”陈寒衣嗔怒道。 然而此刻,李沐风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忽然浮现在陈寒衣的脑海里,竟是无比的清晰。,!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侠义 顾少卿自那天从慈恩寺回转,脑子里一个曼妙的倩影便始终挥之不去,心中不由暗笑:自己怎生又起了这少年心境?他回到长安馆本打算静心歇上一歇,奈何人若是心中有所牵挂,是切切静不得的,万般心思,由静而生,趁空全都涌上了心头,甚是难耐。Lvsexs。他见顾承恩这几日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倒有了几分羡慕。 几日前甘霖骤降,如酥的春雨把长安城内那几点青翠晕开了,一时间京师都浸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淡绿中。好似哪个丹青妙手调好了青砂,薄薄的挥洒上去的一般。 隔窗看到如此景致,顾少卿静极思动,便起身朝长安馆内院走去,想要约李承乾共游曲江。长安馆内院又分几个独院,顾少卿却不知李承乾租的到底是哪一间,看到那边站了个小二,便招呼他过来。 “顾公子,您有什么吩咐?”那小二满面带笑。他认得顾少卿,知道是个住上房的少爷,平时出手爽快,所以忙着巴结。 “哦。”顾少卿指了指那几个院子,问道:“有没有个姓李的先生住在这里?” 小二一笑,道:“这里五个独院,倒有三个院子租给了姓李的,顾公子您问的是哪一个?”唐代李姓乃是国姓,人数自是极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顾少卿一楞,笑道:“倒是我说的粗了,有个叫李承乾的李先生,在那间院子里?” 小二一听来了精神,道:“要说这个李先生,可真是个怪人。当时租这个院子连价钱都不问,扔下几片金叶子,说每天从这里扣房钱,到没了为止!到现在也有把个月了吧,从没见吩咐过什么,屋子到了晚上总是漆黑一片,不见掌灯,也不知有人没人!” 顾少卿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愣是没说是哪一间,笑骂道:“我问你是哪个院子,你扯这些闲话干什么?” “哎哟,真是的!”小二象征性的给了自已一个嘴巴,陪笑道:“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这边数第二间,怕是现在也没人。” 顾少卿点点头,伸手掏出一把铜钱,数也不数便塞给了那小二,小二登时眉开眼笑,口中推辞着,可这手却牢牢攥住,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顾少卿走了几步,见那个院子果然从外面上了锁,看来是根本没人,心头一阵怅然。他想了片刻,终归觉得在客栈枯坐无甚意思,于是步出长安馆,自奔曲江池而去了。 出崇仁坊,绕东市,自北向南直穿长安。顾少卿一路走走停停,感受着春天那种生命的涌动,这种生机带给他无限的灵感,也让他的情思随着春风荡漾起来。 顾少卿在心中慢慢梳理自己的感受和词汇,渐渐的,一首清丽的小诗就要从心头跃出了。 突然一阵喝骂和吵闹让他分了神,他定睛一看,前方路边围着一圈人,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顾少卿不喜欢看热闹,本打算目不斜视的直接走开,但一个老人悲怆颤抖的声音传来,顾少卿心头一动,上前几步挤进了人群。 地面上倒着一名年轻人,头脸上鲜血淋漓,看样子已经昏迷不醒。一个老者抱着他放声大哭,口中断断断断续续向围观的众人哭诉。老者对面还站着三个年轻人,看样子当是富家子弟,只是穿着怪异,满脸的玩世和不屑。 顾少卿看此情况已经大略明白,再听老者的诉说,知道是眼前的三个恶少公然强夺这对父子的财物,那年轻人不从,结果被殴打成重伤。 围观的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怒斥恶少的行径,只听一人道:“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为盗!”另一人道:“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半点王法了?” 又有一人喊道:“把这三个青皮抓了去见官……” 这个说话的距离那三人近了点,被其中一人恶狠狠一瞪,只觉得心里一寒,缩了缩脖子,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那三个恶少虽然被众人围住,脱身不得,却是满不在乎,神态傲然。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高叫道:“京兆尹的大人们来了!”声音甚是欢悦。人群一阵骚动,渐渐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班头带了几个差役走进圈内,看到此情景,顾少卿也轻轻松了口气。 谁想那班头却对那老者不闻不问,径直来到那三个恶少面前,笑道:“几位兄弟,这是怎么了?”众人闻之一惊,心却凉了半截。 恶少中一人笑道:“原来是张大哥,这小子想要抢我们的东西,我们三兄弟实在没法子,失手打伤了他。” 听到他不但不认罪,反而倒打一耙,众人大为愤怒,喧嚣呼喝起来。 那班头皱眉怒喝道:“都闭嘴!谁在吵闹,小心我锁了去!”他身后的差役十分配合,手中的链子晃的哗楞楞直响。众人又气又怕,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班头指着那奄奄一息的青年道:“此人敢公然行盗,实在罪有应得!”说罢又看了看那已经欲哭无泪的老者道:“此人乃是共犯,给我锁了!”一名差役动作很是利索,上前就要锁这个老人。 “慢着!”顾少卿只觉得怒火中烧,挺身挡在了老者身前。 那班头一惊,他看顾少卿衣着气度均非常人,略微有些迟疑,生怕他是哪个官家的子弟,不由得口气放软,道:“敢问尊驾是什么人?” “你也配问!”顾少卿傲然道。他知道自己在长安没有靠山,报出自己名姓不但毫无裨益,只怕还会坏事。 那班头被一句话堵的面红耳赤,却不敢发怒,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围观众人心中痛快,轰然大笑起来。刚才要动手的差役此刻更是缩到了同伴身后,不敢露头。 倒是其中一名恶少斜着眼睛问道:“你是哪个府里的?听口音怎么不像本地人。” 班头一愣,恍悟道:“差点被这小子骗了过去!”他恶狠狠的盯着顾少卿,挥手道:“给我锁了!” “谁敢!”顾少卿怒喝道:“我乃堂堂读书之人,圣人门徒,有功名在身! 哪个敢动?“ 那几个差役互相看了一眼,却没人动手。班头大怒,想要亲自上前,刚刚和顾少卿目光一碰,却被一股凛然之气震住,一时间犹豫了。 一个恶少看了,“呸”了一声,上前抡拳就打。初唐尚武,民风骠悍,书生也有习剑的风气。顾少卿虽不算是什么高手,却也会上一些拳脚,使得两手剑术。 他见拳头直奔面门而来,也不慌乱,左手向外一拨,右拳直击,正打在那恶少面门之上,那人“哎哟”一声,喊道:“打死人了!”捂着脸蹲了下去。众人哗然,齐声叫好。 那班头一看事情已然闹开,索性也就无所顾忌,一挥手,几人一拥而上,把顾少卿围在当中。 顾少卿毕竟只是粗通武艺,如何对付得了这许多人?当下左挡右撑,眼见已然支持不住。 一恶少看出便宜,抡拳从身后打了过来,顾少卿回身拨挡,却忘了一条锁链正从脑后砸来,呼呼挂风,眼看已然躲闪不及。 顾少卿感到脑后生风,暗叫不好,可这边刚刚挡开前面的拳头,身形来不及回转,又没有办法抵挡,只能尽力向前躬起身子,想要用后背硬挨上一记。 众人“啊呀”一声,这一切电光火石,发生在转瞬之间,有心上前帮忙,却哪还来的及?胆小的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人人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忽然,众人眼前有如一道闪电划过,耳畔听得“叮叮咚咚”一阵清响,那差役手中铁链忽然节节寸断,化作满天的铁环,星星点点煞是好看。铁圈洒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圈,把打斗之人都围在了当中。圈外一名年轻人,手持长剑,指向众人,一脸凝重之色。 这一手拔剑立威甚是管用,不论圈内圈外,众人都已经惊的目瞪口呆,大气不敢长出了。 顾少卿以为是李承乾出手助他,心中大喜,刚想叫一声李大哥,可定睛一看,也是呆住了。眼前这人相貌平实,神色沉稳,却是从未见过。 那班头呆立半晌,才想起这是长安街头,想必这人不敢出剑杀人,才壮着胆子道:“你……你是什么人?敢阻挠京兆尹办差,不顾王法了吗?” “瞎了眼的!”那人骂了一声,道:“我倒要问你,敢和燕王府的顾先生动手,莫非不想要命了!” 顾少卿一愣,自己什么时侯成了燕王府的人了?他心中疑惑,不由得看了那青年剑手一眼。那人知道他的意思,抱拳笑道:“顾先生,我是燕王府的侍卫总管林凡,奉燕王之命特来请您。要不是看到这里忽然聚了很多人,一时好奇过来看看,也不知道还要寻先生多久!” 顾少卿偏头一看,人群里一人朝自己笑了笑,才认出正是燕王府的那个门房,怪不得自己和林凡没打过照面,林凡却也能够认出自己来。 那班头刚才连气带吓,有些迷糊了,现在明白过来,才看清林凡身着王府侍卫的服色,怪不得林凡骂自己瞎了眼睛。王府之人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班头得罪的起?恐怕光这个侍卫总管自己的上司都要好好巴结,更别说这个被先生长先生短地叫个不停的顾少卿了!他一时前思后想,越想越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如土,心里当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瞎了眼睛的。 一个恶少想要趁机溜走,才一转身,却发现一柄剑直直的刺向自己的胸口,耳畔听得一人阴森森地道:“我们林头儿可没说让你走,既然想走的话,那我就送你一程……”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黎民 那恶少只觉一股寒气透胸而来,以为自己已经被利剑刺了个对穿。登时大叫一声,一口气换不过来,两眼一翻,竟然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只道这恶少被一剑刺死了,出剑之人也是一愣,搔了搔头,一脸尴尬的强笑道:“只是吓吓他罢了,这样的胆子,怎么也敢出来打劫……” 林凡瞪了他一眼,走到那恶少身边,在他人中上一掐,那人突的大叫一声:“可刺死我了!”,已然清醒过来。 一旁的顾少卿见这恶少如此无用,轻蔑的笑了一声,走到那名昏迷不醒的青年身边。那青年已经有人给他擦拭干净血迹,上好了伤药,顾少卿轻轻搭了搭脉,朝那老者笑道:“令郎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晕过去了,回去调养几天即可无妨。” 那老者连连点头称谢,双手依旧死死的抱着儿子。 林凡扫了周围的人一眼,忽然朝顾少卿道:“顾先生,您看怎么处理?” 顾少卿一愣,忙道:“先生可不敢当……在下一介书生,如何做得了这个主?” 林凡笑道:“先生莫要谦虚,这里的论身份学识,自然该您作主。” 顾少卿听罢皱了皱眉,他听出林凡话里另有玄机,想了想道:“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这行盗以及枉法之人,还应该付之有司。请林兄弟派个人把他们交给京兆尹便是。” 林凡点头道:“这是正理。”他瞅了瞅那名依旧在搔头的剑手,道:“冯十二,交给你了,把他们都交送给孟程思孟大人。” 冯十二应了一声,朝那几人喝道:“都起来,跟我走,别磨磨蹭蹭的!”那几人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战战兢兢跟着去了。刚才那名险被吓死的恶少尚自两腿发软,说什么也走不快,却听冯十二怒道:“装什么死,信不信老子真的一剑刺死你!”那人慌的一个趔趄,好险没栽倒,脚下却是迅速多了,跟着冯十二等人渐行渐远。 这厢边的几名侍卫安抚老者,遣散围观众人,街道渐渐恢复了先前的清静。 林凡再次上前施礼,郑重道:“奉殿下之命,有请顾先生入府一叙!” 顾少卿拱手道:“燕王殿下有请,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只是……”他眨眨眼睛,笑道:“林兄弟,不知燕王找我何事?” 林凡迟疑了一下,道:“这个,燕王没讲,我们作下人的也不好问。不过顾先生放心,必定是好事。” 顾少卿想了想,笑道:“也不用为这费脑筋,到了府中自然知晓。对了,林兄弟这手剑法果然高妙。” 林凡摇头道:“不怕得罪先生,我的剑法不过巧剑之属,也就是外行人看来好看罢了,当真打起来,接不住燕王二十招。”巧剑乃是追求剑中变化技巧之极至,世上大多剑手,都属巧剑之境,而真正剑中高手,已然上体天心,通汇自然,信手挥洒都有千钧之力,这才到了势剑的境界。 顾少卿虽然剑术低微,见闻却是极广。听到林凡此言,不禁讶然道:“莫非……燕王已经晋身势剑之境?想不到殿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林凡笑道:“燕王深藏不露的东西可多得很呢!我跟了殿下五年,依旧不知道殿下到底还藏有多少本事。” 顾少卿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想起燕王和他说过的那番话,可谓想前人所不能,这也算是深藏不露的一种表现吧。他此刻对燕王的好奇之心越来越浓,心中想道:“若我能在燕王身边呆上几年,却也是一件幸事。” 林凡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看他面色古怪,也不知愿是不愿,试探的问道:“那么,顾先生,咱们这就一道去王府复命如何?” 顾少卿笑道:“这个自然,咱们这就走。”忽然想起了一事,左顾右看,愣了半晌,颓然出了一口气。 林凡奇道:“先生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错。”顾少卿苦笑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溶溶春色,缓缓道:“丢了一首好诗……” ※※※※顾少卿随林凡等人回到燕王府,李沐风得到通禀,立刻请顾少卿入了前厅。趁此空,林凡已经把刚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李沐风听罢,登时皱起了眉,道:“那三个青皮是哪个府里的?” 林凡一愣,道:“这倒没问,不过冯十二已经把他们压往京兆尹了,应该没什么差错才对。” “不是这个意思。”李沐风摇了摇头,道:“孟程思当然不敢驳燕王府的面子,只是怕会阳奉阴违,冯十二前头走,后头人也就放了,他们得不到什么教训。” 顾少卿听罢,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府里的公子哥,孟大人怕是确实不敢惹,京兆尹这个官可不好当阿。” 李沐风目光投得很远,淡然道:“我记得一首诗,写的正是这些恶少!” 林凡有些惊讶,道:“还有人给他们写诗?” 李沐风缓缓吟道: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 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 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 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 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这诗很是浅白,任谁也读的懂。却又十分深刻和沉痛,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讲述着这个无可奈何的事实。加之李沐风一字一顿,更增添了沉郁之气。 虽然没有听过,顾少卿却直觉上知道这诗不是李沐风写的,以一个王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无奈的笔调。林凡却没想这方面的事情,他听得烦闷压抑,突然说道:“殿下,下次在遇到这样的人,也不必送什么京兆尹了,属下直接惩办了就是。” “那怎么行?”顾少卿摇摇头道:“国家自有法令,不能凭意气用事。” 林凡反问道:“要是京兆尹也枉法,这法还有什么用?” “上面依旧有法管着的。”顾少卿道:“若京兆尹不行其责,也可依法惩之,可并非这法就无用了。” 李沐风欣赏的点点头:“顾先生说的很是,可就顾先生来看,那这法怎么才能真正有用呢?” 顾少卿忙道:“殿下,先生两字切莫再提,少卿当不起。”他又想了想道:“这法是定死的,执法之人却是活的。若要执法清明,刷新吏治,乃是首要。” 李沐风一笑,道:“刷新吏治,说起来简单,可这自秦起至今,谁又能作到了?谈何容易阿……” 顾少卿见李沐风不甚赞同,又道:“人人心中皆有私念,要刷新吏治自然不易,但若法令严格,监察得力,使其人人自危,吏治自然清了。” 李沐风点点头,道:“也难为你能想到这里,可是以人管人终究不是办法,咱们御史台也不是没有,怎么吏治依旧不清?若是这监察御史们枉法,又当如何?” 李沐风当然知道顾少卿不可能找出一条彻底的刷新吏治的法子,就算再有才华,毕竟还受到时代的局限。以自己的那个时代的先进,一样无法真正解决**的问题,何况这一千多年前的时代?只是他要考考顾少卿,看看他胸中有多少韬略。 顾少卿看李沐风盘根问底的追问,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他打起精神道:“御史台由皇帝直接监督即可。” 李沐风感兴趣的问道:“却不知如何监督?” 顾少卿沉声道:“以忠心之人,作皇帝耳目,执行探听之责。” 李沐风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就成了厂卫了吗,不行不行。”他实在有些忍不住,自己连番追问下,顾少卿居然把厂卫这种机构给想了出来。 顾少卿和早已听得呆了的林凡面面相觑,却不知什么是“厂卫”,顾少卿问道:“不知殿下如何觉得不行?” 李沐风止住笑,道:“作为皇帝耳目的人,皇帝必然十分信任吧?可怎么保证他们就都是正直之人呢?再说……这些人直接听命皇帝,身份不凡,容易坐大,将来如何控制?” 顾少卿面色一变,想了想才道:“少卿以为,若是明君……” “若不是呢?要找一个千秋适用的法子。”李沐风立刻顶了回去。 顾少卿颓然道:“确实没有办法,少卿才尽了,愿殿下有以教我。”口气甚是诚恳。 “说到法子,具体的我也没有,不过……”李沐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少卿,你种过果树没有?” “种果树?”顾少卿一愣,就连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的林凡也不禁“恩?”了一声,显然谁也没想到李沐风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顾少卿疑惑的回答:“这个,少卿没种过。”确实,他毕竟富家子弟,虽说游历多年,却那里种过树? “那也应该大概知道些吧。”李沐风淡淡道:“少卿,你可是一直拿了把剪子在枝叶上修修剪剪呐。” 顾少卿听明白了,燕王这是在暗喻治国之道,他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下文。 李沐风接着道:“有一颗桃树,我想让它长出杏来,你这把剪子,该怎么用阿?” 顾少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想了想,道:“少卿没有办法。” 李沐风一笑,道:“那我给你个镐呢?” 顾少卿眼前一亮,似乎被李沐风一下点开了一条向上的路,拨开原来荆棘,后面居然还有一条宽广的大道。 “刨了……”顾少卿喃喃道:“连根给它刨了,在这土地上,再种上杏!” 旁听的林凡浑身有些不自在,他有一种说不出感觉,似乎燕王,顾少卿,还有这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他不禁接口问道:“这地……这地是什么呢?” “这地……”李沐风目光深遂,仿佛藏了无限的秘密,他用一种格外低沉的声调说道:“这地……就是千万黎民阿……” ※※※※ 编者按:本文中的有些诗歌取于唐诗,请大家不要误会是笔者所为。 还有,上次有朋友说李承乾喝酒说的两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那是白居易所作,年代不对。这个在下承认,不过倒不是在下疏忽了,而是觉得十分切合,不用可惜。呵呵,也就不必深究了吧。 另:这一章可能会有朋友觉得假,很可能会说:“看,又一个打算套用现代制度的。”但是我觉得这其实十分真实,主人公来自现代,他的思想必然有高出时代的地方,否则才不真实。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儿,但是他肯定能想得到,说得出。主人公换作你我,想必也能说出这番道理吧。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来使 “但是……这地肯定能长出杏来吗?”顾少卿并不知道李沐风用杏树具体在比什么,但是他能隐约把握一个大的块面,一个自己甚至前辈先哲们都没有触及过的方向。只是,真的能够行的通? “是啊……这土地,能够长出杏来吗?”李沐风在瞬间有些茫然了,他轻声的问着自己。在这年代,把权力交给人民,真的可行吗?他不太肯定,但他知道,这将是一个他日后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也有信心面对这一挑战。 “能。一定能!”他抬起头,坚定的目光透过雕花的木棱投向了远方,似乎看到了并不遥远的未来。顷刻间,他脸上迷茫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种自信洋溢的神采。这一刻,他感到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却忘记了他曾经对李陵说过的话:就算能获知一切,也未必能引导它们走向希望的方向。 或许,为了此刻的自信,他在将来终会付出代价。不过,这只有时间才能证明。 顾少卿在低头思索,林凡听得呆呆出神,李沐风正在脑子中勾画着宏伟的蓝图,一时间厅中一阵静默,没有半点声音。 顾少卿忽然笑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李沐风讶然道:“少卿何顾发笑?” 顾少卿四下看了看,目光最终定在了李沐风身上。他声音低沉的问道:“殿下一切说的很好。只是……殿下怎么以为自己有实施的机会!” 林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惶然看着顾少卿,这句话含义很深,深的他都不敢往下想。 李沐风的眼睛忽然精光闪现,死死盯住顾少卿,顾少卿却毫不回避,一双眸子平静如水,迎上了李沐风的目光。 良久,李沐风问道:“少卿怎么以为我没有机会?”声音却带着丝丝寒气。 “这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情……”顾少卿毫不在意,轻轻一笑道:“只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顺,二皇子手握军权尾大不掉,而殿下有何依凭?” 李沐风没有回答,声音冰寒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夺嫡之心……不怕我打你个蛊惑之罪!”挂在嘴边的“少卿”也变成了“你”,显然已经动了杀机。 顾少卿笑了几声,突然嘎然而止,沉声道:“若是少卿看错了,殿下尽可取了我这对眼睛去!” 李沐风木无表情的看着他,顾少卿却不动声色。两人静静的对视,良久无言。 林凡却觉得厅里忽然变得很热,一会儿工夫已然汗流浃背。就算燕王向来仁厚,他也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只是没燕王的命令,他也不敢起身出去。 一声愉悦的笑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压抑,李沐风笑道:“少卿果然乃无双国士,有胆有识,且不知少卿何以教我?” 顾少卿似乎早已料到如此情景,对这番态度变化却是宠辱不惊,神色如常。他拱拱手道:“殿下若想决胜庙算,怕是难矣。但殿下坐拥幽州之地,已然有了极大的资本。” 李沐风淡淡道:“幽州之地苦寒,又与突厥,契丹,奚这三个异族接壤,算什么资本?” 顾少卿一笑,道:“怕是殿下言之不实。幽州山峦相环,其间平原广阔,虽有苦寒之地,却算是少数了。且民风骠悍,非关中可比。而这三个异族若用之得当,可倚之为凭。此间关节,殿下怕是早就清楚了。”顾少卿就是幽州范阳人,自然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熟悉得很,况且李沐风在幽州广施仁政,对异族安抚得当,顾少卿早就上了心了。 李沐风沉默了半晌,叹道:“知我者,少卿也。”心中却是凛然,这顾少卿看事情真是入木三分,心思这般缜密!想到这里,他目光复杂的看了顾少卿一眼。 顾少卿却似没有察觉,只是微微一笑。 李沐风忽然站起身来,好似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在厅中踱起了步子。他踱了两步,突然下定决心般对顾少卿道:“少卿,你怎就肯定我在这庙算上没有筹码?” 林凡也随即站了起来,不敢在燕王面前独坐。顾少卿却依旧坐的安稳,想了想,道:“少卿只是就常理推之,殿下乃非常人,想来必有安排。” 李沐风笑道:“少卿终于也有了不知道的事情……”他轻轻走到顾少卿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顾少卿面色一变,凛然道:“此事关系重大,这殿下不必和我说的!” 李沐风的看着他,目光中透露着毫无掩饰的坦诚,他诚恳地说道:“此后少卿便是我的臂膀,没有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顾少卿面露感激之色,起身拜倒,口中道:“顾少卿感殿下知遇之恩,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沐风伸手一拦,顾少卿只觉一股沛然柔和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再也拜不下去了。李沐风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没有说话。顾少卿感到一种亲切之情油然而生,也是点点头。两人都明白,此刻再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林凡松了口气,心思回到自己身上,才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已然被汗水印湿。 李沐风笑道:“后堂备了些水酒,给少卿压惊。林凡,一起去吧?我看少卿镇定自若,你倒真的该压压惊了。” 林凡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一笑。他开口刚要说话,却听得有人叫了一声:“殿下!宫里的赵公公求见!” 李沐风一愣,他转头看了看两人,林凡知趣的退了下去。顾少卿刚要跟着下去,却被李沐风一把拉住。 “少卿且慢。”李沐风略带歉意道:“本来应该让你陪坐的……不过这人虽说是我买通了的,但向来小心,怕他见到你起疑。你且委屈一下,在屏风后面躲一躲,也听听到底什么事儿。” 顾少卿点了点头,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不大一会儿,下人领一人进了厅内。此人穿着便衣,面色红润,颏下无髯,却看不太出来多大年纪。他朝李沐风施礼道:“殿下,刚才吐蕃使者到了!”声音甚是尖细。 李沐风一时没听明白,道:“什么吐蕃使者?” 赵公公详细解释道:“吐蕃的赞普派来使者,说想要迎娶大唐公主,结成永世之好。” 松赞干布!李沐风一惊,一个念头如闪电般从脑海里划过,忙问道:“是不是松赞干布?” 赵公公一脸茫然,道:“不是松赞干布,倒是听说这个蕃王的名字叫什么天松赞……” 是了,就是他!李沐风在心中慢慢理清了头绪。天松赞就是松赞干布,乃吐蕃王朝第31代赞普天论赞的儿子,现在为第32代赞普。松赞干布翻译过来是“庄严大德王”,是天松赞死后才有的谥号,无怪乎这赵公公不知道。 李沐风皱眉道:“使者来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都不知道,按说应该有朝会才对……” 赵公公迟疑了一下,道:“万岁说……吐蕃地处边远,无利无害,所以没有声张。” 李沐风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这有关一国之体,岂可随便……那陛下许了婚没有?” 赵公公道:“万岁说公主娇贵,不宜远嫁……没有答应。” “糊涂!”李沐风心里责备,口中却没有说话。他想了想,问道:“使者是谁?名字知道吗?” 赵公公想了半天,笑了笑道:“这些蕃人的名字都古怪,小的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叫什么……什么东赞的……” 恩,禄东赞,一定是他。李沐风想起历史上对此人的评价:处事机灵,善于应对,正是个做使者的材料。只是这次空手而回,怕不会善罢甘休,当不是了局。 李沐风点了点头,道:“公公有劳了,你若离开太久,怕惹人生疑,先请回吧。”他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道:“公公随我来,殿下备有一份薄礼……”说话间已经引赵公公下去了。 李沐风独自沉思了片刻,回头道:“少卿,你怎么看?” 顾少卿已然转出了屏风,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做的欠妥,拒绝的太干脆了些……” 李沐风笑道:“陛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吐蕃地处高原,和咱们确实无利无害。” “话不是这么说!”顾少卿摇摇头:“吐蕃本部虽居于高原之上,可控制极广,尽可威胁河西走廊,此乃我大唐和西域诸国通商要道,不可不防阿……” 李沐风赞叹道:“少卿真乃高才!不错,陛下处理的并得当,应当怀柔安抚才对。” “殿下过奖了。”顾少卿却没显得兴奋,皱眉道:“依少卿看,吐蕃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殿下可要有个准备才好。” 李沐风颔首道:“不错。”他突然朝门外喊了一声:“林凡!” “在!”林凡快步走进了屋内。 “传我的密令,松州守军戒备,时刻注意吐蕃动向。” “是。”林凡转身出去了。 “松州……会是松州吗?”顾少卿低头自语。 历史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吧?李沐风一瞬间在历史的长河里失神了,半晌才悠然道:“错不了,一定是松州……” ※※※※ 笔者按:史实上松赞干布遣使者来唐迎娶文成公主是公元638年的事情。笔者把这个事件给提前了几年,至于解释嘛……反正历史已经变了,所以提前个一两年不是问题,呵呵,是不是很不负责任呢? 又:从今天起更新不会这样快了……因为五一结束了,**也渐渐不再肆虐了,所以笔者要去老老实实的上班了(其实上班没老实过……笑)。但不是说不更新了,尽量每周更新两章,请朋友们谅解。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心迹 天已经放亮了,顾少卿洗漱完毕,出门舒活了一下筋骨。抬头看看天,碧空高远,缀着丝丝白云,正如他此刻心境般坦荡通明。他暗自一笑,自己这是不是算是一步登天了? “顾先生早啊。”管家李远朝他远远的打了个招呼,顾少卿看得真切,那张精瘦的脸上带有几分揶揄。 “不早了。”顾少卿自嘲的笑了笑,道:“怕是殿下早朝都要散了吧?我这人懒散惯了,到了王府也改不了。” 李远笑了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流露出赞赏的神色,道:“顾先生果真非常人,头一天入了王府,还能睡的如此安稳,这份淡定的心志就够常人学上一辈子的!” 顾少卿摇手一笑,刚待说什么,却听得府门发出嘎吱吱的声响,缓缓向两边打开了。殿下回来了?他和李远对望了一眼,同时向门口迎去。 “殿下呢?”进来的只有林凡等侍卫,李远出门四下望了一下,确认李沐风并没有落在后面。 “殿下散朝以后独自出去了,有点事情要办。”林凡的解释略显含糊,让人听得生疑。 “那你们怎么没跟着去?”李远有些诧异。 “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跟着去?”冯十二抢着说了一句,语调古怪,显是话里有话。 “哦?燕王可是去了坊间了?”顾少卿略微猜到了几分,皱了皱眉,心中甚是不以为然。 众人一愣,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冯十二嘴快,边笑边道:“顾先生,这可错怪燕王了,咱们殿下向来不喜欢那个调调……这次可是得了小姐的行踪,自然不能放过。” “什么小姐?”顾少卿一怔,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林凡怪冯十二多嘴,瞪了他一眼。李远眨眨眼睛,凑到顾少卿耳边嘀咕了两句,顾少卿恍然大悟,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想不到殿下倒也是性情中人。不过……” 他神色一整,接着道:“殿下能有私事,咱们不能。殿下的私事,可就是咱们的公事,这次殿下独自出去,千万别有个万一……” 林凡听的心里一紧,他寻思了片刻,沉吟道:“事情断不能这么巧去!再说,以殿下的功夫,长安还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听得此言,顾少卿抬眼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又收敛了回去,淡淡地道:“确实如此。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殿下身份非比寻常,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顾先生说的是,林凡知错了。”林凡点点头。众侍卫暗中思量,确实觉得太过松心了些。 顾少卿笑道:“其实我不过杞人忧天罢了……林兄,咱们自家人就不必说见外话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朝李远道:“对了李老,我要回长安馆一趟,要是殿下回来,帮我告个假。” 冯十二插口笑道:“先生自去,告假我看就不必了,殿下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众人哄然一笑,顾少卿挥挥手,径自出了府门。 “嘿,好威风,才进了王府一天……”一人低低的发了句牢骚,马上就被林凡用目光顶了回去。李远和林凡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这顾少卿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 芙蓉轩位于胜业坊东,紧邻东市放生池。两条笔直的街道交叉而过,便把芙蓉轩放在交通要冲之地。若光说水粉胭脂的品质,蓝宝斋也有自己的特点,可算各擅胜场。但此处邻近闹市,交通便利,这两个条件才是芙蓉轩一直稳压蓝宝斋一头的重要原因。 “薇儿,这里有些太过吵闹了……”陈寒衣秀眉轻蹙,抱怨了一声。 薇儿嘻嘻一笑,没有答话。她怎会不知这里人多,只是看小姐总是太过冷清,就偏偏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这番苦心,陈寒衣自然能够理解,但总是不大适应。 “其实什么胭脂水粉的,我却不大喜欢,还是本色最好。”陈寒衣略显犹豫,在考虑是否应该进去。 薇儿尚未答话,忽听背后一人道:“陈姑娘说的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还是本色最好。”两人骤然一惊,猛的回过头来,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孔似笑非笑,不是李沐风是谁! 薇儿“呀”了一声,登时手足无措,不知道面对这个燕王自己该说些什么,如何施礼。想到上次面对李沐风时侯的口无遮拦,更加的心中惴惴。 陈寒衣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愠色,随即如常。她淡淡的道:“原来是殿下到了,在街头不便全礼,恕小女子放肆了。” 李沐风呆了一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随口敷衍道:“陈姑娘太过客气了,真是巧合,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了……” “是啊,真是巧合!”陈寒衣薄怒道:“不知殿下来这里做什么?可是要挑上一些胭脂水粉?” 薇儿一时大为惊讶,怎么自己小姐如此失态?偷眼看去,陈寒衣面上因压抑着怒气而有些晕红,完全没了平时清冷淡定的神色,却是更加明艳照人。 李沐风没有想到这些,他被陈寒衣一句话问的发楞,才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显得十分愚蠢。若说无心,自己一个男人怎么会跑到这里和人家巧遇?若是有意…… 李沐风心中一动,他微笑道:“自然是有意而来,陈姑娘冰雪聪明,心中自然明了。” 陈寒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男子面前,自己的冰清的心湖总在瞬间失守,冷漠的外衣丝毫无法低挡他那灼热的目光。此时听到李沐风直言是“有意而来”,不由得面孔有些发热,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李沐风朝在一旁局促不安的薇儿笑道:“薇儿,你不是要帮你家小姐买水粉吗?怎么还不快去店里挑些?” “啊?”薇儿一愣,忽然明悟般的点头道:“我……这就去。”陈寒衣闻言一惊,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谁知薇儿笑了一声,自去了。 “细致一点,慢慢挑。”李沐风含笑补了一句,颇有些计策得售的得意。 “你……”陈寒衣无可奈何,独自面对李沐风,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的慌乱。 “陈姑娘。”李沐风突然面色一肃,双手施礼道:“我是专程来致歉的,关于那件事,在下很是对不住……” 陈寒衣听李沐风语气诚恳,不像作伪,顿时对李沐风的看法有了改观。她暗自松了口气,好像那压在心头的块垒终于松动了。怕是自己早就在替李沐风找开脱的理由了吧?念及此处,她有些羞惭,恨不得马上转身逃开。 “陈姑娘,在下确实诚心诚意,还请……”李沐风不知陈寒衣心中在想什么,只道她依旧气愤难平。 半晌,陈寒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就不要折煞我了,怎么敢让你……还说什么呢,事情也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李沐风听她口气似乎有所松动,试探的问道:“那么……陈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句话,陈寒衣又被勾起了前情,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生来就任人摆布的……” 李沐风黯然道:“我知道姑娘还在气我仗势欺人……”说到此处,他突然用火热的目光紧盯着陈寒衣,诚挚的道:“但姑娘可以在长安打听打听,我用燕王的地位压过谁?为了姑娘,这是头一次!我这么说,难道姑娘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陈寒衣哪里想得到他如此的大胆直白,当面把心迹表露无遗。她只觉得面红耳赤,头也晕晕忽忽,如同在云端般的。心中一阵慌乱,一丝羞愤,还有一点甜蜜。 “我……打听这个做什么……干我什么事……”陈寒衣喃喃道,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沐风见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开口也是欲言又止,心知自己的言语吓到了她,也就不敢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陈寒衣感到他灼热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心头更加慌乱,红唇轻轻开合了两下,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两人就这样陷入了一阵暧昧的尴尬中。 却说薇儿进了芙蓉轩,哪里有什么心思挑胭脂水粉,只是偷偷的窃笑。她在心中暗自想着燕王和小姐谈话的情形,不知不觉的,面上飞起了几丝红云。 “哎?”神思恍忽间,薇儿忽然发现店面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似乎也在漫不经心的挑着东西。 按说男子来这个地方,倒也不是太过稀奇。长安的一些公子哥来挑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以图取悦女子,也是有的。看此人年纪二十四五上下,面容俊朗,衣着华贵,腰跨长剑,完全是贵公子打扮,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突兀。只是……薇儿奇怪的发现,此人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自己应该没见过他的呀,难道……薇儿猛的一惊,才发现此人竟和燕王殿下有几分神似! 确实是神似。若说两人长相有什么相同之处,薇儿也说不上来。倘若是个男子,恐怕发觉不了两人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薇儿就是感觉,此人一定和李沐风有着什么关系。这,恐怕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那人似乎发现薇儿在注意他,一双深邃智睿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同时给了她一个淡如清风的微笑。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狭路 薇儿“啊”了一声,登时垂下头去,满面飞红。.她觉得这个男子的目光异常敏锐,似乎被他扫上一眼,就什么都被看透了一般。这笑容又是这样的如春风拂面,轻柔的不留痕迹,偏偏人又生的英武,不似燕王那略带阴柔的气质…… 糟了,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薇儿脸色更红,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却发现那人早已移开视线,转去看别的了。薇儿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微感有些失落。女子的心思,当真是瞬息千变,难有轨迹可寻。 薇儿回过神来,随便挑了点胭脂,逃也似的出了芙蓉轩。她远远的看去,燕王仍在和自己小姐说着什么,只是两人相距比刚才可要近的多了。薇儿正迟疑的想是不是要在哪里避一下,陈寒衣已然看到了她,招手要她过去。 李沐风方才和陈寒衣僵了片刻.,知道自己讲的过直,让陈寒衣一时无法接受。他只得说上些不相干的事,转移一下话题。陈寒衣这才略感放松,心中对李沐风的恶感早就去了七七八八,谈起话来不像方才般剑拔驽张,距离自然不自觉的拉近了。 见薇儿过来,李沐风笑道:“怎么?店里面没有好的货色吗?出来的这样快?” 薇儿一惊,想起了刚才燕王要自己慢慢的挑选。可她光想着躲避那名年轻人了,早把这话忘的干净,她不禁心慌了起来,垂头没有说话。 “薇儿,殿下说笑呢,别当真。”陈寒衣微笑着拉过薇儿的手,转头对李沐风道:“出来不少时侯,我们也该回去了。” 看到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李沐风一时迷醉。他强自定定神,想了想,道:“这样吧,要不我送你们一程?” “这……”陈寒衣迟疑了一下,道:“不敢耽误殿下,我们自己走就好。” “这有什么的!”李沐风爽朗的一笑,道:“反正我也无事,再说,我要回府也算是路过尚书府,顺路罢了。” “也罢。“见李沐风笑的坦荡,陈寒衣也恢复了镇定,点头道:“如此,有劳殿下了。” ※ ※ ※ ※ 顾少卿回到长安馆,见顾承恩正在屋内作着课业,甚是认真。他轻轻走了过去,歪头看了片刻,失笑道:“哥哥,怎么又做的这个官样文章?当真是死气沉沉啊。” 顾承恩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笔一抖,一行工整的楷书后面点出了一个大大的墨点。他抬头一看,气道:“昨天一夜不归,今天回来又扰人清静!”说话间已然把纸张揉成团,扔到了篓中。 顾少卿一笑,道:“哥哥,从今天我就搬到燕王府去了,我特地来和你告个别。” 顾承恩一怔,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进了王府了?去做什么?” 顾少卿搔搔头,道:“是作幕僚吧……反正也差不多了。” 顾承恩一晒,道:“就算到王府作幕僚,也算不得几分高贵,哪里比得上光明正大考上功名!” 顾少卿摇头笑道:“哥哥看错我了,我岂是投机钻营之人!此间自有道理,只是我不便提……对了,我以后就不回来了,哥哥有事儿去燕王府找我吧。” 顾承恩“唔”了一声,展开一张白纸,继续写他的文章了。 顾少卿道了声“珍重”,转身出门,朝内院去了,他是想跟李承乾告个别的。谁知来到那间独院,见依旧是铁将军把门,不由怅然万分。他静静的伫立了片刻,也就径自去了。 顾少卿一时也不打算回去,出了崇仁坊,满无目的地转了半天,不知不觉间过了东市,自胜业坊东边绕了过来。 此处邻近东市放生池,隐隐有水气随风而来。顾少卿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水气中带着一股子百花的芳香。他略感奇怪,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芙蓉轩的牌子就立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哑然失笑。 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发现远处有三个人影渐行渐远,其中一个赫然就是燕王李沐风!顾少卿一愣,一抹笑意露出了嘴角,林凡他们死也不说殿下的去处,却让自己无意间撞见,真可谓无巧不成书了。 他凝目细看,燕王旁边是两名女子,一个头上梳着双环,分明是个丫头,另一个秀发如云,一直翠色玉步摇在阳光中轻轻晃动着。 这……顾少卿只觉得胸口一阵紧,一种酸涩的感觉在心头慢慢盘旋滋生,然后渐渐破碎了,化成丝丝缕缕传遍了四肢百骸,一时身体没了一丝力气。 他好久才缓过气来,眼前的人影已然不见,似乎白日作了一梦般的,一切都仿佛毫不真实。 ※ ※ ※ ※ 从芙蓉轩到燕王府,实际上并不经过陈家。若先到尚书府,李沐风回府就要拐个弯子了。送过了陈寒衣二人,他找了一条最近的路直插回来。若林凡等人在,必定劝谏他绕路而行,因为这是一段僻静的小路,未免不大安全。李沐风却丝毫没有在意,他不相信天下有谁能够轻易威胁到自己,即便有,此刻想必也不会出现在长安。 有时候就是这样,天下的走向决定于一个人,而一个人的命运,或许就决定在他走的一条路上。 阳光斜射进小巷,四周悄然无声,探出来的树枝毫无征兆的抖了一抖,把光线割裂成斑斑点点,在路面上散乱纷飞。破碎的光斑照不亮小巷深处,那里幽静深邃,近在咫尺,又远不可及,似乎是虚无缥缈的彼岸。 李沐风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寻常的景象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就连司空见惯的阳光树影,也变得异常诡谲。倘若有两只小鸟枝头高唱,就会把这股无形的压抑冲淡吧?然而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四周像死一般的寂静。本该生机勃勃的春风中,却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李沐风站住了。 他伫立在小路的中央,静静的用心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那小巷深处,到底有什么呢,他接触不到,也看不透。似乎一切的试探都被一堵冰冷的墙壁挡了回来,一切依旧,死气沉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衣袂骤然飘飞,一股凛冽无匹的肃杀之气自他身边升腾而起,像秋风般横扫过枝头,万片树----然道:“我若被你杀死,名字也就成了我的耻辱,倘若你死了,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 “不错。”李沐风点点头,道:“倘若你死了,名字确实是个耻辱……”话音未落,一股凛冽无匹的肃杀剑气已然从手中疾射而出,面前的空气被割裂开来,发出怪异的尖啸。 那人却纹丝未动,李沐风只觉得一阵充盈博大的气息柔和的迎上了自己的剑气,自己的一剑递出,却犹如冰剑刺入春水,每深入一分,力道愈加消散,终于冰霜瓦解,消逝无踪了。 李沐风心中一凛,他本以为对方应和自己伯仲之间。刚才那人虽破了自己的----然道:“李家,从来都练错了……” 他手中忽的精光一闪,腰间那柄长剑不知何时已然握到了手里。他长剑斜指着李沐风,淡淡的道:“光天化日不是杀人的好时间,我尽量在五招之内取你性命。”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斗剑 李沐风嘿然一笑,周身杀气更盛,衣袂猎猎飘飞,如同在狂风中独舞。.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宝剑斜横,一抹光辉在剑锋上缓缓流动。 那人眼中闪过异芒,动容道:“剑罡!” “不错,皇图霸剑的绝招之一……”李沐风虔诚的缓缓举剑,突然一声低喝。一抹流光顺着剑身暴射而出,轻易撕开了那道若有若无的气墙。不同于浩大却较为发散的剑气,剑罡是剑魄凝成的实质,再高明的护体真气也难以抵挡。 眼前的人影忽然变得虚幻了,那一抹可瞬间追溯流光的剑罡透体而过,却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被穿透的人体渐渐消散,转化为虚无,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前面是空荡荡的小径,落----闲,说明他必然有了能一击必杀的把握。或许,他看透了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的致命弱点? 李承乾摇头叹道:“皇图乃是一统天下之王道,你却用的霸道之剑,弃本逐末,李家的人均是如此。” 皇图霸剑虽说是李氏皇族的不传之秘,可终究是起源于道家典籍,讲究以柔克刚,正气沛然,重王道而非霸道。可李家以武力得天下,渐渐取了其间的杀伐之意。现在李沐风手中使出,更是杀气逼人。 李沐风闻言心头一动,却无暇细想,眼下的最该他注意的是面前好整以暇的李承乾。 “是吗……”李沐风冷笑了一声,用手背抹去口边的鲜血。殷红的颜色丝丝缕缕的沾染在手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肺叶中的浊气变得清冷。 李承乾忽然感觉面前的人气势骤然发生了改变,若说原来身边散发出的是涌动的杀意,那么现在已然全部变成了慑人心魄的剑气,此时的李沐风,简直已经变成了一把剑! “剑身合一……”一抹笑容逸出了李承乾的嘴角,手中长剑指向一个古怪的角度,“好,我就来接你这最后一招,让你死的瞑目。” 凛冽无匹的气势不断涌动、聚集,脚边的落叶被剑气催动,刚刚翻滚几下就撕扯成几片,飘散而去。李沐风的心神抽离了本体,已然把自己当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名剑。他知道,倘若一击不中,将是自己的死期,李沐风想要毕全功于一役。 枝头的一片叶子挣扎了片刻,终于无奈的盘旋坠落了。它飘飘摇摇的落向两人中间,在两股极端不平衡的气势压迫下,蓬的四散成千万点粉末。就这一瞬间,李沐风已然和秋水流波化成了一道青濛濛的剑气破空而至,快的如同要追溯千百年流逝的光阴。那一瞬,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剑的光采。 ※ ※ ※ ※ 顾少卿心头如同倒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望着燕王逝去的背影,他在瞬间下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今后不去想也尽量不见陈寒衣,干脆让自己这暗恋的情丝随风而逝。 这是最直接解决方法。顾少卿虽然是性情中人,却永远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应该做的。 或许,只是惊鸿一瞥,应该不会在心里种下深刻的痕迹吧。他这样宽慰自己,同时苦笑着:燕王对女子的选择就像他的理念一般独到。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说笑的心情。 顾少卿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了放纵脚步,随着燕王消失的方向信马由缰而去,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座府邸门前。 刑部尚书府? 他暗骂自己荒唐,居然为了个女子如此神不守舍,却怎么随燕王成就大事?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一股建功立业的豪情油然升起,心中充盈着热情,刚才颓然的情绪被冲淡了不少。他看了看四周,辨明了大概方向,选了一条近路朝燕王府径自去了。 ※ ※ ※ ※ 或许在今后,两人都会不断回忆当时的那次相逢。而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也将长留在两人的脑海里,随着岁月的冲刷而愈加鲜亮。 李沐风剑身合一,化成了经天的青虹。这是他凝聚全身精力的一击,若是不能成功,恐怕自己再也没有作战的气力。这是也是凝聚他全部意志和信心的一击,他坚信,天下无人能硬撼这无坚不摧的一剑。 李承乾突然静了下来,静的十分自然,就像一只白鹤收敛了自己的翅膀。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似乎毫不真实。 尽管对方的身形清晰无比的显露在眼前,李沐风却不知他去了哪里。面前的李承乾似乎已经和这小巷、残枝、落叶融为了一体,仿佛,他就是这自然,他就是这天。 没有响亮的声音,两者刚一接触,只是发出一阵低沉压抑的声响,让人眩晕欲呕,似乎真正的响动已然超出了人类的听觉范围。 那道长虹被自然的力量击散了。李沐风的身形从剑光中显现出来,翻滚着跌倒,身体接触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秋水流波失去了主人,旋转着飞出,叮的贯入地面。晶莹的剑身不甘的震动着,片刻后,最终无奈的平复下来。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剑锋上慢慢滑落,渐渐渗入地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选择 李承乾望着地面上那柄沾了自己鲜血的利剑,幽幽的出神。刚才那一击他并非毫发无伤,秋水流波从胸口滑过,斜至左肩,挑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倘若能再深半寸,恐怕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他苦笑了一声,原来自己也一样会流血的……自从剑术大成之后,已经太久没受过伤了吧,疼痛的感觉似乎已经淡忘了。 “我要说一声佩服了……”李承乾止住了血,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他收起剑,伸手拔起了秋水流波,抚摸着剑身道:“能以势剑的境界硬撼天剑,你还是第一人。” “天剑吗……”李沐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终无力的坐倒,斜倚在巷边的墙壁上。“人……就一定不能胜过天吗?” “人怎么能胜过天呢?”李承乾持剑上前了几步,斜射的阳光被他身体挡住,把他优雅和谐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天意是不可违的。” “是吗……即便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样不可违抗吗……”生死边缘,李沐风的心境忽然变得恬静安逸。无数忧伤的、快乐的往事从心头掠过,一幅幅灰暗的、明快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到底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呢?一切的处心积虑,明争暗斗,也不是自己想得到的阿。“我的命运,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那么,就放弃也没关系吧……”他闭上了眼睛,尽自己最后的时间去回忆一切。 李承乾手中的剑颤动了一下。“命运……真的不可违抗吗?”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柔和的洒在身上,可心中却感到一片冰凉。面前闭目微笑着的李沐风,是不是悟到了什么呢?一剑下去,属于李沐风的命运之线会就此断绝了吧?或许,这就是他微笑的原因。那么自己呢?依旧要去争这个无所谓的天下,继续去牺牲更多人的鲜血?这样的命运也不是他想要的阿…… 李承乾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想法,恨不得和李沐风异地而处,那么,自己或许也会笑着等待命运的终结。 “为了表示敬意,我用你自己的剑结束你的性命。”他缓缓扬起了秋水流波,这一剑,终究还是要刺下去的。 一幅清晰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绝世的素颜,轻盈的微笑着。李沐风浑身一震,猛的睁开眼睛。“等等!” 李承乾一愣,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怎么,终究是怕死吗?” 李沐风一阵的咳嗽,抬头看着他,缓缓的道:“我还不能死。” 李承乾摇头道:“怕是由不得你了。” 李沐风目光闪动,问道:“为什么要死的一定是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让你死得明白。“李承乾道:“李建成的四个儿子,以你最有作为。倘若你登基,或者为谁辅佐朝政的话……恐怕我再也没有半点机会了。” 李沐风长叹一声,道:“你就这么想登上那龙椅吗?” 李承乾轻轻摇摇头,道:“不想。可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所能随意选择的……” 李沐风嘿嘿笑了几声,似乎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放松身体靠坐在墙壁上,喘了口气道:“是李靖,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他们要你来的吧?可惜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我死了就一切都解决了,可笑……” 李承乾没有笑,他凝神看着李沐风,叹道:“至少你死了会比你活着好些……你还不了解,你以为秦王府在朝中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了吗……” 李沐风一惊,思索了片刻,冷笑道:“就凭这些吗?那样的话或许我活着更有好处。” “何以见得?”李承乾问道。 “可以这样。”李沐风心中盘算了一下,道:“咱们可以且先合力而为,倘若我能得到天下,你可定都洛阳,天下一半由你主之。” 李承乾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半晌才停歇。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字一字的说道:“‘定都洛阳,陕西以东,由你主之,可自立天子旗号,如汉梁孝王故事。’这句话高祖曾对我父亲承诺过……嘿嘿,最终怎么样!”他突然杀机大盛,手中的剑嗡的一声轻颤。 李沐风疲惫的闭上眼睛,缓缓的道:“上一代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我们来承担……” 李承乾一愣,上一代的事情,下一代承担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还有为什么吗?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想不通。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了剑。 李沐风闭目待死,他心头满是陈寒衣的倩影,此刻他真的想和她再见最后一面,告诉她自己存在的目的,告诉她自己心中的热情,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李承乾从来没有这样犹豫过,他知道,只要一剑刺下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为什么,非要杀死他呢……这天下,真的这样重要吗?他紧了紧手中的剑,咬牙下定了决心。 突然,一丝征兆袭上了他的心头。有人?他猛然回头,远远的巷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面色苍白的看着他手中的利剑。 “李兄……你打算做什么?”顾少卿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直直的盯着李承乾。 李承乾一惊,自己刚才思绪万千,心神激荡之下,竟没有发觉顾少卿到了附近。他叹了口气,手中长剑缓缓回转,折射出晶莹的光采。“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必解释。” 顾少卿朝李沐风走去,和李承乾擦身而过,一瞬间两人生起了莫名的感触。顾少卿拦在李沐风身前,坚定的道:“李兄,我已经投入了燕王府,燕王乃是我的主上,若要杀他,请先杀我。” 李承乾凝视着长剑悠悠的出神,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顾少卿又道:“李兄,我是为万民请命……李兄如为了一己之私而毁了大唐的基石,将置天下苍生于何顾?” 李沐风静静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李承乾突然一笑,问道:“兄弟,你什么时候进了燕王府的?你又怎么肯定他就是这万民的救星?” 顾少卿正色道:“燕王胸怀天下,坦荡仁厚,擅治国方略,若能掌握天下,当是万民之福。” “是么?这不过是成王败寇之言罢了……”李承乾笑了一声,神情异常没落。“那么我呢?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 顾少卿叹了口气,道:“李兄,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勉强而行,焉能治理的好天下?” 李承乾神色复杂的看着顾少卿,仰天长叹一声,随手将秋水流波一掷,登时贯入了地面。他转身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你刚才说的……算数不算?” 李沐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自然算数。” 李承乾似乎松了口气,又朝顾少卿道:“兄弟,保重。”说罢一转身,飘然而去了。 李沐风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一阵的出神。良久才吐出了一口气,朝顾少卿笑道:“少卿,你来的正是时候……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天意吧……”顾少卿来到这里全因为失魂落魄的一阵乱走,这时候想来真觉得似乎是上天的安排。“殿下,你要不要紧?” “又是天意吗……”李沐风被顾少卿搀扶着站了起来,苦笑道:“看来是上天惩罚我不敬神佛吧。”他暗自运真气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外伤,主要是五脏受到了震动,外加有些脱力,修养一阵就好。 “无妨,没什么大碍。”他一边搭住了顾少卿的肩膀,一边靠着墙,勉强站了起来。忽然问道:“那个李承乾……你认识?” 顾少卿看着他,目光坦诚,“不错。” 李沐风点点头笑道:“幸好你认识,不然怕是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顾少卿摇头道:“李兄怕是一直心头犹豫,否则定然不会放弃。” 李沐风道:“不错,你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放弃的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顾少卿皱眉问道:“李兄临走时问的,殿下到底许诺过什么?” 李沐风淡然道:“将来的一半江山而已……” “什么?”顾少卿骇然道:“这怎么行?” “命都保不住了,还要天下做什么?”李沐风一笑,道:“再说,这天下还不一定落在我手里呢……” “若是……”顾少卿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殿下当真得了天下呢?” 李沐风似乎随意的瞟了顾少卿一眼,悠然道:“将来的事情,谁又能保证呢……” 沉默了片刻,顾少卿望着李承乾消失的方向道:“其实……李兄并不真的想要这半边天下。” “是了。”李沐风点头道:“对他来说,这不过一个理由,用来说服他背后的势力罢了……”说到此处,他突然问道:“少卿,你刚才说我‘胸怀天下,坦荡仁厚’是么?” 顾少卿一愣,忙道:“少卿此言出自真心,并非谄媚。” “这我知道……”李沐风叹了口气道:“只是,我怕你将来会失望,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个人……” 顾少卿有些茫然了,不能理解李沐风这句话的含义。天渐正午,春光越发明媚起来,沐浴在阳光下的两个人,此时正各怀着心事。对于顾少卿来说,辅佐燕王,安邦定国是他最大的愿望。而对于李沐风来说,在生死瞬间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那就是陈寒衣,为了她自己将不再迷茫。那么以前那些处心积虑的布置,争夺天下、民主治国的想法一时间似乎变的可有可无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心绪 燕王遇刺的消息传开,一时朝野震动。太子在东宫听得此事,一怔之下脱口问出:“死了没有?”传讯的太监呆了呆,茫然的摇头。太子长长出了口气,却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他啜了口茶,轻叹一声,“老三阿,或许我把你估计过高了吧?” 李建成则拍案而起,一方翠玉镇纸登时摔了个粉碎。圣旨传下,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军革职查办,吏部择人递补,限十天捉拿刺客归案。两名新任官员喜忧参半,喜的是苦熬多年终于出了头,忧的是这长安人海茫茫的,那样一个高手上哪里抓去! 这上上下下的事情,李沐风已经是全然不知了。他在顾少卿的搀扶下支撑着回到王府,打起仅有的精神说了两句话:把消息传出去。去幽州急召袁天罡。 李沐风昏昏沉沉的睡倒了,却众人吓的半死,烟岫等丫头失声痛哭,林凡神色惨然,心中暗下决定:倘若燕王有个万一,自己必当以死谢罪。顾少卿还掌的住,挥手让众人宽心。他朝李远使了个眼色,对大家说道:“燕王应当无碍,不过还是快请御医的好。 李远点点头,面色一肃,怒道:“都别乱,要哭给我外面哭去!先把御医请来,就说燕王遇刺了!” 王太医听得了消息,当即明白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燕王府。他仔细诊治了半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细汗,朝众人眉开眼笑道:“无碍!无碍!只要精心调养就好。”一时头上的皱纹似乎也笑的绽开了。 众人才放下了心,烟岫眼泪还没干,又欢喜的笑了。林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带领众侍卫跪在院内请罪,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王府的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却没有人去劝上一劝。大家都知道他们心怀愧疚,再怎么说也是没用。另一个原因也都心里明白:此事他们确有失职之责,略有惩戒也是应该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风朦胧的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他又闭目躺了片刻,昏沉的脑子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里略有响动,守在一旁的烟岫有所察觉了。见燕王已经转醒,一双眼睛略微恢复了昔日的神彩,她欢喜异常,轻声道:“燕王,您醒了?” 李沐风见她神色暗淡,双眼微红,心头一阵的怜惜,微笑道:“让你们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烟岫心中一阵温暖,盈盈欲泪,却强笑道:“您没事儿了,我们就放心了……” 帘子突然挑开,顾少卿随着话音进来了。“怎么?殿下醒了?” 烟岫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顾先生,别这样大声,仔细着惊扰了燕王……” 李沐风笑道:“无妨,我哪有这样金贵?说起来,少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不敢。”顾少卿摆手一笑,“殿下感觉怎么样?” 李沐风露出沉思的神色,悠然道:“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突然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顾少卿一愣,笑道:“那可不好,殿下要是洞彻了,将置天下万民于何顾?” 李沐风和顾少卿相视一笑,甚是畅快。烟岫暗自咂舌,王府里能这样和燕王毫无禁忌说话的,怕是也只有这个顾先生了。 李沐风突然想到一事,问道:“我睡了多久?” 烟岫抿嘴一笑,道:“还好,一天一夜。王太医说燕王身子好,恢复的比旁人快呢。” 顾少卿慢悠悠的重复了一遍:“一天一夜了……”他瞅了瞅门外,没再做声。 李沐风眉头一皱,问道:“少卿,怎么了?有话直说不妨。” 顾少卿低声道:“林凡他们一直在外面跪着,也一天一夜了……按说他们确实有失职之嫌,不过……” 李沐风一惊,忙道:“有这种事儿!快让他们起来,我有话说!” 顾少卿拱手而出,不多时,林凡被他带了进来。 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尽,林凡脸色发黑,嘴唇异常苍白。见到李沐风,林凡又是扑通跪倒,一言不发。 李沐风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示意了一下,烟岫忙上前轻轻扶着他坐起来。 “你们都要气死我么?”李沐风微微喘着气,语气异常沉重。“这事情是我的错,是我让你们不要跟的!怎么能推到你们身上?” 林凡仰起头,眼圈已然带了几分潮红,颤声道:“殿下……这是我们的错……要不是……” “别说了!”李沐风打断了他的话,叹了口气道:“这次是我的问题,不能怪罪你们。林凡,带你手下的兄弟去休息吧……”说罢缓缓躺下,不再出声。 顾少卿拍拍林凡的肩膀,林凡点点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李沐风一眼,转身出去了。顾少卿也想跟着出门,却听李沐风突然问了一声,“少卿,外面的反应如何?” 顾少卿回身答道:“京师上下震动,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军换了人,责令十日缉凶。” 李沐风噗哧一笑,道:“十日?十个十日他们也抓不到人!”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个人情?” 顾少卿点点头,道:“殿下所想甚是,少卿也正在考虑。” 李沐风闭上了眼睛,道:“交给你去办吧,人我就不见了。还有,来探访的一律推掉,我有些累了。” 顾少卿道:“殿下放心,尽管歇着就是了。”说罢看了烟岫一眼,出了房门。 烟岫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要她照顾好燕王。她点点头,回头又帮李沐风小心的掖了掖被角。 李沐风闭目躺着,昏昏沉沉之际,他发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人真是奇妙,当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脑子中只有陈寒衣。可现在,他又不自觉的关心起朝廷动向起来。 为了陈寒衣就必须放弃手中的一切吗?可笑的想法阿,自己明明可以二者兼得的……生还的自己,又开始有了无比的信心。那样的选择,恐怕只有在最后时刻才回冒出来吧?在他睡去的时刻,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人,还真是贪心呢…… ※※※※ 陈寒衣望着镜子出神。镜中人洁白的面孔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晕红,竭力镇定的神情也遮盖不住那微微的羞涩。这个女子真的是自己吗?真的是那个一直冷漠淡定的陈寒衣吗? 想到这里,李沐风那张笑容洋溢的面孔又浮现在面前,让她的脸更加的潮红。她已然确定了,这个男子阿……是除了母亲外第一个深深埋入了她心房的人。 “小姐……”薇儿挑着帘子,进退失据,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了?爹爹那里又出事情了?”陈寒衣皱了皱秀眉,她以为陈京又在向薇儿发脾气。 “不是……”薇儿眼里含着泪花,颤声道:“燕王……燕王遇刺……生死不明……” 什么!陈寒衣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扭曲模糊起来,化作五颜六色线条飞舞着。一片黑色的阴影越来越深幽,直要把她吞没。 “小姐!小姐!”清晰而又遥远的的声音渐渐在耳边响起,陈寒衣渐渐回过神,薇儿紧紧扶着自己,一脸的恐慌。 “不妨事……”陈寒衣强自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薇儿嗫嚅了片刻,小声道:“就是……就是送咱们回去以后……” 为了自己吗?陈寒衣缓缓的坐在秀榻上,她觉得身上的力气突然都流逝的一干二净,甚至不足以支撑自己站立着。她这才明白,那张面孔,那个人,原来在她心里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自己好生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呢? 一种情绪在心中破裂开来,坚硬而清脆,透明而锋利。将心房瞬间割出无数伤痕,她知道,倘若李沐风就这样的离她而去,这些伤口,就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 “生死不明吗……”陈寒衣喃喃自语,仿佛失了神。薇儿担心的看着她,忽又想到那个年轻潇洒的王子,眼泪也终于流淌了下来。 “你是听谁说的?”陈寒衣突然问道。 薇儿一愣,思索着道:“我也不清楚了……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好多官员去探望,都被挡回来了……” “是了!”陈寒衣突然站了起来,眼睛恢复了神彩。“那他应当没事的,倘若伤重不治……就没人去忙着巴结了!”说到此处,她低头又幽幽的道:“再说,他怎么也不像这样就容易死掉的人……” “或许吧……”薇儿也不知道小姐说的对是不对,茫然的应了一声。 “咱们……”陈寒衣咬了咬嘴唇,努力的作出了一个决定,“薇儿,咱们,咱们去看看他……” 薇儿一愣,道:“这……这怎么行,再说,燕王府听说也不让进的,那么多朝廷大员也被挡回去了……” “我知道……”陈寒衣轻声的叹气,用一种轻微却又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那怕,远远的看着他的住处……也心满意足了。” 你,到底好不好呢?沉睡的李沐风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梦中也浮现出了陈寒衣那绝世的素颜。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定情 燕王府门前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不过最多只是让进了二门,在偏厅和管家李远及顾少卿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便不着头脑的被请了出来。燕王的情形到底如何,外面的人谁也不大清楚。 陈寒衣和薇儿来到王府外,看门前聚了不少人,一时也不好凑过去,只是远远的听着。却见此时一人刚被送出来,大家登时围了过去,上赶着问道:“孙大人,怎么样?见到燕王了吗?” 那孙大人摇摇头,道:“就和李管家说会子话,总说燕王在休息,不宜打扰。” 有人道:“别是燕王真的有什么不测吧?” 另一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测?不测咱们还来这里干什么?听王太医说燕王没有大碍,兴许真的正静心修养呢。” 陈寒衣在一旁听了,心里一块石头略略放下了,回头看了看薇儿,面露喜色。薇儿却一噘嘴,朝门前指了指,意思是让小姐想法子进去。 顾少卿正陪着御史唐衍走出府门,唐衍没见到李沐风,微感不满,出门前回头朝顾少卿皱眉道:“顾先生,我找燕王并不只是为了探病,我知道燕王没事儿……” 顾少卿一笑,压低声音道:“我也知道唐大人所为何事,您就放心了吧……” 唐衍一愣,定定的看了顾少卿片刻,拱手告辞而去。顾少卿目送着他远去,目光向旁边一扫,只觉得胸口一震,登时呆了。 陈寒衣和薇儿远远的站着,神色犹豫不决,不知是进是退。顾少卿呆呆的看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当下打定主意朝两人走去。 “这位是尚书府的陈小姐吧?”顾少卿上前施了一礼。 “小女子陈寒衣,见过这位先生。您……认识我?”陈寒衣甚是惊讶。 顾少卿心中酸涩,笑道:“燕王府上下谁不认识小姐。”虽是打趣,却笑的有些凄楚。 陈寒衣哪里知道他的心里,只觉得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顾少卿虽然早就下定决心,可第一次面对佳人,又是如此娇羞模样,一时竟看得痴了,转念想到这番羞涩并非为了自己,却又不免几分颓然。 薇儿却看出一些不对劲,她突然插口道:“先生,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燕王?” 顾少卿蓦的回过神来,一声苦笑,道:“这个自然可以,可谓求之不得呢……” 陈寒衣面目喜色,可看了看门前,又略有犹豫。 顾少卿察言辨色,便已经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低声道:“请两位屈尊一下,从后门进来,避开这等闲人。”说罢,指明了路径,径自回府了。 陈寒衣默然片刻,忽道:“这位先生倒也不是俗人……” 薇儿瞅了她一眼,笑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看他真正是个‘俗人’。”说罢格格一笑,拉着陈寒衣朝王府后面绕过去。 依照王府的格局,燕王就寝之处其实距离后门较近,为了安全起见,后门本是不常开的。陈寒衣和薇儿在顾少卿的带领下,自后门长驱直入,不消片刻便到了李沐风的寝殿之前。一路上遇到的王府之人,都恭恭敬敬朝他们施礼,与其说是尊重顾少卿,倒不如说是尊重陈寒衣多一些。开始陈寒衣莫名其妙,低头细想,登时满面飞红。只是隐隐奇怪,怎么王府众人都认识自己?顾少卿却心中暗笑,原来他先进到王府,早就吩咐下去,见到有陌生女子入内要恭敬有礼。 顾少卿带二人进了偏厅,道:“二位先坐着,我去看看燕王醒没醒。” 陈寒衣秀眉微蹙,问道:“伤很严重吗?要是他在休息,我还是不打扰的好……” 顾少卿点点头,道:“小姐不用担心,伤已经不妨事了……我去去就来。” 李沐风此时早已醒了,他运功行气,已然行了三十六个周天,感觉伤势大有好转。顾少卿刚一探头向里面张望,就已经被李沐风发现。他笑了一声:“少卿吗?进来吧,我没睡。” 顾少卿凑到跟前,低声道:“陈小姐来了,殿下要不要……” 李沐风一震,忙问道:“当真?” 顾少卿古怪的一笑,道:“这个自然,我岂能开这个玩笑?” 李沐风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彩,道:“快,请进来。” 顾少卿转身出去,突然回头问了一声,“殿下神色大好,还不能起身么?” 李沐风略感不快,面带愠色道:“当然不能,少卿怀疑什么?” 顾少卿毫不在意,道:“殿下的精神还是不要如此的好罢……”说罢走出房门。 李沐风一愣之下,登时领悟,会心的笑了。 顾少卿来到偏厅,朝陈寒衣笑道:“陈小姐请进去吧,燕王伤势刚有些好转,还不能起身……” 陈寒衣稍感迟疑,看了薇儿一眼,道:“好罢,薇儿,你先在这里等我。” 薇儿点点头,心里清楚,燕王的就寝之处不是自己的身份可以随便进的。 陈寒衣见到李沐风,登时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面前是一张苍白,失去神采的面孔,和自己脑海中那张昔日神彩飞扬的脸相互印证,更显憔悴。陈寒衣再也不能控制,泪水如露珠般轻轻滑落,一张素颜如梨花带雨般凄楚。 李沐风心中一慌,感觉自己的心也开始酸楚起来,他有些后悔了,自己是不是装的太过了? 他忙伸出一只手,想要安慰她,却牵动了伤势,轻轻“阿”了一声,这次倒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陈寒衣连忙上前,轻轻的扶住他,略带嗔怪的轻声道:“别乱动……” 李沐风只觉得头晕晕的,如同在云雾中一般,身上的疼痛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微笑道:“好,我不动就是。”说罢,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再也不动了。 陈寒衣感到脸腾的红了,她抽了一下手,却没有撤出来,待要用力,又怕动了李沐风的伤势,也就只好任由他握着。她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李沐风也没有说话,静静的握着她的手,再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包含了无限的情感。 陈寒衣被他看得无地自容,想要回复平静,可素来冰清的心湖如同沸腾了一般,哪里静得下来!她不安的轻轻咳了一声,想用语言来摆脱窘境。“你的伤……不要紧么……” “不要紧。”李沐风坚定的微笑着,“我突然觉得,这次的伤很值得。” 陈寒衣瞟了他一眼,低头道:“殿下自重……这种话别乱讲……” “真的……”李沐风悠然道:“生死瞬间我甚至在想,倘若我因此送了命,你是不是会为我流泪呢……” 陈寒衣听闻,泪珠突然又掉了下来,滴洒在李沐风的手中。“倘若你有个万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时我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我好后悔,后悔没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沐风感到一阵的感动和怜惜,他摩挲着陈寒衣柔软温暖的小手,微笑道:“是啊……当时我也想,我还有好多话还没和你说呢……” 陈寒衣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的道:“你已经和我说了很多,我也知道了你的心意……现在你听我说……” 淡淡的粉红色染遍陈寒衣的面庞和玉颈,加上她那娇羞的神态,当真是世间最大的诱惑。倘若不是李沐风身体乏力,行动不便,恐怕早已经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在怀里。 “我……”陈寒衣咬着嘴唇道:“你是第一个成功闯进我心房的男子……我相信,也是最后一个……” 李沐风头嗡的一下,他瞬间坠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里。这是陈寒衣在向自己托福终生吗……朦朦胧胧中,闭气之法早就丢个干净,面色迅速光泽红润起来,在陈寒衣看来,这似乎是回光返照的神彩。 陈寒衣惊呼一声,却被李沐风摇手止住。他干笑了几声,道:“不妨事的,我是……是高兴的……” 陈寒衣没有想那么多,她低头轻声道:“我的心……从来没有交给别人过,你,不要负我……” 李沐风郑重道:“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你……你早已经占据了我的心,它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陈寒衣忽然又垂下了眼泪,她抓着李沐风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含泪微笑着。“我好高兴……虽然知道你明明说的不是真的……但我仍然很高兴。” 李沐风一愣,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的真心话!” 陈寒衣柔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变得好软弱,或许,是在别人面前坚强的太久了吧。你是王子……我只求你对我好,不要负我就好了……” 李沐风明白了陈寒衣的心思,他微微笑着,把手缓缓的抽了回来,在陈寒衣诧异的神色下,他吻了吻自己的手指,然后轻轻点上陈寒衣柔软冰冷的唇,柔声道:“我定不负你。这是一个仪式,代表我对你真挚的爱……” 陈寒衣无声的抽泣着,李沐风这才发现,心上人原来是如此的柔弱。冷漠是她坚硬的外壳,而里面,是柔软无助的心房。 “我定不负你……”温柔轻缓的声音在陈寒衣耳边响起,“刚才的吻只是个仪式……其他的,我们以后再来……”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前奏 陈寒衣好久才从内室出来,薇儿见她面带泪痕,吓了一跳。陈寒衣朝她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儿。薇儿看得有些发呆,她实在太久没有看到小姐这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顾少卿朝里面指了指,问道:“殿下……” 陈寒衣面上一红,轻声道:“燕王睡熟了,我和薇儿就先走了吧。”回想当时的情形,李沐风握着她的手,甜美的熟睡了过去,俊秀的面庞像个孩子般天真。这是一种多么毫无保留的信赖阿,陈寒衣相信,此时的李沐风,才是他埋藏心底的最真实的表现。令她爱意涌动,心神荡漾。 顾少卿见她面颊晕红,心头没来由的一痛。当下压下心思,强笑道:“那我送送二位。” 刚刚送走陈寒衣主仆,顾少卿听门房禀报,说新任京兆尹和金吾卫将军求见燕王。顾少卿一笑,心道这二人未免有些急了,十天期限还早得很,就慌着跑到这里抱佛脚。 他微一寻思,道:“燕王已经睡了。把人请到偏厅,我见见他们。” 新任京兆尹齐振在吏部压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放实缺。眼下终于抓了个机会,谁想差使居然这么烫手。京兆尹并不好当,虽然掌管长安,听着很是威风,可这是京师,乃天子脚下,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品级都高过自己!就算再谨小慎微,也难免不出事情,他的上一任,也没什么漏子,偏偏遇上燕王遇刺,这不是人坐家中祸从天降吗。 金吾卫将军赵金福也是如此想法,负责京师治安是他的职责所在,这难免不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可两人也没有时间为今后打算了,眼下一道槛兴许就过不去呢。 两人在偏厅坐了片刻,忽然见一年轻秀士走了进来,面孔削瘦,嘴角衔着一丝微笑,体态甚是潇洒。两人对看了一眼,拿不准这人什么身份,不约而同的起身相迎。 那人一笑,道:“二位大人不必客气,在下顾少卿,乃是燕王府一闲散人。燕王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二位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赵金福行伍出身,性子较直,张口道:“和你说管……”一句话没说完,袖子被人猛的拉了一下,下半句嘎然而止。侧脸一看,原来是齐振。 齐振毕竟是读过书的,又在官场上浮沉了几年,虽不得志,毕竟还有几分心思门道。他见顾少卿言语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显见不是常人。况且顾少卿已然说了和他说等同于燕王,必定是燕王的心腹,如今赵金福开口就要得罪人,连忙狠狠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顾先生。”齐振干笑了一声,低头想了想,道:“您是明白人,咱们也就不饶什么弯子了。您看我们这几天网也撒出去了,连个鱼苗也没收回来。谁都知道燕王是个高手,京师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能不声不响的行刺燕王的人,怕不是我们能对付的高手……您看能不能让燕王说句话,再宽限几天……” 赵金福眼睛瞪得大大的,见齐振对这个年轻小子说话如此客气,也大约明白了几分,他咽了口唾沫,好似要把刚才那句话完全吞回去。 顾少卿暗自点头,他自然知道李承干不可能被他们抓住,别说十天,给一年的时间也不行。十天一到,照李建成的脾气,这两个人也要和上一任到牢里作伴去了,然后换下一批……这样周而复始的闹下去,终究不是个了局,所以李沐风也就想顺水推舟的做个人情。 不过人情不能给的太轻易……顾少卿眉头一皱,道:“宽限几日……皇上现在震怒之下,可是不太好说话的。两位觉得宽限几日才有把握?”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不好回答。宽限几日?最好是把这事情揭过去,人也不用抓了。可这要求未免荒唐,谁也说不出口。 半晌,赵金福嘟囔了一句:“能多几日多几日吧……反正多活一天是一天。” 顾少卿哑然失笑道:“两位也不用太着急,燕王向来体恤人,我回头和燕王说说,想必皇上应该还听得进燕王的话。” 齐振眉开眼笑道:“那是,燕王乃是仁厚贤王,这是长安都知道的!这上上下下,谁不说燕王的好处?” 顾少卿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燕王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本来你们确实有责任,只是不忍责怪罢了。若是此事一了,今后可要好自为之阿……” 齐振忙道:“下官自然忘不了燕王恩典,今后燕王有什么差遣,自当奉命。”说罢,用眼神扫了一眼愣在一旁的赵金福。 赵金福又不是傻子,也忙道:“下官也是一样,今后水里火里,万死不辞。” 顾少卿看了他们一眼,道:“两位说的重了,这是做什么。再说,这话要说也该和燕王说的。” 齐振道:“等燕王身子好些,下官定然登门拜谢。顾先生的大恩,下官也是莫齿难忘。” 顾少卿摆手笑道:“这话过了,在下不过一个王府清客,可不敢当阿。” 两人哪里肯听,均知道救命稻草就在顾少卿手上,依旧道谢个不停。顾少卿将他们送出了府门,两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这才转身而去。 “嗬,顾先生,可真够威风的!”门房看得有趣,脱口来了一句。 顾少卿望着两人的背影冷笑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晒道:“这算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嘛……嘿,果真是威风呢。” ※※※※※ 东宫丽正殿此时异常清静,太监宫女全都被摒退在外,只剩下太子李志和礼部尚书李义府。 李义府生的面白无须,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任谁见了都会起亲近之意。可此人着实不像外表那样简单,其内心笑里藏刀,柔而害物,官场上素有“人猫”之称,轻易没有人敢得罪。 他乃是太子一手提拔,晋升如平步青云,年不过三十便已经执掌礼部尚书之职。若说他属幸进,却也有些冤枉,此人颇有几分才华,乍入官场,曾写过《承华箴》奉上,规劝太子“勿轻小善,积小而名自闻;勿轻微行,累微而身自正。”又言“佞谀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由此看来,也并非天性奸恶之辈。可随着职位越来越高,他也变成了自己当初所痛斥的“佞谀有类”了。 丽正殿自己来了多少回了?每次到了这里,依然有恍惚的感觉,这,就是太子的威严仪仗阿…… “义府?” 在太子的声音中,他回过神来,忙道:“太子说的事情,差不多都办妥了,只是……” 太子眉毛一拧,问道:“只是什么?” “御史唐衍似乎有了察觉……”李义府艰难的措着词,斟酌着道:“事情怕是不太安稳。御史台那里不知怎么得到了风声,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唐衍?我给他个胆子!”太子哼了一声,道:“这事情他现在要是插手,也落不着凭据,大不了一拍两散。可日后就有他瞧的了!” “要是……他事后插手呢?”倘若到时候太子来个甩手不认帐,那一切罪名还不是他李义府担着? “你怕什么?”太子瞅了他一眼,沉声道:“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出了事我就能脱得了干系?收起你那些心思,别算到我头上!” 李义府一时面色如土,但转瞬便恢复了平静,陪笑道:“不敢,我也是为太子着想……” 太子点点头,道:“你放心,传不到皇上那。他唐衍有什么靠山,敢在我头上动土?这长安敢和我较手腕的没几个,老二在萧关,老四去了江南,除了老三……”说到此处,他愣住了,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良久,太子沉吟着说道:“不会,他断然没有插手的理由……不过还是小心为妙。”他抬头看了看李义府,问道:“你打算都给他们取多少名?” 李义府思量着道:“头五名要殿试,那几人全都是草包一般,必然过不了关。因此下官想给他们取最后五名。” 太子皱了皱眉,道:“最后五名?不行,太做作了反而生疑……这样吧,把这几个人打乱了替进中间的名次。” 李义府点头道:“太子英明,下官这就去办。” “对了,义府。”太子突然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取这几个人?” 李义府一惊,忙道:“下官从来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太子一挥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他淡淡的道:“我这算是为了自己,可也算为了朝廷!这几年国库空虚,我不想将来接手的是个烂摊子。这五人都是巨富之后,花了大价钱买一个功名……”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鄙夷之色,继续道:“这些低贱之人想求个出身,咱们想要钱,这有什么不对?你放心,治国安邦……我还用不着这些人。” 李义府低着头安静的听着,心里却是起伏不宁。他不知道太子这番表白是想为了什么,这是真心话?还是继续做的表面功夫?他都不能肯定,因此也不敢多掺和,干笑了一声道:“太子说的是。” 太子缓缓出了口气,长身站起,仿佛是自言自语的道:“快放榜了吧?” “快了,”李义府抬起头,“还有十天。” “杏园探花宴的风光,好久没领略了呢……”太子盯着窗棂,似乎悠然神往。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急雨 长安突然来了一场骤雨,不见春天应有的缠绵细密,却是迅猛而急促。Lvsexs。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砸下来,碎成蒙蒙的水雾,瀑布似的顺着屋檐流淌。几条惨白的利闪过后,惊雷一阵紧似一阵,整个长安城都在这自然的伟力面前瑟瑟发抖。 一道闪光斜劈下来,仿佛将这低沉黑暗的天地都劈成了两半。燕王府内,一条修长挺拔的身影被电光映在窗子上,摇曳不定,仿佛在随着天地舞动。 “要变天了……”李沐风负手站在窗前,毫不畏惧的看着这上天的震怒。 “是阿,这雨来的不善,还不是时候呢……”顾少卿静静的立在他背后,咀嚼着李沐风这句话,一语双关的说道。 “时候到了。”李沐风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恢复的不错。他回头看着顾少卿,慢悠悠的道:“这雨来的不是正好吗?” “太急,太早。”顾少卿盯着窗外,眼睛幽幽的放着光。“支持不了多久就放晴了,长安还是原来的长安……” “那就再下一场。下到把整个长安都淹了为止!”李沐风仰起头,似乎可以透过屋顶看到那苍天。 顾少卿暗自打量着。年轻、高贵、自信、才情、霸气,这个皇子似乎拥有了所有的资本。这一瞬间,给人一种世间舍我其谁的感觉,似乎万物都在他的掌握。 只是,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呢?燕王似乎太过自信了点…… 一声惊雷轰响,震的天地色变。沉闷的余音如同车轮碾过石桥,格楞楞的在头顶上盘旋过去,屋内的两人一惊,从各自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顾少卿朝外面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出去看看,电闪雷鸣的,小心走了水。”说罢,已然转身出去了。 李沐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顾少卿可是话里有话呀…… 这一声春雷,惊醒了长安无数人的酣梦,无数人望空沉思,想着各自的事情。 吧嗒一声,礼部尚书李义府圈改进士名单的笔被这惊雷震落,他惊恐的望着天。这天,怒了吗…… 正如顾少卿说的,这雨来得急,也去得快。风雨肆虐了个把时辰,就渐渐的失去了气力,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及至深夜,已然完全停了。 这些变化顾承恩清清楚楚。第二天就要放榜,他晚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无眠。及至天光刚亮,他就瞪着通红的眼睛起来,忙着到选院看榜去了。 长安馆到选院,并没有几步的路。他远远就看到前面影影绰绰围了些人,想必都是看榜的考生。顾承恩迟疑着挤进了人群,心头颤微微的从下往上看。没有,还是没有……一直看到淡墨书写的“礼部贡院“四个大字,却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的脑子一下就迷糊了,只觉得昏昏沉沉,好似塞满了棉絮。他恍忽间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骂了几句,但似乎是远远的传来,听不真切。他神不守舍的往回走,路上可能遇到了熟人,他胡乱的点点头,也忘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迷迷瞪瞪的走回了客栈。 一篇文章做的花团锦簇,怎么就会不中呢……他坐在床上呆呆的想着,却想不明白,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在礼部尚书笔下被轻轻的勾决了。他觉得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眼前的景象都可笑的扭曲着,变了形。天地似乎一片黑暗。 ※※※※※ “杏园探花宴……”李沐风环视四周,看着风雨过后,落红满径的皇城哑然一笑。“真是好兆头阿……” 两仪殿前正大摆宴席,其间人声鼎沸,歌舞喧嚣。他这略带嘲讽的话,掩盖在一片嘈杂当中,没有人听到。 李建成今天的精神格外好了起来,看着座间的文武群臣,新科进士,他不住的捻须微笑,大有天下英雄尽入彀中的得意。 太子和李沐风分别斜坐在李建成的两侧,不经意地对望了一眼,均是一笑。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兄弟和睦天下安定之象,可他们自己清楚,这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深意。 不过太子的心思,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吧……李沐风嘴角衔着笑,心头暗自盘算着:当他发现被自己算计之后,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太子却是笑得有些勉强,他恨不得这宴会早早散去才好。他虽然不相信御史台会有谁敢检举自己,但依旧有些不大放心。他的目光不时朝唐衍看过去,可唐衍却是谈笑自若,完全一副心中无事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深浅。 “父皇。”李沐风欠欠身子,朝李建成笑了一声,道:“光看歌舞没有意思,待儿子给您讲个笑话凑趣吧?”声音不高,却甚为清晰,两仪殿中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一个激零,他警惕的看着李沐风,猜不透他的意思。殿中立刻静了下来,歌舞音乐也停了,燕王要当众讲笑话,这可是头一遭,有谁敢打扰?所有人都支着耳朵听着,生怕漏过了什么。有心人对看一眼,心中均道:怕不是这么简单! 李建成一笑,有些感慨的说道:“朕多久没听你们兄弟说笑了……好,讲一个让大家听听!” 李沐风朝众人环视一眼,轻轻一笑道:“幽州取士,和长安不同,为防有人替考,须在牒函上写出自己的相貌……” 李建成眼睛一亮,赞叹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太子放下了心,也笑道:“不错!这就是三弟的不对了,这样的法子怎么不向朝廷推荐呢?” “大哥别笑我了。”李沐风摇头苦笑道:“因此闹出了多少笑话!前年取士,一举子写自己颏下微须,考官认为微须乃无须也,此考生却有短须,于是考官不肯让他入场。两人争到了我那里……”说到这儿,他略为顿了顿。 众人被他的言语带动,均在想这个“微”字。座下均是饱学之士,大都觉这个字本可双解,放在这里确实意思含糊,不易说清。 看着众人沉吟不语,李沐风轻轻一笑,道:“这考生回答可谓绝妙……他说‘经书云:孔子微服过宋。若微做无解,难道孔老夫子是**而行?’” 殿上众人一愣,突然哄堂大笑起来。李建成一口酒喷了出去,湿了前襟,一名宫女忙上来擦拭,可自己也笑的直打颤。太子用手指着李沐风,笑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位大臣有持重的,笑了几声,刚刚恢复了庄严仪表,却又被众人逗的失了态,继续放出声来。 良久,殿内笑声渐歇,李建成喘了口气,笑道:“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看来幽州真是人才济济阿。” “父皇。”李沐风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一样的好笑……” “哦?”李建成饶有兴趣的问道:“说来听听。” 李沐风点点头道:“有一个举子,胸中并无点墨,诗文自然是做不上来的。可是进了考场,无论如何也不能交了白卷,于是他这样做了一首诗:‘饿猫临鼠**,馋犬添鱼砧,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 这是一首不入流的歪诗,做到考场上,确实有几分好笑。可大家刚刚笑了一通,也就觉得这个笑话没那么有趣了。太子淡淡一笑,道:“这样的歪诗做得出来,也难为他了……”话说到此处,突然发现礼部尚书李义府面色苍白,一脸惊恐,心中登时醒悟,后面的话嘎然而止。 李建成转头看着李沐风,笑着问道:“这也是幽州的高人?” 李沐风轻轻摇头,“长安的,这次考试的卷子。” 李建成一愣,似乎察觉道李沐风另有用意。他抬眼撩了一下李义府,沉声问道:“后来呢?” “取中了。”李沐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两仪殿内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觉得背后飕飕的发冷。这可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掉脑袋的事情,燕王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说出,却暗含着阴沉沉的杀机! 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殿内的空气似乎充满了火药,崩出一个火星就会把大殿炸上天! 太子愣愣的看着李沐风,却发现这位燕王悠闲的品着酒,根本不抬眼皮,好像刚才的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 自己还是小看了他……任由着他在自己背后偷偷捅了一刀,自己却全无防备!太子暗自咬牙,却无计可施。让老三的细作渗透到这种地步,连考卷也给翻出来了,这个礼部尚书是怎么当的?他狠狠的瞪了李义府一眼。 此刻的李义府面如死灰,他脑子里拼命的盘算,却想不出一个能够脱身的法子。他求助的看了太子一眼,正好迎上那道狠毒的目光,心脏好像被针刺到一样,抖成了一团。 “取中了……”李建成端着翡翠杯站起身来,一边把玩,一边自语,“取中了?”他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盯向了李义府。 李义府平素流利的口才不知丢到了何方,颤微微的出席跪在殿中,开口说了个“臣……”后面的话却没有了,只是磕头,他无从辩驳,燕王手中的证据把他压的死死的。 “我问你,那人是不是真的被取中了?”李建成的口气不紧不慢,却充满了压迫感。 “取中了……真的取中了……”李义府的话根本算不上回答,更像无意识的人云亦云。 “中的好阿!”李建成突然嘿嘿冷笑,手中的翡翠杯猛地掷向地面,登时摔了个粉碎,四溅的碎片如同无数只青蝇轰然飞散。,!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变天 “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这样的一共取了几个?”李建成死死盯着李义府。 李义府额头上汗珠子直淌。要是自己全都担下来,科考舞弊的罪名恐怕要陪上一条命。可若攀咬出太子来,就算现在能苟延残喘,将来也定然活不成!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太子,却见到太子眼中精光闪动,朝他冷冰冰的说道:“皇上问你话呢,你可要据实回答!” 李义府一咬牙,叩首道:“李义府深负皇恩,此次科考一共取了五名白丁,收受……”他顿了一下,并不清楚太子到底受了人家多少钱,于是咽了口吐沫道:“收受财宝无数,实在罪该万死……” “好嘛,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李建成冷笑着,他现在心中明镜似的,当然知道太子也脱不开干系。不过眼下李义府一个人全都认了,他也乐于大事化小,不想和太子撕破脸皮。 他转头朝李沐风道:“这事情你有功劳,你说说怎么办?” 李沐风欠身道:“儿臣看这件事明显是李义府以权谋私,只要惩戒他一人也就够了,不宜株连,以防构陷。” “恩,就这么办吧。”李建成点点头,目光斜扫了一下太子李志,问道:“你看如何?” 太子被看得打了个哆嗦,陪笑道:“三弟聪睿仁厚,办事得当。儿臣看这样解决也是最好的。”他嘴上夸着李沐风,心里却异常的腻歪,如同吞了只苍蝇般的难受。看着李沐风悠然自得的笑容,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恩。”李建成满意的点点头,挥挥手道:“把这人给朕拉下去,看着就心烦。”两旁早有武士过来,把瘫坐在地的李义府扯了出去。 “这酒吃的没什么味道了……”李建成朝外面走了几步,回头道:“太子就替朕招呼一下大家吧,风儿陪朕出去走走。” 李沐风应了一声,随后跟着出去了。不用回头,他已经能感受到一道恶毒的目光从背后射来。 延嘉殿前有条金水河,水流波光粼粼,潺潺的流入北面的安礼门。李建成一路无语,只是沿着水流慢悠悠的走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李沐风只好随后跟着,不敢轻易插话。不多时,两人已经穿过安礼门来到了西内苑。 西内苑只规整出靠近皇城的一小部分,其余地方一片荒凉。李建成似乎走得累了,选了个石亭坐下,李沐风在一旁垂手而立。 “你做得很好阿。”李建成看着他,缓缓的说道:“太子却甚是让朕失望……” 李沐风心中一喜,脸上却露出惶恐的神色,道:“父皇错爱了,儿臣不敢和太子比较……” 李建成摆摆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这几年常听臣下夸你,仁厚温润,又精明强干……现在看来,确实不假,要比太子强上不少阿……” 李沐风猜不透李建成话里的意思,不敢随便接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李建成叹了口气,又道:“今天的事情你就做的不错。我也知道是太子主的事,却不能轻易动他。储君也算是国之根本,若地位不固,不要说外敌,你们兄弟几个也早就闹翻了吧?”说到此处,有意无意的斜了李沐风一眼。 李沐风心头一寒,才发现自己一直把李建成看的太简单了。一个随着高祖皇帝征战多年,打下大唐江山的人岂会无能之辈?恐怕自己兄弟四人私下的争斗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沐风想到这里,慢慢的说道:“太子和二哥不和,是朝廷共知的事情。倘若大哥失势,想必就无人能压制二哥了。这是儿臣的一点拙见。”他把李建成所谓的争斗巧妙的转移到太子和二皇子身上,不落痕迹的让自己抽身而退。 “是这道理。”李建成感慨着道:“为什么我到现在也没给老二封王?你四弟都是吴王了!要论你们兄弟,老二功劳最大,也最需要压制……长安离不开他,可总不能封他关中王吧?” 李沐风心头一动,李建成这是在传授他治国御人之道?此中的含义可值得玩味…… “要削弱大哥和二哥在朝中势力,也不是没有法子……”李沐风语气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李建成眉毛一挑,忙道:“说来听听!” “现在左右仆射把持朝局,中书门下形同虚设。”李沐风说的很慢,仿佛说出的话都是经过逐字逐句的斟酌思考。“父皇也清楚,秦相和赵相分别是大哥和二哥的人。若逐渐削他们的权……” 李建成眼睛一亮,思索着道:“这是个法子……不过需要从长计议……” 李沐风笑道:“左右仆射同时议政,多有争执,要寻个差错还不容易?两人同时处置,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此后父皇可重用中书令房玄龄,令其他人不可轻易入政事堂。” “好主意!”李建成附掌而笑,看着李沐风意味深长的道:“说起来,我也曾经想要立你为太子的……我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你好自为之吧!”说罢站起身,唤了个太监引路,径自去了。 李建成临走前的话让李沐风大喜过望,飘飘然如坠云雾,一时间也理不清心中的感觉,他吸了口气,朝荒凉空旷的远方望去。那里应该是大明宫的所在,只是如今还没有兴建。他突然心中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他相信,再也不会有大明宫了,历史已经因他而发生了改变,一切都将不再相同。 ※※※※尚书左仆射赵梦阳觉得最近的一段时间颇有些不顺,或许自己真的该去拜拜佛,求个吉祥?他回想着昨天在政事堂的事情,满心的不是滋味。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自己照例和秦仲意见相左,争执不下。不知怎么的,皇上突然脑了,着殿前武士将两人轰了出去,要不是走得快,没准一顿庭杖就会挨上!就算如此,这人也算是丢到了家。唯一值得欣慰的,秦仲一样被滑稽的赶了出来,想到那张窘的通红的脸,他的气也平了很多。 “臣赵梦阳入见——”他禀告了一声,迈步就要往政事堂里面走,谁知殿前武士把手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梦阳腾的火了,郁结在心头的怨气立刻爆发了出来,话从牙缝里冷冰冰的蹦出来。“你敢拦我?谁给你的胆子!” 那人有些发慌,脸色变了变,道:“下官不敢,这是陛下吩咐的,也不只赵相您一个人。” 赵梦阳一愣,这才发现不远处秦仲在不安的徘徊着,显见也是被挡在了外面。 皇上的气还没有消?赵梦阳自觉语失,点点头道:“陛下也不让你们给通禀吗?” 那人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没说,下官也不敢问……” 赵梦阳茫然若失,信步走到了秦仲身旁,此刻的两人还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皱着眉道:“秦公,你看皇上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秦仲冷冷的道:“怕是皇上要收权了……” “怎么会?”赵梦阳觉得浑身不自在,自顾自的说道:“想来是皇上火气未消……” “算了吧!”秦仲挥手打断,看了看四周,沉声道:“皇上有什么火气?就咱们那点事儿?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赵梦阳还待说些什么,政事堂的大门此刻突然打开了,中书令房玄龄踱着方步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连忙凑上前去。赵梦阳先施了一礼,道:“房大人,不知皇上的气消了些没有?” 房玄龄看了看两人,轻轻笑道:“两位大人不要急嘛。我看这几天皇上火气重,你们二人当面争执,惹的皇上心里烦躁,也难怪会生气。此刻不见你们,想必也有皇上自己的考虑……二位大人不妨先回去呆两天,等皇上气过了,估计就自然没事了。” 赵梦阳看着房玄龄,心中暗自佩服。此人不愧是浮沉宦海多年,当真说话滴水不漏。此番又是“想必”,又是“估计”,闪展腾挪,就是没个肯定的答案,一套子话,说了等于白说。 “那……”听到这番话,秦仲两条粗黑的眉毛锁到了一起。“皇上有没有说让我们什么时候进见?” 房玄龄呵呵一笑道:“秦公,你是糊涂了吗?早朝上不就能见着皇上了吗?谁说不让你们进见了?” 秦仲冷哼了一声,道:“房大人真会拐弯子,我问的是政事堂。是不是不打算让我们议政了?” 房玄龄微微一笑,对秦仲的态度毫不在意。“这个不是我们臣下能问的……想必不会吧?” 秦仲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拱了拱手,告辞而去。赵梦阳在一旁听着两人的答对,隐约找到了一丝眉目。怕是皇上真的要收权了?中书令房玄龄能进出政事堂,自己和秦仲就不能!说起来,只是这房玄龄不属任何派系的缘故吧? 赵梦阳和秦仲的猜测果然成了现实。几天以后,李建成传出了旨意,今后尚书左右仆射不得随意进入政事堂,若奉诏议政,须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其他官员亦可奉诏议政,冠“中书门下平章事”之称。这些变动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中书令房玄龄,朝中权力渐渐的集中到了他的手中。而尚书左右仆射地位甚为尴尬,二品大员却非要冠上三品的官衔才能入堂议政,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好啊,老三,咱们走着瞧……”此时的东宫,太子正狠狠的把手中一张空白名刺揉成了一团,上面依稀可辨的是燕王府朱红的印信。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烽火 灼热的阳光穿过摆柳丛密的枝条,在地上投出一片斑驳的影子。并不宽阔的浐河水在坡下缓缓的流淌,映射着刺目的白光。夏蝉懒洋洋的爬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嘶鸣,三长两短,搅的人心烦意乱。 黄老大躺在树阴下的一张藤椅上,拼命摇着扇子,嘴里咒骂着没有一丝风的鬼天气。他朝坡下那似乎都流不动的水流扫了一眼,恨不得能下去游个痛快。 “嘿,老啦——想当年……”这是他的口头禅了,眼下是在对这河水发着感慨,回忆自己年轻时候搏浪戏水的英姿。 “哟,黄头儿,想当年又怎么的?”一个小伙子也摇着扇子出来了。毕竟是年轻人,不像黄老大还穿了个小褂,他赤着上身,汗珠顺着身子直淌。 黄老大扫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小子倒是凉快,要是来了传驿的,你就光着膀子接人家?” “喝,黄头儿又吓唬我呢。”那青年嘿嘿一笑,道:“看看这日头!谁在这时候来?” “也不一定,想当年,高祖皇帝……”黄老大眯起了眼睛,回忆着长乐驿的风光。 “哈,高祖……”那青年正要笑他什么,突然看见官道上远远的腾起了烟尘,不由得瞪眼看着,下面的话一时没有了。 “唔?”黄老大蹭的站了起来,望着烟尘惊道:“有传驿来了!怎么这样的快法?” 黄老大在长乐驿作驿长,一呆就是二十年。每天就是看着传驿之人来来去去,一对招子早就练得毒了,光看马后腾起的尘土就知道来了几人几骑,跑得快慢,这份本事足以和拦路的响马有的一比。如今这匹在尘烟中渐渐出现的快马实在超出了一般的速度,不由得令他心头一颤。 “别备饭菜了,准备马,再舀一碗水来,怕是人家来了就走!” 年轻人答应着去办了,心里却十分疑惑,在他印象里,哪个传驿的不是吃喝一顿才离开?况且这日头毒的能死人,会有什么事情这样急的? 一声长嘶,骑士已经在长乐坡上勒住了马,浑黄的尘土扑了黄老大一身,带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燥热。 黄老大毫不在意,掸掸身上的土,递过一碗白水问道:“怎么着?三百里驰驿?” 那人三十来岁,精壮骠悍。一身戎服被汗水打透,沾满了黄土,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接过水,很有经验的调匀了气息,用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并没有立刻喝下去。 “五百里飞驿!”那人歇了片刻,才说出这句话来,碗中的水也一饮而尽。 黄老大身子一颤,试探的问道:“加急军务?” 那人扔下了碗,扯过青年牵来的马,翻身跃了上去。“吐蕃打过来了!正在紧攻松州!”话音仍在,骑士已然化作一阵滚滚的烟尘,驰向七里之外的通化门。 “要打仗了……”黄老大突然觉得一阵寒冷,炎热日头似乎也失去了威力,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吐蕃吗?”青年茫然的重复着,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代表着什么地方。他扫了一眼似乎有些畏缩的黄老大,心中却在想另一个问题:人老了是不是都这个样子? ※※※※ 大唐对使者轻慢和求取公主断然被拒激怒了天松赞。其年初夏,二十万吐蕃大军击破吐谷浑,携胜势进逼松州,天松赞扬言,“公主不至,我当入寇。”松州守军幸好早有准备,倚地势死守,一时僵持不下。 比起几个月前的科考舞弊案,这是一个更加震动朝野的消息。李建成勃然大怒,当即令兵部尚书侯君集为行营大总管,出兵洮河道。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和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行军总管,燕王李沐风为监军,出兵关中,共发步骑兵精锐五万以击之。 着燕王为监军,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在百官看来,燕王为人仁厚,政绩卓著,单只欠了些军功。如今陛下这番委派,隐有深意,其间或可以看出君心所向。太子一党对于李建成的任命均感惶恐,只有太子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似乎另有计较。 烽火从大唐的边境袅袅升起,在广阔的疆域上划出一道白线,直入表面祥和的长安城。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微妙平衡由此打破,有圣眷在身的燕王挤了进来,一时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一切的情形,都在按照李沐风的计划逐步实现,顺利的甚至有些意外。 银针随着白皙纤巧的手指上下飞动,在一张不大的黄绫上绣出了繁复细密的花纹。陈寒衣侧着头,稍稍想了想,又在边缘上加了两针。 “哟,小姐。”薇儿巧笑倩兮的看着她,“谁家公子这么好福气?我可要嫉妒了……” “呀”的一声,陈寒衣手一滞,被银针在手指上刺了一下,登时渗出血珠来。“都是你,扰我心思了……”陈寒衣吮着手指,嗔怪道。 薇儿眼睛笑的眯了起来,“怕是小姐想别人呢吧……” 陈寒衣也不答话,取出一颗西域香珠裹在黄绫中,也不见怎么如何动作,只是折了两折,针线又绕了几绕,便做成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 “他……要出征了……希望平平安安的……” “我会一直等着他,等他回来……” “你定要平安回来,我一直等着你……” 李沐风手中持着香囊,脑海中回荡着陈寒衣的言语。香囊是陈寒衣亲手缝制的,自己出征前去和她作别时,陈寒衣满面羞红的交给他,眼神却异常坚定。 “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就禀明皇上……”后面的话自己怎么没说出来呢?是陈寒衣羞怯的眼神堵住了他的嘴吗?还是自己不好意思出口呢?不过双方都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到时候,我就禀明皇上……娶了你……”四下无人,李沐风凝视着香囊,呐呐自语。 阳光毫无遮避的照射着白鹿原,广阔的原野上,野草反射着油绿的光。微风缓缓的拂过大地,小草低下了头,如同水面的涟漪般迅速在广阔的原野上传递着。不知名的野花无视风中携带的燥热,舒缓的摆动腰枝,随风舞蹈。 这是一片寂静的原野风光。然而片刻后,大地有节奏的震颤起来,一阵阵滚雷般的声音响起,随着地面震动的频率愈加清晰。远远的,苍兰的地平线上映着雪亮的闪光,起初是星星点点,渐渐在天边连成了一条线,进而铺天盖地,似乎将葱翠的白鹿原完全遮掩住了。 大唐的二万精骑,自关中出发,如同闪电般刺向了松州。 马上的李沐风极目四顾,突然纵声长笑道:“原来两万铁骑铺开了竟是如此的多法!不知那吐蕃的二十万大军又是何等景象?” 武卫将军牛进达在一旁跟随,闻言笑道:“他奶奶的!那帮乌合之众有什么可瞧得?不过是乌龟熊样!”此言一出,他突然怔了一下,赧然的搔搔头道:“燕王,我不是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大老粗一个……” 李沐风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军中有哪个不是大老粗!再说我也想看看那二十万乌龟的熊样!”他口中虽笑,心中倒也对吐蕃没什么恶感,毕竟在他的心中,藏族也算中华民族的一分子。 顾少卿马术不精,饱受了颠簸之苦,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在一旁笑道:“有此一赋:‘茫茫乎,苍原莽莽华夏;浩浩乎,廿万乌龟列阵;吾擎天子之剑,讨汝犯边之龟!’” 李沐风笑的差点儿没从马上跌下去,喘了口气道:“少卿,此短赋字数不够,还差一个吧?” 顾少卿一翻眼睛,笑道:“那就加个“尔”吧。” 李沐风未及答话,牛进达突的插口道:“讨汝犯边之龟儿?恩,骂的好!他们可不是龟儿子嘛。” 顾少卿和李沐风均是一愣,都大笑了起来,顾少卿更是趴在马上,连颠带笑,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渐缓,顾少卿突然沉声道:“可咱们也不能看了吐蕃!二十万之众,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咱们连同松州守军也不过八万。那天松赞据闻也是雄才大略之人,切不可等闲视之,这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李沐风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牛进达听他长别人志气,心中不以为然,却一时嘴拙,找不出什么可以和这个年轻书生辩驳的说词,当下默不作声。 却听旁边一员小将道:“临战切忌气浮,先生的道理自然是对的,但若说胜负两可之间,末将却是不大赞同。” 李沐风怪有趣的看了那人一眼,此人二十四五的年纪,四方脸,面色白皙,虽身着披挂,却总有一股文弱之气,比顾少卿更像个书生。 牛进达心头暗许,但也不想驳燕王亲信的面子。他眼睛一瞪,正要喝斥,却被李沐风用眼色拦住了。顾少卿也甚感兴趣,说道:“那还要请教将军。” “将军可不敢,在下不过一名参军罢了。”那小将的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吐蕃有三点必败的理由。” “哦?不知那三点?” “其一,吐蕃入寇大唐,师出无名,此乃不义也。”他缓缓的曲下了一只手指,继续道:“其二,劳军远征,疲惫之师,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此乃不利也。其三,吐蕃素来苦寒,而松州此时酷热,必不服水土,选此时来攻,此乃不智也。”说到此处,他的伸出的三只手指都已经曲了回去,手握成立拳头。 他的拳头用力一挥,在李沐风看来这个动作格外有力,颇有大将的气势。他沉声道:“此不义、不利、不智之师,虽众何益!” “说得好!”顾少卿抚掌长笑,似乎忘了自己仍在马背之上,他笑道:“我向来不服人,今天听将军一席话,颇有些佩服了。”言下之意,仍有几分的不服。 李沐风目光闪动,此番见识固然通透,偏偏又言辞文雅,颇令他起了惜才之心。于是问道:“听你的言谈不俗呀,应过举?” 小将面对燕王的询问不卑不亢,在马上欠了欠身子,道:“末将举明经出身。” 李沐风一怔,问道:“明经出身,怎么入了武职?” 那人道:“末将从小喜好韬略,便在吏部补了武职的缺。” 李沐风点点头,他暗自琢磨着:明经出身,晓畅军事,又是这个年纪……莫非……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忙问道:“你可姓裴?” 那人一愣,一脸惊奇之色,道:“末将正是裴行俭,不知燕王怎么知道的?” 李沐风没有回答。几人的说话间早已经把马放慢了,此刻他更是放松了缰绳,信马由缰。他呆呆的看着天际的浮云,心中翻腾不已。 累次击破西突厥,并留有文集传世,唐初有数的几个文武全才的大将之一,正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小参谋、瘦弱的青年,裴行俭。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军议 莫非天授名将与我? 李沐风神思缥缈,心头异常喜悦又万分感慨。Lvsexs。长安城内形式错综复杂,自己却能抽丝剥茧,理的条分缕析;支使朝中达官显贵如御棋子;如今又有绝世良将不期而遇;这难道不是上天眷顾吗?或许自己真的是命中注定,该执掌着大唐的江山吧?他按捺着涌动的豪情,真想朝着天空纵声长笑。 渐渐的,似乎有一阵凉风拂过,他胸中的狂热缓缓冷了下来。自己是怎么了?他惊讶的审视着内心,突然感到了一丝悲凉。自己似乎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曾经那警惕的、游离时代之外的现代人沐风的灵魂似乎已经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热衷权力争斗,窥视大唐江山的皇子李沐风。或许自己可以找到理由,说自己是为了天下的人民,然而是真的吗?那是一个躲藏在灵魂的深处的答案,是自己也无法触及和挖掘的角落。 或许,所谓的还政于民只是无谓的空谈吧?明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却一直用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用作施展一切手段的理由……或许,真正的动力是自己内心的**,只是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他想不通这些,一时间意兴阑珊,不理再会众人,纵马驰去。顾少卿等人不明就里,却也看出燕王心绪不佳,都不再说话,相随而去了。 两万兵马南出白鹿原,折向西行,迅捷如风,不多日已然到了扶州。此处乃陇右与剑南之交(今甘肃、四川),地势愈加险要起来,马匹渐渐放不开步子,每日只能前进数十里,全然没了当日旷野飞驰的畅快。如此挨了几日,才到达钳川与侯君集的兵马汇合。 侯君集已经在这里扎好了营寨。他领下多为步兵,跋山涉水更加游刃有余,且洮河道距此本就相隔不远,因此倒比关中轻骑先到了两日。 五万兵马合为一处,更显壮观。暮色深沉,万帐灯火燃起,漫山遍野,星星点点,顺着地势迤逦蜿蜒而去,直于天上的河汉争辉。中军帐更是灯火通明,好像西北天被群星环绕的天狼。 李沐风和侯君集并不大熟悉,也就只见过数面。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诸侯战乱时东挡西杀,立下了战功赫赫。开国后曾任吏部尚书,后转任兵部尚书,都做得井井有条,举重若轻,算是一个文武全才的人物。 不过这人也特别难以把握,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眯着,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教人总也看不透。对于这样的人,李沐风总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接近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是很危险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李沐风的信条。 李沐风斜坐在侯君集一旁,静静的听着帐中各人的分析。军中不同于朝议,就算亲王的身份,也不能压过主帅,因此侯君集正襟危坐在帅位上,也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自在。 “我和执失思力用两万骑兵突击,必能一举击溃那帮乌龟!”牛进大挥了挥手,仿佛二十万大军已然在这个动作下烟消云散了。 执失思力本是突厥颉利可汗手下大将,当年二皇子李征大破突厥,他走投无路被迫降唐,几年来忠心耿耿,颇受重用。论起率领骠骑冲杀的本事,军中诸将倒也少有人胜的过他。 此刻听得此言,执失思力却没有见猎心喜,相反皱了皱眉头,半晌道:“这里山多,不是草原,马跑不开。”他汉话说的本已很好,只是有时仍见生涩。 “不错。”侯君集点点头,扫了一眼牛进达缓缓的说道:“这几天你们山路还走得少吗?松州群山环绕,还谈什么骑兵突击?” 站在李沐风身旁的裴行俭嘴唇一动,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忍住了。他一个小小参军,本来没有机会参与这种层次的军议,燕王却特别提点让他参加,心中自然感激万分。可是毕竟人微言轻,不敢轻易在诸位将军面前卖弄。 李沐风目光如炬,却是把这点细微的动作全看到了,轻笑了一声,道:“守约(裴行俭字守约),有什么想法不妨讲出来,广开言路嘛,也没人会怪罪。” 裴行俭轻咳一声,朗声道:“这要看是打算迫其退兵,还是打算全歼来敌了……” “哦?”李沐风来了兴趣,问道:“迫其退兵如何?全歼又如何?” “迫其退兵嘛……”裴行俭环视了一下众人,道:“敌寇远来,水土不服,现松州军坚守嘉城,我等只需以战阵辅之,里应外合,纵不能尽破敌军,也可立于不败之地。长此下去,吐蕃自然无功而返。” “此乃正战之法。你能想到,不错了。”侯君集不置可否,似乎觉得稍显平淡。“那么全歼之策呢?” 裴行俭见主帅询问,似乎受到了鼓励,道:“全歼之策,即是退守交川!” “退守?”大帐众人都愣了一下。 “不错!让嘉城守军坚壁清野,然后退守交川,若吐蕃来追,我军可伏而击之,当可破其泰半!就算吐蕃盘踞嘉城,也不过孤城一座,又无粮草,就算围而不打,敌人也就不战自溃了……” 李沐风却是越听越心寒,打断道:“且慢!那百姓呢?是否也跟着撤走?” 裴行俭默然片刻,道:“携带百姓行军,速度太慢,刘玄德长坂之役便是前车之鉴。” 李沐风登时火往上撞,冷笑一声,道:“那还坚壁清野!你想把百姓都饿死?还是送给吐蕃作食量?” 裴行俭脸色一阵苍白,咬着嘴唇,片刻才道:“莫将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歼数十万敌寇,只牺牲一城之民,也不算什么……”对于燕王的震怒,他虽然明显有些畏惧,声音却依然坚定异常。 “好个成大事者!”李沐风拍案冷笑道:“你出去!这里不是你这英雄呆的地方!” 裴行俭面色惨白,拱手而退,眼神却流露着说不出的倔强。 大帐中一片寂静,半晌没人说话,只有通红的火光跳跃着,照的所有人脸上都阴晴不定。 “其实……”好一会,才听侯君集淡淡的说道:“此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只是心狠了点,不合圣人之道。” 李沐风侧目看了他一眼,那细长的眼睛中流露的,竟是欣赏之色。心头不由得一凛,自己虽然在长安翻云覆雨,阴谋诡计未尝不曾动用过。可论心性薄凉,还是这帮常年征战的人,谈笑间,就可将上万生命赌作彩头,视为无物。 侯君集又道:“咱们自然不能用他这全歼之策,而这退敌之法又过于四平八稳,吐蕃远道而来,咱们却打个不上不下的,有失大唐的威仪。” 帐中人都看着他,没有人再说话。李沐风听他似乎早有了打算,也就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如今朝廷要胜,却不要惨胜……”侯君集站了起来,负手走了几步。李沐风惊奇的发现,他此时的体态神情,仿佛一个中年儒生,全不似一个饱经沙场的老将。“皇上的意思是,要让吐蕃知难而退。否则就算把他们全都杀了,又有何用?吐蕃地广人稀,路途遥远,难道要咱们去分兵而守吗?还是要和天松赞通好为上……所以打起来要以正为主,奇兵为辅,让吐蕃知道咱们大唐的军威,此后只有俯首称臣了。” 李沐风越听越佩服,侯君集口口声声说朝廷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可李沐风知道,皇上从来就没有说过这话!否则也不会拒婚了。这番道理,恐怕就是侯君集本人的想法。裴行俭毕竟年轻,虽然在战术上有不俗的认识,但在战略层面上,还是不如侯君集看得透彻。 想到裴行俭,李沐风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自己刚才怎么了?嘴上说着广开言路,却立刻翻脸将人家骂了出去。要是往常的自己,就算听到再过分的话,也不至于勃然大怒,自己那自傲的养气功夫怎么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思索着,渐渐明晰了。裴行俭的话其实没有任何过分的地方,他只是在毫不掩饰的阐述战争的不同层面,包括阴暗的、人们不愿公开的谈及的部分。而这部分又和李沐风从现代社会秉承的思想完全抵触,甚至和儒家思想完全抵触。可它又是真实存在的,埋藏在人们不敢轻易触及的心底,就像李沐风早先对自己心中隐藏的想法不敢正视一样。其实,这通脾气,李沐风完全是在冲自己发的,只是裴行俭成了出气筒罢了。 他正想着,突听牛进达叫道:“侯将军,你这又是正又是反的,这仗到底怎么打?” 侯君集笑了笑,道:“自然先出奇制胜……”说到此处,他突然问执失思力,“吐蕃最想不到咱们怎么打?” 执失思力想了想道:“山道上冲不开马队,他们不怕我。”他说的有些不清,明明是不怕骑兵,说成了不怕他自己,旁人一阵莞尔。 “是啊……他们确实不怕骑兵……”侯君集抬头想了想,突然道:“把地图拿来,看看有没有地方能把骑兵铺开!” 听到此处,李沐风心头一动,朝身后一直沉默的顾少卿说到:“少卿,去叫林凡把那东西拿来……还有,把裴将军请回来,我有话说。”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定计 中军帐中铺开了一张地图,上面曲曲弯弯,绘满了山川地形。 《管子》有言:“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这句话到了几千年后的现代依然奉行不悖。唐代地图沿用晋代制图学家裴秀提出的制图六体理论,加上测绘水平的提高,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 这张地图上,无论城郭兵塞,还是山脉水流,都被密密麻麻的墨线勾勒出来,标注清晰。在李沐风看来,除却对地形高低的反应不够准确外,已经和现代地图相去不远了,不禁对古代人民的智慧深表赞叹起来。 “这里——”大家目光跟着侯君集手指移动,看到一条细线在地图上蜿蜒,直抵嘉城。“应该是个通途?”他语气不大肯定,毕竟地图还是有一定限制,无法反应细节,而他本人又没到过松州。 “没准儿。”牛进达犹豫的回应着,可谁都心里明白,这事情容不得或许。他回头看了看一名小校,目光带有询问之意。 那名小校原是本地人,从小翻山越岭,对地形最是熟悉不过。此番被特地叫来,就是充作向导。 他行了个军礼,说道:“回禀将军,这条路确实能通往松州,只是艰难的很,根本跑不起马来,顶多能牵着马走。” “这么说马是能过去了……”侯君集点点头,沉思了片刻,问道:“有其他路没有?” “还有条大路。”那小校朝地图瞟了一眼,指了指道:“从这条路先去交川,再到嘉城,虽然稍远了些,不过稳当。” 李沐风闻言皱了皱眉,淡淡的道:“那就只能是增援了,没法子奇袭。” “是了。”牛进达挠了挠脑袋,问道:“要不我带骑兵从小路走?” 执失思力一愣,道:“人拉着马打仗,要马干什么?” 侯君集眯着眼睛,反反复复的看着地图,仿佛要找出一条能让骑兵驰骋的道路来。 随着通报声,大帐帘子挑开,进来几个人。顾少卿走在前面,后面是燕王的几个侍卫,手里抬着一个巨大的方盒。最后一个俨然是刚被赶出去的裴行俭。 裴行俭刚才被呵斥出去,心中甚是羞愤。此时被顾少卿叫来,还以为燕王要处置他的无礼,不免心头惴惴。 李沐风见他来了,站起身来,面露歉意的笑道:“守约,刚才是我不对,自己心里不痛快,迁怒于你,现在给你陪个不是。来,咱们继续讨论军议。” 此言一出,几乎大帐内的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亲王当着众人向一个参军陪罪?这恐怕是亘古未有的事情了!裴行俭更是感动万分,一时间头晕忽忽的,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平时滔滔雄辩的口才也不知丢到何处去了,只是喃喃的答道:“燕王,您……实在不必如此……末将经受不起……” 侯君集在一旁看着,细长的眼睛露出异芒,面上却不动声色。 李沐风亲自拉过裴行俭,让他站在自己一旁,然后朝林凡道:“把东西摆上来。” 此时大家的兴趣,全被这个大木盒吸引过去了,都静静的看着,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桌上地图撤走,摆上木盒。掀开盖子后,众人都一下子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物,死死的盯着不放。 盒子中是一副制作精巧的沙盘。山川地貌,起伏叠翠;城塞碉楼,栩栩如生。倘若再有几丝白云飘浮,大家真要以为自己变成了神仙,正在从天空鸟瞰大地。 沙盘在古代也不是没有。《史记.秦始皇本记》中就曾记载过:“以水银为百川大海,相饥灌翰,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又有伏波将军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使光武帝顿发“虏在吾目中矣”的感慨。不过毕竟都相对简陋,受到测绘技术的限制,也不过是略具形态而已。由于制作方法繁杂,携带有不方便,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直到北宋沈括发明了石面糊膜这种方法,才得以广泛应用。 李沐风的这座沙盘筹划制作很久了。从禄东赞使唐开始,他便派遣能工巧匠将松州嘉城一带的地形地貌仔细勘测,就地制作,反复对照,随时修补,最后灌胶凝型,再涂以颜料而成。只为了一座沙盘,足足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可谓精细之极。 牛进达和执失思力呆呆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裴行俭抿着嘴唇,眼中却露出狂热的光芒。侯君集看了片刻,垂下眼皮淡淡的说道:“燕王真是有心人,如此一来,大事定矣。” 李沐风微微一笑,他用手在一片缓坡上笔划着道:“从松州传来的消息,吐蕃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这一带。” “哦?”侯君集抬起了眼睛,看着他道:“燕王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李沐风淡然一笑,道:“我不过是监军,没有指挥打仗的权力,况且我也不会。” 侯君集没有答话,他看着沙盘,心中却想着李沐风。人都言道燕王仁厚温润,又高深莫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最难得的是,他能收放自如,全无年轻人应有傲气。此人若参与夺嫡,当真不可小窥了。 执失思力突然伸手一指,问道:“这个,就是那小路?” 旁边的小校早就看呆了,愣了一下才答道:“不错!真是神了,做的和真的一样!” 执失思力看了看牛进达,两人都点点头。 裴行俭沉思着说道:“倘若牵马而行,这条路勉强能过去!出口正是一片缓坡,适合骑兵冲杀,可以一直冲到嘉城门口。” 李沐风等人都看了他一眼,心中赞叹,此人果然是个人才!刚才的那番讨论他并没有在场,此刻从容道出,倒仿佛听到了一般。 侯君集轻捻胡须道:“嘉城门口,是一片扩地。倘若吐蕃结阵攻城,我军从侧面轻骑而出,定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牛进达搓了搓手,道:“他奶奶的!这交给我了!我带着两万人把他们冲个稀烂!” 侯君集伸出一个手指,道:“不是两万,是一万。你可办得到?” 牛进达一愣。道:“有两万兵干吗不用?” 侯君集用手在沙盘上笔划了一圈,道:“你看,从这地方冲下来,只铺得开一万人,多了反而无益。况且……”他顿了顿,问道:“你说咱们来了,吐蕃到底知也不知?” 李沐风心中恍悟,暗暗佩服。裴行俭点头道:“不错,他们早该知道了!” “他们知道,却又不能确定。”侯君集轻抚着手指,缓缓的说:“这毕竟是大唐的江山,就像隔着一层雾,他们看不清楚。”他看了看李沐风,没有继续说话。 李沐风轻笑了一声,朝裴行俭点点头,裴行俭道:“大帅说的没错!他们知道咱们来了,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咱们可以主力从大道堂堂正正的进军,以为疑兵。一万人从小路走,侧面偷袭。距离嘉城越近,他们就看的越清楚,知道咱们这里有大队的骑兵,就绝想不到还会有骑兵作为偷袭。说到底,这是大唐的地界,咱们有地利!” “说得好。”侯君集抚掌笑了笑,转头看着牛进达道:“就一万人,行不行?不行让执失思力去!” 他想用牛进达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执失思力在马上纵横冲杀,勇不可挡。但毕竟在草原上驰骋,缺乏山岳作战的经验。 牛进达眼睛瞪的溜圆,大声道:“当然行!包在我身上!” “丑话说在前头。”侯君集看着他,声音不高,却隐隐带着威严。“你要想方设法拼命的赶路。我不管你怎么走,五天一定要赶到,晚半天也不行!否则军法无情……” 牛进达却呵呵一笑,道:“放心!我牛进达从来没误过!上次我和执失思力打赌,结果还早到了两天呢!不信问问他!” 侯君集闻言一皱眉头,道:“早了也不行!就要你五天到!到时候我们出阵诱敌,你只要见到帅旗摇动,就从坡上冲杀而下!记住,不可贪功,更不可去劫吐蕃的营寨。” 这句话还真说中了牛进达的心事,他愣了一下道:“为何不能?” 裴行俭指着沙盘道:“吐蕃扎营的缓坡较高,倘若战马从山坡冲下,再冲上另一个高坡,早就力竭了,到时候强弩之末……” 牛进达闻言仔细看了看,点头大笑道:“他娘的你这小子,真有点门道!早知道这将军让给你做了!”他是个粗人,却胸怀坦荡,心中竟没有产生半点间隙。 侯君集看了看李沐风,似乎请示般的说道:“咱们从大道走,不用太快,也不要故意慢,以免落了痕迹,燕王意下如何?” 李沐风哈哈一笑,道:“这许多良将在此,我有什么意见?”他环视众人,轻声赞叹道:“各位都是国之栋梁,有诸位在此,当真是大唐之福阿!”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接战 四万主力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援赴松州。而在他们之前,西川本部的援兵已经陆陆续续从翼州、当州、悉州等地汇聚过来,松州都督韩威手下的兵力一时间竟达到了六万之众。 兵力的变化让他的心态随之产生了转变,他望着城外铺天盖地的吐蕃连营,一阵的冷笑。窝在城里忍气挨打这么多天,也该是反击的时候了吧! 吐蕃在攻坚上算不上精锐,甚至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倘若唐军攻城,携如此优势的兵力,再配以攻城的“巢车”,怎样坚固的城池怕是也早已经攻了下来。而吐蕃甚至连正规的云梯都没有,只用些捆绑粗糙的木架来登城,自然总是无功而返。 可是在野战上,很多人已然胆寒了。魔魅般的鼓点,满山遍野的蛮兵,疯狂挥舞的长矛和战刀,支离破碎的人体……第一次接战的情景,一切的一切,都在脑子中盘恒不去,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血的颜色! 韩威极目四望,依然看不见吐蕃连营的边缘。风吹过城头,掀起了他的衣襟,迎风鼓动。恐惧的感觉,早已经在绝境中挥霍一空。如今心头只剩下跳跃的激昂,翻腾的豪情。他突然一阵大笑,手指城外朝身旁的副将道:“仁贵!此番吐蕃再来攻城,咱们就冲杀出去,灭一下他们的威风!” 这名副将姓薛名礼字仁贵,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坚毅,棱角分明,身形算不上高大,却骠悍之极,仿佛浑身都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他目中精光一闪,咬着牙道:“都督,这事情就交给我了!” “不!”韩威摆摆手道:“你守城,我要亲自出一口气!” 薛礼却摇了摇头道:“都督乃全军统帅,不可轻易出战!” 韩威怒道:“莫非你嫌我老了吗?还是此时不宜出击?” 薛礼却毫无惧色,道:“都督正当壮年,何来一个‘老’字?且此时吐蕃连攻不下,已然疲敝,正是攻击的时候。只是主帅……” 他尚未说完,韩威大笑了一声,道:“那还有什么说的!我意己决!仁贵不必劝了。”他整了整战袍,大踏步下了城头垛口。薛礼却没有动,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似乎包含着某种忧虑。 凄凉空渺的声音在山野间飘荡起来,嘉城的守军人人心头一震。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吐蕃调动军队的号角。一阵奇异的鼓声接着响起,寂静的旷野喧哗着人声,武器反射着寒光,攻城的军队开始集结了。 马上就要攻过来了。城内,韩威的嘴角露着一丝冷笑,他勒紧了明光甲的束带,正了正胸前的金属护镜,阳光射在上面,精亮耀眼。等着吧……长枪已经抄在手中,战马不安份的嘶鸣着,前蹄刨着地面。他的身后跟着五百轻骑,再后面,是整装待发的五千带甲兵士。 身穿长筒袍的吐蕃士兵结好了阵势。在嘉城城头放眼望去,高举的长矛仿佛树林般丛密。号角声再次响起,奇异的语言混合成的喊杀声铺天盖地,吐蕃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动,转瞬间漫过了山坡,直朝嘉城而来。 “薛将军?”一名守城军士转头喊了一声,手中强弓挥动着。 “先不要放箭!”薛礼目光冷冷看着城外,镇定的说道:“别浪费,箭已经不多了……再等等,再近一些……” 城头的弓手紧张的看着越冲越近的敌人,心中默算着距离。五百步、三百步、二百步……强弓缓缓拉开,只等着一声令下。城下,是连天的喊杀声。城头,却是不动如山的沉静。 “放箭!”随着薛礼的厉喝,上千只箭矢划破守方的沉默,向敌人呼啸而去。城上,弓弦震动的余音由自回荡不绝,下一轮齐射已然开始。 密集的箭雨蝗虫般扑进吐蕃阵营,疯狂的穿刺,鲜血如烟雾般腾起,开出绚丽的花朵。前锋整齐的阵线一下子散乱了,他们匆匆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在一阵鼓声中缓缓退后。死尸如同随意丢弃的杂物,七扭八歪的倒在城下,有的尸体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好像一只鲜红的刺猬。 殷红的血汩汩流出,缓缓渗入了地面,然后凝结成暗淡的紫色。这片作为战场的土地,已经被双方的鲜血浸泡的改变了颜色。 “怎么回事儿?”薛礼皱了皱眉,朝着城下指道:“这箭是怎么射的?全射到一个人身上了?”显然,他对部下的效率感到有些不满。储备已经不多了,倘若不是增援部队带来的箭矢,嘉城早就在几天前无箭可用了。 嘉城遥遥相望的一处山坡上,一名男子的浓密的眉毛也在紧锁着,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他周围环卫着上千吐蕃军士,大都身着颜色鲜艳的袍子。 “赞普?”一人合掌朝那名男子鞠躬,小心的问道:“赞普在想什么?”原来那名男子正是吐蕃的首领,天松赞。 “奇怪……唐的军队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箭?”天松赞有些疑惑了。他虽然是个能征善战的统帅,可毕竟缺乏攻城的经验,对于大唐军队的了解也仅限于编制构成上。 “赞普!”另一名雄壮的男子合掌道:“唐人十分胆小,不敢出来。箭再多也有射完的时候!再攻一次吧!” 天松赞点点头,说道:“让巴桑去,有白牦牛的神护着他!” 风掠过战场,带来了一阵血腥的气息,燥热的风似乎也变得阴冷肃杀了。远远的,吐蕃的军队又动了,上千名手举灰色皮盾的战士结成方阵朝嘉城冲来,后面跟随着刚才败退下去的矛兵。 城上的箭矢如雨,吐蕃战士把牦牛皮制成的盾斜斜举着,头顶上传来砰砰的响声,却不能穿透。不时有冷箭穿过盾牌的缝隙射了进去,一些人倒下了,但更多的人踏着同伴的尸体缓缓逼近。 薛礼紧闭着嘴唇,眼中升腾着怒气。他一脚踏上城垛,举弓搭箭,将两只铁弓并排着拉出了一条如残月般的弧线。 “给我死!”他如同惊雷般的断喝了一声,箭矢化作了一道闪电,击打在方阵的排头。 那名吐蕃战士下意识的举盾一挡,只觉得一股不可抵抗的大力传来,浑身巨震,胸口一阵灼热。他呆呆的看了看出现了一个小孔的盾牌,接着低下头,看到了胸前被穿透的箭孔,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这才仆然跌倒。 城上一阵哗然,登时士气大振。弓手们丢下了弓,搬起了身旁早已堆满的石块,只等着对方攻到城下,便砸将下去。 “给我死!” 大喝声中,又一名吐蕃士兵盾破人亡。 薛礼奋起神威,接连射杀六名敌军。虽然不能阻挡对方的前进,却终究在吐蕃军士间埋下了恐惧的种子,让他们知道了似乎牦牛之神并不足恃。 他豪气勃发,血液沸腾。虽然双臂由于连续拉开双弓,隐隐发麻,却依然觉得身上有着用不完的气力。他拉满了弓弦,对准一名手持白色盾牌的吐蕃将领,一箭射了下去。 这名将领正是巴桑。他的部落信奉牦牛之神,更是把白牦牛供奉为神物。要杀一头白牦牛,需要先做满三天三夜的仪式,部族所有的人都要围着火焰跳舞祈祷。他用的盾正是白牦牛的皮制成的,经过特殊工艺的处理,份量极轻,却又坚韧无比。 箭矢刺破空气,尖锐的呼啸着。巴桑极为强悍,不躲不闪,好像从没见到过薛礼曾凭双弓连连射杀部族战士一般。他单臂一抬,只听砰的一声,利箭在盾上撞的四碎,皮盾却毫发无伤。 城下的吐蕃战士山崩一样的欢呼,城上的大唐守军都惋惜的叹了口气。 巴桑示威般的挥动盾牌,尽管手臂还在隐隐作痛。薛礼眸子里闪动着火焰,没有说话。 号角声响起,吐蕃战士缓缓退了回去,并没有到达滚木垒石的攻击范围。城上的守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退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薛礼一下子明白了,对方只是打算消耗自己的弓箭,并不急于攻城。是时候了……薛礼朝城内做了个手势。 嘉城大门突然打开,韩威一马当先,率轻骑而出。赤红的战袍猎猎抖动,银甲映着寒光,五百名骑兵紧随其后,转瞬即至,如同利箭般刺入退却的吐蕃军中。 此前唐军一直坚守城池,此次主动出击确实出乎天松赞的意料之外。吐蕃军尚未退出嘉城前的那片平缓旷野,就被骑兵赶上,杀了个措手不及。 韩威并不急于杀敌,他率几百骑纵横冲刺,稍沾即走。充分在这片不大的地域里发挥着骑兵的优势,将吐蕃军的阵形冲的散乱不堪,大大延缓了退兵的速度。待吐蕃军开始回过神来,有组织的结阵防御时,五千步兵已然杀到。 唐军结成密集的方阵冲杀而至,近丈长的陌刀闪烁着寒光,好像一堵刀墙相仿,似乎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都切的粉碎!盾牌在这种压迫性的攻击下失去了作用,尚未结好的阵形一触即溃。 吐蕃军对这次突然遭遇的近战毫无准备,唐军却是厉兵秣马,早就想出一口恶气。且唐家的装备远胜吐蕃,双方战不多时,吐蕃军便渐渐支撑不住,不论巴桑如何呼喝,也控制不住败局,溃散的兵士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大营方向逃去。 韩威见状大喜,他纵马提枪,率骑兵追杀逃敌。一名吐蕃士兵走避不及,被他从背后一枪挑倒。尚在颤动的身体在马蹄下呻吟,紧接着被数千冲杀的步兵淹没。 见韩威轻易追击,越行越远,薛礼暗叫不好。他几步奔下了城头,大喊道:“抬弓备马!锐骑营跟我走!”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神弓 松州一带乃山岳之地,骑兵并不受到重视,府兵也大都以步兵为主。锐骑营却是薛礼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均是以一当十的骑射能手,在这里也算是个异数了。随着号令,一个千人的骑兵队迅速集结在城下,长弓斜背,腰间的战刀隐隐透着杀气。 薛礼手中擎着张一人高的巨弓,上面镂雕着狰狞的兽头,再以金丝紧紧缠绕,通体金光耀眼。这和在城头上用的铁弓不同,乃是他独有的武器,名曰:震天。 破日震天,一短一长,都是流传久远的名弓。破日弓的主人当年在玄武门击杀李世民,随即便被天策军所杀,宝弓下落不明。眼下,只有这把震天弓仍在薛礼手中显露锋芒。 “嘿!看看他的盾能不能禁住这样的一箭!”薛礼感觉舌间有些发甜,竟是由于出战前的兴奋被不自觉的咬破了!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口中,渐渐渗透到了全身,片刻后,血液开始在体内燃烧了起来。 “跟我冲!”巨大的震天弓在他手中高高的扬起,好像举着一面旗帜。在旁人眼中,此刻的薛礼仿佛战身附体,和震天弓一同构成了一组英雄的造像。 战马嘶鸣了一声,腾起一阵烟尘,率先越出了城门。锐骑营的骑手紧随其后,千人队形成了一个扇面,斜向朝战场包抄了过去。 韩威率队一阵的掩杀,吐蕃军仓皇回退,折损过半。他眼中腾着火,这口气憋在心中太久,今朝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挂起了枪,手中挥舞着战刀,再次劈倒一名敌人,刀锋早已沾满了血,正在顺着刀头滴落。 韩威喘了口气,刚才一阵的冲杀毕竟消耗了不少体力。升腾的杀意减弱不少,头脑也冷静了下来。他四下望了望,惊讶的发现自己过于深入,已经远远的离开嘉城。 “收兵回城!”他挥手止住了部下,身后跟随的几千步兵开始朝嘉城转向。 就在此时,一阵呼哨声自山坡上传来,然后一阵又一阵,相互应和着,共鸣着,渐渐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马蹄声。 “遭了!有埋伏!”韩威猛的抬起头,正好看见数千吐蕃骑兵从山坡上呼啸而下。 “结筒阵,不要乱!”在命令之下,唐军立即结成了一个圆形的战阵,长长的陌刀斜着伸向外面,像一只御敌的刺猬,让人无从下口。 谁知吐蕃骑兵根本不打算正面冲击。他们此刻显示出了精妙的控御技巧,飞驰战马轻巧的转向,从战阵边上掠过,一只只箭矢飞射过去,唐军不断有人中箭跌倒。 筒阵可以防御骑兵的正面冲击,却对这种战术毫无办法。后排的士卒放下刀,举弓还射,却难于命中来去如风的骑手。韩威见形式不妙,只得指挥战阵退却,但是同骑兵相比,他们的速度显然太慢。几千吐蕃骑兵连续不断的在外围穿插射击,每退一步,都要留下不少具尸体。 在死亡的威胁下,训练有素的唐军也终于崩溃了。起先是一两个,渐渐变成数十人,上百人,最终,这上千人的阵型终于溃散,变成了各自为政的逃兵。手中的陌刀太长太重,被纷纷丢弃在了地上,雪亮的刀锋映出一个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不许逃!”韩威一刀劈飞了一名逃兵的头颅,努力约束着部队。千余人在他的周围结成一个小阵,朝嘉城冲杀了回去。追杀散兵游勇自然比尚能反击的战阵容易得多,溃散的军士成了骑兵的靶子,被一一追击射杀。韩威的队伍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迅速脱离的这个近乎单方面屠杀的修罗场。 嘉城遥遥在望了,环顾左右,**去的五千多名精锐如今只剩几百。韩威这觉得心中酸涩不堪,羞愤难当。要不是自己轻敌冒进,怎会胜势转瞬为败?想到这里,他恨不得一头碰死。 正这里想着,突然一支吐蕃军队挡在了前面,为首一名壮汉,面目狰狞,手中拿着一面白色的皮盾,正是巴桑。 唐军自韩威以下,几乎人人带伤,连番的冲杀已经让所有人筋疲力尽了。巴桑的部属虽然也好不了太多,但毕竟已然休息了片刻,气势正盛。 背后的呼哨声隐隐传来,追兵将至。不能迅速突围,就要全军尽墨。 “随我冲过去!”韩威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提起了长枪,连人带马冲向巴桑。手下众人也都奋起最后的精神,冲杀了过去。 巴桑手中擎着盾,在地上牢牢地站定,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韩威。韩威手中长枪一颤,抖出一朵碗口大的枪花,飘忽不定。正在旁人目缭神迷之际,真正的枪头却陡然自旁侧穿出,直刺巴桑的咽喉。 这是韩威梨华枪中的绝技,号称“寒鸦万点”。抖出的无数枪头全无一个是真的,倘若敌人被表象迷惑,那只有被一枪锁喉份了。 怎奈韩威体力消耗太过,一口真气已然周转不灵,勉强提气,只觉得肺叶火辣辣的疼痛,仿佛燃烧了一般。“寒鸦万点”只用出了一半,不免露了痕迹。巴桑在瞬间把握住了这一枪的轨迹,他大吼一声,举盾相迎,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已然错开了位置。 韩威只觉得手臂发麻,长枪直欲脱手飞出,人也一个趔趄,好险没从马上掉下来。他稳了稳身子,暗自吃惊:此人好大的膂力!要知道韩威并不以力量见长,如果精妙的枪术无法施展,碰到巴桑这样的力战能手,就会不免吃了大亏。 他拨转马头,刚刚正过身子,却听有人喊了一声:将军小心!他猛的一惊,才发现一把匕首已经被巴桑飞掷了过来,避无可避,正好刺中胸膛。他大叫一声,翻身跌下马来。原来巴桑单手持盾,一手却用的飞刀。韩威不明敌人用的什么武器,已然落了下风,才会被一刀射下马来。 巴桑哈哈大笑,几步纵了过来,就要用匕首结果了韩威的性命。却听得远远的有人大喊一声:“休伤我帅,看箭!” 就仿佛在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战场上嘈杂喊杀声也盖不过此人的声音。巴桑猛然回头,发现远处一匹白马飞奔而来,有人站在鞍桥之上,身体不摇不晃,如履平地一般,手中拉开了一把巨大的金弓。 正在惊讶间,那人右臂一晃,一只巨箭脱弦而出,几乎在同时已然射到了自己面前,连破空的声音也未曾听到! 巴桑狂喝一声,举盾相迎,盾牌接触箭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盾面在瞬间微微颤抖着,向内凹陷,终于出现了一丝破裂,陡然崩碎,爆炸一般四分五裂。箭只是稍稍一滞,然后刺穿巴桑的胸口,如同一只长矛将他钉在了地上! 巴桑的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的手徒然的虚空抓住了什么,然后又无力的放开。此刻,他似乎听到了呼啸的破空声音。难道,这一箭竟比声音还快……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薛礼转瞬即至,他跳下马来,轻轻扶起了韩威。不用回头,周围的声音告诉了他一切,余下的吐蕃军正被自己的部下分割包围着,渐渐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五千多人……”韩威支起了身子,面容惨淡,轻咳着道:“全没了……我真是无颜回去……” “都督说的哪里话!”薛礼一眼看出韩威伤势不重,飞刀被护心镜阻挡,入体不深,倒是韩威的心病更加严重些。“有胜自然有败,况且他们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 韩威摇摇头,似乎没有听见薛礼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嘿嘿,看来我真的是老了,糊涂了……” 薛礼皱了皱眉,他对旁边一人道:“快把都督送回城去,找军医治疗!”军士搀着韩威上马,渐行渐远。韩威的身躯缩在马背上,似乎一时间真的老了十年。 怪异的呼哨由远极近,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薛礼翻身上马,战场的风鼓动了他的衣襟,猎猎的作响。他回头看了看,一千骑手静默的立在他的背后,一片沉默,似乎在凭吊震亡的将士们。 “儿郎们!让他们瞧瞧咱们大唐铁骑的厉害!”薛礼跳上了马,举弓呼喝。 “嘿!”一千名骑手齐声应和着,雪亮的战刀出鞘,在阳光下闪烁。 前方吐蕃的骑兵踏出滚滚的烟尘,呈扇形状冲击过来。锐骑营组成了锥形的突击阵,以更加勇猛的气势迎上前去。那锐利的锥尖,正是手持巨弓的薛礼。这是吐蕃和大唐的骑兵,第一次正面较量。 松州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骑兵惯用的大范围扯动、迂回包抄在这里根本无从发挥。只能在一些相对开阔平坦的地带打伏击,或者像现在这样,在嘉城外的空地上作近距离的冲杀。 两方面的战斗已经没有太多战术可言了。就像两名决斗的骑士,一个照面过去,再回马作第二次接触。这种情况下,阵形紧凑且装备精良的锐骑营便占了一定的优势。几番冲刺下来,吐蕃骑兵的阵型已然零落,被分割开来。 在山头观战的天松赞面露惊讶的神色,他想不到大唐也有这样勇猛的骑手。他朝部下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人合掌鞠躬,然后径自去了。 又一个照面,薛礼振弓射倒一名朝他冲来的人,然后把弓斜背在身上,伸手抽出战刀,在和另一人交错的瞬间将他从胸口平着斩成两段!他眸子里蕴着火,杀气腾腾,甲胄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如鬼神附体。对面的吐蕃骑兵纷纷绕开,不敢和他正面对敌。 薛礼再次拨马的时候,发现对面漫山遍野的长矛兵已然配合着刚刚败走的骑兵冲杀了过来,他眉毛一皱,伸手撤出最后一只大箭,将冲在在前面的骑兵当胸射穿。巨大的冲力将尸体抛下马,落在后面的步兵阵中,引起一阵混乱,气势为之一滞。他傲然一笑,朗声道:“儿郎们,是时候了,咱们撤!”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援兵 听到薛礼的命令,锐骑营的将士们齐声呼喝,纵马朝嘉城而去。Lvsexs。吐蕃的矛兵眼见马蹄后烟尘滚滚,却早已追不到人影了。嘉城守军小校见锐骑营得胜而归,刚要打开大门,却突的一愣,动作犹豫了起来。 薛礼正要叫关入城,突觉身后一阵马蹄声急,竟是吐蕃的骑兵尾随而来了。原来吐蕃军中也确有能人,骑兵虽被冲散,却并不混乱,只是一队变做两队,从两翼夹击了过来。 倘若现在入城,势必遭到两方夹击,一个不巧,甚至有被趁乱夺门之虞。薛礼冷笑了一声,回马挥刀而去,锐骑营上下皆为他马首是瞻,也都跟着反身杀回。 嘉城门下是一片旷野,地方要比刚才厮杀的所在大了许多。左翼的吐蕃骑兵见锐骑营向自己迎面冲杀而来,居然控马转向,和薛礼他们兜起了圈子。锐骑营急切间追之不上,却被右翼的马队断了后路。那支骑兵自锐骑营身后突击,猝不及防下,已然被连续射倒几人。 薛礼勃然大怒,一声令下,锐骑营也一分为二,分两头迎敌。一时间战马嘶鸣,黄沙飞扬,四支队伍盘旋往复,纵横冲杀,场面混乱之极。虽然已经到了射程之内,城头的守军却是投鼠忌器,不敢放箭,生怕误伤到了自己人。 吐蕃骑兵甚是悍勇,败而不退,硬是死死缠住了唐军。锐骑营虽然优势明显,怎奈敌人拼死力战,取胜不易,更加难于进城了。有几个回合的功夫,吐蕃的矛兵已然快冲到了近前,从城头看下去,敌人漫山遍野,闪光的矛尖犹如密密麻麻的麦田在风中摇晃。 薛礼心急如火,一个失神,被一人欺到身前,举刀猛砍了下来。他战刀一格,来刀登时荡开,空门大露。薛礼单臂一挥,钢刀斜切了过去。不想对方也非庸手,居然及时撤刀回守,两把刀抵在空中,相持不下,**战马也都相互绕着在地面上打起了盘旋。 战刀咬合在一起,相互角着力,火星直爆。薛礼怒喝一声,双手握刀,真力陡然爆发。双刀一阵的颤抖,只听“叮”的一声,那吐蕃骑兵手中的长刀被切成两半,刀头旋转的跌落,尚未着地,主人也已经被顺势切入的钢刀劈下了马。 两方人马在城下缠斗不休,吐蕃大军趁势杀到,成半弧形包抄了过来。嘉城守军万箭齐发,首先冲上来的队伍登时倒下了一片。前锋先是略微回收,又在首领的驱使下冒死突击,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城下。眼见密密麻麻的敌人集中在城下,城头守军冷汗直冒。 突的一人喊道:“掷守城石!”兵丁们犹豫一下,刚刚抱起石块,却听另一人怒喝道:“谁敢?薛将军还在城下,你们要自相残杀吗?”一人冷笑道:“为了几百人,难道要把嘉城让出去吗?动手!”突然锵的一声,一人拔剑在手,咬牙道:“谁动就试试,老子砍了他的手!” 城上的这些动静,薛礼自然不知,但也急在心里。眼下回城已然没有可能,在这里纠缠只能图增麻烦。“跟我冲!”薛礼大喝一声,纵马朝敌军本阵冲去,战刀横举,大有一去不返的惨烈气势。锐骑营纷纷撤离战团,随在他身后,组成了锥形的阵势,如同匕首般刺向敌阵。 薛礼此举并非徒使意气。他冲击的地点,正是吐蕃军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一个目前最为薄弱的部分。薛礼一马当先,率先冲杀而入,战刀展开之处,纵横开阖,全无一合之敌。如同冰雪遇到阳光,在锐骑营的冲击下,敌阵一触即溃,潮水般左右退却。就当薛礼快要冲出之际,突然感到前方阻力陡增,两旁吐蕃战士迅速合拢,压力骤然变大,锐骑营被紧紧咬住,再也不能寸进。 一支长矛旋转着刺向薛礼的左肋,薛礼一声冷喝,挥刀劈开,却发现又一只长矛在他格挡的瞬间,如毒蛇般挑向下腹,机会抓得恰到好处。眼见已经抵挡不及,薛礼突然身形一歪,从一侧跌下了马去。那使矛之人早就算过了他的各种反应,却没有想到薛礼居然翻身落马,不由得呆了一呆,突觉下腹一热,才发现一柄血淋淋战刀刚刚从自己体内拔出。血泉涌而出,他晃了几晃,倒地身亡。 原来薛礼见这一矛无可抵挡,急切间甩开一只马蹬,以另一脚为轴,身体如风车般从马腹下翻转过来,杀了那人个措手不及。这招险到了极处,他翻回马背,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中计了!薛礼这才发现天松赞的厉害之处,故意把破绽露出,诱他深入,其实早已经在这里布置了精于攒击之术的好手。他百忙中回头张望,锐骑营已然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在长矛的刺杀下,不少将士落马身亡。 薛礼看得双目皆赤,却无可奈何。他自己也陷入了苦战,实在无暇他顾。只是略一分心。周遭四五只长矛已然猛的刺入**的战马,战马悲鸣一声,砰然倒地,薛礼在瞬间高高跃起,自空中发出一声长啸,却蕴含着无尽的愤怒和苍凉。众人抬头望去,见他将震天弓朝着地面拉开,弦上却是空空如也,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薛礼大喝一声,震天弓虚空弹射,弓弦猛振,嗡嗡的抖个不停。一抹奇异的光辉暴射而出,猛然轰在了人群之中。如同海潮涌动的力量一般,中者被高高抛出,在空中鲜血狂喷而亡,密集如林的队伍中登时出现了空隙。薛礼落在其间,开弓而立,面色苍白,嘴角缓缓淌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哈哈,都上啊!”薛礼笑声嘶哑,身体却如钉子一般立在地上,坚定的引着弓。指向处,敌人全都惊恐的后退散开,没人敢上前。 恐惧引起了骚动,先是小范围的混乱,然后渐渐扩散,吐蕃全军突然乱作了一团。 薛礼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他不敢相信,自己那拼尽全力的一记“不射之射”,居然有这样的效果。眼下,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无法射出这样一箭了。 他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吐蕃军队的混乱并不是由内部引起的,而是来自外面。他远远的看到,在战场的侧面,一处山谷里,正有着无数的骑兵奔涌而出。先是几十匹、几百匹,渐渐的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马蹄震动着地面,喊杀连接着天空,就像大河入海,水流一样的骑兵从谷口涌出,源源不断。毫不停息,转眼间淹没了整个战场。 银光闪耀的明光甲,雪亮的长战刀,漆黑的铁骑弓,那是大唐的骑兵。薛礼笑了,带着一丝疲惫和悲哀。这一仗,终于胜了。 牛进达早到了半日。 本来按照约定,他需要在谷中继续等待,见到帅旗摇动,方可出兵。倘若一般将领,此番恐怕会错失良机。但牛进达为人豪快莽撞,反倒是应了兵无常形,因地制宜的说法。他见到吐蕃大军正在和松州守将绞杀在了一处,情况不妙,当即率队进攻,击溃吐蕃军,解了薛礼之危。天松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见势头不对,立即收兵回防。牛进达也不追赶,于是双方罢兵,一时无事。 此战虽歼敌近万,但松州守军也阵亡了四千余人,真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又过了半日,侯君集、李沐风等人率领的援军主力终于到达,嘉城之内,集结起了足以与敌人一战的实力。 ※※※※ 灯光跳动着,屋内的人被打上了一层阴影,富有棱角的面庞更加分明。薛礼盘膝而坐,胸膛起伏,脸上一片苍白。 他的外伤虽多,但并不严重。麻烦的是内伤,他以刚刚晋身势剑的境界,勉强催动尚未练成的“不射之射”,受到了内力的反噬,伤的颇为不轻。“不射之射”乃“震天七绝”的最后一势,没有势剑的境界无法使用,但若是内力不够深厚,使用起来也有相当的危险。 眼下他体内真气乱窜,他竭力压制,不料却欲发的不可收拾。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潮,鲜血涌上喉咙,就要张口喷出。 突然,一股柔和充沛却又霸道无比的力量涌入体内,翻腾的气血登时被压了回去。散乱的真气在这不可抗拒的力量下被一一收束,引导到各自的位置。终于,自身的真气开始慢慢运转,循环不息,再无阻碍。 薛礼缓缓睁开了眼睛,见面前站定一人,华冠锦衣,俊逸沉静,神色间又有几分雍容之态。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随即起身拜倒,口中道:“燕王救命之恩,薛礼无以为报!” 李沐风笑了笑,将他轻扶了起来,道:“薛将军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刚才席间,我就已经发现将军略有不妥。跟随着赶来,幸好还帮得上忙。” 薛礼并不知道这位看似温和儒雅的王子居然有这样的功力。他在席间才应酬了几句,觉得真气流窜,忙退席而去。这一个照面的功夫,也就仅仅能够认清谁是燕王李沐风罢了。谁知李沐风却能一瞥之下,就能发现自己的内伤。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 李沐风微笑着说道:“将军倘若好一些了,就随我回正厅,还有事情相商。” 薛礼嘴角轻轻**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的问道:“酒宴还没结束?” “结束了。”李沐风淡淡的说道:“都已经撤下去了,现在,也该是谈谈正事的时候了。” 一瞬间,薛礼对上了李沐风的眼睛,两人都从其中看到了某种热情。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变化 嘉城军议上,侯君集正不紧不慢的分派着:燕王同牛进达、薛礼统领松州守军,继续守备嘉城。Lvsexs。自己和执失思力点步兵三万、骑兵一万,在城外北坡扎下营寨,和嘉城互成犄角之势,可令吐蕃顾此失彼,进退失据。 他最后又特别强调了一番:吐蕃不动,则我军不动;吐蕃若攻城,则营寨出兵从一侧击之;若吐蕃攻寨,如无号令,则嘉城不可轻动。 “嘿!嘉城不可轻动——”薛礼低声重复了一遍,脸色略显不快。 “怎么?”声音虽低,侯君集却是听到了。他细长的眼睛瞄了一下薛礼,淡淡的道:“薛将军有何疑问?” “不敢!”薛礼凝神看着侯君集,拱手道:“依照侯帅的意思,嘉城就是怎么也不能动了?”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侯君集语气丝毫没有波动,慢悠悠的说道:“嘉城乃重中之重,不可轻失。” 薛礼胸中感到有一股火在翻腾。他本就是重攻轻守之人,此次在嘉城连续守备十几日,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缩头乌龟了。好容易盼到援军已至,怎料依旧是一个“守”字! “数千同袍一战而殁,韩都督身负重伤,怎可一守到底?”薛礼咬着牙,死死的盯住侯君集的眼睛。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侯君集低头呷了口茶,没有理会薛礼的失礼,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那,请侯帅让我去城外,换人守这嘉城!”薛礼不屈的抿着嘴唇,眼神咄咄逼人。 李沐风忽然发现,薛礼此刻的眼神很是熟悉,当日,裴行俭被自己喝退时,也是这种神色。这两人,颇有几分相像阿…… “哦?薛副将——”侯君集目中闪过一丝寒芒,冷笑道:“是不是我这个大总管还不够格,指挥不动你?”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李沐风突然轻咳了一声,接口道:“薛将军却是有些失仪了——不过请战心切,也算情有可原,侯帅不必动怒。其实……”他自失的一笑,道:“本王也对这分派有些想法。虽然知道侯帅是以大局为重,不过让我在这嘉城呆着,实在心有不甘……不如这样,我同薛将军以及执失思力领兵城外扎营,侯帅和牛将军在此守城,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作战的经验,是李沐风最为欠缺的,他也不想放过这个充实自己的机会。 见燕王发了话,侯君集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他点点头,淡淡的说了一声,“就这么办吧。” ※※※※ 当下,四万大军星夜出城外扎营。吐蕃军虽然觉察,但在蒙蒙夜色之下,敌我不明,却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当天色见明时,天松赞等人登高远眺,发现远处的山坡上已然是连营数里,旌旗招展了。 如此,唐军大营与嘉城互成犄角之势,守备严密,进退自如。吐蕃几次攻城,都无功而返,倒是折损了不少人马。 大唐果然不是自己能赢得了的。这个认知,渐渐的笼罩在所有吐蕃战士心头,一些部族首领也萌生了退意。 天松赞也好生为难。他屡攻不下,眼见天长日久,粮草供应已经捉襟见肘,再勉强支撑下去,怕也无益。最主要的是,他已经得到线报,自己离开以后,吐蕃本部并不安宁,有几方势力蠢蠢欲动,令他不得不忧虑万分。 但倘若就此回兵,唐军可能趁机追杀不说,必定遭人嘲笑,自己的威严又放在何处呢? 退,还是战,都不是能轻易决定的事情。 禄东赞也是主张退兵的。不过,他对于赞普的心思了解的非常透彻,知道天松赞在为什么担忧。 “进兵是肯定不行了。若退,也须退的光采。当日我出使大唐,听闻燕王通达明理,是个可以论事的人。既然燕王此番也在军中,就不如派使者过去,言明赞普倾慕天朝之心,依旧是要迎娶公主。如若不然,但求死战。” 禄东赞的这番话让天松赞点了点头,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么——”天松赞顺势就要派遣禄东赞出使唐军大营,却有一人忽然站了出来,合掌道:“赞普,我愿意一试。” 天松赞定睛一看,此人身形极是高大瘦长,衣着奇特,面容丑怪,正是此番随军而来的巫教护法泽仁。 巫教乃是土生土长的第一大教派,当时佛教尚未传入,巫教在吐蕃根深蒂固,影响极大。这泽仁在巫教地位尊贵,又吐蕃第一高手,连天松赞也要礼让三分。 天松赞不为人察觉的轻轻皱了皱眉,马上展颜笑道:“泽仁护法,这种事情,让禄东赞去就行了,何必劳你大架呢?” 泽仁摇着脑袋对天松赞说道:“赞普,我曾在中原学过武艺,懂得汉话。也知道唐人狡猾,说话向来不算数!我直接把那个什么皇子擒来,要大唐的皇帝拿公主来换!” 此言一出,周围的吐蕃将领心中甚是不服,均暗想:“我们这里打了这么多天,死了多少人,也不能寸进。你单枪匹马就能从万军中把敌人首领擒来?岂不是笑话!”但摄于泽仁的厉害,却是没人敢说出口。 禄东赞淡淡的说道:“这样怕是不行,护法虽然无人能敌,但要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是难以抵挡,再说,唐军也大有能人……”说到此处,他心头自然浮现出薛礼那宛如战神般的身影,当日以一把空弓硬撼万军,让所有人至今还心有余悸,也是暗自叹服。 “胆小鬼成不了事!”泽仁轻蔑的扫了禄东赞一眼,回首对天松赞道:“我装作使者去,抓了那皇子就来。谁能拦我?” 天松赞一时间犹豫了。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泽仁说的方法也未必行不通。如是成了,自己这方大有光彩,唐军投鼠忌器,也定然受制。但若是不成——将大唐激怒,可不是好相与的。 天松赞权衡了片刻,才沉吟道:“也好。此番泽仁护法就替我出使唐营,要是有机会,就照护法的意思行事,要是对方有了防备,不好下手,就照禄东赞的意思,还是求娶公主吧。” 泽仁自然点头答应,可在他的脑子里面,哪里有什么禄东赞的意思。只是一心想要抓住李沐风,好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勇力。 这几日,吐蕃攻了数次嘉城,但似乎并没有尽太大力量。外有连营牵制,敌军就难以放手攻城,而嘉城这块地方,又铺不开太多的士兵。 攻击越来越没有力量了。或许,天松赞想要退兵了吧?李沐风一直在等待着,他知道天松赞纵然要退,也会退的风风光光。至于采取什么手段,近几日,就该摊牌了。 依照李沐风所知的“历史”看,天松赞该是继续求娶公主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是一件双方得利的事情。就算放到千载后世,这次和亲依旧被称颂不已,很少有人真正去考虑这名女性是否幸福。在国家利益面前,一名女子本身的意愿,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因此,他从没去想过这名公主应该是谁,与大局相比,这根本无关紧要。他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子了。 “殿下,有吐蕃使者求见。”薛礼进帐通禀。这几日吐蕃的攻击试探居多,总是稍沾即走,显然没有让他杀的尽兴。 “哦——果然是来了!”李沐风双手轻轻一拢,笑道:“我正盘算着,也该到日子了,请进来!” 薛礼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怎么?”李沐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不对?” “来的是个高手,怕是心怀不轨。” 李沐风沉吟片刻,道:“无妨。叫他进来,倒看看他能耍什么手段。” 薛礼也是一般的心思,他相信凭自己和燕王这等身手,再高明的刺客也讨不了好去。他点点头,出帐去了。 李沐风于中军帐坐定,顾少卿和裴行俭分别立在身后。执失思力侧坐在一旁,面色凝重,似乎也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功夫不大,薛礼带泽仁进帐入见。众人见泽仁形容丑怪,均是一愣,怎么看此人都不是一个使者说客的材料。却见泽仁大模大样的在帐中一站,也不施礼,神态十分的傲慢。 “哼,蕃邦的人,总是不懂礼数的……”执失思力见状甚是气愤,轻骂了一句才发现其中大有语病。说起来,自己出身突厥,又难道不算蕃邦了?他猛的闭上了嘴,还好周围无人发觉。 泽仁突然道:“我们赞普要我传几句话。”他说的是汉话,却是吐蕃的腔调,异常的怪异刺耳。 李沐风见此人十分无理,也不客气,神态淡漠的说道:“讲。” “赞普说——”泽仁突然停顿了一下。帐中诸人都凝神倾听,虽然说都有戒备,可就是想不明白此人能耍出什么花样。 “赞普说——”又是一句。立在一旁的顾少卿突然感到声音变得无比遥远,又无比接近,帐中的一切都朦胧起来,耳旁只有那诡异的声调在回荡。 “赞普说——你去死吧!”此刻,连薛礼都觉得神迷意乱,思维变得不清晰起来。朦胧中,他似乎看到那瘦高的身形如大鸟般腾空而起,朝着毫无防备的燕王扑了下去。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霸气 泽仁施展的正是巫教密传的一种巫术。以声音作为媒介,逐渐引人入套,受术者会觉得神情恍惚,反应和判断都会在一时间下降极多。这时他这样的高手出手,自是手到擒来。 说起来,这其实也算一种精神暗示,和现代的催眠术略有相似的地方,但显然更为高妙。这种功法施术的时候隐蔽性极强,就连薛礼这等高手也不免着了道。眼下就是这种情况,大家都全神贯注的等着听他说什么,被他慢慢引导,不自觉的进入了圈套。否则的话,就算他全力施为,也无法撼动薛礼的心神。 泽仁就是自恃有这等异能,才敢夸下海口。此时见施术成功,心中大喜,纵身扑向了李沐风。 李沐风也是没有防备。实际上,他的精神远不及薛礼甚至执失思力坚强,那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神经早就锻炼的如同钢铁一般。他在泽仁的大喝声中猛的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他恍忽看到泽仁瘦长的身体朝自己扑击而来,却好似在眼前回放的慢镜头一般。 李沐风毕竟胜在功力高深,真气远比旁人凝练。他勉强振作精神,拔出秋水流波朝泽仁刺去。只见寒光一闪,一抹青光已经到了泽仁眼前。 泽仁大惊,他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燕王竟有如此的功夫,而且似乎没有受到自己法术的影响!这一剑迅捷绝伦,转眼刺到了面前,他怪叫一声,身体向一侧盘旋而出,堪堪躲开了这一剑。 李沐风却是有苦自己知,他感到自己刺出的这一剑要比平时慢了数倍。否则,已然把毫无防备的泽仁刺了个对穿了,岂容他轻易逃开? 泽仁脚尖点地,瘦长的身躯在如网的剑光前诡异的扭动了几下,居然抢进了进去。李沐风并不慌乱,一股气势陡然自体内发出,如金铁般尖锐的剑气当胸朝泽仁撞去。泽仁正要闪身,却感到身边剑影如丝般缠绕过来,再无一丝空隙,才发觉中了李沐风的计策。 他陡然双目暴睁,口中突然“嘿”的大喝一声。李沐风只觉得胸口如同被重锤猛击一般,一口真气登时流转不畅,剑气为之一滞,缠绵剑光也露出了一丝空隙。只这瞬间的停顿,泽仁已经避过了必杀的势剑,闪到了李沐风的身后,一只手闪电般搭上了他的后心。 这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当真是电光火石一般。等众人刚从魔音中清醒过来,泽仁已然制住了燕王,掌握了局面。 薛礼腾的从椅子上弹起,堪堪抢到近前。却见泽仁目光一横,嘶哑的喝道:“上来,就杀了他!”顾少卿无奈停步,一双拳头早已攥的咯咯直响。 顾少卿和裴行俭原本站的最近,此时也被迫远远的退开。饶是二人自恃智计百出,此刻却是无计可施。帐中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不敢轻动,心中焦虑万分。 泽仁嘿嘿怪笑,嘴角淌着鲜血,配上怪异的面孔显得极是可怖。他表面上得意着,心中却惊骇异常。自己刚才对李沐风施展的“弑心音”已经拼尽了他的全力,连内腑都受了反震之伤,谁想李沐风不过是稍微顿了一顿,并未受到什么伤害。此人功力实在是可怕,自己能够一击成功,也算是巫神眷顾了。 李沐风面色苍白,隐隐透出一丝血红。他压抑不住心头的耻辱和挫败感,只觉得五内都在翻腾!他恨自己还是过于自信——或许该称为自大了!他暗暗骂着自己:李沐风阿李沐风,你也实在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他感受着背后那只限制他行动的手,血液都开始因愤怒而燃烧。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待我?这一瞬,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是大唐不可侵犯的高贵皇子,是一名优雅的绝世剑手。然而,这样的自己,却被如此卑劣的人把持着,用以威胁自己的手下!他越来越愤怒,暴烈激荡的霸剑之气在体内急行着,翻滚着,逐渐不受控制,破体欲出! “你定要平安回来,我一直等着你……” 这句话闪电般在脑海中掠过,李沐风只觉得轰的一下,狂放的剑气突然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 泽仁扫视着四周,见众人虽然围的紧迫,却不敢轻易上前,唯恐伤了燕王。他心中稍定,慢慢调息着,一面寻找突围的空隙。突然,他感到一股狂躁的霸气从李沐风体内升腾而起,自己抵在李沐风后心上的手掌不由自主的震颤起来,居然渐渐无法抑制!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他抑制不住,他抵挡不了!泽仁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觉得一只野兽正在自己的压制下咆哮着,翻腾着。而自己的力量却越来越衰弱,越来越无力。当对方挣脱的时刻,自己就会被这种可怕的力量吞噬。 他下意识的惶然后撤,才惊恐的发现,他的手掌被牢牢的吸附在李沐风的背上,倾尽全力也无法挣脱!一波又一波的劲气自手臂传来,不断的击打在泽仁的心头,一时胸闷欲呕。他怒喝一声,“弑心音”再次施展,同时提起全身的功力自掌中吐出,冲击向李沐风的心脉。 泽仁掌力吐出,立刻感到一股强劲暴烈的力道反激过来。只觉得喉咙发咸,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他踉跄几步,刚要闪身退避,李沐风已然闪电般的侵到了近前,伸手钳住了他的脉门! “刚才——你这只手碰的我?”李沐风似乎微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闪着寒光,令泽仁感到浑身发冷。 “是不是!”李沐风手臂一振,劈手将泽仁掷到了大帐的当中。那只被牢牢握住的手臂竟被硬生生撕扯下来,被李沐风轻描淡写的扔到了一旁,鲜血淋漓。 “你想杀我?”李沐风如鬼魅般闪到泽仁身侧,眼中露出嗜杀的光芒。 泽仁极为硬气,鲜血虽然如注流淌,却挣扎的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立着。 帐中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变化。所有人都感到诡异,他们只看的泽仁自己突然跳了起来,然后被燕王抓住,卸下了一条胳膊。而现在的燕王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中了魔,眼前这个冷漠残忍的面孔,还是那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年轻皇子吗? 薛礼看出了一丝苗头,他突然上前,伸手在李沐风身上一搭,口中凝真气大喝一声:“燕王!”李沐风身体僵了一下,哇的吐了一口鲜血,狂暴的眼神登时转为了清澈。他朝泽仁身上踢了几脚,断臂的血登时止住。然后回头朝薛礼,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无妨了。 原来刚才李沐风神情激荡之下,霸剑的狂暴一面再也压制不住,四处流窜,眼见就要走火入魔。谁想此时泽仁突然“弑心音”发,倒让李沐风的理智恢复了一丝清明。而击向背后的一掌也给了真气一个渲泻的出路,反而帮了他的大忙。 不过即使如此,霸剑暴虐的气息也支配了李沐风的心智,才出现了刚才的一幕。薛礼曾被李沐风救治过,知道李沐风的真气虽具浑厚柔和的外相,实则有着狂躁霸道的内核。看到这种情形,已然猜出个大概,这才冒险一试。 “这人可杀,也不可杀。”顾少卿上前一步,低语道。 “恩?”李沐风坐回了位子,帐中的泽仁已然被捆绑个结实。“怎么讲?” “若杀,则立之以威。吐蕃势必不肯议和,我军可放手一战,至死方休!若不杀,则恕之以德,吐蕃势必自惭其行,再无战意了。” “你还是劝我不杀的,是不是?”李沐风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看,见顾少卿和裴行俭都点了点头。 “此人冒犯大唐威仪!岂可让他活着回去?但愿死战!”说话的是薛礼,执失思力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李沐风没有直接回答,悠然自语道:“倘若侯帅在此,必定会劝我议和的吧?” 薛礼愣了一下,低头咬牙道:“定然是了!” 李沐风一笑,道:“仁贵!你在战场上算是智勇双全,娴熟兵法了。可是你要知道,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仗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裴行俭突然接口道:“燕王说得对,就算真的要打仗,也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下攻城!你当我不读《孙子兵法》吗?”薛礼有些不快,瞥了裴行俭一眼,却见裴行俭白净的脸上浮现着善意的微笑,却也一时不好发作。 “即是如此,还争些什么!”李沐风笑着打断两人,然后看看泽仁,冷冷的说道:“守约,你把这人送回吐蕃大营,让他们换个会说话的来谈!仁贵也一同去,显显大唐的威风!” 两人互看了一眼,应声而去。 裴行俭和薛礼的谈判组合确实收到了奇效。裴行俭滔滔不绝的辨才数次让翻译官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转述。而薛礼早在吐蕃军中立下了鬼神般的形象,只在那里一站,便已经让旁人寒气直冒。 天松赞早有退意,此时见泽仁事败成擒,燕王却并未太多责难,叹服之余,回兵之心更加坚定。当下派禄东赞随同两人前往嘉城,向侯君集求和。禄东赞婉转陈述了停战的建议以及赞普求娶公主的决心,侯君集的心思和燕王相同,觉得和亲有益无害。他和李沐风招众人商量了一番,便答应了吐蕃的请求,一面上表朝廷痛陈厉害。 松州之战落下了帷幕,阳光迫散了遮天战云,微风冲淡了血腥的气息。吐蕃大军连夜撤回,快的令人惊讶。事后的情报表明,吐蕃有四个部落起兵谋反,天松赞急于回师平叛,这才是吐蕃急于议和的原由。 能够不打仗自然是好的,大唐五万军士人人欢喜,都盼着早日班师回朝。战事似乎完结了,然而谁也无法料到,长安的一个消息,让这一切都变成了变数。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始乱 淡淡的暮色浸染着水面,粼粼的波光中泛着金红的色彩。Lvsexs。数十尾鲤鱼摇头摆尾的在水面下盘旋争食,好似一团金色的绣球。 “小姐——” 一声清脆的呼喊声传来,小亭上的女子从散乱的思绪中惊回,漫无目的抛着鱼食的纤手一颤,全部倾洒了下去。 水面立刻翻腾起了浪花,更多的金鲤被吸引过来,纠结成一团。 “小姐,你是怎么啦?”薇儿从背后轻轻搂住陈寒衣,撒娇般的娇笑起来,“怎么神不守舍的?想情郎了吗?”她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陈寒衣掰开薇儿的手,啐笑道:“呸,你就说不出好话来!”说罢,伸手便去呵她的痒。 薇儿却是怕痒,连忙讨饶道:“好小姐,饶了我吧,我可有好消息告诉你——” 陈寒衣一怔,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不禁停手问道:“什么好消息?” 薇儿眼珠一转,嘻笑道:“被小姐一闹,却是忘了。” 陈寒衣见她神色有异,面上一红,笑道:“你这丫头,竟是来消遣我的,看我饶不饶你!”说罢作势又要上前。 薇儿连连摆手,忙笑道:“小姐,真的好消息,听说吐蕃退兵了,燕王打了个大胜仗!” “真的?”陈寒衣眼神登时有了神彩,脱口问道:“何时能回来?” 薇儿侧着头想了想,道:“这就不太清楚了,大概要十几天吧?” “哦……”陈寒衣应着,不由自主的朝西南的天空望去。隐约间,李沐风俊朗的面容似乎在朝她微笑着。 “小姐啊……”薇儿看着陈寒衣嘴角流露出甜蜜的笑容,心中一热,却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了。夫人啊,你看到了吗?小姐真的变了……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呢…… 一股暖流在陈寒衣心底涌动。他平安的回来了,这是足够了。什么显赫功绩,漂亮的胜利,在她看来都毫无意义,她只是希望他能平安的回来。一种突如其来幸福感充斥着她的身心,天边的云霞似乎更加的嫣红,愈加的鲜艳明亮。 ※※※※ 京师里面,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消息欢欣鼓舞。 太子门下的几名御史联名上表弹劾燕王,说李沐风“统兵不利,未建尺寸之功”,居然“委曲求全,以公主为筹,置大唐天威于何顾!”语气甚是激昂雄辩,义愤填膺。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各有各的说法。 太极宫在暮色中更加雄壮。高大的宫殿矗立着,墙影映在上面,黑红相间,形成强烈的反差。而它自己的阴影似乎无限长的斜投出去,遮蔽住了半个后宫。 这种情景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太子李志依然感到心中升腾起的豪情和**。他感到这一切都是他,或者说至少应该是他的。他总想伸出一只大手,把它们牢牢地握紧,再也不放开。不过,眼前的障碍却是不少……思及此处,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启禀皇上,太子到。”奏事太监尖声尖气的语调突然响起。 李建成把书案上的几份表章合上,淡淡的道:“叫他进来。” 李志应声入内,朝李建成施了礼。早有太监搬过一把椅子,让他斜着坐了。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什么教诲?”李志小心的问了一句。 “哦,也没什么事情——”李建成抬眼看了看他,似乎十分随意的问道:“志儿,进来可有好好读书阿?” “自然是读了的。”李志陪笑道:“孩儿这几日读太史公书,自觉颇有进益。” “《史记》当然是好的。”李建成笑了一声,淡淡的道:“里面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一应俱全阿——你是太子,自当是该好好读读的。” 李志听了这话,心头格登一下,脸上不由变了颜色。他知道这句话的来历,这是《汉书》中记载的:东平王向汉宣帝为皇室诸子求取《太史公书》时,大将军王凤说的这番话。不过最后还有句“不宜诸侯王,不可予”,却是李建成故意隐去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在影射自己有异心?他抬头怔怔的看着李建成,心中忐忑,一言未发。 李建成倒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意,命太监将书案上的几份表章递给了李志,温言道:“志儿,你看看这个。” 李志略放下心思,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门下几个御史弹劾燕王的折子,几处用词激烈的地方已经被朱笔圈了出来,格外醒目。 “松州的事情,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三弟做得极好,此乃小人嫉妒,以至于构陷!” “唔?”李建成一愣,他狐疑的看了看李志,却又找不到什么破绽。“你真这么想?” “正是!”太子冷笑了一声,正色道:“李牧因馋言而诛,则邯郸为秦国之郡!古往今来,这样的教训还少吗?愿父皇明察!” 李建成点点头,思索了片刻道:“这几个御史,据说和你过从甚密……” “不错,儿臣不否认!”李志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急促道:“这几人此番是存了私心的,确有为儿臣助力的想法!但国家大事,关系社稷黎民,岂能因私废公!” 李家成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书案,赞叹道:“也难为你有如此想法,真是大唐之幸了!做太子的,就应该有这种眼光和胸襟——” “那么,你三弟的奏折你也看过了,该怎么办?” “照三弟的意思办。”李志似乎有成竹在胸,侃侃而谈道:“岂能因一女子而废国事?再者,公主下嫁,吐蕃必定感恩戴德,则边患无忧矣!” “话是如此……”李建成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几位公主年纪尚幼,不合远嫁……” “儿臣以为,此事大有变通周转的余地。” “哦?此话怎讲?” “昔年王昭君出塞,和亲匈奴,身份不也是公主吗?” 李建成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李志的意思,而且自己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和亲一事关系重大,倘若被吐蕃知晓冒名顶替,必定不能善罢干休。再者,把别人的女儿嫁过去,难免不会有人说闲话吧? 李志自然清楚李建成的心思,他斟酌了一下,慢慢的道:“吐蕃距大唐万里之遥,断不会了解朝中的状况。只要找一名女子,封个公主头衔,谁敢说她不是公主?如此一来,也就和皇家攀上亲戚了。这是光宗耀祖事情,谁家有女儿不抢着送上来?” 李建成点了点头,对太子的话颇为动心。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志突然笑了笑,显得十分诡谲。“人选确实有一个,有一女子,品貌无双……” ※※※※ 太子会来到尚书府,多少让陈京有些意外。他陪太子在园子中观花赏景,转了半天,依然没能猜测出太子的来意。 荷风亭上摆柳如丝,凉风席席。太子端坐其上,手摇竹扇,意态逍遥。陈京陪在一旁,却是有点如坐针毡了。 “真是风光如画,这长安城内,还是以陈公最为有福阿!”太子笑吟吟的看着风景,不紧不慢的说。 “这算不得什么,太子若是真的喜欢,老臣就建一别院,以逢迎太子……” “我倒真想啊——”太子感慨的说道:“你看这上上下下多少事情?那里抽得出空来……对了,此番来是有事和陈公相商的。” 陈京心中一动,忙拱手道:“太子但讲无妨,能用的到老臣的,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太子呵呵一笑,道:“对陈公来说,小事一桩。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老臣不太明白——”陈京确实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 “闻言你女儿陈寒衣风华绝代,品貌无双……”太子停顿了一下,笑咪咪的看着他。 陈京愣住了,登时心头一震!怎么?难道太子也对自己女儿有兴趣?不对呀,倘若如此,当初太子怎么授意自己将寒衣许给燕王?他怔怔的看着太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太子慢悠悠的解释道:“朝廷打算封你女儿陈寒衣为安远公主,赐李姓,和亲吐蕃。你看,那你就算是皇亲国戚了,以后不就平步青云了吗?” 陈京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立了半晌,突然猛地拜倒,颤声道:“太子,此事万万不可!” “不可?”太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刚才还满面的笑容登时变成了寒霜,沉声道:“为什么不可?你怕什么?” 陈京脸色惨白道:“太子,您也知道,燕王早对小女有意……要是依太子的意思,他岂能饶我?”陈京想的透彻,太子位高权重,燕王或许不能将他如何。可是自己必定被李沐风恨之入骨,以后再也别想过太平日子了。他虽然迷恋仕途,却并不糊涂。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太子冷笑两声,道:“再者说——你怕他,却不怕我?是不是?”他抬眼在园子了环视了一圈,道:“你这修园子的钱,都怎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刑部尚书都拿的是带血的钱,你看看历届有没有善终的!” 这几句话说的陈京面色如土。自己有太多把柄落在太子手中,看他的意思,要是自己依然不肯松口,就真的要对自己开刀了。得罪燕王,将来好过不了;得罪了太子,现在就别想活了! 他咬了咬牙,陪笑道:“既是如此,也算小女的福气,老臣岂能阻拦!” 太子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这是陈家的福气,也是大唐之福阿!”他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园中,惊起了几只水鸟,扑楞楞飞向西南的天空。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霹雳 朝廷的诏书终于到了松州。李沐风等人被大大的嘉奖了一番,令他们即日起程,班师回朝。松州都督韩威伤势未愈,便由薛礼进京代为述职。 皇上的褒奖并不能让李沐风多么兴奋,尽管这确实是他此番出战的目的。一想到能早日见到陈寒衣,他的心情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寒衣……你清丽绝伦的面孔是否如故?是否感到了我的寂寞和思念呢? “等我回来,我会……”李沐风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香囊,微微地笑了起来。 李沐风邀了顾少卿、薛礼等人于厅**饮,几人年纪相仿,甚为投缘。一时谈笑风生口到杯干,不觉已是醺然了。 李沐风平时并不喝酒,此番几杯烈酒灌下,只觉肠胃间有团火在燃烧。酒气上涌,化作一阵豪情,他大笑了几声,出席道:“有酒岂能无歌,待我做剑舞以助兴!” 席间诸人大都是有了几分些酒的,全然忘了君臣形迹,皆拍手大笑,目不转睛的看着燕王。顾少卿喝得最少,异常有趣的看着李沐风,心中不解平时城府深沉的燕王怎么突然豪情勃发起来。 李沐风拔剑在手,陈寒衣的面庞在他脑海中隐隐浮现,他微微一笑,漫声吟道:“观朝霞兮御流光,采玉魄兮寄心伤,望美人兮天一方!”亮如秋水的长剑随着诗句缓缓舞动,青濛濛的剑身散发着迷离的光采,如月光般缠绵。 诸人轰然叫好,却大都不明就里。顾少卿微然一笑,心道燕王原来是在千里寄相思了。想到这里,心头却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李沐风口中诗句突的一变,唱道:“昔年剑出咸阳道,魑魅魍魉不敢前。或可斩蛟浮云上,岂能屠狗闹市间……”手中宝剑随着这首即兴而作的《长剑吟》越舞越快,只见满室青光缭绕,人影隐入剑影,直如一团青白色的银球在堂中滚动。烛火突突的颤动,被剑风迫的忽明忽暗。 诸人瞪大了眼睛,眼珠不错一下的瞧着。看到精妙之处,却全然忘了喝彩。忽听得李沐风一声清啸,满眼的剑光突然收束成一道青霞,嗖的合入剑鞘之中,漫天流彩陡然不见。李沐风卓然立在当中,静如山岳,仿佛从来没动过一般。 众人呆了半晌,突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薛礼看得目眩神驰,站起身来大声赞道:“嘿!好剑法!好人物!” 李沐风大笑一声,刚要说话。突然门外闯进一人,口中喊道:“殿下,有要事禀报!” 厅中登时安静了下来。来人身着侍卫服色,满身尘污,面上尽是疲态。李沐风一看,正是自己留守王府的侍卫赵长亭,心中不由一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赵长亭左右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沐风朝四周看了看,见薛礼和裴行俭等人正要退下去,便挥手止住,又对赵长亭道:“此处都是自己人,但讲无妨。” 赵长亭急道:“殿下,朝廷使安远公主和亲吐蕃,即日就要启程了!” 李沐风一愣,道:“安远公主?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突的面色一变,厉声道:“难道……” 赵长亭不敢抬头,低声道:“正是……陈家小姐……” 什么!李沐风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片漆黑。他勉力定了定神,缓缓的问道:“这话开不得玩笑,可是当真?” 赵长亭无可奈何道:“回殿下,这种话怎么能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自己的羽翼环护下,谁还敢背后使用这种手段?只有一个人……他心中的恨意甚至可以将人撕碎! “是谁的意思?朝廷?谁的朝廷!”李沐风面色铁青,令人不寒而栗。 “是……太子。” “嘿,东宫太子,好大的权柄嘛!”李沐风怒极反笑,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紧紧握住酒杯,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不断的告诉自己,现在必须保持镇定,决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他死死的攥着酒杯,拼命抑制自己的愤怒。 终于,青瓷杯不堪承受,骤然碎裂了,将手掌割的鲜血淋漓,他却恍若未绝。 “殿下……”林凡迟疑的叫了一声,李沐风似乎没有听到,转身冲出了大厅。 大厅里一片死寂。燕王府的人都低头不语,其他人却不甚明了,可也不便开口询问。 半晌,顾少卿看了一脸狐疑的薛礼一眼,苦笑道:“被封为安远公主的陈小姐,正是燕王的红颜知己——” 薛礼恍然大悟,怒道:“太子竟然如此狠毒,誓不能干休!”他看向一旁的裴行俭,裴行俭却没有反应,只是默默的在想着什么。 薛礼有些不快,刚要说话,却见李沐风突然又走进大厅,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的平和,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却听李沐风道:“各位,今天算是酒兴已尽,请大家各自回返吧,少卿、林凡暂且留一下。还有,此间之事,不可告诉他人,否则……”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不再说话。 刚才还欢腾热闹的大厅立刻变得冷清了,李沐风坐在位子上,静静理着思路。林凡和顾少卿在一旁陪着,也没有说话。 “少卿。”李沐风终于开口了,“你代我写个折子,说明陈寒衣和我的关系,请皇上收回成命。林凡,你派人用五百里飞驿送过去,一定要快!” 两人应声去了,李沐风一个人坐在厅中,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应该来得急,应该能还挽回……目前的情况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应该还没超出自己的控制。 但是,太子那一边到底能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阻力呢?虽然能肯定是太子用的手段,可并不清楚李建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当今皇上把面子看得很重。封陈寒衣为安远公主并许嫁吐蕃的圣旨定然是宣读了的,要收回成命显然脸上无光……考虑到这些,他又觉得不太有把握了。 时间,缓缓的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尽,黑暗如潮水般蔓延,将厅中的一切吞没了。李沐风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好像没有生命般寂静。突然,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只能隐约分辨的手掌。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是难以掌握的啊……我的力量,难道还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吗?李志……你一定会后悔的!”黑暗中,语调格外冰冷。 ※※※※ “封陈寒衣为安远公主,许嫁天松赞……” 陈寒衣早就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她木然的呆立着,任由宫中之人摆布,浑浑噩噩被送进了宫内。 不要,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感到一条滑腻腻的长蛇缠住了她,要将她带入黑暗的泥潭。她拼力挣扎,可那股力量如此的强大,不容置疑,犹如岩石般阴冷。她挣不开,甩不掉,距离光亮越来越远,无休止的沉没下去。 救救我……她伸出手,前方似乎是李沐风焦急的面孔。越来越远了……她渐渐看不到了,一切光亮都已经消失,她正在无休止的下落…… “不要!”她猛的一挣,坐了起来,浑身是冰凉的冷汗。薇儿惊慌的抱住陈寒衣,叫道:“小姐,你,你又坐恶梦了?” “恶梦?”陈寒衣眼中闪出光采,她急切的问道:““都是作梦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 薇儿没有回答。 她看到薇儿悲哀的面容,看到房顶的雕梁画栋,看到精美的金杯玉盏。她默然了,片刻后才喃喃的道:“是啊……我真的希望这是作梦呢……” “小姐……”薇儿再也忍不住,抱住陈寒衣放声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薇儿……”陈寒衣轻抚着薇儿的头发,轻声道:“害的你也要和我去吐蕃……” “不是的!”薇儿拼命的摇头,“小姐,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小姐你……你还有燕王阿……” 说到此处,薇儿的眼中突然腾起希望的火光,她抓着陈寒衣手叫道:“小姐,你放心,燕王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他一定有办法!” 陈寒衣凄然一笑,道:“他……或许也没法子。这是御命,他是皇子,怎么能违抗呢?”她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但是不管如何,我会等着,我要坚强的活着,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就禀明皇上……”李沐风温柔的声音在心底响了起,是那样的清朗明晰。心上人言犹在耳啊,自己却被幽蔽深宫了。她在心底慢慢品味着、咀嚼着这句话。这好像一个不能实现的诺言,甜蜜而又苦涩。 “倘若——真的无法可想了……那就当我是作了一个美梦吧……曾经有个人,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梦境……”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无法继续,一切都寂静了下来。冷漠而又坚强的壁垒后面,躲藏的依旧是一个柔弱女子。晶莹的泪,无声的滴落,被黑暗吞没了。 ※※※※ 江南,正是细雨如烟的时节。 吴王李陵悠闲的沉醉于轻歌曼舞当中,享受着吴侬软语。当细作将这件事情告之他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随即挥手将歌女遣退。 李陵一个人愣愣的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三哥呀三哥,这下子可是有人揭你的龙鳞了,看你能怎么办!哈哈,当真是有趣阿——” 他突的又冷笑道:“大哥,你可小心点,别是弄巧成拙,这步棋走的可是极险呐……你根本不知道陈寒衣在三哥心里占了什么位置!” 李陵莫名其妙的反应让下人吓了一跳,都不知这古怪的皇子又有了什么点子。过了片刻,突然听李陵喊道:“准备一下,要出远门了!” 下人一怔,问道:“殿下,出什么远门?” 李陵敛住了笑,淡淡的说道:“去长安。想必这时候,二哥也已经动身了吧……”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对峙 李沐风的奏折写的甚是恳切,李建成来回读了几遍,竟是找不出半点可以挑剔的词句。他捏着这份折子,不停的在殿内徘徊着。 “去,把太子给我叫来!” 太监见皇上面色不善,动作加倍利索,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不多时,太子李志被传了过来,还没喘口气,就被李建成劈头盖脸的怒骂了一番。李志似乎早有预料,也不申辩,只是低头听着。等片刻后,李建成似乎有些累了,声音稍歇,他才故作慌恐的跪奏道:“父皇,儿臣对此事确实不知,只是此前陈尚书亲自找过儿臣,说愿让他女儿替公主和亲……儿臣怎么会知道这里面有如此关节!” “哦?”李建成脸色少霁,问道:“陈尚书自己说的?难道他也不知道他女儿和风儿的事情?” “这个——”李志想了想,道:“或许不知,或许知道。只是这陈寒衣和三弟是暗通,没有告之高堂倒是真的。” 根据李志的设想,李建成并不知道陈寒衣和李沐风的事情。因此“暗通”之说,对于皇上就成了确有其事。皇上应该对李沐风没什么想法,却会对陈寒衣的品行有了成见。女子品行不端,怎么能作皇家的媳妇? 按说皇上对这些也不会太看重,况且大唐风气开化,本也不计较这许多。只是这样一来,皇上就会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隐约觉得这个陈寒衣也没什么要紧,并不一定在李沐风心中能占有多么重的地位。 这样,才能为住维护皇上的颜面。李志觉得,他的猜测应该没错。 李建成轻轻“哦”了一声,道:“这么说,陈尚书或许是知道的?只是在气恼自己女儿主动……”他摇了摇头,没有把“勾引”这个词说出口。 李志道:“且不管如何,三弟和这女子确实有牵连。就还请父皇收回圣旨……” “收回?”李建成“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太子说的话?金口玉言,掷地有声,说不算就不算了?现在全长安都知道这件事情,你让我收回!” 李建成端过一碗茶,抿了一口,又道:“我看这女子和风儿也不合适!就让她去和亲吐蕃吧,我以后给风儿另找一个好的!” 李志低着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口中却急切道:“还请父皇三思,三弟现在可是统兵在外,倘若有变……” “我给他个胆子!”李建成突然咯咯笑了两声,道:“为了一个女人?你不要杞人忧天了……你下去吧,就着么办了!” 李志走出了太极宫,两旁的侍卫宫女见他出来,全都下跪行礼。风扫过空旷的太极宫前,掀动了他的衣襟,他在高高的台阶上站住了,望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人群,突然有种想要纵声长笑的冲动。 这一切,都将是我的。三弟阿,你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你真的会动用大军反攻长安吗?他觉得自己在说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穿过长长的甬道,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朝掖庭宫走去。 掖庭宫位于太极宫西,是宫女学习礼仪及劳务的所在。要在平时,几位王子都是不愿意来的。一则多有不便,怕有闲话传出,二则此处女子极多,阴气过盛,盘恒不去,对男子不利。当然,这不过是道家方士的说法,信与不信各在自人了。 太子来掖庭宫不为别的,只因陈寒衣就被软禁于此。 来到宫中已经不少时日了,陈寒衣从没能离开过囚禁自己的小小院落。整天只能和薇儿说说相互鼓励的话,低头看看花草,环视一下朱红的院墙。再有,就是头顶上巴掌大的天空。 偶然,会有不知名的鸟雀飞过,牵动她的心弦。她目送着它们轻快的掠过,心灵也随之而去,投向自由宽广的天空。西南方阿……有她的心上人。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一想到李沐风,她的心没来由的加快了跳动,坚定而又有力。 “公主,太子来看您来了……”一名宫女恭敬的说道。 太子?陈寒衣却是一愣,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来见自己。她虽然聪慧,毕竟不了解宫廷内幕,无法做出判断。 随着一声长笑,一名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从服饰上看,此人定是太子无疑。他一双眼睛顾盼有神,极是精悍,和陈寒衣想象中处尊养优的贵公子形象竟是全然的不同。 太子凝视了陈寒衣半晌,突然开口赞道:“果然是天姿绝色,无怪乎三弟为你着迷了……可惜呀,可惜……”他连说了两个可惜,突然大笑了起来,显得甚是得意。 陈寒衣去面色冷淡,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不知太子所来何事?要是没什么事情,寒衣就不奉陪了。” 太子愣了一下,笑道:“果然有意思……你如此镇定,大概还想着我三弟能救你出去呢吧?” 陈寒衣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一旁的薇儿却是一下子提起了心,直勾勾的看着太子。 “我告诉你,他救不了你!”太子冷哼了一声,道:“今天他请命的折子已经被皇上驳回了!除非他敢为了你大逆不道的谋反!你想想,有这种事情吗?” 薇儿听了心中一紧,眼泪差一点落了下来,紧紧地抓住了陈寒衣的袖子。陈寒衣却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不管如何也好,似乎都和殿下没有关系,没有别的事情,寒衣不便奉陪了。”说罢,竟拉着薇儿朝里屋走去。 “给我站住!”太子感到万分的挫败,一时恼羞成怒,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的一拉,差点将陈寒衣扯倒。幸亏薇儿紧紧的抓住她,才勉强站稳。 “你放手!”陈寒衣脸上寒如冰霜,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竟然令太子为止一滞。 太子突然感到十分的恼怒,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居然进退失据,毫无威风。他怒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他环视四周,宫女太监都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出去,只有薇儿死死挡在陈寒衣前面,虽然在微微颤抖,却是异常坚定。 “滚!”他一个巴掌将薇儿打倒,猛的将陈寒衣拉到自己怀里,狞笑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高傲?现在的你还不是任由我处置!” 陈寒衣看着太子近在咫尺的脸,感到异常羞愤。她挣了几下,却全然敌不过太子的气力。太子得意的看着这个清冷的女子露出了惊慌的神情,刚要有所动作,却发现这一丝慌乱稍纵即逝,又换上了淡漠冷静的表情。 “你敢动我?”冰冷的语调从淡红的唇中吐出,字字穿心:“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不然的话,若燕王能救我出去,他必定杀你而后快!若燕王不能救我,我将是吐蕃赞普天松赞之妻!此后大唐边防再无宁日!” 太子猛的一惊,他远远的将陈寒衣推了出去,欲火瞬间熄灭了。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失态!他暗暗出了口气,心中惊讶的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小看眼前的女子了。 他定了定神,淡淡的道:“嘿,我真的一直看轻了你。我堂堂一国太子,何必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说罢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一笑,道:“对了,我记得三弟可是个高手,要救你出去似乎不难……不过,你要敢走,陈家上下上百口的人命就是你葬送的!听说你和陈京关系不恰,不念父女之情,就此走了也说不定。那吐蕃和大唐将纷争不断,千古的罪名啊……可就你承担了!哈哈——”他大笑了几声,扬长而去了, “薇儿?”陈寒衣忙抱过薇儿,“你怎么样?” “小姐,我没事儿……”薇儿抚着微肿的面颊,惊魂未定地道:“小姐,你可真勇敢,那个太子在你面前……”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怔怔的望着陈寒衣。 陈寒衣纤细的肩膀抖动着,嘤嘤地抽泣起来。 ※※※※ 自松州得胜而归,全军上下欢天喜地,得意扬扬。沿途州郡官吏,少不得竭力巴结,曲意逢迎。这一来二去,往来应酬,行军速度自然大大的耽搁了。等李建成的手御再次下到李沐风手中时,大军刚刚到达距松州最近的交川。 “其情可悯,但事关国体,不可因私废公……”李沐风捏着这份手谕,定定的愣着神。 “哈哈,这也算公?那什么是私!”他冷笑了几声,猛一用力,将手中盖有“皇帝之玺”的御折揉成一团,皱巴巴的丢在地上。 帐中仅有他和顾少卿两人,这番大逆不道的举动并无其他人看到。顾少卿摇摇头,拾起那纸团,展开瞧了瞧,长叹了一声。 “少卿,你怎么看!”李沐风皱着眉头,显然开始意识到事态严重,并非先前想的那样容易解决。长安的局势,自己难道无法掌握了? “看来咱们先前想的都太简单了,皇上居然没有给燕王这个面子……”顾少卿想了想,接着道:“现在想来,太子是关键,在皇上面前说话确实有一定份量。” 李沐风哼了一声,晒道:“当今皇上耳根子极软,自然谁在身边谁就说的上话!” “不错,咱们吃亏在这一点上……一份折子又不会自己说话,自然抵不上太子的三言两语。”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沐风点了点头,“这样吧,让国子监祭酒程孔生出下头,他在皇上那里还说的上话。关键是让皇上知道陈寒衣对于我的意义,并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 “哦?”顾少卿看了李沐风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道:“不知陈寒衣对于燕王到底是什么意义?” “我若没有陈寒衣,一切再没有意义了。”李沐风没有怪罪顾少卿问的唐突,坦然道:“如果此事解决,那我依然是现在的我,若是陈寒衣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少卿点点头,退了出去。他不是一个冒失的人,突然这样问,自然有他的原因。他总在担心,目前长安的局势,或许已经不是燕王所能控制的了,那么就要先事做最坏的打算。当今皇上,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主见吗?光凭一个太子,或许还好对付。可若是皇上……这天威难测阿! 燕王的回答有些令他意外。处于燕王的高位,用情却如此之深,虽说难得,却未免不智。若心存天下,这个“情”字切切不能放在第一位,否则不但是受人以柄,还容易让自己失去方寸。李沐风最后的话,让他感到一丝担忧,不久之前的一句话也突然回荡在脑海中: “怕你将来会失望,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个人……” 或许,自己从没有真正理解过燕王吧?他眼中的燕王,都是被心中的理想美化过的,却忘记了燕王也是一个普通男人。自己真的该了解一下真正的燕王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抬头看天,却见湛蓝的天空中渐渐聚集了一丝乌云,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决断 国子监祭酒程孔生号称孔孟门生,却私下里对圣人颇有指摘,常出不敬之语。Lvsexs。曾和李沐风谈经论道,对卓而不群的燕王极为赞赏,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燕王一派。 对太子强嫁陈寒衣一事,他本就甚是愤慨,如今燕王要他竭力从中斡旋,他自然是欣然受命,奔走不停。 他本想代表燕王以低姿态恳求太子,谁知太子竟是见都不见,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见此路不通,程孔生凭借朝中关系,连络燕王的人脉,连名上疏给李建成请求撤回成命。又面见李建成历数此举的种种隐患,特别指出太子包藏私心,不利社稷,句句都无可置辩,义正辞严。 李建成似乎颇感震动,差人上东宫将太子申斥了一顿,令他闭门思过。太子李志有些准备不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出了疏漏——程孔生在皇上跟前有这样的面子?他却有些不信。可这旨意已经到了,他只好一方面圣旨谢恩,继续闭门读书;一方面让尚书仆射赵梦阳进宫看看情形。 “赵爱卿来的正好。”李建成见赵梦阳到了,十分随意的问道:“这和亲吐蕃之事,爱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万岁,您当真要另择人选不成?”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道:“爱卿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吗?” “万岁,臣等无能,竟让万岁受此胁迫……如今燕王势大,朝廷上下都是敢怒不敢言,可心里面……无不愤惋阿!”说到此处,赵梦阳居然声泪俱下起来。 李建成把脸一沉,“你来这里搬弄是非的吗?” “万岁,臣不敢欺君……这陈寒衣本和犬子有了婚约,却不知怎的和燕王搭上了关系……结果竟弃犬子而去,燕王势大,老臣和陈尚书又觉得有辱门楣,一直不敢声张……” “竟有这种事情?”李建成似乎吃了一惊,可脸上并无半分惊异的颜色,他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早些说!” “燕王只手遮天,左右朝局,臣等怎敢乱讲,就连陛下不也……”赵梦阳只顾埋头表演,却没有注意到李建成的神色。他伏跪在地,声音哽咽,已然泣不成声了。 “胡说!我怎么了?”李建成略显恼怒。 “这样一个女子,竟比皇上的圣旨还要重要?” 李建成听了赵梦阳一席话后,似乎更加的恼怒,道:“我起先只道是个不检点的女子,谁知竟是如此的朝三暮四!罢么,这样的女人还想攀上枝头做凤凰!你说的也有道理,他这燕王,也该本份些好!” 赵梦阳退出了太极宫,一脸怒色的李建成突然冷静下来。他把玩着一方印章冷笑了一声,自语道:“你们都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就开始争这个位子了?哼,那就让你们两个都尝尝苦头!” 他突然高声喝道:“传我手谕……” 声音远远传开去,在空旷的太极宫隐隐回响。 反程的信使终于在钳川迎上了李沐风。按照正常速度,侯君集的兵马几日前就该拔寨返回洮河,同中央禁军分道扬镳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行军变得极为艰难,便不得以多留了数日,只等道路转好——历史的脆弱性就在于此,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决定,通常能够影响它的走向。 在这份急件里,程孔生向李沐风为自己的无能请罪。也转达了皇上一意孤行的强硬态度。几乎同一时间,李建成的信使送来了手谕,将李沐风的重重申斥了一番。 再也掌握不住了,这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他的镇定和沉稳已经失去了作用,谋定后动的习惯也无法给与他任何帮助。他只知道,自己竭力伸出双手,依然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 怎么会这样?李沐风心头隐隐震动,皇上的反应超出自己的意料,太子的势力真的如此庞大?可是这太子也已经受到斥责,可为什么皇上还要强嫁陈寒衣呢? 顾少卿看完了手谕,想了想道:“殿下,这里面的事,看来不像咱们想的那样简单呐……” “怎么?”李沐风也觉得其中另有古怪,只是一时还参不透。 “殿下想想。”顾少卿慢慢踱着步子,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这件事从一开始太子就不占理,现在话都说得这么透了,太子也被下旨训斥,那还何必非要和燕王您过不去呢?” “和亲吐蕃,就真的非陈寒衣不可?皇上的面子真的这样重要?殿下这次是据理力争,并无僭越的言行,怎么就被各打五十大板呢?看看这手谕中说的,让殿下‘自省其行,自敛其言’,殿下又哪点过分了呢?” 李沐风越听越心惊,隐隐想些许关节,不禁冷汗直冒。 “这原由看来要往前想!我不知道上次杏园宴后皇上和殿下说了什么,可说什么也不该当真!殿下锋芒露的太早了些,怎么不会引起皇上的提防?当时皇上对殿下言听计从,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打压一下太子呢?” 是了,李建成不过是在相互利用罢了。他当年在玄武门之变中得了江山,怎么不会对这皇储之争心有余悸!想到此处,李沐风看了一眼顾少卿,记得当时他说过一句话: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怕是会走水阿…… 自己真的以为李建成如此无能,真的以为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当真是太天真了!李建成最看重的还是他皇位是否稳固,皇子们底下暗斗,他就借势互相牵制!如今,皇上就是要用陈寒衣告诉他,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殿下也清楚,当今皇上曾经是太子……在他心里,恐怕就已经认定,太子的位置不可动摇了!除非他亲自出面,否则别人若是触犯,不论原由,怕都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上次科考的事情……怕是咱们想的太容易了……” 不错,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思,自己怎么还能动得了太子?就怕二哥争来争去,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那陈寒衣和亲吐蕃的旨意,等于是皇上亲定,自己怎么违抗得了! 你们逼我的……李沐风闭上了眼睛,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只觉得一股阴郁的气息在身体内缓缓流动。片刻后,他睁开眼,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预示着某种决断。 “看来没有其他法子了。”李沐风淡淡回应了一声,将手谕凑到烛火下点燃,金红的折子瞬间卷曲成一个黑筒,再过片刻,变成了四散的飞灰。“皇上说出的话岂能让他收回?咱们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全不顶用。既然如此……”李沐风看了顾少卿一眼,停顿了一下。 “那么……殿下即刻回长安?”顾少卿看着李沐风随手烧了手谕,已经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却不敢深想,只是装作不知。 “你真的让我回去?”李沐风突然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是否有不实之处。 “回去是必然的。”顾少卿没有面对他的眼睛,低着头道:“回到长安,尚有一线希望,不然没别的法子。” “希望?我却看不出来,长安京师重地,若是皇上真的伸手,别人岂能翻云覆雨?到了长安,若是不成,岂不万事皆休?” “要是真这样——”顾少卿抬起了头,盯着李沐风的眼睛道:“也不可因一女子而废天下事!皇上经过此事,心头必然感到愧欠,日后对殿下的庙算决胜大有好处……” “够了!”李沐风突然站了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庙算决胜,竟要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吗?你也把她看成一个棋子?我还以为你对她是另眼相看的!” 顾少卿如同被人当胸重击了一拳,脸上的血色登时消失不见,他静静的看着李沐风,一言不发。燕王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对陈寒衣另眼相看?莫非……燕王的眼睛竟如此的敏锐?这只是表面的意思,还是一语双关? 良久,顾少卿略一低头,淡淡的道:“我既然随了燕王,自当为天下计,早就没有想过别的的事情了…… 这也话也含了两层意思。既可以看成对刚才那句话的解释,也可以看成是对自己的表白。 李沐风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歉意的朝顾少卿点了点头,道:“长安决不能回去,依照皇上的性子,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到时候想要救人,也没了办法。” “那殿下以为现在有办法?”顾少卿眼睛不眨的看着他。 李沐风在帐中踱了两步,突然挥手道:“这就是筹码!我只要一日不回长安,他们就不敢如何。” “筹码?”顾少卿突然失声笑了出来,“殿下未免天真,以为这五万大军王府禁军吗?殿下怎么驱使?” “或诱之以利,或动之以情,或迫之以武,让众将卖命便是。”李沐风淡淡的道。 “决计不可。”顾少卿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毫无把握!再者说,牛进达一粗人耳,执失思力也是精细不足,还都好办。只是这侯君集……实在难以对付。” 淡淡的神色,细长斜眯着的眼睛……侯君集的形象浮现在李沐风面前,不由得皱了皱眉,“此人软硬不吃,自是极难对付……这几日的拖延,怕是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侯君集原本是秦王府的人。”顾少卿想了想道:“可玄武门之变后,他就效力于当今皇上,极受重用。可见他颇有手段,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李沐风嘿了一声,心道还不如说是个无义之人呢。他在帐中低头踱了两步,突然抬头一笑,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的光,决然道:“他若不听我的,我就一剑杀了他!” 顾少卿一凛,道:“侯君集乃兵部尚书,国家重臣……” “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李沐风一拢袖子,决然道。 “其实,这些手段是否可行姑且不说……”顾少卿摇摇头道:“问题是,就算殿下拥兵不归,皇上和太子也决计不会怕的,他们根本不信殿下敢回师长安!” “少卿也以为我不敢吗?”李沐风突然盯着他。 “殿下敢吗?”顾少卿眼中幽幽闪动,好像有团火在烧。“这长安,这大唐,这天下的命运,就在殿下的一句话!”他走到了李沐风面前,看着他眼睛道:“殿下,这个担子,你敢挑吗?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天下百姓受苦吗?” 顾少卿并不强壮的身体一时间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高大。压的李沐风说不出话来。李沐风默然的站了半晌,才淡然道:“我早说了,要是陈寒衣有什么意外,我就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若无陈寒衣,天下与我何干!” 尽管早有心里准备,顾少卿还是有些愕然了。他怔怔的看着李沐风,似乎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一样。这还是那个曾经和他指点江山,心怀黎民的皇子吗?这还是那个曾经虚怀若谷,谦虚温和的燕王吗?他呆呆的立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沐风看着他叹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失望的很……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个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许本来不该有我这个人!陈寒衣在我看来,要胜过一切。若没有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若有人用天下相要挟,我就用天下为他陪葬!”李沐风说到后来,眼中精光一闪,令人不寒而栗。 顾少卿静静的看着他,此刻的燕王,才是真正的燕王吧?为情所困,冲冠一怒只为红颜的人,担的起这天下吗?他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成空白,自己留在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沐风目送顾少卿缓缓的走了出去。当初是自己用治国方略,那些现代的奇思妙想将他吸引到自己身边的。然而此刻,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想过去如何实现,他只是描述了美好的蓝图,让顾少卿看到了光明的远景。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和不真实。自己或许从来没有当真过,然而顾少卿却当了真,认真的在为天下谋画。 这些理想若是当真实践起来,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笑话罢了,自己当初怎就从没想过?唐代的民主?恐怕只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和不负责任。虽然心中依旧在隐隐的辩护:是他们逼我的……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自己是这样的自私,罔顾天下的利益。而自己身边的人,都会感到被欺骗了吧…… 但是他不能放弃,他似乎看到了陈寒衣的泪眼。他胸中充斥着酸涩和愤怒。他用力握住了剑柄,这似乎成了他惟一的支柱。 “谁都不能阻挡我……谁也不能……如果是千古骂名,就让我来承担吧!”他想到陈寒衣,他彷徨的心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是谁在他们之间设立了鸿沟,他都要用剑去斩个粉碎! 顾少卿走出了大帐,深深的吸了口气。有道是旁观者清,他默立了片刻,已然把李沐风的心思揣摩出了个大概。他隐隐感到,燕王现在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虽然可以为陈寒衣不惜一切,却无法逃避良心的责备。这种责备甚至让他开始否定自己。刚才那一番对话,倒也未毕全是真心之言。 从内心讲,李沐风为天下黎民计的思想并非只是幌子。只是遇到对陈寒衣的取舍时,远不如这份超越时空的感情来的强烈。但正是这种取舍让李沐风产生了负罪感,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却连带着开始怀疑自己的内心。 此时燕王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岂可负气而去?燕王还是那个燕王,只是被太过强烈的感情蒙蔽住了眼睛罢了。倘若自己不能让燕王清醒过来,至少也该帮燕王扫平脚下的障碍。 难道,就只能如此吗?蓦的,一个念头瞬间浮现,好像黑夜闪过的一丝电光。 “燕王,我想咱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一声熟悉的叹息传来,李沐风一惊,却看到顾少卿正静静的站住帐口。 ※※※※ 在钳川一呆就是四五天,薛礼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百无聊赖间,便拉了裴行俭在帐中对饮。 他原本对裴行俭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上次在军帐内被此人出言讥讽,甚至略有怨恨。后来燕王令他二人出使吐蕃大营,见识了裴行俭处乱不惊的风度和滔滔不绝的辩才,意外之下感到十分的佩服,当下有了结纳之心。 在一次闲谈中,薛礼得知对方竟也是绛州人,说起来算半个同乡,自然大感亲近。后来频繁接触,才真正认识到了裴行俭的才华。论起行军布阵,兵法韬略,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竟然有着不弱于他的见识。而在别的方面,性情豪快的薛礼显然没有裴行俭想的深入。 “嘿,守约又想什么呢?”薛礼仰头干了一杯,却发现裴行俭低头想着什么,桌上的酒杯动都没动。 “恩……”裴行俭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似乎自言自语的问道:“咱们在这里呆了几天了?” “五天。”说话间,薛礼又尽了一杯,不满的道:“嘿,按说路也该干透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呆着。” “为什么?”裴行俭怪有趣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还看不出来?恐怕有变!” “恩?”薛礼怔住了,停杯瞪着他看了半天,“怎么个变法?” 裴行俭感到有些失言,可话已经开了口,已经不好收回了。他压低声音,斟酌着说道:“燕王的未婚妻子被许给吐蕃,他岂可善罢甘休!过了这里便要兵分两路,到时候府兵散于州郡,这五万精兵……” 薛礼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喝的几口酒都从汗毛孔中散了出去。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可现在这大热的天里,身上竟感到有些发冷。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裴行俭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四方脸上显出了一丝酒红。 “别跟我打哑谜了!”薛礼定了定神,冷笑一声道:“我也不会给你说出去,怕什么!再说,你能猜出来,他侯君集就猜不出来?” “他是有了疑心,可还猜不出来。”裴行俭低头想了想,道:“倒不是说我比他高明,他就算隐隐耳闻了安远公主的事情,却不知道燕王的心思,那天宴会,我可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我也是推测,没什么证据。” “要是真的出了事儿……”薛礼突然把酒具收了起来,一边问道:“我是说如果真出了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裴行俭没有回答,看着薛礼反问道:“那么你呢?” “我?”薛礼一挑眉毛,毫不犹豫道:“燕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倾力相报。” “哦……那你家里人呢?”裴行俭冷冷的问了一句。 “我早没家里人了。”薛礼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的太多了吧?” 裴行俭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薛仁贵是不用想了,我父亲还在长安!” 薛礼笑了笑,道:“对嘛,你也算世家子弟了,我想起来了,伯父曾经在大隋做过官的。” 裴行俭一怔,问道:“是又如何?你什么意思?” 薛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没什么意思,我是告诉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想的太多了吧?” 裴行俭面色一变,气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薛礼笑道:“自然……”话音未落,帐外突然有人朗声道:“薛将军,裴将军,燕王有请,有要事相商!” 两人愣住了,对望一眼,一时间心中各有盘算。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急转 中军大帐人头攒动,已然坐的很满了。Lvsexs。薛礼携裴行俭找位置坐了,看了看四周,发现众人都一副疑惑的表情,看来都不知道所来何事。 裴行俭暗自打量,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聚齐了,要是燕王此时发动,当真可以一网打尽。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帐壁上悬挂的刀剑,怎么看来都是寒光闪耀,杀气腾腾。他长长出了口气,但愿自己真的是杞人忧天吧……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薛礼,薛礼似乎正在想着什么,没有理会。正寻思间,一声清朗的笑声响起,燕王挑开帐帘,大跨步走了进来。 李沐风一反平时锦袍玉带的王子装扮,竟是穿了一身戎装。暗红的战袍上盘了一条金色的飞龙,张牙舞爪直欲破空而去。一件玄色的披风在背后飘摆,平添了几分英气。薛礼看得暗挑大指,好个不凡的人物! 这架势……裴行俭心中一动,莫不是真的让自己猜中了? “各位将军。”李沐风破例没有给侯君集让位,自己径直作到了主座上。“此番军议结束,就可拔寨启程,回归长安了。此番抗击外寇,诸位将军都是劳苦功高,回到长安自是人人均有封赏!” 众人精神一振,喜笑颜开,相互窃窃私语起来,帐中登时混乱了起来。 侯君集眉毛跳动了一下,突然道:“那么燕王,属下的队伍便要就此回返洮河,没有朝廷的命令,属下可不敢随意上京。” 李沐风笑了笑,道:“这是自然,还请侯帅放心。朝廷定会有使者前往洮河犒赏三军,侯帅也不必担忧我等把功劳独吞了。”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更加的活跃。裴行俭却面上一红,自己半天原来真是杞人忧天,胡思乱想的。薛立朝他咧了咧嘴,似乎颇为得意。裴行俭扭过头去,装没看见,却发现侯君集眼中光芒一闪,似乎也感到颇为意外。 众将在中军帐畅谈片刻,便陆续告辞而去。侯君集落在了最后面,他不紧不慢的步出大帐,突然回头道:“听闻燕王爱人被夺,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李沐风面色一寒,淡淡道:“本王不明白侯帅的意思,还请侯帅自重!” 侯君集见李沐风不接这个话头,自失的一笑,径自去了。 “这侯君集怕是不简单……莫非他竟希望燕王兵变?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顾少卿望着帐口,若有所思。 “或许是太子……也不像……”李沐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正如少卿所言,若是我真的起兵,怕是寒衣性命不保了。” “不错。”顾少卿点头道:“这诸多事端可见,皇上真是个城府极深,阴冷无情的人,根本不受人要挟!若殿下真的起兵,怕是皇上会先杀了陈寒衣,以立军威。” 李沐风沉默的点点头。要胁迫众将反攻长安,本身就没有把握。能否攻的下来,依然没有把握。即便能够成功,陈寒衣性命如何,更加没有把握。这等情况下如还是一意孤行,自己就不过一匹夫而已,还谈什么天下。 “嘿!”李沐风吐出一口浊气,在一股凛然的气势催动下,披风突然开始猎猎的抖动起来。“回长安!我倒看看皇上怎么只手遮天!” ※※※※ 大军收拾停当,拔营起寨,侯君集率军三万北返洮河,同中央禁军分道扬镳了。李沐风率两万禁军向东而行,五日后到了利州棉谷县,补给军需。 此地位于山南西道,据关中不远不近。利州都督丁齐是个精细人,热心钻营,特别吩咐手下打着精神逢迎,千万不可慢待。 李沐风却是无心享受这番孝敬。他心中有事,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来,过了掌灯时分,只觉得心头烦躁,便漫步出了军帐。 帐外,正是皓月当空。溶溶的月色给一切都蒙上了朦胧的的纱帐,地面上青辉流动,树影参差,仿佛庭间积水,又蔓生了几株水藻一般。轻风吹拂,这“水藻”也在悠然摆动。 李沐风登时心旷神怡,只想溶入这自然的造化当中,将一切烦杂尽抛脑后。正当他心神沉醉之际,突见一人影在月下一闪,如仙人御风般洒脱迅捷。人影转得几转,已然到了李沐风近前。 李沐风吃了一惊,此人身法之快绝世罕见,这山南一带,竟有如许高手!他稍稍退了一步,凝神观瞧,秋水流波已然掣在手中,一缕濛濛的青光和着月色吞吐不定。 那人白衣胜雪,一尘不染。一张俊脸棱角分明英气勃勃,目若寒星,开阖似电。他在月下悠然而立,淡定自若气韵高华,直如天人一般。 “李承乾?”李沐风心中一凛,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天下倘若说还有几人令他无法掌握,李承乾绝对是其中之一。 “李兄。”李沐风抱拳拱手,行了江湖中的礼数,宝剑却不离手。“不知星夜来此,所为何事?” 李承乾看了看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自顾摇头道:“可惜呀,可惜。” 李沐风一怔,道:“李兄还请把话说明,恕我愚钝,竟有什么事情如此可惜?” 李承乾负手观月,竟是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悠然叹息道:“我只是可惜,燕王如此天之骄子,才华过人,居然也要屈服于淫威之下,把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 李沐风面色一变,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李兄还真厉害,才有个风吹草动,就已经找上门来了。不过这是本人私事,却不劳李兄挂怀。” 李承乾哈哈一笑,“燕王养气的功夫确实让我佩服。不过我却不信,燕王会就此忍气吞声,把爱人送入别人怀抱……可当日在钳川,大好机会,燕王竟无所动作?” 李沐风表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骇然。这秦王府旧部的地下势力竟然如此深厚!触角伸得如此远,真是四通八达无所不及了。当日在钳川,形势极其微妙,自己也终于隐而未发,这李承乾却怎么得到的消息? “李兄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李沐风上下打量着他。 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闪,却是顷刻又敛去了。他悠然道:“若是燕王后悔了,还来得及。这三万大军,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知道了!”李沐风猛的一惊,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侯君集到底还是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是秦王府的人……”李承乾似乎颇感疲惫,静了一会道:“如何?有我们的臂助,燕王还怕控制不了这五万大军?” 若是在当日,这话定然让李沐风心动万分。可眼下他清楚得很,自己要是起兵,怕是陈寒衣性命不保了,李建成阴沉狠毒,根本不受人要挟!就算其后能攻下长安,自己登基坐了皇上,人生也毫无趣味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若冒天下之大不韪,到时候生灵涂炭,百姓泣血!李兄于心何忍呢?” 李承乾怔了一下,似乎颇有感慨,低头道:“我早说过你胜我万分,这又是何苦呢……” 李沐风闻言心头一阵惭愧,自己当日何尝想到了百姓?现在却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来,也该脸红了。 李承乾突然抬起头道:“燕王不愧是燕王,可是当今之事,由不得你我……既然殿下不听我言,说不得,只好冒犯了……我自然不会伤你,但若是将你擒下,便可迫得你起兵……”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抢兵夺权,让天下大乱罢了!”李沐风退了一步,秋水流波当胸一横,一股冷森森的气势陡然而起。“你就这样的有把握?当我是处尊养优的王爷吗?” 李承乾向前踏了一步,同李沐风这一退一进,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气势陡然一变,仿佛如天神般俯视一切。他淡雅的微笑道:“自从上次一战,我终于通达大道,而你却走入了歧路,实在可惜。可见这霸剑一路,有害无益,说什么人定胜天只能是妄言了……你竟没发现,你早就被天剑之境所困吗?” 李沐风闻言一惊,他这才想起,这是军营之中,虽然地处偏僻,可两人这样剑拔驽张,断不能无人注意。可他用余光一扫,却发现周围朦胧一片,竟然什么都看不真了! “这就是天道。你不知不觉,已然开始跟随我的脚步了……”李承乾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一闪,已然到了近前,李沐风一时竟不知怎样抵挡,只得将剑气迫出,排山倒海般朝李承乾撞去! 李承乾身形突的不见,李沐风刚是一愣,声音却在背后响起:“燕王已经失了先机,在怎么挣扎也是枉然……”声音突然嘎然而止。 李沐风不明原由,却知机不可失,运起缩地成寸的身法,已在瞬间变幻了几个位置。他回过头来,却见皓月当空,周边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原来两人已经离开了军营甚远,身处一片山坡之上。 李承乾在他不远处静静的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李沐风暗中擦了把汗,心中震惊,这李承乾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出剑!竟把自己避到了如此的地步! 李承乾突然朝左走了两步,又立刻朝右边疾行,往复几次后,锵的拔出剑来,登时仿佛天空打了道闪电般的耀眼,他朝一处虚空一劈,一股沛然无形的剑气破开了空气,呼啸而去。李承乾哼道:“谁在这里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却见一条人影凭空闪了出来,身着道袍,手持佛尘,一副仙风道骨,颇有神仙之姿。 “师父?你何时来的?”李沐风心中一喜,失声叫了出来。他暗自盘算,自己和袁天罡联手,当不会输给这李承乾了。 袁天罡佛尘一甩,上前一步,同时朝李沐风道:“来了好几天了,只是一直暗中扶持,没有露面。” 李承乾似乎略感吃惊,他看了袁天罡良久,才干涩的说道:“袁师傅……”按说袁天罡和他也有受艺之德,他却不肯叫一声师父,非要前面加上姓氏才行。 袁天罡面色淡然,看不出表情,他打了个辑手,欠身道:“殿下,十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吗?” “殿下?”李承乾冷冷的哼了一声,抬眼望天道:“好多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前尘往事早已不堪回首,这称呼,我当不起了。” “在贫道心里,殿下还是那个殿下,从没有变过,自然当得起。” “即是如此,当初我父王死后,你却不肯帮我报仇……“李承乾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想看透他的心。 “秦王天运已尽。”袁天罡平静的和他对视,道:“命运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若强自逆天而行,将要为天下招来更大的祸根。” “天?”李承乾凝视夜空,有些茫然的说道:“这天,作弄我已经很久了……”他猛的回过神色,冷笑道:“那现在的天意呢?在谁身上?” “燕王。”袁天罡毫不迟疑的回答。 李沐风一愣,心中苦笑,今后的自己怕是一直要逆天行事了……这上天要是有眼,早该一个劈雷将自己劈死才对。 “他么……”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突然仰天大笑道:“你说他顺应天意?他凭什么?”蓦的,他的笑声嘎然而止,手中宝剑斜指,冷然道:“若是真天意,我倒突然想看看,我能不能胜过这天!” “按说,我不能跟殿下动手的。”袁天罡挥手止住了拔剑上前的李沐风,对李承乾道:“但是出无奈,说不的,我也要阻殿下一阻。” “好嘛——”李承乾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就来领教一下袁师傅的天罡道术!” “殿下小心了!”袁天罡佛尘交到左手,右手一晃已然多了一把木剑。他脚下毫不停息,围着李承乾穿插游走,看似散乱,但暗含天地之道。 “疾——”袁天罡越走越快,突的低喝一声,居然凭空出现了无数袁天罡的身影!这许多人影动作一致,均手中木剑朝地上一插,地上登时密密麻麻长出无数枝条。这些枝条顷刻间涨大,变成无数参天巨木,青惨惨的倾轧挤裹,将李承乾困在其内。 李沐风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道术?当真有通天彻地,参悟造化之功了!这哪里还是一个人武功所能抗衡的?要是自己在里面,该当如何?想到这里,他不禁头上出了一层冷汗,这天下当真是藏龙卧虎,武功远不足恃。 眼看后天乙木阵法将李承乾困住,袁天罡刚刚松了口气,却见阵中突然起了变化。一点如太阳般明亮的光辉以李承乾为中心膨胀起来,所过之处,巨木纷纷摧折,化成粉末! 袁天罡一惊,喝道:“乙木变丙火!疾——”粉碎的木屑纷纷燃烧起来,越烧越旺,顷刻间整个木阵变成了火阵,如同一座火山相仿,将李承乾罩在当中! 却听李承乾一声清越的长啸,曼声道:“我只一剑,万法不侵!”光芒越来越盛,晃的李沐风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待他睁眼观瞧,哪里还有什么木阵火阵,只有皓月当空,清辉满坡,还有坡上静立的三人罢了。 李承乾依然优雅如一只白鹤,他淡然笑道:“袁师傅,这阵法和我的天剑之境相似,都是利用天地环境因势利导,在对人加以欺骗罢了。若是精神坚定,便是燕王也根本不怕。” 李沐风心中暗道了声惭愧,看来自己的精神修为差得太远,不然怎么连续的着了道。 袁天罡面色沉重,手中已然换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看来今天定不能善了。 李承乾点头道:“还是要手下见个真章的……袁师傅,你确定要拦我?” “可笑!”李沐风上前一步,和袁天罡并肩而立。“秦王后人,竟沦落到如此田地!倘若秦王地下有知,也该痛心疾首了吧?” “你说什么?”李承乾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爆出前所未有的寒芒。“不许提起我父王!” “秦王为人,我素来敬佩,他能为天下着想!”李沐风毫不畏惧,冷笑道:“谁知秦王的后人竟是个卑鄙之人,为了私心不顾天下万民!当真是让人失望……” “你胡说……”李承乾紧紧握着剑,却心头茫然。片刻后,他长长出了口气,似乎感到有些疲惫和无奈,他喃喃道:“不错,我怎么能和我父王比……我心中,又何曾有过百姓的影子……我还有什么理由朝你动手?”说罢,竟转身便要离去。” “李兄且慢!”李沐风心头一动,连忙叫住他,“燕王府和秦王旧部的约定,可是成了?” 李承乾苦笑一声,道:“若是不成,我巴巴的跑来劝你起兵做什么?不过,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心……” 李沐风知道这定然是李靖等人的主意,他想了想道:“李兄,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面银牌,伸手递个李承乾。 “这是什么?”李承乾接到手中一看,这银牌做工精致,正面有个“令”字。 “这是王府的令牌。”李沐风一字一顿的说道:“李兄若有什么需要,可持令牌找到燕王府的部属,他们自然会全力相助。” 李承乾轻抚着令牌,淡淡道:“不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李沐风一笑,道:“我只是想请李兄去长安一叙,到时候确实有事相托。” “也罢,那咱们就长安见面吧。”李承乾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话,一抖袍袖,身形如一缕轻烟般闪了几闪,便消失不见。 “殿下,这妥当吗?”袁天罡看着李承乾远去的身影,略有忧色。 “不妨事。这令牌能做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事情做不了……”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狡谲的光,笑道:“要想和李靖这等绝世的天才合作,也必须表示出足够的诚意吧?这长安阿……” 李沐风想起长安,登时千愁万绪涌上心头。此番班师回朝,会是何等情景等待自己呢?他似乎看到陈寒衣悲戚的容颜,突然对月长叹,一时竟是痴了。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袁天罡看着李沐风,这场景如此的熟悉。依然是两个人,依然一轮明月之下,依旧是未曾听闻的华美文词,自己依然无法看透这个高深莫测的弟子。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回京 又见长安。 明德门外,张灯结彩。文武百官夹道相迎,一时冠盖云集。看热闹的百姓们把朱雀大街两旁挤得满满的,整个长安,就如这盛夏般燥热。 在李沐风的眼睛里,今日的长安竟是萧瑟冷清。这无限的繁华,震天的喧嚣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他漠然的从中穿过,挥袖间将这一切抛在身后。虽千万人具往矣,他只想看到一个陈寒衣。然而没有,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拥挤着、笑着、高谈阔论着,仿佛演着一台乱哄哄的闹剧。 两仪殿前,酒宴已经摆下。皇上还坐在以前的位子上,右边是太子,左边是二皇子李征。李沐风和吴王李陵分坐两侧,再以下,是文武百官。这情景,和数月前极为相似,可似乎人们都忘记了,忘记了曾经的杏花宴,忘记了这里曾经诛杀过一名礼部大员。人人似乎都为眼前的美酒佳肴欢笑着,没人愿意多想。 “这人呐,忘的真快……”李陵笑吟吟的抿了口酒,侧头朝李沐风道:“据说当日三哥威风的紧,几句话就要了李义府的命……” “都是为了朝廷嘛。”李沐风不露声色,淡淡的道:“这事情放在这儿了,要是四弟你,难道就不管?也算是为皇上和大哥分忧了。” “那是当然。”李陵仰头把酒饮尽,笑道:“不过这人要想得太多就没了趣味,还是着顾眼前的好。” 李沐风没有答话。他细细地品味着李陵的这句话,想要分析出他的立场。李陵和李征突然返回长安,这也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他们表面上是来祝贺大军得胜而归,可私下里必定有别的原由。 是来看自己的笑话?若是老四,还真说不定,这是一个浑水摸鱼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可二哥是什么目的?莫非,是来打太子的主意?李沐风在心头一刻不停的盘算着,想要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因素。自己的眼前不光是一个太子,恐怕真正的阻碍,是皇上阿…… “三弟,这番出战,你可真是有功了!”太子笑的格外开心,虽然也挨过皇上的训斥,可相较于李沐风,他觉得自己是绝对的胜利者。 “不敢,那及得上大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阿,我还要多多感谢才是。”李沐风嘴唇微微扬起一个弧线,看似在微笑,可却给人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三弟太客气了,我这做大哥的可不敢当阿。”太子格格一笑,毫不理会李沐风暗含的威胁,举杯畅饮起来。 薛礼早就对太子十分看不过眼,现在听到两人剑拔驽张的对答,更加瞧太子不起。他哼了一声,却被一旁的裴行俭扯了扯,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大殿前登时安静了下来。朝中众臣都对两位王子的过节有所耳闻,见此时两人话里暗含机锋,便凝神细听,本来热闹的酒宴一下变得寂静了。 李建成一直微闭双目,听着臣下的歌颂功德,似乎十分惬意。此时殿前气氛突变,他睁眼四下扫了一遍,却也没什么表示,看不出喜怒。 “我就说阿,这京师的歌舞比不上我们扬州……”李陵竟在此时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在一片寂静下显得格外响亮。“用三哥的话说,那是‘楚腰纤细掌中轻’……我那么一回味,实在是贴切的紧……” “‘楚腰纤细掌中轻’?嘿!我牛进达粗人一个,也觉得这话说的好!也就燕王这等雅人讲得出来!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去扬州看看了!”牛进达多喝了几杯,早忘了殿前礼仪,咧着大嘴直笑。 二皇子李征闻言皱了皱眉头,喝道:“父皇在此,你们谈什么歌妓舞女的?这还成什么体统?仔细着君前失仪!” 李陵吐了吐舌头,朝李征做了个噤口的手势,却又低声和李沐风谈了起来,“要我说,这扬州将来必是个好去处,我算过了的……” 经李陵和牛进达这一插话,紧绷的气氛登时松弛了,席间热闹了许多,众人回过了神,谈笑自若起来。李沐风淡然一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陵闲聊,似乎十分悠闲。 太子李志看李沐风十分镇定,丝毫看不出半点急燥,不由心中起疑。他侧头看了看李征,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难道老三和老二有什么关联?不对,看起来老四倒是和老三颇有默契……可老四和老二向来不是一伙的吗?难道他们三个…… 他觉得欲想越乱,不由的又看了看皇上,心里格登一下。别是皇上暗中对老三有什么交代吧?他才这般有恃无恐?又不像……老三向来神神秘秘的,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莫非老三本来就对这陈寒衣无所谓? 李沐风脸上装饰着淡然的微笑,心却早已不在这两仪殿。他已经知道了,陈寒衣就在掖庭宫中。掖庭宫和两仪殿,不过是一墙之隔吧?他扫了一眼那朱红的宫墙,此时竟是如此的高大坚固,似乎这道墙,把世界分成了两半。 李沐风不为人察觉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一时间微微失了神。“倘若……倘若能看她一眼……” 掖庭宫与世隔绝,好似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乏华贵的服饰,不缺精美的饮食,可对于陈寒衣来说,这不过是一个编织华丽的牢笼。在这里,时间似乎停滞了。她只有等待,日复一日的等待,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那或许是出嫁吐蕃的时刻,或许是同燕王重逢的场景。 “小姐你听——”薇儿突然叫了起来,“好像有人奏乐呢?不会是……”薇儿担心的看了陈寒衣一眼。 陈寒衣摇了摇头,她也听到了,这似乎是宫庭欢宴时的丝竹。“隔壁怕是在摆酒宴呢,也不知……”陈寒衣突然愣住了,一个念头闯进了脑海——是不是燕王回来了?隔壁的两仪殿轻易不会摆设酒宴的,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番丝竹并举,看似相当隆重了,会不会是…… 一定是!一定是!陈寒衣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牢牢抓住,顿时喘不过气来。他回来了,他一定回来了!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什么时候会来?他……一时间,陈寒衣不能自已,手掌竟然微微发起了抖! “小姐?”薇儿惊呼一声,握住陈寒衣的手掌,“你……你怎么啦?被什么吓到了?” “他,他回来了!一定是……”陈寒衣拉着薇儿跑出屋外,死死的盯着一面朱红的高墙,“他一定就在那边……”陈寒衣咬着嘴唇,拼命忍住泪。 “小姐……”薇儿却忍不住想哭了。她知道陈寒衣,在人前,小姐是一个冷漠坚强的人,哪怕面对太子,也没见小姐显出半点的软弱。可从内心里,小姐依旧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纤细的肩膀承载不住太多的悲哀。在最亲近的人前,才会流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显现出脆弱的一面。 “不,我没猜错,他……一定回来了……”陈寒衣突然微笑了起来,泪花在眼圈中打着转,“若能看他一眼,若能看他一眼……” 此时此刻,李沐风和陈寒衣同时望着这堵高墙,心中均在想,若能看她(他)一眼,那该多好阿…… 燕王府已经冷清了许久了。燕王得胜回归后,一切都像从晨梦中清醒,一下子忙碌活跃了起来。 “太子且不必管他,加紧提防便是。二哥那方面,要找人去试探,看看口风。老四那里……”李沐风一条一条交代着,管家李远一一记下,转身分派出去。 “最后,皇上那里,我要亲自去一趟……”李沐风一口气说完,长长出了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恩?烟岫煎的茶吧?似乎更胜从前了……” 烟岫微微低下头,她知道此刻燕王是强颜欢笑,生怕他的情绪会给旁人带来不安。想到此处,烟岫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烟岫,怎么啦?”李沐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突然正色道:“我可不是在这里强自镇定,做做表面样子的。从现在起,我要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不让一丝冲动蒙蔽自己,否则一切都不用谈了!你们也一样,燕王府的人,都该是有这些本事的!” 顾少卿在一旁微微点头。此刻的燕王,又回复了往日的冷静,又变回了那个谋定而后动的王子。经过松州那一系列艰难选择,燕王显得更加深沉和成熟了。每每想起当日,顾少卿都会心头一凛。万一燕王真的盛怒之下,率五万大军直指长安,那会是何等结果?这大唐,会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殿下,皇上那里,怕是再说也无益……”顾少卿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可怎么也该探探口风。”李沐风轻轻旋转着茶杯,“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儿,总归会有个缺口。” “殿下,说句不中听的,陈寒衣这事情,我并不看好……”顾少卿锁着眉头,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为了李沐风,他放弃了陈寒衣。现在为了天下,他又劝李沐风放弃。他没有半点歧视女子的意思,可毕竟和李沐风不同,终归不自觉地受到时代环境的影响。 李沐风笑了笑,在这上面,自己和顾少卿毕竟难以统一认识。他修长的手指在杯口轻轻滑动,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薄脆的青瓷被隐隐透出的剑气迫出了一道裂痕,茶水慢慢渗出,如同汗珠般在表面凝结。 “要是真的没有缝隙,就造一个出来……”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面圣 和雄伟庞大的太极殿相比,小小的政事堂毫不起眼。Lvsexs。它屈身于大殿投下的阴影中,缩在一个角落里冷冷的注视着天下。谁又曾想过,多少条决定天下大事的敕令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呢? 或许这太极殿实在太大了吧?它太过空旷,太过华丽,太过傲慢。身处其间,侏儒都会觉得自己伟大,需要精心思考的事情,只好放在一个幽静的小房间中进行了。 李沐风带着无限感慨走进政事堂,李建成却好半天没有说话。他斜倚在龙椅上,微闭双目,似乎十分疲惫了。 “儿臣叩见父皇。”等了片刻,见皇上并没有注意到他,李沐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李建成似乎刚才一个酣睡中惊醒,他抖了抖眼皮,神情朦胧的看了李沐风一眼,“风儿,你来了?正好……” 李建成坐正了身子,换上一副笑容道:“这次击退吐蕃,你可算立了大功了,不错,不错……” “这有托父皇的洪福,也靠了大家的功劳,儿臣焉敢自居有功?” “难得你不居功自傲,又这么谦逊有礼,用句平头百姓的话:有儿如此,后事有托了。” “父皇抬爱了,儿臣说的是实话,没那几位将军,儿臣能有什么作为。”要在以前,李建成这样的话一定让李沐风心潮澎湃——这里面分明隐寓着什么。可现在他知道,皇上的话根本不足信。这虚无飘渺的嘉奖更是没边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罢了。 “唔。这次的几位将军都有封赏,回头单独安排他们进宫见朕。”李建成点了点头,似乎突然想了起什么,“你说松州都督韩威伤重不能前来,替他过来的叫什么来的……” “薛礼,字仁贵。当真是一员猛将!一张震天弓吓的数万蕃兵不敢上前。那日情景,实在是威风凛凛!”李沐风实际上没见过薛仁贵的那场恶战,这番转述出来,却和亲眼看到一般。 “震天弓?”不料李建成竟然大吃一惊,忙问道:“可是和当年破日弓齐名的震天弓吗?” 李沐风一愣,却不知李建成对这个名字为何有如此反应。想了想道:“应该不假……” “嘿嘿,破日震天……”李建成脸色变了几变,突道:“薛礼是吗……让此人就不必来了,这里事情了结后,直接回返松州便是!” “儿臣遵旨。”李沐风心头万分诧异,却又不敢多问,一时间政事堂内沉默起来。 李沐风本来想先用公事做个铺垫,打开话题以后再旁敲侧击,探探皇上的口风,可谁想到话题竟然僵在一个薛礼上!让他精心准备的腹稿全没了用处。 “父皇。”李沐风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有件事情,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李建成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当讲的,那就不必说了。” 李沐风怔了怔,皇上根本不想听他说陈寒衣的事情!他一咬牙,索性道:“儿臣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陈寒衣与儿臣两情相悦,以至于有婚姻之约,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婚姻之约!”李建成哼了一声,道:“那朕怎么不知道?这父母之命也不顾了吗?我还听说,这陈寒衣曾和尚书仆射赵梦阳之子有过婚约,这又怎么算?” “那是儿臣所迫,不能怪陈寒衣!”李沐风高声道:“儿臣但求一个陈寒衣,别的再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这是和朕说话的态度!”李建成脸色阴沉了下来,“你这燕王也是朕给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涉及到陈寒衣,李沐风全然失去了冷静,他觉得胸膛有一团火在烧,当下抗声道:“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尽可以收回去,儿臣只要一个陈寒衣!” “放肆!”李建成拍案而起,“这事情就不必谈了!朕有些累了,风儿你先去吧。”说到此处,李建成负手转身,不再看他。 李沐风退出了政事堂,望着空旷的宫殿,他慢慢冷静了下来。对于刚才的冲动,他并不后悔,陈寒衣的事情既然无法解决,他也就不在乎李建成对他的看法了。 看来难以和平解决了……很好,皇上终于帮他做了决定,他从此将不再犹豫。 李沐风径直朝掖庭宫走去。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无不拜伏于道旁。李沐风感到一种无奈涌上心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掖庭宫内,一个精致的小小院落,却有着高大坚固的院墙。李沐风知道这里,大隋的一位娘娘曾经在这里幽蔽过,至死也未曾出去。别处宫柳郁郁,争相从院墙后面探出头来。而这里却显得死气沉沉,曾经栽种过的柳树也已经被砍去了。 或许是怕人顺着柳树翻墙而逃吧?李沐风暗自冷笑,对一个女子也要防范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小题大做。这皇宫里,当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李沐风朝着那院落走去,两旁早有侍卫出来相迎,跪在门前拜见燕王。 李沐风没有看他们,扫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淡淡的“嗯”了一声,道:“都起来吧。”说罢,抬步就要进去。 几名侍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没有动,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门前,寸步不让。 “怎么?”李沐风目光一转,冷哼了一声道:“连我也要拦么?” “不敢……”一名侍卫咽了口吐沫,仰头道:“太子吩咐过,谁也不能……” “哈。”李沐风突然一声冷笑,“太子是我大哥,他拦别人,还会拦自己兄弟?你们提我大哥是什么意思?离间我们兄弟感情?当真不想活了吗?” 几名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爬起来退到一旁,看燕王的样子,再罗嗦几句就敢出手把他们杀了,到时候谁能阻拦? 李沐风深吸了一口气,负手站在木门前幽幽的出神。片刻后,他终于伸手缓缓地按在门上,沉重的木门吱呀呀的向两侧分开。一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展开了。 陈寒衣这几日恍若梦中。她总觉得燕王已经回来了,她总能恍惚间看到李沐风的身影在某处笑吟吟的立着,深情的看着她。自己莫非着了魔吗?她苦笑着摇摇头。 门吱呀呀的敞开了,仿佛无数道光线从门里迸发出来,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被映的通体明亮,宛如一个透明的发光体。 是他阿……陈寒衣微笑着,眼中淌着泪。如果这是梦幻,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 真的是他阿……他走近了,依然带着笑,依然那样俊朗出尘。可为什么,我却无法动弹,身体都因激动而震颤,甚至无法挪动指间!好想……好想告诉他,我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陈寒衣看着面前的李沐风,甚至分不清是幻是真。她只觉得明亮的光线温柔的包容着自己,自己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如同在云端浮沉。 “寒衣……对不起,我来晚了……”李沐风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种温柔的颤抖从指间传递过来,当下心头一酸,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你……真的来了……”陈寒衣突然放松了下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力量,险些倒在李沐风怀里。她微笑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李沐风轻轻拥着她,就像小心的捧着一件一触即碎的珍宝。两人都静默着,体验着重逢的甜蜜和苦涩。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似乎时间已经停止了。 良久,陈寒衣猛的一惊,从李沐风怀中挣开,羞涩的别过脸去,面色绯红。薇儿在一旁愣愣的看了很久,此时突然插口道:“燕王,可是来……来接我们出去的?” 一抹阴云在李沐风脸上一闪而过,他突然仰起脸,纵声笑道:“不错,正是来接你们的!”说罢,拉过迟疑不定的陈寒衣就往外走。 薇儿满心欢喜的跟在后面,刚到院口,却见几名侍卫挡在了前面。 “你们要阻我?”李沐风扫了他们一眼,冷森森的目光逼视了过去。 “殿下……”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卫单膝跪倒,“这可不行啊……皇上可没放这个话……” 陈寒衣怔怔地看着李沐风。原来皇上并没有恩准……原来心上人只是在逞一时之血气……这事情,远没有解决呢…… “你们阻我,就不怕死吗?”李沐风的语气愈加冰冷。 那侍卫仰头道:“殿下杀我,如同捻死一只蚂蚁,我也不敢反抗。只是,要是让殿下带人就此走了,我们全家上下,是满门抄斩的罪过……”说到此处,他突的拔出配剑,颤声道:“望殿下高抬贵手!” “让开!”李沐风又向前走了几步,“谁也别想拦我!” “燕王既然一意孤行……“那侍卫望了李沐风一眼,惨然一笑,竟猛的将长剑刺入自己小腹!血顺着剑柄淌了下来,将地面染的鲜红一片。他摇晃了两下,砰然倒在了地上。“这样……家里就……没事了吧……”那侍卫气息渐渐微弱,脸色竟带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怎么……李沐风突然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向前抬起脚重如千钧,竟怎么也迈不下去。 另几名侍卫互看了一眼,也都拔出长剑,面色惨淡,只等燕王再上前一步,便纷纷自杀当场,以免被皇上和太子迁怒,殃及家人。 李沐风此番来看陈寒衣,本没任何准备。他本来只想说几句让她安心的话,看看她好不好,只是被刚才薇儿一句话激起了意气,谁知竟到了如此局面。 你们……你们都来迫我……让我为你们着想,谁有为我着想!要死,你们便去死!李沐风想到此处,脸色突然阴寒起来,决然抬起了脚。 “不要!”陈寒衣突然惊叫起来,本来白皙的面庞此刻更加苍白。她挣脱了李沐风的手,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燕王……你若是请皇命而来,我自然随你而去,可是……可我不要让这无辜之人为我送了性命!” 薇儿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吓的手足无措,她惊慌的落下了眼泪。“燕王……若无皇命……就这么走了,陈家上下可都活不了的……太子已经放下话了……” 皇命!李沐风仰起头,本来晴朗碧透天此刻竟然阴沉了下来。李沐风似乎看到一只无形的大手遮蔽住了天地。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回头对陈寒衣道:“寒衣,你且安心。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接你出去!” 陈寒衣坚定的点点头,拉过了薇儿,默然走回了庭院,门缓缓的闭合了,天地间似乎没了别的声音,只有那一声沉闷的砰响。 “对不起……”李沐风静静的从那几名侍卫身畔走过,不敢面对死者的笑容。 这皇命,就是天吗?李沐风瞟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暗自发誓:等着吧,为了心上人,即便是这天,我也要捅个窟窿!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纵横 李沐风回到燕王府,把进宫之事毫无遗漏的和顾少卿讲了一遍,顾少卿听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陈寒衣这一点上,他是打心眼里不赞成李沐风的不顾一切。究竟是天下霸业为重,还是以感情为重,这是目前两人最大的分歧。顾少卿本是个疏狂侠义之人,但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可以忍痛割舍心头挚爱,这一点,是李沐风无法做到的。 对李沐风来说,陈寒衣无疑要高于一切。他穿越千年时光,找寻的就是这个女子。他是一个冷静聪慧的人,做事情懂得韬光养晦,谋定而后动。但一涉及到陈寒衣,李沐风就会失去这份镇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少卿见识过李沐风的这种疯狂。当初在钳川,燕王就差点挥大军直指长安,为的就是一个陈寒衣。此事过后,李沐风终于成熟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洞澈清冷、深谋远虑。但这一切手段的指向依旧是陈寒衣,这就不得不让顾少卿叹息了。 顾少卿知道李沐风最后的底牌。如果一切手段挽不回陈寒衣,燕王将毫不犹豫的动用武力。当日让李承乾来长安一叙,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如果燕王和李承乾袁天罡联手,天下还真难有挡住这三大高手的地方。顾少卿甚至没有算上薛礼,和这三人相比,薛仁贵毕竟还差了一筹。 “殿下。”顾少卿静静听完李沐风的讲述,接口道:“皇上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想改变万岁的心思难的紧。” “嗯。”李沐风点点头,看了顾少卿一眼,“少卿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殿下的心思我明白的很。”顾少卿笑了笑,略一停顿,道:“实在没法子,还可以皇城劫人,劫人不成还能路上强亲,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陈小姐夺回来,是不是?” “这话我不瞒你,没错!”李沐风丝毫没有犹豫,“我也知道少卿你是不赞成,但我意已决,人我是要定了。”言下之意,若是还想劝什么,就不必开口了。 “虽然我不赞成,我也不想拦殿下,拦也拦不住!”顾少卿叹了口气,“但殿下想过没有,正如陈小姐所说的,要是太子以陈家上下的性命为要挟,殿下怎么办?陈小姐要是不走,殿下怎么办?” 李沐风淡淡的一笑,慢慢的品了口茶,“真到了那时候,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事情发展到那地步,不是谁的意志能决定的!要是寒衣不走,我也只好动手抢人了。” “那陈家呢?” “不管了。” “哦——”顾少卿眉毛一挑,看了看一脸安然的李沐风。“殿下真的忍心?就不怕陈小姐恨殿下一辈子?” “太子之言,多半是恐吓。”李沐风双手随意的交叉在一起,看似十分轻松。“陈京是他的人,于情于礼都没有自折臂膀的可能。倘若他真的动手——反正我对陈京也没什么好感。事情到了这步,也顾不得许多了,我想寒衣最终会理解。” “有时候,殿下的心还真的很硬……”顾少卿似乎颇有感叹,他静了片刻,终于道:“既然殿下已经没有这层估计,事情倒也好说,不过……” “不过什么?”李沐风轻轻欠起了身子。 “先要把水搅乱。”顾少卿端起了茶杯,轻轻吹拂着,淡绿色的茶水登时混浊了起来。 “要把水搅乱,我便可浑水摸鱼。”长安吴王府中,李陵格格的笑了两声,让下人们浑身发毛。 “我三哥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李陵似乎在问别人,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燕王进过一次宫,尔后听说掖庭宫死了一个侍卫。不过事情被压了下去,不让传扬。”边上一个灰袍人轻声道。 “好!”李陵轻轻击了一下手掌,似乎异常欣喜。“这里面定然有几分古怪。三哥岂是好相与之人,这番定然有场好戏!若三哥动作不快,我且帮他加几把柴……” “这……”灰衣人略一犹豫,道:“二皇子说过,不让殿下您插手……” “哈!你算是谁的人?动不动就提我二哥?”李陵微笑着看了看那人。他的面孔天真中夹杂了几分阴冷,好像蜜糖裹上了毒药。灰衣人只觉得后背凉风飕飕,不由得低下了头。 “二哥不会玩阴谋。战场上他诡计多端,到了官场上,他就差得远了。”李陵轻轻敲击着手掌,似乎说得兴高采烈。“可是他以为三哥是谁?妖星降世呐……他想后面看热闹,也要看三哥答不答应!” “殿下!”外面突然进来一人,“燕王已经到二皇子府中去了!” “看看,我猜的果然没错——”李陵抚了抚下巴,对自己的料事如神颇感得意。他静了片刻,突然转身道:“你们去查查案底,看看大哥的手下有没有作奸犯科之人……嗯,找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捅到御史台去——千万别露了口风,别让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二皇子李征的府邸格局不是很大,和燕王府比起来,更加的朴素冷清。李征本来就是个不尚奢华的人,加之常年在外练兵,住的次数也少,王府也就不经常修善。用王府中下人的话,咱们二王子是住惯了军帐的人,不喜欢睡这高梁大屋的。 话虽如此,王府毕竟也有几分皇家的庄严气象,不是寻常府邸可比的。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盛气凌人。李沐风似乎对这对狮子颇有兴趣,他端详了几眼,才跨入王府大门。进门的一瞬间,他向上瞟了一眼,却没有看到朱红的牌匾。 李征看到李沐风来访,颇有几分惊讶。自己向来对三弟不是很欣赏,也从不掩饰这种态度,因此和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燕王没什么来往。怎的今日竟会上门拜望来了?这里面,别是有什么古怪吧? 但既然来了,总不能把人家赶走。李征和李沐风分别落座,下人送上了香茗。李征只是低头品茶,一言不发,李沐风却满不在乎,悠然自得的和李征话起了家常。 “二哥。”李沐风微微一笑。“难得回长安一次,进来可还住得惯阿?” “也没什么不惯。”李征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真奇怪,你怎么现在还能笑的出来!” 李沐风自然知道他说的何事,叹了口气道:“强颜欢笑嘛……有什么法子?要是发愁能解决问题,我情愿愁死!”李沐风忧从中来,这一声叹息,却绝不是作伪的。 李征点点头,觉得现在的李沐风比刚才笑吟吟假象舒服多了,他想了想道:“我本就不喜欢你这人,天天高深莫测的,作人太假太累。不过这太子的手段,未免太过阴狠了,让我更加看不过眼。” “二哥,我正为太子的事情来的。”李沐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在二哥看来,太子有没有资格继承这个皇位?” 李征一凛,斜眼看去,见这个面容俊逸的三弟正用诚恳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这话也不必问,你也该知道,我从来都不认为他能当好皇帝。” “那么,二哥。”李沐风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李征道:“你以为你有机会把大哥拉下来?” “你什么意思?”李征盯着他,面容冷竣。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二哥不平!”李沐风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四周道:“看看,这就是二哥应该得到的?二哥东挡西杀,为大唐立下大功无数,屡破突厥,杀得突利颉利二可汗仓皇西逃,才有大唐今日的安稳江山!可皇上又给了二哥什么?甚至不舍得一块金字牌匾,不舍得一个亲王称号!” 李征冷冷的看着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你说这些做什么?” “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是想让二哥知道,太子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地位!”李沐风突然叹息一声,“二哥,我们都错了,单打独斗谁也斗不过太子的……在皇上心里,太子决不能动!你别忘了,当年皇上也是太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李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似乎被李沐风的话惊醒了什么。 “要是不合力把太子搬倒,咱们永没有出头之日!”李沐风复又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缓了缓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想让二哥别在后面看热闹,适当的也要出下手。” “你说我看热闹?”李征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说句真心话,难道不是吗?”李沐风轻轻放下茶碗,语气诚恳地道:“二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想看我和太子相争,你好从中得利……可是你想想,我真能斗得过太子?你又能得多少利呢?若是和我联手,趁空给太子重重一击,那好处岂不更大?” “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个女人?哪里是诚心要帮我?”李征摇摇头,似乎不赞同他的说法。 “二哥你错了,正因为这样,算是有利益结合,各取所需才真的稳固。”李沐风诡谲的一笑,道:“倘若我无缘无故的过来说要帮助二哥……二哥你真的相信吗?” 李征轻轻哼了一声,可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觉得李沐风的话确实有道理。 “那么……”李征瞟了李沐风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二哥算是答应了。”李沐风微微一笑,“我要先拔掉太子的羽翼,他手下的官吏,有几个是洁身自好的?到时候二哥配合我动手就是,哈哈,也够大哥忙上一阵的了。” 李征静心权衡了一下,突然道:“你是不是还要去老四那里?” “我想不用去。”李沐风笑了,他看着李征道:“二哥,你可能并不了解四弟——虽然你们走的很近。他是咱们兄弟四个最为聪明的,况且……” “况且……”李沐风吹了吹茶水,看着一根茶叶在杯中快速旋转,“他从来都有把水搅混的习惯。”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风云 长安一下子乱了起来。Lvsexs。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怎么也无法看清到底有什么在里面翻滚。那在锅下燃烧的木柴,自然是三位王子添加进去的,只凭太子的一只手掌,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 御史台和大理寺、刑部这三个司法重地异常紧张了起来,轻易不会动用的“三司推事”也早早的启动,以应付这连连爆出的贪墨要案。 这很多的案子实际上也算不得新鲜,有些甚至是在大理寺手中压了许久,一直未动罢了。其中情理人人心知肚明,谁都有失势的时候,大家都要互相行个方便,官官相卫,大抵如此。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有人非要把这些掀出来,放在台面上论个明白。而这不按“规矩”出牌的人恰恰就是燕王!三法司审得心惊胆战,长安百官也都度日如年。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柄在燕王手里,燕王到底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只有一点比较清楚,那就是这些被查处的官员都是太子的人。燕王在这里翻江捣海,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报复太子,那些锒铛入狱的官吏不过是替罪的羔羊罢了。 东宫的丽正殿这几日乱作一团。上门哭诉求告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了,太子眉头皱了又皱,整天寒着一张脸。他不明白,为什么动用手中全部力量,竟然弹压不住,反而使局面越演越烈?光凭一个老三,竟然有这么厚重的势力?不应该呀……在李沐风的背后,他隐约能看到两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老二和老四……这两人也和老三合起伙来了?这一点他大概可以肯定,只是毫无证据。他只能看到一个老三在那里挥洒自如,丝毫抓不住另外两人的马脚。 太子确实是羽翼丰满门下众多,这本是好事情。可这次反倒吃了这个亏——人一多便未免良莠不齐。李沐风抓住这些人不放,逼的太子毫无办法。反观李沐风,他不朋不党,仅有的几个过从甚密之人也大都清廉谨慎,一时抓不到什么把柄。 因为这件事情,他已经被皇上申斥过了,责骂他御下不严。他觉得十分丧气,似乎皇上现在对他越来越不满,甚至动辄是错。这令他又不由得怀疑,莫非皇上真的和老三有了什么默契?莫非这一切全都是皇上的授意?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脊背发凉。 其实太子完全是草木皆兵。李建成并没有支持过燕王,相反的,还把李沐风招来告诫他不要生事。可李沐风早已看穿了皇上的心思,反正自己怎么恭顺退让也不能博得皇上的欢心,那就干脆无所顾及了。他斟词琢句,据理力争,竟让李建成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说了一句:‘治国之道,当徐徐调理,不可乱下猛药。’便让李沐风下去了。 这一切都是太子不知道的,他只觉得近来诸事不顺。三个弟弟的联手施压不说,光自己手下的官吏也都像苍蝇般围着他,只为了求个自身平安。他有时真恨不得老三将这些人全都送进刑部去,他好图个耳根清净。 太子长长出了口气,刚刚想躺下歇歇,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太监总管冯德安匆匆跑了进来。 “又有人上门抱佛脚了?”太子一脸阴沉,不耐烦的挥手道:“叫他给我滚回去!往日里神气活现,这时候找我来出头!” 冯德安一愣,连忙面上堆笑道:“太子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外面是赵相来了,您看看……” “哦?”太子一下坐了起来,“快请进来,去丽正殿,我正好有事儿找他。” 赵梦阳这几日一样不大好过。虽说他一直谨慎,可也难保没什么痛脚抓在燕王手里。从现在的情况看,燕王可是个有心人,这百官的案底怕是早就握在手里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似乎在等着一个适当的时机。如今,真到了合适的时候了?燕王纯粹只是为了报复,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呢? 赵梦阳一边寻思,一边进了丽正殿,太子已然在里面等候了。 “赵相,你来得正好。”太子笑了笑,示意太监给赵梦阳看座。 “谢太子。”赵梦阳施了礼,侧身坐了,“太子也要找我?” “是啊。”太子展了展身子,显得有些疲惫,“不过还是先听听赵公来意。” 赵梦阳看了看太子,略有所悟。“我来见太子,是为了燕王的事情。太子找我,也是为了这个吧?” “不错。”太子皱了皱眉头,缓缓的道:“老三这几日闹的可凶……这本来我也想到了,只是三法司咱们的人不少,居然也压不下去!这可有些蹊跷……” “这可不是燕王一个人的本事……”赵梦阳想了想,语气肯定的道:“怕是里面还有二皇子,不然不会有这么麻烦。二皇子的人虽然没明着帮忙,可一直暗中照顾,所以燕王能走的这么顺……至于吴王,就不好说了,看不出他的动作。” “哼,我看就是他们三个联手搞鬼!”太子冷哼了一声道:“若真是如此,事情确实棘手。要是压不下他们的势头,下次进刑部的或许就是赵相你了!这样一层层抽丝剥茧,终究是要指向我这里,这也是他们的目的!” 赵梦阳想的正是这个问题,他明白,等下层官员收拾的差不多了,怕也就轮到了自己。他试探的问道:“太子,你看皇上那边有没有动静?就由着他们胡闹?” “皇上?”太子摇摇头,“我不清楚皇上的心思,怕是……”说到此处,他突然闭口不语。 赵梦阳眼睛一瞥,就看出了太子的疑虑,笑了几声道:“太子,皇上即便不管,也不会站到他们那边。皇上当年就是住在东宫的,不会不明白太子的难处。” 太子闻言,略定下心来,沉吟道:“此事若是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以前的事情要是皇上知道了可不大妙……眼下可以确定就是他们三人合力,要想法子分化才好。” 赵梦阳连连点头道:“太子所言极是!若是这事情不管,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要是皇上怪罪,就难办了。燕王手段向来厉害,这次为了报复,准备又相当充足,再加上二皇子,四皇子……这自然不是太子能对付得了的。实在不行,要想法子调燕王离京。没了燕王,二皇子要么站到明处,要么偃旗息鼓。不管如何,情形都要比现在好。” “调他离京?”太子思索了片刻,无奈地道:“他刚刚得胜而归,我却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出去。” 赵梦阳脸色顿时染上了一层光采,他嘿嘿一笑道:“安远公主许嫁的日子马上到了,送婚使的人选朝廷定了没有?” 太子叹了口气,道:“本来陈京是最好的人选,可老三回来,他就一直称病不敢出门,刑部的事情都交给了李侍郎代管。我又找过几个,可都怕得罪老三,谁也不敢去!平时养他们……”说到此处,太子陡然愣住了,眼睛放出了精光。 “你是说……让老三去?”太子脸色阴晴不定,正在迅速盘算得失。 “正是。”赵梦阳轻笑了一声,得意地道:“燕王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子犹豫了一下,道:“若是他中途掉包,或者干脆把人劫走了,岂不便宜了他?” “太子何必担心这个?”赵梦阳格格的笑了起来,“只要在队伍中安插上咱们的人,想要掉包,岂能瞒过这许多眼睛?若是燕王敢公然劫人,那不更合了太子您的心思了?皇上定然震怒,燕王从此也不必回长安了,只好安心的去当他的蕃王罢了。给他个女人,断了他回京的道路,这可相当的合算哪。” “此计甚妙!”太子抚掌笑了起来,“依我看,老三心机深沉,多半不会为了个女人放弃江山。不过这一去一回,大约要半年之期,那时的长安怕是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赵梦阳陪着笑了两声,忽又凝神道:“就怕燕王不肯就范,需要把皇上说通……” 太子负手在殿中转了两圈,决然道:“皇上那边,我去说,只是先要找一个理由……” “理由也不是没有。”赵梦阳也跟着站了起来,凑到太子身边道:“燕王虽然厉害,可毕竟年轻气盛了些……他不想想,这番搞得声势浩大,不管什么理由,也必定招皇上忌讳。近来燕王锋芒毕露,想必皇上也不会喜欢。这件事情,只要和皇上提,估计皇上不会不答应……” “就是这个道理。”太子点点头,冷笑了一声,“先让老三出去看看风景,要是他回来了,怕也没有脸面和我争这个皇位。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还算什么男人?要是他带着陈寒衣跑了……哼,我倒也真佩服他,不爱江山爱美人嘛。” “燕王这个人,一直让人看不透。到底会怎么做,老臣可不敢说。”赵梦阳下意识地捻了捻胡子,微笑道:“不过,不管他怎么做,都对太子有利无害!” “送走了一条狼,家里还有一只虎!”太子阴沉的一笑,“老二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暗箭伤人了!先对付老三,我再收拾你!”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隐龙 长安。 仅仅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意义。自汉代的辉煌陨落,它又于盛唐崛起,尽管李建成治下的大唐不是历史上的大唐,可长安似乎依旧是原来的长安。整个天下并没有大治的气象,长安城却依然显出一种蓬勃的生机和向心力。作为大唐甚至亚洲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它依旧当得起。 提到长安,东西两市自然闻名遐迩。不过长安之大,不是这两市就能够满足的。雍门附近还有孝里市,横桥北有交门市,太学附近还有个槐市。甚至于,安善坊里还有个酒市。 酒市乃售酒之地,并不提供饮酒谈笑的场所。长安人大都喜好饮酒,又极喜欢热闹,颇有些人一日不聚饮便浑身不畅。因此,长安城内酒肆遍布,也就算不得奇怪了。 这诸多酒肆当中,胡人开的酒店生意极好,经常座无虚席。明眸传情的胡姬,风情特异的胡乐,再加上一杯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足以使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 “这等风情,却是咱们吴越所没有的了。江南什么都好,只是缺了这份兼收并蓄的气度。”吴王李陵品着美酒,意态悠闲的环视着酒肆。 他身旁一名灰袍人却略显紧张,敷衍般的点着头,却压低声音道:“殿下,此地鱼龙混杂,不大安全,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哈,若说安全……”李陵侧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光芒,“大哥可比我危险……啊,似乎二哥也不太好过。我三哥吗,更是木秀于林,现在太扎眼了……我这谁也不注意的小鱼,可是过的很好呐。” “可毕竟是……” “没那么多事情,现在且看大哥的手段了,到时候倒也不妨帮帮忙……”说到此处,李陵招了招手,叫来了刚才还在表演歌舞的胡姬,要她在此桌侍酒。 胡姬侍酒收费极高,一般也只有贵族公子敢频繁光顾。李陵这一举动引来了很多人注意,灰袍人脸色一阵发白,显然对殿下的举动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一举动表明,现在是及时行乐的时候,勿谈国事! “姑娘当真是明艳动人,我见犹怜。”李陵略带邪气的一笑,调侃道:“这双眼睛更如这杯中美酒般清澈碧透。”李陵所饮之酒微成淡绿色,却是澄澈异常,毫无杂质,绝不是寻常的浊酒浮绿。 胡姬自然经得起调笑,且又八面玲珑,不然如何迎人当垆笑春风?见李陵这样直白称赞,似乎甚为欢喜,俏皮的笑意浮现在唇边。 “公子才称得上漂亮呢,我们做女人的也要自惭形秽了。”这胡姬掩口而笑,边上几个女孩子望了李陵一眼,也都笑出了声。 “好个伶牙俐齿,报应来的好快呀……”李陵以掌抚额,无奈的一笑。一个男子比女孩儿漂亮,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骄傲的吧?自己从小就被说成缺乏男子气概,如今又被女孩子拿来做笑话……这实在是…… “哈——”李陵打了个哈哈,不再接这个话头,朝那灰袍人苦笑道:“这也算别有风味吧……对了,说起风味,你觉得这酒如何?” 灰袍人不善饮酒,勉强喝了一口,皱眉道:“也不见的佳。” 那胡姬闻言,眉毛轻轻挑了起来,瞪大眼睛道:“这位客人若说我们的三勒浆不好,怕长安虽然大,也找不出好酒了!” 李陵一笑,朝那胡姬道:“你不用气,他喝什么酒都是这句话。”他摇头一叹,瞧了瞧灰袍人,“这三勒浆可是波斯特产,乃是庵摩勒、毗黎勒、诃黎勒三种酒的统称。咱们喝的是庵摩勒,色泽和口感都是上上之选,你还真是没有口福啊……” 灰袍人怔了怔,没想到这酒还有如此讲究,不由得又端起来抿了一口,却终于摇头放下,还是喝不出个所以然。 “你就是天生……”李陵正说着,忽的目光一闪,面露惊异的神色。他招了招手,胡姬乖巧的凑到他身边。 “此人是这里的熟客吗?”李陵朝一个角落扫了一眼,小声的问。 胡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白衣人正在自斟自饮,旁若无人,看似十分逍遥。当下摇头道:“这几天倒是来过几次,以前不见的。” 李陵点点头,他装作不甚在意的四处张望,却不时的偷偷瞄向那人。他绝不是普通人,虽然很是年纪,却淡然沉静,颇有气度。最值得玩味的是,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皇家气象,刚才一瞬间,李陵甚至以为是他三哥李沐风到了。 这人是谁?是那个王府的?不会,依照李陵的情报网,怎么会不知道长安里竟有如此的出色人物?那就不是长安人了……李陵默默想了想,挥手把胡姬遣退,然后压低声音朝那灰袍人道:“一会儿这人离开时,你暗中跟着他,务必把此人身份弄明白。” 若论跟踪的本领,灰袍人算是一名高手了。他用余光看了看那白衣人,缓缓点点头。 这是一个不在自己掌握中的因素。李陵凭直觉认为,此人来长安的目的定然不简单,或许就和这几位王子有关系。在这种纷乱的局势下,知道得越多越有利。 那名白衣人看似已然尽了兴,慢条斯理的起身向外走,经过李陵的一桌时,突然朝他看了一眼。 李陵假意饮酒,却一直在注意这人的行动。他从眼角偷扫过去的目光和此人的眼神一对,登时如触实质,全身都猛的颤了一下,手中酒杯险些拿捏不住! 李陵只觉得自己好似在一瞬间被看了个通透般,登时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对于一个醉心于权谋手段的人来说,这种经历绝对是不愉快的,甚至是恐怖的。李陵闭上了眼睛,竭力平和自己的心态。待他睁眼看时,那白衣人早已不知去向,自己的下属也蹑踪而去了。 糟糕……此人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面对如此的高手,李陵开始对灰袍人的追踪术失去信心了。 那灰袍人见目标走出了酒肆,却没有急于跟出去。他默算了一下时间,稍稍停了片刻才步出大门。依照他的经验,此时那人正好走的不远不近,轻易不会发现自己。 他推门而出,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耀人眼目。泛着热气的街道上不见半个行人,一张孤零零的酒旗迎着微风摆动,却哪里有白衣人的影子! 他呆呆的站了半晌,掉头回到酒肆,看吴王目光看过来,不禁面上一红。 李陵早就猜到了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出两片金--&网--闲呐?相比之下,长安的其他皇子都未免有些剑拔驽张了。 李承乾从燕王府门前经过,这本该是他的目的地,谁知他居然没有停步,径直地走开了。 李承乾不想让自己的到来留下任何痕迹。他知道,自己只要从大门进入燕王府,怕是就会有人追查自己的身份,这几个王子之间的监视必然十分严密。他虽然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会就此泄漏,但依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他已经来长安有几天了。这几天里,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去见燕王?本来,自己答应了李沐风要往长安一会,可谁知其间出了些问题,让他有些害怕面对李沐风了。 难道,真的要如此?他不得不承认,李靖说的话确实对他有极大的诱惑力,只是如此,未免太对不起李沐风了……难得他如此信任自己,若是我李承乾做出这种事来,还称得上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儿! 可是,这样的机会,要是就此放手,岂不太过可惜了……父王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吧…… 李承乾眉头皱了又皱,始终决定不下。他来了长安几日,始终不知何去何从。他知道,自己或许能成全了李沐风,或许也能毁了他,这一切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算了吧。李承乾长长出了一口气。反正自己不论如何也要先见燕王一面,到时候,就看上天的安排吧。 李沐风,我不知道该不该希望你给我那个机会……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会盟 燕王府门前清冷了许多。Lvsexs。自从陈寒衣被许嫁天松赞,那些朝廷大员们已然不大上门了,谁都看得出,燕王要失宠了。 如今燕王操纵朝局,挑起争端,让六部官员人人自危,更加不敢接近李沐风。开始还有几人上门求情,打发那些人去后,就再也没人来过。表面上,燕王府恢复了往昔的清净,孤零零的矗立在长安一角。这偌大的王府内到底在酝酿着什么,谁也不太清楚。 李沐风静静的把自己关在屋中思索,他眼前有千万条线索,纷杂缠绕,稍不留心就会乱作一团,再也无法解开。他只能把这一切放在脑海中细细梳理、展开,连成一个完整的思路。 “是了!”李沐风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他终于豁然贯通。“倘若太子绕过我朝二哥出手……” “那就说明我们已然成功了……”顾少卿就在厅外静坐,唇边含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你还是看不开。”李沐风笑了笑,着下人倒了杯茶给顾少卿。 顾少卿也不推辞,手拢在茶杯上,并不去喝,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燕王的,我谈得上什么看不开?只是这天下……唉,我是在为万民担忧啊。” 李沐风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和他再辩驳,只是放下了这个话头转说别的。“我四弟那边你怎么看?” “此人么……”顾少卿紧了紧眉头,突又一笑,“我若说他最难对付,殿下信么?” “我信!” “我若说他又是最好对付的呢?” “怎么?” “殿下听我说。”顾少卿看着李沐风诧异的表情笑了笑,道:“说难对付,吴王极是聪慧,心机深沉,这一点和燕王略似,甚至尤有过之!说好对付……” 顾少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笑着摇摇头道:“我分析了吴王历来的事迹,发现他行事全凭心性,虽然手段高妙,却经常用来做些毫无意义之事……此人是一个搅局的高手,可却不擅控制局面……就如同一个孩童,只把权谋当作玩具,至于目的,却全然没有……” 李沐风听罢也是一笑,他点点头,顾少卿的分析和自己的想法相吻合,只是更加清晰明澈,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了几分。 “不错,只是这种人更加难以预料和防范……一个没有明确目的的人,做出的事情如何猜度呢?”李沐风随手端起了茶盅,似乎想润润喉咙。 “那是没法子的事……”顾少卿看着李沐风,正待说些什么。却见李沐风眼中精光闪显,手微微一抖,尚未沾唇的茶盅化作一道流星穿窗而去! “燕王似乎功力大进啊,耳目竟是如此清明。”厅门缓缓被推开,一人悠然踱了进来,仿佛进到自己家中般自如。目若朗星,白衣如雪,正是李承乾。 “哪里比得上李兄,这等功夫可算得天下无双了。”李沐风看了李承乾一眼,淡然一笑,“想必皇宫大内,也能来去自如吧?” 依照李沐风的功力,即便李承乾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不知不觉的侵近。当日在利州,正值李沐风为了陈寒衣神思激荡,心神不宁,才着了李承乾的道。却不是功夫相差真的那样悬殊。 如今李沐风渡过了当时的危机,心性收敛,自然功力更上一层楼。可他也十分惊讶,刚才只觉他在窗外,怎知李承乾忽然便推门而入?自己难道判断错了? 李承乾也微微一怔,不知李沐风这句话是无心亦或有意?他随口答道:“燕王高看我了,大内藏龙卧虎,单只一个李淳风就难以应付,谁知有没有其他高手?” 正说话间,突的从门外飞来一物,李承乾似早有预料,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一挑,那物件便在他手指上滴溜溜打起转来,竟是刚才李沐风掷出的那只茶杯。 李沐风心头骇然,他这才明白自己适才并没有判断错误,只是李承乾动作实在太快!刚才那一掷看似随意,却在杯中暗含了极为霸道的力量。谁知李承乾随手挥洒间,竟把这股真气驯服,全然化作了回旋之力,使得这茶杯从窗穿出,又从门而入! 时间、速度、力道、地形等因素都被他一瞬间算的准确无误,拿捏的恰到好处!天下间还当真有这人的敌手吗? 李承乾也不客气,在厅中找个位子坐了,端起手中茶杯品了一口,赞叹道:“果真是好茶!” “这里有茶无酒,怕是不合李兄这等英雄人物。”顾少卿好似没看到李承乾那绝世无双的手段般,只是坦然的一笑,“李兄别来无恙?” “谈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李承乾望向顾少卿,一时真情流露,眼中显出一阵温暖。他又回首朝李沐风道:“想必……总比燕王要好些。” 李沐风毫不在意,淡然笑道:“李兄不必损我,遇到这种事情,任谁也好不起来。” “燕王气度非常人可比。”李承乾点点头,“不知要我来长安,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本来想请李兄随我进皇宫救人的。” 李沐风的毫不掩饰让李承乾心头一震,他惊讶的看了燕王一眼,一时无数个念头自脑海中掠过。自己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吧?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我们还要等上一等……或许,就不用去了。” “哦……”李承乾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略感失望,举起茶杯呷了一口,却发现茶水早已经不知不觉的被自己喝完了。 “李兄怎么了?”李沐风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李承乾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惊讶,燕王居然能放得下这夺嫡的机会?仅仅为了给女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若不能随心,即便当了皇帝也未必快活。”李沐风亲自倒了杯茶,推给李承乾,“天高任鸟飞,只愿意飞在天上的雄鹰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和百兽争雄呢?” 李承乾被李沐风一句话触动心事,握着茶杯愣愣的出神。燕王这话好像是自况,但怎么看也是在说他李承乾吧?自己只是想追求武道的奥义,追求一剑走天涯的自由,这劳什子皇位江山,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大丈夫,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何必勉强自己去作这些无益之事? 可是他怎能放得下?且不说自己父王死于宫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光这李靖等人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深切的期望,自己又如何报答?难道自己就能无牵无挂的一走了之吗?他做不到,有太多的羁绊将他缚在这纷争中无法脱身,他也一直随波逐流,即不主动也不消极,只看这上天的安排罢了。 良久,李承乾似乎从悠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轻声叹了口气,“有时我真是羡慕极了燕王,这等性情,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惜,可惜……” 李沐风和顾少卿见李承乾连说可惜,却不知为的什么。都以为他尚有后话,也就没有插言,静等着他往下说。 谁知李承乾连说了两声可惜,却突的话头一转,道:“那现在燕王还要我帮什么忙?” 李沐风一怔,道:“本来是要的,可现在又不大肯定了……不如这样,若李兄不嫌弃,可在我府中小住几日,咱们静观长安之变。具体细节,再慢慢商量。” “燕王在等什么?” “朝廷的一纸任命。” “哦……若是让我帮忙,可还是陈寒衣的事情?” “不错。” “那就奇了。有道是利益相合,则留之,不合,则去之。到了这个地步,燕王以为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就凭李兄的人!” 李沐风突然盯着李承乾,眼中毫无保留地开放着自己的思想,让人感到他绝对的信任和恳切。“李兄,这次我不想用利益交换来打动你,虽然我可以说,陈寒衣的事情一样的牵动长安局势,一样对你们有利!我只想说,作为朋友,你帮我这个忙!” “我们……是朋友吗?”李承乾说得很慢,似乎在咀嚼,又似乎在品味。 “这全看李兄一句话了。”李沐风静静的看着他。 李承乾抿着嘴唇,半晌无言。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翻腾不已。自己该怎么办?倘若李沐风和他谈利益交换,他或许就会答应了。但李沐风对自己如此坦诚,自己岂能欺诈于他?若是自己答应了,又该不该真的去帮忙呢? “好,我帮你。”李承乾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却在叹息:可惜,可惜……我们今生怕是无法成为朋友。 李沐风顿时笑了,他站起身来道:“能结交李兄这等人物,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今日在后堂摆上几杯水酒庆贺一下!少卿,李兄和你也多日不见了,咱们好好聚上一聚!” 顾少卿一笑,他看了李承乾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意义,沉重的让李承乾无法承受,他侧过脸去,避开了顾少卿的目光。 李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呢?顾少卿心中叹息着,人这一生,终究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吧……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送别 数日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朝廷下了一纸诏书,令燕王李沐风为送婚使,送安远公主和亲吐蕃。Lvsexs。这事态的发展,正是多方面不约而同企盼的结果,似乎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式。 就太子方面,这可以快速简化局势,使长安纷乱的局面得到缓解,而自己也可以从容应对二皇子的挑衅。无论李沐风是否尊皇命将陈寒衣送往吐蕃,对他都是有益无害的。 作为李建成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李沐风的表现越来越桀骜,应当给与适当的打压。眼下明显能够看出,以李沐风为首的三个皇子有了某种默契,一定要及时将这种联合拆散。 对于李沐风而言,这种局面根本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切谋略、诡计、盘算,最终指向都是陈寒衣,他根本没想过能借此把太子拉下马。只要带陈寒衣出了长安,那自然是海阔天空,任凭他鱼跃鸟飞了。 二皇子李征对这种局面显然没有准备,他还没打算站到台前,自然不希望李沐风在此时离开长安。他曾密会李沐风想要设法扭转圣意,却被李沐风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了过去,讪讪而归。仔细咀嚼李沐风话里的意思,却找不到头绪,想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长安已入初秋,燥热的天气收敛了许多,微风带了几缕凉意,迎面吹来,颇感神清气爽。就在这样一个天气里,长安城突然忙碌了起来。 长安正南的明德门,五个门道依次开放。当中央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巨响缓缓开启时,有心之人均是心头一动:皇上要出城了。 明德门正中这个门道是不轻易开的。那是皇上才能走的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之门!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当今皇上亲自出京? 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从城门中涌动出来,翻卷的旗帜和中央华丽的车马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是护送安远公主出嫁的送亲队。这是一支由燕王府家将组成的队伍,他们都知道这个公主的真正身份。没有欢笑,这只队伍沉默着前行,步履沉重得好像在泥泞中跋涉。 跟在后面的是百官组成的人流。这样的队伍永远显得散乱、不统一。有人板着面孔,也有人窃笑着,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则一言不发。 最后,天子的威严仪仗从中门缓缓步出。近千名御林侍卫排成整齐的方阵,个个衣甲鲜亮,英气勃勃。李建成被簇拥在黄箩伞下,端坐龙辇之中,果真是皇家气派,威风凛凛。 只是,前面沉默的送亲队,和中央情态各异的百官让气氛显得格外古怪,这庄严的仪仗也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李沐风策马走在最前方,虽然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此刻也心潮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的爱人就在车中,两人的间隔是如此之近,却又咫尺天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此刻,寒衣的心中该是何等的绝望! 在自己的时代,他看过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不止一次嘲笑过那些无力抗拒而被迫放弃挚爱的男子——比如李隆基,他认为这个风流皇帝本该和杨玉环同死的。眼下,轮到自己面对这种选择了! 队伍出了明德门,慢慢向西折行。李沐风知道,按照规矩,皇上要送到咸阳桥前。过了咸阳桥,自己将不再受任何束缚,到时候队伍折返幽州,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李建成肯定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大动干戈,自己大不了来个不再相见,永镇幽州。 咸阳桥原名西渭桥,始于汉代,本无太多出奇之处。后丝绸之路兴起,来往客商多走此桥,于是几经修缮,愈加雄壮华美,也愈加重要了。向西去的旅人们,多在此处送别,皇家也不例外。 咸阳桥就在眼前。渭河水在下面奔腾流淌,千百年来从不停息,而这座雄壮的桥梁也承载了数百年的重量,默默的坚守着,看着人间兴衰,人来人往。 李沐风一挥手,近千人的队伍寂然无声散开,分列在咸阳桥旁。李沐风策马轻出,迎向李建成。 那些文武官员也分列在李建成的龙辇两侧,短短时间内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朝仪,颇似在这荒郊野外上朝列队一般。只是中央环护李建成的侍卫们依旧不肯散开,寒光闪闪的兵甲和儒雅长衫混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父皇,咸阳桥已到,儿臣就此别过。”李沐风翻身下马,朝高高在上的李建成跪奏。“此去路途遥远,怕要经年才能回转,无法随时侍候父皇身旁,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唔。”李建成微微点了点头,眼睛朝那架彩车看了看道:“此番有劳你了,安远公主身体娇弱,在一路上就有劳你了。”李沐风刚才的话说得颇为得体,语气中更是毫无不满之意,李建成感到很是顺耳,不管他心中所想为何,此刻也做出了个宽仁的姿态。他挥挥手道:“这样的场面,别惊扰了她,就不必出来了。” 本来公主要出来给皇帝磕头的,这是送别的规矩。可李建成知道李沐风对此事万分不满,陈寒衣也无限委屈,此情此景要是两人面面相对,谁知会出现什么场面?要是有什么意外,这皇家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是,儿臣遵命。”李沐风直起了身子,一阵风掀动了他的头发,也带来一丝感悟。这长安,自己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在长安发生的一切,会如云烟般随风而散,再也不会留下痕迹。而自己将在幽州开始新的生活。 几许词句慢慢浮上心头,低吟浅唱着: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别了,长安。我将再不会回来。 李沐风转身跨马而去,李建成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挥了挥手,有人随即高喊一声:皇上回驾!队伍缓缓动了起来,伞盖向后转去,龙辇起驾,众多侍卫也一并转过了身形。 两边都在动,李沐风的队伍正在通过咸阳桥,人员车马并成了一线,速度迟缓。而皇上的仪仗正在掉头,五颜六色的旗帜装饰晃来晃去,被风吹得乱响,和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场面略显散乱。 突然,一条人影自李沐风的送亲队中闪出。众人只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那人已经飞驰出数十步!他脚间连续的点地,步幅越来越大,最后竟如同一直白鹤般凌空腾起,紧接着手中闪出一道刺目的精光,连人带剑,化作一条闪电朝李建成投去! 几百步的距离,在一瞬间被越过,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李承乾! 李沐风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他不敢相信,李承乾居然会借此机会公然刺杀当今皇上!李承乾不会不知道后果,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让自己这个燕王万劫不复!和他有关的人,顾少卿、林凡、薛礼、甚至陈寒衣……都无法洗清这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看错了人?李承乾居然是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应该说,自己错信了李靖,甚至天真的以为能够借用李靖的力量! 李沐风不知道,在他选择陈寒衣的时候,李靖也做出了选择。燕王已经没有合作的价值,却可以成为搅乱局势的重要棋子。从那一刻起,李承乾就无时无刻不再犹豫,自己该不该去做? 能够手刃李建成为父报仇,是他一生的心愿,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这对他有着莫大的诱惑,也让他如此地徘徊不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本来,按照李靖的分析,李沐风是想要进宫救人的,他要李承乾趁机刺杀李建成,即便不成,也可嫁祸燕王,搅的长安局势大乱。可这个局面最终没有出现,李沐风凭借手段,取得了更加稳妥的救人机会。 当时,李承乾感到几分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不用面对这么艰难的选择了。可他没想到,另一个更好的机会在不远处等着他,诱惑他。李沐风此番送婚,知道是一去不回,于是暗中把王府的一干人等尽数携带在队伍中,李承乾也就随在队伍中一同出了城,有了近距离接近皇驾的机会,于是有了眼下的场面发生。 李承乾冲出来的一刹那什么都没想。他见到李建成时,以前那些艰难的取舍早已经抛在脑后,一切厉害关系都全然遗忘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所有侍卫都在愣愣的看着,他们的身体跟不上眼睛,当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李承乾已经掠过了他们的头顶。 剑已在手,他心中一片祥和宁静,进入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百步距离转瞬即至。手中长剑如太阳般闪耀,刺目夺魂,又如流星般璀璨明亮。在众人眨眼的瞬间,他已经猛然贯入了龙辇!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刺王 “叮”的一声,李承乾势无可挡的凌空一击竟被一侧伸来的长剑挑开!一股沛然的真气自剑身传来,让他身形一滞,一个翻身落向了地面。 李承乾心头骇然,刚才是自己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竟然被人尽数抵挡下来!虽说那人出其不意,用的是巧劲化解,可这份功力也该不下于燕王李沐风了! 他知道,宫廷之中,能有如此身手的只有一人! 黄罗伞已被两人接触时产生的巨大冲击掀飞,龙辇上显露出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李建成,边上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了一身又似道袍又似官服衣衫,手中持一柄长剑,本该从容不迫的风度早已不见,胸前起伏,脸色却是苍白如纸。 李淳风……李承乾瞳孔骤然收缩,他无视地面上刺过来的长枪利剑,好似背后长眼般在一只枪头上用脚轻轻一点,便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矢,再次射向李建成! 接下李承乾全力一击毕竟要付出代价,李淳风只觉得气血翻腾,好久没缓过气来。却见李承乾似乎毫发无伤的再次攻来,心头不由得一凛,天下竟有如此高手! 李建成却没有太多的慌乱,他也早已拔剑在手,凝神摆了个御敌的姿态,那气度身形,竟颇有高手之风。只是,就如同他手中那镶满珠玉黄金的配剑一般,他多年不用的武功究竟还能保持多少锋利,谁也不清楚。 “锵”的一声,两剑再次接触,李淳风踉跄着后退两步,辇上空间不大,也就能容两人站立,他这一退便一脚踩空,自龙辇上跌了下来。李承乾却是不动如松,脚已然踏在辇上,和李建成几乎面面相对!只是不易察觉的,一缕鲜血自他嘴角淌出,滴在洁白的长衫上,如在雪中绽放的红梅。 李承乾的剑法圆融自如,顺应天意,的确称得上是绝世无双。但要是不让他因势利导,单凭功力硬撼,也不见得比李沐风能高出多少。此番为了抢上有利位置,他毫无机巧的同李淳风硬对一剑,又不能借后退缓解冲击之力,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李建成目光一闪,突的刺出一剑,竟是迅捷如电,这几十年处尊养优的生活居然没有让他放下功夫,似乎还大有进境。不过李建成再怎么高明,在李承乾面前也不值一提,他反手一剑,已经封住了李建成的来势,一缕寒芒顺着剑尖吐出,直射向李建成的前胸! 李建成似乎早有预料,放脱了手中宝剑,腾的朝后越去,只要落入那千名侍卫当中,李承乾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下手。李承乾怎可给他逃生的机会,连人带剑冲向尚在空中的李建成,他好似化成一道长虹,后发先至,眼看就要把大唐的天子凌空贯了个对穿! 这一连番的事情,犹如兔起鹄落,闪电经空一般,等闲人尚未回过神来,一切却要尘埃落地了。早在李承乾出剑刺杀之际,李沐风脑子里便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待李淳风出手将其拦下,他已然打定了注意。 李沐风纵马前驰,同时大喝一声:“薛礼!” 薛礼策马跟上,闻言把震天弓擎起,手臂突地一晃,一只长箭已然电射而去,旁人只看到弓弦轻轻的颤动,全然不知这一箭是如何发出去的。 若说李承乾飞越这百步距离只用了一瞬,那这一箭似乎没有用任何时间,只见弓弦一抖,长箭已经射到李承乾背后。此时的李承乾,刚刚在空中追上李建成。 李承乾没有听到半点破空之声,却觉得背后杀气透体而来。他不得以挥剑反拨,那只长箭一触之下立刻改变了方向,猛的刺入一名侍卫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不停的扭曲着身体,好像被长钉穿刺的壁虎。李承乾却也被这一箭之威所阻挡,落向了地面。李建成此时方才着地,站在了侍卫当中。 “保护皇上!”太子李志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喊一声,众人如梦方醒,一下子把李建成簇拥到了当中,十几名文官显然不及武将镇定,东奔西走,乱成了一团。 李承乾才一落地,李淳风突然闪出,宽大的袍袖一甩,化成好似一只飞舞的蝙蝠,围着李承乾猛然绕起了圈子。他手中长剑洒出点点寒光,犹如银河泻落,群星摇曳一般,越来越快,渐渐好似凝成实质,变成一只雪亮的银球将李承乾包裹在其中。 若在平时,李承乾完全可以不必和他硬拼。只要稳稳守住,待他力竭之时加以反击便可取胜。然而他明白李淳风的用意,不欲伤敌,只求能够拖住他。到时候数百名侍卫一围,别说行刺皇上,便是脱身也难。 想到此处,李承乾一声长啸,剑光在周身缭绕而起,化成一道亮晶晶的银虹,冲破了李淳风的剑网,硬生生拔到空中。此时,李建成正在众多侍卫簇拥下缓缓后退,更多的侍卫则迅速包围上来。 李承乾上纵之势刚竭,正待换气之际,心头却忽现警兆。侧目扫去,一只长箭在阳光下带起一溜寒芒,转眼而至,转眼已然射到左肋! 薛礼这一箭选择时机极好,此时李承乾身在空中,势无可避,眼看便要如一只大雁般被这神弓射落。所有人都盯着这一幕,就连已经退到远处李建成也不例外。人人都觉得,李承乾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承乾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脸上红芒一闪即逝。也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凭空将身子一转,以毫厘之差让过了这只必杀的箭!在利箭自身边飞过之际,他手中的长剑突的搭上了箭杆,如同粘黏在上面一般,手腕猛然抖动下,长箭竟然改变了方向,以更加迅猛无伦的速度飞向李建成! 刚才这一切对于李承乾来说,是他武学的极至发挥。他不惜用损耗精血的方法瞬间提升自己,那一刻开始,时间似乎都变慢了。他似乎在用缓慢却又迅速的肢体来舞蹈,又像在牵引着一条细微无比的丝线,编织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他不能失误,任何一个错失都会让自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然而,他成功了。这只箭在薛礼和李承乾这两大高手的联手作用下,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速度,竟然超越了人眼所能捕捉的极限,又似乎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当人们还在错愕的看着他如何躲闪之际,那只致命的长箭已然到了李建成胸前!在人们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 李建成只看到李承乾长剑一抖,便觉得胸前一阵寒气袭来,他下意识的一闪,那只箭已然从右胸上方靠近肩胛之处透体穿出,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却是表情各异。李建成缓缓跌倒,黄土腾起一阵尘烟和几滴鲜血;几面旗帜被惊恐的旗手抛落,无力的慢慢倾倒;侍卫们茫然的挥舞着刀兵,拨挡着早已不存在的飞矢;李沐风和薛礼正在策马狂奔,马蹄声敲击着人们心头,竟是如此的悠远缓慢。 就像一部黑白电影的慢镜头,突然天地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一切都如此缓慢和寂静,只有单调的马蹄声在为它打着节拍。 大唐皇帝遇刺,李建成倒下了,尘埃落定。 “父皇!”太子猛的抢上一步,把李建成从地上抱了起来,侍卫顾不得刺客,只是匆忙的结阵,把李建成护在当中,怕李承乾再次攻击。几名文官早已乱了方寸,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那威武的仪仗,庄严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 这一箭的位置并不致命,只是伤口太大,让人触目惊心,不知如何处理。 “快回城,招御医!”此番跟皇上出城的官吏虽多,真正的大员只有一个房玄龄,也只有他还略微掌得住,喝骂道:“快护送皇上回城,皇上没事儿,哭什么哭!” 昏迷不醒的李建成被御前侍卫背在身上,近百人护在周围,一起纵马驰回。房玄龄也带着一班大臣紧随而去,太子李志却是没动,他冷冷的目光扫向前面,刺客已然趁乱遁走了,李沐风就在不远的前方勒马凝立。 “燕王李沐风,指使刺客公然刺杀皇上,罪不可恕,给我拿下了!”太子一字一顿,好像在对着全天下宣布。 余下的众多侍卫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全都拔出了刀剑,慢慢围向李沐风和薛礼,蓄势待发。 “慢!”李沐风一挥手,冷冷的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刺客是我指使?” “证据?哼,刺客躲藏在你燕王家将当中,还不是你的人?” “哦?”李沐风冷笑道:“焉知不是大哥你派在燕王府的卧底?这种事情太子做得不算少吧?” “你还狡辩?那刚才的一箭,可是这薛礼所射!谁知他和刺客不是串通好了设局行刺!” “你说什么?”薛礼大怒,扬弓喝道:“我便射你一箭看看,你倒试试怎么和我串通!” 太子闻言一惊,向后退了几步,喝道:“还敢行凶不成!给我拿下!” 八百名侍卫一拥而上,便想擒拿燕王,却见李沐风身后的队伍也已经涌上前来,将李沐风和薛礼护住,双方隔离几十步,怒目而视,两千人在咸阳桥边僵持起来,形势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触即发。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 生死 “大哥,情况未明,便要动手吗?”李沐风迅速估计了一下形势,心头蓦的一动。Lvsexs。 太子不再答话,继续倒退几步,隐没于众多侍卫当中。前面的几百名侍卫似乎得到命令,猛然结阵冲杀了过来,长剑闪耀着寒光,如同猛兽的利齿般切入李沐风的阵营中。 李沐风端坐马上,纹丝不动。手中精光一闪,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弹起,两名离他最近的侍卫猝不及防,登时被挑倒在地,胸前汩汩冒出了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薛礼大喝一声,催健马前冲了一步,雪亮的战刀毫无花巧的陡然砍下,面前的侍卫慌忙一挡,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直劈了出去,化作滚地葫芦,一时爬不起来。 而燕王府其他的军士并没有如此功力,和这些精挑细选的皇家侍卫相比,他们的整体素质并不突出,甚至还处于劣势,片刻接战之后,便显得略有不支了。 众侍卫见王府禁军逐渐溃败,士气越发高昂,人人杀红了眼一般,不顾一切的朝前追杀而去,却没有注意,一开始站在前面的燕王和薛礼已经不知何时退到了后方。 太子在后面看得清楚,他见燕王的前阵突然回收散开,虽败不乱。便觉得不妙,正想叫众人不要追赶,却哪里来得及!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锣声响起,上百只箭矢呼啸而来,好似漫天飞舞的蝗虫。冲在最前面的侍卫们毫无防备,登时倒下一片。后面的一些侍卫回过神来,仓皇后退,又被第二轮箭雨杀了个落花流水,回到本阵的时候,已然所剩无几。 “李沐风!”太子见状心胆欲裂,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这些侍卫今日只为仪仗威武,并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哪里对付得了这野战专用的强弓硬弩? 对于一个要奔波千里的送亲队伍来说,这样的装备倒是合理之极,只是李沐风没想到,自己未过咸阳桥就已经用上了。 顾少卿在刚才李承乾刺杀李建成的时候就呆住了,他受到的冲击甚至比李沐风还大。他不相信李承乾会做出这等事情,也为自己没有判断出李承乾的目的而深深懊悔。他相信、甚至理解李大哥有自己的理由,可不管因为什么,李承乾的举动都给燕王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灾难。 顾少卿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局势。 箭雨已经停止了,太子和侍卫远远退开去,中间留下了上百具皇家侍卫的尸体,偶尔有重伤未死之人,还在痛苦的呻吟,凄惨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传出。 “燕王。”顾少卿目光一闪,低声道:“不可犹豫,要立刻控制形势,不如……” “一不做二不休。”随行的裴行俭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道:“杀了太子,长安便可到手!” 李沐风没有说话。他木无表情的看着前面阵形散乱侍卫们,突的又回头瞥了一眼那乘寂静无声的彩车。寒衣,此刻到底在想什么?这许多的鲜血和惨呼,会不会吓着了她?如果此刻立即返回幽州,相信再也无人能够抵挡,可这长安、这大唐,真就如此放下?眼前的机会难得啊…… 寒衣,开始全都是为你。而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你我所能左右了…… “杀!”李沐风沉默了片刻,终于发出了格杀的催魂令。 杀——上百名射手催动跨下键马,越阵而出,飘急如风,顷刻间赶上了后退的侍卫,一轮箭雨过后,又倒下了十几人。 “不要乱,正面迎敌!”太子毕竟也非等闲人,他虽慌不乱,指挥手下功夫较好之人分别迎上射手,意图近身缠斗。此处一马平川,倘若不顾一切的逃向长安,怕是还没到达就被射杀殆尽了。 能当皇帝的侍卫毕竟不是吃素的,其中确实有些真正的高手。若不是集体的攒射,单独的一人一弓还不足以致敌。再又几名侍卫被射杀后,有两个骑手被冒着箭雨逼进的侍卫扯下马来。 “骑弓后撤,骑兵随我来”薛礼冷冷的扫视了战场一眼,突地一纵马,一队骑手挥舞着马刀跟在他后面,朝正在混战的人群展开了冲击,几十名剑手也齐刷刷的拔剑随着马队一拥而上。 薛礼加入战团,形势立变。马队在他的带领下,旋风般席卷而来,刀光闪处,又有十来名侍卫伏尸黄土。薛礼虽然无法冲破侍卫的死命防御,但震天弓连连抖动,直射得太子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几番冲击过后,太子那边一阵大乱,阵形渐渐溃散下去。 李沐风在后面静静的看着,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磨炼的愈加冷硬,眼前的鲜血和哀号已经无法触动他的灵魂,似乎全是些不相干的事情。他看着战况,心头泛起隐隐的不安。此刻太子形势虽然极为不妙,怎么还一付镇定自若的神情呢? 莫非……他朝长安的方向望去,发现地平线上,隐隐有烟尘腾起。 不好,太子原来在等这个!当初护送皇上回去的侍卫当中,必有太子的心腹!李沐风狠狠磕了一下马腹,健马吃痛下猛然跃出,箭一样朝前方奔去! “跟我冲!”剩下的军士在李沐风的召唤下紧随着杀了过去,目标直指太子! “好大哥,别忙着走啊!”李沐风冷森森的遥望了太子一眼,随手刺倒一名拦在眼前的侍卫。 就是他!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自己和陈寒衣何必经受如此磨难?他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坐这太子之位?他本就该死! 太子李志见面前的保护在李沐风的冲击下越来越薄弱,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他紧紧握着剑,却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剑术绝伦的弟弟面前走几个回合?他下意识的朝后方回望一眼,突然间,他笑了。 李沐风被三名侍卫纠缠住,正在激斗不休。这三名侍卫武艺甚是高强,李沐风急切间竟然无法前进半步。他久战不下,心头渐渐焦急起来,蓦的抬眼望去,发现一队人马已然在滚滚尘烟中显露出来,在旷野中呈扇面队形斜向包抄过来,竟然不下四千人! 南衙十六卫的人!遭了,还是晚了一步! 李沐风暗中运力,一时剑芒大盛,如淡银的莲花般开散,登时将围攻的三名侍卫逼退几步。 “撤回咸阳桥,弓弩手坚守桥头!”李沐风高喊着,回马狂奔,同时朝杀的兴起的薛礼大喝一声:“薛仁贵!” 薛礼一刀劈倒眼前的敌人,也率手下朝咸阳桥急驰而去。太子李志见援兵已到,心头大喜,正待发令追赶。却发现奔马上的薛礼突的一拧身子,朝自己张手就是一箭。他心头大骇,立刻扑倒在地,连打了几个滚翻,站起身来时已经是灰头土脸,满面尘污了。却见薛礼在远处纵声大笑,哪里有什么箭矢射过来? 十六卫的禁军转眼杀至,燕王府的人却还没有全部渡过咸阳桥。李志惊魂未定,已然不敢靠近前线,只是恶狠狠的喝道:“燕王李沐风行刺皇上,罪不容赦!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十六卫禁军都是有备而来,漆黑的铁骑弓闪着幽幽的光,如同死神催命的镰刀。嗡的一阵震颤声,箭矢犹如一片黑云,压城而来,将尚在桥头的人们笼罩在内,其中便有断后的燕王李沐风。 陈寒衣坐在彩车内,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又如世间所有的苦涩皆尽翻倒胸中,酸楚难当。她得知送婚使是李沐风时便已经决定,除非不可避免,她一定不出这乘马车一步!她怕自己心碎,更怕李沐风伤心。既然无可挽回,且让两人相互淡忘吧。 薇儿就陪坐在她身旁。彩车足够宽大,能容下三人乘坐,按一般的规矩,是允许侍女和公主乘坐一车的,好能随时为她梳妆。此刻,薇儿正紧紧抓着陈寒衣的手,眼神充满的恐惧。 “小姐……外面死了很多人……”薇儿刚才趁乱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就吓的魂飞魄散。她不明白,为什么没出长安地界,就打了起来?到底是和谁在打?怎么看衣着好像皇城的侍卫?“好像,是燕王和皇上打起来了……” “怎么?”陈寒衣一惊,难道燕王为了自己违抗圣命不成?这……这怎么可以?皇命是不可违的啊!怎么居然还和皇上动了武?若全是因为她,自己可百死莫赎了!那么,他……他有没有危险?这长安,这天下,可都是皇上的呀,他怎么能都得过? 陈寒衣越想越心慌,她口中安抚着薇儿,自己却也心神不定起来。外面兵器交击声、喊杀声、哀鸣声越来越响亮,然后突然寂静了下来。就如同一支曲子奏到**处嘎然而止,甚是诡异。 她感到马车动了,木轮格楞楞的响着,该是碾上了桥面,过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似乎已经过了咸阳桥。而那喊杀声忽然又响亮起来。 不行,她要看看,要看看燕王是否安好!她提着裙脚,跳下了马车,一身鲜艳的一群在衣甲鲜明的军士当中异常耀眼。 她看见,一片死亡的乌云笼罩了咸阳桥的另一方。那里有她的爱人,那神彩飞扬的青年。然而此刻,这咸阳桥却成了一座隔开生死的桥梁,好似黄泉的奈何桥,直要天人永隔。 “不——不要……不要!”在凄然的秋风里,她终于泪流满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别离 李沐风蓦然抬头,箭雨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秋水流波陡然震动起来,化作一团青濛濛的光球,淡如水雾。只听一阵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那疾速穿刺的利箭竟被纷纷磕飞,却无一只能够近得了他方寸之地。 薛礼一声怒喝,雪亮的战刀化作一片刀山相仿,磕的箭雨四散。一不留神,一只流矢穿入马腿,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是将他掀在地!薛礼身躯刚一着地,连续几个翻滚,躲在了战马身后。那随他转战千里的健马悲鸣倒地,身上插了十数只短矢。薛礼乃爱马之人,虽躲过一劫,心中却悲痛无比,双目尽赤。眼见对面一轮箭雨初歇,攻势稍见零落,薛礼的震天弓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抖了几抖,对面的禁军已经有连续三人从马背上被贯穿到地下,如同钉在墙上的壁虎,死的凄惨无比。 数千禁军竟被这威势吓的一阵胆寒,纷纷勒马徘徊在薛礼的射程之外,不敢近前。这也给李沐风一个喘息的机会,若薛礼射不到他们,十六卫的禁军更加威胁不到他了。 “林凡!”李沐风猛然回头,却见一直护在身旁的林凡肩膀中了一箭,生生的贯穿了肩头,鲜血淋漓,好不吓人。 “不妨……”林凡面色惨白,挥刀砍断箭杆,将羽箭从另一端拔了出来。也不顾包扎,黯然道:“燕王,弟兄们……” 李沐风环视四周,却见众多侍卫已然没有几个不带伤了,更有数人身中数箭,早已毙命。 “此仇必报。”李沐风眼神淡然的扫向对面,却令人不寒而栗。“趁他们还没攻过来,赶快撤过咸阳桥。” 太子见薛礼三箭威震全军,几千人硬是不敢上前,心头又惊又怒。他拔剑在手,怒喝道:“凡退后者,定斩不饶!” 前军在连续催促下,先是一阵的骚动,几千名骑手齐声呼喝,再次冲杀而来。众人虽张弓搭箭,来势看似迅猛绝伦,却个个在心头祈祷,希望自己不是薛礼的第一个目标。 此时,李沐风和薛礼等人已然在军士的簇拥下退上了咸阳桥。桥头断后的几百名弓手乱箭齐发,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禁军连人带马滚倒在地,后面的骑手纵马高高越起,举弓还射。顷刻间,燕王府这边也倒下了一片。 太子眉头紧锁,他看李沐风眼见要过了咸阳桥,心头恼恨异常。如此大好时机,若是还不能将李沐风击杀,此后还如何克制他?要是让他安稳回返幽州,必成心腹大患! 正想到此处,背后一阵大乱,太子吃了一惊,猛然回首,发现又一支人马踏着滚滚烟尘,自背后飞驰而来!旗帜上,赫然是南衙禁军的旗号! 太子顾不得理会李沐风,忙召回前锋,结阵以待。片刻间,对面大军已至,领军一人年纪轻轻,生的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不是二皇子李征是谁! “二弟,你意何为……”太子沉住了气,却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莫非,长安局势有变,已经被二弟控制住了不成? “大哥。你和三弟这是在做什么?”李征在马上欠了欠身子,算是行了礼,语气却冷冰冰的,让人不知深浅。 不对,若是他控制了长安,何必出城迎我?只要等我和老三拼个两败俱伤,回城伏击便是……太子李志心头暗自盘算了一番,觉得形势或许并没有自己刚才想的那样严重。 “二弟,你来得正好。”太子拖长了声音,眉宇间倒颇见几分坦荡,“老三指使手下刺杀父皇,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父皇伤了,我倒是知道的。”李征毫无顾忌地策马离开本队,渐渐靠近太子,“可要说三弟指使,这倒没听说。” “哦?你说我强加罪名?” “不敢。” 李征和太子静静的对峙,眼神像冰山般坚冷。太子冷笑了一声,漠然看着他,丝毫也不躲避。两人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情景,发生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不管如何,老三绝不能走。要是他清白无辜,何必畏罪潜逃?”太子回过身子,和李征对峙实在太耗精神。他看到李沐风已经安然渡过了咸阳桥,王府侍卫在桥头严密布防,利箭闪着寒光,好像一只蜂窝,轻轻一碰,就会被无情的蜇伤。 已经错过了击杀李沐风的大好时机。他心头暗恨李征,却又不断提醒自己要心平气和。既然目前已经找不到机会,索性也不着急了。 “要是有人刀枪相向,怕是大哥也避之不及吧。”李征话露讥讽,他极是看不惯李志这等嘴脸。不过,他也并不喜欢李沐风,在很多时候,这个三弟和太子也十分相似,同样喜欢**阴谋诡计。 可他并不希望李沐风这就离开长安。李建成重伤,生死未卜,眼下他需要一个能帮自己控制局面的人,好和太子掰一掰手腕。李沐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至于那个机灵古怪的四弟,总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 “老三,你为何遣人谋刺父皇?”李征单人独骑来到咸阳桥头,对前方浓重的杀气似乎毫无感觉。他的目光透过人群的层层护卫,无视致命的弓矢,似乎那千百人并不存在,前方只有一个李沐风。 真是绝世名将的气度。李沐风心头暗自赞叹,却又一阵黯然。或许有一天,这兄弟两人也终究要对阵疆场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沐风走上桥头,和李征遥遥相望,两人之间,再无其他阻挡,只有滔滔的渭河水依旧喧嚣,向东方奔流而去。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走。”李征低头望着河水,阳光碎金般洒落在水面上,跳跃不止。他轻轻眯起了眼睛,“父皇伤重,你就在此时一走了之吗?” “我若进了长安,怕是再也等不到父皇伤愈了。” “我可保你无事。” “二哥还是先保自己无事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莫非信我不过?”李征突然抬头,眼神蕴含着一丝愤怒。 “二哥,我一直很敬重你。”李沐风放低了语调,声音极是诚恳。“你和我们不同,没有宫庭里陈腐的习气。可也因此,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直接了。” 李征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沐风回头扫了一眼,眼神中升起了一缕暖意,继续道:“眼下的长安,我是决计不能再留了。或许我伸开双手,能做到仅仅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吧……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算赢得了天下,又能如何?我不想做这个赌博。” “这长安,这江山,就留给你和大哥去争夺吧。而我,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要去保护。”李沐风微微一笑,淡如清风。和天地江河浑然一体,如青衫书生负籍远行前的淡然回眸,真的要告别了。 这长安么……李征有几分诧异,似乎又有几分羡慕,他定定的看了李沐风好一会儿,突然拨转了马头,急驰而去。几千人跟随在他身后,像一道蜿蜒的洪流,直奔长安而去。 李征的突然离去,让太子大吃一惊。由于距离较远,李沐风和李征的对话他并没有听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不管如何,李征这样的举动让他不得不重视。看看李沐风,此时还站在桥头,似乎在朝这边观望,又似乎在欣赏风景,一派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 莫非两人顷刻打成了什么协议?太子有些慌乱,如此的局势下,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草木皆兵。李征这是回长安去了,莫非李沐风对李征指点了什么?莫非自己在长安的布置有什么致命的漏洞? 他越想越心惊。立刻返回长安,应该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李沐风站距险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轻易攻之不克。可要是自己在这里拖延下去,谁知长安会有什么变故!看看李沐风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越发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整队,回城!”太子一声号令,几千人马迅速转向,跟着李征率队刚刚腾起、尚未平静的烟尘,朝长安奔去。 “大哥走好,对了,四弟此时正在城中逍遥,帮我也问候一声。”李沐风轻轻一笑,格外舒心爽朗。声音虽然不高,太子却听得清晰无比,他心头一震:对了,怎么忘了还有这样一个煞星在长安! 李沐风微然一笑。他知道,自己在最后一刻,又播下了一颗混乱的种子。将来的局势,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谁也别想轻易看得清楚。 “燕王……这天下,真的不争了吗?”薛礼凑到身旁,低声询问,明显有几分怀疑。 裴行俭在一旁认真的看着燕王的表情,脸色若有所思。 顾少卿微微一笑,转头看着那奔流的河水,似乎并不关心。 这答案,他早就猜到了。 “不争就是争。”李沐风答了一句,高深莫测。“眼下要是争了,到头什么也争不到,太子输了,赢的也不是我。” “还有二皇子……”薛礼点点头,眼神闪现出少有的热情。这样一个对手,如果能疆场决胜,该是何等景象? 李沐风虽然想和陈寒衣安宁平静的相守,可内心总有一种冲动,让他不能自已。刚才和二皇子说的话,是真的,也是假的。此时此刻,他确实有远避幽州的想法,但只是形势所迫,让他无法伸手争夺。一旦给他机会,或许他会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吧? 此时,他想着将来幽州平静的生活。可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询问:这天下,自己真的不能获得吗?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对奕 局势已然乱了。Lvsexs。 坐镇长安的诸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候来的竟是皇上重伤之躯。凄厉的箭伤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李建成口中不停地咳着血沫,似乎想挣扎着说些什么,然而一开口,又变成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嘶咳。 “皇上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太医们不止听到一人这样说了,可每听一次,身上依旧不由得打个冷战,他们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威吓之言。 “皇上的伤势……到底怎么样?”房玄龄自持身份,当然不肯对太医恶语相向。可这朝中第一重臣的皱眉低语,却让太医们更加心惊。 “房相……”付太医哭丧着脸,平时红光满面的脸颊罩上了一层灰白,仿佛顷刻老了十年。“这伤的位置本不致命,可劲道太强,震动了五脏六腑,好与不好,五五之数……不过在下想皇上天尊贵体,吉人自有天相,应该……” “哦……”房玄龄挥手打断他,淡淡的道:“我明白了,尽全力救治,若出了什么问题,怕是我也保不下来你们。” “房相……”付太医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房玄龄一转身子,踱了出去。自己一腔委屈无处可诉,只能长叹一声,怪他们这一干太医都是时运不济。 房玄龄面沉似水,除了一派肃然,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实际上,他心中纷乱如麻,阵阵阴冷的颤抖若同过电般不时的从脊背掠过,脑袋涨的发木,隐隐作痛。 事情竟会如此突然!好端端的送亲,却几乎把当今万岁送上鬼门关!万一李建成有什么不测,那这长安的局面可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谁也掌控不住,那这天下呢……一个人的身影陡然映在房玄龄脑海里,让他一时呆住了。 倘若此人趁虚而入,将会给本来就阴云密布的长安再加上一层迷雾,最终谁能拨云见日,谁也无法保证。可是,自己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隐隐的,他希望那人忽略这个机会,可他自己清楚,对于那个天纵之才,这样的局势他怎可能放过!多少年了,他不就在等这一天吗?或许,这样的局面,本就是他造成的。 “你织的好一张网!”太极宫巨大阴影的笼罩下,房玄龄似乎被压弯了腰,他低声吐出了一个人名:“李靖……” 太子李志早顾不得规矩,飞马驰进宫中,抖起鞭稍把刚欲上前阻拦的禁卫抽了一溜跟头。人人都以为他顾念皇上的龙体,一时失了分寸,谁知太子打马扬鞭,径直奔了东宫,根本没有去探视的意思。 东宫此时人声鼎沸,太子一党已然尽聚一堂,正在争执不下,见太子匆匆赶来,登时鸦雀无声。 太子连衣袍也未曾得换,适才躲避薛仁贵的一记空箭,就地沾了一身黄土,颇失气度,却是没人敢去提醒。 “太子,当今事急,可速决之!”赵梦阳左右看了一下,第一个站了出来。 “你是说……”太子斜了他一眼。 “万岁生死未卜,内外难安,现今群龙无首,当可……” “不可!”陈京心思沉稳,觉得赵梦阳颇有些趁热打铁的架势,可这事情哪有如此简单?“此时当从长计议……殿下本是储君,何须做出此等招天下人唾骂之事?当今保住圣上才是正理!若万岁平安无恙,殿下依旧是太子,且护驾有功,地位更加稳固。若万岁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即位也是顺理成章。” 赵梦阳一愣,觉得陈京想的确实比自己更深入了一步,可口中怎肯认输,尤自道:“何必管天下人说些什么?当年万岁即位,不也是……”说到此处,他不由得打了个突,看了太子一眼。 李志眉头紧皱,突然转头问起一人,“你怎么看?” 那人正是十六卫之中,官拜左卫将军的钱义,见太子问及自己不由得一怔,顺口答道:“太子说怎么,便是怎么,下官竭力去办便是。” 李志点点头,道:“说得好,对我言听计从,用的就是你这一点。” 赵梦阳和陈京互看了一眼,心中均打了个冷战,莫非自己太过多嘴了? 却见李志又哼了一声,“可毫无见地,只知道抡刀弄枪,无怪十几年一直只是左卫将军!倘若你早早做到左右卫大将军,总领禁军,我何用等到今天!” 其实李志这番话略显牵强,大有故意迁怒的意思。想那禁军十六卫各有头领,除了皇上,哪有什么人总领禁军,调动一切的?左右卫大将军掌管庭卫法令,权柄确实大些,官阶也高,却也不能任意而为。 可这番话极是刻薄,又打在了钱义的痛处,说得他登时脸色惨白。旁人面面相觑,太子先褒后贬,却不知真正想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李志突然问道:“老四呢?他现在什么动静?” 众人一愣,怎么太子不关心二皇子,怎么反倒问起无关紧要的吴王?大家用余光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迷惑。 “回太子……”钱义见无人搭话,只得咽了口唾沫,躬身道:“万岁之事太过突然,未曾注意吴王的动向。想吴王年少,未见得……” “糊涂!”李志猛地一拍书案,冷哼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要你们何用?” 钱义缩了缩脖子,本来惨白的脸色愈加难看,阵阵的泛青,犹如一块刚刚削下来的萝卜皮。 “报太子!”太子手下的一个亲近侍卫忽从外面进来,跪倒施礼:“依太子吩咐,吴王的动向调查过了……” “怎样?” “吴王已然趁乱率队离开长安,行踪不明。” 怎么?老四的动向和自己想的相差太远,一时竟让李志摸不找头脑,不由愣住了。 “你说他行踪不明?” “正是。” “加派人手,一定要把他找出来,随时禀报!” “是。” 李志将侍卫遣出,心头一阵迷惑,难道自己想错了?莫非老四见时局纷乱,为保护自己未丰的羽翼,已经回转扬州去了?可是……这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众人全都看着太子,不太清楚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可看到钱义刚才的下场,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陈尚书说的对,此事急不得。你们只消把这皇城内外给我牢牢控制住,静待其变,一起便逃不出我的掌握!”李志目中精光一闪,“但老三不能不管,若放虎归山,必成祸害!速传我令,命华州都督沈越率军劫杀,不可让他安然回返幽州!” “没了老三,老二就掀不起风浪!不过……此人毕竟是个大敌,不可小视。你们给我死死盯住,片刻不能放松,一有异动,及时禀报。”李志深吸了一口气,突的换上一副笑脸,“我这就去看看父皇的伤势……” 二皇子李征到了王府,秦仲率了一干人等已然恭候多时。秦仲面色沉重,忧君之情溢于言表。 “殿下,皇上伤势严重,怕是……” “是吗。”李征淡然应了一声,道:“万乘之君,谁想到有这样的下场。” 秦仲面色一整,道:“殿下,你和万岁乃君臣之份,父子之情,怎可……” “算了。”李征一挥手,冷然道:“我不会拐弯抹角,我和皇上怕是只要父子之份,君臣之情罢!太子整日里花言巧语,心中比谁更盼着皇上早死,大家心知肚明,偏要假惺惺的做什么样子,也不恶心!” 秦仲心知殿下所言全是实情,皇上待二皇子哪曾见过什么父子之情了?他一时语塞,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不说没用的。当今形势你怎么看?” “这……殿下不妨静待时机。暗中监视太子的动向。有道是一动不如一静,首先发难,对咱们不利。” 李征低头想了想,道:“我却想不出,按兵不动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秦仲道:“倘若皇上安然无恙,定然会迁怒太子,毕竟太子护驾无方,才导致陛下遇刺。倘若皇上……那太子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借口太子和刺客串通,杀害万岁,便可名正言顺的起兵夺嫡!” “到那时候再动手,岂不太晚了!”李征道:“在京里,咱们势力不及他!若是老三……”说到此处,李征不由叹了口气,那三弟,当真潇洒,说放便放得下? “殿下还可联合吴王,四殿下天纵聪明,若和殿下联手,也算是个强力臂助。” “也是……可谁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了?”李征脸上闪过一丝迷惑,这老四,究竟在想什么呢? “老臣这就派人去找。另外……右卫将军张如海那里,殿下还应该联系更密切些。” “恩,此事就烦劳秦相操心了,速去安排。这禁军,究竟不是在太子一人手里!”李征想了想,起身道:“一切拜托秦公,我要入宫一趟,探视一下皇上的伤势。” “殿下。”秦仲上前一步,低声道:“作人不可太过刚直了,况且皇上毕竟……” “毕竟是我的父皇。”李征没停步,低声叹了一口气。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长夜 铜人原,位于长安东北,西临咸阳原,东接华州。若要出潼关至幽州,则为必经之路。不知为什么,此处自汉以来,便成了墓地云集之所,民间夭亡者,多葬于此。这个习惯延续已久,至今未变。 残阳夕照,铜人原被抹上一层诡异的嫣红,鳞峋的碑林把无数细长的黑影投在地上,影影绰绰,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阴森的密林,不知深浅。 “就这里吧。”李沐风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部下将亡者入土为安,心头一阵酸楚。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时心硬如铁,一念之下差点让五万大军与自己陪葬。而现在,自己却不忍面对部下那早已失去光泽的瞳孔。伪善吗?或许人都是这个样子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妈妈卖回活物宰杀,自己都大哭大闹,觉得母亲是天下最残忍的人。可当这些东西做成菜肴端上来时,自己不是也吃得津津有味吗? 或许自己不能当一名刽子手,但却可以毫不在意地签署一份死刑判决书。这就是真实的自我吧? “殿下。”顾少卿却是镇定如常,眼神一片澄明,他躬身道:“过了铜人原,前方便是华州,据闻华州都督沈越乃是太子部将,怕不会轻易放行的。” “武人自有武人的去处……”薛礼凝立在数座新坟之前,目光坚毅而淡漠,“但武人的血绝不会白流。” 他转过头,冷笑道:“沈越吗?若他敢有什么刁难,我就一刀劈了他!” 顾少卿微然一笑,正待答话,却听裴行俭道:“沈越我却认识,此人生性胆小,重利忘义,未必肯死心踏地给太子卖命。” “哦?”李沐风和顾少卿对望一眼,心中均有了计较,“少卿,你和仁贵,守约商议一下,定一条万全之策,想那小小的沈越,怎能奈何的了咱们。” 李沐风转身离去,薛礼一愣,脱口道:“燕王何处去?”却见顾少卿和裴行俭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似笑非笑,这才省悟到自己实在太笨了。 陈寒衣的车帐临时围成了一间小小的行营,这本是送亲的队伍,衣食洗用,一应俱全,均是华美精丽的皇家用品,公主陪嫁之物。 适才一番混战动荡,将薇儿吓得半死,不过此时安定下来,她却像出笼的鸟雀般欢快。不用和小姐一同嫁入蕃邦,而小姐又得以同心上人远走高飞,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结局更加美妙的呢? 而陈寒衣则是不同,她比薇儿想的更远些。燕王为了自己不惜反叛朝廷,让她感动之余又觉得愧疚不已。这样一来,燕王就失去了夺嫡的机会,甚至身家性命也未必能够保全。毕竟她还不知道李沐风竟有割据幽州的想法。 另一方面,自己没有嫁入吐蕃,那么会不会再度挑起两国的争端?为了自己,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人的姓名?而自己的父亲……再怎么样,陈京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阿,陈氏一家会不会真如太子所说的,被满门抄斩…… 陈寒衣呆呆的坐在车帐之上,脑中的念头忽闪忽现,纷乱无踪,脸色却愈加苍白起来。 薇儿正欢天喜地的跑到陈寒衣近前,见她面色不善,慌忙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不妨事的。”陈寒衣强笑了一下,轻轻抓住薇儿伸过来的手。 “小姐……你……你的手好凉,是不是不舒服?”薇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寒衣。 “没事,真的没事。”陈寒衣稳定了一下心神,将薇儿的手拉近,微微一笑。 “啊,小姐,燕王来了,他在外面等……” “是吗?”陈寒衣精神一震。她突然记起了刚才那漫天的箭雨,就在那一刻,她的世界崩塌了,她以为她再也无法见到李沐风,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 就在李沐风遇刺的那一次,自己曾经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留下同样的遗憾,可谁知今日,历史险些重演。 李沐风险死还生,她心中充盈的喜悦无法言表。 “我去见他。”陈寒衣陡然站了起来,呆了呆,又忙道:“薇儿,帮我把铜镜拿来,我脸色不好,要补些胭脂,你再帮我梳梳头……”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余辉在铜人原挣扎着消逝,几辆车帐围成的圆圈中点起了篝火,车帐外面,是数千枕戈待旦的士兵。 李沐风突然感到一丝有趣,除去这些士兵,眼前的情景颇像吉普赛人流浪时候的大篷车,那里有最奔放的歌舞,有最美丽的姑娘……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最近经常闪烁现代社会的记忆,到底是预示着什么吗?可当自己努力去回想的时候,一切就像一个遥远的梦,不可触及。很多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算是一个回到古代的现代人,还是一个拥有现代记忆的古代人? 他的目光逐渐凝聚了,在那忽明忽暗的篝火前,有着一位风姿绝世的女子,婉兮清扬,顾盼生辉,仿佛满天的星辰也无法遮蔽她的光采,于是羞愧的逐自隐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光华在流动。 陈寒衣也看到了他,那张疲惫的微笑,却不能掩饰其神彩飞扬的面孔,那淡然自若,风流蕴藉的气质。历经多少波折,两人终于在此面面相对,有多少话,却哽咽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寒衣……”李沐风抢步上前,拉过陈寒衣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如同含了火,热切的要将眼前人熔化。 “燕王……你……”陈寒衣突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登时软倒在李沐风怀里。这些时日,有一股气在她体内苦苦支撑,然而今日,她再也不用如此,仿佛眼前人,能给她所有的依靠。 “还叫什么燕王。”李沐风轻轻揽着怀中玉人,笑道:“叫沐风吧,就像我叫你寒衣一样。” “不可,规矩不可废……”陈寒衣和李沐风生离死别,大悲大喜。此时投入恋人怀中,一时难以把持,双颊晕红,体烫如火,却依旧喃喃的坚持。 李沐风不再说什么,他低下头,轻轻吻在陈寒衣的樱唇之上,如同**世上最甘美的蜜糖。 陈寒衣只觉脑中轰的一震,眼睛登时睁的大大的。她伸手略想抗拒,却觉一阵莫名的感觉汹涌而来,浑身酸软,眼神逐渐迷离,终于轻轻闭上了。 薇儿本来透过车帘的缝隙偷偷看着,见到此种情景,羞的面红耳赤,连忙闭起眼睛。此时虽说四下无人,却是车帐之外,即便大唐风俗开通,也让薇儿觉不妥。她开始只道燕王风流不羁,后又渐渐觉得,两人经历如此变故,再是怎样,却也不为过了。 “别……”陈寒衣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事,犹如冰雪浇头,立时清醒了过来。她忙推开李沐风,却见李沐风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仍在回味,脸上便如同着了火一般,只是低头不语,那里还说得出话。 “寒衣,是否在担心陈家呢?”李沐风拉着她一同坐在一辆车帐之前,轻声询问。 “我……我父亲他,会怎么样……”陈寒衣见李沐风一语中的,想必是知道陈京的状况了。 “这个,我也不知。”李沐风轻轻一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陈尚书乃是朝廷重臣,又是太子一党,眼下长安时局纷乱,正是用人之际,太子怎会加害于他呢?寒衣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我这个大哥,虽说狠毒了些,可是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陈寒衣闻言心中一松,也觉得李沐风所言不差。她本是冰雪聪明之人,只是关心则乱,如今冷静下来,对乱作一团的形势,也能看出个大概。 “那……吐蕃若是藉此继续挑起争端,却有如何应付?” 李沐风暗觉好笑,和悲天悯人的陈寒衣相比,自己实在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了。 “那一边更不须担心。其一,吐蕃和大唐作战,败多胜少,和亲只是安抚,并不是怕了他们。况且吐蕃现在内部不稳,还没有空闲理咱们的事情。其二,我说了,太子才略还是有的,随便找个人替你出嫁,这种事情也不过举手之劳。” 陈寒衣闻言呆了呆,似是放松,又似是担心,怅然道:“却不知是哪个姐妹因我儿不幸了。” 李沐风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寒衣,这事情的起由皆是因你吗?要怪只能怪太子!你可别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陈寒衣默然片刻,道:“其实我也明白,只是心头依旧不好受罢了。” 李沐风见她衣衫单薄,瑟瑟的秋风似乎让她略有寒意,不禁怜惜的轻轻揽过她的身子,柔声道:“我知道……只是当今之世,身不由己,实在无暇顾及旁人了……” 他这番话似在开导,又像在为自己解释什么,陈寒衣偏头看着他,明眸清澈无波。 “为今之计,还是先想想自己吧……看看咱们如何过的去潼关。过了潼关,便算到家了。” “潼关吗……”陈寒衣目光投向东方,夜幕蒙蒙,一片未知。 “潼关啊……”与此同时,某人在某地也发出了一声感叹,却没有人听到。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故人 房玄龄的府邸算不得简陋,几进几出的院落方正整齐,幽雅清静,就像他这人一般,隐隐透着凛然气象。然而,作为堂堂中书令的居所,此处也着实不够气派,放眼繁华奢侈的长安,这样的格局尤显平淡无奇。 皇上不是没有恩赏,可房玄龄一直坚持不受,就在这里安然的住了二十几个春秋。或许,这宅院淡定的气度,也是受了主人的沾染吧。 自李建成遇刺以来,房玄龄成了万众瞩目的关键。朝堂政改之后,中书令权倾朝野,俨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此时房玄龄倾向于某个皇子,就等于铺就了一条通往皇座的康庄大道。 只可惜,房玄龄似乎只是李建成的不贰之臣。他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表露自己的任何态度。每日只是探视皇上伤情,代为处理政务,旋即便回家静养,断不给别人试探的机会。上门的客人自然是有的,却都照例听上一番云山雾罩的闲谈,恭送出门,个个似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 正当晌午,府门外来了一人,声言要见中书令房大人。门房见此人一身青衫,头上带了个遮阳的斗笠,挡去大半张面孔,全不似官场中人,倒象个远游的年轻书生。 “呦,先生来的不巧,这晌午不见客。” “哦?你们家大人不在么?”那人稍稍抬了抬斗笠,仰头看了一眼高悬的牌匾。 门房愈加看不清此人什么来头。透过掀起的斗笠,他才发觉此人已然不再年轻,虽然一张俊脸有如冠玉,额头上却也有了几道皱纹。 大约有四十岁了吧?可看着体态也不过二十出头。门房每天迎来送往,阅人无数,此时却也疑惑起来。 “大人是在的,不过这大晌午的,谁也不敢惊动了他老人家。”门房陪了个笑脸,瞅了瞅这人,“不如您也先找个地方歇,等到时候……” “房老没这么大脾气吧。”那人笑了,伸手递过一个东西,道:“你拿着这块玉佩给他,保证他立时见我。” 门房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下,是块好玉无疑,雕工也极是精巧,寻常人家断然不能有如此的物件,不由得对此人又恭敬了几分。当下道:“既然这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房玄龄本来也没睡,他虽然表面上平静,可内心中却如同沸油点水,每一刻都在翻腾。皇上的伤势时好时坏,至今不能理事,自己要是一步走错,或许大唐的江山就在他手下断送了! 正思忖间,却见门房手捧一物进来,朝他行了个礼,道:“大人,外面来了个人,一身书生打扮,也瞧不清多大年纪,给了我这个东西,说您一看便知,上面雕的什么小人也没看明白,好像个六瓣的花儿……” 听门房形容此人形貌,房玄龄心中已然突突直跳,及听到那玉佩之事,他再也坐不住,伸手道:“赶快拿来我看。” 房玄龄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摩挲着玉佩,苦笑一声,道:“怕什么,来什么。债主找上门来了……” 门房呆呆站在一旁,心中极是后悔。刚才看那人神情,好似和大人乃是多年密友一般,自己兴冲冲前来通禀,才知却是错会了意!看大人如此反应,敢情那人竟是个债主子?可大人高位显赫,又怎能欠下别人什么钱财,当真是其可怪也欤。 房玄龄自然不知那门房心中胡思乱想什么。他自语道:“破军六花阵……该来的还是来了。” “什么……六花……破军?”那门房正是心不在焉,一时顺着房玄龄的话头重复,却弄了个颠三倒四。他心中一阵琢磨,莫非两人赌过色子?那这六花定然是豹子无疑,却不知破军又是些什么?想来也就是幺二三等类,碰上豹子自然是大输特输。 “待我亲自去迎。”房玄龄整理衣衫,正待出门,突然想到一事,沉吟道:“还是你去把人请进来吧,我厅中等候便是。对了,记得客气些。” 门房闻言,恭恭敬敬将那人请进厅房,愈发认定此人必是债主无疑。房玄龄将各色人等一一挥退,甚至连个服侍的丫环也没有留下。他亲自倒了两杯茶,默然推了杯给那人,什么话也没说。 那人已然将斗笠摘下,英气俊朗的面庞略带风尘之色,显然是赶了长路,饱经风霜。但一股悠然之气隐隐透出,仿佛万事都不能令此人着慌。 “房公别来无恙,咱们有二十几年不见了吧。”那人端起茶品了一口,一脸轻松的笑容,甚是亲切。 “有了。”房玄龄点点头,叹道:“却有何妨再过上二十年,李靖凭的性急。” 李靖笑道:“我们都已经老了,再等下去,怕是终生无望。秦王之仇,何时能报呢?” “仇,已然报了。”房玄龄看了他一眼,“皇上生死不定,还不够吗?” 李靖大笑起来,起身道:“自然不够!当年秦王在世时,武有李靖尉迟,文有房谋杜断,天下唾手可得,可谁知天竟不从人愿!现今江山易主,尉迟和杜如晦已殁,只剩下我们几个垂垂老矣,眼看不中用了。” “不过,机会终究还是来了。现今之局,房公独掌大权,承乾殿下登基有望!房公忍辱负重二十几年,终究没有白费!” 房玄龄却没有李靖那般畅快,他沉声道:“李公想的太过简单了,以我之力,又怎可能左右的了朝局?” 李靖止住笑,看着他道:“房公切勿担心,李靖何曾做过没有把握之事?在下也不会如此天真,视那几个皇子的势力如无物。我要的只要房公点点头,一切由李靖安排!” “那会是何等局面?”房玄龄盯着李靖。 “天下大乱,然后我们可乱中求胜!”李靖毫不避讳,直言相告。 这个回答并不出房玄龄所料。他低头吃茶,却觉得茶水早就失去温度,冰凉一片。“李公,这二十年来,我有个想法。” 李靖似乎早就看透他的心事,无所谓地道:“日久见人心嘛,不妨说来听听。” “这天下并未易主,依然是李家的天下。百姓依旧是这天下的百姓,不曾有丝毫变动。”房玄龄看着李靖的眼睛,恳然道:“既然如此,何必再有什么强求?为了二十年前的怨仇,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李公于心何忍?” “李靖只为秦王尽忠。如今天下非秦王之天下,则苍生于我何干?若承乾殿下坐了江山,那安抚四方、善待百姓自然是李靖的责任。” “此言未必是李公的肺腑之言吧?当初李公以弱冠之年出世征战,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 “此一时,彼一时。”李靖声音低沉了下来,黯然道:“李靖早已不是当年的李靖,如今的李靖只为秦王活着。” 话到此处,房玄龄再也无话可讲,眼睛微然闭上,不再言语。 “房公,你的心思我全然明白,你的做法李靖也甚为佩服。只是,当年房公留在长安出仕,还是房公自己的计划,‘带时机成熟,里应外合’,也是房公自己的言辞,难道房公都忘了吗?” “自然不会忘的……倘若我房玄龄是个眷恋富贵权势之人,则乱箭穿心,人神共弃!只是……怎能因一己之私,致使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呢?” “那就由不得房公了。”李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房公的人品,但为今之际,李靖只好得罪了。” 说罢,李靖口风一转,道:“房公乃是秦王府旧部安插的内线,这一点怎么也洗不脱。倘若朝廷知道了,怕是房公再也无处立足。我说的话,房公再想一想,过个三五日,长安之事安排妥当,李靖再来拜访。” 房玄龄呆了一呆,欲言又止,终于道:“也罢,李公且先回去,待我想上一想,恕不远送了。” 李靖一面将斗笠带上,一面笑道:“房公心思依旧缜密。想来从未亲自把客人迎进送出吧,今日若是如此,落入有心人眼中,便容易起疑。不错,现今正该如此。”说罢,推门走出,早有管家过来,迎李靖出去了。 门房见那人出得府来,满面带笑,想必这大笔银钱已然讨还到手,不由得为自己大人肉痛起来。 却说李靖出了府来,走街串巷,已来到一处秘密所在。此地甚是偏僻,四周寂廖无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院落,院子背后是一片密林。他按节奏轻叩几下,早有人打开院门,将他接了进去,神色极是恭敬。 “殿下的伤势如何?”李靖还没喘口气,就忙不迭的问。 一人犹豫了一下,答道:“想必是不妨事了,只是殿下一直入定自疗,我们不敢打扰,也摸不透情况。” 李靖皱了皱眉,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李承乾武艺超绝,若是自己疗伤,此处也无人能够施以援手。 “你们守护殿下,一刻也不可离开。我在这里等着殿下好转,这长安之事,缺不得殿下的参与。” 李靖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清朗的话音传来:“不必待李公久候,我已经全然好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设伏 随着话音,李承乾缓步自屋内走出。Lvsexs。他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长袍,一尘不染,眼神却平和内敛了许多,也少了原来那夺人眼目的神采。若说他以前是光华四射的神兵,那现在真可算得上一柄神物自晦的天剑了。 李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拍手道:“殿下愈发精进了,莫非又想通了一个关节不成?” 要知道天剑的进境,全在内心的修持。平日积累磨练固然重要,但若想提升一个境界,还须那天外飞来,来去无踪的顿悟。正所谓“有凌云驾虹之势,无缕冰剪彩之痕”。 李承乾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李靖和周围的众人,最终聚焦到一片虚无的空旷。半响道:“放得下,才能拿得起。以前我就是执念太深,可笑还以为自己真的剑术大成,尚自洋洋得意。” 旁人只道殿下功力精进,自是为他欢喜,李靖却听着话锋不对,疑虑骤起,缓缓问道:“殿下如何打算?” 李承乾双目微闭,淡然道:“此间之事,再无牵挂,何去何从,存乎一心。” 旁人大吃一惊,这才听出殿下颇有出世之意,俱都愣住了。李靖见李承乾语调平淡,心境无波,显然不是一时冲动之言。当下皱眉道:“秦王之仇,就此罢了不成?” “我已然报过了,所有的执念,皆因此而起。”李承乾摇摇头,叹道:“现在回头想来,此仇不报也罢。不过既然出手,也算去了一块心病,终于解脱了这个羁绊。” “这天下呢!”李靖剑眉倒竖,厉喝道:“秦王旧部为了今天耗费二十年心血,殿下说走就走?” 旁人大惊,谁知一向不温不火的李靖竟然对殿下厉声高喝?李靖总是一副书生做派,深沉内敛,从来没有过情绪如此失控的情况。 却听李承乾淡淡的道:“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这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里,每个人都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李靖似乎不敢相信如此无情的言语竟是出自此人之口,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李承乾不放。 “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何干?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追逐生命的意义,却不想顺着别人的安排走完剩下的路。二十年来,我已经太累了。” “师父。”李承乾眼中突的感情流露,其间包含太多太多,有愧疚,有尊敬,有感激,有悲悯。他向每个人望去,最后定格在李靖眼前。他双手轻轻搭住李靖的双肩,深情的道:“这二十年,您也太累了,难道这真是您的本意吗?这真的是我父王的本意吗?每个人,为什么都要违心的活着,为了毫无意义的目标去虚度年华?我从没把您当过臣下,您算是我的师父,更算我的父亲……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你们这个样子。” 李靖感受着双肩传来的力量,温暖而酸楚。他距离李承乾很近很近,似乎刚发现,曾经的少年已然高过自己半头了…… “比起追逐生命的意义,称霸天下,又算得了什么呢?”李承乾放开了手,缓缓退了几步,向所有人深深的施了一礼。“承乾想到一事,打算先去了解所欠的人情,因此先行一步,各位保重了。” 话音才落,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却突然向后拔起,倒纵了出去,轻飘飘掠上院墙。在墙头略点一下,潇洒的转过身形,如巨鸟投林般划出一道幽美的弧线,消失不见了。 “李公……李将军……”大家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却是面面相觑,除了看李靖拿主意,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靖却依然在愣神。他呆呆的盯着李承乾离去的方向,似乎苍老了许多。良久,他轻叹一声,缓缓出了一口气。 对于华州都督沈越来说,眼前既是立功的机会,又是个两难之局。太子要自己击杀燕王,燕王却已经差人前来,许诺重金借道。若是依从太子,虽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这弑杀亲王的罪名自己是担定了,若是太子日后站稳跟脚,或许就能牺牲掉自己以塞众人之口。要是放燕王过去,虽然大笔财物到手,可太子那边实在不好交代。 裴行俭对沈越的评价十分准确,他首先是生性胆小,其次才重利忘义。沈越左思右想,还是选择了同当初陈京一样的路:宁可得罪燕王日后死,也不能触怒太子死在当前。 此人还是有些小聪明的,要不也当不上一州的都督。他一边假意答应燕王,一边部属人手,打算杀个出其不意。 而李沐风这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沈越心态上的变化,使者与沈越定好了时日,只等他率队前来迎接。 李沐风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华州,沈越一方面命令府兵不得阻拦,暗中形成合围之势;一方面自己带数千人的队伍,出华阴迎接。 双方离了不到一里,燕王这边看那几千人兵甲整齐,突然感到有些不对,立刻列开阵势,不令沈越再前进一步。 李沐风骑在马上望了望对面,侧头示意。裴行俭心领神会,当下打马上前,高喝道:“沈越,尔等竟是言而无信之人!” 沈越一愣,四面看了下,却没发现自己的布置有什么漏洞,讶然道:“这位将军说笑了,末将怎敢欺瞒燕王?” 裴行俭怒道:“即是如此,你带这么些军士来做什么?” 沈越暗自松了口气,原来问题出在了这个地方。此问正中下怀,他早就想好了说词,干笑道:“燕王可要恕下官的罪了。末将想,倘若我独自前来,燕王便直接把我捉了去,然后逼我放行,我却也无可奈何。” 李沐风脸色忽沉,冷哼了一声:“沈越,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李沐风虽然离的远,可声音却异常清晰,沈越听得打了个哆嗦,紧忙陪笑道:“燕王息怒,末将一向胆小,今日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还请燕王恕罪……” “罢了,如今的形势不同以往,倒也不得你不防。”李沐风淡淡的道:“我与大哥虽生了间隙,但终究是兄弟,你牢记着这一点,才不会吃亏。” “是,是,燕王大量……”沈越听着李沐风这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燕王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提醒自己不可妄动?还是……他瞅了瞅几百步外李沐风,终究不敢上前去见礼。 沈越率队头前引路,燕王的队伍车帐缓缓跟随。这样迤逦行了数里,周边见了山坡。燕王的戒备也渐渐松懈,队型散乱,双方越离越近。 顾少卿环顾左右,突笑道:“我是不懂打仗,但倘若此时伏兵一起,我等当真措手不及了。” 裴行俭四下扫了一眼,道:“顾先生果然有眼光,此处小山后面正好埋伏,不用太多,几千人足矣。” 顾少卿长笑道:“却笑那沈越不会用兵……” 话音未落,突然喊杀声骤起,两旁山坡上涌出千名兵丁,朝燕王的队伍包抄过来。前面沈越后队变成前队,猛然冲杀而至。 李沐风呆了呆,失笑道:“少卿学什么不好,偏要学那曹操!”随着话音,秋水流波锵的出鞘,龙吟阵阵。 顾少卿努力控住马,异常狼狈,却犹有心思问道:“却不知学曹操什么?” 李沐风这才想起他们都不知道罗贯中杜撰的这个典故,笑道:“少卿先顾自己吧,事后自然相告。” 沈越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一派轻松,倘若他有所留意,或许会对自己的优势感到怀疑。可他只是欣喜的看到燕王的队伍被截成两段,正在各自苦战。 华州军士人数占优,况且打了燕王个措手不及,燕王部将一时都无心恋战,纷纷突围而去,却苦了无法快速行动的车帐。 沈越见燕王突围而去,自己的优势兵力竟也无可奈何,不由得大为沮丧。清点战果后,才发现根本没对人家造成什么杀伤,自己倒折损了不少人马。不幸中的万幸,安远公主却被自己留下了。 他早已打探清楚,安远公主对燕王极其重要。为了这个女子,李沐风甚至不惜违抗圣名,有她在自己手里,却不愁李沐风不就范。到时候自己也不必杀他,只需要挟燕王回长安请罪即可。自己既不必担什么风险,又可完成太子之命,当真是两全其美。他越想越得意,反倒觉得让燕王突围出去实在是上天成全。 不过,对于陈寒衣他倒也不敢失了礼数。毕竟这是皇上御封的公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皇上不收回,她名义上永远是皇家的金枝玉叶。 “末将恭迎安远公主……”沈越在车外拜了一拜,垂手立了一会儿,却发现没什么反应。 他想要伸手去挑车帘,手伸出去,又迟疑了。他心道:久闻这位公主秀丽绝伦,将来必然有个好的靠山,倘若今日唐突了她,日后会不会……不妙,自己现在杀退燕王,将她献了出去,必然已经大大得罪了公主。日后她得了势,哪里还有自己的好处?不如现在就……不可,要让太子知道安远公主有了什么闪失,定然饶不了自己,就算推说乱兵所杀,依然脱不了干系。 他这里得了公主,却左思右想没有主意,一时急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的手下面面相觑,都不知这位大人在车帐前咬牙切齿,究竟要做些什么? 沈越犹在发楞,突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搭在脖颈上,激的寒毛陡然竖了起来。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冷然道:“沈将军在想什么呢?不如让在下给你出个主意?”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收编 沈越吓的魂飞魄散,只感到一丝凉气自脊背麻酥酥的升起,浑身气力不知跑到了何处,身子一软,好险没坐倒在地。Lvsexs。他觉得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已经划破了表皮,杀气透过血管渗进四肢百骸,彻骨的冰寒冻得他牙齿打起了架。 本来他也不是如此不济,可这些年一直卫戍长安,早已忘了杀伐的滋味。想到自己或许再没有性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勇气便都跑光了。 “将军好说……别,别动手……”他嘴上结结巴巴,心里已经明镜一般。想来这是燕王的手下,早已藏匿在车中,单等自己上当了。 “你是要死,还是要活?”那人语气冰冷,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要活,要活!”沈越觉得脖子生痛。忙不迭的叫了起来。他眼睛瞄了一下那人,却见那刀削一般的面孔杀气盈然,仿佛于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他着实没有把握此人不会随手一刀,只图杀了泻愤。 薛仁贵确实有气。就是因为这个沈越,他不得不屈身于女子的车帐内!此刻见他这副脓包的模样,越看越恨,真恨不得一刀把他剁了干净!这也是个将军?大唐难道就没有人了吗? “要活,那好办!你命这杂兵散开,送燕王进潼关!” “这个……” “胆敢说一个‘不’字,我只管一刀下去!” “…敢……是、是,末将即刻……”本来沈越想说“不敢”,可这里面却也有个“不”字,谁晓得那薛礼是什么心思,万一见这个字便是一刀,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了。 沈越战战兢兢喝退众人,却见前方一片烟尘,一人纵马率众驰来,高声笑道:“沈都督,别来无恙,这可真算是后会有期了!”正是燕王李沐风。 原来裴行俭本是裴度之子,出仕前随父在长安生活。他是个有心人,对百官都有观察,这个沈越也未曾遗漏过他的眼睛。顾少卿是何等心机敏捷之人,根据裴行俭对此人的评价,当即定了此策。大家都拍手称妙,只有薛礼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一腔怒火只好洒在了沈越身上。 沈越见到李沐风,扑通跪倒在地,指天发誓要效忠燕王。大家虽然并不当真,可也知道性命攸关,此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沈越手下的兵丁军士见主帅如此,自然也没人逞什么英雄。这本是皇室仇杀,又不是保家卫国,谁也没有士气可振。此时都督既然降了,自己便毫无责任,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将军,这潼关,你可来去自如?”李沐风笑容满面,显得极是亲切。沈越的马和他并头而行,好似地位不凡,可惜周围还有数人成合围之势,寸步不离,“保护”的极为周到。 “燕王,不瞒您说……”沈越侧脸看了看薛礼,犹豫了一下道:“这潼关乃是重地,并不归我管辖。其守备将军哥舒长垣是个突厥蛮子,脾气极硬,怕是末将无能为力……” “哥舒长垣……这人怎么没听说过?”李沐风思索了半天,记忆中却没有这么一个人。此人姓哥舒,自然是突厥哥舒部无疑,不知和后来的哥舒翰有什么关系?他抬眼看了看裴行俭,却见他也是轻轻摇了摇头。 “是这两年新提上来的吧?”李沐风问。 沈越点点头,一脸懊丧道:“那人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来不过是个校尉,几年的功夫,升的也太快了……” 顾少卿看了李沐风一眼,笑道:“太子还真是知人善用。”李沐风含笑不语,心中颇以为然。这沈越不堪大用,潼关这等兵家必争之地自然轮不到他。说起来,太子也知道手下良莠不齐,这样安排也煞费苦心。只是他手下如沈越之人实在太多,同李沐风那宁缺勿滥的做法截然相反。 只是这潼关……按说这等兵家重地,二哥怎么可能不插手呢?为什么潼关,竟是太子的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有在他心头留下痕迹。李沐风想了想,笑道:“不管如何,还是先请沈都督带我们去潼关,我们暂且隐匿身份,充做你的亲兵。” “倘若沈都督有事要进潼关,成与不成?” “这……或许进去三五个人,还不成问题,这几千兵马怕是……”沈越突的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什么注意。 李沐风却知这话没有作伪,应口道:“无妨,我们便几人随你进去,到时你不要胡乱说话就好,否则……”他突然看了沈越一眼。 沈越一接触李沐风的目光,突然觉得好像千万把钢刀加身,说不出的恐惧;又似坠入冰窖,周身酷寒透骨。他实在没有想到,一直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燕王竟能散发出如此的杀意。他也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差距,恐怕人家动个手指头就能捻死自己,刚才还在打的小算盘,登时吓得烟消云散。 或许两人之间不至于相差如此之多,但李沐风的霸剑之气已然炉火纯青,这等摧枯拉朽的压迫感正是霸剑的精意所在。通常两人动手之时,这种气势便能消磨掉对手大半的意志,就算李承乾的天剑亲临,怕也不敢以身相试,只能借天地之势才能将其消于无形。 沈越伏在马上,冷汗淋漓,心中早没了作怪的念头。只盼着这个煞星赶快离自己远远的,自己才能有命去琢磨给太子的回复。 “沈将军,你觉得此计可行吗?”李沐风收起了气势,淡然一笑。 沈越周身压力骤渐,见到这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刚才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恶梦。但他毫不怀疑,这看似温和的燕王,转眼就能变成杀人不眨眼魔王。果真是妖星啊…… “可行,可行,燕王的计策真是高妙……”沈越干笑几声,却无人附和,他开合了几下嘴吧,声音难以为继。 薛礼朝前面看了看,皱眉道:“燕王,这几千人如何处理,如果放他们回去,难免走漏风声;若是带着他们一起上路,又难以控制。不如……”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薛礼本要说不如就地杀了,可想到都是大唐军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终究不便如此, 李沐风自然明白的很,他想了想道:“带他们一起走,将编制打散,由王府的人领队。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当下,这几千人被散入临时编成的队伍,每队都由一名熟悉军阵的侍卫领军,队中既有府兵,也有禁军,相互毫不熟识。就算有什么动作,也难以掀起风浪。 双方合兵一处,登时颇见规模。各领军侍卫虽说熟悉军阵,也不过校场操练出身,却难得有机会带兵,此刻大见兴奋,频频调度指挥,发号施令,一时间旌旗招展,队列纵横,竟也有模有样。 李沐风脸色一沉,正待说话,却见薛礼喝骂道:“不懂事吗?这样吵吵嚷嚷的,离潼关八十里都听得见!” 对于燕王府来说,薛礼本算个外人。可他心头磊落,性情豪爽,武艺又高的出奇,尤其那一手神射的功夫,让大家交口称赞,个个叹服。眼下不是在王府,薛礼正是行军打仗的将帅之才,因此众人虽挨了骂,却毫无怨言,只怪自己缺乏经验,兴奋的过头了。 薛礼见众人停止了胡闹,满意的点点头,朝裴行俭笑道:“守约,你给他们讲讲该怎么行军才对。他们一看就是校场上练兵的架势,没走过长路。” 裴行俭眼睛一亮,却朝燕王看了一眼。李沐风点点头,心道这薛礼略脱形迹,不拘小节;裴行俭却是审时度世,举止有节。两人性情全然不同,却难得私交如此融洽。 裴行俭和众人如此这般一番,他头脑清晰,涉猎极广。他并不单纯说行军的细节,而是从战略层面说起,讲的条分缕析,旁征博引,听得众人眉飞色舞,连李沐风都感到大开眼界,不禁对裴行俭更加看重。 片刻后,近五千军士偃旗息鼓,悄然向潼关挺进。在沈越“详细耐心”的引领下,一路上绕过数个驻兵之所,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了潼关。 距离潼关四十里,李沐风在一处山坡下扎住人马,依山结营,以防被潼关守军察觉。他和顾少卿等人商议一番,决定由顾少卿裴行俭留下统镇兵马。自己带上薛礼,外加众多侍卫,共百十来人,林凡身上有伤,被燕王强行留下静养。 “燕王。”沈越见竟要去这么多人,一阵发楞,道:“人要太多,恐怕对方会起疑……” “若要太少,怕那哥舒长垣更加起疑。”李沐风冷笑一声,道:“沈都督向来只带三五个人便出门吗?” “是了,末将愚钝,竟是没有想到……”沈越干笑一声,见薛礼正斜着眼睛看他,吓得干咽一口吐沫,再不敢说话。 “对了,沈将军的亲兵向来军威如何?” “那个……自然是气势非凡……”沈越还待强撑场面,却见李沐风目光一冷,立时泄气道:“末将整军不严,亲兵也极是懒散,还请燕王恕罪……” “那可还真麻烦……”李沐风看着自己精挑出来的这百名骠悍战士,苦笑一声。他突然懒懒洋洋打了个哈斥,扯松了刚刚结束整齐的军服,笑道:“儿郎们,就当跟着沈都督去潼关散散心去。” 这百人愣了一下,登时明白,刚才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个个全似起马踏青的游人,慢条斯理,有说有笑。薛礼面色铁青,又开始后悔为什么跟随而来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叩关 潼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雄踞晋、豫、秦三省之要冲,尝有“鸡鸣闻三省,关门扼九州”之说。此关北临黄河,南依秦岭,十二连城峭拔险绝,高不可攀,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沐风在关下仰望,心生感慨,倘若今次不能叩关直入,怕是算前功尽弃了。这等关隘纵神州大地不过几处,岂是轻易便可攻陷的?自己手下不过几千人,想要强攻潼关可谓势比登天,不过又给关下添上几多孤魂罢了。 薛礼却又是一番心思。这潼关险要如斯,进可攻、退可守,不亏天下雄关之名,但是……世上毕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要是自己率大军强攻,当用什么法子?他脑中连想了数个法子,一会儿攻,一会儿守,连番推演,一时竟呆住了。 李沐风却不知薛礼在想什么,他拍了拍沈越的后背,笑语盈然:“沈都督,到了城下,怎的一言不发了?” 沈越感觉李沐风的手掌贴在后心,力道暗吐,登时打了个激灵。他知道只要胡乱说话,燕王真力贯出,自己纵有九条命便也呜呼哀哉了。顿时高声呼喝起来:“我乃华州都督沈越,有要事找哥舒长垣相商,快快开门。”李沐风带来的侍卫大多灵巧机变之人,也立时跟着呼喝喧嚣,吵吵嚷嚷,把那等游手好闲之态学了个十足。 城上守军眉头紧皱,既是蔑视,又是无奈。一人冷笑道:“不亏是沈都督的兵,全跟他一个样子。”另一人嘿嘿一笑,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还能有什么别的样子了?”他们这里调侃,却也不耽误公事,早有人报与哥舒长垣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一群军士簇拥一人在城头出现,朝下面打量了一番,冷然道:“沈都督找在下何事?” 李沐风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瘦小,皮肤黝黑,双目却炯炯有神,显得极是精悍。低声问道:“此人便是哥舒长垣了?” “正是。”沈越朝李沐风点点头,又高声叫道:“有要事相商,还请将军开门。” “哦……”哥舒长垣却不着急,慢悠悠的说道:“都督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突然造访,让小将没了出城迎接的机会。” 沈越一怔,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心里急似油煎,却又无可奈何。突然侍卫中有人骂道:“好大的架子,我们都督便怕了你个矮子不成?”沈越登时明悟,自己心中没有底气,说话没了往日的骄横,哥舒长垣自然便起了疑心。当下作色道:“哼,哥舒将军什么意思?公事也是你耽误的起的?不开城门也罢,咱们走!”说罢拨马便走。 哥舒长垣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哪里的话,沈都督误会了,末将这就开门迎接。” 沈越顺势停住脚步,冷哼一声,不再搭言,只看着大门被链条带动,嘎嘎的打开了。 这百十人鱼贯而入,两旁守军冷言而视,弓矢齐举,无声的压迫让沈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怎么了?往日来潼关,虽然依旧相互冷言相向,却没有这番剑拔驽张。 李沐风紧紧跟着沈越,寸步不离,好似个贴身保镖一般。他一边注视着沈越的举动,一边分心去观察周围状况,越看越是心惊:倘若城门一关,万箭齐发,岂不成了瓮中捉鳖! 最后一人也进了潼关,大门发出粗杂的声响缓缓关闭,外面的风景随着关门声砰然闭合,成了一条隐约细亮的光线。关城以及群山的阴影瞬间猛压下来,似乎白昼突然变成了黑夜。李沐风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禁心头打了个颤。不妙阿…… 裴行俭受命留守,丝毫没有半分的不满。燕王走后不久,他便自作主张退军十里,扎空营于平地,旌旗罗织,极是招摇。却引伏兵四千藏于小山两侧,骑兵一千列于阵前,蓄势待发。 顾少卿见此情景不闻不问,一言不发。林凡又是诧异,又是慌恐,生怕裴行俭坏了燕王的大事。他拖着病体来见裴行俭,却见此人正挥毫泼墨,心无旁骛,神情专注之极。 林凡心头火起,正要上前质问,一只手中突然按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林凡回头一看,正是顾少卿。 顾少卿探身观瞧,忽的击掌赞叹道:“守约端的好字!厚重凝实,暗藏机锋,但论这番功底,怕是燕王也及不上!” 裴行俭笔端一颤,蓄势已久的一笔说什么也拖不下去了,只得颓然掷笔,苦笑道:“少卿须赔我一幅好字!” 顾少卿笑道:“守约的字,我怎么陪的起?不如他日我求燕王一幅墨宝赔你。” 裴行俭喜道:“那自是好的,燕王的字在下向来佩服。” 顾少卿道:“我想来眼高手低,虽然一笔字拖拖沓沓,可这眼光还是有的。燕王的字极是飘逸洒脱,奈何有风骨而无根基,比不得守约啊。” “守约怎敢和燕王相提并论?”裴行俭看了顾少卿一眼,摇头道:“少卿是来考我了。燕王根基在于幽燕之地,此番如龙入海,脱胎换骨自不在话下。” 林凡虽然为人老实,却是不傻。那两人的对话开始听得他满头雾水,后来却也隐约明白了大概。心中只觉这读书人说话真是拐弯抹角,远不及薛礼那等武人痛快豁达。 顾少卿没有接裴行俭的话,突然转头问林凡:“林统领觉得燕王此番为何单把裴将军留下镇守?” 林凡一愣,顺口答道:“此去潼关凶险异常,裴将军功夫不……恩,裴将军更擅运筹帷幄,不宜去的。”他本意是裴行俭功夫不济,终于临时改口,却是人人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裴行俭点点头,丝毫不以为意,接口道:“运筹帷幄不敢当。林统领说的没错,守约功夫甚差,去之无用,反会成了累赘。不过燕王还有一个意思……”说到此处,他不再言语,看了看顾少卿。 顾少卿一笑,道:“守约又考较起我来了!想着几千人的行动,就算再是隐蔽,终究会有痕迹可寻,估计不久便会接战;薛礼善攻,守约善守,燕王可算人尽其能,安排的实在妥贴。” 林凡心头释然,旋即又问道:“那将军为何后撤?倘若燕王有什么意外,那便远了一分,怕是回救不及。” 裴行俭笑道:“行军来时,我看此处十分适合设伏,便暗暗记下了。这里最适合以寡击众,我军已然占了地势。再说以燕王之能,又辅以仁贵的神勇,潼关唾手可得!林统领实在是多虑了。” 说到此处,他走到林凡身前,凝神观察他的伤口,满是关切之意。 “统领的伤可是大好了?” 林凡一愣,心头一阵感激,一丝疑虑已然去了个踪影皆无。 “劳裴将军挂怀,已经不碍事了。” “少时或许便要两军交锋,守约已然有了破敌之计,不过还请统领和众家兄弟交代一下,以免出了疏漏。” “正该如此,将军放心,在下就去。” 顾少卿看着林凡匆匆出帐,心中极是佩服。转头微笑道:“此番一来便可令行禁止,不枉守约一番苦心。” 裴行俭却毫无笑意,道:“少卿是否不齿守约的为人?” 顾少卿一愣,道:“哪里的话?” 裴行俭肃然道:“手段虽是高明,却用在自家兄弟身上,少卿虽说夸赞,心头怕是不以为然吧?在下刚入王府,恬居高位,不服者甚众。倘若不用些手段,如何为燕王出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初衷是好的,又何所谓手段?倘若置身相处,少卿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顾少卿静心寻思,觉得自己刚才确实隐隐有如此的想法。军师幕僚最怕心存偏见,让主观印象左右自己的判断,他越想越心惊,当下躬身道:“守约教训的是,少卿错了一回。” 顾少卿原本是个疏狂自负之人,自入了燕王府,历经诸多磨练,已然渐渐按下心性,成熟收敛了许多。不过言谈之中,依旧可见到些许痕迹。他说“错了一回”,虽是自承其失,却暗含着:‘单只错了这一回,别的决计没错。’的意思。坦诚间见傲岸,令裴行俭感到慎重却又有趣:这顾少卿端的是个人物,性情非常人可度也。 裴行俭心头闪过万般念头,却没忘了礼数,忙上前托住顾少卿的臂膀,道:“少卿言重了,教训可不敢当。” 顾少卿顺势站直了身子,动作洒脱顺畅,显然早就等着裴行俭阻他行礼。裴行俭没想到顾少卿竟是摆明了做势,愣了一下,见顾少卿在一旁忍俊不禁,颇感有趣,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半晌,两人收住了笑,顾少卿悠然道:“守约说潼关唾手可得,我却不信。” 裴行俭一怔,道:“怎么?” 顾少卿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心中所想,却瞒我不过。若燕王有失,以潼关之险,这几千人也不可能排得上用场。急驰回援,也不过是空话一句,因此再远上十里,又有什么干系?” 裴行俭大惊失色,厉声道:“少卿竟如此猜度于我!” 顾少卿摆手打断裴行俭,自顾自说下去:“守约必是如此想:燕王乃谋天下者,倘若一个潼关都无法渡过,想来也没有谋天下的必要了。我听闻守约博览群书,知晓阴阳,对燕王的信心,想必和所谓冥冥天意大有关系吧?” 裴行俭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分辩,只好默然不语,单看着顾少卿。 顾少卿又道:“处事冷静,判断精准,行事不被意气指使,此乃守约的高处!燕王得次良将,幸甚幸甚!” 说罢,顾少卿行了一礼,径自出帐去了。裴行俭半天静默不语,背后衣衫早被冷汗浸透,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王府第一谋士。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黄雀 李沐风等人随沈越进了潼关,却感到周遭气氛陡变,那哥舒长垣冷冷的看着他们,瘦小的身体竟隐隐透着凛然的杀机。 上当了?李沐风第一个反应就是飞身扑向哥舒长垣,以图擒贼擒王。他强自按耐下这个想法,侧目看了沈越一眼,却见他一脸茫然,显然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动还是不动?李沐风犹豫了一下,瞬间在脑中权衡利弊,终于吐了一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薛礼,却发现薛礼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哥舒长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越也终于发现事态不对,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说不得也要强出头了。 哥舒长垣却不理他,目光在这百十人身上来回转了几转,终于定在了薛礼身上。他身旁的军士随着主帅的目光,寒光闪烁的箭头纷纷指向了薛礼。 薛礼巍然不动,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竟抬眼观天,神态悠闲,视周边兵将为无物。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哥舒长垣见此人竟如此大胆,心头即是诧异,又感佩服。 李沐风心头一紧,生怕薛礼对答不上,便前功尽弃了。薛礼本是极出色的人物,放到哪里都难掩其光采,况且又不擅做伪,被人怀疑也是正常。李沐风没想到这哥舒长垣是个如此细致难缠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宁可牺牲战力,也不该带薛礼前来。 “大唐将士何止万千,想是将军都一一见过了?”薛礼冷然道。 哥舒长垣一愣,没想到此人以攻为守,反倒问了自己一个哑口无言。他皱眉道:“你的意思,你不是沈都督的手下?” “将军问沈都督便可。”薛礼淡淡的道:“我们自有要事前来,谁想哥舒将军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当真是不胜其烦!” “你!”哥舒长垣的手下见此人竟敢对将军出口不逊,均感恼怒,正待上前喝骂,却被哥舒长垣挥手止住了。 哥舒长垣一时也猜不透此人什么身份,可见这人理直气壮,咄咄逼人,说什么也不像个奸细。这等傲骨天生,英姿挺拔是装不出来的,莫非是太子派来的高人? 李沐风心中暗暗叫绝。自己还是低估了薛礼,明明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怎可只把他当成一勇之夫?看来天生勇烈,性情豪爽之人,也未必没有细腻的心思,自己的观人之术,似乎还须磨练。 沈越见哥舒长垣朝自己看过来,忙道:“这位将军确实不是本都督手下,乃是、乃是……”他心头慌乱,目光四下观瞧,口中的谎话却怎么也编不圆满。 哥舒长垣见他四下大量,口中却始终不肯说此人名姓,反倒误会沈越乃是有所忌讳,不能当众吐露。他疑惑道:“莫非是主上……” “不错!”沈越被哥舒长垣一言点醒,顺坡编了下去,“虽不中亦不远矣!今日前来,正为此事!此人身份乃是一个关键,怎可轻易相告?若将军摒退左右,以礼相待,或许本都督还可透露一二!”说到后来,谎话编得已然是一气贯通,神态甚是傲慢。 李沐风听得心中好笑,这沈越可谓是个说谎的天才。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难得的是竟没有半处诳语。薛礼本是燕王之人,却哥舒长垣误会为太子手下,两方都是皇子,正是沈越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况且此人的身份,确实是个“关键”,决计不能当众挑明。若是哥舒长垣敢单独和他们相处,便等于落入了燕王的掌握,透露一二又有什么问题? 哥舒长垣却哪里知道此中关窍?他心中寻思,毕竟沈越和他一殿为臣,又都是太子手下,总规不能轻易撕破面皮。哥舒长垣点点头,把手轻轻一挥,兵丁纷纷收起兵器,刚才紧张肃杀的气氛一扫而空。 哥舒长垣引众人厅中叙话,众侍卫被留在外堂歇息,李沐风薛礼沈越三人随着他进了里屋。哥舒长垣虽然对沈越十分轻视,但场面上的应付总要有的,口中道:“长安局势纷乱,在下也不得不小心行事,还请都督不要见怪。” 沈越打了个哈哈,笑道:“将军说话未免见外了,咱们一殿为臣,还不都是为了大唐江山。” 哥舒长垣点头道:“不错,都督乃是明理之人,在下也就不客套了。不知今日前来,为的是什么事情?” “有一件急事,还请将军帮忙。”李沐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哥舒长垣面前。 哥舒长垣只觉一股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逼人的寒意冷浸浸的直透骨髓。他竭力想站起身来,却发现两腿发软,没了半点力气。就连手指上也似乎压了千钧重物,难以弹动一下。 怎么……可能……哥舒长垣怒吼一声,咬破了舌尖,倔强的站了起来,身体却如寒风之中的枯树摇摇欲坠,可哥舒长垣竟是发了狠,拼命的坚持,就是不肯倒下。 “你……你到底是谁……” 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中深感敬佩。此人先机全失,眼下全凭一股意气和霸气相抗,却始终不肯认输。倘若自己非要将他迫倒,也非不能办到,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哥舒长垣身体无法承受,便是不死也要重伤。 李沐风想到此处,杀气陡散,无形的压力瞬间消失不见。哥舒长垣猝不及防,腾的向前跌倒,李沐风伸手轻轻一点,他便跌回了坐椅,却是动也不能动了。 “我到底是谁,现在你还猜不到?”李沐风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哥舒长垣愣愣的看着他,心中想到一人,登时叫道:“莫非是燕王!” “不错。”李沐风轻轻拍了下手,笑道:“本王要借道潼关,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哥舒长垣看着眼前的王子,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想到了一件极为可笑之事。 李沐风听着刺耳,皱眉道:“将军笑什么?” 哥舒长垣大笑道:“我笑燕王殿下来得不巧,若是平日,末将确实还能做得了主,偏偏就着几日,潼关之事可不是我说了便算的!” 李沐风一愣,难道潼关还有主事之人?他朝沈越看去,沈越吓的一个劲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晓。 薛礼在一旁接口道:“无妨,再有主事之人,我们也一样的捉来!” 李沐风点点头,看着哥舒长垣道:“即便捉不来,有将军在我们手中,怕他也投鼠忌器了。” 哥舒长垣冷笑道:“怕是此人,绝不会有投鼠忌器的念头!” 李沐风心头一动,却听外面一阵喧嚣,旋即传来一阵兵铁交击之声,一人朗声笑道:“三哥啊,三哥!小弟可是等你很久了,长安逐鹿正忙,三哥怎么跑到这里躲起了清闲?” 阳光已经朝西方偏斜,山丘的阴影被拉扯的铺天盖地,空荡荡的营寨完全被遮蔽在阴影中,无声无息,诡异阴森。 裴行俭就站在这黑暗中,静静的等待。潼关的事,不知解决了没有,此时他竟然感到一丝担忧,或许燕王此去,又会发生一些料所不及的意外。 “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裴行俭目视前方,淡淡的道。 顾少卿接口道:“不是眼前,而是潼关。” “不错。”裴行俭诧异的看了顾少卿一眼,道:“少卿还能坐的住?” “那也先要解决眼前的事情。”顾少卿笑了笑,悠然道:“守约说的头头是道,莫非自己竟做不到吗?” “哪里的话。”裴行俭淡然一笑:“实话实说罢了,却不能左右我的行动。我只是怕少卿担心。” “怎么会。”顾少卿摇头道:“燕王吉人自有天相,轮不到我来担心。” 裴行俭看了看泰然自若的顾少卿,却分辨不出此话的真假。突然,裴行俭眼中爆起一点精芒,沉声道:“来了!” 顾少卿放眼望去,远远的一片烟尘腾起,似被斜阳染成了橙红的火焰,又将天空点燃,漫天都是火红燃烧的云彩。 那一千骑手被裴行俭放在据此十里之处诱敌,显然已经和敌军交战了一番,朝这边诈败而回。 后面的烟尘更浓了,在天边影影绰绰,似乎无边无际。 顾少卿吃了一惊,却见裴行俭镇定自若道:“少卿莫慌,来敌看似势大,但超不过八千,不过是队形散乱,因而显得人多罢了。” “哦?”顾少卿来了兴趣,笑道:“打仗我是不懂了,可守约因何这样肯定?” 裴行俭伸出三个手指,一条条分析道:“第一,咱们行动隐蔽,能在此时掌握咱们动向的,不过是华州守军罢了;第二,华州都督沈越在咱们手中,州刺史无法调兵;第三,即便他能让副将领军,职权所限,也不过调动八千而已。” 顾少卿赞叹道:“守约真是深谋远虑,一时间我便想不到这么多。” 裴行俭看了看他,表情古怪,笑道:“有行军的经验,只看腾起的烟尘,就能知道大抵来敌多少。我也是先看出来敌八千,才有以上的判断。” 顾少卿愣了片刻,突然和裴行俭一起大笑起来。 燕王府的骑手风驰电掣一般,转瞬穿过了小谷,从敞开的寨门鱼贯而入,消失不见。 后面的追兵见那大寨旌旗飘摆,也不知藏有多少人马,一时不敢近前,只是远远的徘徊不定。营寨依旧寂静无声,似乎从未有人进去过一般,大开的营门好像一张冷笑的面孔,冷冷的注视着来敌。 僵持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对方见这里毫无动静,突然省悟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怕是燕王早就来了个金蝉脱壳,去向无踪了。只见令旗一挥,士兵如潮水般穿越小谷,涌进了营寨。 裴行俭在暗处冷然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手臂一挥,上百只火箭呼啸而去,好似夜空坠落的流星火雨。营房中早就堆满了易燃之物,沾火便着,很快连绵了整个营寨,火舌连成一体,疯狂的窜向天空。远远望去,天地间有一只硕大的火把在燃烧。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劫活 火,全是火。率先冲击敌营的战士全都变成了哀嚎翻滚的火球,在后面幸存的士兵眼中,满天满眼全是火光。他们惊恐的停步掉头,却和收势不住战友撞到了一起,有人更被生生推进了火堆。 去路已经被大火截断,来路上混乱不堪,人马相践。谷中的士兵纷纷争相朝并不高大的山丘爬去,散乱无章,好似一群被烟火烤晕了的蚂蚁。裴行俭没有半分迟疑,令旗挥处,埋伏已久的人马在坡顶现身,箭矢如雨而下。更有数百个柴草缠成的火球,顺坡而下,带起一溜火墙,整个小谷也登时变成一片火海。 小谷的入口并没有被封锁。裴行俭深谙围三放一的道理,不给他们濒死反击的机会。幸存的敌兵仓皇逃出,漫无目的的逃窜,却见一只近千人的骑兵队突然掩杀出来,如同割麦般砍倒一个个毫无斗志的逃兵。 这便是适才用以诱敌的那队骑兵,他们从营门进去,立刻便从后门冲出,绕着小山兜了个圈子,埋伏在敌军的归路,已经修整了良久。此时蓄势杀出,锐不可当,在原野上驰骋冲杀,竟如狩猎打围一般。 杀戮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近八千来敌只余下两千降卒,剩下的皆尽战死。顾少卿虽说不是第一次亲临战场,但眼前的惨烈依旧让他面色苍白。到了此时,他算是真正看到了裴行俭的用兵才能,和薛礼虽然风格相同,却足以分庭抗礼。薛礼擅长强攻,他能在乱军中随时收束手下,保持阵形,能以弱势兵力突击强敌,并能得到最大的效果。而裴行俭显然更擅长协同调度、防守设伏,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天时地形。 若说两人相同的地方,那便是对敌人的冷酷。这两千降卒虽几乎个个带伤,但不过皮肉之创,不碍行动,真正重伤的早就在裴行俭的授意下变成了尸体。这,便是战争了。欲布天下之道,便一定要先折损天下的子民,奈何、奈何!顾少卿望着冲天的火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顾少卿啊,顾少卿,你能耐得到何时…… 裴行俭冷眼旁观,晒笑道:“少卿毕竟是书生意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又算得了什么?” “非是我太过天真。”顾少卿一脸凝重,“少卿也知道很多事情不可避免,但仍须心怀警醒。使用非常之手段已是无奈,若是漠而视之,习以为常,甚或反以之为能,则不过一屠夫尔,徒怀宰杀之技罢了,还谈什么济民达天下?” 这番话给尚自兴奋的裴行俭当头一盆冷水。愠怒之色登时在脸上闪现,却是片刻便消散了。他定定的思索了片刻,朝顾少卿深深行了一礼,道:“先生的话,守约记下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先生之言也该让燕王紧记,守约想得,可说不得,更做不得!” 顾少卿讶然道:“此话怎讲?” “军人便如刀枪,明主得之可安天下,昏君无道便乱九洲。”裴行俭目光沉静,慢慢思索着说道:“不管如何,军人只需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倘若有了诸多想法,便极是危险!少卿,若世上的刀枪都有自己的思想,你说会如何?” 顾少卿凝神一想,不禁打了个冷战,缓缓颔首道:“守约所言有理!因此天下便出了我们这等书生,辅佐君王,以左右刀剑的方向。” “但是你们却怎么保证你们是对的?”裴行俭目光一闪。 “只要以万民为本,以天下安定为业,便不会错!”顾少卿毫不迟疑。 “但愿如此吧……” “本是如此!” 顾少卿和裴行俭互望一眼,嘴角均逸出一丝笑,却各有含义。他们身后,殷红的火光猎猎抖动,天地皆赤。 李沐风听外面那人的声音,大吃一惊,自己千算万算,却把此人漏过了!他心头震惊,却不露声色,手中已然撤出那柄亮如秋水的长剑,缓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那百名侍卫均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应变极快。外面才有异动,便有几人抢先冲出。谁知外面早有准备,一轮强弓硬弩,又全被逼了回来,更有一人手臂中箭,鲜血长流。 李沐风来到前厅,见两方人马隔墙对峙,外面忌惮王府侍卫的悍勇,不敢轻易杀入;可里面之人要想冲了出去,却势比登天。 “老四,你怎么也来趟这个浑水?”李沐风啪的推开大门,傲然而立,浑不把那些箭手放在眼中。 李陵见三哥迎门而立,英气勃发,毫无半点惧色。手中长剑如碧波般闪烁不定,突的朝自己遥遥一点,竟令的他不禁后退了几步。 李陵隐于众军士之后,心头稍定,嘻笑道:“三哥不要吓我,小弟可从小便怕你三分的。” “是么。”李沐风微微一笑,手中精光缭绕,那柄长剑却不知隐于何处了,他双手一摊道:“这便如何?” “三哥好俊的身手!”李陵见李沐风那出神入化的手法,心中一震,却依旧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远远的喊道:“这‘秋水流波’竟是软剑,到今天小弟才算开了眼。”他口中东拉西扯,脚下却慢慢退出了丈许,又拉开了些距离。 李沐风心中暗叹老四确实是个滑头,自己便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冒着强弓硬弩冲入阵中抓人。眼见他不断的后退,不由得感到好笑,这老四未免小心的过了头。 “四弟,你到底来做什么的?莫非帮着太子抓我归案不成?” “哪里的话,三哥太小看我了。小弟虽然愚钝,也知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哼,你若愚钝,天下怕再无聪明之人了罢?” “呵,三哥又高抬我了。起码比起三哥,我还差的远呢。” “哦?那才高如我,怎么也会被老四堵在这里?” 李陵面上却无一丝得色,淡然道:“三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况且自三哥征讨吐蕃以来,难题接踵而来,事急而不断,换了旁人,谁又应付得过来?即便三哥天纵奇才,也该是百密一疏了。小弟乃是旁观者清,事不关己,便有时间算的清清楚楚,况且……” 李陵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道:“况且小弟此番作为损人而不利己,自然让三哥难以猜度出来!三哥你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来这里拦你?” 李沐风摇头苦笑道:“确实想不到,你根本没有理由。” “是了!”李陵击掌而笑,似乎大为兴奋,“三哥原来总说我年幼荒唐,现在看来,仍是如此吗?”他直直的看着李沐风,目光颇有渴望。 李沐风觉得实在有些头痛,他怎么看这李陵也是小孩心性,谁也不知他下一刻便要做些什么。可正因如此,偏偏难以防范。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看你依然没长大……” 李陵一怔,适才的神采立时不见,旋即换上一副淡然的表情道:“说正事,我要三哥随我回长安。” 李沐风瞥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抓我归案?” “自然不是。有我和二哥在,谁敢说你什么?” “那就是助二哥登基了?老实说,我实在没兴趣。若我回了长安,未必是二哥之福!” “无妨。”李陵笑咪咪的道:“即便是三哥想当皇帝,那也无妨!回了长安,你们再斗过,小弟或可助三哥一臂之力!” 李沐风自然不信李陵之言,只是冷笑道:“不去。” 李陵笑道:“那便由不得三哥了,莫非我手下这几千人,全是摆设不成?” 李沐风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大厅,对李陵不再理睬。 李陵手一摆,按住了手下的动作,道:“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终归是他们耗不起!” 两方默然僵持了片刻,李陵突然高声问道:“三哥,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去是不去?” “自然不去。” 这声音中正平和,温厚儒雅,却让李陵大吃一惊!这根本不是燕王的声音,却在自己耳边响起。 遭了!李陵反应极快,他一个翻身踢开坐椅,伸手拔剑,身形却向后跃去,只要回到本队之内,刺客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拿自己无法可想。谁知他刚刚跃起,便觉肩膀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浑身如同冰冻般僵硬,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他努力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一名身穿士兵服饰的青年,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肩上,英俊的面庞流露着淡淡的嘲弄之色。 “是你!”这个人自己在长安的一所酒家见过的!当时他便觉得此人危险,奈何人家本领实在太高,自己竟查不到此人身份。谁想到,当时的预感成了现实,这果然是一个搅乱棋局的棋子! “呵呵,是我。”那人微微一笑,周身气势陡然放出,套在外面的军服片片破碎,好似无数彩蝶般向四周飞散。几名自背后绕袭的侍卫化作了滚地葫芦,半天爬不起来。 白衣如雪,无风自舞,此时的他像一只白鹤般沉静。除了一只搭在吴王肩膀上的手臂,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毫无关联。 李沐风早已走出了大厅,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面上丝毫不见欣喜。 李承乾,此时你又来做什么?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兄弟 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记不清从何时起,这句话开始缠绕我的人生。 尚忆得,汉宫红烛,斗拱残月,承乾殿前依稀人影。这长安,不过是自家庭院,庭院外,苍生跪俯。 然,玄武门前惊天巨变,立时前生今世。 往夕的记忆犹如前世残影,飘渺不可捉摸。而今生同我结伴的,便是那无法甩脱的负累,叫人不能喘息。 这长安、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其实,它们从来不属于我。甚至父王,也未曾完全掌握。若说这世上还有属于我的东西,那便是我手中的长剑。 耀如日光的长剑,参悟众妙的剑法。在剑道的世界里,我是至高的君王。 这天下,我从来都漠不关心。然而,看着尉迟、杜如晦等一干众臣含恨而去,长孙、李靖诸多英雄垂垂老矣,我便知道,我不忍执拗这些父辈的期望。他们的人生交给了父王,我只得用自己的人生回报。 或许,这天下不属于我;而我,却只能属于这个天下。 倘若没有遇到他们,或许我将永远找寻不到自己。 “天剑吗……人……就一定不能胜过天吗?” “是吗……即便命运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样不可违抗吗……” “上一代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我们来承担!” 一样拥有皇族血脉的燕王轻轻咳着血,努力站直身体,不甘的与命运抗争。 “李兄,我已经投入了燕王府,燕王乃是我的主上,若要杀他,请先杀我!” “李兄,我是为万民请命……李兄如为了一己之私而毁了大唐的基石,将置天下苍生于何顾?” “李兄,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勉强而行,焉能治理的好天下?” 诗酒风流的顾少卿,收起往日洞澈世情的冷笑,坚定而认真的说着。 人生,原来还能有不同的选择,或许聪慧如李靖者,也被这执念束缚住了。我的解脱,或许也就是他们的解脱。 可刺向李建成的那一剑,解脱了我,却害了李沐风。 为了这点,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完成,就是让他平安返回幽州。我不必解释,我不需要别人原谅,我只做自己认为该作的事情。 或许我们的生命再不会有交集。从此,我不企求友情,我不需要朋友,我只须执于我的剑。或许某日,于江湖,明月青松,携酒邀影,向北,以剑遥遥致意。 ※※※※ 李沐风并不清楚李承乾的用意,见他出手制住李陵,只道这不过是秦王府的安排,或许打算以此作为再次谈判的筹码。他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行动,只是等着看李承乾有何打算。 薛礼的震天弓太过扎眼,他泄漏了身份,这次来潼关并没有带来。刚才他见李陵悠哉游哉的坐在空场,早就恼恨的在心中将其射得万箭穿心了。此时见他受制于李承乾,心头大喜,抢步出了大厅。周围兵士虽然强弓在手,却不敢攻击,生怕他们伤了吴王。 李沐风见薛礼出去,刚待喝止,可转念一想,却有把话按下了,只看着薛礼大摇大摆来到李陵面前,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李陵觉得肩膀上压力一松,却又被薛礼一把抓在手里,只觉那手掌好似一把钢勾,咯的肩膀生痛。 他生平何时受过这等对待?大唐的皇子,天潢贵胄,那是何等的威风?眼下却如同货物一般被人抛来送去,颜面大跌。 “阁下端的好功夫!”李陵全无惧色,反赞叹道:“好功夫,更是好人物!上次酒舍一会,竟重逢于此,果真是有缘。“ 李承乾也是一怔,都道这四皇子年少无行,狡诈诡谲,谁知竟也是一等一的好胆气。眼下生死操在人手,居然还谈笑自若。 “过奖了。”李承乾淡淡一笑,道:“吴王大意了。” “不错,我确实大意了一点。”李陵点点头,道:“阁下究竟是谁,可否告之一二?”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缓缓吐气道:“李承乾。” 声音极低,只有近前的李陵和薛礼二人勉强听到,李陵却觉得这三个字好似惊雷般在耳旁轰响,夜幕被闪电划开一道口子,照亮了自己从没想到的角落。 “是了,原来如此!”李陵惊叫起来,突然大笑道:“如此一来,果然乱的紧!”他正待说什么,却觉肩膀一痛,身体被一股大力向后拖去。 原来薛礼见他罗嗦个没完,早已不耐其烦,便一把将他朝大厅里拖去。李陵挣扎着朝李承乾叫道:“没有道理!你为什么会帮我三哥?他现在已经这等局面……” “正如吴王刚才说的,没有理由,只凭我高兴!”李承乾没有跟上薛礼的意思,伫立在原地。人群分开,将薛礼让了出去,随即把李承乾合拢在中间。 “三哥……”李陵来到李沐风近前,摇头苦笑。 “老四。”李沐风看似温和的拍了拍李陵的肩膀,淡淡一笑。“报应来的好快阿。” “三哥,我服了。”李陵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还有秦王府的少主帮你。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当真是漏算无遗,不愧妖星的美誉。” “嗯。”李沐风没有理他,漫不经心的回应着。李承乾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诡计?可不管怎么样,对方总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想到这里,李沐风突然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你,我或许早到了幽州。” “或许吧。”李承乾被兵士包围在当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无所谓的道:“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李沐风琢磨着,恍然道:“莫非阁下要收手了?” “这不消你管。”李承乾声音冷了下来,道:“燕王与我,怕是以后再也难得见面了,你放下心就是了。” “既然如此,李兄珍重了。”此时此地,李沐风无暇多言,他转头对李陵皱了皱眉:“老四,你的人还想动手不成?” 李陵落到李沐风手里,便知道大事已去。若是别人,或许自己还能寻得一丝漏洞,以求脱困。可自己这言思缜密的三哥,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既然如此,他便也颇为“光棍”,索性命众人放下武器,不可抵抗。到此时,潼关便算完全落入了燕王的掌握。 天已经完全黑了,西南方却隐隐映着一抹殷红,仿佛日暮的火烧云。潼关的大门吱吱嘎嘎朝两旁分开,好似一张黑惨惨的巨口,格外阴森。李承乾孤身朝城外走去,一袭白衣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前方,是一片空旷,似乎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着无限的可能。 还能在见面吗?那一瞬,李沐风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或许这抹孤傲的白将会成为李承乾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背影。自己曾经笑他背负太多,无法找到自我。而现在呢?背负太多的,反倒成了自己了吧? 他觉得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胸膛,突然高声喊道:“李兄,有空来幽州,找我比剑!” 黑寂寂的夜空吞没了他的声音,群山也没给他留下任何回响,人已经去远了。 李沐风怅然等了片刻,刚要下了城头,却听到极远的方向有声音传来,似乎便是:是吗……那你要好好练剑才行…… “当真是个人物!”李陵尤自在赞叹,全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薛礼好像看怪物般的看了看他,又别过目光去。 “老四,我不会杀你。”李沐风看着他,目光犀利,让李陵极不舒服。“你也料得到,因而如此有恃无恐,对吧。” 李陵嘻嘻一笑,道:“怎么会,三哥向来行事利落,我可不敢做这等揣测。” “你说反抗了,杀你也是寻常。”李沐风淡然道:“可你很聪明,我不是滥杀之人,况且你还是我弟弟。这你都料到了,因此毫不担心。” 李陵一怔,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强辩道:“我若死了,对三哥没有半点好处,这才是关键!再说,三哥对我最好,我知道的。” “你有时候便是喜欢装模作样,知道我不会杀你,就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李沐风晒然一笑,道:“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你说过,若做事没有理由,别人便无从猜度。” 李陵听着这话,觉得肌肉有些僵硬,面上满不在乎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终于笑不出来了。这一刻,他感到极为挫败,本来镇定的心里也有了一丝慌乱。李沐风真的不会杀自己吗?别人的心思,自己凭什么就这样肯定? 他越想越心慌,突然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侧目一看,见薛礼正蔑视的看着他,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面上发烫,血液一时全涌上了大脑。本来好好坐着的,却腾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三哥,你想杀就杀,犯不着如此的折辱我!我若料错了,那便是该死,你却看我皱不皱一下眉头!” 李沐风一愣,本来只是想煞一煞他的威风,没想到向来冷静的老四竟有如此的反应。他顿了一下,冷然道:“你真的不怕死?” 李陵索性豁了出去,迎上李沐风冷冰冰的眼神,毫不退缩,怒道:“我从小敬你,你却从来看我不起,我的所作所为,你都说我胡闹!我无论怎么努力,你却总是高我一筹,从来不肯承认我!你我差着不过三四岁,你却总说我是孩子!即便我处处和你做对,你却从不当真!你……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说到此处,李陵声音竟有些发颤,眼眶红润了起来。 李沐风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李陵的心思,此时乍一听来,真犹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无论是自己,还是太子他们,都把李陵当个胡闹的小孩儿,当成**阴谋的高手,当成争夺皇位的王子,就是忘了他和自己最基本的身份:他还是他们的兄弟。 李陵这个年龄,正该是面临困惑吧?需要关爱,需要理解,需要表现自我,可是,这一切,谁给过他呢?谁又想到过呢? 无情最是帝王家啊……但是帝王家的人,真的就一定无情吗?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交心 裴行俭率了本部数千人,趁夜进了潼关。夜色真正深沉下来,好似黑漆漆的铁锅把群山扣了个结实。又不知谁把锅底捅出无数个窟窿,点点亮光就这样泻落下来。那是星星。 “还真冷的邪忽!”林凡伤势稍好,显得体虚,不禁缩了缩脖子。 “要出关了嘛,不比别处。”裴行俭一笑,扭头道:“要让你去西北守玉门,那还不冻出毛病来?” 顾少卿来了兴趣,道:“怎么?裴将军还守过玉门关?” “去过一年,换防了。”裴行俭不知想起了什么,楞了会儿才道:“那可真不是人受的罪。” “换防了?别是老裴自己跑回来了吧?”眼下不是行军打仗,林凡身份又高,加上平日也和裴行俭熟了,说话间反倒比顾少卿更少顾忌,显得和“老裴”格外熟络。 “哪的话。”裴行俭对此话颇为不屑,白了林凡一眼道:“行伍出身的,谁能怕这个?不都是摔打出来的?你说你们自幼练武,什么冬三九夏三伏的,我看也就那么回事!说苦能比的上军队?不光苦,随时还能丧命!” 听着裴行俭半开玩笑的发牢骚,边上人也来了兴致,一名侍卫摇着脑袋插口道:“裴将军,您要说的是薛礼薛将军,我信,您这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看也像个读书人,看不出是摔打出来的。不过说起来,打仗我服气,今天您的这仗打的,嘿!”那人两个拳头往一块锤了下,似乎颇为解气。 旁人轰的一笑,裴行俭听他又褒有贬,但言语十分真诚,自然也不放在心上,放开了和大家笑了一番。顾少卿是精细人,见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裴行俭今天十分反常,知道一个是打了胜仗心中痛快,还一个怕就是打算拉近自己和下面人的关系。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裴行俭都是人才,顾少卿暗自评价。 众人进了潼关,收队整顿,换岗布防。依着林凡的意思,就要一同见燕王复命,却被顾少卿压住了,嘱咐他有伤在身,好生休息。这才同裴行俭一起去见过李沐风。 李沐风正和李陵说着话。他自从听李陵一席表白,心中颇为酸楚。他虽然是由后世投生而来,血浓于水这话未必能用在他的身上。但这二十年来的生活也不是转瞬就虚度过去,多年相处,兄弟情意毕竟还是有的。 可是,他也不能就全信了李陵的话。虽然李陵心情激荡之下,说的应该是肺腑之言,可并没说以后便不再和李沐风捣鬼,更没说从此就倒戈相投,帮定了李沐风。实际上李沐风若回了幽州,同李陵的封地相隔千里,中间何止隔了一个关中!两人好也罢,坏也罢,实际无关紧要,谁也难给对方多大影响。 想通了这个关节,李沐风心中一定。他安慰了李陵几句,便随口聊起了地方异趣,吴地风土,只是言语透着温情,极力想传达这样一个意思:你我都不能承诺什么,但兄弟情意是一直在的。 李陵何等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况且适才激动之下,竟把心底最隐密的想法说了出来,十分后悔。此时李沐风给了双方一个缓冲,自然乐得就势下台,只是心中略感失望,自己的三哥似乎没有被自己的话所打动多少。 李沐风并不知道,如果他此时推心置腹,必定能得到一个最为有利的臂助。但是无论是谁,只要经过冷静清楚的计算,都不敢冒这个险。为感情左右自己的判断,只有在陈寒衣身上才有的事情,对于其他事情,李沐风从来都考虑的很仔细,可偏偏有时候,太过全面的筹划未必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几年以后,当这个年少聪慧的吴王陵身陷绝境时,才知道自己心底最崇敬的三哥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他。生死交关的一刻,他当时想的却是,若自己就这么死了,三哥是不是会后悔一辈子? 那是李沐风少有的几次失误之一,却铸成了几乎一生的后悔。 顾少卿和裴行俭进见燕王,却见李沐风和李陵正融洽的话着家常,都吓了一跳,他们也没想到,吴王陵竟出现在这里,夺关之险可见一般,不禁心头紧了一紧。 李沐风见他们进来,哈哈一笑,起身相迎道:“你们得胜而归,我们也幸不辱命,双方谁有差池,现在也见不到了。” 裴行俭躬身施礼,道:“燕王天纵之能,薛将军又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之去的众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焉有不成的道理。” “哪里。”李沐风摇摇头,示意众人坐下,坐回原位苦笑道:“我这个弟弟也是天纵奇才,比我还胜了一分。真称的上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呐。” 众人目光投向李陵,又都重新起身行礼。不论如何,李陵乃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李沐风这一“郑重”介绍,怎么能失了礼数? 李陵满不在乎,表面功夫果然做得十足,微笑道:“各位别多礼,我和三哥一样,虽说都是亲王,可也都没什么架子,随和的紧,大家不必拘束。”看他说话的态势,俨然是个过府串门的,浑不在意目前的处境。 李沐风一笑,心道‘真有你的’。要说自己到了这等境况,还真不知能不能笑得出来。他想了想,突然道:“四弟,好久没见你陈姐姐了吧,正巧今天人聚齐了,索性见见面,以后不知何时还能见到。” 李陵一怔,点头道:“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么晚了,不大方便。” 李沐风才想起已然打了半夜,他看了顾少卿一眼,顾少卿笑道:“不妨事,才一路行军过来,公主还没睡,谈会儿话也不妨什么。”说罢便吩咐去请陈寒衣。 陈寒衣现在身份可算特殊。都知道她将来要做王妃的,可又压了个公主的头衔,既然叫陈姑娘陈小姐的不大恭敬,便人人称她公主,似乎真是天生的金枝玉叶。 陈寒衣奔波一路,虽然疲惫,却没了睡意。她让薇儿给她梳妆完毕,打算坐等天明了,听闻燕王请她过去,心头不禁一跳。又是慌乱,又是期待。她想了想,便叫薇儿陪她,随人去了。 才是初秋,关口却凉的紧。薇儿行了几步,便澈骨冰寒,汗毛孔都似缩在了一起。初唐衣衫还不算暴露,却也甚为单薄,裸露的手臂被微风一吹,立时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她回身握住陈寒衣的手,也是冰凉一片,惊道:“小姐,你冷不冷?” 陈寒衣却没怎么觉得。和李沐风生离死别,这几日才有相处的机会,几乎天天如坠蜜罐,对外界的变化也就没那么敏感了。她攥到薇儿的手,却给冰了一下,诧异道:“薇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此时陈寒衣才觉得夜凉似水,她拉着薇儿紧走几步,一边说:“还好,幸而风还不大,咱们快些走吧。” 路也没几步,一会儿功夫便进了大厅,却见里面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坐了好几个人。陈寒衣知道自己想的多了,看了薇儿一眼,面上不禁一红。 里面人见陈寒衣来了,都起身相迎,口称公主。李沐风朝她微笑了一下,并没说什么,李陵却抢着道:“陈姐姐,这里天气凉的紧,你身体单薄,这当口披个狐裘也不为过。” 陈寒衣一愣,她万没想到李陵竟在这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顺着他答道:“吴王费心了,小女子可不敢当。”说罢,眼睛朝李沐风看去。 李沐风听得李陵的话,不由得一愣,见陈寒衣目光投来,颇有责备之意,才想起李陵这番话本该是自己说的,却被旁人占了先。 自己确实没想得这样周全。这李陵不亏是自小在女孩儿堆中当大,真是体贴知心。李沐风狠狠瞪了李陵一眼,却见李陵嘻嘻一笑,满不在乎。 李沐风抢了两步,拉过陈寒衣的手,果然觉得冰凉,忙道:“寒衣你坐这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哦,薇儿,你……”李沐风看了看四周,却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就算让她和众人并坐,怕她也不肯。 薇儿果然乖巧,忙道:“燕王,没旁的事,薇儿先退下了,一会儿小姐传我就是。要不,燕王自己把小姐送回去也行。” 李沐风点点头,拉陈寒衣坐了。陈寒衣见他无所顾及,在众人面前依旧如此亲密,大为羞怯,一时抬不起头来。 李陵笑道:“陈姐姐,你太客气了。你是皇上亲封的公主,按身份,可是的确是我的姐姐,也算三哥的妹妹,我关心一下,被是份内的事情。” 陈寒衣闻言,身体陡得一震,面色顿时苍白。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深想,此时被李陵突然挑明,一时竟呆住了。 李陵确实是故意的。他并非有什么太多的恶意,对于这位陈姐姐,他也向来欣赏。只是他骨子里天生有恶作剧的倾向,最见不得平静,有意无意间,总要把自己的天赋发挥一下。 李沐风气恼异常,他拍了拍陈寒衣的手背,以示安慰,转头冷脸道:“四弟,朔方风光独特,你久居江南,怕是未曾领略……” 李沐风话未说完,李陵却“噌”的跳了起来,惊道:“我不去!”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归去 “我决计不去!”李陵先是一惊,转而涎着脸笑道:“不去,不去,三哥你饶我吧,算小弟刚才失言。Lvsexs。陈姐姐,你可要帮我说句话!” 陈寒衣已然稳住了情绪,见李陵朝他告饶,心头不忍。可却知道这事情牵扯极大,李沐风要李陵随去幽州,绝非单纯动气,自己一介女子怎能掺在其中?因而微然一笑,低头把玩一只纯银的莲花茶托,并不答话。 李沐风晒然道:“去或不去,岂能由你作主?倘若你能说出个理由,或许我还能放你一马。” “理由自然是有的。”李陵心思极快,随口接道:“三哥怕也不是真的要我去幽州吧?我留在江南,和三哥一南一北,对关中成夹击之态,大哥便会首尾难顾,不敢轻举妄动!倘若将我带到幽州软禁,看似消了一个威胁,实则给了大哥一个兵发幽州的借口!彼时关中全无后顾之忧,当可全力北伐,则幽州危矣!” 李沐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淡淡地道:“我反出长安,难道他还没有发兵的理由?” “此言差矣!”李陵笑道:“我不信三哥看不出来!眼下大哥二哥不合,相互钳制,父皇又尚未归天,哪来的精力对付你?再说父皇到底怎样伤的,各执一辞,只要我回去再帮三哥造势,谁敢随便诬你谋反?你去幽州,我回江南,这天下也不再是一个人的天下!今后如何,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四弟好口才,好天份!”李沐风斜眼看着他,轻笑道:“我本来就打算放你回去的,现在我倒真有些改变主意了。” “你放心,这形势我还看得清。”李沐风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天一亮,我就出关,到时候四弟要送我一程,然后便随你自在了。” “那是当然,这是小弟该尽的本份。”李陵一脸欣然,仿佛当真是要恭送兄长的。 一挥手,几名侍卫恭恭敬敬的将李陵请走。李沐风这才坐回原位,环视众人道:“各位怎么看我这个弟弟?” 薛礼脱口而出,道:“此人当真有趣,也颇有胆色。” 裴行俭却冷然道:“此人狡若鬼狐,当除之为要!” 陈寒衣吃了一惊,她看了一眼裴行俭,却见此人四方的脸上颇有正气,却不知如何能说出如此冰冷无情的话来。她嘴唇轻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话。 顾少卿皱眉道:“守约此言有理,不过当今形势,确如吴王所言,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啊。” 裴行俭朝顾少卿拱拱手,道:“少卿说得是,因而我讲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一旦形势允许,当立时击杀此人,已绝后患。” 顾少卿没言语,他未曾见到李陵适才的那番表白,并不清楚那位王子的真实想法。薛礼听了却觉得不大舒服,因道:“我觉得吴王人还不错,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燕王的臂助,他不是也说了吗……”他想了想,觉得李陵那番话涉及燕王家事,不便公开,也就忍住没说。 “那人的话,当不得真。”裴行俭淡淡的道。 李沐风一直没说话。他听着几人的讨论,脑子里也在翻来覆去的琢磨,李陵的话,到底有多少是可信的,或者说有多少算是可以承诺的? 他想了想,便起身道:“不早了,大家抓紧歇了,明天一早出关。寒衣,我送你回去。” 夜更凉了,李沐风特地拿了件披风,给陈寒衣披了。扶着她缓缓回转住所。陈寒衣只觉得心头暖融融的,早就不觉得寒冷,连适才李陵的话也放在了一边,一路享受李沐风给予的温柔。 两人一路缓行,只盼着走到天明才好,奈何实在没几步距离,一炷香的功夫,也终于到了地头。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到了此时,反到更不知说什么是好。 沉默半响,陈寒衣突然明眸一闪,道:“今天这样的场合,实在不是我该露面的……” “是吗?”李沐风微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的意思你知道吗?” 陈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微微摇头。 李沐风揽过她的肩,柔声道:“大事小情,我都不想瞒你。即便你不想参与进来,你也有知道权力。” 陈寒衣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轻声道:“你对我太好啦……我却……”正说到此处,李沐风突然凑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陈寒衣大羞,如小鸟一般跳开,满面飞红。 “这斗篷,你拿去,回去路上冷……”陈寒衣慌乱的说着,把斗篷递过来,李沐风却是不接,只是微笑的看着她。 “拿去呀……”陈寒衣嗔怪着,见李沐风依然不动,突的把斗篷蒙在他头上,轻轻一笑,转身逃开了。 李沐风扯下斗篷,已是伊人无踪。他感受着斗篷上残留的体温和芬芳,只觉有些眩晕。其时,星辉满地,清影独伫,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不知都想了些什么。良久,他突然觉得身上寒冷,才发现自己已然呆呆的站了半天。 正是: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天色渐明。几缕阳光扯破残云,映的东方透红一片。燕王的大队人马出了潼关,朝东北而去,吴王陵率队“恭送”,三辞三请之下,居然“送”出了数百里之遥。 “四弟,已经到了这里,你便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李沐风含着笑,指了指前方,“再到了前面,幽州便有兵马来接应。” “小弟怎么舍得呢。”李陵满面带笑,“不过我倒奇怪,三哥才过潼关,怎么就断定幽州会有人来接应?又是何人通报的消息?” “这个,我自然早有了安排。就不烦劳四弟操心了。” “是了,听闻以前的国师袁天罡和三哥过从甚密,想来是他报的信了。” 李沐风怔了一下,冷笑道:“四弟实在聪明,为兄都不舍得放四弟回去了。不如前去幽州盘恒几日如何?” 李陵吓的退了一步,忙摆手道:“三哥也说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样送来送去的也没什么意味,还是免了吧。” “可惜,可惜。”李沐风叹了口气,道:“也罢,四弟保重吧。” “三哥。”李陵上前凑了一步,神秘地道:“我这回去,要杀一个人。” 李沐风诧异道:“杀谁?” “想必三哥也看出来了,那哥舒长垣本是我安插给大哥的人,否则怎能听我的指派?” 此事李沐风早已经想过,看他当面提出,却不知什么意思。因道:“那又如何?” “别的没什么。”李陵嘻嘻一笑,道:“只是这华州都督沈越一路旁观耳闻的,已经知道的太多,实在留他不得!” 李沐风心中一动,已然大抵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言道:“你杀便杀了,和我说什么?” “自然要说的。”李陵笑的很是得意,“回去以后,需要三哥给我背这个黑锅,要是不通报一声,岂不是没把三哥放在眼里?” 李沐风早已猜到,冷哼一声,道:“你这就把我放在眼里了?” 李陵笑道:“这么个小小人物,三哥想必也没放在心上,天大的事情你都做出来了,何必在乎再多一件。” 李沐风无奈的苦笑道:“帐多了不愁,随你去吧。”随即和李陵拱手作别,心中却是警惕:他谈笑间便要了别人的性命,依然神态自若,着实可怕,此人不可不防。 看着那两位王子在那里装模作样,薛礼觉得好笑,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天边,笑道:“老裴,天上出了火烧云了,是不是你那把火还没着完?” “火烧云?”裴行俭笑了,“傍晚的才叫火烧云!” “朝霞。”薛礼无奈的更正一下,又道:“可怎么这样个红法?” 裴行俭和顾少卿一听,留神观瞧,果然觉得这朝霞竟红的如血一般。顾少卿略晓阴阳,暗中掐指一算,心头一惊。 “怎么了?少卿?”裴行俭看出他面色不对,忙问了一句。 “不妨事。”顾少卿摆摆手,疑惑道:“此乃吉凶未卜之相,福祸相依,却断不出到底主的何事。” 大唐道风极胜,少有人不受道家影响。高风之辈声明在外,甚至朝野闻名。到了后来,有人便以此为晋身庙堂的捷径。卢藏早年隐居终南山,横得重名,便入朝做了大官。后司马承祯将还天台山,卢藏指着终南山对其言道:“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天台?”司马承祯却讽言道:“以仆所观,乃仕宦之捷径尔!”此事传开,乃有“终南捷径”之说。这是后话。 顾少卿不是因循守旧之辈,他读书极广,当真算得上“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即便对道藏没有太深入的研究,些许皮毛还是懂得。 裴行俭一愣,他望着红霞沉思,冷不防听旁边薛礼断然道:“是血。” “这天下,这大唐,正在淌血。” 裴行俭呆了片刻,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众人沉默了,为了这天下,不知万民还有多少鲜血可淌。 顾少卿突然朗声歌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空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歌声苍凉真切,哀而不伤,随着秋风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出了很远。这是贾谊《鹏鸟赋》中的一段,说得是人生无常,万物同理,无须过于悲凄的意思。众人听得为之一振,依然是未卜的前途,却给人一种挑战的意味。 “还有很多事情。有很多事情在幽州等着我们。”李沐风回头看了看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陈寒衣的车帐上,变成了款款的温柔。“未来,等着我们呢……” 未来,等着我们呢…… 大军动了,尘沙搅上了天空,火红的朝霞俯瞰着神州大地。地面上久久盘恒的,依旧是这样一首歌: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空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梦幻王朝第一部雾笼长安完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燕山雪 刚过了年,一场大雪覆盖了幽州的天地。Lvsexs。 西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巴掌大的雪片漫天飞舞,好像有百万条玉龙当空激斗不休,直把亿万败甲残鳞一股脑洒下了界。山全白了,一座连着一座难分彼此,起伏着好像雪怪蛰伏的脊梁。路早就看不出模样,只有循着前人踩过的一个个雪窝子,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挨。 这样的天气,落在拥炉观雪的文人眼里,跑不出“雄扩壮丽”四个字。可仍在急着赶路的人,却早把老天爷骂了个通透。来一碗热酒暖暖身子,便成了此时最大的奢望。 从昌平到幽都的官道旁,有个叫钱家庄的小镇子。最靠近官道的一所房子,是个挑了“老钱记”旗子的酒肆。这大雪天的,左右无事可做,镇里好多人就窝在酒肆里喝酒聊天,倒也温馨热闹。 店主老钱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却笑的两只眼弯成了月牙。镇子小,店也不大,因而没有外雇的伙计,全是家里人帮手。赶上眼下这情景,多少有些捉襟见肘。不过老钱却不怕这种累,谁还能嫌客人多呢?那不是和钱过不去吗? “我说老钱!”一个酒客喝得满脸通红,斜着一双醉眼道:“你老小子挣钱没够!这不尝到苦头了?瞅你走马灯似转来转,这是好玩的?我早说把你外甥小三儿叫过来帮忙,不就多一张嘴吃饭吗!” 老钱扭着胖墩墩的身子转过来,一张圆脸没开口先有几分笑意。他端了壶酒搁在那客人桌子上,笑道:“不是我老钱抠门儿,是小三子不给咱这脸,人家看不上呢!他现在是镇里头官学的什么助教?也不知道干什么,据说是跟着先生打打下手。听说,这可是拿着朝廷的俸禄的!一个月两钱银子!” “朝廷?朝廷什么时候有这种旨意了?”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单薄,面颊消瘦,一双眸子却极有神采。他朝众人冷笑道:“你们往关中走走去,看朝廷管不管这事儿?” “那是?” “这全是咱们燕王的主意!”提起燕王,青年面色一整,道:“不是燕王,谁能让官府出钱,白教穷人的孩子念书识字的?” “燕王不也是朝廷吗……”老钱笑呵呵的掺和了一句。 “你不懂。燕王和朝廷,那不是一回事儿!”年轻人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觉得一阵凉风刺骨。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却见大门挂的棉布帘子被一人挑开,寒风夹着大朵的雪花扑进来,随即化在屋子暖烘烘的热气里。 从敞开的大门,鱼贯进来几个人。包括刚才挑帘子的,一共六个新客。幸好还有地方,老钱忙又支了一张桌子,安排几位坐下。 这六人除了一个年轻后生,其余全是粗犷威武的汉子,形貌打扮均与常人不同。眼窝深陷,棱角分明,一身衣袄全由兽皮缝制,看来价格不菲。老钱多年的迎来送往,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才一搭眼,就看出这是几个契丹人。幽州和契丹几部相邻,加之民风开化,燕王李沐风又鼓励两族相交,因此店里来几个契丹人倒也寻常。 “几位从北边来吧?”老钱殷勤的笑着,“风大雪大,烫壶热酒暖暖身子?” “唔,要的!先上几壶烫好的酒来!这鬼天气,马都跑不动了!”一个汉子咧开嘴一笑,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朝那年轻后生看了一眼,似乎在询问,又像在请示。 “这大雪天的,喝点酒算什么。”年轻后生毫不在意的说道:“唔,父亲只说别贪杯误事,又没说一点也不让喝。” 这年轻后生的衣着相貌和那五人又不一样。他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可眼神顾盼生威,文弱中又带了几分英武。一身衣服竟是纯白的狐裘,价格何止千金! 老钱已经看出这年轻人才是首领,看那几个契丹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着他,搞不好就是哪个部族的权贵。 不多时,酒烫了上来,那几条汉子却觉得小杯不过瘾,纷纷换了大碗。那个公子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看似要慢条斯理的细细品味,谁知他举起杯子,竟仰脖“啯”的一声灌了下去。 几杯酒下肚,那六人渐渐放开,不知头谈着什么,便有一大汉突的放声大笑,甚是豪迈。 正当此时,棉帘掀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溜了进来。这少年生的圆头圆脑,一双眼睛极其活络,正在左顾右盼。见老钱一转身,他偷偷溜往内房,谁知那老钱竟背后长了眼般,回身一把拧住了少年的耳朵。 “哎哟,哎哟……爹……爹轻点儿……”这少年却是老钱的儿子,人人都叫小钱。 “你个小兔崽子!”老钱毫不留情,揪着耳朵把他扯了过来,“干吗去了?你老子这样忙,你竟敢偷懒耍滑?” “没,没呀……”小钱咧着嘴辩白,“今天学堂里有事儿,一会儿还要开课呢,我忘了带砚台,这不回来拿的嘛……” 老钱这才松了手,黑着脸道:“不就上个课吗?今儿个不去了,客人多,你给帮个手!” 小钱用力揉着耳朵,一脸苦相。听父亲这样说,立时跳了脚。“这不成!一堂课也不能耽误!” “反了你了?”老钱一听,立刻喝骂道:“让你上学识几个字,是为了给店里记帐的,你这小兔崽子还真要当翰林?” “反正……您说的也不对……”小钱见父亲生气,也有些怕了。只是揉着耳朵嘟囔,依旧的不服气。 “小……” 老钱依旧要骂,谁知一个契丹大汉满脸诧异的插了一句,“你骂他兔崽子,你可不就成了兔子了吗?”这大汉长居草原,此等汉人的骂人话一句也没听过。如今听他如此说自己的儿子,却不由奇怪,怎么会有人连同自己一齐骂的? 众人愣了一下,突的轰然大笑,险些把屋顶掀了开。老钱愣愣的站在那,不知如何自处。自己这样骂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深究本意,今天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这么回事儿吗?他看了看那个发问的大汉,却见他一脸认真,似乎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前看后看,突然自己也笑出了声,一股子气全没了。 小钱见他老子笑了,想是事情已经过去,进里屋拿了东西就要跑。老钱虽然臃肿,却是眼疾手快,一把又将他拉住了。 “我让你去了吗?忙什么,忙着去……”他本来想说“忙着去奔丧?”,这本是乡间骂人俗语,可有了刚才一档子事情,他长了个心眼。仔细想来,这小子要“奔丧”,也只能奔的是他这个老子,说了出去岂不又落下话柄?因而就硬生生的收住了。 谁知小钱竟小声哼哼道:“不读书?不读书就跟您似的,说错了话都不知道。” “嘿!今天你要翻天?”老钱高高举起手掌,吓唬道:“跟老子这样说话?想找打不是!” “不许打人……”小钱已经明显气弱了,可犹自强撑门面道:“先生说:就算老子也不该打儿子,就算圣人说的也不一定全对。” “什么?”这次轮到看热闹的酒客诧异了,“你们先生这样说的?” “先生说的可多了!”提起老师,小钱一脸自豪,胸膛登时挺了起来。他挠了挠脑袋,回忆的复述着:“什么什么‘生自有其灵,何必天命耶?天运何时顾我?’,什么‘万乘之君、王孙贵胄、百姓黎民皆不过百年,弹指寂灭。其间顷刻浮沉,转瞬易位者比比皆是,何来生有贵贱之说?’” 屋中人大都没有听懂,只觉得那先生说的深奥,必定是有大学问的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读过两年书,听闻此言,真是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这是你们先生说的?当真可不要命了!这是圣人都没说过的话!他怎么就敢杜撰出来了?” “反正我们先生这样说的。”小钱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圣人”未必比自己的老师更权威些。“老师说老子儿子都是人,达官贵人也是人,谁也不能看不起自己,谁也不比谁高贵……” “我说老钱,这个先生教的不是正理!”一人站了起来,面色严肃,“这学堂怎么有这样的先生?这学堂……”说到此处,他突的一愣,才想到这是官学,所有先生都该是燕王派下来的才对。 “说的浑蛋话!”老钱朝自己的儿子嚷起来。怒道:“照这么说,燕王也不比你高贵?” “这……”小钱挠挠脑袋,一阵的迷糊,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这话可不是那个先生杜撰的。”先前那个青年突然笑了笑,眼神一凝,“这些话是燕王自己说的!” “怎么?”十几双眼睛登时盯向了他。 “学堂的本子都是燕王自己编的,这几句话我见过,印象深,记得十分清爽。”那青年环视四周,淡淡道:“燕王说的,能错吗?” 周围的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可要说燕王说错了,谁也不能有这个念头。 “燕王说的就不会错?”那个契丹公子格格一笑,接口道:“刚才这小孩儿不也说了吗,圣人的话都不一定全对,何况一个燕王呢?” “你!”青年一时气结,盯着那个公子,十几双眼睛又刷的移到了契丹人一桌。 “你别看我,这又不是我说的,这个可是你们燕王的原话。”契丹公子笑了笑,瞅着几个下属说道:“你看,这个燕王真笨,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这句话可惹恼了众人。别管燕王的话多么惊俗骇世,他们只觉得是自己理解不了,却没觉得燕王不对。眼下这个契丹人竟然公然出口不逊,让人如何不脑? 那个青年蹭的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那几个契丹大汉却没把一个瘦弱书生放在眼里,只是横着眼睛看他。有一个持重的汉子却低声对那契丹少年皱眉道:“公子,这话有些过了……”那少年却浑不在意。 青年走到这桌前面,意外的没有动怒,朝契丹公子施了一礼道:“受教。公子这话原是对的。圣人也有失言,何况燕王?就我看,燕王的话确实包括自己,他原也是这层意思。只是我们看了、想了,觉得有理,才说他是对的。”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不是去问罪的。反倒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大套话,看似相当赞同这少年的无礼之言。 却听那青年话锋一转,又道:“一番话,两分说。后来阁下出语无理,辱及燕王,可就有些过了!”这话虽说平淡,言辞亦不激烈,却铮铮有力,掷地有声。 那公子一愕,又冷笑道:“我便是说了,你又能怎的?”他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几个契丹大汉作势欲起,一双酒坛般的拳头捏的格格直响,威势骇人。 店中众人都是一惊,几个悍勇的已然站出护在青年两侧。幽州历来苦寒,却磨出了百姓粗砺豪迈的性子,虽然自知不敌,却凛然不惧。 那青年一摆手,止住了众人。又朝前走了两步,对那剑拔驽张的大汉好似全没看见。他朝那公子笑道:“阁下不必吓我。在下虽然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缺一副硬骨头。幽州有的是能人,多的是配剑的英雄。几位看样子还要往幽都去吧?我劝一句:要收收性子,若阁下就这么恃强凌弱的,怕走不到地头。” “小子狂妄!”两个契丹人大怒,隔着桌子就要来揪青年的衣襟。那青年没有躲,也躲不开,只是冷笑两声,毫无惧色。 “慢着。”那契丹公子一挥手,拦住了手下。他笑吟吟的打量着那青年,点头道:“有点意思。汉人也有你这样的汉子!可惜就是太单薄,身子比不上你的骨头硬。” 青年眉毛一挑,不以为然道:“术业有专,各司其职罢了。若阁下想找汉人的高手较量,我倒可推荐一人。” “哦?”不光这几个契丹人,连同店里的其他酒客都支起了耳朵。 “折冲将军薛礼!” “他?好,我正想会会!”听到这个名字,契丹公子突的目光忽冷,一丝异样的神彩一闪而逝。 “好,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年轻人似笑非笑,拱了拱手。 “你!”契丹公子听出他暗含的讽刺,咬了咬牙,冷然道:“薛礼便了不起吗?也未见得有什么手段!” “这话不是说出来的。”那青年不动气,也不退让,慢悠悠的说道:“阁下试试便知。” 这厢边唇枪舌剑,小钱却看不出意思。只是瞧他老子不再揪着他,便找机会溜了。才一掀帘子,小钱愣了一下,回头叫道:“爹,爹!快看!雪停了!”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早有一个契丹汉子掀帘观瞧,却见漫天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然止住,只留下一派素白乾坤。远山与天地浑然一色,没了分际。近处的树木房屋草垛矮墙仿佛清冰雕就,显得粉琢玉砌,剔透晶莹。 “好雪!”饶是众人看惯了雪景,这等图画一般的景象也让人精神一振。那几个契丹大汉走出了屋子,深深吸了几口凉澈心脾的空气,大笑道:“好,好!”刚才的不快早已一扫而空。 “果然不错。”那契丹公子目光一闪,显出几分兴奋的喜悦。他也顾不上和那青年斗嘴,信步走出门,在雪中负手凝立。片刻,他才道:“雪停了,早些赶路是真的。” 手下应了,有人掏出一块银饼子,朝老钱晃了晃,问道:“银子收不收?” “收!收!”老钱满面堆笑,一边找零一边唠叨:“错开幽州,哪里都不一定收银子!还不是燕王说了,这银子……” “行了。”契丹公子一摆手,似乎早听够了燕王的好话。他目光一转,朝那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见他问的无理,倒也不生气,拱手笑道:“在下钱义钱守节,若阁下去幽都,或可还有见面的一天。” “汉人的名字忒的麻烦。”契丹公子抿嘴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说。算我欠你个人情!”说罢,一挥手,带着那五条汉子纵马去了。 那名叫钱义的青年看着顺官道蜿蜒而去的马蹄印,出了一会儿神,回头朝老钱笑道:“这姑娘颇有意思,看来定有了不得的出身。” 众人一愣,“他是女的?”老钱寻思着问道:“我倒也看出些眉目,可却拿不准。” 钱义道:“原本我也没看出来的。这姑娘自一股丈夫气概,装扮起来像极了男人。只是他适才仰首饮酒,我却发现他没有喉结……再对应她的言行,往复观照,也就看了出来。” “你小子行!”老钱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什么?对,‘心细如发’!那心思真比个头发丝还细呢!” “您这是夸,还是贬呢?”钱义自持的一笑,道:“说到这里,倒有个事情要说了。今天算和众位告个别,明天我就去幽都,燕王招我效力。” “你竟见了燕王了?” “几时见的?” “给你个什么官?” 一群人立时来了精神,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 “我尚未拜见过燕王,只是上次在幽都,和掌管刑名的司马法大人一见如故。”钱义全无半点得色,平淡的道:“承蒙司马大人错爱,向燕王荐我出仕。” “嘿,真是鸡窝里出凤凰了!”老钱欢喜的直搓手,顺便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看看你义哥!将来你这小子有人家一半出息,我就烧高香!” 小钱不满的挠挠脑袋,呲牙做了个鬼脸。 “哪的事情?我还没怎么样呢。”钱义笑着揉了揉小钱的脑袋,道:“要论出息,还要看他们的。” “别闲着!回去喝酒,今天算是给小义子送行,酒我请了!”老钱爽快的招呼起来,众人轰的应了,拥着有点脸红的钱义重新进了酒肆。 门砰然关上了。旁边的一棵树似乎受了震动,抖下一蓬雪沫,星星点点飘落在地上。大地裹了白袍,又是一派丰年光景。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平戎策 东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钱义就悄悄离了村子。Lvsexs。昨天的热闹记忆犹新,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却又盛情难却。于是他今天起得格外早,生怕乡亲再来送。 钱义家境清贫,用不起马匹代步,只是背着个行囊,靠两条腿丈量前去幽都的距离。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了,今天分外艰难。积雪仍然厚的很,走起来一步一陷。天有些阴,阳光透不过云层,可整个雪原却像一块真丝织就的白绸,亮晃晃的一片刺目。路边的沟壑山峦,像极了绸布的折皱。他揉了揉眼睛,却笑了:老天还算关照,没有阳光,不会到处都是雪化后的烂泥,更不会有“糟蹋一首好诗”的败兴之感。 几十里的路程,钱义走了一整天。眼看天近黄昏,白雪被晚霞染的粉红,由白绸成了一块彩缎。凝神细看,幽都城影影绰绰的显出了形,估计还有三五里的路程。 他盘算了一下,今天去见司马大人怕是不成了,少不得要找个客栈先住上一晚。想到这里,他倒也不着急了,脚步放慢了下来,留神欣赏这落日雪景。 官道两旁都是麦田,如今被雪盖了,早和荒地分不出边际。钱义却惊奇的看到有几个人围拢在田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越走越近,钱义见那几人衣着不凡,却围着一个老农,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什么。他天生侠义心肠,生怕是哪里的富贵公子欺负穷人,便又凑前了几步。 钱义目光如炬,早看出为首的是站在前方的一个青年。风流倜傥,俊逸不凡。说来奇怪,这化雪的天气,本来最冷不过,这青年却只穿了件长袍,内衬夹袄,面上全无半点寒意。反是另几名看似骠悍的手下锦毛貂裘,裹得极为厚实。 “您看这雪。”青年正和老农说着话,“按常例会不会厚了些?庄稼还出得来吗?唔?” 那青年见钱义凑过来,止住了话,回身笑着拱了拱手,道:“兄台可是走远路来的?天气寒冷,着实辛苦了。” 钱义一呆,忙还礼道:“不敢,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看情形,和他想的大不一样,自己这样冒失的凑过来,实在有些失礼。 “兄台有什么事吗?”那青年笑意盈盈,十分客气。可钱义就怕他有如此一问,有什么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唔……我是想向兄台打听道的。”钱义灵机一动,忙道:“在下要拜访司马法大人,眼看天色晚了,却不知司马大人住在什么地方。” “哦?你找司马法?”青年感兴趣看了看他,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钱义一怔,没想到这个青年有如此一问。按理说,萍水相逢,这话问的有些多了。可在这青年口中说出,却再自然不过,随便一句询问,却让人感到不能不答。钱义道:“司马法大人举荐我来帮差的。” 那青年正要说话,那老农却正好插口道:“回公子的话,这雪正合适,不算厚。回头一化,正好浇了庄稼。” “我说了,就是平常聊天,您别这么客气。”青年摆摆手,朝老农笑了笑,回头又和手下说道:“量一量雪层有多厚,回头记档。” 便有一人拿过一柄尺子,插在地里去量雪。 钱义看得稀奇,种地历来都凭经验,从来没见拿尺子来量的!他正寻思间,不留神那青年突然朝他问了一句:“阁下就是钱义钱守节吧?” “唔,啊?”钱义一愣,这个青年竟然认识自己?他自己打量了那青年几眼,却见人家微然含笑,高深莫测。不会的,只要自己见过的,断没有忘记的可能,何况这的出色的人物!他想了又想,突然浑身一震,愣愣的看着那青年。 “草民拜见燕王!”钱义倒头就拜,也不顾地上全是积雪。谁知那青年用手虚空一托,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自己竟拜不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拜来拜去的。”那青年皱眉道:“幽州的法令你不清楚?不许跪拜!” “是了!”钱义一惊,忙道:“小民一时惶恐,竟是忘了!” “别小民小民的,就说‘我’!”那青年看了看他,笑道:“你说我是燕王,凭的什么?” 钱义此时才算回过神来,他理了理思路,道:“都说燕王武艺精湛,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光看燕王的装扮,便可知一二。” 那青年摇摇头,道:“幽州藏龙卧虎,光凭这个,难以取信。” “那是其一,还有其二。”钱义道:“司马法大人掌管幽州刑名,能直呼其名的,除了至亲好友,便是同僚上司。而燕王不经意间直呼其名……这是其二。” 青年点点头,笑道,“既有其二,必有其三了?” “何止其三?”钱义几番话说下来,早没了胆怯之心,豪气上涌,滔滔不绝道:“我提起司马大人,燕王便知道我是钱守节,这定是司马大人在燕王面前说过我了,这是其三。还有其四!不耻下问,待人平和,素来是燕王被人称道的所在。其五,人言燕王做事认真,又时时独出心裁,眼下情景,正如人言,其六……” “好了好了!”青年大笑的止住他,颔首道:“不愧是‘心细如发’钱守节,今天算服了你!不错,我便是李沐风。” “钱守节见过燕王。”钱义躬身施了一礼,十分郑重。李沐风微微一笑,便也还了一礼。 “不必客气。说到行礼,这便周全了。什么三叩九拜的,在幽州没必要!”李沐风看着钱义,叹服道:“守节见微知著,目光如神,简直比的上‘福尔摩斯’了!” “什么?”钱义一愣,却不知道燕王说的是谁。 “没什么,那是西域一个著名的人物,以断案著称。”李沐风一笑,又道:“今天我看钱守节,半点也不比他差!” “哪里……”钱义面色微红,道:“其实并不全是如此。我心中既然认定了燕王,燕王的一举一动我便全都附会上去,别说三条,就是十条百条也说得出。” 李沐风一愣,突然大笑起来。就是旁边那几名侍卫,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李沐风边笑边道:“好你个钱守节,倒也说得出真话!好,再取你一点,绝无妄言!” 几人这边谈笑,却把老农惊的瘫软在地,口中喃喃道:“燕王……燕王恕罪……” “唉,您这是干什么?”李沐风赶忙把老农扶起来,似嗔怪似劝慰的说道:“咱们幽州不是说了吗?不必行这样的礼!您是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再说,我这是向您求教,怎么敢受您的礼呢?” 钱义见李沐风对一个老农尤是如此,才真正从心中信了李沐风的话。一时间觉得心头滚热,有多少话都堵在那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王,您真是……真是……”老农双唇颤抖,喉咙里呜呜做声,却哪里说得出话! “燕王。”钱义想起一事,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昨天有六个契丹人路过钱家庄,大概如今早到了幽都了。为首的是一个姑娘,看样子是契丹外四部的……还请燕王留神。” 其时,契丹按姓氏共分八个部落,合称契丹八部,拥大贺氏摩会为族主。另根据距离幽州的位置,又有外四部、内四部的说法。内四部比邻幽州,平日里和汉人来往多了,沾染了不少汉人的习气,对燕王的态度也十分友善。而外四部离得远些,受影响较少,对内四部亲近汉人的做法也十分不满。甚至于,他们认为目前内外四部关系疏离,全是燕王李沐风的诡计。 “哦,这我知道了。”李沐风听他说完,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心烦之事。 按理说,李沐风此时一切还都顺利。他一回到幽州,就上表朝廷,自领幽州卢龙节度使,总管幽州一带军政。长安那里两个皇子争位,实在无暇他顾,干脆就卖给他个人情。李沐风也就是算到了这一点,毫不担心朝廷的阻力。 李沐风这个节度使,当的明正而言顺,不由得旁人不服。幽州卢龙节度使管辖不只幽州一地,还包括平州、蓟州、檀州、莫州、涿州等地,即后世燕云十六州一带,地域比当初广阔数倍不止。倒也不是朝廷放其坐大,只是这些地带早已控制不住。大小官吏都是李沐风一手安插,现在不过是正了一下名分罢了。 可契丹外四部却让李沐风心烦。按他的想法,只要和汉人等同对待,让他们知道大唐文化的诸多好处,自然会水到渠成。事实上,这一点也贯彻的很好,自己的军队里就有不少的契丹汉子,甚至于正打算让薛礼着手组建一支纯契丹部族的骑兵。 可是,内四部逐渐和幽州亲近的时候,外四部却不断恣扰寻事,甚至强夺军械粮草。这下可惹怒了薛礼,在上一次冲突中,薛礼硬是以五百马队,大破契丹铁骑,斩杀六百余人。从此以后,双方的关系更加僵化。 今天来的这几个契丹人,却给事情带来了转机,也让李沐风犯起了难。他带人出城查看雪情,固然是关心农事,可又何尝没有躲避的心思? “唔。”李沐风只是顿了一顿,便朝一人道:“冯十三,你送钱守节去司马府。”一名干瘦的汉子应了,牵过一匹马来,和钱义共乘而去。那马甚是强健,载了两人仍跑的飞快。马蹄飞起,抛起了漫天的乱琼碎玉,顷刻不见了。 “殿下,咱们也回去吗?”林凡侧头问道,“天晚了,怕是不安宁。” “怕什么,这又不是长安。”李沐风淡淡的笑了笑,朝前走了几步。“你说幽州不安宁?怕司马法听了可不答应!” “是。”林凡应了声,跟上几步,依然是寸步不离。自从李沐风在长安遇刺,林凡愈加小心,李沐风也拿他无可奈何。 “算了,回去吧。”李沐风叹了口气。 辞别老农,几人翻身上马,骠疾如风,不多时就赶回了幽都城。夜色浸了过来,家家掌起了灯。过年用的灯笼有些还没撤,红彤彤地仍然点着,映着未消的残雪,尤带几分喜气。 “燕王,回王府?还是……”林凡看了看距离王府不远的迎宾阁,问了一句。 李沐风朝那边瞟了一眼,淡淡地道:“不早了,不是谈正事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明天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替我好好安排招待,不可缺了礼数。” 林凡应下,先陪着李沐风径直进了王府,这才放心去办事了。 幽州的这座王府并非新近落成。当初李沐风幼年封王,李建成便差人兴建此府。时隔十几年,已然显得有些陈旧局促了。和长安的那座燕王府相比,气势格局都差上不少。可李沐风返回幽州,却丝毫没有翻新扩建的意思。好在燕王府里本也没多少人,就算加上陈寒衣主仆,也依旧十分宽裕。 陈寒衣就住在王府后院的“听涛小筑”,这本是迎宾的客房,环境清雅。李沐风见陈寒衣喜欢,就将她主仆二人安置于此,另选了数人供她随时差遣。平日里,李沐风忙完公事,便去小筑闲坐片刻,两人或诗文互答,或抚琴清唱,逍遥风雅,当真羡煞了众人。 李沐风本想去陈寒衣处走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迟疑了。李沐风也还罢了,陈寒衣却是极为守礼之人,平日几句调笑都经受不起,定会面红耳赤的不依不饶。此刻过去,怕陈寒衣难免会多想。 正寻思间,管家李远急匆匆走了过来,施礼道:“燕王,您回来了,顾先生等好久了。” 这李远本是长安燕王府的管家,送安远公主和亲之时,他便和烟岫等几名重要的家人一同藏于队中,经了千番周折,万般辛苦,终于一起回了幽州。 李沐风听李远说起顾先生,先是一怔,问道:“可是少卿?” 李远一笑,道:“瞧燕王说的。除了他,谁能让王府上下称其先生而不具名的?” 李沐风微一思忖,已然猜到了顾少卿的来意,心头略感不快。他朝听涛小筑方向望了一眼,真有心把顾少卿甩在一旁,自去见陈寒衣。可这不经的念头不过一闪而逝,终于僵硬的点头道:“少卿来的真是时候!也罢,我便去听听他的高见!” 李远呆了呆,听出燕王似乎心头不快,便陪笑道:“顾先生等了两个时辰。我本意让先生回去的,说燕王不一定何时回来。可顾先生说,国事为重,等一会儿又算得什么?我也觉得是,就让烟岫先陪着……” 李沐风闻言一窒,停步道:“李管家谏的是。倒是我想的少了。”说罢,一声长笑,迈步进了前厅,适才心中的阴霾早就驱出了九霄云外。 顾少卿正在前厅品茶,一边和烟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意态甚是逍遥。李沐风笑着进了屋,打趣二人道:“原来我竟是来早了,扰了少卿雅兴,无端做了妄人!” 烟岫受不住这等取笑,登时飞红了脸,低头一言不发。顾少卿却浑不在意,只是朝李沐风欠了欠身子,点头笑道:“燕王说笑了。自回了幽州,事情忙得紧,哪里还有什么雅兴?倒是我顾家的一些人闹腾得厉害,几个不成器的小子都挨了家法。” “哦?“李沐风目光一闪,朝主位上坐了,漫不经心的道:“顾家可是大户了,少卿出于顾家,上下自然以你为荣。人人效仿,或也是有的。没准再过些时日,顾家人也衣冠磊落,车骑雍容,便有谢家子弟的风范了。” “燕王的意思,少卿明白。”顾少卿正色道:“少卿从来不敢恃宠而骄,顾家的人,更是不许。若是有了妄人,不用惊动燕王,也轮不到司马法,顾家自己就知道该怎么作。” “少卿多心了。”李沐风摇头笑了笑,道:“我却没有那个意思……对了,顾况可是你家里的?” “那是少卿的一个侄子,不知……”顾少卿先是一怔,旋即释然一笑道:“想是燕王听说了,那小子拜了薛仁贵当师傅。” “没错。”李沐风忍住笑,道:“我还听说,是你和薛仁贵打赌,说这徒弟一定教不出来。那薛礼岂能受得住这激将之法?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哈哈,薛礼作茧自缚。这徒弟可当真教不得,顾况学文不成,学武嘛,嘿嘿……”顾少卿大笑几声,突然转了话头,问道:“燕王刚才可是赏雪去了?幽州的雪景气势不凡,在关中可看不到吧?” 李沐风摇摇头,轻笑道:“我可不是去看风景的。不过这雪下的确实好,今年收成定然不错。” “哦?瑞雪兆丰年嘛。”顾少卿眨了眨眼睛,神秘的一笑,道:“如今祥瑞并举,当真可喜可贺呀。” “并举?”李沐风抿了口茶,目光淡然地扫了顾少卿一眼,问道:“怎么个并举法?” “周世荣那里有了消息。依照燕王的意思,龙骨水车的改进样品已经造了出来。”顾少卿看了看李沐风,缓缓道:“此二者皆关农事,岂不是祥瑞并举吗?” “唔?”李沐风一愣,他本猜到顾少卿绕着弯子,就是要说契丹使者之事。心中已打定主意,只要顾少卿开口,他便断然回绝,不留半点余地。谁知这顾少卿竟绝口不提,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这自然是好事情。不过……”李沐风疑惑的看了看他,“劳少卿久候,莫非只是此事?” 顾少卿倒似颇出意外的一怔,问道:“农事乃民之根本,算的小吗?不然,燕王以为少卿前来何事?” “哦,那是我错会了意。”李沐风自失的一笑,释然道:“我还以为少卿要谈同契丹结盟一事。” “原来燕王关心此事?”顾少卿故作惊讶,嘴角却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既然如此,少不得少卿要说上两句了。” 李沐风一愣,盯着顾少卿看了半刻,却见此人一脸无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好你个顾少卿!原来依旧是设了个圈套让我钻的!也罢,既然如此,你便说说看。” “不敢。”顾少卿拱拱手,面上早已换了一副肃容。“少卿不过是就事论事,无意得罪燕王和安远公主。要是燕王不想听,少卿不说便是。” “嘿,你也怕会得罪人吗?”李沐风苦笑一声,道:“其实你就算不讲,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少卿是想劝我同契丹结亲吧?” “不错!”顾少卿正色道:“此乃一劳永逸的绝佳机会,以燕王的才智,岂有看不清的道理?” “一劳永逸?”李沐风轻笑一声,摇头道:“别忘了,这耶律部不过是契丹八部中较弱的一枝,我便是扶持它,也未必成得了气候。届时若就此和契丹反目,以前的布置岂不前功尽弃了?” “燕王错了!耶律部要是强,怎么会找咱们?”顾少卿噗哧一笑,站了起来。他在厅中背身徘徊几步,突的转头道:“就是要它成不了气候!燕王怕也知道了,契丹刚刚换主,大贺氏窟哥成了新王!此人果敢决断,胸怀大志,决非池中之物!此乃能成气候之人,若是反了,燕王如何处置?内四部虽说与我亲善,可绝不会为了咱们汉人和同胞反目,若迫得紧了,会不会对咱们反戈一击也未可知!眼下的形势,就算燕王想静观其变,也无可能,时不与我啊!” “而今,正是天赐的机会!”顾少卿袍袖一振,目中精光闪烁,端的神彩飞扬,雄姿英发。就连李沐风都在一瞬间为其风采所夺,更别说烟岫等丫环侍女了。却见顾少卿侃侃而谈道:“耶律部疲弱,其可汗耶律正德亦非雄主,若将其推上契丹大可汗之位,必将为燕王马首是瞻!届时契丹归心,燕王既去了后顾之忧,又凭空得了五万铁骑。有此强助,天下何愁不平?”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种树书 应该说,顾少卿这番话极有鼓动力。李沐风听了只觉得血液沸腾,神情激荡,直欲振臂而起。可转念一想,一盆凉水又把身子浇个通透,只是低头喝茶。 只听顾少卿继续道:“耶律正德将自己女儿耶律明珠奉与燕王,就是为了取信于殿下。殿下娶那耶律明珠,也为的是取信于耶律正德!此女子乃契丹和幽州之纽带,切不可轻慢。” “少卿嫌我轻慢了?”李沐风强笑道:“置其于迎宾阁,礼制与王公相同嘛。” “说的不是这个,燕王也明白的。”顾少卿步步进逼,由不得李沐风闪转腾挪。“少卿说的是,燕王为何对耶律明珠避而不见?” “为何?”李沐风被他迫的有些脑了,冷然道:“少卿这是明知故问了!” “燕王恕罪!”顾少卿毫不相让,拱手道:“依少卿看,安远公主并非娥眉善妒之辈。其人识大体,知进退,断无阻挠的道理。至于旁人言语,更无可虑。这等云英并举的美事,必为后世佳话,却不知燕王尚在犹豫什么?” “阻我的非是旁人,正是孤家!”李沐风再无好脸色,冷笑两声道:“我和寒衣两情相悦,再也容不下旁人。这厢边尚未成婚,你顾少卿却让我再娶一个!罢么,这等事也算习以为常了,连你顾少卿也不例外!我倒想问问,将来少卿打算娶上几个?” 这“孤家”两字极是刺耳。李沐风向来以“我”自称,不喜孤家寡人这类言语。可眼下却是气上了心头,因而摆出身份,好让顾少卿明白上下有别,赶紧闭口。顾少卿心中明镜一般,却只是微微一滞,还是讲了下去。 “少卿并非劝燕王以私!若论私情,燕王只要安远公主一人足矣!”顾少卿恳切道:“可燕王之事早非一人之事,乃幽州之事,天下之事!” “我却不信,不娶这个契丹女子,我便得不了这天下!” “那得了天下以后呢?还是只娶一人吗?” “有何不可?” “皇帝有三宫六院,燕王说的与祖制不合!” “祖制?哈哈,笑话!”李沐风突然大笑起来。袍袖一甩,手指直直指向顾少卿。“想你顾少卿也不过这等见识!什么祖制,什么规矩,我偏偏要弃之不顾!女子如何?女子便不是人吗?我说众生平等,女子便不算吗?男人注定三妻四妾,女子注定从一而终,嘿嘿,好了不起!” 李沐风这番话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就算烟岫并不相干,也听得心惊胆寒,脸色苍白。她从来没见燕王发这样大的火,何况是对这位向来尊重有加的顾先生。她手中执了白瓷莲花壶,踌躇着上前添茶,却发现顾少卿笼在袖中的手掌微微有些发抖。 “燕王。”顾少卿半响才抬起头,昂然道:“少卿也未曾说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先前一番话句句真心,并无偏私的意思。燕王适才的话发人深省,少卿回去定会好好琢磨,以便领会燕王的旨意。天色不早,燕王也要休息,少卿就此告辞!” 说罢他略一施礼,竟转身去了。只留下李沐风怔怔的站着,一脸的不可思议。 “燕王。您……”烟岫给他斟了杯茶,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顾先生当真是胆大如天,居然敢当面发作燕王。 “好个顾少卿!”李沐风咬着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接过茶抿了一口,却不急着喝,只是把茶杯在手中玩味着。良久,他问道:“烟岫,你看此人如何?” 烟岫一愣,勉强一笑道:“我看顾先生固然有些不是,可话里话外的也是为了燕王好。他生来就是这个脾气,怕也不是故意发作燕王的。” “烟岫怕我处置他是吗?”李沐风摆摆手,淡然笑道:“刚才我是气极了,有些口不择言。其实没有半点怪他的意思。你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人人心头都由一股不平之气,没人生来就愿意做下人的。顾少卿尤是如此,生就一副傲岸不屈的筋骨,谁也别想让他低头,我倒是把这点忘了。整个幽州,除了他,没人敢如此。只是……” 李沐风长叹一声,道:“只是即便是他,也跳不出这男尊女卑的思想限制。”说到这时,他朝烟岫道:“你是心甘情愿的在王府服侍我吗?” 烟岫却不明白李沐风的意思。见燕王有此一问,一时间转过了无数心思,心头怦怦直跳,只觉得脖颈都有些发烫了。她低头嗫嚅道:“烟岫愿意……一辈子服侍燕王……” 李沐风却叹息了一声,默然不语。烟岫更加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觉得阵阵眩晕。片刻,却听李沐风悠然道:“或许我太急了。不过,便是十年,二十年,一直等下去,终于有一天这天地会改变。” “夜了,烟岫也去睡吧。”李沐风转头走进内室,只留下烟岫怔怔的发楞。 ※※※ 虽然以顾少卿为首,很多人都觉得燕王怠慢了耶律明珠。可就当事人来说,却并没生出这样的心思。 耶律明珠甚至觉得迎宾阁太过排场,住的反而不够舒适。她是个草原的女子,虽然地位尊贵,却从没有如此讲究过。你看,那一套桌椅乃是红木镶金而成,表面竟是打磨的温润如玉;一张梨心木榻宽大舒适,雕花精镂。榻前的踏脚木架上,铺着锦绣般的波斯地毯,而地毯上又有一张毫无破损的虎皮踏褥。 日常用具如此,就更别说木架上摆放的古玩奇珍,玉杯翠碗了。这些从来没用过、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的物件琳琅满目,充栋塞屋。耶律明珠只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似只看了满眼的璀璨。 这便是汉人女子的衣衫吗?耶律明珠摩挲这丝绸制成的衣裙,手指就像划过一块柔软的冰。她喜欢这衣服,为此她已经放弃了男装的打扮。她沉浸在装扮成汉人女子的喜悦当中,甚至,当有人告诉他燕王不在幽州,急切间无法见面时,她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去思索这里面蕴含的深意。 当过了几日,当初的新鲜感渐渐离去时,她的心头沉淀的却是这样一种感觉:无怪乎草原的人们都向往中原,为此不惜大动干戈。 耶律明珠如此,她手下的几名契丹勇士更是如此。不过,他们对汉人精美的器用兴趣不大,只是沉浸在淳酒美食上,整天吃得风卷残云,天昏地暗。 这日,几名汉子依旧在阁内饮酒作乐,耶律明珠却早已耐不住,打算出门走走。一名大汉为人持重,竭力拦阻道:“小姐,出来时可汗说了,要小姐谨慎。这幽州的人也说,让咱们没事不要外出,那……” 话没说完,却见耶律明珠横眉冷笑道:“别人都说得,就我说不得吗?” 那人一愣,摇头道:“不是,可汗的意思是……” “怎么到了这里,你就胆小了?”边上一个光头大汉突然打断他,讥笑道:“汉人有什么好怕的,去年秋天,老子和大帅抢他们的粮食,杀汉人就像射兔子一样容易!” 先前那人瞄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后来碰到薛礼又怎么样?你是忘了?还不是让人家当兔子一样射?” “你骂大帅?”光头汉子砰的一拍桌子,拔出了腰刀,厉声道:“是男人就把刀拔出来!” “我没有说大帅的不是。”先前的汉子摇摇头,一脸的悲伤,“我只是觉得大帅死的好惨……” 听闻此言,光头汉子把钢刀咣啷一声丢在地上,突然伏案大哭起来。片刻后,他止住了泪,满面狰狞的问道:“大帅就这样死了不成?可汗还要把小姐嫁给那个什么燕王,耶律部上下就这样甘心了?” 他这话不知道在问谁,也没人能够回答。所有人都沉默着,最终把目光投向一身汉女装束的耶律明珠。 “我……”耶律明珠突然觉得这身衣服再也不那么舒适,好似是由钢针编成,处处刺痛。她片刻的慌乱,立时又扬起脸,冷然道:“父汗的主意,你们当我愿意吗?”说完这话,心头愠怒升起,只觉得这些族人蛮横无理,却把自己看成什么了?她冷哼一声,快步奔出了迎宾阁。 迎宾阁的侍者没有干涉的贵客的权力,那些契丹大汉也不想招惹翻了脾气的耶律明珠。他们互望一眼,彼此埋怨着,在后面远远跟随,却不敢太过靠近。 耶律明珠满心委屈,只是咬着牙急走。街上各式各样的商品过目而不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也成了道旁的木桩。她拐过一个街角,蓦的和一个收势不及的“木桩”撞个满怀,她吃痛退了两步,那人却措手不及,跌倒在了地上。 “你这人……”倒地的是个少年男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生的瘦小单薄,眉眼中却有一股清气。他仰起身子,用手指着耶律明珠,目瞪口呆。 “我怎么样?”耶律明珠本来理亏,可她憋了一肚子气,平日又在草原上驰骋骄纵惯了,怎么会朝这少年低头?她柳眉倒竖,冷然道:“你走路怎么不看着些,还要怪我吗?一个大男人,却这般的不禁碰,一根干草也比你重些!” “你、你、你!”那少年适才看她是个秀丽的姑娘,一时收了口。谁知耶律明珠倒打一耙,出口又是如此刁钻刻薄,气的他头晕目眩。 “你要不是个女人,我跟你没完!”这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了起来,身手颇为利落,看来倒似有几分功底。 “女人便怎么了?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瞧不起女人!”耶律明珠平日自傲于巾帼不让须眉,最恨别人小看于她。这少年开口闭口都女人女人的,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让耶律明珠如何不脑?当下飞起一脚,朝少年踝骨扫去,想把他勾翻在地,出一个大丑。 谁知这少年身手异常敏捷,向后一个空翻,跳离了这一脚的范围。然后单脚点地,身子犹如风摆荷叶,飘飘摇摇,甚是潇洒好看。路旁有好看热闹的,早就聚了过来,见此情景,轰然叫起了好。 那少年万分得意,朝四周拱手施礼。却不留神耶律明珠第二脚已经连环而出,正勾在这“荷叶”的“茎”上。只听扑通一声,少年跌的灰头土脸,适才叫好的人无不愕然,面面相觑。 耶律明珠毫不留情,抬脚便朝地上的少年跺去。那少年身法甚是滑溜,怪叫一声,朝后就滚。他单掌在身下顺势一撑,便又腾身跃起。倘若不是灰尘满身,这个动作也算得上潇洒飘逸。 “起来便再让你躺下!”耶律明珠尚未解气,又是数脚勾出。这少年已然学了乖,连跳再闪,耶律明珠的攻击每每差之毫厘,却偏偏碰他不到。 契丹人大多精通弓马,短于步战。对于这等小巧的闪躲搏击,尤不适应。耶律明珠踢他不到,鬓角反到见汗,心头异常恼怒。伸手去腰间解鞭子,才发觉自己穿了汉服,乃是件外衬纱裙的短袄,腰间哪有什么鞭子? 那几名蹑踪而来的契丹汉子早已到了。他们围在外面,根本没打算管这档子事情。他们觉得,要是小姐踢这个少年几脚,或许气也就消了。至于少年能否受得住,却不再它们的考虑之内。 可眼见耶律明珠的形势越加不妙,这几人不禁有些心头惴惴。这少年根基虽然不够牢靠,可似乎有名师指点,一招一势都出乎意料。若论根基功夫,耶律明珠自然远远胜过了这少年,但几番交锋之下,被他层出不穷的怪招弄得反到有些吃亏。 契丹人动手比武,最恨有人相帮。就算暗中帮忙,若让别人知道,也是终生耻辱之事。可若是不上前帮忙,小姐万一吃了亏,他们又如何自处?几条汉子大眼瞪小眼,把头皮抓得咔咔直响,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先住手!”有一个大汉终于按耐不住,大喝一声挤到了当中。众人只觉得半空响了个劈雷,震的耳朵生痛。那少年也不禁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耶律明珠腾的回身望向他,目光冷的像冰。“好嘛,都来看我出丑来了,是不是?” “我……”大汉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自己来替下小姐?这是明摆着看不起耶律明珠,别说是她,就是任一个契丹人,都觉得这是一种蔑视。那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自己看热闹看得抑制不住,跑到场地当中来了吧? 想来想去,那汉子也没有说词。他急的眼睛冒火,突然盯上了那个少年。就是他!要不是他,自己何必面对这样的局面?他突然大吼一声,伸手抓向那个少年。 少年一惊,猛地滑步躲开。谁知大汉虽然粗壮,一双手臂却如同迅雷急风,一抓连着一抓,没有半点间隙。少年只觉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漫天都是抓影,暴风雨般令人无法透气。 耶律明珠见这汉子出手不知轻重,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刚才虽然生气,也不过想把这少年教训一顿便罢,那像他这样招招似乎想要取人性命?刚想出言喝止,却是险情突发,阻之不及了。 那少年若是拼命躲闪,就算受伤,也无大碍。可他见对方一爪抓来,自己避无可避,竟生了围魏救赵的念头,凌空翻转身体,一脚朝大汉头部踢去。那契丹武士岂能在乎这样的伎俩,顺势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狂吼一声,劈手朝路旁一棵大树掷去! 其实这汉子也不是存了必杀之心。只是这几个保护小姐的耶律武士,都是千挑万选、悍勇嗜血之人。抓住敌人手脚掷死在地,乃是同猛兽仇敌相搏中练就的招数。这一招千锤百炼,早就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出手迅捷无比。耶律明珠尖声喝止,却哪里来得及! 那少年如同抛出的飞石,眼见撞上了树干,却仍来得及惨叫一声道:“师父救我!”眼看惨祸铸成,可旁人别说出手相救,就连掩目的时间都没有! 突然,人群中身影一晃,那少年背后陡然出现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提,便把那排山倒海的巨力卸的无影无踪。那手抓着少年的衣领,仿佛随手提起一只猫般轻巧。这一切快的电光石火,可偏偏所有人都看得清晰。光凭这似缓实快的身法,就知道绝对是个高手。 耶律明珠看得清楚,救人的是一个不到三十的青年,面庞棱角分明,沉静淡漠。身形虽然不高,却骠悍之极,仿佛浑身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行动起来又如同一只黑豹般优雅。 那人提着少年走到场中,却将他丢在地上。那少年哎呦一声,摔了个结实。半天才苦着脸爬起来,站在青年一旁,显得十分恭敬。 “丢人!就这样的功夫,让人家活活摔死,也是应该!”那青年冷冷的看着少年,似乎十分的不满。 “师父……”少年低着头,只是嗫嚅了一句,再不敢说话。 青年却不再理会少年人,他转头看向那大汉,冷然道:“阁下出手干脆的很呐。这顾况不过是个孩子,你竟下这等狠手?幽州便没王法了吗?” 这契丹汉子虽知道理亏,心中也早就后悔不迭,可口上怎么也不愿对汉人示弱。那青年出口冰冷,又咄咄逼人,却激起了他悍勇之气。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霸王怒(全了) “嘿,那又怎么样?”那汉子不屑的撇撇嘴道:“谁知道汉人个个弱不经风的,随便碰下就会死!” “这么说,你不是汉人?是了,看你的服饰,该是北边的契丹人。”青年嘿的笑了一声,跨前一步道:“契丹人我杀的多了,也不过如此。好罢,我便试试你能经的住多大风浪!” 耶律明珠越看越心惊,她只觉得这个青年虽然只是跨前一步,可身形竟一下高大了许多。己方那名武士身形本来十分雄壮,可在青年身前,竟显得毫不出众。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又觉得青年还是那样的高矮,根本没有变化。 那契丹武士的感觉却极是可怖。他只觉得面前的人好似高山般不可撼动。一股无法抗拒的杀伐之气将自己笼罩,阴森森的刮剔着骨髓。饶是他身经百战,多次从死人堆中爬出,尤自觉得双股颤颤,险些不战而逃。 他深知,这等气势绝非寻常苦练便能有的。只有多年在战场中玩味生死的战士,才可能把这样一股杀气乃至死气凝练成型。他拼命咬着牙,竭力与那青年的气势相抗,硬是不肯认输。只是这等情形之下,终于会力竭倒地,哪里还谈得上反击! 青年剑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把气势稍稍收了回去,要这样击倒对方,怕那些人也不会服气。 果然,契丹武士趁他气势稍弱,“敖”的狂吼一声扑了过来。一双铁爪不似刚才迅捷,却是一前一后,凝重朴拙,其隐然的力量已然和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那名叫顾况的少年轻轻“啊”了一声,这才清楚大汉真正的实力。就这样一抓,自己再变幻多少个身法,也是无济于事。他虽然惊讶,却毫不担心,一双明澈坚定的眼睛流露出对师父无比的信心。 青年嘴角逸出一丝淡然的冷笑,右臂一格,好似把手臂随意的送了上来。那汉子砰的抓住了青年的臂膀,手指用力,只想着在这条胳膊上抓出十个血窟窿!谁知指尖却如同触到了一条钢柱,硌得痛彻心肺,又哪里能伤得那青年分毫? 青年手腕一翻,如同钢箍般攥住了大汉的手臂,用力一带。那壮汉被他扯的一个趔趄,重心朝前面跌去。青年左手顺式抄住大汉的腰带,“嘿”的一声低喝,竟霸王举鼎般将这小山似的巨汉举过头顶,那汉子徒自挣扎,却无半点反抗的余地! 青年举着大汉,顾盼生威,一双眼睛在人群中不断寻梭。耶律明珠和那目光一触,感到这里面包含着说不出的傲慢,冷竣和不屑。她心头怒火腾腾的燃烧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是不是敌手,一跨步上了近前。与此同时,另外几条大汉早就按捺不住,咬着牙冲进人群,全都恶狠狠的盯着那青年。 青年冷然一笑,顺手将大汉掷到几人面前。那大汉爬了起来,虎目尽赤,面孔上又是惭愧,又是愤恨。 “你!你欺人太甚!”耶律明珠用手指着那青年,气的面色发白。 “这算什么呢?恃强凌弱罢了。”青年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竟闪着寒光,“和刚才差不多,只不过换了个,现在是你们弱,我强。” “他是薛礼!”契丹的光头武士突然发现了什么,惊怒道:“就是他,他就是薛礼!他烧成灰我也认得!” “什么?你是薛礼?”耶律明珠惊得退了半步。一双妙目却闪着寒光,死死的盯着那青年。“你当真是薛礼?” “就是他!”那光头汉子咬牙道:“刚才我就觉得他面熟。只是以前见过,他穿着铠的,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扮……” “你就是薛礼!”耶律明珠似乎没听到手下的话,细碎的银牙紧咬,嘴唇竟有些颤抖了。 那青年冷然扫了几人一眼,淡淡应道:“我便是薛礼,那又如何?”话音一落,观者皆尽哗然。平日里早听说这位神勇无敌的将军,今日一见,风采更胜传闻。有些好事的早就喝起采来。 “我们耶律部的大帅耶律正明,可是你杀的?”耶律明珠一字一顿的问。 “姑娘也是契丹人?”薛礼斜了她一眼,然后道:“耶律正明?我没听说过。” “你不敢承认!”那光头汉子憋红了脸,怒道:“我亲眼看见你将大帅一箭射死的!当时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那时也是这副眼神,比长白山的冰雪还冷!” “不敢承认?哈哈,笑话!”薛礼傲然扫了他一眼,道:“我薛礼生平杀的人多了,哪里能一一记得?既然你记得清楚,那便是了,何必再来问我?” “好。很好!”不知为什么,耶律明珠眼中竟有些润泽,她又上前一步,站到薛礼面前。“你已经认了,我叔叔是你杀的!我父汗可以甘休,我却忘不了!” 薛礼侧着头,颇感有趣的看着这个女孩儿,嘲弄的道:“忘不了吗?你便怎样?” “我要你以血偿血!”耶律明珠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冰冷的好似一颗颗冰珠子。 “就你?还靠那点腿法?”薛礼哑然失笑,扫了一眼她的装扮,道:“穿着汉人的衣服,就该知道别随便抬腿。” 耶律明珠的脸腾的红了,她下意识的按了按裙子,只觉得又羞又恼。她一回身,“噌”的把一名武士的腰刀抽出,刀尖颤微微的指着薛礼,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铁打的!” 那几名汉子也有持重之人,不然耶律正德怎么敢放心让他们前来?虽然见到薛礼,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大局还是要顾的。他们来这里不是寻仇的,而是结亲的。如果顺利的话,双方的仇恨便一笔勾销,谁也不许再提起。可眼下越闹越僵,小姐甚至拔刀相向,眼见形式要无可收拾。几个人暗中交换了一下神色,可这顷刻间,谁又能想出什么法子。 倘若耶律明珠面对的是除薛礼外幽州任何一名将军,也不会发生这等事情。事实上,幽州的将帅们大都和善可亲,也能坚定的执行燕王怀柔契丹的战略。可是民族团结这等大道理,对于薛礼却是对牛弹琴。曾有几次让薛礼弹压边境的冲突,薛礼竟是将来犯者一个不留,全数斩杀。或许那耶律正明,便是死于那次冲突?薛礼此举,显然没有达到团结民族的目的,可效果却立竿见影,契丹外四部已然好久没有再来犯边了。 其实,在边境冲突中,裴行俭一样战功卓著。可他的作战风格和薛礼不同,擅长奇谋,不喜硬打硬拼。况且他十分理解燕王的意图,很是优待俘虏,远不及薛礼那铁血的手腕给人印象深刻。 对于契丹来说,薛礼就是嗜血的魔王,令人又惧又恨。后来竟有闻薛礼之名望风而遁者,使他颇有几分当年锦马超威震西羌的风范。 只听薛礼悠然道:“你要想报仇,却也随你。只是我从不跟女人动手。”这等说法,倒似和顾况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师徒。 “动不动手,怕也由不得你!”耶律明珠一振手中钢刀,怒目而视。 “那便由得这把刀吗?”薛礼不屑的扫了一眼,又朝那几名大汉道:“要是男人,你们便一起上来,别让一个女人送死!” 这话简直狂傲之极,即便再是持重老成的,也禁受不住。几条大汉纷纷抽出兵刃,咆哮着冲了过来。薛礼傲然挺立,嘴角隐隐含着冷笑,竟似有几分兴奋。 形势正当一触即发之下,忽然听有人高叫一声“且慢!”,人群一阵的骚动,一队兵戈鲜明的护卫将几人团团围住,数十条长矛闪着寒光,如同荆刺般展开,令场中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耶律明珠等人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见此情形,心中发虚。那几个汉子将她围拢在当中,摆出护卫的姿态,目不转睛的盯着外围的官兵。薛礼却当没看见一样,一拢袖子,负手凝立。顾况却一脸的兴奋,左顾右盼,似乎想从其中找到熟人。 “薛将军,为何把事情闹成如此?”一个消瘦青年着一身簇新的官服,穿出人群,朝薛礼拱手施礼。 “是你!”耶律明珠一眼认出他,正是几日前在钱家庄遇到的那个青年。“你是那个……对,你叫钱义!” 钱义一怔,一打量这几人,便明白了**分,笑道:“当真有缘。那日我便和姑娘说,幽州大有能人,各位还是小心些走路。没想到,几位性情不改,这回算是碰到了南墙。” “你!”耶律明珠闻言大为气恼,冷然道:“你们汉人自然是帮汉人的,我们便看你们处置罢了。” 钱义尚未答话,却听一旁薛礼道:“钱守节,你这身衣服才穿了几天,事情却办的不少啊。” 钱义看了看薛礼,笑答道:“薛将军,有话就请将当面,不用绕什么弯子。” “那样最好。”薛礼看了看他,沉声道:“我有个手下,听说在外面犯了事情,被你拿了,可是有的?” “没错。”钱义眼神澄明,丝毫不惧的望着薛礼道:“我是照章办事,薛将军想让钱某徇私不成?” “哪的话?”薛礼晒道:“那你是太小看薛某了!不过,我军中的人,还该由军法处置,你且把人交给我……放心,某家军法如山,处置起来比你只重不轻,绝无徇私的道理!守节,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自然信得过薛将军。将军军令如山,在下也一向佩服得紧。”钱义不温不火的答道:“可幽州自有幽州的法令。此人不是在军中犯的过,就不劳将军费事了。况且将军的心思我明白得很,打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自然处置的比我重了。可此人不过酗酒滋事,远不够死罪,因而更加不能交给将军。” 钱义这番话从容不迫,据理力争。薛礼被当头堵了回去,一时也无法找到什么法子。只是自己开口相询,钱义却不给这个面子,颇让他心头不快。顾况惊讶的看着那个消瘦的年轻人,他知道,师父轻易不肯开口,可只要开口,怕是燕王也要给些面子。在他印象里,似乎还没有谁这样干脆的拒绝过师父。 耶律明珠等人更是吃惊。这个钱义当日曾在钱家庄顶撞过自己,因而早就对他的硬骨头有所认识。可没想到,他在薛礼面前依旧如此。薛礼的“骄横跋扈”远在草原就有所耳闻,今天更加真切见识到他的强横和傲慢。谁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钱守节,怎么就这样有恃无恐?而那薛礼,也不过脸色沉了一下而已,并没有找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一脚将钱义踢翻。 钱义回过身来,朝耶律明珠等人一笑,道:“虽然是熟人,可我是职责所限,少不得要把各位带回去问上一问。” “且慢!”耶律明珠冷然道:“我们乃是你们燕王的贵宾,你敢抓我们?” “哦?有这种事情?”钱义一愣,问道:“敢问几位现居何处?” “迎宾阁!” “好!”钱义派了一人奔去,不多时,负责迎宾阁的官员便跟随来到此地。那人在钱义耳边低语了片刻,钱义边听边点头,面容颇为古怪。 “原来是燕王的贵客。在下倒是失敬了。”四周人群早已走散,官兵离的又远,倒也不怕有人听到。钱义点头笑道:“各位的身份尊贵,本不该随便走动的。莫非是对幽州的接待不够满意?” “满意?”耶律明珠瞪了一眼薛礼,嗔怒道:“满意的紧呢!” “那就好。”钱义似乎听不出这是反话,只是点点头。然后突然挥手道:“带回去!” “什么?”耶律明珠一愣,叫道:“你没听明白吗?” “在下明白得很。”钱义平静的说道:“可不管是谁,也要照章办事。” 薛礼看着围拢过来的官兵分成了两块,有一群竟将自己也围了起来,只是犹豫着不敢上前。他眉头一紧,朝钱义喝道:“钱守节,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连我一起抓?” “对不住了,薛将军。”钱义笑道:“我手下是不敢无礼的,因而也望将军配合一下。” “笑话!”薛礼哼了一声,道:“就凭他们拦得住我吗?” “自然是拦不住的。”钱义的话依旧平静,他淡淡的说道:“可薛将军要想一想,在下是秉公办事,先占了个理字。将军真的要动手,我也毫无办法,可将军这样视幽州的法令如无物,少不得要请司马大人和将军谈上几日。” 薛礼一皱眉,觉得实在头痛。要是真的让司马法缠上,讲他几日法令,自己脑袋非炸开不可。听那个老头**,简直是酷刑般的折磨。 “钱守节!”薛礼铁着脸,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这个浑蛋!” “薛将军过奖了。”钱义淡淡一笑,挥手招呼道:“走,全带回去!” “我、我叔叔可是顾少……”话没说完,就被薛礼瞪了一眼,后面的话硬是咬着牙咽了回去。 薛礼昂首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执矛的兵丁。那些人带着几分畏惧,些许兴奋,恭敬的跟在后面,倒仿佛是薛礼**来的兵。而耶律明珠像一只骄傲的凤凰,同薛礼齐头并进。她身旁围着几名彪形大汉,后面同样跟着一群长矛手。这样一队人马走在街头,倒也蔚为壮观。 钱义走在最后面,仍然是一副淡然平和的模样。似乎他并没有抓过人,尤其没有抓过一位威震天下的将军,和一个燕王殿下的座上贵客。 ※※※ 李沐风得到这个消息时,正走在视察水利的路上,顾少卿就随在身旁。别看两人前几日相谈极是不快,顾少卿甚至于拂袖而去。可转过天来,两人便似全无半点事情发生一般。顾少卿当然也朝李沐风告了罪,说那天过于意气用事。可说到意气用事,他燕王李沐风又怎么跑得了呢?因而两人相视一笑,也就揭过不提了。 李沐风手中捏着快马传来的折子,看了又看。脸上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因而露出莫名而古怪的神情。顾少卿甚以为异,笑着问道:“看殿下神情,这折子莫不是有什么稀奇?” “稀奇得很呐!”李沐风忍着笑,把折子递了过来。顾少卿看罢,险些笑的跌下马去,后来竟是呛到了,咳得面红耳赤,尤自笑道:“哈,这钱守节当真胆大如斗,竟然敢犯薛仁贵的虎须!一想到薛礼那小子的脸色,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哈哈……” “不错,我倒还真小看了那钱义!这人的风骨,倒有几分少卿的样子!” “就这事看得出来,此人不怕事,正直细致,软硬不吃,正是个干大事的人才。燕王日后可多观察,若做得好,便送他去范柏舟那里调教。” 顾少卿说的范柏舟,乃是幽州的一根顶梁柱。顾少卿尚在游学之时,范柏舟已然独撑起幽州的局面了。李沐风当时久居长安,若无此人,怎么可能把幽州治理的铁板一块?论资历功勋,顾少卿等后来之人都自承无法与之比较。 “还要多看看……”李沐风随口说着,猛然看到一个巨大的轮盘跨在河面上,庞大的如同半扇小山。有几个人站在下面指指点点,竟显得十分渺小。 “到了,这就是新的龙骨水车?”顾少卿一脸惊讶,奇道:“怎么会这样的大?” 这个问题,也正是李沐风想问的。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公输氏 龙骨水车这种农用机械古来有之。据后汉书记载,此车初叫翻车,为东汉末年发明。车身用木板做槽,一般长两丈,宽四到七尺不等。槽中架设行道板一条,宽窄与木槽相同,长度却比槽板两端各短一尺,用来安置大小轮轴。在行道板上下,通周由一节节的龙骨板叶链接,和像龙的骨架一般。龙骨水车,因此得名。 使用时,人双手扶着放在岸上的木架,以脚踏动拐木,就会带动下面的龙骨板叶向上移动,把水刮上岸来。只是由于缺乏复杂的传动装置,难以放大人力,因而汲水量也难于提高。至于后世常见的水力轮盘结构的水车,大约是元初发明,在唐代还没有出现。 李沐风当时建议,取消人力踏板,改用一架浸在水中的轮盘为动力。这样,水车借用河流的力量实现自动灌溉,汲水量也会成倍提高。只是这样的变化,需要一个变力传动装置,李沐风在自己的时代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对于机械向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具体该怎么改进,他就茫然不清了。 可即便这样,负责工程的周世荣也如同黑夜里看到了一盏明灯,荆棘丛中找到一条道路一般,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惊奇。人人都说燕王绝世天才,触类旁通,他还不大相信,可经过此事,就真的五体投地了。 展现在李沐风眼前这个庞大如摩天巨轮的水车,便是依照他建议改进而成的,只是超乎寻常的巨大。让李沐风和顾少卿都看着眼睛发直。 “这也太大了吧?”顾少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周世荣呢?叫他来见我!”李沐风也诧异自己的设想怎么变成如此模样,口气已然不大和蔼。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急匆匆赶了过来。他身穿黑色夹袄,头带毡帽,尤显得身形更加浑圆,跑起来好像一直肥硕的田鼠。 “燕王。”周世荣气喘吁吁的行了个礼,仿佛这点运动他已然不堪重负,胖嘟嘟的脸上一片潮红。“您怎么来了?我、我这水车还没动过呢。等真的成了,再叫您来看也不迟啊。” “怎么,你怕不能转呐?”李沐风笑呵呵的下了马,指着水车道:“一个水车,你造这样大干什么?” “回燕王,是这么回事儿。”周世荣生就一张笑脸,未说话三分笑,眼睛鼻子眉毛一起挪动,表情丰富之极。“您不是说,轮盘越大,汲的水越多吗?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儿,我开始做了几个小的,嘿,劲头十足!这个大的是第一次下水,我想也不成问题。” “是吗?”李沐风实际对这些完全不通,似是而非的点点头问道:“怎么?这还没下水吗?” “回燕王,这里离着远,看不真切。那轮盘离着水面还有一尺呢!”周世荣为人恭谨,说话总加一个“回燕王”,那是改不了的习惯,李沐风早就听之任之了。 几人下了山坡,来到河道近前。那轮盘显得越发的大,至少比李沐风印象中的大了好几号,不由得李沐风不心虚。 “这……这真的行吗?”顾少卿问出了李沐风的心里话。 “顾先生,你这是不信我?”周世荣有些着急,面皮登时红了,“我们家世代工匠,燕王看得起我,让我管这个什么……哦,水利工程,我要敢糊弄,我还是人吗!” “少卿就那么一问,看你急的。”李沐风淡然一笑,拦住周世荣的话。“我看你自己都信心不足啊,要不然何必这个反应?” 周世荣嗫嚅了两下,没有开口。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信心不足,他是工匠出身,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大的结构易出问题?只是他略有点好大喜功的毛病,又急切想回报燕王的知遇之恩,才整出这样个东西。谁想到,还没试车,燕王就来了。在他心里,早把诸天神佛都拜了遍,只怕出了问题。 一声号令下,水车开始下水了。巨大的轮盘浸入水中,登时把湍急的河水搅的波旋纹乱。这段河道十分狭窄,水急浪高,即便这严寒下也没有结冰。浪头冲击在木质挡水叶上,化作簇白的水花喷撒出去。下面的潜流被迫朝两侧分开绕行,后面只留下一个个缠绕的旋涡。 这个庞然大物在一阵令人担忧的“嘎嘎”声中,开始缓缓运动。开始还带着震颤,后来便逐步趋于平稳。轮盘的动力经过几个木质结构的传导转向以后,带动了龙骨水车,水车开始运作上水,冰冷清冽的水流被连续不断地提上了岸。 “哈哈,好,真有你的!”李沐风显得十分开怀,伸手拍了拍周世荣的肩膀。周世荣有些受宠若惊,膝盖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要不是有不可跪拜上司的法令,他早就伏在地上谢恩了。 “不错,不错。”饶是顾少卿见多识广,也被这架巨型水车吸引住了。围着它转来转去,不住的点头。 周遭一些看热闹的百姓早就欢呼起来,他们更是没见过这样的新鲜事物。 周世荣当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得意洋洋的左顾右盼,生怕那个人不知道这架水车乃是他主持建造的。可他目光扫过人群,却发现百姓中一个女孩非但没有任何欢喜,反倒频频摇头。 他正待上前问个究竟,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闷响,仿佛绸缎绷裂,又似朽门骤开,令人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旁人也就罢了,周世荣一听到这声音,仿佛半空一个霹雳将他击中,须发皆竖。一个人呆呆的僵立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 李沐风正和顾少卿说话,听到此声音,两人一同诧异的抬头朝轮盘望去。却见那巨轮陡然晃了两晃,左抖右摇,仿佛一个人突然抽起风来。一愣神间,又是一声惊天巨响,轮盘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两个半月。一扇在空中又散成了许多碎块,木屑飞梁,洒的满天都是。另一扇完整跌落,直直的拍在水面上,激起巨浪滔天。岸边的人躲闪不及,人人都淋了个透湿。 李沐风一怔之下,已然躲闪不及。饶是他身法如电,也被水花打湿了半只袖子。顾少卿好像跳进了黄河,浑身没有一点干爽。周世荣就更别提了,不但成了落汤之鸡,仿佛魂儿也被水冲的不知去向。 还好没伤到人。这是李沐风的第一个念头。他环视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顾少卿苦笑一声,抖了抖贴在身上的长袍,冻的浑身发抖,潇洒早成了滑稽。 静。包括百姓,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都怔怔的看着这个受到事故波及的幽州之主——燕王殿下。李沐风一时也有了几分气恼,向来潇洒倜傥的他,何时有过这等狼狈之态? “哈哈哈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划破了近乎凝固的空气,却像一根针刺入心头,吓众人心脏缩成了一团。所有的目光迟缓而又坚定的移到发笑者的身上,想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到底是谁。 “很好笑吗?”李沐风咬着细白的牙,缓缓走到这个女孩儿身前。他的怨气突然找到了发泄口。 那个女孩儿身形娇小,简直是个典型的南方佳丽,亦或没成年的北方女孩儿。深红色的夹袄穿在身上,却毫不臃肿。一张娃娃脸天真无邪,水汪汪的明眸忽闪出无数的机灵,可惜此刻正在令人反感的开怀大笑。 “便这么好笑?”李沐风冷笑一声,湍急的河水似乎也结了冰。旁人无不胆寒,均为这个无礼的女孩捏了一把冷汗。 “哈……我就猜,那轮盘定会掉在水里……哈哈,我果然算的准,这地方半点水也没淋到……”那女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绽放的容颜如春风般消融了寒冰。 李沐风的一腔怒火被这无邪的笑声冲淡了。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适才未免小家子气,前面还说言者无罪,转眼就为了这轻轻一笑大发雷霆。他吸了口气,尽量平和自己的语气道:“你早就看出轮子会倒掉?” “是啊!我还算准了方向呢!”女孩子兴高采烈的回答。顾少卿在一旁听得以手抚额,真是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沐风的火气被这样的答案又勾了回来,不由得瞪起了眼睛。 “我……我……”那女孩儿似乎有点害怕,或者觉得理亏,低头嘟囔道:“我想又砸不到人,倒了就倒了嘛,大家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你!”李沐风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个无法用常理揣测的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没理会间,目光一转,终于定在了木雕泥塑般的周世荣身上。 “周世荣!”李沐风厉声道:“这怎么回事儿!” “啊?”周世荣似乎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拉他起来!我早说了,就是死囚也不用下跪的!” 周世荣一听这话,一股寒气自脊背升了起来,冰得浑身打颤。怎么?莫非燕王要杀自己? 顾少卿也错会了意,他看周世荣已然吓得好似没了骨头,被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稳,便朝李沐风干笑一声道:“此人胆小的紧,实在不禁吓的。好在事故虽然出了,并没有人受伤,燕王议他该得的罪,也就是了。” 李沐风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前方出了会儿神。那半边巨轮斜躺在河床边,任水流冲刷着残破的骨架,不时的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河岸两旁,一片狼藉。 “没什么,少卿过虑了。”李沐风回过头来,思索着道:“或许我太急了,竟不经意的把这急功近利的情绪也传给了你们?欲速而不达……就像这轮子……恩?” 说到此处,他想起了刚才的问题,便朝周世荣问道:“这轮子到底是为什么倒的?你别多想,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是……是……”周世荣结结巴巴,一时也说不清楚。 “定然是主轴裂了。”一旁的那女孩儿接口道:“这轮子又大又重,不倒才怪!” 李沐风扫了那女孩儿一眼,朝周世荣询问道:“是吗?” “正是……”周世荣惊讶的看着那女孩儿,不知她是何方神圣。 “那么,依你的意思,应当怎样才好呢?”李沐风也对这女孩儿充满了好奇,言语间颇有请教的意味。 “嗯,说起来,你们的想法很好,我就从来没想到把这个应用到水车上。可是就算有好的方法,也要因地制宜才行。此处水流湍急,水轮受力会大得很,这轮盘自重怕有千斤,再粗的木轴也承不住。” 那女孩儿一边说,一边拣了根断落的木条做笔,在河滩上比划起来。“要我来做的话,肯定不会用这样笨重的轮子。可以制成几个横向轮盘,作为一组,然后用木齿相连,节节传动到这里,然后把这里……”那女孩儿边写边画,竟在河滩上随手画出一幅结构严密的机械传动图,令旁人无不惊讶。周世荣乃是行家里手,搭眼一看就知道人家的设计比自己精巧了百倍,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端的目瞪口呆。 李沐风心头的震惊不下于周世荣。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掌握这等机械——或说机关学的人少之又少。至于有哪个女性擅长,自己的时代还根本没有过记载,何况这不过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女! “姑娘家学渊源,不知师承何人?”说这话的却是顾少卿,他交游广泛,见闻博杂,稍稍看出了点眉目。 “我爷爷公输……啊,我爷爷不让我告诉别人!”女孩儿正画的兴奋,顺口搭音,险些说漏了嘴。她停了手,警惕的看着顾少卿。 顾少卿微微一笑,透过这半句话,他已经猜到了此女的身份。当下施礼道:“原来是公输姑娘,这点东西自然不入行家法眼,我们倒是失敬了。” 那女孩儿往旁边一个跳步,躲了开去,一边慌乱摆手道:“我、我不姓公输,你别乱叫!” “哦?那你叫什么?”顾少卿稍感意外,自己的推测竟然错了? “我不告诉你!”少女嘟起了嘴巴。 “是吗?”顾少卿神秘地一笑,道:“那我便去拜访老人家一趟,说他孙女不听祖训,在外面自称是公输世家的人。” “别!你……你这人!”少女急得直跺脚,终于无奈的低头道:“我叫莫无忧。” “原来是莫姑娘。”顾少卿口中说着,朝李沐风看了一眼,正好和李沐风投过来的目光相对。两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在莫无忧看来,这两个男人笑的不安好心,完全是一副奸计得售的样子,她已经开始后悔来看热闹了。 “燕王!”周世荣突然上来施礼道:“周世荣实在是该死,已然没有面目坐这个位子了!这位公输世家的姑娘胜过小人百倍,我愿让位于这个姑娘!” 此言颇出李沐风意外,他看着周世荣,仿佛在辨其真伪,淡淡的道:“真的?” “真的!”周世荣急切的说道:“看了莫姑娘画的图,我就知道她比我老周强太多了!我想让莫姑娘教我几手,要不然,要不然……我愿意拜莫姑娘做师父!” 这句话把莫无忧吓得连连摆手,倒退着说道:“不、不行!我可不能当你师父!我爷爷说了,不让我收徒弟!” 照莫无忧话里的意思,不能收周世荣为徒,仿佛只是因为爷爷的管制,而不是自己年纪幼小。众人哄堂大笑,刚才紧绷的气氛终于冲淡了许多。 李沐风见他说的真诚,便也笑道:“周世荣,你这话说的偏颇。你一没贪墨,二没犯科的,怎能平白就撤了?做事嘛,还能没有差错?只是要看这差错是因什么出的!这次,你也不是没有责任,好大喜功这一条便跑不了!罚你一个月的俸禄,可服气?” “服气服气。”周世荣眼圈有些红润,连连点头。“只是……莫姑娘却是比我强了百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莫姑娘还年幼,涉世不深,可没法担当这个位置的。”李沐风想了想,道:“便请莫姑娘担当‘顾问’一职可好?” 这个词可算当真新鲜,谁都没有听说过。周世荣揉了揉胖脸,茫然道:“顾问是什么意思?” 顾少卿虽没有听过这个职务,可顾名思义,已然心领神会。边笑道:“顾而问之,乃顾问也!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向莫姑娘提,莫姑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世荣大喜,拍手道:“嘿!那不就是我老周的师父了!” “是了。”李沐风含笑道:“不单是你的师父,还是我们大家的师傅!”顾少卿哈哈一笑,点头不语。 莫无忧看到这些人三言两语,便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去向,竟然未曾询问自己的意见,不由得大为光火。她双手叉腰道:“喂!我说,你们别说的这么热闹,本姑娘可没答应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飞天鸢(全) “嗯?你不答应吗?”顾少卿笑咪咪看着她道:“你不怕我告上门去?”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少女指着他的鼻子,跺脚道:“要是这样,你尽管告去!反正我要是帮你们,我爷爷也一定会打死我的!” 说起来,顾少卿的性子里原是有几分轻薄无行的。当年游学关中,少不得几番依红偎翠的风流。只是这两年跟着燕王做事,性子磨的深沉精干了,可那烙在骨子里的真性情又怎能变得了?此番不经意地流露,却让莫无忧抓个正着。 “这样吧,你带我们去拜望一下老人家。日子这么久了,未曾登门拜会,我也算失礼的很。”李沐风看顾少卿把人家小女孩儿迫的急了,不慌不忙的打起了圆场。“到时候老人家一高兴,只怕你不来都不行了。” “不行不行!”莫无忧双手连摆,摇头道:“这可不行,我爷爷不见外人!” “外人么?我可不是。”李沐风微笑道:“你们既然住在这幽州,咱们就算是一家。” “不行。”莫无忧还是摇头,“我爷爷不见官的。你这么大的官,他就更加不见了!” “这当官的可恨之人不少,可也有为民操劳的父母官。这样的人,他也不见吗?”李沐风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再者说,大好的本事就这样搁置,却不肯为民做点事情,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们今日虽然失败了,可终究有成功的一天,那便是为民做了好事情。姑娘的技艺虽然高超,却不肯为百姓出把力,当真是可惜可叹呐。” “这个……”莫无忧天真无邪,在这等道理上怎么纠缠的过李沐风?三两句话间,她心头本来就不甚牢固的信念已然打破了,只剩下爷爷声色俱厉的吩咐仍然在耳边回荡,却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可是……可是爷爷说过不见外人的……“莫无忧无言以对,只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说了,我不是外人。公输前辈不见官,那是不见贪官。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话说到此处,李沐风突然觉得自己和顾少卿一样是个“无赖”,居然用这等言语和手段去哄骗一个小女孩儿。 “嗯,大家都说燕王是个好人!”莫无忧认真的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我爷爷!”说到此处,她瞟了一眼顾少卿,又道:“可不能带这个无赖去!” 顾少卿苦笑一声,扯扯透湿的袍子道:“如此甚好,我正要回去换件干爽的衣服,再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李沐风命随行的几个侍卫送顾少卿回去,便孤身同莫无忧去了。几个侍卫虽然不愿,却不敢拗了燕王的意思。幸好林凡不在身旁,否则怕还要多费几番口舌。 莫无忧的家就住在此河的上游。随着蜿蜒曲折的河岸走了数里路,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密松林。几日前的积雪尚压着树冠,雪白松绿,愈显得枝叶青翠喜人。 两人沿着一条小道进了林子,七拐八绕,又行了半里路。忽见青松白雪掩映之下,一个小院隐隐露出一角,莫无忧回头一笑,显见是到了。 李沐风朝四周望了望,笑道:“亏你们找的好地方!景致好,又清幽,连我也想结庐而居了,可惜俗务缠身呐。” 莫无忧道:“你要想住便住嘛!幽州你最大,谁还敢缠你?” 李沐风一怔,摇头笑道:“你是不明白的。”可话一出口,心头忽的触动。自己若当真丢了那争霸天下的想法,和寒衣隐居于此,那是何等乐事?只是事与愿违,时时身不由己,被世俗和**的力量挟裹,距离那无忧的生活竟是越来越远了。 无忧,人真的能无忧吗?眼前这女孩儿当真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可她偏偏姓莫!莫无忧,不就是告诉她,怎么会没有忧愁呢!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后悔了。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把这女孩儿从这种生活中**来! 莫无忧见李沐风突然失了神,奇道:“燕王,你进不进去?在这里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李沐风自失的一笑,随口道:“莫姑娘别燕王燕王的叫了,你便叫我李大哥,还显得亲近些。” 莫无忧不谙世事,哪里知道什么避讳,当下拍手笑道:“那好啊,我还道你喜欢人家叫你燕王,害我也叫的这般拘谨!李大哥,你也别叫什么莫姑娘,叫我无忧好了,我爷爷一直这样叫我,顺耳的紧。” 李沐风微微一笑,适才那点愧疚早已不知去向,莫无忧不知自己从此便卷入纷争,却再也无法回头了。 李沐风随莫无忧进了院子,却见院中摆满了木雕的亭台楼阁,走马车辆,器具人偶,件件精细入微,逼真形象。李沐风叹为观止,缓步穿梭于其间,东瞧西看,仿佛一下子入了小人国,不知身在何方。 李沐风看得入迷,不留神一脚踩到一件事物。慌忙低头一瞧,正是一座微型大殿,已然在这巨灵脚掌下四分五裂了。李沐风正没奈何间,莫无忧抿嘴一笑,伏身将那些碎片拣了起来。却见她双手左绕右穿,如同一对飞舞的玉蝴蝶,令人眼花缭乱。一错神的功夫,那模型已然恢复如初了。 “这可都是无忧所制?”李沐风赞叹道:“当真是天香妙手!” “这个不算什么,我能作的东西比这好得多呢!”莫无忧听闻李沐风夸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可似乎想到什么,忽的变成一副沮丧的神情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爷爷说看不入眼的,才让我丢在这里……” 李沐风听了这话,对那未曾谋面的老人更加神往。便朝莫无忧道:“无忧,公输老人家现在何处?我好前去拜望啊。” “他呀。”莫无忧噘起了嘴巴,伸手一指道:“喏,就在后院了。这几天入了魔般,连我都没空理了!” 李沐风几步到了后院,却见此处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有些约莫能猜出用途,有的根本就莫名奇妙。这一堆工具摆放的乱七八糟,一个白发老者抱头蹲在其间,正在冥思苦想。 “爷爷!”莫无忧叫了他一声。“您还没想出来吗?” 那老者闻言回过头,显出一张极瘦的面孔来。他頦下飘着一簇山羊胡,却是长长短短,不知都是如何掉的。一双眼睛极是灵活,嵌在那张蜡黄的脸上显得很不相称。 他抬眼看到李沐风,分外吃惊,便朝莫无忧怒道:“丫头!我不是说了吗,不见外人!” 莫无忧先是一阵的胆怯,忽的想起李沐风的话,便陪笑道:“爷爷,他、他可不是外人……” “哦?”老者一阵惊异,他看了看莫无忧,又看了看李沐风,面色甚是古怪。 李沐风听莫无忧说话,已然觉得不恰当,在看老者此刻的神情,便知出了一个大误会。欲待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老者捻着胡子上下打量着李沐风,点点头道:“模样倒是生的风流,哼……小子,你姓什么?” 李沐风微微一笑,恭声答道:“晚生姓李。” “姓李的?”老者仰首盘算了一会儿,一翻眼皮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个世家是姓李的?” 李沐风心中暗笑,这天下最大的世家便是姓李!他摇摇头,微笑道:“晚生非是此行中人,前辈自然不知。再说,即便是圈内人,您又何须知道?天下之大,谁又能强的过公输世家?” 老者极为受用的点点头,咧嘴笑道:“此话不假!旁人说什么公输端木皇甫独孤四大世家,哼哼,他们也能和公输家相提并论?” “你这姓李的小子很懂事!”老者捻着胡子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嗯……孩子大了,也是留不住的,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 李沐风苦笑一声,看了看莫无忧。莫无忧忽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莫名奇妙的看着爷爷,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李沐风沉吟了一下,终于道:“您怕是误会了。晚生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公输先生天下闻名。可近在咫尺,却未曾拜会,实在遗憾……” 他尚未说完,就听老者咯咯笑道:“公输世家自然是天下闻名!你既然知道我姓公输,自然是听这个丫头说的,那你知道老夫叫什么?” “这……无忧倒没提起,想是家训严整,不敢提及老人家名讳。” “哼哼,这还罢了!”老者点点头,道:“老夫公输遗世,现今公输世家之主!” “妙!前辈之名飘然不尘,颇有遗世独立之高标!”说到此处,李沐风强忍笑意,甚是辛苦。因那苏东坡有云:“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老者之名,着实不祥,只是苏大学士生的晚些,世人尚不知有那赤壁绝唱。 “你这小子真是讨人喜欢!”公输遗世被他夸的心痒难耐,喜道:“你是不是想学我的本事?好,我就收你为徒!唔……不行,我们公输世家不传外姓,也罢,你便入赘于此,改姓公输便是!” “爷爷!”莫无忧这话可是听明白了,气得满面通红,怒道:“你再胡说,我三天不睬你!” “哦,哦。不提便是。”公输遗世嘟囔了两句,忽又转向李沐风道:“那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哦。”李沐风斟酌了一下,恳然道:“公输前辈惊世绝学,却偏居一隅,未免可惜,倘若能造福百姓,岂不……” 谁知他话未说完,公输遗世便厉声打断道:“此言休提!若要我出山,今生无望!什么造福百姓,那不过是说词罢了!” 李沐风一怔,道:“前辈何出此言?” 公输遗世恨声道:“你既和我孙女走得近,你可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又为什么让她姓莫?” “这……晚辈不清楚。” “她父母就是本着什么天下万民,去帮那杨广修什么运河!结果怎么样,竟死在了乱兵手里!我让孙女姓莫,我就不想让别人再打公输世家的主意,公输世家,从我这里算是绝了!”说到此处,公输遗世突然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李沐风心头巨震,原来这貌似傲慢的老者心中竟隐着如此的伤痛。他口中越是为公输世家骄傲,心头想必越加悲凉,可终究无可奈何。自己的儿子儿媳均是为了这家族盛名所累,他就更加不想失去这惟一的孙女。为了保全她,甚至不惜让她改姓,宁可家族的传承就此断绝。 李沐风侧头一看,莫无忧早已泪水涟涟,悲从中来。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真的是太过自私了吧?他忽然觉得一阵的失落,转身便想离去,谁知莫无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一双泪眼坚定看着他道:“李大哥,我帮你,我不怕的!” “这……”李沐风反倒犹豫了。 “爷爷。”莫无忧突然回头朝公输遗世道:“您没出去走动过,我听人家说,运河修得好!有了运河,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天下又少了许多饥民!这样一条河,我爹娘在天上看着,也定然会欢喜!” “小孩子知道什么!”公输遗世突然咆哮起来,“运河!什么运河!还不是他杨广为了玩乐的!为了那个昏君丢了性命,值得吗!” 看着莫无忧抽泣着说不出话,李沐风忙道:“公输前辈此言差矣,那杨广修河,固然有游玩的意思,可究其本意还是为了输通南北!只是大隋自他手中败了,可谓墙倒众人推,自然把他说成了一个无道昏君。” “你!你竟为那昏君说话!”公输遗世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这个……”李沐风觉得十分头痛。说实话,不管站在哪个立场,他都没有说杨广好话的道理。只是他毕竟对这段历史有过居高临下的俯瞰,知道杨广受了李唐的刻意歪曲。他小心的陪笑道:“晚生的意思是,就算杨广那昏君是为了玩乐,可这运河终究是泽被了后人。他夫妇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着实令人敬仰,亦可说虽死无憾了。” 公输遗世想不到他有如此说词,却是句句入耳。心中悲愤稍解,只化成一种深沉的伤痛。低声道:“人都死了,还提什么功,什么利。我老头子也看不到后世,只盼着他们能承欢膝下就够了,谁知……” 听到此处,莫无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李沐风手足无措,却不知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因而只好转移了话题,故意叹气道:“公输世家我是一向佩服的,可近些年前辈足不出户,闭门造车,怕也没什么进境了。” “小子,你莫要激我!”公输遗世眉头一跳,怪叫道:“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总之是别想!至于我有没有进境,哼!那里轮得到你小子品评!” 莫无忧此时哭声渐消,闻听此言,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嘟囔道:“就是闭门造车!说弄个木鸟,一年也没成!” 公输遗世急道:“你懂什么?昔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一日而败!我这不到一年,怎能作数!” “不错不错。”李沐风微笑道:“昔公输子削竹为鹊,三日不下。说起来,还是公输世家高明!” “正是正是,还是你这小子有见识!”公输遗世大喜过望,正得意间,突又想起这“小子”适才的出言无状,便道:“既然这样,就让你见识见识,省得你将信将疑!” 说罢,掀开角落里的一张油布,露出件奇异的事物来。那东西以纯木雕成,似鹰非鹰,似雁非雁,一双翅膀却是铁架围成,上面覆了绸布。 “木鸢!”李沐风讶然道。 “不错!”公输遗世呵呵笑道:“老夫近来日夜琢磨,已有小成!”却见莫无忧撇了撇嘴,颇为不以为然。 “这……这当真能飞?”李沐风确实很感兴趣。 “笑话,不能飞,怎么叫木鸢?”公输遗世对李沐风的怀疑极为不满,伸手将木鸢举起,道:“你们躲开点,我让它飞给你们看!” 却见公输遗世伸手在木鸢上扭了几下,然后猛然朝空中一抛。那木鸢鼓起双翅,扑楞楞的拍打起来,在空中挣扎盘旋了片刻,终于无奈的跌在地上。 “唔?”公输遗世俯身拾起木鸢。得意道:“小子,如何?” “这个……”说实话,这木鸢的表现实在和李沐风的期待形成了强烈反差。这,这便能叫做飞吗?怕是孩子玩的竹蜻蜓也比这飞的久些。可转念一想,这种扑翼式结构的机械极难制造,飞行原理又复杂,即便到了现代也无法实现。公输遗世能做到如此,却也不简单了。 “好,好的很!”李沐风点头称赞道:“这木鸢结构精巧,制作精良,非绝世巨匠而不能也。只是……”只是,要制成飞行器,公输遗世的思路却完全的错了。这话李沐风说到口中,又留了半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至少让公输遗世不再阻拦莫无忧的法子。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乱情迷 “只是什么?”公输遗世瞪眼问。 “呵呵。”李沐风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只是,我造出的木鸢,比这飞的更持久些。” 公输遗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你造的木鸢?哈哈,竟敢在老夫面前吹大气?好!要是你小子有这本事,我磕头拜你为师!” “公输前辈妙手绝伦,晚辈是万万比不了的。”李沐风淡然道:“只是这木鸢,晚辈却独有心得。其间奥妙,想是前辈也未知晓。” “小子,废话不必说了!”公输遗世摆手道:“说说看,你想如何?” “前辈便和晚生打个赌,要是前辈输了……”李沐风目光一转,突然道:“就不可再阻止无忧随我出山!” “好!”公输遗世道:“虽然你小子必输无疑,可老夫还是给你个机会。倘若你输了呢?” “若是晚辈输了,终生不再踏入此地半步!” 公输遗世晃着脑袋冷笑道:“这个赌老夫亏的很。你是不请自来,若赌输了便退回去,天下哪有这等合算的卖买?” “那就依前辈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若输了,便在我这里作上两年工!小子,其实这都便宜了,或许老夫一时高兴,就传授些本事与你。” 李沐风一愣,侧目看了眼一脸关切的莫无忧,咬牙道:“好,便是这样!” “哈,这下……”公输遗世刚要说话,突然闻听外面一片嘈杂之声,眼前一花,几条英武的汉子便闯了进来! 却见为首那人中等身材,面色白净,身穿一身紧身的侍卫服。他四下扫了一眼,便朝李沐风低首施礼道:“燕王,属下失职了,还请燕王责罚!”他身后的另几名侍卫垂头丧气,显然早挨了一顿好训。 来者正是林凡。他因事情被差遣出去,无法随燕王视察水利。便亲选了几名得力的侍卫,吩咐他们和燕王寸步不离。谁知他这边事情办完,却发现那几名侍卫早就独自回了王府。一问,才知道燕王随一不知底细的女孩儿去了,身边再没旁人。林凡当下大怒,把那几人狠狠训了一通,然后带他们顺着二人留下的痕迹追踪而至。李沐风没有刻意隐藏形迹,那些侍卫又都是跟踪的好手,便一直寻踪追进了这座院子。 李沐风尚未说话,公输遗世在一旁突的叫道:“你叫他什么?这小子是燕王?” 一侍卫怒道:“你这老头竟敢对燕王出口不逊!” 李沐风一拦,淡然扫了那侍卫一眼,道:“不得无理!”那侍卫吓的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他就是燕王?”公输遗世突然看向莫无忧。 “是啊,他就是……”莫无忧犯了错事一般低着头,又偷偷朝爷爷瞟了一眼,“您、你没问我嘛。” “你这丫头!气死我也!”公输遗世怒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你既然眷恋富贵,铁了心跟他走,还管我这个老头干什么!” 莫无忧又羞又急,眼泪不住的从一双明眸中淌出。她微微张着小嘴,却不知如何分辨,只是不住的摇头哭泣。 “前辈,您这就不对了。”李沐风正色道:“我和无忧一见如故,早已认了她作妹子,却不是前辈想的那般。” “丫头!是吗?”公输遗世看着她。 “啊?”莫无忧止住了泪,一脸的迷糊。迷惑的表情混着满脸的泪痕,让人不胜怜爱。“这个……嗯?” “就是这般。无忧你忘了?我不是让你叫我大哥吗?”李沐风柔声道。 “嗯,是啊,可是……”莫无忧歪着头,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是嘛,她记得自己一直在大哥前面加个“李”字的,可是,李大哥也一样算是大哥,人家说的没错。这一字的分别,莫无忧是说什么也弄不清楚的。 “便是这样。”李沐风拦住了话头,朝公输遗世道:“不管如何,前辈的赌约还做不做数?” “作数,当然作数!”公输遗世想起了李沐风刚才的话,暂时也忘了他燕王的身份,怒道:“我老头子说话何时不算过!你可别忘了,要是你输了的话,我可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来做两年苦工!” “这个自然。”李沐风点头微笑道:“一个月后,晚辈定当携木鸢登门拜访。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朝莫无忧眨了眨眼睛,含笑而去。林凡等人迟疑片刻,朝莫无忧躬身道:“拜别公主。”转身便也跟去了。他们这一拜吓得莫无忧连连后退,猛然看向爷爷,却见公输遗世提着木鸢转身进了屋,同时高声道:“丫头,我要闭关一个月!哼,我定要让那小子心服口服!” 李沐风回到王府,便让人给自己去找相应的材料,着手准备制作自己的木鸢。说到和公输遗世的赌约,他倒也不完然是吹牛,确实有几分必胜的把握。公输遗世的木鸢是扑翼式结构,从这方面讲,他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即便这木鸢再是精巧,制作再是巧夺天工,也一样难以模拟出鸟类那精巧绝伦的肌肉运动,更不要说展翅飞翔了。 从理论角度讲,李沐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现在需要的就是把理论转化成实践。说起实践,李沐风倒也不缺乏。他在现代社会的那一生,小时候曾经制作过航模飞机,虽然一样无法实现自由飞行,毕竟比那个只能扑腾片刻的木鸢强得多。 可那毕竟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要把两世的时间累加起来计算,那时的功课同现在已然隔了近四十年。隐隐约约中,他还能记得多少,就是自己也没把握。 泡桐木,木锉,乳胶,橡皮筋,有这几样东西他就能做出一架简易螺旋桨飞机,保准能胜过公输遗世。泡桐木好找,幽州遍处都是,木锉虽然不够精良,却也能凑合用,乳胶没有倒也好说,鱼鳔胶比之优胜百倍,其高昂的成本对李沐风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可是,这橡皮筋就实在难以找到替代品了,他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先把机身做出来再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于是,燕王府的书斋成了木头工房。李沐风没事儿就在里面锉锉磨磨,造出废品无数。好在材料对他来说应有尽有,只是弄得府中人莫名其妙,不知燕王到底是那根神经不对,好好的燕王不作,偏想成一个木匠。 一连过了几天,李沐风都泡在书房,专心致志的和木头较劲。倒不是他多么沉迷于此,只是精神上突然间找到了一种联系现代的方式。他在制作模型的同时,便似乎回到了现代社会,回到了那个没有勾心斗角,无忧无虑的童年。一时间,他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这日,李沐风正在仔细的用一根木条打磨螺旋桨叶,这可是个细致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他手中细长的刮刀小心的躲避着木头的纹路,按照自己的意思切出了一条曲线。要看刀刃就要从另一端破出,大功告成之际,却听一个清冷柔和的声音唤了声“燕王”。李沐风心头一颤,手中不自觉的用力,木条却劈成了两半。 李沐风回头一看,一名丽人黑发如云,巧笑倩兮,不是陈寒衣是谁! “寒衣,你怎么过来了?啊,这些日子我没去看你,实在该死!”李沐风一愣,这才虚幻的世界回过神来。 “燕王还记得我吗?”陈寒衣抿着嘴,浅然一笑道:“府里人人说燕王迷上了木匠活,这个大唐的王子也不想当了。” “这是谁传的话?”李沐风失笑道:“寒衣怎么也就相信了?”当下把遇到莫无忧以及和公输遗世打赌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笑道:“寒衣你看,我又给咱们认了个妹妹。” 陈寒衣开始还当真以为李沐风突然迷上了这等奇技淫巧,正打算规劝。听闻李沐风的述说,已然放了心,便娇笑道:“殿下还嫌大唐的公主不够多,却又加上了一个。” 李沐风一听便知她话里有话,涎着脸凑过去笑道:“你算哪门子公主?还是乖乖的等着当燕王妃吧。” 陈寒衣微笑着躲开他,淡然道:“当燕王妃的怕不是我,我还是好好做我的安远公主是真的。” 李沐风一愣,笑容立显干涩,问道:“寒衣何出此言?” 陈寒衣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那耶律明珠来了许久,殿下一直避而不见,到底作何打算?” 李沐风一愣,好似谎言被人当众拆穿,只觉得面皮僵硬,笑容陡然不见,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是不是顾少卿?” 陈寒衣摇摇头,道:“不干顾先生的事。只是纸里包不住火,我既然住在王府之中,这等事情早晚会知道的。” “这……”李沐风一时语塞,半响才道:“寒衣,我并非诚心欺骗于你。只是这事定然不成的,我不想平白乱你的心思。” “殿下又没做什么对不住寒衣的事情,何必如此?”陈寒衣温婉的一笑,拉着李沐风的手,让他坐下,方道:“寒衣没有猜忌殿下对我的心意……只是,和契丹联姻之事,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殿下实在不该放过。” 李沐风惊讶的盯着陈寒衣的眼睛,那明澈的秋波里看不到一丝作伪,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没落。李沐风只觉得心头一痛,探身揽过陈寒衣道:“寒衣,你放心,我怎会娶什么契丹公主?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就是如此,我才不放心。”陈寒衣略微一挣,却强不过李沐风的铁臂,便任由他环抱。“我知道殿下对我好,可是不能因为一女子耽误了天下。那样,寒衣可百死莫赎。再说,那耶律妹妹来了以后,寒衣会把她看成自己姐妹一般……”她声音渐渐轻细,最终微不可闻。 李沐风心头又是震憾,又是感动。陈寒衣此番话,就是为了打消他心头顾虑而来,话中已然隐隐透出愿和耶律明珠共事一夫的意思。 而寒衣就真的乐意吗?正如顾少卿所言,寒衣知大体,识大局,懂得牺牲退让。可是,不论什么原因,自己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终究是不甘的吧?李沐风能从寒衣踌躇的言语中听出来;能从她清冷的眼神中那抹没落看出来;甚至,能从她那颤抖的手掌中感受出来! 退一步讲,就算寒衣心甘情愿,那他自己呢?倘若就此娶上两个女子,开了这个头,怕是以后就会有的是理由让自己娶第三个、四个。那若是真的天下一统,自己做了皇帝,怕也就三千佳丽充斥后宫了。那么,自己又和以前那些帝王有什么区别! 李沐风沉吟一下,道“寒衣,这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陈寒衣一双妙目怔怔的看了他片刻,才道:“殿下,寒衣这并不是想干政,只是不想燕王因寒衣错失了良机。” “寒衣可是想到哪里去了?”李沐风笑了,手掌轻轻抚上了她面庞,柔声道:“别多心,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寒衣多为别人想,却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陈寒衣还要说话,一只手指已然按住她的樱唇。陈寒衣开不得口,又觉李沐风的动作委实太过亲密,面孔腾的一下红了,更显娇艳无双。李沐风心头一动,调笑道:“一只红艳露凝香……”,他俯下了脸去,轻轻吻在那花瓣般娇艳的樱唇上。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整个房间被一种温柔绵软的气氛缠绕。陈寒衣只觉得天也旋,地也转,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五颜六色的彩线飞舞。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一股蚀骨的**小蛇般游入了脊髓,浑身都忍不住打着颤。 如此的缠绵,让李沐风有些难以把持。他的心在燃烧,在呐喊,他说,寒衣是自己的,谁也抢不去;他说,任何人也不能伤害到他的寒衣。他更加紧密的拥着寒衣,却又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是天下最为脆弱最为昂贵的珍宝。他的**升腾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 “别!”陈寒衣犹如从梦中惊醒,猛然推开李沐风。她的面上泛着桃花般的嫣红,胸脯起伏,娇喘吁吁。只是,适才那双朦胧如春雨的双眸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如晨星般明亮。“殿下……你逾礼了。” 李沐风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努力平息了纷乱混杂的情绪,歉然解释道:“寒衣,我……我实在是……” “没什么。燕王是发乎情,寒衣能止乎礼。”陈寒衣整了整衣服,浅浅一笑道:“寒衣此生只会是殿下的人,只是尚未成婚,还请殿下能成全寒衣的心思。” “这是自然。”李沐风点头称是,心中却极是懊恼。他岂是不想和寒衣成婚?只是王子不娶公主,为了照顾大唐的脸面,他上表长安,希望能改封陈寒衣为郡主。可谁知那表章却入泥牛入海,到现在还没有音讯。 此时此刻,他饱受煎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忌王室的面子,他李沐风怕惹什么物议?他此时打定了主意,要是长安再不给个说法,就算公主他也照娶不误! 只是这一岔开,陈寒衣和李沐风两人都没有再提耶律明珠的事情。他们都小心的躲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尽量不想破坏刚刚营造出的甜蜜气氛。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两人情意绵长的对视之时,一人在门外喊起了“求见燕王”。 “唔?”李沐风看了陈寒衣一眼,万般无奈的说道:“进来吧。” 那人推门而入,见到陈寒衣不禁愣了一下。他朝李沐风和陈寒衣分别施了礼,却迟迟不肯开口。 陈寒衣冰雪聪明,当下道:“殿下,寒衣突然想起还要和薇儿出去买些水粉,这时候也该去了。” 李沐风一怔,道:“这种事情吩咐旁人就是了,何必亲自去。” 陈寒衣无奈的横了他一眼,嗔道:“自己挑的才喜欢,别人知道什么?”说完便一笑而去。 李沐风没再拦阻。他虽然觉得没必要避开陈寒衣,可也知道手下大都忌讳女子参政,他绝不想给他们留下这样的印象。 见陈寒衣出去了,那人才低声道:“燕王,是关于耶律明珠的事情……” 李沐风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在陈寒衣面前犹豫着不肯说。原来并非有什么想法,而是怕陈寒衣知道那契丹公主的事情,这心思当真细的很。想到此处,对此人好感大增,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谁的属下?” 那人一怔,恭敬的回答道:“属下魏青衫。乃是林统领麾下,现在专门负责监察迎宾阁内契丹人的动向。” “魏青衫……”李沐风在口中叨念了两遍,点点头道:“有什么情况?” 只听魏青衫一字一顿的说道:“契丹公主耶律明珠,于昨日潜出迎宾阁,不知去向。”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风满楼 “不知去向?”李沐风闻言大怒,拍案而起道:“幽都城就这么大,看个异族人还能让她不知去向!” “对外的说法,确实如此。Lvsexs。”魏青衫不慌不忙的回答。 “对外?“李沐风一怔,道:“那对内呢?” “不知去向,是和那几个契丹武士说的。”魏青衫一笑,道:“实际属下等一直跟着耶律公主,亲见她潜入了薛将军的府邸。” “怎么!”李沐风皱了皱眉头,奇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上次耶律公主和薛将军起了冲突,说薛将军杀了耶律正明……”魏青衫微一迟疑,道:“怕是要对薛将军不利。” “耶律正明吗……”李沐风沉吟着,陷入了思索。提起耶律正明,又是一本糊涂帐。上次冲突中,不知为什么,耶律部大帅耶律正明竟然也在其内,而且就在冲突中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不管怎样说,这笔帐记在薛礼头上,似乎也情有可原。 “这样啊……”李沐风慢慢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不要告诉薛礼,你们只需派人暗中加护便是。” “这……”魏青衫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沐风。 “快去办吧,我自有计较。”李沐风一挥手,魏青衫只得领命而出。 ※※※ 本来,耶律明珠虽然跑出了迎宾阁,却没有找薛礼报仇的意思。她先被薛礼一番折辱,后又被钱义强性扣押,尽管同时被拘的还有那不可一世的薛礼,可并不能让她内心有丝毫的平衡。想她耶律明珠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一向的骄纵,谁又管的到她?怎知到了幽州,竟接连有如此的境遇? 她越想越恨,本想找那几名手下倾吐一番,忽又忆起族人对她那怀疑的目光,仿佛仍在背后闪烁。是啊,族人里有谁真的理解她,关心她呢?父汗把自己送来结亲,不就是为了耶律部的利益吗?可他们居然……耶律明珠忽然觉得,自从一踏入幽州,一切全都变了,幽州并不欢迎她,而族人也在怀疑她。她觉得自己在一道夹缝下艰难前行,前方却漆黑一片。 女人的心思是敏感的,敏感到将一切细微的缝隙夸大成深渊,将无数虚飘的影象聚合成现实。很难有女子超出这个限制,就算她是耶律明珠,也不能例外。 耶律明珠的心思可不是那些鲁莽汉子所能猜度的。耶律明珠偷跑出去许久,他们才有所察觉。即便他们大呼小叫的扬言要翻便整个幽都城,却也于事无补了。 天黑了。清寂的夜空悬着一轮孤月,悠远沉静。这轮月曾照过古人,现又轻抚着今人的长发。它的光辉起源于亘古,又从亘古照耀到现在。对于人类而言,它将一直照耀下去,把如霜的月华洒满大地,永远永远。 耶律明珠便站在这孤寂的月色下,在幽都街道的青石路面上,茫然无措。她环视四周,到处都是眩目的银白。她第一次感到,那月华竟像冰霜般寒冷,这股凉意穿透了她的衣衫,直入骨髓。一瞬间,一种软弱的情绪蔓延开来,她冷的想打抖,冷的想抱肩哭泣。此时的她,仿佛被所有的人抛弃了。她甚至开始怀疑父汗对她的爱护:为了耶律部的利益,就一定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吗? 夜静少行人,但毕竟还是有的。幽州不实行宵禁,此处夜里的人气比长安还要旺盛些。不过北风正紧,使得原本的热闹也被寒潮吹散了。耶律明珠攥着拳头,漫无目的的四处行走。她不知道走尽了几条街道,穿过了多少弄堂,恍然间,灯火突然亮了起来,也渐渐有了人声,豪爽放肆的谈笑里,飘过了一阵浓郁的酒香。耶律明珠骤然停步,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酒肆门口。 幽州的酒肆是通宵营业的。这得益于李沐风农商并重的政策,只要是合法的营生,他这个燕王都鼎立支持。而酒肆这个东西,对幽州人来说实在是必不可少的。燕北苦寒,尤其到了大冷时节,谁不想喝两杯热闹热闹,暖暖身子?因而就是从夜里喝到天明,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耶律明珠挑开了厚厚的棉帘,一股熏然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身的凄冷登时融化了。她四下看了看,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一个小二含笑跑过来,殷勤的道:“这位姑娘,可要来杯酒?” 耶律明珠点点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 小二眼珠一亮,笑道:“好酒看您怎么说了!咱们幽州人都喜欢烈酒,甭管清酒浊酒,火辣辣烧上一壶,喝到嘴里像一团火!您说,这是不是好酒?” 耶律明珠见这小二说话有趣,便笑道:“不错,算是好酒。” 小二又道:“看得出您是有身份的人,喝的自然不是那样的酒。咱们这里,西域的葡萄酒也是有的,虽然不多,但足够喝。姑娘,不瞒您说,便是三勒浆也是有的——不过不全,只有毗黎勒,因而不敢摆出来。” “好!”耶律明珠一笑,手伸去掏银钱,想要打赏这小二。“便尝尝这……”她突的一怔,手掌停在衣襟里,却什么也掏不出来。 原来她自换了汉装,并没把银钱放进去。天天在迎宾阁吃住,又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直到此番偷跑出来,她才愕然发现,自己竟是身无分文的。 “姑娘,您……”那小二看着情景,已然明白了**分,只是奇怪这女子衣着鲜艳华贵,容貌端丽,怎么看也不像骗喝之人。 耶律明珠极要面子,虽想自承忘记带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怔怔地僵在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二却是个伶俐之人,见耶律明珠如此,断定她多半忘了带钱。当下陪笑道:“姑娘适才说尝酒,那么,尝尝也是不妨的。” 尝酒同喝酒并非一回事。说简单些,尝酒是不用花钱的,每次一小杯,尝尝便罢。这是唐人的风气,自隋朝即有流传。然则有人穷而嗜酒,总会尝了再尝,竟也能这样喝到烂醉。酒家也不生气,偶尔挑笑戏弄一番,便充了酒资。 耶律明珠并不清楚汉人的习俗,也不知道这尝酒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是一愣,应口道:“尝么?那要怎么个算法?” 小二见她不懂,也不厌烦,小声道:“尝酒,那自然是不用付钱的。” “怕我没钱吗?”耶律明珠突然有了种被轻视的感觉。她冷然一笑,伸手褪下腕上带的一只金镯道:“今天出来的忙了。这只镯子就算是酒钱,够也不够?” 那小二却不敢收,忙陪笑道:“这,这怎么行呢?店里面没这个规矩……” 耶律明珠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嗦,这酒还让不让人喝了?” “那这么着。”小二想了想,道:“姑娘的酒尽管喝就是了,我们也不敢要您的镯子。只需您告知是哪个府上的,回头差人把酒钱送来就行了。” 这个法子本是好的,可耶律明珠偏说不出自己住处。能说自己住在迎宾阁吗?她这边偷跑出来闲逛,那里没准儿已经闹的鸡飞狗跳了吧?因此,尽管知道自己万分的没理,耶律明珠仍然瞪起了眼睛,朝那小二道:“本姑娘偏要押这个镯子,你说行不行吧?不然,我掉头就走!” 小二只觉得这个姑娘十分的不通情理,可本着不得罪客人——特别是有钱人的心思,他还是小心的陪着笑道:“姑娘非要押,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回头我们给您写个条子,什么时候来拿都行。” “这还罢了,拿壶烈酒来!”耶律明珠费了半天唇舌,觉得口干舌燥。只盼着立刻来碗酒给她解渴。 酒上来了,她一碗酒端起来,仰头就灌了下去。那酒清如白水,香气扑鼻,入口就像吞了一团炭火,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胃去,竟比她在草原上喝的土酒还要辣些。 耶律明珠把空杯往桌上一顿,赞道:“好酒!”伸手抓过坛子,已然又满了一杯。那小二看得眼睛发直,幽州不是没有女人喝酒,但喝的如此豪放,这个姑娘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位。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耶律明珠又一杯酒下了肚。秀丽的容颜在酒精的蒸腾下愈发红润娇艳,英武之风尽去,儿女之态渐露,举手投足下另有一番娇媚风韵,直让屋里的酒客人人侧目,魂不守舍。 “好酒!”耶律明珠又尽了第三杯。她借酒浇愁,那愁绪却纷至沓来,连绵不绝。她突然想起了叔叔耶律正明,想起了几年前,他还带着自己骑马放牧,谁知一转眼便天人永隔。都是那薛礼,都是薛礼!可是,为什么是薛礼? 想到此处,她一双妙目陡张,泪水涌了出来。薛礼,为什么还是薛礼!你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为什么又要杀我的亲叔叔?她拼命抑制自己,不肯让眼泪流下来,一双手紧紧攥着酒碗,竟捏的格格直响。 看到此处,两个刚想过来搭讪的青年男子登时范起了犹豫。还有几个心怀不轨的,也早早的打消了念头。虽说食色性也,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给这个美女当作出气筒。 耶律明珠已然不记得自己何时离开了酒肆,自然也不记得,她还朝小二打听了薛礼的住处。旁人那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便是更加没有印象了。她只知道,一阵夜风扑面而来,让她冷的打了个激灵。 这里是哪? 她的酒醒了一半,看到高宅大院上挂着一块牌匾,斗大的一个“薛”字刺得她眼睛通红。是了,这是那薛礼的府邸!念及此处,另一半酒气也化成了恨意,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薛礼的对手,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给叔叔报仇! 她小心的隐藏形迹,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墙潜入了府邸。薛礼的对自己的武艺极是自信,府中防备甚为疏松。按照他的意思,好男儿与其守家护院,不若战死沙场。因而给他配置的卫士,大都被他调配到了军队。 耶律明珠并不知道,薛礼其实难得回府一趟的。基本上,这个年轻刚勇的将军吃住都在军中。她这番潜入刺杀,注定要耗上许久的时间。 ※※※ 李沐风得知耶律明珠的下落,却也不太着急了。他只是命魏青衫等人严密监视、保护,便自去忙别的事情。说起忙,李沐风现在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那“制造飞机”的热情稍稍一退,他便发现自己已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案牍上堆满了公文,每份都等着他翻阅签发。 公文事无巨细,把幽州的大事小情林林总总全都汇集在了案头,让李沐风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不过这可是需要时间的,李沐风挑灯批复了一夜,身旁有烟岫红袖添香,分外温馨,他打叠了精神,竟是将案头的卷宗全都处理完了。 天欲破晓,他草草眯了一觉,雄鸡一唱之际便爬了起来。烟岫服侍他洗漱完毕,招呼人端来了早点,已然困的直打晃了。 “烟岫。”李沐风关切的看了看她,道:“你赶快下去躺了吧,一宿没睡,你也倦得很了。” “谢殿下,不妨事的。”烟岫打着精神,强笑道:“还是殿下精神好,照样是一宿没怎么睡,还是神清气爽的。” “你比不得我。”李沐风笑了,“我们习武练气的,每天睡上把个时辰已然足够了。一会儿我便出去,也没你什么事情了,赶紧趁空休息是真的。” 李沐风一边嘱咐着烟岫,一面叫过林凡等人,整装出了王府。刚一出门,一股冷风灌进了衣领,就像一桶凉水浇到了身上,人人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天色似亮非亮,还有半个模糊不清的月亮挂在天际。这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分,按平头百姓的说法,此刻便叫做“鬼呲牙”,若连鬼都冻的呲牙,人就可想而知了。 “燕王。”一名侍卫缩了缩脖子,咧着嘴问道:“这大冷的天,咱们是去哪啊?” “没规矩!”林凡瞪了他一眼,喝斥道:“这话该你问吗?” 李沐风淡然一笑,也没理会,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那挨骂的侍卫吐了吐舌头,赶忙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李沐风是去找钱义的。自从上次顾少卿提醒,他便留了心,或许这钱守节真是个独挡一面的人才?他要再看看,此人有没有成大事的气度。 几名侍卫蒙头蒙脑跟着燕王在街上乱串,到底也没弄清殿下想去什么地方。此时天色已然稍稍有些亮了,整个幽都城从沉睡中苏醒,渐渐有了些生气。街上的行人多了,匆匆的和他们的燕王擦肩而过,却谁也没有察觉。 片刻,李沐风停住了脚步。跟随的侍卫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对面朱红的大门,大门上面的匾额写着四个金字:幽州府衙。 李沐风四下扫了一眼,迈步往里就走。一个差役立刻挡了过来,颇有些没好气的道:“哎!大早晨的闯什么?” 林凡等人见他出口不大好听,皆怒目而视。那差役被几条精壮汉子瞪的浑身发毛,气焰登时矮了半截。他看了看李沐风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头颇拿不准对方什么来头,因口气大为缓和。 “你这是?有什么公干?” 李沐风看了看他,笑道:“我找钱守节!” “嗯?”那差役一愣,看对方来者不善,似乎身份颇高,便又恭谨了许多。“您找钱大人?钱大人在里面呢,我给你通禀一声。” “不用这么麻烦,钱守节和我是素识。”李沐风迈步往里走,那差役没敢拦。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院子,朝大堂里喊道:“钱大人,有人要见您!” 钱义此时也刚刚到了任上,正要带人出门巡查,却听院子里一阵喧闹,连忙出门观瞧,却见那守门的差役跟着几个人一路跑了进来。他朝那为首的看去,只觉得心头一震!燕王? 这大早晨的,燕王来这里做什么?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忙紧走几步出迎,躬身施礼道:“钱守节参见燕王。” “免礼。”李沐风负着手,淡然一笑:“钱守节,最近你可出了名,全幽州可都议论着你呢。” 这话语气含糊,却听不出是嘉奖还是申斥。钱义一滞,他微微抬头看了看李沐风,却见燕王面色平和,并不是问罪的态势,便道:“回燕王,守节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至于外面的风评,倒是没在意过。” “好,作官的,要的就是这种气度。”李沐风满意的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道:“薛礼也就罢了,那耶律明珠是咱们幽州的贵客,关系重大,处置应当谨慎。眼下耶律明珠突然失踪,保不准同这事情有些关系。守节做事,还须斟酌。” “燕王说的是。”钱义恳然道:“此事钱守节确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可于法来讲,我将薛将军和耶律明珠带回来询问,并没有差池。因而前思后想,并没有妥贴的法子。” “这法子嘛……”李沐风这话接不下去了,他发觉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是啊,如果自己是钱守节,又当如何呢? 突然,有人噗哧笑了一声,道:“钱守节还是太直,做不得这种圆滑的事情。” 众人一愣,一齐朝门外望去,却见顾少卿施施然走了进来,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少卿?”李沐风一愣,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南风!”顾少卿神秘的一笑,转头朝钱义道:“我那侄子找我诉苦,说他和师父让人给抓了。我当时就想,除了钱守节,这幽州没别人!” 钱义这才知道那顾况原来是顾少卿的侄子。可他同这个地位超然的顾先生仅有数面之缘,算不得熟识,因而对这颇有调侃味道的话并不知该如何接下。只是略显尴尬的一笑,算是招呼。 李沐风见钱义有些拘束,就出来解围道:“守节,说起机灵变通,少卿最是拿手的。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燕王这是夸我,还是贬我?”顾少卿微微一笑,朝钱义道:“要是我便由得他们回了迎宾阁,要询问,只需跟着同去便是。这是咱们幽州的地盘,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钱义摇头道:“这法子虽然可行,但只是个办法,不是制度!要此地不是幽州,又当如何?” “要不怎么说你……”顾少卿笑着摇摇头道:“别的情形,自然有别的应对,见机行事便可。” 钱义还是摇头,却不再说话。在这一点上,他有自己的想法,别管制度多么死板,还是应该照制度来办,这样才能保证最高的执行效率。灵活的手腕或许在短期内赢得赞誉,可放远了看,再细微的偏离也能导致谬之千里。 钱义正想着,却听李沐风问道:“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少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要说巧,也没这样的巧法。” “也确实有些巧的。”顾少卿左右看了看,突然低声道:“我昨天和老范商谈许久,总觉得最近的事情颇有蹊跷。这不,一早想请燕王过府参详一番,正看见燕王进了这里。” 蹊跷?”李沐风一愣,一阵阴云飘上了心头。若顾少卿和范柏舟都说有蹊跷,这事情定然小不了的!他的目光对上了顾少卿的眼睛,想起他适才说的“南风”,忽然心头一片明悟。 “长安?” “正是!”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杀伐断 幽都城并不大,就建制来讲,还抵不上长安的四分之一。Lvsexs。可幽都虽小,一应俱全。它好似一个缩小了的长安城,那里有的东西,这儿大抵也不会缺。不要说往来不息的异族商人。也不必提坚固高大可比长安的城墙,光看政治结构,这里也完全像一个类似长安的小朝廷。 李沐风自然是站在权力的塔顶,下面司马法,周世荣等分别管着刑罚、工程等方面,隐约对上了长安的六部,而顾少卿和范柏舟则相当于左右仆射,地位超然。顾少卿感觉上更类似于清客幕僚,而范柏舟便这可谓大权在握。 范柏舟为人方正,不苟言笑。即便是顾少卿这等的倜傥潇洒,在他面前都觉得十分拘束。用顾少卿的话说,此人雅而无趣,当敬而远之。可范柏舟能力极强,办事滴水不漏,又有条不紊。幽州上下对其极为倚重,倚之为国柱。 范柏舟的府邸就在幽都城西,是一所不大的院落。事实上,幽州官员所谓的府邸,绝对比不上当地富豪的宅院。这一点,只要看看那座燕王府,基本可以相信。 钱义也被燕王带了来。李沐风既然认定此人可造,便想让他多接触一些高层事务和人员。那么眼下的事,眼前的人,都是不可回避的。 燕王到访,范柏舟早迎出了府门。虽是相迎,却没什么排场,身后不过跟了两个下人。钱义见那范柏舟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面貌清瘦,颇似一位落魄的教书先生。只是一张脸没有半点笑容,紧绷绷的令人浑身不畅。 李沐风老远就打趣道:“怎么?范先生这是不大欢迎啊!嫌我来得不是时候?” “岂敢。”范柏舟依旧一脸肃然,回答道:“燕王到访,蓬壁生辉。” 顾少卿低声笑谓钱义道:“你看这老范,什么时候都板着一张臭脸,好像人人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 范柏舟却是听到了,挑眉毛看了顾少卿一眼。顾少卿嘿嘿一笑,摊了摊双手,似乎在说你奈我何?范柏舟拿他无法,一转身头前带路去了。 众人进厅,分宾主落座。下人摆上了茶点,便知趣的退下了。偌大的一间屋子顿时空荡荡的,静的出奇,间或有一声拨弄茶杯声音,却显得格外刺耳。钱义有些不安的四下看了看。他突然觉得,这个会议不是自己能够参加的,他怎么就迷迷糊糊的跟着到这里来了? 突听李沐风一声轻笑,道:“这都是怎么了?话也不说一句?少卿,你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是。”顾少卿一拱手,道:“据查,耶律正德让女儿耶律明珠同燕王结亲,此事颇不简单。背后似乎有长安的背景。”顾少卿平日颇有几分玩世不恭之态,可遇到正事,则全然是另一副样子。 “哦。”李沐风一手托着下颚,似在倾听,又似在思考,“范先生,你说呢?” “回燕王。”范柏舟道:“契丹盟长窟哥受了长安给的旗鼓,并赐予李姓!” “好!”李沐风冷笑了一声,却殊无半点喜悦,“太子殿下的手可伸得够长,越过我幽州了!怎么?他还想来个前后夹击?” “就是这么回事儿。”顾少卿斟酌着道:“不过长安的封赏还没到呢,要不要中途给他劫下?” “不必。”范柏舟接口道:“劫了一次,人家再派一次,没个完的。” 李沐风点点头,端茶抿了一口,淡然道:“就让他封赏去吧。咱们可以适当的让窟哥知道,这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契丹想要跟上长安的步调,就需不怕死才成!” 钱义半天没敢说话,此时听了燕王这番言语,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吃惊的看了看泰然自若的李沐风,心头极是诧异。他竟不知,一向和善可亲的燕王还有如此冰冷绝然的一面。 “嗯……”李沐风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长安局势现在如何?” “回燕王。”范柏舟理了理思路,道:“皇上伤势太重,虽然无性命之忧,可一直时好时坏,无法理事。因而太子暂时监国,执掌权柄。不过,二殿下从旁牵制,令其束手束脚,难有大的动作。” “好得很。”李沐风下意识的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目光平淡的看了看面前的三人。“你们怎么看?” 顾少卿愣了一下,他不确定李沐风这个“好得很”是指什么。也许说的是两位皇子争权,也许是说的是皇上的病体,更可能是两者都有。他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钱义颇显紧张,更加没话可说。却听范柏舟道:“皇上不能理事,对幽州而言是好的。否则皇上亲自发诏让殿下回去,咱们就颇为被动。要真的抗旨,幽州还没做好准备。至于长安的两个皇子,目前的情形对幽州有利,他们顶多也就用用眼下的手法,隔岸观火罢了。说到真的动手,他们是不敢的。而吴王……据说在江南甚为逍遥,终日和臣下弹琴唱曲,不理政事。”这范柏舟说话倒是毫不顾忌,声音平稳无波。谈起皇上的生死,竟如同说个不相干之人。 “老四么,你们可不能小看了他。”李沐风唇边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忽然朝钱义道:“钱守节,别这么拘束,有什么想法也说说看。” “啊?”钱义一怔,忙拱手道:“刚才两位先生说的,就守节看一点没错。眼下大敌乃是契丹,契丹安宁,则后顾无忧矣。为今之计,能把窟哥拉拢过来是最好的。” “你这算是归纳得法吧。”李沐风笑了,他把白磁杯往茶几上一放,起身道:“我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他在厅中踱了两步,思索着道:“契丹,向来受突厥欺压,国力不振。如今突厥势微,它便兴盛起来。契丹盟长窟哥颇有野心,才略出众,他想要契丹站住脚,那这幽州乃是必争之地!他接受长安的册封,行的是远交近攻之策。醉翁之意,嘿嘿,意在幽州。” 李沐风这番分析极是透彻,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契丹正是占据了幽州后,才真正壮大起来。作为契丹人,对这个地方便有一种天性中的向往。而作为契丹盟长的窟哥,他更没有理由放弃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 其他三人心中暗自叹服。尤其是钱义,他到此时才算了解燕王的另一面,不是那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燕王;也不是那和善可亲,温文尔雅的燕王;更不是那文采风流,倜傥俊逸燕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明冷静,谋画清晰的掌权者。 只是……这醉翁之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安和契丹定然有个不可告人的协议。”李沐风目中寒光一闪,道:“我那大哥或许已然把幽州让给了人家!拉拢窟哥,无异于与虎谋皮!咱们还能许下比太子更大的诺言嘛?至于少卿说耶律部和朝廷有牵连,我看未必。想想看,契丹几次来幽州秋狩,大都是耶律部的人。耶律部损失惨重,甚至不明不白的葬送了一个耶律正明!这其中的事情,大可玩味。” “依照燕王的意思,耶律部还是要笼络的?”顾少卿皱了皱眉,道:“可是结亲的事情,殿下可断然否决了。而那耶律明珠……” 李沐风一笑,道:“耶律明珠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过说到耶律部,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还要从长计议。” “不错。”范柏舟道:“表面上看,窟哥的几次派遣让耶律部损失惨重,因而怀恨在心,转而投向燕王,这种事情合情合理。可太过顺理成章,反倒应该小心。” “嗯,少卿也是这个意思,是吧?”李沐风看了看顾少卿,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咱们暗中加倍小心,表面上做足功夫便是。如果……” 李沐风唇边笑容渐渐结成了冰,一股森然的气势无意中自他身上流露出来,他冷然道:“如果窟哥或是那耶律正德耍什么花样,他们就要掂量掂量,他契丹族人够不够数!” “若是这样……”顾少卿听懂了燕王的意思,心中一阵的犹豫,“若是真的和窟哥开战,这内四部的人怎么处置?” “内四部与咱们亲善,自然是好的。”李沐风淡淡道:“可目前来说,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真是开战,不但不能指望,还要严密监视。到时的事情,我可管不了太多,若有异动,交给薛礼处置便是。” 除了范柏舟,顾少卿和钱义无不打了个寒战。尤其钱义,他当然知道让薛礼处置是个什么意思,也知道为什么薛礼被契丹人称为恶魔,以其名姓止婴儿夜啼。他甚至开始怀疑,薛礼的举动根本是燕王纵容的结果。他看了看那位年轻的王子,才知道自己适才以为认识了燕王的另外一面,是多么的可笑。燕王,他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李沐风的心思其实很清楚。他熟知历史,知道纯靠笼络的手段,绝对无法使一个骠悍的民族臣服。而他的融合大计,也非朝夕之功。他不是什么极端的大汉族主义,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若和契丹开战,内四部恐怕还是听窟哥的多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是什么狭隘的念头,而是一个醒目的现实。 钱义犹豫再三,终于道:“燕王,交给薛将军怕是不妥……”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李沐风一挥手,露齿轻笑,雪白的牙齿竟似闪着寒光。“大贺氏窟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天空高远苍凉,仿佛一名老者那淡漠而又悲悯的眼神。湛蓝的苍穹笼住了草原,狂野无情的北风缓慢而坚定的翻卷着枯草。败--&网--远清冷的弦声划破天地,那苍鹰悲鸣一声,从天空翻滚着跌落,坠在了那无边的织锦上。 “好箭法!”众人齐声喝彩,早有一名军士打马驰了过去,在鞍上一伏身,已然抄起了死鹰。 “薛将军当真是神箭!这一箭穿了鹰的双眼!”那军士兴奋的晃着手中的猎物,眼神中透着无限的崇敬。 “这算得了什么?”薛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旋即隐去。他惬意的在寒彻清冽的冷风中挺了挺身子,仿佛此刻正是阳春三月,吹面不寒。 “守约,不试一箭?”薛礼瞟了一眼和他并马而行的裴行俭,把弓递了过去。 “算了吧。”裴行俭摇摇头,微笑道:“你的弓我可拉不开。” “这又不是震天神弓,有什么拉不开的?”薛礼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当真是越来越懒,想必功夫又退步了不少。” “功夫么,我要这劳什子做什么?”裴行俭淡然一笑,神情间有股说不出的慵懒闲适。“你这等冲锋陷阵的将军才用的上。我只须稳坐中军帐,运筹帷幄,便可决胜千里。” “你当是诸葛孔明么?”薛礼晒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行俭和薛礼都是折冲将军,年龄相当,性情相投。平日里无所不谈,互相挖苦打趣更是司空见惯的。可两人虽然要好,在行军打仗上却绝然不同。薛礼勇猛无比,最擅长骑兵突击,进攻起来如同野火燎原。而裴行俭性子不温不火,最喜防守设伏,讲的是绵里藏针,攻守兼备。 两人都算的上新近崛起的名将,惺惺相惜,却又互不服气。但他们是同僚,没机会各自领军较量一番,因而挖苦斗嘴倒成了比试高低的惟一途径。在他们看来,这也算是增进友情的一种方式。 “这风么,倒当真不小。”裴行俭嘿嘿一笑,道:“北风刮的正盛呢!” 薛礼把弓挂回了马上,侧头道:“守约,你这是话里有话吧?” “哦?那你说我话里有什么?” “契丹!” “怎么会?形式大好,契丹可送了公主来和亲呢!” “就是因此,才不正常!” “唔?”裴行俭有趣的看了眼薛礼,道:“愿闻其详。” “守约这是考较我呢?”薛礼任由坐骑随意踱着步子。一双虎目凝视着草原的另一端,思索着道:“这里面蹊跷太多。他们都说耶律正明是我杀的,倒也没什么打紧,可那人死的我都不知不晓,这就有些怪了。还有,耶律部怎么平白就把公主送了来?他耶律正德怎么就有胆要对付窟哥呢?我是看不清楚,可就是觉得不对劲!” 应当说,薛礼的怀疑并没有触及核心,只是浮于疑问的表面。可就大方向看,他有一种类似野兽感知危险的本能,虽然无法说清,但绝对准确。 裴行俭惊讶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佩服你。人人都说薛礼勇猛绝伦,虽说没错,却没有看准你。要是谁把你的勇猛当成了鲁莽,定然要倒大霉!” 薛礼哈哈一笑,毫不谦虚的道:“既然如此,你可服了?” “你这人当真夸不得。”裴行俭瞟了他一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比我你还差得远呢!我要是推算没错的话,怕是最近就要和契丹开战!” “哦?”薛礼的目光突然变得如刀子般凛利,“此话当真?” “想必是没错。”裴行俭淡淡道:“只是不知燕王什么意思。这战事该怎么打。是让你薛礼去,还是我裴行俭?” 薛礼一愣,问道:“不一起去吗?” “就算一起去,总要有个主将。”裴行俭抚弄着手指,思索着道:“要是以我为主将,这仗也就浅尝辄止,打不起来的。要是你薛礼上,嘿嘿,怕是要杀个天昏地暗了!” 薛礼还待说话,突然远处一骑如箭一般驰来,转瞬到了近前。马上的骑士翻身下了马,朝薛礼行礼道:“燕王有令,招薛将军回幽都议事!” 裴行俭看了薛礼一眼,低声道:“是你!” 谁知那骑士又朝裴行俭道:“裴将军,燕王另派了人传您去了,您既然在薛将军这儿,我便一并传了,省得信差空跑。” 裴行俭一怔,薛礼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笑道:“你这诸葛料事竟错了!走,咱们正好一起回去!” 裴行俭无奈的一笑,策马跟上了薛礼,两人并肩疾驰而去。后面那一队亲兵紧随其后,踏的枯草纷飞,一行人渐渐消失了踪迹。一阵寒风掠过,适才喧嚣的草原恢复了寂静,静静的,似乎在等着下一次聚会。那会是什么呢?是战争吗?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红颜劫 出乎两人意料,燕王的召见并没有透露出更深层的用意。只是将二人勉励一番,最后告诉他们要近来时局不稳,要小心戒备。对于聪明人来说,这样一句就足够了,薛礼和裴行俭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领神会。 薛礼约莫有四五天没回府了。其实练兵的地方并不远,可他更喜欢呆在军中,吃最粗淡的食物,睡最简陋的床铺,随时保持着戒备和敏锐。相比之下,裴行俭虽然也经常在军中,可大帐却布置的好像一间书阁,文气沛然,古香古色。不时用管毛笔写写画画,涂抹一番,极尽逍遥之能事。 对于这两位将军的异同,燕王是从来不作评判的。他绝不会因为两人的作风不一而厚此薄彼。他曾经明确的说过,自己不懂的该怎么打仗,因此,战场永远是将军们的事情。这句话让幽州所有的武官心头安稳了许多。 薛礼既然进了幽都,少不得也要回府看看。他力邀裴行俭过府一叙,裴行俭也无不可,笑着应了。那少年顾况听说师父回了幽都,早就连跑带颠的追来,说什么也要跟去。因而这三人说说笑笑,一齐去了薛礼的府邸。 府里的管家见薛将军回来,赶忙一通招呼,又吩咐人摆上酒宴。只是这管家已然老的昏聩了,未免颠三倒四,而那些佣人厨子也是措手不及,忙了许久,才张罗上一桌勉强入口的酒席。 裴行俭和顾况心头明白,薛府中但凡还有些机灵的人,早就被他派入了军中。眼下这混乱的情况也就有情可原,见怪不怪了。只是那在薛府中潜藏了两日的耶律明珠并不清楚,有了这样一般下人,她在府中简直如鱼得水,从不担心被人发现,因而对行刺薛礼有了几分信心。 她等了两天,简直度日如年,心头怨气又凭空加了几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薛礼回府,又见他高歌痛饮,意态傲然,端的是天赐的机会!只等他喝得烂醉,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只是……不知怎的,耶律明珠在暗中偷偷看着他那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孔,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这当真是一个傲慢霸道的男人啊。还在草原的时候,她日日能听到薛礼的消息,说他何等的凶恶,何等的残忍,何等的无情。可她心中却想,这个男人是多么强悍啊,部落最强壮的勇士也不是他的对手,这等私下的诅咒,也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她不知道自己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只是隐隐期待和薛礼的见面,对这个名字,她有了种莫名的关切。 然而,她终于听到了叔叔耶律正明死在薛礼手中的消息。那是从小带她骑马,带她玩耍的叔叔啊,甚至比自己的父汉更让人亲近。她记得,叔叔也是一个豪爽霸道,又不是温柔的男人。这两个男子,就注定要决一生死吗?可那薛礼,就当真杀了她的叔叔? 她还记得当日的情形,她抑制着眼泪问薛礼,是多么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啊。可是她记得清楚,薛礼的话依然在脑海中回荡,越是回想,越如惊雷般响彻。 “契丹人我杀的多了,也不过如此。” “我薛礼生平杀的人多了,哪里能一一记得?既然你记得清楚,那便是了,何必再来问我?” “忘不了吗?你便怎样?” 耶律明珠双手抱了膝,身体不可抑制的发着抖。此刻,她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真想放声大叫。然而她不能,她只有死命咬住嘴唇,又伸手紧紧攥住了靴筒间冰冷的刀柄。 突听薛礼纵声大笑道:“你可是服了?若讲酒量,十个裴行俭也不是我的对手!” 裴行俭已是醺然,低笑道:“你这里没好菜下肚,让我喝什么酒?改天,嗝,改天上我那里,叫你知道什么叫酒量!” “嘿嘿。”薛礼大笑道:“不管到了那里,你还是喝不得酒!” 裴行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天色晚了,我便不打扰了,改、改日再叙。” “也罢!”薛礼看了看一旁陪席的顾况道:“顾况,你把薛将军小心的送回去。出了差池,惟你是问!” 薛礼将裴行俭恭送出府门。顾况扶着他走了没多远,突觉得裴将军压在自己臂上的重量一下不见,再看他一脸淡然清冷,那是喝醉酒的模样? “裴将军,你?”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府里有别的人。”裴行俭目光一闪,道:“我不知道藏了几个,却觉得有股杀气。” 顾况一怔,也顾不上裴行俭,转身就跑。 裴行俭抬头看着当空那弯冷月,悠然出了神。 “这杀气……感觉很是悲哀呀……” 顾况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府,却见到师父还在门前站着,并没有进去。他放下了心,定定神小声道:“师父,裴将军说……” “府里有人是吗?”薛礼淡淡的一笑,“我能感觉的出来,藏了一个,功夫一般。而且,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犹豫?”顾况一愣,道:“师父,待我进去捉他出来!” “你?”薛礼看了他一眼,晒笑道:“那人功夫虽然一般,却也比你强些。” 顾况吐了吐舌头,笑道:“那,师父亲自出手便是,还不手到擒来?” “嗯。”薛礼不置可否,他看了看高耸的院墙,道:“顾况,你今天先回去,此处的事情一句也不要对外人讲。” “啊?”顾况一怔,道:“那怎么行,有人意图行刺师父,做徒弟的怎么能先行开溜?” 薛礼倒是被他逗笑了,他看着顾况道:“好,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这人要伤你师父,却还差得远。你先走吧,我不留你。” 顾况还要说话,却见薛礼脸色一肃,登时吓的频频点头,转身跑了。薛礼定定的站了片刻,突然朝墙上道:“给我下来!” 夜晚寂静无声,月光下的树影摇曳着,高墙依旧沉默,无动于衷。 薛礼冷笑一声,道:“墙上一共藏了四个,看在你们没有敌意的份上,让你们自己下来。若是等我薛礼出手,可就不美了。” 他话音一落,有四条黑影从墙上泻落下来,均朝薛礼行了个礼。薛礼一愣,这四人都是王府侍卫服色,却不知因何来此。 “嗯?燕王有什么事情?” “回薛将军。”为首的正是魏青衫,他恭敬的答道:“传闻说有人欲对将军不利,燕王吩咐我们暗中保护将军。” “哦,代我谢过燕王。”薛礼点点头,突然问道:“我府里那个人,你们可认识?” 魏青衫愣了下,忙答道:“这,属下不知。” “好。”薛礼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魏青衫和三个侍卫互看了一眼,便施礼道:“薛将军保重。”四人一转身,纵入黑暗之中,不见踪迹。 仓促间,魏青衫并没有明白薛礼的意思。他也不了解薛礼,不知道自己适才略显轻率的回答意味着什么结果。想那薛礼武艺卓绝,怎么用得着他们几个保护?薛礼看这架势,甚至怀疑这在保护刺客的。他这一问,便是探探那人的底细,魏青衫既然撇清了关系,他薛礼便可放心了。 刺客吗?他冷笑了一声。想杀他薛礼,哪有这样容易?他轻轻搓了搓手掌,血液逐渐燃烧了起来。真的,好久没有动过手了。 外面渐渐寂静了。耶律明珠蜷缩在一片黑暗中,无法抑制的颤栗。她决然的离开了几名勇士的保护,藏身在仇人的家中,不就等着这一刻吗?自己做的事情,从没有过后悔和害怕,可自己为什么颤抖?是兴奋吗?抑或……恐惧? 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薛礼的积威已然深入了自己的心底。从听说这个名字开始,就伴随着杀戮,死亡,以及不可战胜。自己这柄短短的匕首没法给她安慰,越是临近成功,耶律明珠越加没有把握。 “噌”的一下,匕首已然抽了出来。耶律明珠用手肘压住了刀锋,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没。冰冷的刀柄给了她一丝安慰,凉浸浸的寒气顺着毛孔渗入血脉,冲淡了些许燥动不安。手掌还在发抖,终究好了许多,她摒住了呼吸,只等着最后一击。 那么,自己这一刀究竟要刺向哪里呢?她似乎看到,那挺拔伟岸的身躯浴着血,淡漠冷然的面孔在血光中朝自己晒笑。他似乎在问着:这样,你便满足了吗?自己满足了吗?若杀了薛礼,自己就满足了吗? 她不知道。但她这一刀必须刺下去,到了这个地步,她别无选择。 薛礼缓步走进了府门。他走的极慢,不慌不忙。脚步和呼吸浑为一体,似乎踏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这韵律是那黑夜,是那树影,是那弯勾般的冷月。薛礼微笑着,暗含着不屑与嘲弄。他知道刺客躲在哪里,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不安与慌张。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分外享受。 他停住了脚步,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在月光下,这是手竟有种淡淡的象牙般的光泽。他满意的点点头,猛然“啪”的推开了前厅的门! “听说,有人想杀我。”薛礼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前厅中回荡,格外清晰。 耶律明珠心头一紧,心扑通扑通的猛跳起来。怎么?莫非他发现了自己?不,没可能的!自己隐藏的这么好,这两天府中没人发现,怎的他一回来便知道了? “我很想知道,这个不自量力的人到底是谁。”薛礼缓步走了进来,淡然笑着,仿佛在和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攀谈。“紧张吗?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得很快。” 他真的发觉了!耶律明珠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冷汗不自禁的冒出来,整个人紧张的就像一张快要崩断的弓。自己怎么办?这就冲出去吗?可是,这样岂不等于送死一般!等等,再等等,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一定还有机会! 到了此时,耶律明珠刚才的彷徨犹豫全都无影无踪,一股巨大的恐惧牢牢钳住了她的心脏。薛礼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却仿佛是不可战胜。耶律明珠不敢现身,黑夜是她最后一层遮蔽,薛礼那狂霸的气势让她只能在黑夜中瑟瑟发抖。 若是熟悉燕王之人在此,肯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薛礼那股气势,俨然便是李家的霸剑之气!若仔细辨别,虽然不尽相同,可根源却一般无二。至于这份功夫如何来的,除了薛礼,怕是没人能说得清。 耶律明珠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那股气势甚至把黑夜撕得粉碎,让她无处可逃。她无法逃,也不能逃。她此刻甚至忘记了一切,只知道必须杀了薛礼,只有这样才能解除这种来自骨髓的恐惧。她咬着牙,死死攥着刀柄,等待刺杀的机会。 近了,更加近了!薛礼缓缓踱着步子,走到了大厅中央。他身后是洞开的大门,月光从那里洒了进来,银色的光辉铺成了一条道路,正被薛礼踩在脚下。他的影子投进了黑黝黝的前方,浑然一片。 “自己出来,还是等我……”薛礼还没说完,耶律明珠突然鬼魅般自他身侧的黑暗中闪了出来。她手掌一翻,一柄寒光闪耀的匕首已然刺向了薛礼的右肋。 “薛礼,杀人偿命!”耶律明珠咬着牙,全身的力量瞬间迸发出来。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敏捷,也没有这般有力。闪烁的匕首毒蛇般刺了出去,她觉得,薛礼无论如何也闪不开的。 那么,真的就杀了他吗?这一瞬,耶律明珠的心猛的蜷了起来,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尖声哭泣。没有用,这样刺出的匕首,就如射出的箭,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一般,是怎么也收不回的。 猛的一闪,耶律明珠惊讶的发现,近在咫尺的薛礼竟然不见了!她孤零零的站在月光下,无处遁形,茫然失措,仿佛一尾被抛到岸上的鱼。她竭力的过转身,却看到一只闪着异样光泽的手掌击在自己胸膛上,以及薛礼那惊讶万分的面孔。 匕首划着一道弧线抛落在空中,耶律明珠觉得自己飞腾了起来,如同一只彩色的凤凰。她口中的鲜血喷撒开去,银色的地面斑驳出点点猩红。她飘荡着,失去了所有力气和重量,仿佛永远也不会着陆。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她想着。黑暗如水般将她淹没,唇边留下了一丝笑容。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静夜思 “娘,我要天上的云彩作衣裳!” “呵呵,那我的女儿就成了仙女啦!” 白云,一朵朵飘过,像天女在漂洗的白纱。Lvsexs。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四面八方展开着,无穷无尽,仿佛会一直伸展到天涯。一条银亮的小河蜿蜒的爬过帐篷周围,那是仙女不小心跌落凡间的丝带吧?河的两岸开满鲜花,红的、兰的、黄的、紫的……似乎天下所有的颜色都聚集到了一起,争相展示自己的美丽。 “娘,漂亮吗?”年幼的女孩儿把野花插在发上,娇嗔的依偎着母亲。 “我的珠儿,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了。”年轻的母亲微笑着,慈祥而美丽。 “娘,你说话,你再陪珠儿说句话呀!” “孩子,别哭了,你娘去了天上,我们最后都会在那里团聚。” “娘是给珠儿采白云作衣裳去了吗?” “是啊,会做出很漂亮很漂亮的衣裳……” 骏马在飞驰,周围的景物全都连成了斑斓的线,一闪而过,少女尖叫起来。 “叔叔!你、你让它停下来啊!我害怕!” “哈哈,小明珠,草原的孩子可不能怕的!抓紧了!”大汉猛地一打马,健马奔的更急了,少女缩在大汉怀里,不敢睁眼。 “小明珠!睁开眼看看,你看这天和地都成了一条线!” 马匹嘶鸣着,夹杂着大汉豪爽的笑声和少女的尖叫,渐渐远去了。 “叔叔,为什么非要和汉人打仗呢?这样不是很好吗?” “咱们不打汉人,汉人就会打咱们!契丹人都是勇士,怎么能总被汉人欺压!” “可是,咱们远远的躲开,不就好了?” “躲?躲到哪里去?草原虽然大,却没给契丹人太多的地方!西面的突厥人欺压咱们,南面的汉人还是欺压咱们!咱们不过是从汉人手里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少女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每年,咱们部落都有好多人战死了……” 大汉沉默着,突然用手掌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大笑道:“哈哈,放心吧,小明珠!咱们契丹的勇士不怕死也不会败!你叔叔我更加不会有事,能杀我的英雄还没出生呢!” 然而,她分明看到叔叔壮硕的身体被一支巨箭贯穿着,跌落在马下。他口中淌着血,留恋的看着天空的白云,终于没有闭眼。她又看到,一只闪着妖异光泽的手掌平空伸了出来,迅速绝伦的击在自己胸口。天空突然变了颜色,一切景物全部消失,只剩下薛礼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睛在闪烁。 “不!”耶律明珠惊呼一声,蹭的翻身坐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她喘了口气,四周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是哪里?自己已经死了吗?她努力想站起身,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巨痛,又无力的跌倒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摸索着,触手是绵软柔滑的锦被,身下的床榻也是精心铺垫过的,十分舒适温暖。耶律明珠闭上了眼,回想着经过。对了,自己被那薛礼伤了!有人把自己救出来了?她又睁开眼,缓慢的适应着黑暗,片刻后,已然可隐约看到这是一间摆设简洁的屋子,窗外黑沉沉的,正是夜深人静。 蓦然,一点如豆的光亮了起来。这点光似乎引燃了什么,屋里登时满是光辉,亮的刺目。耶律明珠用手挡住了眼,从指缝中偷偷看去,却发现一名年轻男子正在静静的看着她。耶律明珠心头一凉,那不是薛礼是谁! “你!”耶律明珠一惊,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薛礼面上看不出表情,五六只红烛跳动的光芒让他显得阴晴不定。“你就在我府里!” “你,你没杀我?”耶律明珠四下看了看,这房间壁上挂了宝剑,果真是个将军的屋子。薛礼不是嗜杀成性吗?怎么会放过了自己? “你若单纯是个刺客,早就死了一百次!”薛礼冷哼一声,道“还好我收手快些,不然神仙也难救了。” 耶律明珠气往上撞,怒道:“哪个让你收手了?我既然杀你不得,被你杀了也算一了百了,谁用你假惺惺的这般……”她越说越急,突的胸口巨痛,一阵猛咳,再也说不出话来。 薛礼冷然看着她憋的通红的面孔,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只等她稍稍缓过了口气,才淡然道:“燕王来过,让你在我这里好生修养。” 其实,这不是李沐风的原话。李沐风是第二日才接到了魏青衫的禀报,他听罢原委,立刻大惊失色。以薛礼的性情,对刺客怎能留情?魏青衫随便一句话,或许就要了耶律明珠的命!到了那时,恐怕只有和契丹死战这一条途径了。李沐风对魏青衫的表现着实有些失望,当下带人来到了薛府,才知道耶律明珠受了伤,还好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也算歪打正着。李沐风对薛礼说,人是你伤的,就让她在你府里修养。至于你,军队的事情先放一放,必要时候可让裴行俭带一下。你也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若见不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耶律明珠,你薛礼也就不用出府门了! 这种话,薛礼自然是不会和耶律明珠讲的。他眼下自认倒霉,只盼着这位大小姐赶快好转,他才能脱离苦海。 耶律明珠并不知道这些,她相信了薛礼的话,简单的认为只是因自己的特殊身份才得以幸免。知道了这一点,她有些怅然若失。若不是这层关系,薛礼便将她耶律明珠一掌杀了?就像当初他杀她的族人,她的叔叔一般随意?想到这里,耶律明珠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憎恨薛礼。可不知怎么的,自从这般死去又活过一回,她胸中的那口气却怎的也提不起来。看着薛礼这样淡然沉静的目光,耶律明珠心中的仇恨突然像阳光下的积雪般熔化了。 她有些恨自己了。她不该这样想,她理应给族人和叔叔报仇的。可是,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的辩护:父汗不也是希望化解双方的仇恨才让自己来的吗?耶律明珠觉得自己摇摆不定,一股软弱的酸楚涌上心头,突然哭了出来。 她饮泣着,咬着唇,挣扎下榻。只想离开这个让自己不知所措的男子。胸口的剧痛再次袭来,她喘息起来,拼命撑着身体不倒下去,好像雪原上濒死挣扎的小鹿。 薛礼惊讶的看着这个女子。他知道自己一掌的份量,尽管他适时的收回了力量,可仍让身子单薄的人无法承受。耶律明珠身体强健,却也须静养上多日才能下地,可眼下这个女子一边哭泣,一面倔强的起身,他能看到她眼神深处的骄傲与坚强。第一次,薛礼对眼前这个女子有了一丝敬佩。只是,她真的如此恨他?当真宁死也不愿留在这里? 薛礼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后终于伸出手。一股充沛的真气注入耶律明珠的经脉,她胸口的剧痛和气闷登时缓解了许多。耶律明珠吃惊的抬起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否该接受他的恩惠。 薛礼木无表情,收回手淡淡地道:“你的伤很重,已经昏睡了两天,现在不能乱动。你若不听,我便只有点了你的**道。” 耶律明珠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夜深了。”薛礼只说了三个字,转身朝外走,屋中的灯火随着他的脚步,突然全都熄灭了。屋中一切都被黑暗淹没,隐隐的,能看到耶律明珠的明眸闪过一丝光彩。 “你当真杀了我叔叔?”屋中的少女突然问道。 薛礼的脚步在门口止住了。他看着夜空,似乎在回想什么。良久,他才淡然道:“不知道。” 人,不见了踪迹。幽幽的话语仍然回荡在耶律明珠耳旁。不知道,仅仅是不知道吗?耶律明珠抱紧了被子,夜,似乎更寒了。 李沐风把耶律明珠交给薛礼,算是暂时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的“航模”制作也陷入了一个低谷,弹性材料的不如意,让他如何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最主要的,他也似乎没了当时那种近乎狂热的心境。还好,屈指算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倒是不愁,大不了另想办法。 自耶律明珠到了幽州,李沐风便觉得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得无暇他顾。他觉得自己着实冷落了陈寒衣,想她虽有薇儿陪伴,毕竟难免客居异乡之感。自己倘若再不能体贴照顾,寒衣心头的没落可想可知。 李沐风难得抽出半日空闲,便陪了陈寒衣出门,去西山赏景透风。唐人女子出行大抵乘座牛车,虽说安稳,脚程却慢。李沐风便着两名侍卫驾了一辆马车,和陈寒衣同乘。那车制作十分精巧,又套了两匹好马,当真是轻捷舒适,迅疾如风。陈寒衣难得出来这么远,又有燕王相陪,心情大佳。一路笑语嫣然,却让李沐风沉醉不知山水了。 挑开车窗的棉帘看去,青黑色的山脉带了几分赭黄,色彩极为单调,又极为庄严。依旧酷寒的幽州自然没什么绿树新芽,可朔方的风景在于壮阔雄浑,此时更添了几分肃杀萧索,却是南边难得一见的。这样的天地,让人顿时胸怀壮阔,豪气勃发。似乎多少高度已然被踩在脚下,眼前的敌人也将不堪一击了。 李沐风深吸一口寒气,笑道:“寒衣,你且看着,不过数年,我便带你回长安省亲。” 陈寒衣的笑容凝滞了。她自窗口转回视线,静静的看着他。陈寒衣已然品出此话背后的含义,那清冷如冰湖的眼眸顿时闪过一丝悲悯,叹道:“燕王定要争这天下吗?” 李沐风一怔,听出了陈寒衣言语中的失落。他眼望着浮云,片刻才道:“不是我定要争什么天下,而是天下却容不得我。寒衣以为太子容得下我?即便我放弃这封地,怕他也一定要我的命才干休。” “寒衣知道不该过问政事。”陈寒衣一双妙目看着李沐风,“可寒衣想,就这样不也很好吗?太子即便想对付燕王,却也毫无办法。” “幽州龙盘虎踞,乃资大事之相。”李沐风摇摇头,叹道:“若守而不进,便全然失了优势。此地北有契丹,西有突厥,东有高丽,南有长安,断不是一个守字就可以的!若幽州失了,你我生死是小,幽州的百姓便要饱受蹂躏,而推行的这些新政,也就全都废了。” 陈寒衣知他说都是实情,可若由着燕王挥兵南下,却一样的是生灵涂炭。在她心里,战争不管什么理由,终究是战争。战士一样会死于战场,一样有不知有多少稚儿孤母在后方哭泣。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劝阻呢?想到此处,陈寒衣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只是默然不语。 “寒衣,我非是沉醉争夺不能自拔。”李沐风言语间颇有无奈,他的目光扫过远方寂静的山峦道:“有时候,我没有选择。我能做的,就是用鲜血来抑制鲜血。” 陈寒衣的心弦震颤了。她知道,李沐风把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有些话是轻易不对人讲的。他能这样对自己说,显然是一种无遮的坦诚。可是,这坦诚中又包含了太多的不可辩驳和决然,近乎了霸道。天下太平,就当真非要流血不成么?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李沐风的目光无意朝窗外撩了一眼,突然一愣,伸手敲了敲车壁道:“快停车!” 那车又奔了几步,缓缓停下了。李沐风出了车厢,登轼而望,奇道:“前边不是上次周世荣试水车的地方吗?怎么,我看又有人忙着呢?” 说到这,他朝车里的陈寒衣笑道:“寒衣,就是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事情,我还因此收了个妹妹。” “哦?”陈寒衣从窗口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燕王不是说那水车坏了吗?” “何止坏了!”李沐风想到当时的情景就好笑,朝侍卫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马车一转向,轻快的朝坡下驰去。 一会儿工夫,那条湍急的小河已然横在眼前。李沐风扶陈寒衣下了车,携手朝前面走去。河滩上聚了很多人,大都手中搬着材料,往复奔走,一片忙碌景象。水中的架设已经初见规模了,几个轮盘被水推动,转个不停。李沐风一眼就看出,这正是依照当初莫无忧在沙地上画的那张草图造出来的。 正诧异间,却看一人拖着圆滚滚的身子闷头疾走,眼见朝这边来了。李沐风笑道:“周世荣,你可当真有些本事,我小妹那张图你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周世荣闻言身子一震,他抬头一看,竟是燕王来了!忙要上前施礼,却见燕王身侧有一裹了白袍的女子,当真的淡雅清幽,绝色无双!竟一时看呆了,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李沐风没有理会他的失礼,笑道:“什么时候开的工?这次怎么了,不敢和我说了?” 周世荣“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他忙低下头,口中连称“恕罪”,又行了几个礼才道:“见过燕王,见过……” 他打了个突,猛的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脑子,一定是安远公主!属下周世荣见过公主。回燕王,有了上次的事儿,我想了,等确实好了再禀告燕王。” “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沐风见他说话颠三倒四,却也不甚在意。陈寒衣见此人虽然粗笨,却显得很是真诚,不由得看了李沐风一眼,抿嘴一笑。 周世荣见了这笑容,突然觉得河岸四处开了鲜花,一股春风暖融融的搔着骨头,整个人忽忽悠悠的发飘。他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把头更加低了低,生怕自己失礼。 “你也很厉害嘛。”李沐风挽着陈寒衣的手朝前走去,一边道:“那图看了一遍,就能原样造出来?” “啊?”周世荣忙摆手道:“回燕王,属下没这个本事,还是莫姑娘亲自带人做的。” “什么?”李沐风一怔,问道:“无忧来了?” “可不是吗!我给您带路,莫姑娘就在前面呢!”周世荣走在前面,带着李沐风等人径直来到一处,却见一个娇小的女孩儿手中持了柄手斧,正对着一根木材比比画画。 “无忧!”李沐风朗声笑道:“怎么,你爷爷准许你出来了?” 那女孩儿猛的回头,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几步便奔到了李沐风跟前。“李大哥,你来啦!” “我说了,叫大哥,不要叫李大哥了!”李沐风故意责怪着,又把陈寒衣指给她认识,笑着道:“叫大嫂!” “啊?”莫无忧忽闪着一双眼睛,傻傻的看着陈寒衣,半天才道:“嫂子……你,你真美……” 陈寒衣早就羞红了脸,她不依的夺回了手,一把扶住莫无忧道:“好妹子,别听他乱讲,叫我陈姐姐好了。” “无忧,爷爷许你帮我了?”李沐风笑罢,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哪有!”莫无忧嘟了嘴,忽又嘻笑道:“我爷爷闭关呢,可管不着我。我想这水车越早造出来越好,那是给百姓造福呢!” “无忧能这样想,那当真是太好了。”李沐风看了看她手中的斧头,问道:“这等身体力行的活就交给工匠去做,无忧还用亲自动手?” 说到这里,他朝一旁的周世荣道:“无忧乃是我收的妹妹,算起来也是公主了。她来这里帮忙没有关系,你们可要照应好,这刀锯斧凿的,可别伤到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黄冠误 周世荣一听这女孩儿竟成了燕王的妹妹,当下忙道:“该死,该死,怎么竟然让公主干这种活的!” “大哥你看我不起吗?”莫无忧变戏法般转着手中的斧头,不满道:“说起来,他们哪个能比得上我?怎么倒让我小心?” “无忧毕竟是个女孩子嘛。况且这等匠艺虽然精妙,却未免埋没了你。”李沐风笑了笑,道:“无忧只要高屋建瓴的谋画设计就可以了,此等细部之事,不需你事必躬亲。眼下光这个水车,无忧自然腾的出空来。若今后多少项工程同时动土,便有十个无忧怕也忙不过来了。” 见莫无忧听得似懂非懂,李沐风又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听罢你便明白。” 李沐风凝神想了想,目光在周围几人脸上扫过,这才道:“以前我在长安的时候,见过一个奇人。” “奇人?”莫无忧睁大了眼睛,插口道:“怎么个奇法?” “你听我讲嘛。”李沐风宽容的一笑,道:“我在长安本还有几所别业的。其中一所在崇仁坊,也不大,刚好能住上一家三口。后来,有个人找管家李远,想把这房子租下来,而且是以工代租。李远就问他,你会什么?他便说了:我长于造屋,无论殿阁楼榭,皆不出在下的掌握。“嗬,这人好大的口气!”周世荣忍不住撇了撇嘴。 “李远点了头,就让他住了。过了几天,派个人上他家里去看看,谁知他那张破床居然只有三条腿,他回答说:将求他工。” 故事说到这儿,一干人等都笑了,他们都以为听到了一个无能贪禄者的笑话,只有陈寒衣偏头沉思,似有所悟。 “我听说了,也以为这不过是个妄人,一笑下没再理会。可后来慈恩寺修善的时候,我正好到了场。见一个人左手持尺,右手持杖,周边围了很多拿着工具的木匠。下人指给我说,那人就是当时那个租户。我就在一旁看着,见他指挥着那些木匠往复奔走,发号施令,莫敢不从者。有做得不行的,他当面斥退,也没人敢说话。那人把图样画在壁上,方寸之地就把建筑的结构详尽描述出来,照着计算建造的寺殿,丝毫不差。完工之后,大殿正梁上只刻了他的名字以示纪念,却没有别人半点事情。” 故事讲到这里,众人都不说话了。每人各自咀嚼着,都觉得受益颇深。片刻,莫无忧叫起来,“大哥,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该当那个指挥别人干活的!” “有时候,只有舍弃了细枝末节的技术,才得到总领全局的眼光。”李沐风含笑点点头,朝周世荣道:“你也一样。不然一个人再有精力,不无法面面俱到。” 陈寒衣轻笑道:“怕是这里还有一层意思,殿下没有讲吧?” “哦?”李沐风一笑,道:“寒衣怎么说?” 陈寒衣正色道:“无它,足为治国者鉴。” “知我者寒衣也!”李沐风抚手笑道:“这层意思不必在此处讲,径去讲给范柏舟顾少卿他们就成了。” 边上一个贴身侍卫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燕王,这人怎的我没见过?”他一直在燕王身旁效力,长安燕王府之事极为熟悉,这样的人才按说跑不出大家私下的议论。 “你?自然是不知的。”李沐风淡然笑着。别人怎么知道,这不过是他从柳宗元那篇传世的《梓人传》中化出的故事,上哪里去找真人! 李沐风又和众人谈了会儿话,言语间颇多勉励。忽见陈寒衣似乎有些倦了,这河口处风又极冷,便赶快让她上了车。依李沐风的意思,想让莫无忧一起乘车去王府转转,可莫无忧放不下此处的进度,说什么也不肯来。 李沐风告别众人,乘车自去了。李沐风还没在车中坐稳,却见陈寒衣噗哧一笑,道:“燕王当真急才,随口便把故事编的这般圆满,难得寓意深远,回味无穷。” 李沐风嘻嘻一笑,道:“还是寒衣知我!可既说圆满,你又怎知我这是编的?” “没去过长安的大概听不出来。”陈寒衣抿嘴一笑,道:“可这慈恩寺近些年从来没大兴过土木,何时建过大殿了?况且你这燕王殿下还会把别业租出去,可堕了大唐的脸面,也不怕人笑话!” “是了,我自然瞒不过寒衣这个长安人。”李沐风笑道:“况你也知道我向来巧言机变惯了,说话先要打三分折扣,自然不能取信于寒衣。” 陈寒衣明眸一闪,娇笑道:“竟是如此!原来殿下素来巧言惯了的,寒衣今日才知!” “今日才知,怕是晚了!”李沐风揽过陈寒衣的香肩,调笑道:“既然到了幽州,寒衣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陈寒衣眼波流转,正待说话,却觉得马车速度骤减,还好李沐风牢牢揽住她,才不至朝前倾倒。她尚自奇怪的功夫,车居然完全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李沐风皱了眉,探出头看了看。却见前方官道上,几名百姓和两个黄冠道士扭在一起,周边散落了一车布匹。旁边一人见插不得手,突然高声叫嚷起来,“没王法了!道士抢劫了!” “怎么?”李沐风心头火起,腾的跳下了车,喝道:“还不给我住手!” 那两个道士见来的是个华服公子,一旁的马车还有两个持鞭的精壮汉子,看来不大好惹。便悻悻挺了手。其中一个横着眼睛道:“别乱说话,道爷可没抢他的东西!” 一名侍卫听他说的无礼,忍不住跳下车挥鞭就要打,一边喝道:“呸!跟我家公子面前称道爷!” “好嘛,你也算道士!”李沐风伸手拦下侍卫,朝那两个道士冷笑:“你们是哪个观里的?” “这位公子!”一个百姓见这青年似乎来头不小,忙抢着说:“他们说自己是西山紫霞观的,非要抢了我们的布说做长幡去!” “别他娘的胡说!道爷没给你钱吗?”那道士跳着脚骂起来。 “钱?一张去灾镇宅符想换走我一大车布?我不干你就明抢!” “道爷向来是这么换的,谁也没说个‘不’字!这符是咱们圣灵天师袁真人写的,你有多少钱还买不着呢!” “什么破符?我呸!不给钱就是抢!” 看到这里,李沐风已然全都明白了。这两个道士出来采购作法事用的仪仗布匹,却不给钱,只想用灵符来换。若是信道之人,自然喜不胜收,可偏偏这布商不信鬼神,灵符在他来看无异于废纸。大约出口也没说什么好听的,双方便这样僵持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道士也是不对。出家人不与凡民争利,人家既然不愿意,便不该强迫。他们说是紫霞观的,那正是幽州第一的道观,袁天罡担任的主持。凭了这层关系,在平日里,李沐风少不得一些照顾,莫非,自己太过纵容他们了? “人家既然不愿意,你们还说些什么?”李沐风扫了他们一眼,冷然道:“这么大呼小叫的,全没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再要纠缠,不怕抓你们见官么!” “见官?”没想那道士冷哼一声,道:“我们师父是燕王亲封的圣灵天师,据说还是燕王的师父呢!见官?你问问他们敢抓我不敢?” 本来,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情,李沐风只是想把他们驱走也就罢了。谁知这道士的一句话,正触在李沐风的忌讳上。他刚才还想是不是自己纵容的这些道士,没想马上就仗起了他的势! “不敢?”李沐风怒极反笑,突的跨前一步,伸手揪住道士的胸口一把提了起来。“你倒看我敢不敢!” 那道士本也身怀武功的,谁知完全没看清人家的动作,已然被高高举在空中。他两手挥舞,双脚乱蹬,一身的功夫却偏偏用不出来,被人家吊了个半死不活。 “这、这位施主……”另一个道士在旁边一直未曾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道:“贫道和师兄知道错了,还请施主手下留情。” “哼。”见这道士说话还算规矩,李沐风冷哼一声,将手中人往地上一抛。那道士拼命想稳住身子,谁知李沐风的手劲怪异无比,他越是想保持平衡,跌的越惨,终于哎呦一声摔得灰头土脸。 “你们都是袁天罡的弟子?什么道号?”李沐风掸了掸袖子,随口问道。 那道士见李沐风直呼袁天罡大名,更加摸不清底细,恭声道:“是。贫道玉灵子,那是我师兄玉真子。” “袁天罡近来如何?”李沐风心头一股气没有平复,便对袁天罡也不客气起来。他觉得,这些道士如此骄横,他袁天罡也跑不了干系,起码有御下不严之责。 玉灵子一怔,忙道:“啊,袁天师他近来闭关修行,贫道没怎么见过。” “嗯?”李沐风看了看他,眉棱骨不易察觉的一动。又朝地上挣扎的玉真子问道:“你怎么说?” “袁、袁真人正在修炼……哎哟,要等师父来,有你好看!”玉真子在地上嘟嘟囔囔,犹自不服。 “好。”李沐风似是信了,回身上了马车,却朝陈寒衣低语道:“我有些事情要办,你且先随他们回王府。” 陈寒衣一怔,微笑道:“好吧,只是要小心些。” 李沐风笑着点点头,突然一闪身,自车中纵出,一把揪住玉灵子的后心。玉灵子全无防备,哎呦一声便失去了反抗能力。李沐风倒提了这人,又把地上的玉真子抓起,回头朝车上侍卫道:“我有事情要办,你们把人先送回府去。不要跟来,省得碍我手脚!” 说罢一纵身,几个起落已然十数丈开外。他两手各提了一人,轻若无物,身形快逾奔马,星驰电闪般朝西山之上奔去。 两名侍卫都是一愣,不明白燕王怎么突然间抓了人便走,要待跟上,已然来不及了。那几名客商目瞪口呆,只以为遇到了神怪,惊的半晌回不过魂来。 那浑身是土的玉真子从没见过武功如此高强之人。自己到了人家手下,全然比之草鸡不如。他只觉得两耳呼呼挂风,眼前的树木朝自己飞驰而来,竟吓得不敢睁眼。心中暗自盘算,这等功夫,怕是要师父出来才能对付。 李沐风大发神威,提着两人越奔越快,霸剑之气竟和山中的轻风浮云相合,遍体流转,生生不息。李沐风突然觉得自己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胸中一股气韵升腾而上,不由得仰天长啸。那声音如猛虎啸林,沛然不绝,在山间往复回荡,玉真子被震得头晕眼花,只以为天地变色。 “别、别叫了,我受不了了!”玉真子忙不迭的去掩耳朵,奈何双臂酸软,根本抬不起来。再片刻,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心口发甜,眼前一口血就要喷了出来。突然,那啸声突然收拢不见,玉真子偷眼看去,却见浮云细鳞般满天散布,都似整块云朵被那声响震碎。浮云之下,红瓦黄墙,斗檐参差,原来是紫霞观到了。 紫霞观早有人闻声出来观瞧,只疑山中出了猛兽。谁想是一青年威风凛凛,在门前傲然而立,手中赫然提着两名紫霞观的道士! 玉灵子自被李沐风抓到手,就一直垂着头,没说过一句话。那玉真子看到自己人,心头大喜,登时叫道:“师兄!师兄!快救救我呀!” 那几名道士早看到玉真子被人抓了来,此时见他大喊大叫,精神十足,反倒松了口气。一道士上前施礼道:“这位施主,不知我师弟怎么得罪了阁下,只是还请先放人再说。” “你说放人我便放吗?也罢,卖你个人情。”李沐风一笑,单手一悠,把玉真子掷了过去。那几名道士慌忙接住,玉真子呸呸两声,吐出几口沙子,双脚终于着了地。 李沐风淡然道:“这玉真子在山下强买强卖,滋扰百姓,不该教训吗?” “有这种事?”那带头的道士瞪了玉真子一眼,喝道:“这可是真的?” “这……”玉真子嗫嚅了片刻,他一抬眼,正迎上李沐风那冰寒的目光,吓的打了个哆嗦。“这、我用师父的灵符换的……不能算……” “呸!”那道士怒道:“你且站到一边去!事情结了,自有门规处置你!” 李沐风不动声色的看着,没有插话。 “有劳施主了。他既犯了戒律,受些惩戒也是应该的。”那道士手中拂尘一挥,眼睛扫过依旧在李沐风掌握下的玉灵子道:“只是,不知施主为何还扣着本观一人不放?” “这人?我正要问你。”李沐风将玉灵子往前一戳,整个人竟如一根木头一样僵立在那,原来已然被点了**道。“紫霞观有这个人吗?” 那道士仔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此人面善的很,似乎是观里的。” “面善而已?”李沐风笑道:“怎么连自己师弟都不认识了?是不是啊,玉真子道长?” 玉真子听李沐风喊他名字,惊得险些坐倒在地。他哪敢答话,只是低着头往人群后面躲。 “你丢了魂吗?”为首的道士一把将他扯过来,问道:“这人你认识?” “啊?不,啊,认、认识……咱们观里的吧……”那玉真子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却不敢有一句落实。 一丝嘲弄的神色闪过李沐风的眼睛,他晒笑道:“呵,这人不是玉灵子嘛?你们都是玉字辈,怎么会不认识?” “玉灵子?”为首那道士一怔,奇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人?”他回头看了看大家,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贫道玉清子。”那道士朝李沐风打了个稽首,道:“师兄弟倒是有十几个,却没听说过有叫什么玉灵子的。不知施主的说法从何而来?” 李沐风哈哈大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这个玉真子师弟了!” 原来,他自那玉灵子说话时,便感到有些不对。开始只是觉得此人说话严谨戒备,还不太在意。后玉灵子开口称呼袁天罡为“袁天师”,这让李沐风心头疑云骤起。要知道,袁天罡虽然被燕王封为圣灵天师,却从来不许自己弟子如此称呼,以示谦逊。其下的弟子,一直都尊称师父为真人,没有敢开口叫天师的。 这“玉灵子”一个称呼漏了马脚,让李沐风怀疑起此人的来历了。于是,李沐风便以问罪为名上山,主要还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他总觉得,这人不那么简单,其中或许包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玉真子见李沐风把自己揭了出来,吓的牙齿直打架。玉清子却一把揪住他的道袍,厉声喝问道:“师弟!你带人冒充师父的徒弟,是什么意思?” “没、没冒充!”玉真子似乎突然来了灵感。他用力甩开玉清子的手,气喘吁吁的道:“谁冒充了?这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你们自然不知道!他这几日被师父安排在我这里,只等师父出关,便行拜师礼!这几日他在观里进进出出的,你们难道没见过?” 他这么一说,玉清子等人倒也懵住了。他们似乎确实在观里看见过此人,只是仅此而已,并不能证明他便是师父弟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师父,可袁天罡闭关已久,谁敢为这事情惊扰他? “不错,你们若是不信,便去问师父好了!”玉真子计策得售,登时气定神闲起来。 众人正没奈何间,突然一个苍老淡然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是么?贫道真是老糊涂了,却怎么也记不起收过这样一个徒弟。”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凶吉报 众人闻声看去,见一年长道人静立于观门之前。皓首长须,面貌清矍,杏黄的道袍随风飘摆,怀中抱了一柄佛尘,颇有出尘之态。 “师父!”众道大惊,忙伏身拜倒。他们心头诧异,怎么师父突然出关,时间竟如此巧法。 袁天罡没有理会众人,却朝李沐风施礼道:“原来是燕王来了,贫道实在有失远迎。” 李沐风颔首微笑道:“师父说的哪里话,您这里闭关,做弟子的本不该打扰。只是这事情异常蹊跷,不得已前来,已经是冒昧的很了。” 两人这番对答,却把众道惊的目瞪口呆。那玉真子谎言被识破,早就吓的六神无主。此刻一听对面便是燕王,居然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袁天罡扫了他一眼,没做理会。朝燕王呵呵笑道:“适才闻燕王啸声沛然雄浑,势裂长空,老道在密室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功夫又有精进,当真可喜可贺。” 李沐风叹道:“日日忙于俗务,武艺早无进境了。适才突然心有所感,似乎又悟到了一层。这般误打误撞,倒也惭愧得紧。 袁天罡捻须笑道:“武艺到了燕王这等境界,已然不是下苦功就能精进的。凭的就是偶有灵思,天外飞来。此乃天经地义之事,燕王何说偶然呢。” 李沐风微微一笑,看了看如泥塑木雕般僵立的“玉灵子”,道:“师父看仔细了,确实没有收过此人?” “自然没有。”袁天罡目光投向软作一团的玉真子,冷然道:“玉真,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可想清楚了,若敢有半点隐瞒,看我饶你不饶!” 那玉真子早吓的肝胆欲裂,被袁天罡积威一迫,登时痛哭流涕,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原来这“玉灵子”乃是关中人士,玉真子未出家时与他有过旧交,却是已经七八年没有过从了。本来玉真子在紫霞观好好的当他的道士,那人却突然跑到此处来投奔,说自己在关中犯了事情,必须来这里躲一躲。玉真子本来不大愿意,可那人送了他很多财物,又以往年那些难以启齿的旧事想要挟,软硬兼施。玉真子人本贪财,又怕旧事被人知晓,只好答应下来,让他同自己住在一起。对外就说是师父的弟子,道号玉灵子。紫霞观上下道士极多,外人谁能一一分辨?对于观内,玉真子自有一番说辞,却也蒙混了许久。 袁天罡听罢,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你若和此人做出什么合谋不轨之事,怕你也不会说!或许,老道的一条命早就让你给卖了!” “没有!”玉真子大惊,痛哭道:“我怎么敢对您老人家不轨?但凡他有这等意思,小徒死也不敢同流哇!”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袁天罡手中拂尘一摆,淡淡道:“适才听说你在山下横行无忌,仗着紫霞观的名声欺压百姓,这种胆量可是一般人有的?” “那种事情,确实有的。”玉真子喉咙发干,咽了口吐沫道:“可说到图谋不轨,我真个不敢……连想都没想过。他、他只是说投奔于我,在观里躲上数日,却也没别的事情。” 李沐风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这玉真子确实不像作伪。可若他的话是真的,莫非此事当真如此简单?李沐风心头总有一块疙瘩,一种莫名其妙的隐忧。他伸手拍了一下“玉灵子”,僵硬的人体登时一松,又因气血不畅无法站稳,一下跌倒在地。 “我问你,你是那里人氏?叫什么名字?”李沐风问道。 “回燕王。”那人这时已然知道了李沐风的身份,面色略显苍白,说话却有条不紊。“小人名叫吴广禄,乃是华州华阴人。” “你身犯何事潜逃至此?” “小人失手打死了人,只得收拾了财物细软,逃到幽州躲避官司。” “你们华阴县令是谁?” “郑耀祖郑大人。” “华州都督呢?” “冯其昌冯将军。” “不对,我记得是沈越!” “原本是沈都督没错,可后来……后来他死了……” “嘿嘿。”李沐风突然冷笑一声,转到他身前,一双眼睛透着寒气,死死的盯着他。“你可知道那沈越是怎么死的?” “听说……”吴广禄本是个镇定沉稳之人,不知怎的,被那冷森森的目光盯住,竟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心中空落落的发虚。他想到关于燕王的种种传闻,不由得声音都变得干涩了。“听说是燕王杀的……” 好,老四果然够狠。李沐风心头暗骂,面色却装的更加冰寒。他冷然道:“你知道就好!他一个华州都督,我都说杀就杀。至于你,不比捻死一个蚂蚁轻松?” “是,小人心中清楚的紧,确实不敢瞒燕王什么。” “知道就好。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答不上来的话,自然有人让你回想。”李沐风语气平淡,却隐含着真切的威胁,“那郑耀祖何时上的任?” “两年前,再一年他该任满,因而小的记得仔细。” “那冯其昌呢?” “刚入冬前后,具体时日不大清楚了。”吴广禄想了想,道:“兴许就是年前。” “你倒是个细心人!”李沐风不置可否的看了看他,突然道:“皇上伤势可大好了?” 这一问极是突然,和前面的问题毫不相干,不由得吴广禄愕然,顺口道:“好……,啊?不不,小的也不大清楚。” 李沐风一笑,心道你这下可漏出了马脚!皇上受伤之事宫庭秘而不宣,一个寻常百姓怎么知晓?李沐风这一问也身为巧妙,并没有问吴广禄知不知道皇上受伤,而是在先假定了皇上受伤的前题下发问。那吴广禄一楞之下,努力想洗脱嫌疑,因而回答“不大清楚”。可惜他已经落入李沐风的思维圈套,这个辩解,只是对皇上伤势的程度而来,并没有跳出“知情”这个前题。真正毫不知情的人,正常反应该是问“皇上何时受的伤?”才对。 问到此处,李沐风便也不再理睬。他既然肯定此人大有问题,审讯的工作自然有人完成。他随手又点了吴广禄的**道,朝袁天罡道:“师父,请借一步说话。” 袁天罡点头道:“请燕王进观中一叙。” 李沐风笑着摇头道:“也就几句话,不劳师父招待了。我回去还有事情,不能耽搁。您且让这些弟子们回避一下,咱们往前走两步就好。” 袁天罡朝众弟子挥挥手,众道在玉清子带领下井然退回观内,各安其位。只留了两人立于门前,看着吴广禄和玉真子。 李沐风信步前行,片刻功夫来到一处断崖之上。此处奇松异柏,浮云流荡,人穿行于白雾之间,恍若仙境。往前看去,幽州大地收于眼底,顿觉坦荡开阔。 “师父。”李沐风见袁天罡跟了上来,笑道:“此处风景绝佳,紫霞观百年不衰,或也借了这仙灵之气。” 袁天罡点头道:“地灵才能人杰,自然有其道理。” 李沐风笑道:“说道人杰,师父的众弟子也算出色人物了,不知得传师父几成武功?” 袁天罡道:“老道的功夫既然先传了承乾殿下,又传了燕王,自然不会再收徒弟。这些弟子都是道门传承,却没跟我学独门功夫。” “哦。”李沐风点点头,负手叹道:“师父,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的。可是不说出来,又未免不能待师傅以诚。” 袁天罡一怔,忙道:“殿下但讲无妨。” “在幽州,我待师父如何?”李沐风不等袁天罡回答,自顾说下去。“我想该是不薄。照理说,师父教我武艺,又屡救我于危难,我的这些回报便不算什么,甚至远远不够!我本想着,籍报答师父,对道门一并优待,待到天下安定后,道门便由师父帮我打理。可有些人偏偏恃宠而骄,让幽州百姓以为我只是重道,却不顾百姓了。师父您向来淡薄,自然没这等事情,可门下众弟子却难说得很。今天这事情您也看见了,管中窥豹,可知其余,让我不得不忧心呀。” 这番话说的袁天罡冷汗浸浸直下。李沐风虽然没有一句责备,可暗含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而且句句在理,无可辩驳。袁天罡扪心细想,幽州这段时间,自己确实有些飘飘然,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可门下弟子难免有骄纵之心。加之近来闭关研习武艺,疏略了教务,的确是太过松懈了。 想到此处,袁天罡恳然道:“燕王说的是。贫道这就整顿教务,清理门徒,定不会让旁人说出什么来。” 李沐风点点头道:“幽州一域,道门以紫霞观为首。这是我期望的结果,就这一点说,师父做得极好。不过,这弘扬道法,不一定非局限于幽州,关中江南等地,也未必不可。” “什么?”袁天罡愕然道:“这……关中的道观皆有观主,咱们难于插手。可若要新建道观,紫霞观可没这财力。” “这个不难。”李沐风神秘的一笑,道:“其实只需让些道士前去挂单便可,未必非要主持。如果必须修建道观,师父只管找我要钱便是。” 袁天罡这才明白,李沐风是想让他利用宗教的名义安插人员,探听各地消息。不过这等事情也可扩充他这道教派系的势力,乃是互利之事。既有燕王大力支持,何乐而不为?当下便应承了下来。 李沐风和袁天罡谈了半个时辰,已然话尽了。便笑道:“师父,天色不早,我也不再打扰了,那边还有些俗务要忙。”说罢同袁天罡一同回返,提了那吴广禄便走。 他刚要下山,却听袁天罡在后面道:“燕王,还请一切留神。贫道看来,近来或有劫难。” “嗯?”李沐风蓦然回头,问道:“所主何事?” “这却不清楚了,只是请燕王留神便是。” “知道了。”李沐风点点头,提着人腾身而去。袁天罡的话增添了他的不安。不错,一定有什么事情。李沐风抬头看了看,天空白云苍茫,却不知背后隐藏了什么。 李沐风回到府中,自有专人“招待”吴广禄。那吴广禄也当真倒霉,赶巧就撞在燕王手中。别的不怪,只得怪这名字起的不好,广禄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姓“无”,当真是天意如此,怪不得旁人。 李沐风第二日正在书房批复公文,便有人传来了消息,说那吴广禄招了。原来他乃是太子手下,此次受命潜入幽州,只待接应起事。至于具体起什么事,他也不大清楚。据他言,同来的还有几个,已经分散入了城,行动目标指向肯定就是燕王。 那属下汇报完毕,请示道:“燕王,不如让衙门挨户搜查,定然能将其擒获。” “断然不可!”李沐风摇头道:“这样一来,徒自扰乱民心。着钱义派些人暗访便可,切不能惊动百姓。” 那属下去了,不多时,又进来一人,李沐风抬头观瞧,却是林凡。 “怎么?有事?”李沐风停了笔,疑惑的看着他。 “燕王,看来太子还不肯善罢甘休!”林凡拱手道:“既然他们已经有所行动,咱们也不能无动于衷!” “哦?你已经知道了?”李沐风笑了笑,道:“那怎么才不叫无动于衷?” “从今天起,侍卫增派人手。王府各处的精干侍卫,皆抽掉过来,以护殿下安全!” 李沐风一听便笑道:“大可不必吧,那王府的安全谁来保障?再说以为的功夫,谁能伤得了我?” “燕王!他们此次针对殿下,定然有了周密的布置!”林凡皱眉道:“要是明面对敌,我自然放心殿下。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准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因而我想,王府防卫事小,可以稍微放一放,现今他们针对的是殿下,就该以燕王为主!” 李沐风微微觉得有些不妥,可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笑道:“我最怕看你皱眉头!好,那你安排一下吧。” 林凡道了声遵令,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来。 “唔?”李沐风略感意外,伸手接过道:“好端端的谁给我写信?写成折子不就行了,这……”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到这信大红的套封竟是丝绸织成,上面还绣了一条金色的龙。不过是一封信罢了,谁有这么大的气魄手笔,又如此奢侈铺张?况且这条龙,可不是一般人敢用的。 李沐风眉头一皱,自语道:“老四?”他伸手拆开,里面果然露出吴王那近乎娟秀的字体来。上面只有这样一段话: “近闻幽州风雪尤胜往年,想兄早有貂裘加身,无庸虑也。江南织造传名天下,实则外绮丽而内单薄,无可以之御寒,弟愧然顿首。” 这是什么意思呢?李沐风捏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显然,李陵这是一种警告,让李沐风小心防备。话里还委婉的流露出他没法帮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愧疚。可是具体要防备什么呢?这老四在打什么哑迷? 是不想告诉他,还是李陵也根本不知道?李沐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初在长安,李陵的情报网最是详尽,现在尽管他离开了,这层网络也一定没有瘫掉。但太子做事极为隐密,李陵远在江南,他只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并不能得到具体的动向。不过,就算这样,李陵的本事也够让人刮目相看了。远隔千里,再算上写信传书的路程,居然和李沐风本人得到的消息前后脚传来,当真让他这个燕王自愧不如。 想到此处,李沐风心头感到一种温暖,同时还升起了一种戒备。或许,自己的周围也埋伏着几个李陵的探子?不过,老四把这消息给自己,真的是因为兄弟之情吗?还是有别的用意?多年的宫庭生活,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已经把李沐风锻炼的不敢轻信了。 “这信,写的还是这件事。”李沐风淡淡的道,把信交给林凡。林凡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看了,读完之后,也觉得如坠云雾。 “吴王的意思,属下不大明白。”林凡搔了搔头,道:“似乎也是让咱们防备的意思。” “不错,也是让我防备的。只是说的不大清楚,或许他也不知道。”李沐风想了想,道:“不过他既然也这么说了,看来事情果真不简单。不然也犯不着他吴王来个千里传书。” 林凡正要说话,突然外面闯进一人,气喘吁吁的道:“报燕王,有大事情!” 林凡一看,正是冯十三。不由得皱眉道:“稳着点,什么事情这么急!” “林凡说的对。天大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李沐风看了一眼气息未定的冯十三道:“下次别这么莽撞,说罢,什么事情?” 冯十三定定神,道:“迎宾阁的那几个契丹人,闹起事情来了。吵着要去城里挨家挨户的找人,不然就让咱们把他们的公主交出来。钱义钱大人带了人,把他们围了,双方正僵持着……” “这事情?”李沐风正为太子的事情心烦,听到那几个契丹人也来添乱,登时双目一寒,冷笑道:“这几个契丹人当真不安分!”他沉吟了一下,道:“也罢,咱们便去看看,总要给他们个交代!”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凌波路 迎宾阁位于幽都中腹,乃是一套中等院落。地方虽然不大,可斗拱飞檐,楼阁相望,碧瓦红墙,极尽华贵之能事。和它比邻的燕王府邸,尽管气魄更大,但方寸之间的精致,却也及不上的。 这迎宾阁专门招待各地使臣,若有哪个王公前来造访,自然也安排于此。只是长安一乱,幽州便没人敢来了。李沐风倒是曾想把四弟李陵请过来住上些时日,却把那年轻的王子吓的面色发白。 迎宾阁的某些公用,确实是软禁和监视。它距离王府不远不近,再过去些便是幽都府衙,大抵也是同样的距离。这两座建筑互成犄角,隐隐将迎宾阁夹在了其间。因此,迎宾阁表面上出入自由,毫无防范。可李沐风对其内的大事小情了若指掌,稍有异动,他立刻就会察觉。 那几个契丹汉子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此番的任务便是保护公主,谁知结亲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公主却不见了踪影,他们焉能不急?开始还隐忍几天,可越等越是心焦,看着幽州这边不但不给答复,竟还有限制他们出行的意思!那光头汉子率先忍不住了,大骂着往外就闯。另几人不甘示弱,随后跟出,扬言要把幽州翻个底朝天。 迎宾阁外早有军士拦截,一边僵持,一边早报到钱义处。钱义带人火速赶到,正看见那几个契丹人要恃勇硬闯,他把脸一沉,挥手招呼人把他们堵在了门口。 那光头汉子四下一看,数十支长矛围成个半圆,尖锋寒光闪闪,把去路死死封住。他虽骠悍,却看得出形式,当下硬生生收住势子,只是对着钱义破口大骂。 钱义也算朝廷命官,焉能让异族如此侮辱?他面色一沉,登时有几个军士执矛踏前一步,就像一只刺猬身上骤然挺出的一根尖刺,齐刷刷的指向那个光头。另几个契丹人怕自己兄弟吃亏,纷纷抽出兵刃,站到他的身旁。那光头一挺胸,嘿嘿笑道:“有本事的,就过来,爷爷全都不怕!” 钱义强自压着怒气,却知事情不可闹的过大。这几人毕竟是契丹使者,就算再蛮横无理,总不能将他们就地正法。况且他们本意是寻找公主,也算事出有因,幽州方面确实没给人家满意的交代。可即便如此,外面围了那么多百姓,自己让个契丹人如此侮辱,实在有失大唐的脸面。想到此处,他一咬牙,心道若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这些异族人只当自己是面团捏的! “好,好!”钱义冷笑两声,手一挥,长矛手全都上前两步,圈子又小了两分。那几个契丹人看出不妙,接连后退几步,又被逼回了门内。钱义一见,不由晒笑道:“我道各位真是英雄好汉,原来也是知道怕的。” 那光头汉子退进门内,去了包围夹击之忧,心头大定。听了钱义之言,大骂道:“放屁!你们汉人就会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英雄!” “哦?原来只有契丹才有英雄?”钱义大笑道:“当年被我们薛将军五百人击破千人,果真是英雄了得!” “小子猖狂!”这句话可触了契丹人的忌讳。那光头大汉怒从胆边生,猛然一纵身,高高跃过鳞次的矛尖,在空中噌的扯出单刀,挂着风声直朝钱义劈去! 他这下势起突然,钱义全然没有反应。可那些矛手一直严阵以待,绝无松懈。见他腾空而起,早有十数条长矛毒蛇般穿出,迅猛绝伦,不枉平日里千百次攒击刺杀的苦修。 那大汉嘿了一声,单刀在矛尖上一拨,便又借势腾起,复又朝钱义扑去。钱义身边的几名矛手长矛一抖,锐利的尖锋织成了天网,将去路死死封住。 “奶奶的!”光头大汉大声咒骂,手腕突的一抖,单刀幻成一道光影,狠狠劈中光网。只听“铛”的一声,那几个矛手都觉的虎口一热,鲜血登时淌了满手。那汉子借着反震之力翻了回去,稳稳的站回了同伴当中。 “哈哈,看看!”那汉子用刀指着那几名矛手咧嘴笑道:“汉人统统的不行!” 钱义眼尖,看到身旁护卫的几人手臂抖个不停,显然尚未从刚才一击中恢复过来。手掌尤自淌着血,已然将矛柄染红,可仍是死死的攥着,不肯松开。 钱义大怒,正待说话,却听身后有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好,果然是英雄了得。”他回头一看,竟是李沐风带了五六个侍卫赶来。忙过去施礼,同时请了自己无能之罪。 “那几位都是大英雄,自然不是守节动得了的。”李沐风淡淡的说着,听不出知喜怒。他往前慢慢走去,矛手静默的让开一条路,仿佛一阵劲风将成片的高粱吹开。 那几名契丹人看着李沐风,心头一凛。见此人虽然年轻,可淡然沉静,好似一汪幽潭深不见底。虽无薛礼那让人不敢接近的杀伐之气,却别有股高山仰止的气度。正寻思此人何等来路,只听李沐风轻笑一声,眼中一缕精芒扫过,竟让几人心头一窒。仿佛胸中结了一团块垒,说不出的难过。 “你是谁?”那几名契丹人警觉的看着他,本能的感到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见了我家燕王,还敢无礼?”林凡紧跟在李沐风身边,手中按着剑柄。 “燕王?”那几个契丹人瞳孔突的一缩,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怎么,本王这里招待的不周吗?”李沐风随意地四下看了看,问道:“还是别的什么事情?”李沐风虽然毫无作派,可挥洒间,王者之气显露无疑。那几个契丹人见燕王这等人物,心中稍感折服,说话也就客气起来。 “燕王,我们不敢和您无礼。”一持重汉子接口道:“可整天这样等着不是办法,我们的公主还没有下落!” “耶律明珠吗?这你们大可放心。”李沐风微微一笑,道:“她人就在幽州,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连钱义都是一愣。那名光头猛的迈前一步,瞪圆眼睛急道:“当真?公主没事儿?” 众侍卫见这人冲的过近,五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然刷的抽出,护在李沐风身前。林凡更是沉声喝道:“速速退后,否则剑下无情!” 那光头汉子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逼来,心头一惊,才知对面这五个不起眼的汉人竟有惊人技艺。 “本王怎有戏言?”李沐风轻轻挥退众侍卫,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光头大汉,心道此人却也豪迈忠心,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有心不答,可李沐风的话语中自带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便顺口答道:“耶律辛杰!” 李沐风一愣,心道此人的名字怎的如此古怪?却不知唐人强势,契丹人也多用汉字取名,可他们大都对汉文半通不通,这等随便组合出来的名字想不古怪也难。 “嗯,耶律辛杰……”李沐风点点头,淡然道:“果真是条汉子,可惜出口无忌,未免托大了些。” “怎的?”耶律辛杰愣愣的看着燕王,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汉人统统不行,这话本王听得不大入耳。你比……比之薛礼又当如何?”李沐风差点说成比之本王,可他自持身份,又怎可和这契丹莽汉较之高下? 耶律辛杰咬着牙道:“那薛礼我是比他不过,可一样敢和他拼命!” 旁边那持重汉子听燕王把话故意扯了开,忙道:“燕王,不知我家公主现在何处,能不能和我们见个面?” “她现在好的很,却是不方便见面的。”李沐风想了想,道:“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她自会和你们相见。” “这……”那汉子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信。要说不信,此乃一方诸侯的承诺,自己若一再质疑,未免显得多疑。他正寻思间,却见耶律辛杰摇着光头道:“不行不行!我怎知道我家公主现在是死是活?你们汉人奸诈,光会骗人!你们要是今天不把公主交出来,定要你们好看!” 李沐风面色一沉,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他看着耶律辛杰,冷笑一声道:“不信却也随你!可再要如此出言无状——哼,先别关心耶律明珠,还是想想自己死活再说!” 耶律辛杰被李沐风冷然的目光一逼,心头打了个突。可他被李沐风这话一激,心中狂悍之气上涌,怒道:“老子就是不怕死!”又大踏步朝前走了一步。林凡等人大怒,长剑刷的递了过去,直直抵上他的胸口。另四个契丹武士虽觉得耶律辛杰言语有失,却也救人要紧,忙合身扑了上来,意图挡开长剑。 李沐风只觉这些人不识好歹,心中厌烦,登时袍袖一挥,冷喝一声:“滚!”长剑尚未及体,那五个契丹人却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力从对面涌来,身形便如一叶小舟,飘摇不定,身不由己的一齐滚回了内堂。却听外面李沐风淡然道:“本王说了,十来日后便可和耶律明珠见面。近来诸事纷杂,形势紧张,你们都给我安分些。”说到此处,李沐风顿了顿,冷然道:“想死的话,也好说得很!” 李沐风转身出了迎宾阁,钱义跟上几步问道:“燕王,那耶律明珠找到了?没什么事儿吧?” “嗯。”李沐风淡淡应了一声,稍稍出了神。是啊,耶律明珠到底怎么样了,他此时也很想知道。 ※※※ 耶律明珠在薛府静养的十来天,身子已经大为好转。令她惊奇的是,平日军务繁忙的薛礼竟然一直守在府中。她不知道这是燕王下的命令,只是以为薛礼担心她的伤势。每每念及此处,她便心神迷乱,忐忑不宁。 或许薛礼确实关心耶律明珠的伤势的。不过依照薛礼的个性,问一问也就罢了,既然没有大碍,何必婆婆妈妈的照看。可燕王的命令他却不敢违抗,只得自认晦气,权当在家中闭门读书。 耶律明珠并非没有想过族人的担忧。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她犹记得他们那怀疑的眼神,好似一根针刺在心中,稍稍触碰就会痛楚。相比之下,她宁可一直呆在这里,把一切远远抛开。 晨光初露,耶律明珠便出了房门。她生性好动,只觉这十来天的静养颇似囚笼,这样下去,躺也能躺出病来。一旦能下地走动,便再也耐不住性子,把本就不大的薛府转了个遍。薛礼虽然不愿见她,奈何无处周转,终究难免碰头。 耶律明珠和薛礼处了这些时日,若说还有什么深切的仇恨,大抵谈不上了。可这样一来,她便陷入一种更深的迷茫和矛盾中,好似千百只虫蚁在心中咬蚀。她拼命摇着头,想把这些念头抛去,却犹如抽刀断水,复又连绵不绝。 他当真杀了自己叔叔吗?耶律明珠蓦的想起,薛礼在月光下的那张寂寞淡然的面孔。还记得他轻轻吐出的三个字:不知道。 耶律明珠腾的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或许没杀过耶律正明?她心头想着,脚下不停的奔了前院。 前院是薛礼住的地方,中间青石铺地,显见是个武场。院角几个高大的雪松遮住了晨光,使这里显得格外阴暗。耶律明珠从月门中探了下头,里面静静的毫无声息。她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突听一个冷寂的声音传来:“你来做什么?” 耶律明珠吓了一跳,她猛一回头,看到薛礼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耶律明珠定了定神,道:“我、我想问你,我叔叔耶律正明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薛礼一怔,旋即淡然道:“有何分别?” 耶律明珠咬着嘴唇道:“若是你杀的,我定要找你报仇,若……若不是……” 薛礼冷笑一声,道:“即便我没杀他,却也杀了不少契丹人。即便耶律正明没招惹过我,却也杀过不少汉人。不管怎的,双方有的是血仇,何必在乎加上这一件?” “不一样的!”耶律明珠猛然摇着头,急切道:“那等是非谁也说不清楚,可我叔叔……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他?” “耶律正明号称耶律大帅,我杀的毫无印象,想来也是名过其实。”薛礼撂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屋。耶律明珠俏脸涨的通红,怒道:“胡说!我叔叔何等英雄……”说到此处,她突然愣住了。 仿佛一道闪电自眼前掠过,将黑夜撕破一角。耶律明珠突然抓到了一线微弱的光明。不错,自己叔叔如此英雄了得,怎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这,或许算是薛礼的一种辩白吧?她透过敞开的窗棂看过去,薛礼正捧了本兵书,读的聚精会神。这一刻,那张冷竣的面庞是如此的沉静。 ※※※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钱义的暗访毫无结果,长安的刺客们仿佛泥牛入了大海,踪迹不见。或许挨门挨户的搜查最为有效,可这个提案被李沐风以扰民为由当场否决了。林凡等一干侍卫最是紧张,李沐风身边增派了三倍的好手,只恐燕王有失。 幽都城是内紧外松,就一般百姓看来,依然是往日的宽泛。他们都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隐隐已有黑云压城之态。 这等情形下,李沐风却忙上了别的。他和公输遗世的赌约眼见到了时限,自己手里仍是一堆原料,一架模型机早就成竹在胸,偏偏做不出来。他百般琢磨后最终无奈放弃了构想,踏踏实实的去作最简单的飞行器。一般来说,最简单的,才是最有效地。 李沐风倒腾了几日,终于含笑“出关”了。林凡颇不愿燕王此时出行,却说什么也劝不住。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带队,紧随不放。李沐风更加不愿这般声势浩大,可也拿林凡无法,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迤逦而来。 公输遗世已然等了些时候,见到这等光景,又惊又怒,不由跳脚骂道:“这小子不守信用,莫非要把老夫绑走不成?”莫无忧想要替李沐风说两句好话,可看这等阵仗,只得张着嘴巴,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沐风尚未走到近前,已然远远笑道:“有劳前辈久候了!” 公输遗世上前几步,揪住李沐风厉声道:“你这小子莫非要抵赖不成!” 李沐风一愣,旋即恍悟,失笑道:“公输前辈,倒是我的疏忽。这几日风声鹤唳,他们有些草木皆兵了。”说罢,他让众人守在院外,不可进门,只带了林凡一人随公输遗世进去。 莫无忧有些担心的看着李沐风,凑到跟前悄声道:“大哥,你当真要和我爷爷比试?” “自然是真的。”李沐风也笑着小声答道:“无忧尽管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公输遗世对二人的小声嘀咕颇为不满。他狠狠瞪了莫无忧一眼,吓得她噘着嘴巴跑到了一旁。公输遗世恨声道:“你小子就算讨好我孙女也是白费功夫!今天我定教你心服口服!”说着,他猛然掀开了地上一块油布,露出一架鸢来。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凤来仪 李沐风见那木鸢大抵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两翅各有几道黑白花纹,好似蝶翼。待公输遗世将木鸢抄起,又见腹下绘着太极图案,便奇道:“前辈,这木鸢怎的如此花哨?” 公输遗世格格怪笑道:“此乃公输密传,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沐风又端详片刻,揣测道:“莫非是先天易数,五行阵法之属?” “不错!”公输遗世一怔,讶然道:“小子有些眼力!莫非你懂得这些?” 李沐风摇头笑道:“我自然是不懂。不过家师袁天罡乃道门宗师,对这些深有研究。” “袁天罡?”公输遗世捻了捻胡子,冷笑道:“那牛鼻子的东西有什么可观之处?不过是幻人耳目罢!” 李沐风见他说的虽然不大客气,却也是实话。道术阵法,他也见的不少了,大抵都是利用天时地形,再配合一些古怪功法营造出的幻象。可话说回来,对这绘在木鸢上的图案,李沐风同样没多少信心。 公输遗世把木鸢提在手中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回身道:“丫头,把滴漏拿出来!你给记着时!”莫无忧刚被爷爷瞪了,一脸的不高兴,半天才磨磨蹭蹭的进到房中,拿出一架做工精巧的滴漏来。 公输遗世给滴漏加了水,道:“我这木鸢一放手,这边便开始计时。” 林凡一皱眉,插口道:“谁知道你这东西准是不准?” “什么?”公输遗世气的暴跳,怒道:“我老人家做的东西你说不准?来来来,你倒看看,它准是不准!”公输遗世拽着林凡的袖子不放,一直把他拉到滴漏旁边,定要他亲自验看。林凡略显尴尬,也不好挣脱,只得用眼睛朝燕王求救。 李沐风笑道:“公输前辈既然让你看,你便试试有什么打紧?” 林凡只得伸过手去,摆弄半天却不知怎么使用。莫无忧看林凡面红耳赤,额头已然微微见汗,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这一笑,林凡更加手足无措,呆立在当场。 公输遗世格格一笑,颇感心满意足。“小子忒笨。”他边嘲讽着,边把开关一扭,立时便有水滴“嗒嗒”落下。李沐风心中默算,大约两秒一滴,间隔极准。 “我看这小子还算老实。”公输遗世拍拍愣在一旁的林凡,朝李沐风道:“那这样,这滴漏就由我这丫头和这小子一起看着,免得你又有说辞!” “如此甚好。”李沐风淡淡一笑,应了下来。 公输遗世提着木鸢走到院中,先运了运气,活动了下筋骨。随即将木鸢平平托起,嘿的一声怪叫,用力朝天上抛去。“先落地的就算输了!” 却见那木鸢双翅拍动,如御了一股清风,与上次相比已然轻灵了许多。李沐风也不知这是机械上的改进,还是那印符真的有些作用,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心中暗算时间。 木鸢的翅膀鼓动渐渐无力,去势已竭,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终于缓缓飘落,真似片叶子一般。李沐风心中奇怪,上前一拣,才发现这木鸢竟是如此之轻,远超乎他的想像。看来不但木质轻盈,腹中也定是零件极少,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十五漏。”木鸢一落地,莫无忧和林凡便同时报了数。 李沐风心中佩服,能让这让一个东西能凌空飞上三十秒,他可当真没有想到。 “哈,小子,你可服了?”公输遗世乐得手舞足蹈,看来这一成绩此前也未曾有过。 “佩服。”李沐风由衷的赞叹道:“前辈技艺真是超凡入圣,在下佩服的紧。” “哈,老夫岂是你比得了的!”公输遗世嘿嘿直笑,朝莫无忧挤了挤眼睛道:“看见没,这小子认输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莫无忧做了个鬼脸,嘟囔道:“不是说‘削竹为鹊,三日不下’,我一眨眼功夫它就掉下来了!” “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公输遗世气的直扯胡子,朝李沐风道:“好,好!赶快把你的木鸢拿出来,比一比高下!” “前辈莫急。”李沐风朝外面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两名侍卫进了院子,手中捧了两样东西。公输遗世一看,一件是个大号弹弓;另一个仿佛便是只木鸢,大约一尺来长,背上平伸双翼,尾巴上似乎插着三面小旗,成个倒立的“丁”字。 “这是什么东西?”公输遗世万般诧异的看着这个“怪物”。 李沐风接到手里,微笑道:“木鸢啊。” “木鸢?”公输遗世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言语,捧腹狂笑道:“这是木鸢?哈哈……怎的翅膀……翅膀都是死的?” 李沐风浑不在意,左手持起弹弓,轻轻挂上机头,然后用力拉满。他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仿佛都在问他,“这个能飞吗?” 李沐风目光一凝,突朝林凡道:“计时!”说罢手一松,“木鸢”便如离弦之箭般射上了半空。 那“木鸢”飞到最高点,突然一头扎了下来,仿佛弓箭射落的飞鸟。公输遗世哈哈大笑,莫无忧又惊有急,林凡却愣愣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那“木鸢”只掉下一丈便恢复了平衡,在距离地面三丈多高的空中盘旋起来,好似一只滑翔在空中的鹞鹰。 这下公输遗世看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粗制滥造的木头怪物怎可能在空中平稳滑行?林凡喜的猛捶了下大腿,死死盯着木鸢的轨迹,水珠滴嗒的溅落,他跟着声响默数着。 五漏……六漏……七漏……八漏…… 李沐风开始还是含笑看着,突然面色一变,暗叫不好。 却见那“木鸢”盘旋的范围越来越大,降到一丈来高处,前方突现障碍。任凭李沐风再是焦急,那“木鸢”还是一往无前的撞在院侧的一棵树上!那树不是松柏,此刻已然掉光了叶子,“木鸢”在上面翻了两个身,颤微微的挂在秃枝上,微风一吹,摇摇欲坠。 “多少?”公输遗世猛的问向两人。莫无忧惊的“啊”了一声,才犹豫着道:“十、十五漏……” “胡说!”公输遗世怒道:“我就老了,也没糊涂到这个份上!”他不再理莫无优,只盯着林凡道:“你说多少?” “这……”林凡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十一漏,只有十一漏!燕王输了啊!可是他怎么说得出口?难道真让燕王在这里做上两年苦工不成?但要虚报时间,他又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谅你也不敢昧了良心!”公输遗世说到此处,突然狠狠瞪了莫无忧一眼,却见莫无忧阴沉着小脸一言不发。 李沐风愣愣的看着在树梢上摇摆的飞机,半天没有言语。过了会儿,他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似乎格外开心。 “你?你傻了不成?”公输遗世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他暗自寻思,此人莫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 “计时啊?林凡,现在多少漏了?”李沐风哈哈大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林凡挠了挠脑袋,实在没明白燕王的意思。 “这木鸢可还没落地呢。”李沐风收了笑,又朝树上看去,“现在大概有五十漏了吧?” 林凡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不错不错,少说也五十漏了!” 公输遗世上前一步,怒道:“你小子想耍赖不成,那怪物明明十漏左右便挂到了树上……”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只是愣愣的张着嘴巴,怎么也合不拢。 莫无忧这才恍悟,大笑起来,“哈哈,是了,爷爷说先落地的算输,大哥的木鸢到现在还没有落地呢!” “你、你们……”公输遗世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要反驳,却被自己的话套住,开不得口。 “前辈。”李沐风笑道:“这情景乃是意料之外。倘若我这木鸢不碰上树,定然飞出十五漏之外。这,您还看不出来吗?” 李沐风的话语气诚恳,且合情合理。公输遗世却不肯认这个输,只是“哼”了一声,犹自生着闷气。 莫无忧摇着公输遗世的手掌,低声下气的撒娇道:“爷爷,您不会真生无忧的气了吧?无忧只是觉得好玩嘛……再说大哥的木鸢确实神奇,居然能在天上飘来飘去的……” 这句话却触动了公输遗世。他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问道:“小子,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他见那飞机丑怪,始终不肯称其为木鸢。 公输遗世问的容易,李沐风答起来可就难了。这飞机的原理虽然简单,却牵扯到了空气动力学的初步知识,一时又怎能和公输遗世讲清楚?他打了个哈哈,反问道:“前辈,这番比试不知算谁赢了?” 公输遗世听这话颇有要挟之意,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老夫赢了!” 李沐风道:“前辈当然技高一筹。不过今日出了些意外,难以定夺,且算平手罢?” 公输遗世顺了口气,捻须道:“也罢,就算老夫吃亏,让你钻了个空子!”莫无忧见爷爷如此强要面子,不禁偷偷吐了吐舌头。 李沐风笑道:“既然是平手,我也不强要无忧出山,只看她自己意愿。若想帮忙,便可过来,什么时候烦了,随时回去便是。” 公输遗世再不通情理,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几桩事情摆在这里,也早就看出这个年轻的王子确实不凡。公输遗世看了莫无忧一眼,见她忽闪着一双大眼,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欣,便恨恨的道:“且随你们,反正也不干老夫的事情!” 公输遗世这一松口,登时成了皆大欢喜之局。除了他本人,莫不喜上眉梢,燕王这一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李沐风见此间事情了解,便邀莫无忧去燕王府盘恒几天。莫无忧年幼贪玩,近来又闷得发慌,就真的动了心。她用目光朝爷爷请示,却见公输遗世搬了把梯子,正要爬到树上去够那“木鸢”。 莫无忧拼命忍住笑,拉住他的衣角道:“爷爷,够它做什么?” 公输遗世已经搭好了梯子,蹬上只脚踩了踩,气鼓鼓地道:“老夫定要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李沐风在一旁哑然失笑,招了招手,便有个侍卫一纵身,将木鸢够了下来,恭恭敬敬的交给了公输遗世。 “爷爷,我去大哥家里玩几天,行不行嘛?”莫无忧见公输遗世不理他,不依着撒娇。 “你去便去!还跟我这老头子说什么?”公输遗世将“木鸢”翻来覆去的把玩,随口敷衍了两句。 “那……那我真去了啊!”莫无忧睁大眼睛,认真的说。 “去吧去吧!”公输遗世不耐的挥挥手,拿着“木鸢”进了屋子,“老夫要再闭关十日!” 莫无忧欢呼一声,扯着李沐风的袖子道:“大哥,咱们走!” 车马和人声消失在院落外,松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种气氛,让公输遗世觉得心情舒畅,他终于可以安心的研究这奇怪东西了。不过他似乎忘了一件事情:闭关的期间里,能够给他作饭的人,已经被他放跑了…… ※※※ 莫无忧随李沐风进去燕王府,只觉得处处新鲜,一天工夫,便把王府上下串了个遍。她娇小可爱,天真未凿,很快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陈寒衣更是爱极了她,把她当作亲妹妹般痛爱。莫无忧也十分喜欢这个陈姐姐,一直腻在她房中不肯出来,后来干脆搬过去和陈寒衣同住。 听涛小筑陈设简朴,却格外清幽雅致、温馨宜人,这当然是出自陈寒衣主仆二人的手笔。莫无忧不懂这些布置讲究,只觉得舒适好看。她在一张高凳上晃着双腿,挑了块点心吃的兴高采烈。 “薇儿姐姐,这些点心是你做得吗?当真好吃的紧!” 薇儿吓了一跳,微笑道:“可不敢当,叫我薇儿就行了。你是燕王亲封的无忧公主,不能乱了分寸。” “管他呢?”莫无忧疑惑道:“咱们各叫各的,关我大哥什么事儿?莫不是姐姐不喜欢我这个作妹妹的?” “这个……”薇儿不知如何作答,可莫无忧叫她一声姐姐,她可怎么都不敢接受。 “妹妹,你就别难为薇儿了。”陈寒衣在一旁淡然微笑道:“再是亲密,也该有个上下分别的。” “可是……可是大哥还说过,人人都一样的啊!” “殿下爱惜才俊,不惜折节下交……”陈寒衣一面答着,心中也有些茫然。实际上,她并不能了解李沐风那些道理中的真正含义。即便她和薇儿再是亲如姐妹,也不可能真正把她和自己放在等同地位。但是,那些貌似大逆不道的言论,怎么是一个“不惜折节下交”就能解释得了的?她摇摇头,微笑这转移了话题。 “无忧妹子,这两天住着尚还习惯吧?” “嗯!”莫无忧用力的点点头,笑道:“好的很呐!姐姐这里又干净,又暖和!这地方……对啦,姐姐,这里又没水,怎么叫听涛小筑呢?” “听的是松涛啊。”陈寒衣笑着说道:“这后园全是松柏,风入松林,犹如波涛拍岸,最难得还有阵阵清香呢!” “呀!”莫无忧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姐姐一说,倒想起来了!我家院外全是松树,我还用松香做过定神香呢!” “唉?”薇儿一听,插口笑道:“采出来松香只怕太过浓郁,要把人熏跑了,还怎么定神?” “不会不会!”莫无忧连连摆手的道:“我做的东西怎么能这样,味道淡得很!不信我做给你看!” 她晃着头左看右看,皱眉道:“还需用一些材料,这里可是没有……我上街上看看好了!”她说到做到,话才出口,已然一溜烟跑了出去,陈寒衣拦都拦不下了。 陈寒衣嗔怪的看着薇儿,突又噗哧掩口笑了:“无忧妹子当真是天真烂漫,可爱的紧呢。” 莫无忧来到府门,才一探头,却发现外面正站着一名女子。仔细打量,此女身材修长,容貌秀丽。虽不能说天仙之姿,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冷傲和英气让她别有风味,好似一支披霜傲雪的寒梅。只是此刻,她眉头不展,似乎颇为焦急犹豫。 “咦?”莫无忧大为奇怪,凑到跟前问道:“这位姐姐,你……你来找谁?” 那女子眉梢一挑,淡然问道:“你是这府里的?” “嗯,算是吧……”莫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暂住几天算是什么身份。该算客人吧,她想。事实上,她还完全没有身为无忧公主的自觉,也不太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对自己恭恭敬敬。大哥是个王子,嗯,这个身份一定很高了。可是,似乎很多人都很怕他,但大哥明明待人十分和气呀! “你……来找我大哥的?” “你大哥?”那女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匾额。没错,是燕王府。她斜着眼睛看了看莫无忧,道:“谁是你大哥?” “嗯,是燕王啊,反正别人都叫他燕王。” 那女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她从没听说燕王还有个妹妹,但是这女孩儿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全然不像是骗人。 她牵了牵嘴角,勉强笑出来。“原来是公主……不错,我是找燕王!” “巧了!”莫无忧笑道:“大哥在里面呢,我给你叫去!” “不用,有人去通禀了。”那女子淡漠的笑了笑,朝里面指了指:“你看。” 莫无忧回头一看,却见十几名侍卫分成两排,在府门内列成了仪仗。侍卫总领林凡穿戴整齐,同管家李远一同来到门前。 “恭迎契丹耶律部公主!燕王请公主进王府叙话!”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救姻缘 耶律明珠不往边上多看一眼,昂首随林凡进了王府。穿过门道时,耶律明珠觉得两旁的高墙伸展着猛扑过来,将她死死的夹在当中。她有些呼吸困难了,咬着牙走进院中,头顶是四方的蓝天,仿佛利刃分割出的薄脆水晶。阳光斜打过高墙,阴影压在她的肩上,异常沉重。 耶律明珠停住了,她怔怔的看着这小片天空,心思突然回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她想起自己在草原上放纵飞驰的快乐,就像一只折翅的鸟儿最后一遍怀念蓝天。似乎有风从头顶上掠过,在四面墙壁的阻隔下,它甚至没能拂起柔软的发丝。 “耶律公主,你……”林凡诧异的看着这个女子。她朝天空高高伸着右手,仿佛在追逐什么,然而飘过的,只有一缕清风。 “没什么,走吧。”耶律明珠叹了口气,冷傲的神情再度占据了眉梢。 耶律明珠随林凡进了前厅,见一青年靠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手中托着一只茶盏,十分的悠闲自如。见她进了来,一丝淡然的微笑浮现在嘴角,可眼中似乎带着隐约的淡漠。 “耶律姑娘,伤好些了吧?”李沐风欠身站起,告罪道:“是本王的疏漏,实在对不住。前些日子去了蓟州一趟,听说有贵客来了,就急急往回赶,谁知姑娘竟受了伤。” 耶律明珠仔细看着眼前的人。这个年轻的王子无论相貌、气度、还是谈吐都极为出众,温和的笑容也让她放下了几分戒心。可不知为什么,她仍然觉得此人无法亲近,她甚至能从燕王的身上找到一丝疏离和做作。 “劳燕王关心了。”耶律明珠垂下了眼皮,“我知道燕王不想见我。” 李沐风一愣,旋即笑了:“哪有这样的事?姑娘还在生本王的气吧?招待不周,确实是本王的错,有些怨气也是该的。说起来,本王回府也有几天了,只是怕影响姑娘的修养,没敢打扰。” 耶律明珠不置可否,接口道:“父汗有话交代给我,让我和燕王说。” 李沐风心头隐有不快。这耶律明珠全然不接他的话头,只是自说自的,让他这半天的寒喧客套显得格外尴尬和虚伪。尽管这番话或许确实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也不愿意被人用这种方式揭穿。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能适应别人的不敬。他从根基在慢慢改变这世界,而世界却以更加快速的方式改变着他。 “哦……”李沐风缓缓坐回了椅子,摆了个相当舒适的姿态。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道:“耶律姑娘,坐下慢慢说罢。” 耶律明珠没有动,依旧站的笔直,毫不避讳的盯着李沐风,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 “父汗说,只要你能帮他坐上盟长之位,你便可得到整个契丹族的忠诚。为了显出诚意,他愿意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嫁给你。”耶律明珠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高高的昂起头,眼神既是骄傲,又是悲伤。 李沐风没有说话,他不大适应这个女子如此直接的方式。他仔细的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孩儿别有一股冷傲之气,仿佛一只骄傲的凤凰。可她的目光中,又有着些许无奈,几丝悲凉。 半响,李沐风道:“抛开父命,你愿意嫁给本王吗?” 耶律明珠咬唇道:“不愿意!” 李沐风一笑,道:“娶一个不心甘情愿的妻子,于本王有什么益处?” “我确实不愿意。”耶律明珠正视着他,“可我若是嫁了你,自然会和你其他的妻子一样:顺着你,满足你,听你的话。” 回答干脆而冷漠,耶律明珠仿佛在说着一件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李沐风听得极为刺心,他又低头品了口茶,掩饰了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气。他不能不动怒,这句“满足你”,一下把两人定位成**同嫖客的关系。即便他涵养再好,也不过是把情绪压在心中,不轻易表露罢了。 或许,对于一场政治婚姻,这个定位极为准确。 “抛开这个,还有什么能证明耶律部的诚意?”李沐风牵动嘴角,淡笑道:“本王怎么相信这不是个圈套?” “圈套?”耶律明珠凄然一笑,道:“就算是圈套,我父汗也牺牲了他唯一的女儿。而燕王,又拿出什么让我们契丹人相信了?” 李沐风侧着头看她,道:“你说本王该怎么取信你们?” “娶我!” “本王记得你不愿意的。” “为了部族,我没的选择!” “这样啊……”李沐风再次上下大量了她一番,目光一转,道:“你有心上人没有?” 耶律明珠听得一颤,面色更加苍白。她咬着牙,道:“有!” “是谁?”李沐风不动声色。 耶律明珠低着头,再也不肯说话。只是一双手攥的死死的,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我并不想知道。”李沐风站了起来,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淡然道:“看你的样子,仿佛我在逼婚一般。说实话,这等联姻虽说看似牢固,其实并不保险。况且,我也不愿娶你。”不知有意抑或无意,“本王”的自称换成了“我”。 耶律明珠诧异的看着李沐风,眼神中带了一丝迷惑。他不愿娶她?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表示燕王不愿和耶律部结盟?她觉得嘴唇干的发硬,下意识的接过了杯子。 “耶律姑娘,还是坐下说话。” 在李沐风的执意要求下,耶律明珠终于坐下了。事实上,刚才的一番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双腿都觉得有些打颤。茶水升腾出一股薰香般的热气,让她稍稍安了神,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来。 “耶律姑娘,不知你想过没有。我若真的没有诚意,此刻却也不妨假意答应,反正骗得了姑娘的身体,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耶律明珠听得心里一片冰凉,拿着杯子的手掌都颤抖起来,“你……你若这样,我便……杀了你!” 李沐风摇摇头,道:“换了别人,未必不是如此。我的意思是,联姻也未必可靠。总有些人不敬神佛的,即便是对天的毒誓都敢食言,联姻又算得了什么保障?” 耶律明珠定了定神,觉得他这话中有几分道理,便问道:“那,你说怎的才算?” “什么协议都是假的,我这里说了,也可反脸不算。话说回来,你父汗也是一样。”李沐风想了想,道:“那窟哥野心不小,有消息说他和长安串通一气,想要攻我幽州。因而和窟哥开战,势不可免,我希望到时耶律部能助我一臂之力。” 耶律明珠吃了一惊,断然摇头道:“要我们杀自己族人?那绝不可能!” “天下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我那做太子的大哥还想杀我这亲弟弟呢?”李沐风冷笑两声,看耶律明珠开口欲辨,便赶在前面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汉人和契丹人都是人,为了利益也没什么不能做的!窟哥年年让耶律部打先锋,也不过是借刀杀人,和自己下手有什么分别?” 耶律明珠欲辨不能,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李沐风又道:“不流血怎么成事?你父亲既然想取代窟哥,怕是早做好了准备,手段或许更加毒些。这大贺氏联盟是八族共推,没有些强硬手段,人家凭什么服你?” 李沐风对耶律正德的推测令耶律明珠有些不满,却又隐约觉得或许真是如此。想要替父亲分辨几句,才突然发现自己嘴笨得很,什么也讲不出来。她想了片刻,才道:“就算耶律部出兵,也没什么用的。契丹八部,我们现在算较弱的一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又没让你们打先锋。”李沐风笑了:“契丹内四部依附幽州久了,双方来往密切,我有七成把握让他们两不相帮。外四部去了你们耶律氏,也不过剩下三部,难以和幽州抗衡。” “往好了想,若诸事顺利,那窟哥不战而降也是有的,两边都能少送些性命。” 这话真的把耶律明珠稍稍打动了,她犹豫了一下,道:“若不顺呢?” “怎么会?”李沐风欠起身子,略带嘲讽的笑道:“若怕不顺,耶律部大可置身事外,何必来趟我这浑水?” 这话虽说不中听,却大有道理。耶律部若只是想坐收好处,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耶律明珠凝神思索了半天,终于道:“这事情我做不得主,我要回去告诉父汗知晓才成。” 李沐风心中叹了口气。其实耶律明珠亲身来到幽州,便是耶律正德的一个信息:为了盟长之位,他并不怕和窟哥大动刀兵。而不管耶律明珠嫁不嫁李沐风,也不能改变她此刻的身份——只是一个用于取信的人质。 耶律明珠既然不明白,李沐风也不想挑破。他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又是公主的身份,何必来往奔波呢?随便派个人去不就好了。” 耶律明珠眉毛一挑,道:“我可和你们汉人的女子不同,整天规规矩矩的呆在屋里,舞不得刀枪,骑不得战马,那真要把人憋死!活的有什么趣味?再说这等大事岂能随便,还是我和父汗亲自说的好。” 李沐风温和的笑了,道:“汉人女子却也不都是那副模样。你若想要回去,也无不可,但我这里许多细节还要商议,因此还需拖上几天。你有大半个月没露面了,同来的那几个英雄险些拆了我的迎宾阁。就我看,不如你先回那里和他们见个面,呆上几天再说。” 耶律明珠自然说不出什么,她为人爽利,当下就站起身道:“好,那我现在就去。” “耶律姑娘。”耶律明珠刚要出门,却被李沐风叫住了。“你来幽州,可隐蔽了形迹?窟哥那里会不会得到消息?” 耶律明珠皱了皱眉,不耐地道:“我只带了父汗的五个心腹出来,族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窟哥怎么会知道?” “如此甚好。”李沐风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若让窟哥有了准备,耶律部祸事至矣!” 耶律明珠点点头,转身往外就走,谁知门外突的闯进一人,险些和耶律明珠撞个满怀。耶律明珠侧身一让,堪堪闪了开去,才看清此人正是适才自称公主的女孩儿。 莫无忧也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才看清对面的耶律明珠,不由奇道:“咦?姐姐怎的刚来就要走了?” 耶律明珠打量了她一眼,道:“不能走吗?” 莫无忧愣了一下,笑道:“哪个说不能走?姐姐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是说,姐姐走的未免急了些,陈姐姐你还没见过吧?我带你去!”说罢便去拉耶律明珠的衣袖。 耶律明珠莫名其妙,将袖子夺了回来,没好气道:“她是谁?我见她作什么?” 李沐风咳了一声,道:“无忧不要胡闹!” 莫无忧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位姐姐当真冷的紧。” 李沐风朝耶律明珠歉意的一笑,正待说话,却看着门口愣住了,皱眉道:“寒衣,你怎么来了?” 耶律明珠往外一瞧,见门口立了两个女子。一人头梳环髻,身着滚边短袄,显然是个丫头。另一人长发如云,秀颜似玉,一双乌亮的眸子顾盼生辉。虽然四个女子同聚一堂,可所有的颜色似乎都给她一人夺了去。耶律明珠一向自负美貌,此刻却生了自惭形秽之心,但觉这等风姿直不像人间应有,只有天上仙女差可比拟。 原来陈寒衣久候莫无忧不至,担心她在街上迷了方向,便要同薇儿出门寻找。谁知才到了前厅,隐约听到莫无忧似乎和人争吵,当下就赶了过来。 陈寒衣见厅中几人,一时难明所以,听到李沐风询问,便笑道:“我道又是无忧妹子闯了祸,就巴巴的跑来护着。”她看了看耶律明珠,又道:“这位妹妹面生的紧,不知怎么个称呼?” 耶律明珠震慑于她的容貌,心头一阵失落,微微泛起了醋意。见她开口询问,便别过头去,装做没有听到。 李沐风笑道:“这是契丹耶律部的公主,芳讳明珠。”又朝耶律明珠道:“这便是安远公主,想必你早已听闻过了。” 陈寒衣一怔,有意无意的看了李沐风一眼,才笑了笑道:“原来是耶律妹妹,果真是人如其名,光艳照人。” “不敢。”耶律明珠又将陈寒衣上下打量个遍,才道:“陈姑娘才真是天仙般的人物,怪不得燕王要为你神魂颠倒了。”她语调冷淡,话又说的冒失,却十分的真诚直率。 “耶律姑娘。”李沐风接口道:“你先回迎宾阁见一见族人,待我这里谋划妥了,再找姑娘商议。” 耶律明珠点点头,由李远引着往外走。李沐风亲自送到门口,见她在一干侍卫保护下去了,这才回转过来。 回到厅中,见陈寒衣正在和莫无忧聊着什么,便笑道:“寒衣,你可要容我解释!” 陈寒衣瞟了他一笑,朝着莫无忧笑道:“这就奇了,燕王向来一言九鼎,还有什么要和咱们小女子解释的?” 莫无忧嘻嘻一笑,却是眼神迷茫,显然没有听懂言外之意。 李沐风一窒,摇头笑道:“寒衣一句话便堵了我的嘴!总之,联姻的事情,我没有答应,那公主也不愿意,大家一拍两散便是。” 陈寒衣一愣,略一犹豫道:“此事关系重大,殿下可要想清楚。” “你放心。”李沐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不用联姻,于大事也毫无影响。” 陈寒衣一直心情复杂,对联姻之事不知作何立场。此时听了这话,只道是李沐风顾及自己而放弃了同耶律部的同盟,心中又喜又忧。不禁在肩头握住李沐风的手掌,默然不语。 李沐风微笑着,手掌传来的热量让陈寒衣感到即安定又温暖。她轻轻闭了眼睛,在心中品味着这片刻的温馨,一丝淡然安宁的笑容在唇边浮现。 莫无忧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她发现陈姐姐的身上似乎环绕着一种异样的神采,使她比平时更美丽,更娇艳。而大哥身上也多了一种难得的温柔,相比之下,往日那种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掩饰。 看着看着,莫无忧突然觉得心跳加快,面颊也变得滚烫。她用双手捂住面颊,那热量却一下燃烧到了全身。她觉得阳春的似乎提前到来了,空气中充满了懒洋洋的暖意,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好似一根根金色的琴弦,用悠扬的曲调撩拨着少女的芳心。 “叮”的一声脆响惊醒了沉醉的两人,李沐风侧头一看,却见莫无忧失手打翻了白瓷青花杯,正手足无措的愣在一旁。 “一个杯子罢了,不至于……”李沐风还没说完,却见莫无忧已经捂着脸逃了出去。 “这是?”李沐风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却见陈寒衣正在吃吃地笑着,面颊上浮起了一层红云。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碧玉簪 莫无忧正是年少天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以前她随爷爷隐居山林,倒也不觉得什么。可自从去燕王府住了几日,感受了幽都街市的繁华,便对那山林的寂静越发得不耐烦起来。她一旦得了机会,便往王府里跑,或找陈寒衣,或找李沐风,若是两人都没空闲,她就随便扯了个下人陪自己逛街。公输遗世跳着脚抱怨,却终究无可奈何。 这一日,天气好得出奇。阳光普照着大地,几团云朵仿佛洁白的棉絮般轻柔,慢悠悠的在瓦蓝的天空中飘荡。莫无忧正在王府中住着,见到如此好的天气便按捺不住,吵着要去逛街。 可十分的不巧,李沐风有要事商议,陈寒衣又觉身体不适,不宜出行。莫无忧嘟着嘴吧,最终找上了林凡。 “什么?”林凡以为自己听错了,无忧公主竟让自己陪着她去逛街! “这个……”林凡皱了皱眉头,道:“最近形势紧张,我等都需要在燕王身旁护卫,这个……不大方便离开……” “形势紧张?”莫无忧惊讶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个紧张法?” “嗯,有人要对燕王不利,所以……”林凡搔搔头,显得万般为难。 莫无忧嘻嘻一笑,道:“我可见过大哥的功夫,很厉害的!莫非,你比他还厉害些?” “燕王的功夫,怎么是我比得了的?” “那就是嘛!你又没他功夫好,怎么保护他?再说,这里那么多人,又不缺你一个!” “这……”林凡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却不知该怎么才能和莫无忧说清楚,断然的拒绝或许是最有效的方式,可又让林凡如何说得出口? “你就是搪塞我!去嘛!去嘛!”莫无忧扯着林凡的袖子,撒起娇来。 林凡看见莫无忧如花般的俏脸在自己面前盛开,大大的眼睛忽闪出无限的机灵,一股淡淡的松子香气传入鼻息,似乎就是这女孩儿身上的味道。他的脸腾地红了,他觉得旁边的人都在远远的瞧着,偷偷的笑。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心跳居然不争气的加快了起来。 “公……公主!”林凡缩了缩袖子,却没有夺回来。莫无忧抓得很紧,他又不敢太过用力。“我、我去和燕王说一声……”林凡终于认输了。 对于这种事,李沐风当然是赞成得很。他对这个干妹妹十分宠爱,不愿拂了她的兴致。还有一点就是,他早对林凡时时守在身旁的举动不满,尽管这是林凡的职责,尽管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李沐风甚至偷笑:这下林大统领也该尝尝被人缠的无可奈何的感觉了。 因此,不管林大统领多么的不愿,仍然被莫无忧扯出府门,直奔大街去了。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林凡见莫无忧左顾右盼,似乎并不执着于逛街,倒似在寻找什么人。 “我想找耶律姐姐,光跟你一个大男人逛街有什么意思?”莫无忧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该知道她住那里吧?听说是叫什么迎宾阁的,只是我不清楚在什么地方。” 林凡吃了一惊,忙道:“你找她作什么?” “逛街啊!”莫无忧瞟了他一眼,道:“耶律姐姐整天呆在屋子里,该有多闷?再说,多几个人一起出来,那才热闹呢!” 林凡觉得头痛得要命,干笑一声道:“耶律姑娘是咱们的客人,还是不要惊动的好,再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便不大妙了。” “能出什么事情?”莫无忧怪有趣的看着他,“不是有你这等高手在吗?” 林凡实在纠缠不过。在他看来,这个少女要比燕王更加固执,而且全然不谙世事。自己的一番道理在她面前讲之不通,而她胡搅蛮缠的本事又让他难以招架。 无奈之下,林凡只得带着莫无忧去到迎宾阁寻耶律明珠。这两人的到来,让耶律明珠也十分诧异。 “你们来作什么?”耶律明珠秀眉微蹙,在她印象中,眼前的女孩儿十分的古怪,行事莫名其妙。 “耶律姐姐!”莫无忧咯咯笑着,跑上来拉耶律明珠,“大哥他们没空陪我,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别胡闹,我还有正经事情。”耶律明珠无可奈何的看着莫无忧。 “姐姐骗人,我进来时也没见你有什么事情!”莫无忧噘起了嘴巴。 “现在无事,未必一会儿没有。”耶律明珠道:“我正在这里等着燕王的回话。” “等他吗?那可不必了,他忙得很!”莫无忧笑道:“我出来时,他正在议事,谁知何时能想起姐姐来?姐姐成天这里闷着,怕要憋出病了,不如同我出去走走。” 耶律明珠听罢略感失望,淡然道:“燕王是贵人多事,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大事。” 林凡听莫无忧说的不大像话,忍不住插口道:“或许燕王此刻正议着耶律部的事呢!耶律公主且先耐心等着,燕王毕竟是一方诸侯,事情多也是难免的。” 耶律明珠听罢冷笑一声道:“单让我等着吗?我却偏偏没那功夫!”她一把拉过莫无忧的手,道:“妹子,咱们出去逛逛,若是燕王来了,且让他等我一等!” 莫无忧固然眉开眼笑,林凡却把眉头皱了又皱,一个头也成了两个大。那几名契丹武士对耶律明珠的话虽然不大赞同,却已经不敢违拗公主的意思了,便由那光头武士耶律辛杰随行,权作保镖。 幽州的市集和长安不同,由于燕王的新政,已经取消了类似东西两市的围栏,全部开放到街道两旁。这个政策使得市场更加灵活自由,利润自然有所增加。虽然此处交通不如长安便利,但在利益的驱使下,仍有不少客商远道而来,趋之若鹜。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夹道处又支遍了商贩的摊子。那店铺都是挂了牌匾的,小摊上也不甘示弱,纷纷扯起绸布幌子在风中招摇。晃目望去,仿佛三月花开,直看了满眼的红红绿绿。往近了瞅,摊位上琳琅满目,各种穿的戴的,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当真要挑花了眼睛。 莫无忧虽然逛过很多次,可依旧看什么都新鲜,唧唧喳喳的欢快异常。耶律明珠本憋了一口气,此时也忘了适才的不快,虽然还矜持着身份,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却早随着莫无忧的嬉笑指点四处寻梭了。林凡颇为无奈,想自己堂堂燕王府侍卫统领,居然沦落成小女孩儿逛街的跟班。当然,这话想得却说不得,更加不可有所表现。他侧目看了看体壮如牛的契丹好汉耶律辛杰,笑着摇摇头,不由的把那口气平了。 耶律辛杰横着一双牛眼,凶相毕露,朝路人一个个瞪过去,借机发泄着自己的怨气。面对这个巨汉,人人避之不及,谁敢上前招惹?尽管街上人流汹涌,大有摩肩接踵之态,他们这一行却好似水中礁石,轻松破开了人流。所到之处,方圆数尺,愣是没人敢于近身。 “耶律姐姐,你看这个簪子像不像陈姐姐那个?”莫无忧突然指着一个摊子,惊喜的大叫起来。 “哪个?”耶律明珠顺目看去,见一摊位用秸秆扎了个干草捆,上面插满了各色玉簪,倒也不知莫无忧指的哪个。 “这个!这个!”莫无忧拉了耶律明珠凑到近前,指了一个簪子道:“姐姐你看,和陈姐姐头上的像不像?” 耶律明珠仔细端详:这玉簪翠绿色的杆子,簪头是只展翅的玉蝴蝶,倒确实有些眼熟。她向来不记这等细琐之事,经莫无忧一再提醒,才犹豫着点了点头,更多的倒是为了照顾小姑娘的情绪。 “那又怎么了?”耶律明珠无所谓的捏起来,晃了晃道:“这是她的?” 林凡凑近一看,这玉簪玉质夹杂不纯,做工极为粗糙,比陈寒衣时常插在头上的那只玉步摇相差不可道里计,不禁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姐,这簪子质地做工均非上乘,不买也罢。” 莫无忧奇道:“是吗?我倒看和陈姐姐的差不多嘛?”耶律明珠却冷笑道:“一个大男人,倒懂得不少女人的东西!”一听这话,耶律辛杰突然裂开大嘴呵呵笑了起来。 莫无忧受爷爷影响,趣味同寻常女子迥异,从来就没戴过珠宝。耶律明珠也是打小生长在塞外,皮货野参还能讲出一二,这珠宝玉器的,自然是全都不懂。林凡算是妙音奏与村夫,全然不得要领。又见耶律辛杰大声嘲笑,略感气恼,心道这等粗浅的鉴别那是人人都会的,你这番邦莽汉懂得什么?捎带着,在心中把耶律明珠也贬损了一番,只是不敢有所表现。 林凡正心头不平,突听前方一阵混乱。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喝骂:“别让他跑了,他偷了我的银子!”话音未落,一人矮着身子钻出人群,手中抓着只钱袋,显见是个贼。 耶律辛杰朝耶律明珠望去,只见她摇了摇头,晒笑道:“听说幽州太平得很呢。”莫无忧攥紧了耶律明珠的衣角,急道:“姐姐,咱们不帮忙吗?”耶律明珠道:“忙什么,汉人的事情,自然有汉人管的。”莫无忧奇道:“什么汉人契丹人的,有什么分别?” 几句话功夫,那人已经跑远了,林凡哼了一声,展动身形便要出手。谁知那贼突然哎哟一声,被一个从后面赶来的少年一脚踢倒,提着衣领倒拖了回来。众人一片哗然,大声叫好。那少年越发得意,抱拳拱手,朝众人作了个罗圈揖。耶律明珠一眼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少年俨然便是薛礼的徒弟顾况。 顾况正得意间,不留神身后贼人已经偷爬起来,抽出一把匕首便刺!莫无忧大声惊叫起来,想要提醒少年注意,顾况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一个筋斗翻身躲过,顺势一脚又踢在胸前。那人呻吟一声,软塌塌倒了下去,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围观众人再次喝彩,比刚才还要热烈。两个巡街的公差过来提了人,一边朝他道谢。顾况没理睬,径直走到莫无忧身旁,笑道:“多谢这位姑娘提醒,在下顾况,这厢有礼了!”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死盯着她不放。 莫无忧也不在意,朝他笑道:“你的功夫可真好!”在她看来,这少年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却有这等功夫,当真是了不起了。 顾况嘿嘿一笑,傲然道:“有道是名师出高徒,我师父英雄了得,做徒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耶律明珠听顾况如此自夸,不由得一声晒笑。声音虽轻,却似依旧钻进了顾况的耳朵。他侧头看到耶律明珠,不由一愣,道:“你……你怎么在这里?”话没说完,又瞧见那名秃头武士,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莫无忧偷偷扯了下耶律明珠的袖子,问道:“你们认识?” 顾况见此情景,也奇道:“你们竟认识?”问话同莫无忧一般无二,意义却大不相同。 耶律辛杰对这少年殊无好感,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顾况有所察觉,忙摆手道:“你莫要动手!我打你不过,定然挨师父责骂。你赢过了我,也是胜之不武,我师父定然会上门找这个场子,你却不堪我师父一击。这等双方都没好处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耶律明珠被他这话逗得破颜一笑,问道:“你师父呢?怎么这些日子都没回府了?” 顾况一怔,答道:“前些时候师傅倒是一直在府里,就是谁也不见,不知做些什么。头几天师父出府就直接去了北边,说有什么紧急军务。” 耶律明珠一惊,忙问道:“什么紧急军务?是不是和契丹的事儿?” 顾况还没答话,却听林凡插口道:“你师父是不是薛礼?那么你便是顾况了?” 顾况不认识林凡,一边心中猜测此人身份,一边点了点头。 林凡淡淡地道:“你师父都跟你说过什么?没说过莫谈军务吗?” 顾况其实知道的本来不多,此时听了林凡的警告心中一惊,更加的不敢说话。只得朝耶律明珠讪笑两声,含糊过去了。 耶律明珠瞪了林凡一眼,恨声道:“你管的事情未免多了些!”林凡被她瞪的很不自在,干咳一声朝顾况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他这话问的毫无道理,想这街市之上谁不能来?只是急于转移话题,有些不择言语了。 顾况道:“我叔叔说近来幽州不大清静,让我留下神,看看有无可疑人物。” 莫无忧来了兴趣,问道:“你叔叔是哪个?官差吗?” 顾况嘿嘿一笑,得意道:“我叔叔便是顾少卿。” “啊?”莫无忧大为吃惊,道:“我知道他,很是无赖的一个人!”林凡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顾少卿,不禁哑然失笑。 顾况尴尬的搔搔头,又不敢反驳面前的少女。他转着眼睛四下看了看,道:“你们来逛什么?买簪子吗?” “是啊是啊!”莫无忧喜孜孜的拿过那玉簪,递给他看,“我很喜欢呢,你看好不好?” 顾况接过一看,面容登时僵住了。他乃世家子弟,对这东西稍有研究,一眼便看出玉簪极差。可既然是莫无忧亲自选中的,他还能说些什么? “好不好嘛?他说这个不好!”莫无忧指了指林凡,期待地看着顾况。 “嗯,这个……自然是好得很呐!”顾况一咬牙,面上堆笑道:“这等独到眼光岂是常人能有的?再说姑娘天生丽质,什么东西戴在姑娘头上都凭生光彩,又何必管旁人的言语?” 耶律明珠听他言语颇为闪烁,怕是这簪子果然不好。莫无忧却闻言大喜,一翻腕便戴在了头上。顾况拍手笑道:“当真好看!”又伸手帮她整了一下,道:“这便更加好了!”林凡看了一皱眉,心道这顾况怎么小小年纪,便染了几分轻薄无行?莫无忧全没在意,满脸都是欢喜。 耶律明珠一直想着薛礼之事。她猜想那紧急军务多半关系契丹,那么就是说燕王终于下了某种决定?她心中有事,便呆不住了,道:“妹子,还要逛吗,姐姐怕是要回去了。” 莫无忧已经心满意足,便点头道:“好的,我改天再来找姐姐玩!”说罢转身要和耶律明珠一同离开,却听那小贩急道:“唉,我说姑娘,还没给钱呢!” 顾况手快,抢在前面把钱付了,笑道:“姑娘,这簪子算是我送的!咱们交个朋友,这是信物,你可要好好收着。” 莫无忧愣了一下,摇头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付钱!” 林凡也见这少年心怀不轨,怕他借此纠缠,便掏出钱袋要数钱给他。 顾况往后退了一步,怒道:“你们看我不起,还是我高攀不上了?” “没、没有的事!”莫无忧见他误会,忙道:“那我就收下了,你可别生气。” 顾况嘻嘻一笑,道:“我没生气。可是姑娘如何称呼?我又去哪里寻你?” “我叫莫无忧!”莫无忧道:“住在……嗯,你去我大哥家里找我好了!” “你大哥?”顾况搔搔头,为难的道:“你大哥住哪里啊?” 莫无忧见耶律明珠已然走得远了,忙急着追上去,一边回头道:“燕王府啊!” 顾况听着这言语,看着渐渐远去的如花般的容颜,一时呆住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连环刺 春风终于拂过了塞北。Lvsexs。天暖了,云低了,花开了。枯黄的草原泛起了青绿,光秃秃的树干也抽出了新芽。春天缓慢而又迅速的接管了一切,用温柔却无可抗拒的力量驱走寒冷。仿佛一夜之间,幽州被一层天降的绿纱笼罩,无数丛花枝又从纱网挣扎出来,吐出姹紫嫣红。 就在这时节,幽州有了几个明显的动向。 折冲将军薛礼和裴行俭分别领军一万,出渝关,进驻草原一百里。 燕王新设督造处,日夜赶造军械。 燕王公开张榜,朝百姓高价收购。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几个动向可以合成一个,目标直指契丹。看来,燕王已经下定决心扫平身后的隐患了。可要是再深想一层,这一切又十分的可疑。且不说军事动向为何让人一目了然,就说这初春用兵便实属不智。去年的粮草已然消耗殆尽,今年又尚无收成,大军要吃些什么?再说公然征粮,这不是自揭其短吗? 不光是民众,就连底层的官员都为这些举动感到迷惑。他们无法猜测燕王的用意,不过执行上却不敢有半点松懈。 是真是假,或许连李沐风都没有定论。不过他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假戏可以真做,真的也能变成假的。他眼下就是要让敌人真假莫辨,无法摸清燕军方面的真实意图。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针对自己的谋划会不得不浮出水面,提前发动。不管怎么说,在时间上他已经掌握了主动。 对于自己的安排,他很有些得意。可偶尔静下心来,又颇觉无趣。他看到这几日,干妹妹莫无忧频繁来往于燕王府和迎宾阁,在两边都如鱼得水,相处融洽。于是李沐风想,或许只有这样天真的,没有心机的人才会让所有人由衷的喜爱。自己这厢挖空心思、殚精竭虑,看似大权在握、意气风发,实则已然成了凡夫俗物,在物质和**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依旧可以说,一切都迫不得已,自己是为了生存而无奈的挣扎。可自省内心,未尝没有**的渴求。这一路走将下来,一半也是自己的选择吧?那么无奈求存一说,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一念之间。就像春日某一瞬的悠然遐思,顷刻就会回过神来,然后摇头一笑,眼前依旧是冷漠的现实。 这一日,李沐风处理完手中的事,却看莫无忧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叫道:“大哥,你看好不好看?陈姐姐可夸好呢!” 李沐风见莫无忧的小脸满是期待之色,便笑道:“小丫头来献什么宝贝?” “你看你看!”莫无忧得意的歪着头,显出一根翠玉簪子。“这簪子好不好?” “唔。”李沐风瞟了一眼,道:“好看得很。” “大哥根本就是敷衍人!”莫无忧噘了嘴凑到近前,“再看看嘛,这簪子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莫不是谁送的聘礼不成?”李沐风打趣着,仔细看了看,失笑道:“敢情学你陈姐姐,也戴了这样一个!” 莫无忧被李沐风取笑,面上腾地红了,跺脚叫道:“大哥,你再这么说,我不睬你了!” “好、好,不说也罢。”李沐风笑着摆摆手,道:“不过这簪子玉质和做工都算不得好,改天大哥让人给你打个好的。” “真的!”莫无忧一喜,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摸着簪子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可是人家送的……” “哦?”李沐风一愣,道:“当真是人送的?是哪个?” “嗯……他叫顾况。”莫无忧托着下巴想了想,补充道:“功夫好得很呢!” “是他?”李沐风记得曾经见过那少年一面,不禁笑道:“他功夫好得很?” “真的啊!”莫无忧见李沐风似乎不信,急切道:“我亲眼看到他在街上抓过一个贼呢!” “确实厉害。”李沐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无忧,我和你说点事情。” “嗯?”听李沐风语气突转严肃,莫无忧稍感诧异,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几天大哥有些事情,不能陪你了,你留在府中也不大方便,不如先回爷爷那里住些日子吧?” “我不用大哥陪,我找陈姐姐玩啊。” “你陈姐姐近来身体不适,你也是知道的。” “嗯……那我去找耶律姐姐!” “无忧!”李沐风见说她不动,便加重语气道:“公输前辈约莫有六七日没见你了,难免会想念。难道你就不想回去照顾一下爷爷?” “嗯。”莫无忧低了头,半天不说话。等她再抬起头时,一双大眼竟噙满了泪水。“大哥……你、你嫌无忧烦了吗?若是觉得无忧烦人,你便直说好了……” 李沐风登时慌了,忙上前抹净她的眼泪,急道:“不是!这怎么说呢,总之燕王府暂时不能住了……无忧听话,过了这几天便可回来!” “大哥,我知道了,有人要对大哥不利,是不是?”莫无忧用力抹了抹脸,仰头道:“大哥怕我有危险,是不是?” 李沐风一怔,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了,也不瞒你。这王府不大安全,无忧最好还是出去躲几日的好。” 莫无忧摇摇头,道:“不好!我要和大哥还有陈姐姐在一起!” 李沐风把脸一沉,作色道:“无忧不要胡闹,这可不是儿戏!” 莫无忧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沐风道:“大哥就没把无忧当自己人!平日无事,也还罢了。现在有了事情,却让无忧先躲出去!大哥把无忧当成什么人了?无忧不走,要死也死在一快!”说到此处,一双明眸盈盈欲泪。 李沐风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中竟有些湿润了。过了会,他拍了拍莫无忧的头,笑道:“小丫头净瞎说,什么要死死在一快?平白说这等晦气话,你大哥就这么不堪?” “能杀你大哥的人,这世上怕是没有。便是有,他们也请不动!”李沐风在厅中转了个圈子,道:“只是,你陈姐姐却没这等本事,还是需要人保护的。无忧,你陈姐姐的安危,可就看你的了!” 李沐风知道若不给莫无忧些事情,她终究不肯罢休。说是让她保护陈寒衣,实则是让她安安分分的在陈寒衣身边呆着。莫无忧小女孩儿心性,一旦有了指派,自然会转悲为喜。 果然,莫无忧喜道:“好!陈姐姐交给无忧,肯定万无一失!”她一句话说完,突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无忧不懂武艺……是了,我在陈姐姐门前埋上些机关,定然让他们来得去不得!至于屋里面的护卫……嗯,对了,我找耶律姐姐帮忙!” 李沐风听得一皱眉,怎么又扯出了耶律明珠?不过他略一犹豫,终于没有说话,任莫无忧欢天喜地的去了。 “小孩子似乎突然长大了呢……”李沐风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悠然自语。 又过了数日,百姓中隐隐传出了风声,说这次燕王真的要用兵了。打的便是那不服王化的窟哥。至于内四部,既然没同窟哥杀过汉人,便还是自家兄弟,铁定是要笼络的。这话传到了内四部里,却没再有什么话传出来,内四部人仿佛得了封口令,全都泥菩萨似的缄口不语。这样的情景,反倒让人不能安心。 不管怎么说,这事情对幽州百姓而言是个大事,别管支持与否,近些日子的谈资却注定离不了它了。天风茶楼白日里堆满了茶客,说来说去,依旧是这档子事情。 一个茶客探着脖子,朝另一桌的老者打听着:“张老哥,您见识广,您给说说,这次燕王打不打?” “打,而且要大打!”那老者抹着嘴,仿佛适才饮的是一碗烈酒,慨然道:“契丹欺负咱们汉人惯了,这次定要解解气!” “打什么?有什么好处?打仗还不是要死人的?”旁边一人冷笑道:“再说,没粮没兵,靠什么打,莫不是靠您老哥?” 那老者气得一拍桌子,怒道:“老怎么了?若是燕王要我,我便真的投军去!打仗死把个人算什么?躺在炕上不是一样伸腿瞪眼?” 众人一阵哄笑,有人道:“张老哥的话在理!只是这先生说的也是,没粮怎么打仗?我看多半是唬唬人的。” “切,你们知道什么?”一人冷笑两声,见众人都侧目看他,便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有个侄子在军队,早传了消息要打的!还听说,燕王这几日要去劳军呢!” “哦?”众人来了兴趣,纷纷问道:“当真?什么时候去?” 那人警惕地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道:“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怎么也跑不出这几天……” “燕王要去劳军,那定然是要打了……”几个人兴奋的围拢过来,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嘘——噤声,这等大事,乱传出去可就糟了……” 这样的议论,在幽州不同的地方上演着。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燕王要打契丹,已成定局。而燕王自己,也马上要去前方劳军了。 这一日傍晚,幽州往北的官道上腾起了一阵烟尘,放眼望去,远方的景物都被那尘土遮蔽扭曲,一片影影绰绰。片刻后,一队人马迤逦而来,当中拥了杆“燕”字的大旗。待离近了看,乃是一只几百人的马队。骑手显见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精壮彪悍,**骏马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神骏不凡。 被这队人马护卫在当中的是一驾马车,外形轻快利落,制作精良。辕上坐了两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御手,身形消瘦,面色冷漠,各持了一根细鞭低头赶车。 不用问,这定然是燕王出巡,否则也没这么大的仪仗。看这情景,王府的侍卫出来了十之七八,生怕有人对燕王不利。 行程的路线和时间都是机密,但这并不保险。众侍卫一路紧绷着一根弦,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不过,从早晨行到晚上,一路无事,加上又饥又渴,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免泄怠了。 领军的一员偏将朝周围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回身朝车中请示道:“燕王,咱们是否就地歇息一下?” “唔。”车帘挑开了一道缝,车内人朝四下望了望,见夹道是一片松林,便晒笑道:“歇息?若想在这里落草,倒算是个好地方!” “什么?”那偏将一愣,诧异道:“您是说……”他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几丝细微的破空之声,随即一阵马嘶人喧。他骇然回头,见队伍一侧有四个骑手坠下马来,每人身上都插了一枝蓝汪汪的弩箭! “有毒!”“有刺客!”“保护燕王!”众人先是一乱,随即便镇定了下来,队伍迅速围成了一个圆圈,将燕王的车驾护在当中。 四周静得很。刚才的弩箭显然从林中射出,此刻却没有任何动静。一阵风穿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而这声音伴随着偶然的一声骏马嘶鸣,更加显出四周静的诡异。 外圈的侍卫手握兵刃,神情肃然,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角落。内圈早已撑开了弓弩,只待敌踪一现,便乱箭齐发。 然而等了许久,却终不见有人露头。 莫非敌人逃了?前面几人互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分散进入了树林。他们不敢深入,只是在外层游走,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突听一人叫道:“在这里了!” 猛然看去,原来一棵树上绑了几支短弩,机簧下面用极细的丝绳缚了,贴着地面一直拦到路上。竟是个的机关,难怪找不到人!可是,做这个机关究竟是何目的?莫非只是杀几个人,威吓一下不成? “燕王,怎么办?”那偏将皱了下眉,觉得此事定然不会就这么完了。 “继续走。派斥侯。”车中人淡淡的说着,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那偏将点点头,发令收拢队伍,散开的圈子又成了前呼后拥的一队人马。几具的尸体被就地掩埋,人们默默地朝几座新坟行了个军礼。这些侍卫的脸上只有几丝淡然的悲伤,更多的依旧是肃然而冷漠,同袍的死亡并没在他们心中留下任何阴影。 队伍缓缓启动了。即便派出了斥侯,众人依旧死盯着路旁的松林,生怕再有突发的危险。谁知才往前行了十几步,竟然突生变故! 距离燕王马车不到一丈,地面上的土突然翻飞出来,好似地里埋了火药般的,抛起了漫天的尘土飞烟。几乎是在同时,两条人影鬼魅般自地下腾空而起,手中各自掷出块一人来高的长板,挂着风声朝车上砸去! 眼看势无可避,那两名御者突地一伸手,竟将其凌空按住,又猛的反震了回来。马车受了这股巨力的冲击,嘎嘎的响了几声,仿佛随时会裂成碎块。两名刺客身形猝然下坠,躲过长板,又一点地面掠了上去。那长板砸在道旁树上,碎成了几块,原来是两条木板。 当时情景快的犹如电光石火、兔起鹘落。自两人从土中暴起,到猱身抢上马车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众人才一瞬目,刺客已然和两名御者交上了手,战的难分上下。 那两个不起眼的御者功夫竟然着实了得,两名刺客和他们接了数招,不但没能抢上马车,反倒被越逼越远。早有侍卫围了上来,举刀挥剑的加入战团。刺客左支右拙,几次千钧一发之际逃的了性命,显然大势已去了。 突然,一名御者大叫一声,“着!”一剑刺入了刺客的左肋,那刺客浑身一颤,脚下一个踉跄,又被几把长剑猛的贯入身体。谁知他极是强悍,怒吼一声,挥剑砍倒一人,挣扎着朝后面退去。剑被顺势**,殷红的血如泉般自伤口涌出,将脚下的土地染得一片血红。他愣愣的看着,仿佛不解自己居然有如此多的鲜血可流。又是几柄剑插到了身上,他终于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可奇怪的是,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诡谲的笑容。 再看另一边,剩下的刺客也已经重伤被擒,正被人狠狠踏在脚下。他身上满是血迹,尤自挣扎不休。 一侍卫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踏碎了他的腿骨。那刺客眼珠一翻,喉头格格几声,显是痛的狠了,反倒发不出惨叫。那侍卫满意的点点头,抬腿又要踩踏他的右腿,却被旁边人拦住道:“留个活口!” 这侍卫悻悻的撤开步,冷笑道:“又疼不死他,何必……” 他这里话音未落,燕王乘坐的马车底部突然发出一声奇异的巨响,又一条人影穿土而出!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掌中利刃击破了车底,连人带剑猛的贯入车厢之内! 没有任何声音,车厢内外都是一片寂静。只有鲜血,滴答滴答的从残破的车底渗了下来,黄土好似张贪婪的嘴巴,顷刻将鲜血**的干干净净。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只剩下这滴答的声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本该混沌不清的声响为何格外清晰。 血越流越多,汇成了涓涓的细流汩汩淌下,和黄土混成了污秽不堪的红色泥巴。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杯中月 “哈哈哈……”已经半死的俘虏突然狂笑起来,刺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们……都上当了!最后一下,才是真正的……啊!” 一旁终于有人忍不住,一脚踏碎了他剩下的那只好腿。刺客痛的浑身抽搐,连连倒气,险些昏死过去。 “哈哈,杀了我也没用,哈哈哈……”刺客癫狂的笑着,仿佛疯了一般。 “没人会杀你,落到我手里,你就该后悔你还活着。” 那刺客止住了笑,惊恐的看着一个青年不紧不慢的从破碎的马车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具尸体。 尸体被“砰”的一声丢在了地上,头颅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面色青灰,只有一双无神的眼睛仍然残留着几许恐惧与不信。这个人,是被一只手掌生生扭断了脖子,颈上还有几个手指穿透的血洞。 “你……”在极度的失望和剧痛下,刺客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他甚至无法看清青年的脸,只觉的此人十分高大冷漠,充满了霸者气概。 “哈哈……没关系……”刺客喘息着,竭力挤出一丝笑容,“就算你没死,也中了……中了我们调虎离山之计了……你当我们的目标真是你燕王?哈哈哈……” 青年突然笑了,朝边上的人道:“你们看,他居然说我是燕王?” 那些军士也个个直了眼,愣在了当场。领头的偏将怔怔的道:“怎么……怎么是您?燕王命我们伪装成侍卫……谁想到车里坐的竟也换成了……成了薛将军您?” 原来,这正是薛礼手下的卫队。伪装成王府侍卫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可这些军士都不知道,车中人竟也换成了自己的上司。 “你……你是薛礼?”那人吃惊的看着他,“你不是早就去了北边……” 薛礼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将将坠下了西天,暮色已然四合。他扫了众人一眼,道:“全速赶回王府,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是!”众人应了,早有人上前提了俘虏缚在马上,偏将把马让给了薛礼,自己同别人合成一匹,其余人各自翻鞍上马,整装待发。 “这劳什子马车憋煞人也!”却听薛礼喝道:“儿郎们,跟我冲!” 他一夹马腹,箭一般的驰了出去。后面几百匹马一阵乱嘶,尾随着狂奔而去。这情景,和来时自是大不一样了。 虽已早春,可天依旧短得很。燕王府四边挂起了灯笼,只是为数寥落,并不显得多么明亮。有几个侍卫打着灯笼内外巡视着,除此以外,偌大的燕王府空空荡荡,看不到几个人。 趁着暮色,十几条黑影轻巧的掠过高大的围墙,壁虎一般滑落到地上。他们贴着墙根,把身体隐藏在黑漆漆的阴影下,配合玄色的夜行衣,确实难以发觉。 对于他们来说,明火执仗的几个侍卫形同虚设。他们藏踪蹑迹,轻易地穿过了换岗的空档,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内院。 内院的灯火更加昏暗,也给了他们如鱼得水的空间。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听涛小筑的匾额已经高悬在他们头顶。 领头的一人警觉的朝四周看了看,他觉得这次行动未免过于顺利了。尽管他知道,燕王一行早就奔赴了边关,此刻的王府已然成了个空壳。可是,他心头仍有一丝疑虑,号称“妖星”的燕王不该如此的轻易上当。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院内寂然无声,正是夜阑人静,看不到半点异动。只有挂在院角的几盏大红灯笼突突的闪着红光,可对于这蒙蒙夜色,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头领迟疑的看着听涛小筑,按道理,这该是安远公主的住所。可为什么没有点灯呢?按常理,这时候断不可能歇息,莫非其间有诈?想到此处,他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人蹑手蹑脚的潜到门口,用匕首轻轻去拨开门栓。 突然,听涛小筑的大门腾的推开了,几十只弩箭飞蝇般攒刺出来,先前的两人一声惨叫,被当场射死。紧接着,几道雪亮的光芒从院墙四处射到当中,众多弓手突然出现在墙上,漆黑的短弓在夜间显得尤为可怕。 听涛小筑里也射出了同样的光束,刺的众刺客下意识的挡住了脸。林凡提了盏特制的马灯走在前面,灯后面凹形的金属镜把光线聚成了笔直的光柱。 “好得很。”听涛小筑里,李沐风在贴身侍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笑道:“诸位,我小妹的马灯造的还不错吧?” 被围在院中的刺客虽慌不乱,纷纷抽出了兵刃,聚成一圈。那头领一手挡着灯光,一边恶狠狠的道:“李沐风?” “本王的名讳,也是你叫得?”李沐风冷笑了一声,道:“你等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本王或能饶你们一命。” 那人紧了紧手中兵刃,眼珠朝四周瞟着,一边道:“凭什么?” “凭什么?”李沐风大笑起来:“就凭你们的命握在我手里!”他朝四周一指,道:“只要你们稍稍一动,他们便万箭齐发,我可不需留什么活口。” “好。”那人点点头,缓缓弯下身子,似乎要把短剑放在地上。等到将要接触地面之时,那人突喝道:“动手!”随着话音,身形已然化成一道黑色的闪电,挥剑冲向燕王。 他这一动,其余的十几名刺客也骤然暴起,冲向听涛小筑。他们知道,要想活命,只有擒下或击杀燕王。至少那个方向,不用担心被冷箭射死。 他们动作的同时,无数只漆成黑色的短矢趁着浓重的夜色,潜踪而至。若不是还有嗤嗤的风声,没人能够发现这致命的攻击。这箭矢仿佛和黑夜融成了一体,从四面八方笼罩着这间院落。 十几个人,只有四个人逃离了这轮箭雨。中箭者有的尚未断气,在地上翻滚呻吟。然而在燕王不需活口的命令下,立刻又有数只短箭钉在身上,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痛苦挣扎。 冲过去的四个人已然和侍卫战成了一团,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继续发箭。可这些燕王的贴身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一身功夫岂可小视?且又是以多打少,基本是两人对付一个,即便刺客竭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战个平手之局。 和林凡战在一起的正是那刺客头领。那人手中反握短剑,招势诡异,身法极快。每每林凡已经占了上风,他总能突出怪招,攻林凡个措手不及。 李沐风手中正提着那盏的马灯冷眼旁观,安之若素,毫无上前帮忙的意思。眼前的局面已经完全控制了下来,擒下这些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莫无忧这丫头的机关全没派上用场,也难得她忙了那么多天。 场中,其余的刺客已被或杀或擒,只有那头领还在和林凡苦斗。林凡久战不下,心头恼怒,声明了不要别人帮忙,众侍卫只得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打斗。 林凡又和那头领互拼一剑。“叮”的一声爆出一朵火花,林凡借势退了一步,消去反震之力。谁知那头领竟脚尖猛一点地,不退反进,跃起身形凌空下击。林凡吃了一惊,“嗤”的一剑刺去,那头领看都不看,挥剑挡下,竟借着这股力量飞身扑向李沐风! 他早在等这个机会。看到燕王稍有失神,便拚了性命想将其击杀。他这凌空下扑,早失了周转的灵动,凭的是一股气势。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击,自己也只能闭目领死了。 他横着短剑,身形在空中倒竖起来,仿佛一只倒挂在天穹的蝙蝠。人借着这股冲力,雷霆万钧的击向仍是漫不经心的燕王。 突然,好似空中打了一道利闪,院内陡然一亮。匹练般的剑光压过了灯火,自燕王手中化虹而出。那头领只觉得的一股冷森森的寒气劈面而来,大叫不好,可奈何身在空中,势不可避。只得一咬牙,紧握手中短剑,以图拼个鱼死网破。 雪亮的光华一闪即逝,那头领扑通一声从空中跌落,尸身分成了两半。那柄短剑也被从中劈开,跌出老远,叮当作响。李沐风依然站在当场,两手空空,身上连一丝血迹也未曾粘到。 众人愣愣的看着燕王,目瞪口呆。他们平日陪燕王练剑过招,也知道燕王剑法极高,可那不是生死相搏,李沐风不可能拿出十分本领。眼下看到燕王含怒出手,才知道什么叫剑法通神。而林凡等知道底细的,也觉得燕王的剑法似又精进了。 “既然还有几个活口,便去问一问话。这里收拾一下,公主隔天还要搬回来,别弄的院子全是血腥气。”李沐风说完,见众人愣在那里没动,奇道:“都愣着作什么?”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应了话,分头做事去了。林凡在一旁笑道:“殿下的剑法似乎又精进了。只是我未曾到了这境界,看不通透,也不只是也不是。” 李沐风一笑,才要答话,忽有人从外面跑来道:“禀燕王,薛将军回来了!” 李沐风听闻这话,心中莫名的一震,愣了下道:“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那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重复道:“薛将军他回来了。”林凡在一旁也甚为奇怪,不明白燕王怎会有这样的反应? 李沐风心中忽悠一下,登时空荡荡的。他不能不心慌,眼前的情景他居然觉得似曾相识!自那侍卫从外面进来,李沐风便觉得周围的一切异常熟悉,仿佛一场放了无数遍的影片再次浮现在眼前。 怎么回事儿?他有些慌乱的环视着周围,见所有人都诧异、关切的看着自己。而这目光他居然也觉得熟悉无比。这情景,一定曾经发生过!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他……到了哪里了?” 如同他所想的,那侍卫恭敬的答出了他心中的答案:“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该死,竟是一字不差! 他怔怔的看着前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朝他压倒了过来,眼前一黑,突然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只是一瞬,黑暗被一片虚无的光明取代。再一瞬,眼前浮现出一幅幅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看见,陈寒衣凄然地笑着,倒在自己怀中。 他看见,整个长安燃着大火,映红了大唐的苍穹。 他看见,自己孤独的雕刻着玉像,身后是无尽的宫殿。 他看见,玉像高高的抛起,大地随着她卷裹上了天空。自地平线处,天和地折叠在一起,就像一张对折的毯子。 他看见,一切又从虚无中展开,历史恢复了原本的轨迹,玉像滑落向遥远的未来。 “不!”他大吼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眼前的图景突然破碎成无数碎片,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燕王?” 李沐风觉得有人扶了下自己,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林凡正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惊恐而关切的看着自己。 “没事儿。”李沐风摆摆手,终于定下心神。他再次朝周围看去,适才那令人不解的熟悉感突然消失了。怎么回事儿?刚才是幻觉?或者是一种预兆?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不安起来。寒衣……不会真的有什么事情吧?他大步流星的朝前院赶去,林凡等一干侍卫莫名其面的在后面紧紧跟随。 薛礼正在前面等着,突见燕王风风火火的赶来,未等说话,便听李沐风急道:“薛礼,快!随我去迎宾阁!” 薛礼一愣,随后跟着出了王府,却见一侍卫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跑来,口中叫道:“燕王,不好了!” 李沐风几步赶过去,急道:“怎么了,快说!” 那侍卫咽了口唾沫,道:“安远公主……被、被劫了!” “什么!”李沐风一把将他揪过来,怒道:“你再说一遍!被谁劫了?你们都吃干饭的吗?” 那侍卫险些喘不过气来,也不敢挣扎,涨红着脸强自道:“属下没想到……是、是耶律公主他们……” 怎么会?李沐风惊呆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耶律明珠有什么理由去劫持陈寒衣!他一把推开那侍卫,从一骑士手中夺过马,纵身而上。 “薛礼,带人跟我来!”他一打马,星驰电走而去。 迎宾阁距离王府不远,半刻工夫,那华丽的斗拱已然就在眼前。李沐风从马上腾身而下,任马匹随意驰去。看前面有几名侍卫守着门口,便随便抓了一个问道:“里面怎么样了?公主有没有事?” “回燕王。”那侍卫一惊,忙行礼道:“人还在里面,公主虽被劫,所幸安好。” “别多礼了!”看到周围的侍卫都朝自己行礼,李沐风心中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回头看了看,薛礼已经带了人赶过来,便道:“薛礼,你随我进去。让你手下人把整个迎宾阁都围住了,一只蚊子也别放走!” 李沐风刚一进门,见莫无忧突然冲出,叫了声“大哥”,便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无忧别哭!”李沐风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好先安慰她,“告诉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哥……无忧对你不起,再也没脸见你了……”莫无忧抽抽噎噎的道:“是无忧的主意,要陈姐姐移居这里的……想让耶律姐姐帮下忙,谁知……” “好!当真耶律明珠?”李沐风一咬牙,心头登时升起一股杀意。当初建议陈寒衣在迎宾阁躲避几天,李沐风也是同意了的。他不像莫无忧,并没有天真的想要借助耶律明珠的武力——事实上,耶律明珠一行人的武力在李沐风看来也是不值一提——他只是觉得,迎宾阁确实是个暂时躲避的好地方,而耶律明珠绝不可能对陈寒衣有所伤害。 谁知事实偏偏给他当头一棒,让他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代价。对自己的怨恨无处发泄,耶律明珠这个名字为他提供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股阴冷的杀气不自觉的升腾起来。 “大哥……你、你的脸色好可怕……”莫无忧吓的退了一步,道:“不干耶律姐姐的事!是她的一个手下,她也不知道的……” “是吗。”李沐风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安慰性的拍了拍莫无忧的头,便跨步走进了内阁。 陈寒衣的住所在侧面第二间,门前是条走廊。一转过弯,便看到走廊中堵满了人,门口更有几名弓手张弓而立。四个耶律武士被许多侍卫堵在一个角落,已然被下了兵器。 “都让开。”李沐风冷冷的命令着。众人见燕王来了,便默默的退了出去。李沐风往房里一看,见陈寒衣坐在木榻上,旁边立了一个契丹大汉,正拿匕首抵住她的脖颈。耶律明珠独自站在屋子一角,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可那汉子只是摇头,匕首半点不肯放松。 “寒衣,我来晚了,你没事吧。”李沐风踏进了屋内,看也没看别人一眼,仿佛偌大的房间只有一个陈寒衣。 陈寒衣面色略显苍白,但还算镇定。见李沐风进来,立时振起了精神,微笑道:“你来啦?我不妨事的。” 李沐风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只是,适才的那些预言般的图像在心头倏而划过,让他略微有些不安。 “耶律公主。”李沐风转过脸,冷然看着耶律明珠,“我想你该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夺命刃 耶律明珠心存愧疚,自李沐风出现,便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听他冷言相询,只得忍气道:“我并不晓得怎会这样。燕王若是信得过我,且等上一会,我或可……” “我便是太过信你了!”李沐风冷哼一声,道:“否则怎会落得现在的局面?” 耶律明珠内心何等高傲,听此话面色一阵苍白,凄然笑道:“若是耶律明珠救不出安远公主,把这条命送掉也就是了。” “你的命吗?”李沐风嘿了一声,没再说下去,转而朝那持刀大汉道:“知道你是冲本王来的!且不要伤人,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那汉子大量了他一番,慢悠悠的道:“燕王果真爽利。只是我要的东西多的很,只怕你给不起。” 耶律明珠怒喝道:“耶律修,你别太过得意!你敢作出这等不忠之事,我父汗绝饶不得你!” 耶律修瞄了她一眼,笑道:“公主,这事情我都做了,还怕他不成?耶律正德野心极大,可惜没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我却怕什么?” “你!”耶律明珠猛然上前一步,却被李沐风一把拉了回来。她气的嘴唇发抖,两个拳头捏的死死的。 李沐风一直在打量着耶律修。这人从到幽州,一直十分的低调,在这几人之中毫不起眼。可现在看来,此人善于隐藏,心机深沉的很。 李沐风淡淡的道:“想来你不是耶律部的人吧?你是窟哥手下?” 耶律明珠闻言一惊,愣愣的看着耶律修。 耶律修道:“我自然是耶律部的,否则怎能让那耶律正德如此信任我?” 耶律明珠咬牙道:“你枉得了父汗的信任!你不想想,平日父汗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耶律修摇摇头,叹道:“可就事论事,此人毫无能力,必陷契丹于水火。” 李沐风眼中精光一闪,道:“阁下谈吐不俗,当真是契丹人?”说得此话,他稍稍向前挪了半步。 耶律修笑了笑,手中匕首贴紧了陈寒衣,道:“燕王还请退后,在下胆小,手难免就会发抖。”他看着李沐风无奈后退,才道:“在下自然是契丹人,只是少年时在汉人处生活,读了些书,学到了几分汉人的狡诈。” “嘿,自认狡诈就不要推给汉人。”李沐风晒笑道:“听阁下的意思,自己还是个救契丹于水火的大英雄了?” “不敢。”耶律修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沐风,虽说着话,却未曾放弃一丝的警惕。“我只是知道,若由着耶律正德的意思,契丹便距离亡族不远了。这契丹八部,只有盟长窟哥才掌的住!” “你竟是窟哥的人?我和父汗当真瞎了眼睛!”耶律明珠秀眉倒竖,指着他怒骂道:“你还说自己是耶律部的,呸!若不是窟哥使坏,耶律部何必成了今天的样子?” 耶律修轻笑一声,颇为不屑。“我当然是耶律部的。可契丹要想强盛,就不能分什么耶律部、大贺氏!八个部落各自为政,都为自己着想。就像十个手指头自己管自己,怎么攥成拳头?耶律正德不服盟长,实力又强,只好先削弱再说。” “你……你……你胡说八道!”耶律明珠说他不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李沐风心头吃惊,登时对此人另眼相看。他想不到,一个契丹人竟也有如此的见识!适才这番话确实切中厉害,虽对耶律部来说未免残忍,可从大局上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王倒是小看了你。”李沐风面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却甚为凛利,“那阁下如今是要作什么?” 耶律修笑道:“自然是回去告密。那耶律正德竟然联络汉人,倒是盟长都没想到的事情。从耶律部到幽州,我竟没找到抽身的机会。” 李沐风才说:“说到联络汉人,你们盟长动手怕是更早……”却猛听耶律明珠喝道:“骗人!你要是单想回去,怎么都走了,何必劫人?就算以前没有机会,我们和燕王订完了盟约,也会走的!” 耶律修哈哈大笑道:“你还当燕王会放你走吗?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耶律正德送来的人质!” “你胡说!”耶律明珠面色愈加苍白,转头看着李沐风道:“他……他说的可是真的?” 李沐风避而不答,朝耶律修冷笑一声道:“阁下不过是借条路回草原,本王便放你一条生路,你且把人放了。” 耶律修摇头道:“你口说无凭,我怎么信你?” 李沐风晒笑道:“还要立字据不成?本王一方诸侯,岂能失信?” 耶律修低头想了想,迟疑道:“你须发誓,我若放了她,你便护送我平安见到盟长窟哥!” 耶律明珠一惊,急道:“不行!”若事情败露,对李沐风而言不过少个盟友,而对耶律部而言,就是灭族的惨祸! 李沐风毫不犹豫,点头道:“行!” 耶律明珠大惊失色,眼中登时没了神采。她惊恐的看着李沐风,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道:“你……你……你怎能……” 耶律修点着头,看看李沐风,又看看陈寒衣,却始终不肯撤下匕首。 李沐风皱眉道:“你怎么还不放人?” 耶律修笑道:“我突又改了主意,安远公主在我手中,等于捏住了燕王的命脉,要不利用一下,实在太过可惜。” “你找死!”李沐风咬牙道:“既得陇,复望蜀,胃口不小呀!” “要是别人,我也不敢这么做。”耶律修笑的有些戏谑,道:“听问燕王曾为了美人箭射大唐皇帝,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李沐风眼中冒火,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不自觉的,一股狂乱的杀气自身上陡然散开,距他最近的耶律明珠竟被迫的蹬蹬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耶律修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迎面而至,身形立刻重如山岳,透不过气来。不由的手中一紧,一缕殷红的鲜血登时顺着陈寒衣白皙的脖颈淌下,仿佛白玉上抹了一痕朱丹。 “慢!”李沐风一慌,杀气立时消散了。“你还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切莫伤人!” 耶律修从压迫中解脱出来,大口喘气,一时那说得出话。 李沐风焦急的看着陈寒衣道:“寒衣,你……你有没有事!” 陈寒衣也受了那杀气影响,面色苍白如纸,强笑道:“不妨事的,你别担心。” “燕王的功夫见教过了,不必再试了。”耶律修冷笑一声,道:“我自然还有条件,嗯,我要你身后之人的头!” 李沐风猛然回头,身后赫然站着薛仁贵。 “不要!”耶律明珠惊叫一声,一双明眸直直的看着李沐风,里面尽是乞求。“不要……求求你……不要……” 李沐风没有理会,他看着薛礼,目光渐渐冰冷。 薛礼静静地立着,安之若素,神色不见半点波动。 “不要……”耶律明珠的眼泪簌簌落下,滴碎在地板上。“若杀,你杀我好了……” 耶律修在一旁冷笑道:“你也是耶律部公主,怎的还为仇人说话?这薛礼杀了咱们多少契丹人?今日定要讨回这笔血债!” 耶律明珠拼命摇头,“我……我不要他死……” 李沐风转过头,死死的盯着耶律修,“你换一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不!”耶律修冷笑一声,“薛礼的头我要定了!”他动了动手中的匕首,道:“一炷香的时间,你不杀了薛礼,我便杀了她。” 静。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仅有的声响,便是耶律明珠无法抑制的哽咽以及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次呼吸都异常费力。 薛礼望向李沐风,目光颇为复杂,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李沐风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当真要这样?” 耶律修道:“不错。时间已经到了,你怎么说?” 李沐风突然笑了,他望着陈寒衣,眼神中饱含着无比的热切和爱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望着稀世的珍宝,仿佛下一刻她便会消失,再也无法相见。他笑道:“寒衣,你怕死不怕?” 陈寒衣此刻竟然完全镇静了下来,素雅沉静的仿佛一尊玉雕,她微笑道:“我不怕。燕王,恕我先走一步。” “寒衣,你……”李沐风的热泪朦胧了双眼,他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好,寒衣,你路上等我一等,我随后便到!” 耶律修骇然道:“你!你不顾她命了!” 李沐风一阵狂笑,突然他笑声一收,眼神凝如实质,恶狠狠的盯着耶律修。“你可以杀了她。然后我便杀了你!不光杀你,我还要将契丹族上下杀个干净!什么大贺氏、耶律部,一个不留!我杀净了你们,便南下杀那太子!长安?哈哈哈!长安算什么?我便一把火烧净了它!” 李沐风越说越激动,突然又仰天大笑道:“我要让天下人为寒衣陪葬,然后给自己个痛快,好去黄泉路上找她!” 饶耶律明珠胆大,此时也不禁毛骨悚然。她和李沐风那狂乱的眼神一对,突觉一股死意袭上心头,双腿颤颤好似棉花一般,登时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喃喃道:“疯了,你疯了……” 耶律修持刀的手有些抖了。他的内心在挣扎着,无法作出决定。片刻,他狰狞的抬起头,道:“你吓我?你当我真的不敢?” “你动手吧。”李沐风冷森森看着他,洁白的牙齿闪着寒光,“别让我活着捉到你,不然你会后悔自己为何活在世上。我会用最慢的速度杀你,让你后悔投生为人!” 耶律修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感到一种渗入骨髓的恐惧,好似无数小虫在骨头上咯吱吱的啃咬。他粗重的喘了口气,道:“你别过来,我现在还没打定主意杀她,你若过来,她便死定了!” 李沐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冷然看着他,目光好似两把刀子。 耶律明珠心神被李沐风杀意所夺,只觉得气血翻腾,胸闷欲吐。她努力想站起身来,可身体仿佛被恶梦魇住一般,比木头还要僵硬。她正咬着牙强自挣扎,突觉一股充沛柔和的真气自后背传入,在胸前转了几转,立时将种种难耐之感驱个干净。 耶律明珠一抬头,却见薛礼正收回了手,冷笑道:“没这等本事,就不要呆在这里,免得碍事!” 依照她往日的性子,必定会反唇相讥,可不知怎么的,耶律明珠只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她往门外看去,见莫无忧正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小脸上满是泪,水漾的双眼尽是焦急和悔恨。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对不住莫无忧。那小姑娘这样的信任她,却着实的失望了。她想,要是陈寒衣真的因此死去,自己势必无法再活下去了。不然,她实在无法消解内心的愧欠。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心头居然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耶律修被李沐风盯的浑身发毛,不由道:“我若不杀她……燕王刚才的话还算数吗?” 李沐风把身子往旁边撤了一步,道:“你若放了她,大门敞开了让你出去。” 耶律修反复权衡了形势,眼珠转了又转,终于咬牙道:“好,算燕王厉害,我终究不敢冒这个险!可若让我放了她,我又不甘心!这样吧,我不伤她,只将这女人带到盟长那里,看他的发落。”说罢,他扯了陈寒衣,朝前走了半步,突摇头道:“燕王如此大方,谁知门口有没有古怪?我却信不过你!”说罢,又朝后面的窗子靠去。 陈寒衣却猛地一挣,耶律修怒道:“你找死吗?”陈寒衣凄然笑道:“我不去,你杀了我吧!”耶律修用力拉扯两下,陈寒衣挣扎着朝李沐风喊道:“燕王!若寒衣被带到了契丹,还不知要受什么侮辱,燕王行事也必将受到胁制!燕王若想成就大事,便不要顾及儿女私情;寒衣若定然要死,宁葬身于幽州!” 李沐风心如刀绞,却终究没有上前一步。不管怎样,陈寒衣现在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怎么都好。从幽州到契丹部落,还有一段距离,这一路上未必没有营救的机会。他看着陈寒衣,终于摇了摇头。 谁知薛礼目光一寒,竟朝前迈了一步。李沐风一把拦住他,怒道:“你要做什么?” 薛礼道:“公主说的有理。她求仁得仁,死又何憾?” “你……”李沐风勃然大怒,他顿了一下,终于压住情绪,低声道:“退下,我自有主张。” 薛礼一躬身,退了回去。却见此时耶律修已然拍开了窗子,往外看了一眼,道:“燕王,还请把外面的弓手撤了。我怕他们的箭法不够准,不留神便伤了公主。” 李沐风吐了口气,按他说的吩咐了下去。莫无忧突然冲了进来,叫道:“不能从那里走!” 众人一愣,耶律修冷笑道:“你这丫头说不让走,我便不能走了?”他往窗台上一靠,一手抓了陈寒衣,单掌按住窗棂,便想自窗子翻过去。 谁知他才一发力,便听到嘎的一声怪响,他胸前赫然透出一段血淋淋的剑尖!耶律修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啊!”的大叫一声,挥匕首朝陈寒衣刺去。耶律明珠想要抢上前去,却哪里来得及! 李沐风和薛礼几乎是同时动作。旁人只觉得人影一晃,两人已然不在原地。李沐风身形迅捷如电,猛的抓住陈寒衣往怀中一带。几乎同时,薛礼一掌印在耶律修胸前,硬生生将他自窗口击飞了出去。镂雕精美的窗棂也被冲力震成残破的木条,七零八落的散到地上。 “寒衣!”李沐风大吼一声,却见陈寒衣面白如纸,眼眸紧闭,背后赫然插了一把匕首! “寒衣!”一声悲愤的怒啸回荡在初春凄冷的夜空里。后来当地人说,那一天夜里,他们都听到了一声奇异的长啸。有经验的猎户说,这声音像极了雄虎失去配偶的悲哮。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英雄路 幸好,这一刀插的并不深。或许,莫无忧设置的机关让耶律修瞬间失去了力气,已经无力刺下。或许,李沐风和薛礼的动作足够快,堪堪把陈寒衣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或许,耶律修在最后时刻还是犹豫了,他到死也不敢承担这一刀的后果:天下就此成为修罗场。 总之,李沐风眼前闪过的图景没有忠实的再现。陈寒衣最终只是受了轻伤,只需安心休养即可。可这一刀令许多人后怕不已:历史有时十分强韧,不管如何,总是连绵不断的书写着自身;历史有时又十分的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全盘易改,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它曾经取决于玄武门前的生死决断;比如,它曾经取决于一把匕首刺入的深浅。 自陈寒衣受伤,莫无忧便衣不解带,同薇儿一齐陪在床边。她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陈姐姐,李沐风怎么劝解都是无用。若是说的深了,这小丫头便哭泣不止,弄的李沐风毫无办法。直到陈寒衣好了起来,莫无忧心结稍解,后来扑在陈寒衣怀里大哭一通,才终于云开雾散。 其间,耶律明珠也来探望了两次。李沐风倒说什么,依旧客气守礼,却也依旧的略显淡漠。耶律明珠心中怀了一千个抱歉,可碍着脸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沐风的态度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经过此事,燕王定会对自己动上一些手段,或许就此软禁也未可知。她还记得李沐风当时的眼神,还记得他当时愤怒的誓言,她毫不怀疑,若陈寒衣就此死去,李沐风真的会将契丹上下杀个干净——包括他们耶律部。 李沐风和陈寒衣对她的态度依旧,让她舒了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假。她确实佩服这些人的气度涵养,可同时又觉得:若是当哭不哭,当笑不笑,见到自己讨厌之人还要虚伪应酬,活着真的没大意思。在她看来,为陈寒衣狂怒的燕王,才是该有的真性情。 其实,耶律明珠不太在乎李沐风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若燕王和陈寒衣并不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歉意,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并不真的在乎他们,他们也未曾了解自己。她在乎的是莫无忧,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会不会从此不再理睬自己? 她是真正喜欢莫无忧的,而莫无忧也真诚的喜爱自己。她不希望自己在幽州唯一的朋友对她有了成见,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所幸的是,莫无忧仍然亲亲热热的叫自己“耶律姐姐”,仿佛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李沐风并非对耶律明珠全然没有看法。只是不光针对她,还有耶律正德。作为一个领导者,居然让敌人的手下成了自己的心腹,李沐风对他的评价不由的又降了一层。最关键的,耶律正德的疏忽令他险些永失挚爱。 但他毕竟冷静,知道这事不可能牵连耶律明珠,也就没对她作什么限制。更何况,从到幽州那天,耶律明珠一行人便时刻处于监视之下了。 想想也很后怕,还记得陈寒衣受伤倒下时,李沐风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他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却清晰的重演着曾经看到的图像。他相信,若陈寒衣重伤不治,那绝对是对日后准确的预言。可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些呢? 他很怀疑,自己并非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他隐隐觉得,他或许曾经一遍一遍的经历这一场景。或许,他为了拯救爱人,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历史长河。可是,为何这次终究有了不同变化?难道是真爱感动了上苍? 他不能回答,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猜测。 这几日,天明显的比往日暖了。园子里的连翘开了一片,黄嫩嫩地格外喜人。同严寒抗争了一冬的松柏也蜕去了那层暗灰,在温煦的阳光下透着几分油绿新鲜。拂面的风虽还带了些许寒冷,可天地间不可压制的蓬勃生机无不宣告,春天来了。 李沐风暂时放下了公事,陪着伤势初愈的陈寒衣到园中赏花。陈寒衣身子还虚弱,为了防风,身上裹了件白裘,倒把脸色衬的更加苍白了。唯值得幸甚的,便是她精神还很是不错,眼神感召着春天的气息,显得异常光彩。 她斜靠在李沐风肩上,欣喜的看着春天的降临。唇边流露着一丝天然无饰的微笑。李沐风侧着头看她,心神沉醉,只觉她的微笑怕是那初春的芬芳所凝,才如此淡然天真。 李沐风这么想着,却见陈寒衣转眸看向了自己,便叹道:“寒衣,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陈寒衣摇头道:“寒衣有什么呢?真正苦的怕是燕王了。” 李沐风扶稳她的身子,面对面看着她道:“寒衣,有一件事,我要问问你。上次那契丹人以你为要挟,要我杀了薛礼,我……我……你不恨我吧?” 陈寒衣一双妙目审视着他,看得李沐风心头一阵忐忑。片刻,陈寒衣忽笑了,道:“那一刻,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一愣,道:“当真?” “是当真的。”陈寒衣叹了口气,悠然道:“寒衣从长安就拖累了燕王,及到幽州依旧如此。当时寒衣便想,若是燕王当真杀了薛将军,寒衣定然没面目苟活下去,不如干脆死了。” 说到此处,她垂了头,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才低声道:“后来燕王的那些话,虽未免意气太过,可寒衣很是欢喜……” 李沐风“嘿”的笑了声,道:“那可不是意气用事,若你真有了不测,我便真的杀尽他们!” 陈寒衣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杀戮太过,圣人不取。燕王可不能为一人而误天下。” 李沐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且不谈这个,倒是寒衣的伤口还痛不痛了?”他双手本扶了陈寒衣的肩,此时便顺势探下去,在后背轻轻触了一下。 陈寒衣的秀眉微微一蹙,却强笑道:“早就不妨事了。” 李沐风却看的真切,忙收回手,自责道:“果然还痛呢,我可真是粗心。这一刀虽说不深,却流了不少血,怎么可能的这样快。” 听这话,陈寒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愣住了神。 李沐风奇道:“寒衣想什么呢?” 陈寒衣面上微微红了,低声道:“寒衣想,会不会……会不会留下疤痕……” 李沐风一怔,突然诡笑道:“怕什么,就算落了疤痕,除了我也没人看得到。” “呸!”陈寒衣脸腾地红了,伸手作势要打,却又半途收了回去。她静静地呆了半响,李沐风甚至以为刚才的话惹她生了气。才要道歉,却听陈寒衣羞怯而又坚定的朝他道:“殿下,咱们……咱们成亲吧!” 李沐风知觉的脑袋嗡地一下,似乎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响起,震得他晕晕乎乎。他顿时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包围了,甜蜜的感觉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空气仿佛是一团芬芳的蜜糖。他生怕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惊喜的拉住陈寒衣的手道:“寒衣,你……你说什么?你当真要嫁给我是不是?” 他的惊讶是有道理的。现在两人成亲的唯一障碍,就在陈寒衣的想法。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虽说是赐封的,可毕竟名义上是大唐公主,怎能又嫁给宗室王子?这等形式上的关系,李沐风虽不觉得什么,陈寒衣却一直在乎的很。 谁知,陈寒衣竟主动提出成亲,怎能让李沐风不大喜之余,疑惑顿生呢? 陈寒衣面颊泛起一片玫瑰色的嫣红,仿佛涂了西域的粉彩。她红唇开合几下,才说了一句话,弱似蚊鸣。“随你心思便是……” 李沐风却听得真,他欢喜的站起身子,在园中徘徊数步。拍手笑道:“哈,我竟要成亲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句,竟再说不出旁的。 陈寒衣又是羞怯又是好笑,忍不住道:“殿下,你……你是痴了吗?” 李沐风站住身子,笑道:“我当真痴了!夙愿得偿,怎能不痴!” 陈寒衣微笑道:“什么夙愿!殿下又说痴话了。” “寒衣,你是不知的。”李沐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悠然道:“自我打小,便和旁人不同。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这世间人,和这宫廷也格格不入。当时我还想改变些什么,却因自以为是,累了身边的人惨死……” 陈寒衣第一次听李沐风谈小时候,不禁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 “我觉得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切都虚无缥缈。后来的事情,即便争斗也好,倾轧也罢,在我来说也不过是场游戏,应付而已,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心中空的很。” 李沐风叹了口气,看着陈寒衣。“直到那次上元灯会巧遇,我才知道自己竟是为了你而来的。有你之后,身边的事情突然变的如此实在,我和这世间的隔膜便再也没有了。我总觉得,我是寻你寻了千年,怎能不算是夙愿?” 陈寒衣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混着迷茫和感动。李沐风的话朦朦胧胧,令她听的似懂非懂。可不论如何,这番话中蕴含的真情令她心醉。 “寒衣。”李沐风沉吟了一下,道:“你原来有所顾及的……突然不怕了吗?” “不如此,寒衣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李沐风突然冷静了下来,叹道:“我早该想到,寒衣是违了自己心思的。其实,寒衣大可不必存什么报答之心,若因此嫁我……唉,反倒不美了。” 陈寒衣摇了摇头,坚定的道:“寒衣要嫁殿下,是心中早定了的事。只因畏人流言,才犹疑至今。实则燕王予寒衣,胜过寒衣予燕王百倍。经那次之事,寒衣便打定了主意,何须顾及什么天下人言语?” “好!寒衣既然想的开了,咱们……”李沐风默算了下,终于苦笑道:“咱们还须胜了那契丹才能成亲。” 陈寒衣突然正色道:“燕王英明神武,大举天兵作雷霆一击,契丹乃弹丸之地,又安能以螳臂挡车乎?” 李沐风一愣,失笑道:“寒衣,你这是讽我!” 陈寒衣抿嘴笑道:“冤枉得很,小女子句句都是心里话。” 李沐风眼珠一转,笑道:“要不然,就是寒衣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嫁我了?” 陈寒衣面上一红,待要说话,却听得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顾少卿来了。 李沐风一笑,道:“少卿来的可真是时候!走,我去见见他,商量一下怎么快些击溃窟哥!”说罢,朝面色晕红的陈寒衣挤了挤眼睛,大笑去了。 到了前厅一看,李沐风先是一愣。原来顾少卿非是一人前来,身旁还携了个清秀少年。李沐风仔细一看,笑道:“这不是顾况吗?去年见过一次,却是又长高了。” 顾况略显拘束,施礼道:“学生顾况参见燕王。” 李沐风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了。顾况说什么也不肯,只是直直地站在了顾少卿座侧。顾少卿笑道:“燕王别管他了,咱们坐着便是。” 烟岫上了茶,李沐风细品着,笑道:“站着便没地方摆茶了,可惜这是老四从江南送来的好茶。” 顾况瞅瞅叔叔盏中碧绿的茶汤,咽了口吐沫,终于讪讪道:“学生也不用什么茶几,端着就行……” 李沐风失笑道:“是了,这才是顾家的子弟!” 烟岫抿着嘴笑,又给他端了一杯过去,顾况连声称谢。 顾少卿呷了口,道:“茶虽好,可惜过了时节。待到清明,这便算去年的陈茶了,味道登时差了一层。”说到此处,他突然问道:“燕王,不知公主的伤势可好了些?” 李沐风道:“已然好多了,只是还需修养。” 顾少卿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这窟哥如此大胆,竟敢派人行刺燕王!未能得手,便又朝公主下手,当真欺我朝无人了!” 李沐风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太子做的。最后寒衣受伤,也是意外,算不得预谋。” 顾少卿笑道:“少卿自然知道。只是兄弟之争,又用到了刺客,实在有失大唐脸面。况且咱们又奈何不了他。”说到此处,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沐风一眼,道:“窟哥的人伤了公主,这才可恨。” 李沐风笑了笑,点头道:“不错,窟哥派人行刺于我,又伤了大唐安远公主,当真可恨!”说到此处,和顾少卿目光一对,一起大笑起来。 顾况看着这两人若无其事的栽赃,心中一阵的发凉。按照少年的看法,这世间本不该存在一切阴谋。他想,一切阴谋都该得到义正辞严的驳斥。当然,他只是想想罢了。眼前的人一个是他叔父,一个是当今燕王,哪个都不敢得罪。 他正胡思乱想,突听顾少卿道:“燕王,少卿来自然是有正事的。不过谈正事前,可否先说个私事?” 李沐风一怔,笑道:“有何不可,少卿突然客气什么?” 顾少卿瞄了眼顾况,才道:“我侄儿顾况十分倾慕无忧公主,托我来向燕王提亲。” 李沐风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顾少卿,却见那顾况早已惨白了脸,嘴巴张得大大的,如何都合不上。 原来顾况得知莫无忧身居王府,心中便存了主意。他打听到叔父要去王府办事,就死缠活赖的想要跟来。顾少卿却是不肯答应,他只得实话实说,道是想再见见那女孩儿,谁知这话到了顾少卿口中,竟然变成了求亲。 顾少卿不看两人的反应,只是道:“燕王意下如何?” 李沐风笑了,他看了看顾况,“此话当真?” 顾况拼命的摆手道:“不,不……我只是……” 顾少卿叹道:“竖子不可教也!平日的胆子怎么半分都没有了?” 李沐风朝顾少卿笑道:“你的侄子却想娶我的妹妹?少卿,你这话出口可欠斟酌吧?” 顾少卿道:“不然,他们两人年纪仿佛,再合适不过。那等世俗之防,又管它作甚?” “不愧是少卿。”李沐风点点头,道:“不过这事情我可不能作主。况且他们还都年幼,结亲之说为时过早。这样吧,顾况,我准你今后自由进出燕王府。至于成与不成,我就管不得了。” 顾况一怔,忙不迭的施礼道:“学生顾况,多谢燕王提携!” 李沐风失笑道:“这算做提携吗?此时你倒机灵。嗯,我和少卿还有正事商量。你且去吧,无忧正在后院,让烟岫带你寻她。” 见顾况辞了出去,李沐风才道:“少卿,一切就绪了吗?” 顾少卿正色道:“此时动兵,可持续月余。就少卿看,不战则已,若战,须速决胜负。” “哦,那何人为将呢?” “裴行俭!” “怎么?”李沐风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薛礼不行吗?” “薛将军名声太盛,怕契丹不敢与之决战,只会游斗不休。他们居无定所,只依水草为聚,若不能一举击溃,咱们可纠缠不起的。” “这,我再想想……”李沐风顿起杯子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登时打起了旋。 ※※※ 顾况在烟岫的陪同下来到后院,一路上左顾右盼,好不新奇。有生以来,他这是第一次进到王府,何况又是内院!不过就他看来,府中的布置并不新奇,除了略显大气外,也没什么奢华的摆式。他略感失望,这便是王府了?看起来还及不上大户人家豪华气派。 烟岫将他领到一间房外,探头叫了声,“公主,有客人找你了!”听里面莫无忧的声音道:“咦?怎会有人找我的?”片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挑,莫无忧娇小的身形便出现在面前。 莫无忧穿了身鹅黄的衣衫,仿佛一朵迎春花般柔嫩。她看到了顾况,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闪烁出欣喜的光芒,叫道:“呀,你真的来啦!” 顾况往她头上一看,见乌黑的发髻上还插着那只翠绿的簪子,心中异常欢喜,便笑道:“那日和你说了,怎能失信?” 莫无忧笑道:“好得很呢!大哥忙得很,也不能陪我玩。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罢,拉了顾况往里便走。顾况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烟岫一眼,烟岫笑着摇摇头,转身去了。 顾况四下张望,本想一睹少女闺房的雅致。谁知这房内连张床铺都没有,只是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简直没处下脚。 却见莫无忧扒开一堆木制模型,露出把椅子来,满意的拍拍手道:“你坐吧,可别见笑,没别的地方了。” 顾况愣愣的坐在一堆“破烂”中间。他四下看了半天,目光最终落在莫无忧身上。“你……你就住这里?” 莫无忧点点头,又马上摇头道:“我和陈姐姐住一起。这房子是大哥给我的,说是做什么实验室。” 顾况却没听懂,他看着满屋的事物,搔搔头道:“想不到你不光人长的漂亮,竟还有这样的巧手。” 莫无忧听他夸赞,得意的道:“对啦!我能做很多东西呢!”说到这里,她突然面上一红,小声道:“小顾,你说……我和陈姐姐谁更漂亮?” 顾况一愣,他知道莫无忧说的是陈寒衣,可自己却未曾见过。“嗯,安远公主吗?我却无缘得见。不过想来,不会再有比你更加漂亮的人了。” 顾况满以为这话定会哄的莫无忧高兴,谁知莫无忧却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没见过陈姐姐?她可美的像天仙一样,我又怎么比的上她?”说罢,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玉簪。 “那个……”顾况搔搔头,移开话题道:“嗯,公主,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东西吗?” “呀。”莫无忧想起了这个,便朝一张大方桌走去,一边嗔怪道:“你叫我什么公主啊!难听死啦!我喊你小顾,你便叫我无忧好啦。”说着话,从桌上抄起一卷厚纸,尽力展开举起给他看。 顾况一看,一张大纸上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图形,自己竟全然不懂。可他犹自赞道:“嗯,好画!笔法飘逸,颇有魏晋遗风!” 莫无忧收起了画,神色古怪的看着顾况,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顾况心头叫糟,知道自己定然说错了话。虽说他面皮甚厚,此刻也不禁有些尴尬。 莫无忧笑声半晌才歇,她捧腹喘息道:“小顾……你,你说什么呢?我这可是图纸。” “哦?”顾况将那图纸铺开在桌上,又上下看了半天,终于摇头道:“无忧的学识我是比不上了,竟不知这是些什么?” “诸葛弩!”莫无忧异常得意,道:“传闻当年诸葛亮制连弩,大破敌兵。后来蜀国战败,这弩制法竟也失传了!人人说诸葛亮天纵奇才,我却不服,即便他再是厉害,也不能样样都令后人无法企及。你看、你看,我便把这连弩造了出来!” 出乎意外的,顾况却没有随声附和。他怔怔的待了片刻,才道:“无忧,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要去制这个?” 莫无忧侧着头,奇道:“女孩儿怎么了?便不可懂这机关之学?” “不是不是。”顾况连连摆手道:“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这弩做出来是何用处?” “用处?”莫无忧愣了一下。 “是杀人!”顾况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莫无忧吓的退了半步,垂着手喃喃道:“我,我没深想过……” 顾况道:“这还用想?这诸葛弩总不成用来打鸟吧?” 莫无忧面色黯淡了下来,半晌才道:“我只是想帮大哥的忙,总有人想杀他,我……我又没别的本事。” “他们的事情,不用咱们来操心的。”顾况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他们就喜欢杀来杀去的,当真一点意思都没有。” 莫无忧奇怪的看着他,道:“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学习武艺?你师父是薛将军,听人说,他可号称杀人魔王呢!” 顾况无奈的晃晃脑袋,道:“我是学武,可学武又不是为了杀人的。我师父我也很佩服,可我就是不喜欢打仗,没看他出征我从来不跟去吗?” “那你都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练武,骑马,读书,下棋。”顾况露齿一笑,道:“可我学武不为了杀人,骑马不为了打仗,读书不为了出仕,下棋不为了争胜。我只是高兴,喜欢罢了。最好一辈子这样自由自在!” 莫无忧笑道:“你可真怪!” 顾况看着她笑容绽开,登时痴了,不自禁的问道:“无忧,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莫无忧一愣,“嗯?” 顾况搔搔头,吞吞吐吐的问道:“我是说,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莫无忧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哦。”她的小脸微微泛着红,小声说道:“就像……就像我大哥这样的大英雄!” 顾况一下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朦朦胧胧间似乎说了句:“他怎么就算英雄了?” 莫无忧顿时沉了脸,薄怒道:“我大哥怎么不算?他武艺高,人又随和,待陈姐姐可好了!” 顾况心中酸楚,不由淡然笑道:“这便算英雄吗?” 莫无忧举的这些例子,的确不是什么英雄的素质,却是李沐风最吸引她的地方。她本非就爱上了李沐风,那不过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朦胧幻想。莫无忧自小被爷爷带大,李沐风是她深入接触的第一个年轻男子,潜移默化的,也就养成了以李沐风为标准的习惯。 顾况尤是莽撞少年,却怎会明白这些?听到莫无忧的话,心里早就一片冰凉,又泛起无限酸楚。 莫无忧听他似在晒笑,更觉委屈,眼中隐隐有了泪光。“我枉把你当作朋友,给你说了心里话,你却来笑我!你……我大哥若不算英雄,你便算得吗?” “是了,我自然算不得。”顾况心头空茫,一切思绪突然轻飘飘的没有了着落。他似乎在看着莫无忧,眼神却聚焦在朦胧的虚空。 “你别哭。”顾况深吸了口气,掏出了一块帕子。“我朝你赔不是了。” 莫无忧接过帕子,怔怔的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了?” 顾况愣了片刻,道:“我没什么。想必……想必我该走了。” “你……”莫无忧见他神不守舍,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忙道:“其实……我没怪你,我只是一时生气的。” “没事儿,我下次还来呢……”顾况再次深吸了口气,把那青涩果实的味道深深压到了心底。 “无忧!”临出门,他转过头来,突然说道:“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了,从今天起,我要做你心中的大英雄!” 顾况回到前厅的时候,顾少卿和李沐风的谈话刚刚告一段落。两人看出顾况面色不对,不过谁也没问。 顾况上前一步,沉声道:“燕王,学生有个请求,此次出征契丹,顾况愿去军前效力!” 李沐风还没说什么,顾少卿却是一愣,皱眉道:“此话当真?” 顾况顿了顿,低头道:“自是当真的。” 顾少卿盯了他片刻,笑道:“你可是受什么言语的挤兑了?我问你,若让你弯弓跨马,射杀敌酋,你下得去手?” 顾况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下手便是!” 顾少卿笑着看了李沐风一眼,不再说话。李沐风摇摇头道:“看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怎么上得了战场?” 顾少卿轻轻一笑,道:“少卿倒有个想法,适才咱们谈及使者之事,倒还差个人选。” 李沐风闻言,又把顾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顾况,你功夫怎么样?我听无忧说,你武艺好的很。” 顾况一愣,一丝喜色爬上眉梢,道:“公主那是抬爱。不过学生的师傅乃是燕北战神薛将军,倒不敢给师父丢脸。” 李沐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我看你下盘还算轻盈,薛礼教徒弟倒是懂得因材施教。” 顾况面色一红,知道燕王这话是说自己根基不稳,当下低了头不再说话。 “这样吧。”李沐风道:“本定了钱义出使契丹耶律部,你便权作保镖,跟他去历练历练,如何?” 顾况吸了口气,深施一礼道:“顾况多谢燕王!”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射天狼 春,王出燕山,劳军于野。 李沐风由卫队持护,出得渝关,入草原劳军。才入草原,登时天高地阔,举目望去,只见得夕阳斜落,彩云流荡,碧草接天,漫无尽头,端的令人心旷神怡。 李沐风挥鞭指向前方,感慨道:“当年出长安,南下平乱,却也没见得如此景致!” 顾少卿纵马跟上,一边笑道:“白鹿原怎比得塞外风光的开阔?再后来去松州,更是山峦起伏,见不到平原了。” 林凡在一旁笑道:“顾先生,你的骑术比昔日好得多了,想必是私下苦练过了?” “这是自然。骑术不好,大大的吃亏。”顾少卿笑道:“若乘胜追击,我抢不得前也就罢了。若抱头鼠窜,骑术不佳岂不呜呼哀哉?” 李沐风回头笑道:“少卿休作这等谶语,你一说完,我便觉这前路忐忑了。” 顾少卿刚要答话,突听远方隐隐有声音传来,沉郁低浑,仿佛有闷雷自天边滚滚而至。他抬头一看,犹是夕阳无限,哪有半点的黑云? 只片刻间,大地震颤起来,隆隆的低鸣在地面上回荡,寸许高的青草好似鼓面上的皮毛,狂乱地跳动着。渐渐的,令一种声音自低沉分离出来,愈加高亢清脆,也愈加散乱狂暴,好似全世界的大雨一时间在方寸的天地里倾泻。 “马蹄声!”有侍卫叫了起来,“前面定然有支骑兵!” 顾少卿呆了呆,苦笑道:“莫非真的一语成谶了?” 李沐风凝神观瞧,突然挥手止住了队伍。一缕微笑在唇边凝结,他高声道:“能在这里驰骋的,除了我幽州的铁骑,还能有别人不成!” 众人再看去,一杆大旗突然从地平线上挑起,正将落日劈成了两半。流荡的光彩映照在上面,仿佛燃着熊熊的火焰。 旗近了,更近了。人们已经看见,旗下迅速成扇面展开的骑队,闪亮的兵甲也染着火,又似披着血,如奔腾不息的潮水,源源不绝,又势不可挡。 目力好的眯着眼睛望去,却见旗上赫然是个“薛”字! “是薛将军!”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所有人立时振臂高呼起来。那边的骑兵也发出了回应,声音如海啸般传来。 目光所及的距离似乎转瞬就被跨越。那队铁骑已然收束成严整的方阵,肃然默立在前方,似乎从来不曾移动。适才的声响仿佛银瓶乍破后又突然聚拢,漫天的烟火闪亮后又骤然消散,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偶尔战马的嘶鸣。 静下来的骑兵仍然带着一种肃杀的压迫感,那是一种从盔甲缝隙中透出的气势,使得整只队伍仿佛一把刚刚开锋的名剑。薛礼便是这宝剑的尖锋,他在马上端坐着,数千人的威严聚合在他身上,又从他身上朝四面发散。 这一刻,他的光彩遮住了所有的人。 一道淡然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让薛礼心头一跳。他跃下马,朝李沐风躬身施礼道:“末将薛礼参见燕王!” 李沐风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道:“好!薛礼,你这几千骑兵的威势可比当年的三万禁军!怎么?这么早就迎出来了?” “燕王过奖了。”薛礼笑了笑,直起身子,“燕王一路鞍马劳顿,末将来的还是迟了。我和守约定好,一同启程,看谁先接到燕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淡然而又骄傲的笑容,“看来守约还没来?” 李沐风笑道:“仁贵堪比当年飞将,若说比赛赶路,谁是你的对手?” 薛礼一笑,刚想谦逊两句,却见一飞骑奔来,下马施礼,“禀薛将军、燕王,裴将军到了!” “哦?”薛礼一愣,转头朝天边望去。“他虽比我慢了些,却也算难得了。” 不多时,一路人马露了头。令人惊异的是,这支军队构成极为复杂,远非薛礼那样一色的骑兵。从远处看去,高高矮矮,形形色色,绝不类军队,倒似一伙游民。 等更近了些,他们才看清队伍中竟有百十来驾马车,车上塞的满满当当,也不知是什么物件。 “末将裴行俭参见燕王!”裴行俭率先骑马奔至,赶上前来施礼。 “免礼。”李沐风往他后面看了看,见那伙人卸下车上的东西,正在忙碌,不由得心头差异。这裴行俭到底在搞些什么? 未等他询问,薛礼已然皱眉道:“守约,你这是在搞什么古怪?” 裴行俭微微一笑,道:“且等一会儿,一看便知。” 薛礼又道:“你这队杂兵竟没比我慢上许多,其间必然有鬼!” 裴行俭看了看他,笑道:“那是自然。我昨日便已经动身,驻扎在此地。就是见你到了,我才赶来汇合。” “你!”薛礼怒道:“言而无信!” “错。”裴行俭摇摇头,微笑道:“兵不厌诈。” 薛礼还要说话,却见裴行俭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进去再说。”薛礼闻言一愣,回头看去,草原上已然搭起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帐。只从外面看,纹饰华丽,富丽堂皇,极为华贵。 李沐风也看的一阵发愣,笑道:“守约真知我心。只是天色已然晚了,这些将士们却还没地方宿营呢。” 裴行俭微笑道:“这事情末将也是想到了,燕王不必挂心。今次带来的东西,足以安顿全军。” 李沐风点点头,一干人由裴行俭带着进了大帐。一撩帐帘,里面又是一番景象。一只银色莲花灯架自帐顶垂下,上面燃了八只粗逾儿臂的红烛,照的大帐亮如白昼。对门的壁上挂了张条幅,上面四个大字,“君子善谋”。却是写的笔锋收束,隐而不发。下面依主次摆了座椅,均是红木镂雕而成。大帐一侧立有梨心木架,格中陈列着各色古玩玉器,古籍孤本。举步进帐,触脚绵软,才发现地面竟是遍由波斯红毯铺就,金丝织成的花纹还隐隐还闪着光彩。 薛礼倒吸了口冷气,失声道:“老裴,你当真下了本钱,竟将全部家当都搬过来了!” 李沐风见大帐如此奢华,本怀疑裴行俭吃了空额,闻言便问道:“此话怎讲?” 薛礼笑道:“守约把府里的东西变卖一空,才把军营弄成这个样子。这些东西可是他的宝贝,走到哪里,搬到哪里。我早就说了,万一他打了败仗,被人端了大营,可就家都没的回了。” “此言差矣。”顾少卿摇头笑道:“我想守约此乃背水一战之举,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单为了这些家当,他就须全力以赴!” 李沐风接口道:“古人有抬棺大战之说,守约之法看似同古人暗合。” 众人又笑了一通,便分别落了座。有人端过茶来,一时帐内飘满了幽暖的香气。 “好茶。”李沐风品了口,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双目,悠然道:“守约真知享受,却把军帐布置的如同文士书房。‘君子好谋’这四个字是守约的手笔吧?当真好得很,功力不凡,想这幽州一地,是没人比的上了。” 这话似褒似贬,谁也猜不透他真正的意思。裴行俭一拱手,正色道:“燕王过奖了。守约以为,或文或武,到了极处则殊途同归。若是能同时深潜两边,则眼界大开,行事便也周密。” 李沐风缓缓点了点头,将茶杯朝几上一墩,直起身道:“不说闲话了。对于攻契丹一事,大家是怎么看的?” 薛礼目光一闪,道:“燕王若信得过我,薛礼便立下军令。只用三万骑兵,便可扫平契丹!” 李沐风一摆手,道:“莫急,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先说说仗该怎么打。” 裴行俭抬眼睛看了李沐风一眼,沉吟道:“不知燕王以何名义兴兵?” 顾少卿朝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顿道:“图谋燕王,行刺公主,犯大唐之天威!” 薛礼一怔,裴行俭却点头道:“如此甚好。可给朝廷上过表了?” 李沐风和顾少卿对望一眼,笑道:“表已然上了的,只是批答就不要指望了。” 裴行俭笑道:“想来燕王也没做这等企望罢。” 李沐风点点头,晒笑道:“不就是图个师出有名嘛,也省得长安拖咱们的后腿。” “这可说不准的。”薛礼摇头道:“咱们进击契丹,后方定然空虚。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会放过?” “仁贵说的是。”李沐风的手指在木几上敲了敲,“因此,咱们第一要快,速战速决;第二不可调兵太过,幽州这块地方,还要分兵而守的。” 薛礼“噌”的站起身,“我还是那句话,给我骑兵三万,定能扫平塞北!” “不妥。”裴行俭摇头道:“你是骑兵,他们也是,若是望风而逃,你上哪里找他们去? 顾少卿点头道:“是了,薛将军就是名声太盛,只怕契丹不敢应战。难以一举而竟全功。” 薛礼冷笑道:“少卿你未免把契丹人想的太过胆小了!他们也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会不战而退?” 顾少卿微然一笑,但饮茶不语。 “仁贵先坐下。这事情急不得。”李沐风摆摆手,端起杯子的呷了口茶道:“你说要三万骑兵……穷幽州之地,怕是一时也凑不出来的。” 薛礼目光一闪,道:“那我只要一万!” 李沐风摇头道:“我非是要扫平塞北,而是要他们归附。我要的是令草原变成幽州的马场。”他转头看了看裴行俭,道:“守约,你怎么看?” 裴行俭看了薛礼一眼,慢悠悠的道:“眼下幽州动向明显,只怕我们不动,那契丹也会攻来。若他们来了,我便死守渝关不出,和他消磨。若他们不来,我便带本部人马,以正攻之法,诱他们决战。” 薛礼忍不住冷笑道:“这样的打法,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还谈什么速战速决?” 裴行俭却不动气,点点头道:“仁贵说的自然有理。可只有先稳住阵脚,才谈得上克敌制胜。再说……”他顿了顿,朝李沐风望去,“燕王的意思,无非是击溃大贺氏联盟,既然那样,只需尾随窟哥,穷追猛打便是。” 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急道:“怎么个打法?” 裴行俭道:“我正攻以诱敌,仁贵以奇兵绕而击之,此事当成!” “不可。”顾少卿插口道:“还需薛礼震慑内四部,不可轻离!” 映着烛火,裴行俭眼眸中闪着幽幽的光,淡然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好!”李沐风一拍桌子,道:“我便拜守约为主帅,薛礼从旁辅之,你二人同心协力,共擒敌酋!” “裴行俭谨遵燕王旨!”裴行俭离座施礼。 薛礼站起身来,怔怔的立了半天,终于拜了下去。 ※※※ 夜深沉了。当空无月,星河经天。 薛礼抬起头,广阔的天穹携着亿万星辰朝他压来,他的身后,蜿蜒的军帐灯火通明,和天河遥遥相对。 他深深吸了口气,春夜那犹有冰寒的空气置入肺叶,他胸腔里充满了青草的味道。震天弓就拄在手中,冰冷的弓身似要融入这寒夜。他想,或许守约当主帅也没什么不好,自己可以放下心去厮杀。可想归想,他终究觉得心气难平。 平心而论,他深知裴行俭的才华,并不觉得难当其位。只是,他对自己期望太过,一心以为这主帅之为非己莫属,因此,总会有几分失落吧。 契丹么……不知怎的,薛礼一想起契丹,耶律明珠那倔强的面容突然跳了出来,让他一阵错愕。他挥去这个影像,却不自觉地想:这女子在幽州也不知道如何了…… “守约吗?”薛礼感到背后有人,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干吗这样鬼鬼祟祟的?” “在自己的地方走动,也算鬼祟?”裴行俭笑着摇摇头,从后面走了过来。 “我倒忘了贺喜你。”薛礼淡淡一笑。 “你知道,其实这样最好。”裴行俭看着他,认真地说:“担任奇袭的人不可能统帅全局。可若让我率骑兵突袭,却没这个本事。” “我知道。”薛礼望着天空,好半天才叹气道:“实则没什么,我薛礼岂是善妒之人?” “其实还有一条,我替你想到的。”裴行俭笑道。 薛礼转过脸看他,“什么?” “那个契丹女子。你忘了?”裴行俭似笑非笑道:“因为这个,你也不适合担任主帅。” “笑话。”薛礼冷笑道:“别用这个编排我,那是燕王的命令。” 裴行俭道:“算燕王的意思也罢,你就没想过其中的深意吗?” 薛礼皱了眉道:“你想说什么?” “要结亲,也不一定燕王。”裴行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只要于幽州地位足够尊贵,那便行了。这些人我想来想去,还是你薛礼最为适合。何况经过这事情,你更是近水楼台,燕王万没有舍近求远的必要。” 薛礼愣了一下,冷哼道:“这话休提,我是全然没这个心思。” “不提也罢,咱们谈正事。”裴行俭面色一肃,道:“此次能不能破得窟哥,全看你这路人马。其实我这劳什子主帅,倒不过是个摆设。” “你太谦了吧。”薛礼笑道:“你要是拖不住他们,我就成了送过去的点心。” “你先听我说。若契丹攻来,咱们便以逸待劳,你以精骑破阵而入,当有胜算。若他不来……”裴行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便须孤军深入。且只能带五千骑兵,还有五日的干粮!听你薛礼一句话,行是不行?” 薛礼眺望着夜空,似乎没有听到。半天才听他说:“太多了。” “什么?”裴行俭一愣。 “我说人太多了。”薛礼道:“我只带三千精骑,定捉那窟哥回来。” 裴行俭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毛,道:“此话当真?” “我不是意气用事。”薛礼面色沉静,淡淡地道:“五千人要想在草原上避过侦察,实在有些困难。最多只能带三千人。” “不,我知道你清醒。”裴行俭扬了扬眉毛,微笑道:“我是说,你办得到吗?” “我一向认定,没有我薛礼打不败的敌人!”薛礼傲然一笑,周身的衣衫突然鼓动起来,一股强横的气势自他身上陡然散出,吹得裴行俭的衣襟猎猎作响。 一伸手,裴行俭腰间的长剑突然跳到薛礼手中。他擎起震天弓,将长剑瞄准了西北天烁烁的天狼。弓如满月,清澈的弦音如同秦筝骤响,那柄长剑已然射向了天际。 “我的剑……” “那也算剑?不过是把废铁而已。” 长剑在苍穹闪出一点寒光,夜空中仿佛多了一颗清冷的星辰。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飞鸣镝 草原上腾起了几处白烟。。mi.不知道远近,只觉得袅袅的好似从天空垂下的细线。旷野的疾风吹过,白烟朝西边的天空倾斜着,却是聚而不散,把蓝天拉出一道惨白的伤痕。呜呜的角声响了,沉郁的旋律压低了白云,那声响便似从云端泻落,铺天盖地,在草原四方回荡。 发布  一只苍鹰自云中惊起,蓦然低首,人间纷争正急。 发布  这一年春天,幽州的战事起了。 发布  那是数日后的清晨,李沐风正立于中庭,目光陡然投向了东北的天空。而那片广阔蓝天里,只浮着悠悠白云。 发布  他怔怔的出了神,耳畔似乎有角声传来,一种神秘的预感击中了他,令他无可怀疑。 发布  他知道,契丹人来了。 发布  同一时刻,身处渝关外的薛礼眼神突然变得如刀子般锋利,他死死盯住草原深处,手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发布  不是恐惧,是兴奋。 发布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心跳如战鼓般擂动,他伸出舌尖添了添干燥的嘴唇,却没感到一点滋润。他知道,现在需要的不是水,而是敌人的鲜血。 发布  “终于来了。”他冷漠的笑着,深深吸了口气。一阵风掠过辽阔的草原,似乎带了几分血腥的味道。远处,裴行俭的金帐遥遥可见,以此为中心,两万大军呈鹤翼展开,如剪刀张开的锋口。 发布  他猛勒马缰,战马一声嘶鸣,高高抬起了前蹄,几叶青草被踢散在空中,如飞花般飘落。薛礼拨转马头,狠狠磕了下马腹,骏马便如飞腾般在草原上狂奔起来。前方,是燕军连绵数里的军营。 发布  裴行俭在木案上铺开宣纸,正在笔走龙蛇。突的一顿,笔锋忽转凛利,锋芒外露,隐有杀伐之意。裴行俭悬腕凝笔,缓缓抬起了头。 发布  “守约!”帐帘啪的挑开,薛礼急步走了进来。 发布  裴行俭搁了笔,和他对望一眼,道:“来了吗?” 发布  “错不了。”薛礼目如冷电,道:“虽说还见不到踪影,但这感觉定然没错。” 发布  裴行俭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询问地道:“是进是退?” 发布  “守约统率三军,不宜轻动。”薛礼道:“我请三千铁骑,当可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发布  裴行俭摇摇头道:“不可。仁贵这样出击,获胜不难,却难竟全功。若让他们有了警觉,斩杀窟哥便难上加难了。” 发布  薛礼沉思了片刻,道:“那守约说如何?” 发布  “不急,再想想。”裴行俭踱到一架沙盘旁,轻轻皱起了眉头。 发布  正在此时,军帐外有人高声道:“报裴将军,有一人单骑奔至,说有要事面见将军!” 发布  “哦?”裴行俭微感诧异,道:“叫他进来!” 发布  片刻,一少年在几名卫兵的引导下进了大帐,薛礼一见之下,登时愣住了。“顾况?怎么是你?” 发布  那少年正是顾况。。此刻的他满身征尘,面带倦色,显然已经极为疲惫。不过一双眼睛顾盼之间,还隐隐闪着光采。这个半月前还只知追逐自由的轻狂少年,此刻已然多了一股沉稳之气。 发布  “师父?”顾况的眼睛一亮,几乎要扑到薛礼身上,“您在这里?这再好不过!” 发布  薛礼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按住,冷哼道:“成什么样子?刚还要夸你两句!还不拜见裴将军?” 发布  顾况这才想起,忙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道:“顾况拜见裴将军。” 发布  裴行俭笑着摆摆手,道:“客气什么。你是仁贵的徒弟,也就和我的徒弟一样,不用拘礼。”说到这,他上下的打量了顾况一番,笑道:“这样吧,先叫人带你去后面洗漱一番,咱们再详谈。” 发布  “不、不!”顾况连忙摆手道:“我有急事禀报,不能耽搁的!” 发布  薛礼撇了撇嘴,道:“是不是契丹打过来了?” 发布  顾况一愣,道:“师父,您……您怎么知道的?” 发布  “不单这事吧?”裴行俭笑了笑,道:“不过什么也不用慌,契丹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过来的,你怕什么?” 发布  顾况呆呆的点点头,觉得自己这千里走单骑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怎么自己什么都没说,人家便全都知道了? 发布  他随卫兵去了帐后,不多时梳洗完毕,又恢复了幽都城内潇洒公子的样貌。裴行俭一见,抚掌笑道:“不错,这便和少卿有几分相似了。” 发布  薛礼道:“你不是和钱守节出使耶律部去了吗?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 发布  顾况似大人般长出了口气,叹道:“我们去的实在不赶巧。还没和耶律正德打好商量,那窟哥便派人来了,说什么要外四部合力扫平幽州。耶律正德将我们藏在部落中,偷偷摸摸的好像在做贼!想我堂堂燕王使者,怎的就……” 发布  薛礼却听得不耐烦了,打断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罗嗦?” 发布  顾况吐了吐舌头,道:“后来我们和耶律正德谈了几次,觉得此人首鼠两端,不大牢靠。况且契丹大兵压境,怕幽州没有防备,钱大人就让我先回来报信了。” 发布  裴行俭和薛礼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半晌,裴行俭突然问道:“顾况,这耶律部在什么位置?” 发布  顾况一愣,道:“什么?” 发布  薛礼道:“耶律部是先锋,还是殿后?” 发布  顾况想了想,才迟疑着说道:“这我也不好判断,他们契丹人行军很是古怪,和咱们汉人大不相同。” 发布  薛礼冷笑道:“怎么大不相同?你又知道咱们汉人如何行军的?说自己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何必找理由遮掩?” 发布  顾况一窒,搔了搔脑袋,无奈的点点头。 发布  裴行俭笑道:“你师父行军打仗的本事,你可是半分也没学到。不过说契丹和咱们行军不同,倒也有些道理。”说到此处,他突然问道:“契丹这次来了多少人?” 发布  顾况不敢再信口开河,摇摇头道:“这我不大清楚,他们行军分散,我又没什么机会出去查看。。再者说,他们尚未集结,我便匹马逃了出来。不过……”他顿了顿,思忖着道:“耶律部近乎动员了所有战士,想来其他部落也应如此。那样上下该有四万左右!” 发布  “四万骑兵。”薛礼补充了一句。他在帐中踱了两步,道:“顾况,你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回报给燕王,特别是耶律正德的态度。” 发布  裴行俭缓缓走到木案前,再次提起了笔,一边说道:“顾况,你现在就走,越快越好。” 发布  “那……”顾况愣了下,问道:“燕王若是问起将军的应对,我如何回答?” 发布  “啪”的一声,裴行俭掷笔于地,决然道:“收兵,退守渝关城!” 发布  ※ 发布  李沐风得到这个消息,已然是两日后了。听了顾况的汇报,他不由得眉头紧锁。就眼下的情形看,实在于幽州不利。虽能理解裴行俭退守渝关实属无奈之举,可李沐风终究不会高兴。这和预期的目标,实在是相去太远了。 发布  “就顾况看,殿下还须调兵。”顾况挠挠头,“渝关城有裴将军和我师父镇守,万无一失,可毕竟那不是咱们的目的。” 发布  “哦。”李沐风看了顾况一眼,道:“你有什么想法?” 发布  “加上渝关的守军,眼下一共三万人不到。真正能出兵作战的,也不过裴、薛二位将军的两万本部兵马。两万对四万,本已经吃了大亏。况且人家都是骑兵,咱们骑兵还不到一万,这仗难打的很。”顾况侃侃而谈,说的尽是劣势,全然是在长他人锐气。 发布  李沐风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不过从少年顾况口中说出,倒是颇有意思。他微微一笑,道:“看得出来,你当真长进了。那你说说看,咱们又当如何?” 发布  燕王的夸奖,让少年人着实心头一热,他抬头看了看燕王,见李沐风面上全是鼓励之色,不由稍稍挺起了胸膛道:“要顾况来说,燕王不若从别处调来兵马,绕过燕山,自草原后方突袭。这样前后夹击,定然可胜了。” 发布  李沐风一愣,失笑道:“你道绕过燕山轻而易举了?若依你计策而行,怕是到了地方,这一仗也早就打完了!” 发布  顾况面上一红,猛搔脑袋。“这……学生不过是纸上谈兵,说实在的,确实不会打仗……” 发布  李沐风一笑,温言道:“你脑子颇为活络,此计倒也符合兵法,只是不熟地形,未能因地制宜罢了。只要多历炼一番,成就大有可期。”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道:“顾况,你再好好想想,当时耶律正德都说了些什么?” 发布  顾况道:“我和钱大人见了那耶律正德,他开始很是高兴,招待的也极为热情周到。可自从窟哥的使者来过了,此人的态度突然有些冷淡。”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是钱大人说的,我倒看不出来。钱大人说,别看他依旧笑容满面,可明显是心不在焉,虚伪的很。” 发布  李沐风点点头,道:“以钱守节的眼光,定然是看不错的。” 发布  顾况又道:“后来我们谈出兵之事,耶律正德却百般推托,说要见机而动。这话原不错的,可钱大人问他需待何机时,他便含糊其词了。” 发布  “含糊其词?”李沐风目光一闪,看着顾况道:“那他说了什么没有?” 发布  “他……”顾况想了想,道:“是了!他好像说了一句:即便杀了窟哥,燕王守不住幽州又有何用。” 发布  “是这样?”李沐风心头一震,不由倒吸了口冷气。他猜度着话里的意思,越想越心惊。莫非长安已然打算出兵了?只有这样,才会让窟哥如此有恃无恐,让耶律正德摇摆不定。 发布  若契丹铁骑和关中前后夹击,这幽州定然守不住的。可自己毕竟是此地蕃王,关中能用什么理由派兵攻打,倒也值得琢磨。莫非……莫非李建成驾崩,太子即位了? 发布  不可能!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便再是保密,也不可能丝毫透不出风声。就目前的消息看,长安一切如故,若皇帝真的归天,太子和二哥绝不会这样相安无事。 发布  不管如何,绝对是长安有了动作,不可不防。 发布  想到此处,他转到书案之后,润了润笔,思忖片刻,挥笔写道: 发布  “汝等战况紧急,吾已知晓,奈何今关中动向不明,须重兵分而守之,已无他援。汝既退守渝关,便无后顾之忧,期大破胡虏,早擒敌酋。” 发布  写罢,将狼毫于白玉笔枕上一搭,高声道:“来人,给裴薛二位将军送去!” 发布  顾况定定的看着一侍卫取了条子出去,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出声。他自然极为好奇,可燕王不想说的事情,谁也不该问。 发布  李沐风倒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他的命令颇有几分无赖,既要守住,还让人家速战速决,又不给一点的援军。这命令要让顾况看到了,定会在心中嘲笑自己无能吧? 发布  可说到底,也确实没有办法。他眼下惟一的希望,便是两位将军能迅速解决眼前的强敌。在他心中,长安方面的威胁,实则比契丹要大得多。 发布  “顾况。”李沐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这次你做得好!功劳我先记下了,日后一并奖励。” 发布  顾况一怔,才从无端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忙起身道:“顾况不敢居功。若说功劳,钱大人目前还身陷险地,却是顾况比不了的。” 发布  “钱守节自有他的奖励,那另当别论。”李沐风见他不居功,心中暗许,便微笑道:“你且先回去,家里怕是早就担心了。” 发布  顾况应了声,脚步却不移动,迟疑道:“燕王,那……不知无忧公主可在府中?” 发布  李沐风一愣,突然大笑起来,道:“我说你为何不走,原来是想着这个。我本准过你自由进出王府,你若想寻她,倒也不须问我。” 发布  顾况面上先是一红,继而大喜道:“多谢燕王,顾况这就去了。” 发布  李沐风摆手道:“且慢。我那妹子今日不在府中,已然回去家里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 发布  顾况大失所望,呆了呆,才道:“既然如此,顾况拜别燕王。” 发布  李沐风仔细打量了他一翻,面上似笑非笑,道:“你当真喜欢无忧?” 发布  顾况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燕王问得如此直接,半晌才红着脸道:“自然是当真的。” 发布  “嗯。”李沐风点点头,笑道:“我妹子喜欢有担当的大丈夫,你却这般患得患失,如此小家子气,怕是难博芳心。” 发布  顾况怅然看着李沐风,想起了莫无忧当日的话,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发布  “我听少卿说了,知道你原本不愿出仕的。”李沐风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盯得顾况浑身发冷。“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守着薛礼这么好的师父,却不曾学过半点军务。你为了无忧才从军,这话不错吧?” 发布  顾况茫然点着头,又马上摇了摇头,颇有些不知所措。 发布  “不管为什么也罢。只要你从了军,就没有了退路,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杀你。”李沐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这话本该薛礼讲给你听,可我知他性格,断不会跟你讲这番大道理。” 发布  顾况深深吸了口气,道:“多谢燕王,顾况明白了。” 发布  “你不明白。”李沐风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说这话,只是不想你将来无谓送命。你若要抽身而退,现在还来得急。” 发布  顾况突然有一种被小视的愤怒,一股热血涌上了大脑,登时攥紧了拳头,脱口怒道:“燕王看不起我吗?顾况虽然年少,却也明白道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不为了无忧,敌人打上了家门,还怎能无动于衷?” 发布  “说的好。”李沐风冷静的打量着他,看这名少年面色通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极为激动。他稍待了片刻,才缓缓的问道:“若没人欺负咱们,让你去打别人呢?你去是不去?这便是你的‘有所不为’吧?” 发布  顾况呆了呆,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发布  片刻的寂静后,李沐风突然笑了:“也罢,至少现在是人家来打咱们的。”他顿了顿,道:“两日后,你去渝关,助裴将军和你师父一臂之力,如何?” 发布  少年躬身道:“顾况遵命。” 发布  目送着顾况出去,李沐风发出了一声悠然的长叹。在内心的追求和现实的压迫下,纯真的少年注定要变成冷漠的军人。在顾况背影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发布  他静默的想着心事,四周也随之沉寂下来,声音好似一名溺水的人,顷刻淹没无边的寂静里。滴漏的声音听不到了,时间似乎停滞在某一刻,李沐风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名流放在时间里的囚徒,竟是如此的孤独。 发布  他猛然站起身,推开了屋门,阳光如雨般倾泻在他身上。他想到了陈寒衣,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引燃了火种,瞬间温暖了全身。他长长透了口气,眯着眼睛朝天空望去,一丝的乌云开始聚集,逐渐朝太阳蔓延。 发布  要下雨了。 发布  他再次回到厅内,已经驱走了心头最后一丝没落。 发布  “传魏青衫!”李沐风靠在椅子上,眼中有一缕精光闪过。 发布 .小游戏,!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角弓寒 李沐风一直希望编织一张范围广阔的情报网。。这张大网至少要下面几个优点:准确,敏捷,灵活。在这方面,他对四弟的能力羡慕不已,又暗自忌惮。于是他给这个情报组织定了个目标——绝不能逊色于吴王李陵。 实际上,这些工作早已默默筹备了,上次在白云观和袁天罡商谈的内容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在他的谋画里,他的这张网由三教九流构成,无孔不入,当真似恢恢天网,疏而不漏。 谁知到了最后,负责人的遴选却遇到了问题。他想来想去,竟还是魏青衫最好。由于此人上次的表现颇让李沐风失望,便一直搁置了起来。后来急用人手,派他做了些事情,完成的都十分圆满,才又让李沐风对他另眼相看了。 魏青衫被传进王府,心情十分复杂。从近来一连串的任务和手中掌握的情报看,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平步青云的道路。不过这条路一旦踏入便无法回头,且又窄又险,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想到这里,他收敛了心头的那份喜悦,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 他抬脚踏上了庭前汉白玉的台阶,从下往上看,八级宽阔的玉阶在眼前铺展,层层高升,燕王的府邸就坐落在那高高的基座上,虽不奢华,却显得高不可攀。 若可能,这台阶还会加上一级吧?魏青衫的思绪瞬间飞到了长安,他仿佛看到燕王站在九级的高阶上,背后是雄伟华丽的太极宫。那时候,自己又会是什么位置呢? 他想着,脚下并不停顿。等到了会客的前厅,魏青衫早将这纷乱的思绪挥开,换上一副淡定的神情。他再次吸了口气,渐渐将内心变得同面孔一样平静。 “你来了。”魏青衫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沐风便早早开了口。他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道:“找你来是有些事情的,想必你也猜出了几分。哦,咱们坐下说话。” 魏青衫谢了座,侧着身坐了。一旁的烟岫沏上茶来,他忙又欠身致谢。李沐风在一旁淡淡的看着,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李沐风挥退了烟岫,笑了笑道:“事情紧得很,咱们长话短说,我也不多绕弯子了。” 这话不知让人怎么接口,魏青衫看了看燕王,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沐风道:“你是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我点破。我就一句话,今后幽州的细作全归你管辖,不再经我的手。”他看了看魏青衫,意味深长的笑了。“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该明白你肩上的担子。” “多谢燕王厚爱。”魏青衫虽然已有了预感,仍觉得受宠若惊,他起身离座,深施一礼道:“属下明白。” “明白了?”李沐风抿了口茶,淡然的目光射了过去,“今后成事由你,败事也由你。这个,想必也清楚得很了?” “是……”魏青衫应了声,竟再找不出别的话。 李沐风挥了挥手道:“坐吧,你也不消如此拘谨。”说到此处,他沉吟了一下,道:“对你我只说两件事。其一,你心慕高位,这原本是好的——你不用辩,图名图利本都没什么,但若深陷其中,误了国事……你知道我会怎么办的。” “其二,你只需把情报给我,别的不要管。对任何人你都不须讨好,也不用刻意疏远。你该清楚,你控制的势力只是耳目,仅此而已!”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也没什么太过严厉的语气。可在魏青衫听来,却觉得字字惊心,他暗自吸了口气,觉空气都变得压抑沉闷了。他半天才答上话,竟还是一个字:“是!” “长安有动静了。”李沐风侧头思索着道:“但咱们还不知他们想耍什么花样。你这就去查,尽快搞清楚,越详细越好。”他从案上拿起了一个套封,递了过去。“这你回去好好看看,上面的人员物资,都随你调遣。” 魏青衫双手接了过来,单薄的纸张此时格外沉重。 “你去吧,有什么事情随时回禀。” “遵燕王命!”魏青衫利索的行了礼,转身出了大厅。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他顿觉神清气爽。只跨过一道门槛,竟似穿行了两个世界。他走出王府的时候,很小心的看着地面,这时他突然觉得,至少对自己来说,八级的台阶未免太高了些。 李沐风送别了魏青衫,独自悠闲的喝了杯茶。他觉得,形势虽说诡谲莫测,却倒也不必太过紧张,否则徒自乱了阵脚。实际上,他现在把人都放了出去,即便着急也莫可奈何。现在的他,只是在等待结果罢了。 一杯茶饮尽,涩滑幽香的感觉犹在唇齿,他闭目回味了片刻,稍稍放松了些心情。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么想着,心中叹了口气。自从长安开始,自己始终在一种紧张得无法透气的环境中忙碌,这片刻的闲适都算难求了。 他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高声道:“林凡!” 林凡快步走了进来,施礼道:“燕王,有什么吩咐?” “派人去莫州、瀛州一带,要他们加强戒备,整顿兵马,随时防御。” 林凡一愣,道:“那谁为总领大将?” 李沐风摇头道:“不需什么总领大将,让西南各州县分别就地防御即可。” 林凡点头应了,犹豫了一下道:“燕王,莫非长安打过来了?” “还没有。”李沐风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不过,怕也不会久了。眼前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太子是不想给我喘气的余地了。” “不管长安怎么打算,北边的战事还要越快越好。”李沐风手指敲打着木几,一丝忧虑爬上了眉梢。“后方安宁,才有余力对付关中……” 说到此处,李沐风下意识的端起杯子,这才发现,杯中空空如也,仅剩下几片湿皱的----远了。“我像你这么大,却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他突然目光一凝,看向顾况道:“你今天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感觉?”顾况愣住了。是啊,他竟忘了适才的欢呼是他杀人得来的。或许是太远了吧,在这样的距离射杀敌人,连鲜血都不会看到,又能有什么强烈的感觉?不过,他看着城下被同伴拖走的尸体,还是不由得嘴里发苦。 “很苦。”顾况费力的咽了口吐沫,说道。 薛礼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城下,问道:“顾况,你能看出哪片营地是耶律部的吗?” 顾况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最前面的,想必是大贺氏部了……至于耶律部,应该是往后的位置,不过看不真切,不敢乱说。” 薛礼点点头道:“他们离得远了,且扎营又散,倒也难为了你。这事情你且牢记在心,一旦认了出来,立刻告诉我知晓。” 顾况点了点头,突闻一声悠长凄厉的角声响起,猛然看去,有数千契丹骑手纵马自敌营驰出。他们远远的便弃了马,手持皮盾步行而来,奔在最前面的数百人,肩膀上抗着七八架长长的木梯。 片刻功夫,便有数百人踩着长梯过了护城河,城上守军却未得到命令,谁也没有放箭。 “师父!”顾况心头突突直跳,伸手抓住了薛礼的胳膊,“契丹人上来了!” “顾况。从现在开始,你须称我薛将军。”薛礼淡漠了甩开了他的手,看着下面冷冷一笑,“在后面看好了,今天我先教你怎么守城。” 挥手,乱箭如雨。鲜血,惨叫,喊杀,一起搅拌成粘稠的液体,将顾况浸泡在其中,无处逃避。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杀人。而这次守城,是顾况经历的第一次战争。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两相谋 才隔了两天,长安方面的消息便传到了魏青衫手里。此时的他还没把整个网络的关系理顺,这份平空飞来的情报多少可以视为他今后好运的开端。 那是一个李沐风安插的朝官传来的消息。他抄录的上谕这样写着: “契丹不服王化久已,屡犯中原。念其地处蛮荒,无人教化,且天恩浩荡,本欲既往不咎。孰知窟哥竟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燕王在前,兴兵入寇于后。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命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领军出征,助燕王塞北平寇。沿途州府须妥贴接应,不得有误。” 从机密程度上说,这个消息一钱不值,因为那将是昭告天下明诏。可它的提前到来,则为幽州赢得了生死存亡的时间。魏青衫得到消息,丝毫不敢怠慢,下一刻,它便被摆在了李沐风的案头。 “竟是这么回事?”李沐风反复把玩着那张单薄的手启,似乎想从其中找出别的奥妙。“还好,还好……” 林凡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那折子是在报喜还是报忧。 李沐风抬头道:“林凡,你去把少卿请到这里来。还有范柏舟……唔,等等。”他站起身,把手启揣在怀中道:“算了,咱们还是亲自去范府一趟,派个人知会少卿也过去。” 李沐风和林凡骑了马朝城西的范府奔去,这一路行人车辆来往不绝,马也跑不起来,只得慢慢的遛跶。 “燕王。”林凡笑了笑,看着李沐风道:“敢情是有了好消息了?” “好消息?”李沐风摇摇头,苦笑道:“若这是好消息,天底下便不知什么叫坏了。” “那……我是瞅燕王不太着急,看似满悠闲的。” 李沐风自嘲的一笑,道:“苦中作乐罢了。有些事情,你急也没有用的。”说到此处,他怅然的看了看天空,明澈的蓝天中没有一丝云彩,却有几粒彩色的斑点在晃动。李沐风勒住了马,怔怔的望着,竟一时痴了。 “燕王?”林凡也停了下来,顺着燕王的目光看去,却没发现什么稀奇。 李沐风突然道:“林凡,你放过风筝吗?” 林凡一愣,“风筝?” “哦,纸鸢。”李沐风继续抬头看着,道:“你放过纸鸢没有?” 林凡这才知道燕王在看什么,他望着天空飘动的纸鸢道:“小时候放过,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事情了。燕王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李沐风收回了目光,摇头笑了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我做的纸鸢,从来都飞不高的……” “不提了,走吧!”李沐风见路上已然没了人,猛的一磕马腹。“趁着没人,咱们走快些!” 李沐风再一次撩起眼皮,又看到了天空的风筝。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无忧无虑的岁月吧?一声绵长的叹息自心底传来,骏马飞驰着,感叹被随风吹散在脑后。隐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放风筝的纯真少年。 李沐风到了范府,同范柏舟才谈了几句话,顾少卿便施施然自外面走了进来。他施过礼,也不等人让,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又交代范府的下人倒了杯茶来。 李沐风笑道:“少卿来的够快,我也才刚坐定呢。” 顾少卿笑道:“燕王也知道,少卿这些日子别的没有长进,骑术却是精进了。听闻事情紧急,就急急火火的赶了来。”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摇摇头笑道:“老范,你这茶又苦又涩,还敢拿出来奉客?” 范柏舟“哦”了一声,道:“是吗?我却没喝出来。” “老范自己毫无趣味,又偏偏好使人同己。”顾少卿摇头笑了笑,转向李沐风道:“可是长安的消息来了?” 李沐风没说话,从怀中掏出那折子,顺着茶几推给他。顾少卿拿起看了看,又递给了范柏舟。 “当真厉害。”顾少卿抿了口茶,似乎习惯了这苦涩的味道。“还好消息来得及时。” 范柏舟把折子往桌上一放,眼睛望向李沐风。“燕王心里有什么打算?” “这事情,怕是要分开来看。”李沐风沉吟了一下,道:“先说这兵马,想来不会从长安出的。” “不错。”顾少卿颔首道:“太子若把关中的亲兵派出去,怕是二皇子就要动手了。” “他也只能从关中以外各州府调兵,这还要用上些时候。”李沐风摇摇头,他想不通二哥为何会同意这个太子的这个举动。这件事,李征想必是首肯了的。 “牛进达这个人,似乎不是太子党吧?”范柏舟突然问道。 顾少卿点点头道:“且又不是二皇子一脉。”说到此处,他和范柏舟眼神一对,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这定是双方妥协过的。”李沐风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木案,冷笑道:“想不到我李沐风,倒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了。” “这个人选,他们也是莫可奈何。”顾少卿唇角微微翘起,道:“牛进达性子粗鲁,又和燕王有些交情,我们倒可以做做文章。” 范柏舟却摇摇头,道:“越是这等执拗粗鲁之人,反倒越难收买。那点见面的交情,能管什么用?” 李沐风淡淡道:“这人也未必来得了幽州,且先不去论他。当务之急,咱们如何防他们进兵?” “防不得!”顾少卿伸手一拦,道:“人家来得冠冕堂皇,咱们要是闭关不开,反倒理亏。就怕到时太子说咱们另有图谋,欲怀不轨,反倒可名正言顺的讨伐幽州了。” “没错。”李沐风两只手指托着下巴,怅然道:“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给长安上表了。” “燕王,可不是这话。”范柏舟插口道:“就算不上表,他们仍然可用这一招。” 李沐风无奈的笑了笑,道:“嗯,我是有些乱了。可若不拦他们,难道让他们带兵入幽州不成?你们想想,有什么好法子没有?”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出了口气。 顾少卿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最好的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怕办不到!” “若真的办不到,还算什么好法子?”李沐风笑了笑,道:“少卿且说说看。” “燕王且算算日子。”顾少卿掐着手指道:“他们从各州县抽调府兵,本身就要耗上些时日,等再开拔到幽州,少说也要近二十天。咱们若能在这段时间内平定了契丹,他们也就没了进兵的借口。” “二十天!”李沐风吸了口冷气,当初设想的那样顺利,在计划中还要用上一个月。现在情况有变,契丹声势正盛,反倒要用二十天取得全胜,可谓势比登天还难。 范柏舟看出了李沐风的忧虑,提醒道:“燕王可抽调南边的守军去渝关,以壮军威。” 李沐风摇了摇头,道:“太过冒险,万一长安趁机进兵,岂不长驱直入了?” 顾少卿笑道:“这倒不必担心。除非太子他们能确定幽州守备空虚,否则定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套句俗话说:麻杆打狼两头怕。就是这个道理。” “少卿说的也是。”李沐风想了想,笑道:“我再想想看,怎么把这事情办的周密些,最好神不知,鬼不觉。” “二十天……”他站起身来,微微的出着神。 “燕王做何打算?”范柏舟眉头一皱,似乎有了些预感。 “幽州事务就先交给你们。”李沐风深深吸了口气,决然道:“我要亲往渝关督战!” ※※※※ 调兵的命令当日就传遍了幽州。各州县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表面上却要装出一派风平浪静。谁都清楚,若事情败露,就等于把后背完全开放给了关中。到时铁骑长驱直入,幽州伏背受敌,定然难以支撑。 可李沐风却另有一番心思。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既然能在关中安插细作,太子同样可以监视自己举动。不管怎么掩饰,这样大规模的调兵都难以掩人耳目。因而,他反倒故意留下了许多疏漏,就是要利用太子的生性多疑,让他贻误进兵的时机。 他暗想,既然是空城计,那便干脆做得彻底些。 整个幽州都在隐匿行藏,李沐风自己当然不能招摇。他准备停当,只带了十几名侍卫便悄悄朝渝关去了。 幽都距渝关不远不近,他们清晨出发,第二日傍晚便已到了。远远看去,一条黑黝黝的巨龙横卧在山海之间,霞光映红的城垛便是那闪闪发亮的龙鳞。众侍卫多是头一次来,见此情景顿生感叹,均觉得天下雄关莫过于此了。 看着这片耀眼的红霞,李沐风的思绪却回到了两天前。也是这样的傍晚,也是这样的彩霞,听涛小筑宛如神光中的仙居。 他当时是去和陈寒衣告别的。他笑着说,他想尽快打败契丹,是在为两人的婚期着急。记得陈寒衣羞红了脸,腼腆的笑容比那窗外的霞光更加灿烂。 那时莫无忧刚巧回府,缠着李沐风非要跟来不可。他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得,小女孩儿被拒绝后的那失望表情,大大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泪光。 “无忧听话。”他无奈的抚着她的头说道:“大哥很快就会回来。” “大哥,你可要快些回来!”莫无忧用力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他道:“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就藏在我屋中,你若回来晚了,我便不给了!” “好,好。”李沐风笑着摇摇头,道:“顾况正在那里征战,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怎么?”莫无忧似乎吃了一惊,登时叫起来,“可是,他不是不喜欢打仗的吗?” 李沐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笑道:“他为了个女孩儿去的,他说想成一个大英雄。” “他……他……”莫无忧愣了一下,面色腾的红了,她抓住李沐风的胳膊急道:“大哥!他、他想必错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李沐风认真的看着她道:“然则你不喜欢他吗?” 莫无忧面色更红了。她偷偷的看了李沐风一眼,低头道:“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少女的慌乱只是片刻,她很快就抬起了头,坚定的说道:“不管怎样,我也不想小顾因为我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的小顾,肯定不会快活!我觉得,每个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已经很好了。” “是吗……”李沐风叹了口气:“可有时候,人总被迫着去些事情的。要是契丹不打过来,顾况也不必去。他到边关,倒也不全是因为无忧。” 莫无忧怔怔的立了片刻,突然笑了,“大哥,我知道了!你和小顾都去边关杀敌,我就去帮百姓修水利,作农具!咱们比一比,看谁做的事情多!” ………… “燕王。咱们到了。”突然有人说了句话,一下把李沐风从回忆拉入了现实。他恍然回过神来,适才的画面随风飘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已然来到了渝关城下,耀眼的晚霞被城墙遮蔽,只留下黑漆漆的影子投在每个人身上。 “到了?”他无意识的问了一句,脑中却仍然想着别的事情。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无忧的呢?怎么记不起来了?他晃了晃头,却始终无法捉回飘散的记忆。 “燕王?”林凡诧异的看着李沐风,眼神中有着一丝忧虑。 “我没事,不用乱想。”李沐风笑了笑,终于放弃了回忆。“去叫门吧,说话留神些,咱们可不能暴露身份。” 李沐风要想掩饰身份十分容易,他可以随意伪造凭证。当然,燕王“伪造”的身份,绝对没人能看出破绽。他只需用自己的印章盖一个戳,就成了最合法最正式的文件。 城门开了,一名年轻的小校迎了出来。他似乎没精打采,头上的铁盔都歪向了一边。他一面朝这边走着,一面打了个哈欠。 李沐风看着眼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人也不知是谁**的兵,怎的如此漫不经心? 那小校走到近前,抬头道:“你们是……”话没说完,他突然张大了嘴巴,好似看到了极为惊奇的事情。 “你……你们……”小校惊叫道:“竟是燕……”还没说完,已然被林凡一把捂住了嘴巴。 李沐风也大为吃惊,奇道:“顾况?你怎么好好的看起了城门?” 此人正是顾况,他连连挥手,示意自己不再乱叫,才被林凡放开。他喘了口气,才低声道:“燕王,您怎么来啦?” 李沐风笑了,他从马上跳了下来,上下打量这个少年。“不错,不错。这身衣服倒还蛮合身的。只是我听说有人是过来当英雄的,怎么跑这里做起了站岗的小兵?” 顾况搔搔头,才发现头上还歪歪斜斜的顶了个头盔。他把头盔一把扯下来,挂在腰上。“回燕王,师父说让我到处都经历一下,才知道什么叫做军人。” “这话说的不错!”李沐风赞许的点点头,又揶揄道:“不过要做小兵,怎么不去守城杀敌,跑这边看门做什么?怕是你犯了军规,被薛礼罚了吧?” 边上的侍卫闻言都笑了起来,顾况面色通红,猛搔脑袋。 “算了算了。”李沐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带我去见薛礼和裴行俭,你的事情咱们回头再说。” 一行人由顾况引路,径直进了渝关。城内没有百姓居住,因而建筑不多,那座孤零零的议事厅看着格外显眼。 裴行俭正在和薛礼商议军务,刚说到紧要的之处,却见薛礼猛然抬起头,眼神一阵精光暴闪。“外面来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个高手,已然到了练神反虚的境界!” 话音才落,大门已被猛然推开,十几个人鱼贯而入。裴行俭骤逢变故,却不慌乱。手中长剑已然“锵”的抽出,冷冷的看着闯营之人。 “守约,此时才拔剑,未免晚了些吧?”李沐风一声长笑,缓步走了进来。 “燕王?”裴行俭一怔,转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薛礼,不由笑道:“原来是仁贵想骗我出丑!” 薛礼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李沐风在屋中四下看了看,见仍是裴行俭的那套摆设,便笑道:“守约,你的这副家当,又搬到这里来了?” 裴行俭收起长剑,一边笑道:“属下就这点家财,只好敝帚自珍了。” “我这次来,带来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好的,一条则未免有些不妙。”李沐风随便找把椅子坐了,看着两人道:“也不知你们想要先听哪条?” 顾况在一旁小声嘟囔道:“自然是好的了。” 李沐风看了他一眼,笑道:“好罢,我便说好的。几日之后,援军将至。步骑兵共两万人。” 薛礼和裴行俭对望一眼,都无法从对方眼中看到半点欢喜。他们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一齐把目光投向李沐风。 “坏消息便是……”李沐风站起了身,缓缓说道:“二十日内,必须取胜契丹!”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春雨红 “怎么可能?”顾况失声叫道。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他身上,看得他浑身刺痒。 薛礼瞪了他一眼,怒道:“顾况!燕王面前,岂有你说话的地方?给我出去!” 顾况自知失言,本已吓的不敢抬头。此时听到师父责骂,只好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去。 “倒也不必。”李沐风拦住了顾况,笑道:“我让顾况过来,本也为了听听他的意见。咱们幽州向来言者无罪,说说又怕什么的?” 他拍了拍顾况的肩膀,道:“你既然说不可能,那便告诉我为什么。” 顾况看了看李沐风,又侧过头去瞧了瞧薛礼,犹豫道:“小子不过是胡乱说说罢了……” “嗯?”李沐风拂然作色道:“军中哪有戏言?或是你信不过我的话?” “没!”顾况慌忙摆手道:“我可没这个意思!”他又朝薛礼看了一眼,却见薛礼偏着头没有看他。裴行俭在一旁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我是这么想的。”顾况理了理思路,斟酌着道:“契丹人不善攻城,咱们闭关不出,他们自然毫无办法。可反过来说,咱们也奈何不了他们。眼下就是个僵持之局,哪一方都无利可图。” 说到此处,他被自己的话提醒了,怔了下道:“怪了,既然无利,因何不退?莫非……”顾况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着众人叫道:“莫非……莫非长安要出兵了!” 此言一出,举座愕然。薛礼诧异地看了顾况一眼,心中一动。其实,自李沐风突然出现,他和裴行俭就已然猜出长安的动向。不过他们都身居高层,视野自然开阔,而顾况不过一小小少年,竟也单凭推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实在令人佩服。看来,这孩子果真有为将的天赋…… 李沐风的目光在顾况面上停顿片刻,突然笑道:“好!不亏是薛礼教的好徒弟!不错,若二十天拿不下契丹,咱们便要腹背受敌!你现在说,还是不可能吗?” “若做不到,则幽州危矣!”李沐风看着顾况,话却在说给众人听。 “这……这需从长计议……”顾况被李沐风问的理屈词穷,结结巴巴的说道:“眼下来看,还必须……嗯,还必须周密谋划一番。” “这话没错,现在不正商议着嘛。”李沐风微微笑了笑,往椅子上一坐,朝四周挥手道:“大家都坐着说话。林凡,你带人守住门口,不可随便放人进来。” 林凡应了命,带那些侍卫出去了。薛礼和裴行俭重新和燕王见过礼,各自找位子坐下。人一走动,厅中气氛便没了适才的紧绷,显得宽松多了。顾况长长出了口气,抽空擦了擦额头,竟是冷汗浸浸。 他才想跟着侍卫一起出去,却被李沐风叫住了。“顾况,你不要走,坐下来一起商讨商讨。” 顾况忙道:“燕王和两位将军商议要事,怎有小子说话的地方?” 燕王还没回答,薛礼却笑骂起来:“你小子敢情记仇呢!”顾况寻思前言,吓了一跳,拼命摇手道:“没!师父……我真不是成心……” 李沐风笑道:“你倒当真怕你师父,连说笑也分不出来了。好了,坐吧,闲话不提,咱们说正事。” “燕王。”一直没说话的裴行俭突然问道:“不知那两万援军,到底何时能到?” 李沐风想了想,道:“这次调兵不比寻常,为了隐蔽起见,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不过想来,约莫再有个四五天,便可到了。” “再来两万人,确实能在兵力上抗衡。”裴行俭沉吟道:“不过,即便倾尽全力,怕也是惨胜告终,这等战果,不要也罢。” “哦……”李沐风手托着下巴,偏头看了看他,“然则就没别的法子了?” “还是那个主意。”薛礼插口道:“擒贼擒王!”裴行俭点了点头,望向了李沐风。 李沐风笑道:“你们不要看我,说到打仗,我是一窍不通。既然两位将军都赞同,想必这法子是好的。” 顾况疑惑道:“可若窟哥就是乌龟不出头,咱们有什么奈何?” 裴行俭听这话,不禁笑道:“这话不对,这些日子,倒是咱们更像乌龟些。”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又道:“咱们固守数日,他们军心必骄,若用香饵诱敌,必有收效。” “所谓香饵……”顾况费力的咽了口吐沫,迟疑道:“莫非是?” “不错。”裴行俭答着顾况的话,眼神却望向李沐风。他淡淡地说道:“便是这座渝关城,还有几万士兵!” “是吗……”李沐风面上没有表情,长久的沉默起来。过了半天,他终于长长吐了口气。“现在这座渝关,是你们作主。” ※※※※ 军议结束,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弯月斜挂天穹,洒得银霜遍地。虽已春日,这塞北的夜风却格外冷硬,带着细碎的沙石自隘口呼啸而过,好似女人凄厉的哭声。从远处望去,孤城一片,残照当楼,清寂的令人消魂。 顾况心神不宁的踱着步子,被这夜风迎面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抬头望去,残月勾起了无边心事。他凝视夜空,怔怔的出着神,甚至没能发现燕王来到了身边。 “想家了?” 顾况回过神,却见燕王负手站在自己面前,忙道:“不是……只是有些……嗯,有些慨叹。心里正想着:不知这千年雄关,看尽了人间多少英雄。” “雄关漫道,百代兴衰。”李沐风也抬头看着天,叹了口气道:“这青衫书剑式的吟咏自古不息,可谁知后人会怎么看我们?” 顾况一愣,道:“燕王顾忌身后之名吗?” 李沐风哑然失笑,道:“身后之名谁不顾忌?即便再是横行无忌之人,也要惧那史笔如刀。” 顾况摇摇头道:“就我读史,总觉得到处是一派文过饰非,当真掌握天下之人,怕就不惧这劳什子史书了。” 顾况见李沐风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便道:“我读过燕王的文章,受益良多,更对殿下佩服的紧。” “你这个年纪,当真该去读书的……”李沐风怅然地叹了口气,片刻才道:“一本史书,又怎么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再说,当权者竭力掩饰自身,不也证明他们还是顾忌身后之名的?” 说到此处,他看了看顾况道:“我问了薛礼,他说你临阵退缩,因而罚你去当城兵,可有此事?” 顾况脸色一阵发白,半响才道:“燕王,我非是怕死,而是……而是……”说着说着,他面上露出一阵怪异的神色。 李沐风安慰的笑了笑,道:“你莫急,慢慢说。” 顾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忆道:“当日敌军攻城,师父让我带人守一个垛口。先是弓箭射杀,契丹人纷纷自梯上跌下城去,我虽然有些不忍,倒也没什么……可他们人人不畏死的冲上来,宁死不退。终于,有一人从垛口露了头,我……我……” 顾况说到此处,手掌不禁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急促了,“我什么都没想,便一剑砍了过去。那人……那人看来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和我一般大小,却被我一剑砍去了脑袋……血洒了我一身,他的头就掉在我脚边,那双眼睛……那眼睛一直看着我,死都不肯瞑目!” 说到此处,顾况粗粗的喘着气,冷汗自额头丝丝渗出,显然极是惊惧。 李沐风眼中尽是同情,他静静的看着顾况,待他稍稍平复后,才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情形?” 顾况摇摇头。 李沐风叹道:“我足足吐了一个时辰,三天进不得水米。相比之下,你可比我强得多了。当日我也想,我做什么要去杀人?到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杀人,便要被人杀。只要我不是心存恶念,主动杀人,心中便不再愧疚。” “可是……”顾况憋了半天,终于道:“那终究是杀人!” 李沐风点点头,道:“没错,可有什么法子?莫非别人杀了你,便不是杀人了吗?当时你若迟疑一下,他一刀砍过来,也是同样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顾况茫然的看着李沐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沐风犹豫了起来。他来找顾况,本想把莫无忧的话说与他听,若顾况想离开军队,他好给予方便。可现在不行,若顾况在这种心态下离去,势必造成一生的阴影,以这少年的敏感多情,怕是就此毁了。 “顾况。”李沐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无忧要我带句话给你。” “真的?”顾况猛的抬起头,暗淡的眼神中有了光采。 李沐风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无忧说,让咱们前方杀敌保家邦,她也去帮百姓做事情。” 顾况一怔,道:“她当真这样说?” “不错。”李沐风道:“咱们是在为了幽州的百姓打仗,又不是恃强凌弱。多少将士为此丢了性命,你还怕杀敌人吗?” “是了,既然如此,定然没错的。”顾况喃喃自语道:“无忧说喜欢有胆识的大丈夫,我又怎能退缩?”他看了看李沐风,躬身道:“顾况明白了,多谢燕王指点,日后若有战事,顾况自当请命!”说罢,他再拜了拜,径自去了。 李沐风凝立当场,任凭愈加强劲的夜风翻卷着袍角,如旌旗般猎猎抖动。他抬头望着那轮残月,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 此日清晨,凄厉的角声撕破了晨曦的静谧,顷刻间充斥天地。李沐风彻夜静坐行功,此时方得圆满。他睁开眼,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 “林凡!”李沐风纵身而起,眼中闪出一缕精芒。“外面怎么了?” 林凡应声进了屋,急道:“燕王!敌军偷袭,此时攻城正紧!” 李沐风束紧腰间长剑,推门出屋。“走,跟我上城头去!” 林凡带了人跟在燕王身后,沿着曲折陡峭的阶梯朝城头奔去。没走几步,只见一名城兵扭曲着倒在台阶上,一支长箭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已然把几节青灰色的砖梯染得殷红。李沐风蹲下身子,见此人瞳孔涣散,身体余温,显然刚刚死去不久。他皱了皱眉,叫过一名侍卫将尸体运走,然后不顾林凡的反对,继续朝城头走去。 刚刚登上城头,喊杀声似乎一下子增大了许多倍,满眼也尽是一片血红。就像一扇隔绝两个世界的大门被突然推开,而门内才是真正的修罗屠场。 李沐风举头望去,双方的密集的箭矢在空中飞舞,如蝗虫般遮蔽了初生的红日。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每一刻都有人丧生,在反复争夺的城头上,鲜血染红了每一块砖石。 几只流矢朝李沐风飞来,他随手一挥,将羽箭拨落在地。林凡等人立刻冲了上来,将燕王围在等中。李沐风摇摇头,道:“这是战场,刀剑无眼,你们且先顾好自己再说。” 林凡急道:“燕王,还是先退回城下再说罢!” 李沐风已然拔剑在手,冷然道:“怕死的自去,此话休题!”话音才落,已然执剑杀入敌群。林凡无奈,只好一挥手,十几名侍卫随着冲杀而去。 渝关城头,几百名士兵已经混战到了一起。刀剑相交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声响,好似全世界的玻璃都在一瞬间粉碎,嘶喊和惨叫被掩盖在下面,仿佛无声的哭泣。短兵相接持续了片刻,燕军略处下风,不时有人倒下,防线节节后退。 李沐风一振长剑,一抹青光跳动着挥洒出去,眼前的三个契丹人喉头标出一丝血花,砰然倒在地上。而他们身后是更多的敌兵,这些人根本无视战友的死亡,依旧举着长刀冲杀而至。 李沐风嘿的低吼一声,长袍无声的鼓动起来,沛然无形的剑气聚在秋水流波上,猛然爆发出去。十几名冲到跟前的士兵被一道青虹席卷,全部拦腰截断,大蓬的鲜血漫天喷洒,然后如殷红的春雨般沥沥而落。 英勇无惧的契丹勇士也惊呆了,在他们眼中,李沐风简直如魔王降世一般。可他们才犹豫着停了步,却被后方更多的战士卷裹着朝前冲来,冲向适才的死亡之域。 李沐风暗中叫苦,刚才一道剑气虽不至于让自己耗尽真力,可毕竟不能无节制的使用。他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敌兵,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又是一剑挥出,匹练般的青虹再次绞杀了十数人的生命。 李沐风连挥三剑,杀的伏尸满地,血飞如雨。谁知敌兵竟被激起了狂性,虽然死伤惨重,却悍勇不退。李沐风不敢再挥霍真力,只得朝后退却,还好林凡等人见事不妙,纷纷聚在燕王身边,才堪堪稳住阵脚。 除了这边,另外几处已经被敌军突破,燕军纷纷后退,死伤枕藉。眼看城头便要宣告失手,大队后援突然从四面八方赶至,倚仗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将阵线稳住,并慢慢反压了回去。 李沐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才发现一身长袍已然被鲜血浸透。此时他才真正相信,不论个人功夫多高,在战场上也无关大局。若不是援军赶至,自己即便战到脱力而死,也不能改变城头失守的命运。 最后一个敌兵被赶下城头,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突然大吼一声,猛然将单刀摔在地上。其他人愣了一下,也都用武器拍击着城头,放声狂吼。近千人的喊声冲天而起,惊散了城头的浮云。 那摔武器的士兵离李沐风甚近。李沐风见他扔了单刀,便一下跌坐在地上,倚着城墙大口的喘气。李沐风仔细一看,满脸的血污下,是掩不住的稚嫩面庞。 “顾况!”李沐风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急道:“你怎么了?受伤没有?” “燕……”顾况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什么,终于将这称呼又吞回了肚里。“我没事儿,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还好,还好。”李沐风松了口气。 “我杀了十四个契丹人。”顾况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却马上被一种阴郁冲散了。“我……我真的不想杀他们……” 李沐风拍拍他的肩,却不知该鼓励还是安慰这个少年。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移了话题:“你师父和裴将军呢?” “师父他们安排的反攻,现在想必在下面。”顾况撑起身子,道:“刚才师父说,等这些契丹人堆满的城头,就泼桐油烧城,让他们全葬身火海。可后来不知怎么又改了……”说到此处,他看着李沐风,似有恍悟,却闭口不言了。 李沐风这才明白,这很可能是薛礼的诱敌之计,自己死战不退,倒反误了战机,心中不由得老大没趣。他拉着顾况走下城头,正看见裴行俭过了来,便歉然道:“守约,看来我坏了你们的大事。” 裴行俭摇摇头,苦笑道:“并非如此。守夜军官失职,险些被敌人得手。我和薛礼看情形不好控制,才想用这个法子。此计敌我皆伤,对城池亦有损害,算不得高明。” 说到此处,他面上颇有愧色,叹道:“燕王死守一处,如中流砥柱,当真起了大作用。可是……让燕王亲自上阵,末将当真是罪该万死了。” “这算什么?我来这里,便是和大家并肩作战的。再说这是守将失职,也非守约能预料的。”李沐风笑了笑,突然话音一冷,道:“那守将呢?” “他么……”裴行俭抬起头,李沐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城门处一支挑出的高杆上,悬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破阵子 连续几天,契丹人攻城甚急。渝关有了上次的教训,更是加倍小心,连番击退了敌人的急攻。时日一久,契丹人气势渐衰,疲态稍露,攻城的间隔越来越长,规模也越来越小了。 李沐风口上说放手不管,心中却很焦急。只是他见契丹人气势正盛,己方援军又尚未到达,也实在无法勉强。屈指一算,到了渝关已有四日,战况依旧胶着,在战略的天平上,幽州已然凭空减去了四颗砝码。 又是一阵箭雨。李沐风仰头看去,敌人在强弓的掩护下迅速退却。城上的士兵纷纷举盾抵挡,来不及回射。他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有薛礼的神射,定然不会被契丹人的弓箭压制。想到这,他心头一动,是啊,薛礼呢? 他尚未来得及转移目光去寻找,却见到紧闭多日的渝关城门突然砰地打开了!随着一声嘎嘎的响动,绞索把吊桥抛了下去,轰然架在护城河对岸,激起一片浑黄的烟尘。 尘埃尚未散尽,一队骑兵已然自烟雾中穿过,幽灵般迅捷的杀出。马上骑士的面貌犹被尘烟遮蔽,手中马刀的寒光早已透出云霄,刺痛着每个人的眼睛。 契丹的攻城部队都是徒步而行,此时刚刚撤过护城河。一名殿后的战士听到异动,猛然扭过头来,却看到一柄雪亮的钢刀已然划过脖颈,偌大的头颅随着鲜血抛上了天空。 契丹人一阵大乱,立刻溃不成军。燕军铁骑如割麦般砍倒一个个奔跑着的敌人,好似猛虎入了羊群。契丹大营见事不妙,命两支骑兵自左右方斜刺包抄过来,如同两支朝内弯曲的牛角。 吊桥刚一放下,李沐风便疾步登上了城头。见燕军势如破竹,他长长松了口气,一转眼,看到裴行俭正扶着垛口,面上毫无喜色。 “守约!”李沐风走了过去,道:“薛礼呢?他领着骑兵杀出了?” 裴行俭摇摇头,道:“薛将军另有安排。今日能否毕全功于一役,就看他了!” “那这支骑兵……”李沐风一愣,转头朝城下望去。 裴行俭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城下的战况又起了变化,就在两侧敌军骑兵行将合围之际,燕军突然弃了斩杀的目标,结阵朝前飞驰而去,堪堪自两支部队的缝隙间穿过,尖锋直指契丹本营。 那正是窟哥所在的大贺氏本部,若能将其击溃,便能一战而胜之。两千幽州骑兵如同一柄钢锥,笔直而迅速的刺向敌阵。 大贺氏的营地立刻起了变化,一支骑兵马上聚集起来,仿佛刺猬身上竖起的一撮尖刺。片刻间,两支骑兵对撞在了一起,人马交错,喊杀连天。李沐风在城头凝神观望,却一时难以看清胜负形式。 契丹的人数优势起了作用,尾随其后的两支骑兵杀入战团,登时将燕军冲散。几乎每名幽州战士都面临着几个契丹人的围攻,形式立刻朝一边倾斜。领军的将领见事不妙,率队拼力杀出,朝敞开的渝关城败回。李沐风看得清晰,只这一会儿工夫,两千人的队伍已然损失近半。 契丹骑兵紧随不舍,竟在燕军后面追了个首尾相接。突听几声号角响起,大贺氏本部近万人如潮水般追逐过来,纷乱马蹄声的如暴雨冲击大地,一时天地间再无别的声响。李沐风手扶着城墙,发现如山岳般坚固的渝关城竟在这声音中隐隐震颤起来。 他回头看去,身后的侍卫都面色发白,反不如那些守城的士兵镇定。裴行俭死死盯着城下,漠然的神情中闪动着一丝兴奋。 上万骑兵铺开,如同一柄撑起的大伞,伞尖便是败退的燕军。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契丹人跨马跃上了吊桥,李沐风都不禁喉咙有些发干。可以想见,若让这上万铁骑冲进城内,怕再也没人能够阻止渝关沦陷。 败退的燕军一进城门,立刻如溪水遇到了礁石,成两路朝左右分开。只是如此,使得进城的速度稍显缓慢,最后十几名骑士终于被契丹前军赶上,惨死在钢刀之下。 契丹人随手砍倒挡路的燕军,眼前便是渝关洞开的城门。他们杀得兴起,鲜血刺激着每个契丹人的神经,而不设防的渝关城更似饿狼口下的美食。 第一个契丹人刚刚踏入城门口,尚未来得及发出欢呼。一股暴怒的力量登时将他从马上撞飞了出去,连同后面的战友一起,成了一团飞舞的残肢。 就像突然引起了一场爆炸,城门处的十几名契丹兵轰然飞散了出去,一支无比骠悍的铁骑自城内冲杀而出,领头的赫然便是薛礼! 所有的骑兵都戴着黑色头盔,身披黑色战甲,就连跨下战马也是通体黑亮,宛如墨龙。他们手中皆持着根丈许的长矛,矛尖闪着寒光,好似在夜空中闪烁的寒星。 几乎就在一瞬间,抢上吊桥的几十骑兵全被挑落马下,一股黑色的洪流如泻闸的山洪般涌出,以一种无可抑制的狂暴力量冲入契丹的军阵。契丹的战士们都惊慌了,他们没有想到,无敌的契丹铁骑反会被另一只骑兵所压倒。当他们还未从不知所措的状态中恢复,已然被燕军冲开一条缝隙。 这支骑兵不过三千人,却如铁流般冲开了惊慌的敌人。就像抽刀断水,尽管水流随即在身后复合,却终究无法阻挡锋刃的前进。冲击,再冲击!无论多少敌人涌来,这铁骑凝成的利刃始终指向万人环护的契丹盟长——大贺氏酷哥。 薛礼的震天弓斜背在肩上,手中那条长矛一味横扫直刺,全无半点花巧,却偏偏无人能挡得一招。薛礼杀的兴起,突然大吼一声,一矛连续将三个契丹人扫下马来,个个筋断骨折,吐血而亡。他放声长笑,高叫道:“都跟我冲!” 听到这喊声时,顾况正拧枪刺落一名敌骑,溅落在脸上的鲜血早已顾不上擦拭。从编队开始,他便跟在薛礼身后。当在城内看着敌军万骑狂奔时,顾况握枪的手掌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他无法不紧张。虽说他有过守城杀敌的经验,却从未在疆场上驰骋过。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敌军,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都要胆寒。他用眼睛左右瞄了下,却见众骑手神色漠然,冷冷的如同沉默的冰山。 他不知道,这三千铁骑可非同一般。薛礼本部号称一万,实则这才是真正的核心。这三千人都经过严格筛选,个个身手不凡。历次战争的生死博杀,敌人和同袍的鲜血浸染,使得他们都比冰山还要冷酷强韧。 第一次纵马杀敌,顾况甚至不知该如何出手。不过,他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发现,在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面前,敌人并不能立刻组织起有效地反击。况且自己的队伍只是全力冲击,稍沾即走,并不与敌人缠斗。有时他一枪未能伤敌,便早已一掠而过,迎向了下一个敌手。偶尔余光朝后一瞟,见到先前那人已然被身后的战友挑下马去。 实际上,他这个位置压力最小。跟在薛礼身后,就等于有了一堵最为坚实的挡风墙壁。薛礼挥舞长矛杀出一条血路,如同上古神兵劈开了大海。 此时城头,李沐风不由得感慨的叹了口气,道:“若我和薛礼跨骏马对决于阵前,则败亡者非我莫属。” 裴行俭凝着一对晶亮的眸子,好似没有听到。 契丹人被幽州骑兵打乱了阵脚。他们本是乘胜追击的胜利者,却没想到仓皇逃窜的敌人换成了一支以逸待劳的伏兵。这些人突然以一种更加无畏勇猛的气势杀出来,如当头一棒,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窟哥终于感到了危险,他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周围卫戍的部队朝中间挤压了过来,形成密集的防守体系。 此时,薛礼的这队骑兵已经完全陷入了契丹的本阵中,仿佛一条泥制的大船,劈开波浪,在海中越行越远,而船体也逐渐缩小。尽管如此,薛礼仍坚信,在这条船完全崩溃之前,他足以那杀死兴风作浪的魔王。 顾况觉得周边的压力陡然大了。敌人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涌来,队伍已然不能似开始般恣意驰骋。他朝前看了看,薛礼已然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铠甲,好似披了件火红的战袍,那傲岸的身形看不出半点疲惫,长矛挥处,敌骑纷纷落马。 就这一分神,一名契丹骑手已然冲到了面前。顾况心头一慌,挺长矛刺去,却被那人猛一偏身子,单臂夹在腋下。顾况大吃一惊,刚要用力回夺,两匹马已然相错而过,巨大对冲之力让他再也拿不出长矛,只得松开手,却见一柄单刀挂着风声正朝自己头上劈来。 顾况避无可避,只得咬着牙,单脚脱蹬,以另外一脚为中心自马腹下反穿出来,若风车般绕了个回环。可谁知他才转了一半,突觉脚下陡然一松,立刻失去了平衡。他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已经如坠云雾般被甩了出去。 这一招数有个名目,叫做“鱼翔浅底”,本是薛礼的绝招。若使得全了,便可自马腹下突出冷剑,死中得活,败里求胜。可这对马术及武艺要求极高,顾况慌忙之中用出来,又哪里成得了?他虽然避开了单刀,可脚下一滑,便脱蹬掉下了马去。 顾况的感觉中,这一瞬是如此的漫长。他只觉轻飘飘的如驾云雾,半天未曾落地。他自掉落的一刻,心头便骇然之极,脑中电闪般掠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竟定格在莫无忧春光般灿烂的笑脸上。 自己竟要这般死了?他心头茫然,求生的**却让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才一落地,顾况猛然旋转身体,若陀螺般滴溜溜滚了出去。无数马蹄踏过身旁,扬起的尘沙打在他脸上。突然,一阵剧痛自身后传来,一只扬起的马蹄终于兜在后背,将他踢得反滚回来。顾况只觉得心头发热,哇的吐了口血。 还好,这一下并不太重。他有铠甲护身,还不至于筋断骨折。他晃悠悠站了起来,脑子嗡嗡直响,这一连串的翻滚让他头晕眼花,甚至未曾对迎面砍来的长刀产生反应。 突然,一只漆黑的长矛从天而降,将马上的战士戳到地下。有人冷森森的大喝一声,“顾况,要死也留个全尸!”顾况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循声一看,远处的薛礼手中长矛已然不见,正挥着一把雪亮的战刀。 又一名骑士从身边掠过,那人随手一刀,想解决掉这个看似吓傻了的小兵。谁知顾况突然腾身而起,落在他的身后,一掌将他击落马下。那人翻身刚要爬起,却被收势不住同袍踏在马下。 顾况稳住夺来的战马,却见薛礼已然领军杀远了。他在后面纵马追了过去,可落单的骑兵又怎能冲破敌军的重围?他奋力用战刀砍倒两人,见事不妙,便想回城再说。可拨马一看,后路也全是敌兵,只好看准了防守薄弱的东北方,匹马落荒去了。 薛礼救了顾况一次,却再也顾不上他。他见自己这方压力猛增,窟哥却越逃越快,心中极为焦急。他又砍倒一个敌人,举目望去,契丹人还是不畏死的拼力阻挡,不由怒吼道:“儿郎们,投矛!” 这声音由内力送出,如同战场上打了个劈雷,那样喧嚣的厮杀声,竟也压它不过。契丹人都是一愣,却听天地间被一种怪异的呼啸所充斥,两千多支长矛陡然飞出,以燕军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辐射。 看到这种攻击,城头的李沐风不由得愣了神。记得那是很久以前了,自己在闲谈中曾和薛礼说过古罗马的战法,谁知如今被薛礼用了出来,更加灵活,也更加得心应手。手指托着下颚的裴行俭突然眼中一亮,转身走下城去。 只一瞬间,周围的契丹人倒了一片。有些战士被长矛透体而入,当场气绝。有的虽不致命,却立刻失去了战斗能力,只能倒在地上呻吟。长矛投得并不远,因而在燕军周围,立刻形成了真空地带,只有许多无主的战马茫然的伫立。 幸而,燕军在马上投矛,准头不能保证,否则死伤将更加严重。而燕军将士根本不看结果,投矛的同时,已然抽出战刀。宛如一柄绝世名剑陡然出鞘,太阳的光辉都顿时被这雪亮光芒所掩盖。 “杀!”薛礼大吼。“杀!”两千多骑兵发出震天的吼声,气势比适才更盛。“杀!”一阵更加宏大的声响传来,却是裴行俭率五千人自城内杀出,随着喊杀声起,箭矢已然如雨般泻落。 大贺氏部族抵挡不住,败势已成。开始于远处结阵观望的其他部落见事不妙,催兵马上前接应。他们起先见薛礼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倒还没怎么担心。因为毕竟兵力差距极大,只要窟哥稳住阵脚,定然不惧,此时见到城内又有敌人杀出,才有些着了慌。 窟哥见他们接迎出来,心叫不好。依照他的意思,其他几部最好按兵不动,严阵以待,自己率队回退,自然便没事了。可眼下这边疾退,后方友军又冲了上来,场面甚为混乱。薛礼如同附骨之蛆,咬住自己不放,一个不好,便会造成全线溃败。 想到这里,他一挥手,停马傲然而立。三千护卫结成了冲击的阵形,反朝薛礼杀去。两只骑兵好似两支互射的飞箭,针锋相对。薛礼见状,大叫一声,“来的好!”一丝冰寒的冷笑在他脸上浮现,他收了刀,自肩上摘下震天弓。 薛礼看了看情形,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援军到达前追上窟哥,尽管他已经停在了远处。迎面而来的三千铁骑也是契丹精锐,不是轻易便能对付。想到这里,他的震天弓已经擎起,反手抽出一只粗大的长箭。 窟哥本想让护卫军挡住薛礼,等援军上来,自己便可反杀回去,此时见到薛礼张弓搭箭,心头突的一震。 是了,他忘记一件事。自己停住了步伐,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进入震天弓的射程。薛礼虽然无法杀到自己身边,却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一张摄魄夺魂的神弓! 窟哥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战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却见薛礼远远的一扬手,一只巨箭已经陡然出现在面前!窟哥大惊,还好他全神贯注,猛然挥刀拨在箭杆处。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震的手臂高高举起,虎口发麻,险些淌下血来。长箭擦着耳边飞了出去,风压令他耳朵嗡嗡作响。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另一只箭已经到了胸前。窟哥避无可避,忙尽全身力气用刀柄砸在箭尖之上。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过,跨下那匹骏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而窟哥也口喷鲜血,摔落自地上,不知生死。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祸福变 薛礼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对面骑兵已然杀到。这两支骑兵对冲,快如闪电,势比山崩。从高城望下去,两只锥形的骑队如同对碰的流矢,陡然撞在了一起。 这次拼杀,才算得上契丹和幽州两支铁骑的真正对抗。起先虽然也是正面冲击,契丹却是措手不及,一时慌了手脚,战力也就发挥了十之五六。而窟哥身边这三千护卫最为精锐,且损失不大,只是于溃败下反击,未免气势不足。 燕军也有苦衷。虽说气势正盛,但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一路冲杀作战,此时未免有些力衰了。不过,比起契丹,他们依旧有两大优势。一个是装备,另一个就是将领。 说起装备,薛礼这三千铁骑可谓幽州支柱,自然不惜钱财。按照唐代制度,府兵主要装备不过以下几件:弓一,矢三十,横刀一柄,毡装一身。且还须自己配备,真正一文不名的穷苦汉子,便是连兵都当不上的。 而薛礼的部队竟是全身的黑色明光铠,百炼钢打造的战刀,特制铁骑弓,眼下又加上了漆黑的长矛。这些东西,是契丹的战士们想也不敢想的。 更加不可比拟的是,他们没有薛礼这样一个将领。薛礼当真算不世出的大将,至少在硬碰硬的对决上,还真不知有谁能将他击败。眼前的契丹人,便吃到了这个苦头。虽然那是契丹铁骑的强项,却更是薛礼的强项。 就像一把利剑劈碎了另一把利剑,鲜血如火星般迸发出来。薛礼并没有收回震天弓,而是举弓横扫,好似抡起了一只轮盘。以薛礼为剑锋,幽州铁骑终于深深刺入敌阵,将对方劈成了两半。 这一冲之下,契丹军损失惨重。可他们并不溃散,顺势分成了两只骑兵,在两翼搔扰缠斗不休,燕军只得放下速度,耐心的和他们周旋。 薛礼乱军中望去,窟哥已然被赶到的援军救起。那只箭被他拼命磕了开,划破大腿刺入马背。战马当场气绝,窟哥受了不轻的内伤,大腿处被划开一道血槽,其他并无大碍。 薛礼正犹豫是否继续攻击,却听后面裴行俭的部队突然大叫起来,“窟哥死了,窟哥死了!”这五千人齐声高喊,声浪如海潮般朝四方扩散,响彻天地。 “窟哥死了!给我杀!”薛礼也大叫起来,整队骑兵闻言,更加振奋,也跟着大喊。一时间,战场上倒有七千来人在高喊同一句话。 薛礼箭射窟哥,那三千契丹骑兵虽然看到了,却不知道结果。当时两军冲锋,谁敢分心去回头看看?他们都懂得汉话,闻得此言,又见窟哥被友军自地上抢了起来,倒真的信了几分。当下心头一慌,战意顿消,被燕军如长蛇般左右一绞,立刻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而适才被薛礼突破,甩在身后的大贺氏前军,本在和裴行俭对抗。也因主将生死不明,失去了战斗意志,渐渐不敌,反被步骑兵混杂的裴行俭军杀得大败。一只整齐的军队,变成零散的游骑纷纷败退,冲得援助的友军也有些站不住跟脚。 薛礼是得势不饶人,立刻挥军冲击,尾随败兵杀了过去。此时窟哥早被救走,留下的那支援兵并非大贺氏部落,不为谣言所动。只是见败军纷乱,形式不明,便也不敢轻进,于是稳住了阵形缓缓退却。薛礼冲击几次,并无成果,见自己的部队已然疲惫,也就只好收兵了。 大贺氏部贪功抢前,损失惨重,一万精骑折损过半。其他部族略有损失,并无大碍。加起来一算,这一仗没了七千骑兵,实可谓惨败。而幽州步骑兵折损近三千人,也算不得完胜。双方各自心痛不已。 薛礼收兵回城,遍寻顾况不到,心头不由一沉。急忙清点了尸体,紧皱的眉头才算开了些。李沐风听闻顾况失踪,不由得心生悔意,暗道:“自己当真该让他回去的。即便心结难解,却终究留得性命,总也好过现在!”可转念一想,顾况眼下只是失踪,未必便是死了,倒也不用太过着慌。想到此处,他面上不露声色,只是笑着让人摆酒,给裴、薛二位将军庆功。 裴行俭倒没什么,只是说未曾杀得窟哥,算不上有功。李沐风不听这些,坚持让人摆上酒宴,和他们二人对饮。裴行俭不好推辞,便拉薛礼去了。薛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言不发的喝酒。 李沐风看出薛礼心事,神色也是一黯,不过仍强笑道:“顾况骨骼清奇,断非早夭之相,仁贵也就不需担心了。” 薛礼咕咚一口尽饮杯中酒,将酒樽在桌上重重一顿,低声骂道:“他娘的顾况,小小阵仗都经不起,当真给我丢人!若这样便死了,我定不饶他!” 裴行俭在一旁听得好笑,却不知薛礼有何本事,能把已死之人拉出来教训一番。可他真的笑不出来,顾况清秀的面庞浮现在他面前,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或是失散了,或是被俘。”裴行俭看了看另外两人道:“顾况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契丹人断没有带个尸体回去的必要。” 李沐风闻言,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笑道:“正是这话。守约说到我心里了,顾况定然没事的。”他饮了口酒,放松地道:“这次大捷,两位将军辛苦了。” 裴行俭谢了燕王赞誉,面上殊无喜色。薛礼摇摇头道:“这次损失不说,单论目的,咱们却是败了。” “不错。”裴行俭呷了口酒,缓缓的说:“经了这一次,契丹怕是再不会上当,想要速战速决难上加难。” 其实此中道理李沐风怎会不知?可两位将军竭尽全力,加上三军用命,他李沐风还能说些什么?换作谁,怕是也无法比他们做的更好了。兵力和马匹的不足,毕竟是无法轻易弥补的。 若不是那耶律部临时退缩,首鼠两端,怎的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念及此处,李沐风心中暗恨顿生,不由得想到了尚在幽都的耶律明珠。好你个耶律正德,当真把女儿豁出去了? “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李沐风淡然一笑,道:“然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两位将军倒也不必自责。” 正说着,一名军士跑进来道:“报燕王、薛将军、裴将军……”这一连串称呼还没说完,薛礼不耐烦地道:“报燕王就行了,哪这么罗嗦?” “是。”那军士一窒,道:“报燕王,顾况顾校尉回来了。” “当真?”李沐风喜得一拍桌子,道:“快让他进来!”他转头看薛礼,却见薛礼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却又板住了脸。 顾况领命进了军帐。却见他铠甲不整,满身血污,脸上也沾了血迹,更显得格外苍白。他似乎极为疲惫,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怎么样,受伤没有?”李沐风忙让他和薛礼同案坐下,顾况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一下歪在上面,大口的喘气。 “回燕王,挨了一刀,幸无大碍,已经包好了。” “伤在什么地方?” “后背……” 薛礼一伸手,将他背甲扯开看了看,冷冷地道:“小伤,不碍事的。”他倒了一杯酒,顺桌案推给顾况,问道:“喝酒不喝?” 虽说是问,语气却不容置疑。顾况怔怔地看了看师父,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浆入肚,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一丝血色。 “好,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沐风笑了笑,道:“我们还道你被契丹人抓了去。” 顾况心有余悸地晃晃脑袋道:“契丹人就没想过要活口!我一路杀出重围,又一路杀回城里,任谁见到我都是上来一刀!” 李沐风见顾况着实倦了,便道:“你且下去休息吧,伤虽不重,也需静养。” “是。”到了此时,顾况才觉得背后伤口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他站起身,朝几人行了礼,便要出去。 “对了。”还没出门,顾况想起一事,转头道:“燕王,我误打误撞,找到了耶律部的营地。” “当真?”薛礼噌的站起身来,盯着顾况道:“可是真的?” 顾况吓了一跳,搔搔头道:“自然是真的,耶律部我认得清楚。” “好,好!”李沐风连说了两个“好”字,道:“若再去,可还认得?” 顾况低头想了想,道:“若他们没换地方,我便找得到!” “嗯。”李沐风点点头,道:“你且下去休息吧,到时自然有重任委派。” 看着顾况出去,李沐风沉吟了一下,道:“我想……” “不可!”裴行俭打断他的话,摇头道:“我知道燕王想干什么,可没这样的道理!殿下是幽州之主,不可以身犯险!” “我去。”薛礼看着他们二人,道:“燕王不能涉险,守约不擅武艺,自然我是最合适的。” “仁贵反不合适。”李沐风分析道:“你和耶律部过节极深,不适合出面。况且这里还须你带兵,因而还是我最合适。”他看了看裴行俭,道:“守约,你说实话,若果我不是燕王,便再合适不过了吧?” 裴行俭沉默片刻,道:“然则殿下就是燕王。” “以我的功夫,契丹还没人伤得了我。”李沐风自信的一笑,道:“我又不是去闯营杀敌的,见事不妙也还跑得了。” “那,”裴行俭看着李沐风,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燕王打算怎么和耶律正德说?他若帮忙,燕王又打算让他帮什么忙?” “这……”李沐风被问住了,他愣了一下,笑道:“这便要咱们商议一下了。” “燕王定要去的话,我有个主意!”裴行俭猛然站起身,在旁边的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殿下你看!” 李沐风和薛礼围了过来,见这地图画的正是渝关周边,上面圈圈点点,还有细小的批注。李沐风不明就里,薛礼却是面色一变。 裴行俭道:“殿下见到耶律正德,只需如此这般……”他在图上指指划划,缓慢而自信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听得李沐风神色大变。 “这怎么行?太过冒险了些!”李沐风断然摇头,继而沉思不语。片刻后,他侧头看了看薛礼,道:“仁贵怎么看?” “此计极险。”薛礼眼中闪着奇光,沉声道:“不过大可一试!” 李沐风一时没有言语。他看了看两人,又低头瞧了瞧那幅圈划斑驳的地图,突然将酒杯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也罢,这次咱们便赌上一赌!”李沐风说着,缓缓将杯子端起,饮尽了杯中之酒。 ※※※※ 夜深了。大团乌云遮住了星月,只有几颗星星挣扎地露出头,在广阔的天穹中显得颇为惨淡。两匹快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离开了渝关城,朝东北方驰去。 好似上天都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若还是前几日那如水的月华,便会让他们在这辽阔的草原上无所遁形。若不是契丹刚刚被薛礼杀得大败,也不至于给他们偷偷出城的空间。这当真应了李沐风常说的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两匹马的蹄上都包了厚布,跑起来悄无声息,幽灵般潜入了夜色。顾况瞪大眼睛,仅凭着幽若萤火的星光指路。李沐风回头一望,渝关城已然沉入黑暗中,和连绵的群山浑为一体。过了片刻功夫,便连那山峦也看不到了。 李沐风内息深厚,目力比顾况好得多。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夜色下,也不过能看出几十丈远。举目四望,别无他物,只有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把他们裹在这万籁俱寂的旷野间。 顾况突然勒住了马,朝四下迷惑地张望。李沐风见状,心头格登一下,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路不对了?”顾况似在自言自语,极力分辨方向,“殿下,咱们是不是在往东走?” 李沐风抬头看天,却没找到能够指路的星星。“别着急!”他镇静的说道:“再好好看看,现在走的对不对?” “兴许是对的。”顾况迟疑了一下,道:“我白天走过,这晚上有些不敢认了。” “你认定了,咱们便走,错了不怪你!” “好!”顾况得到了鼓励,用力点了下头。 两人放开了马,朝顾况认定的方向驰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顾况突然死死的把马勒住。 “又不对了?”李沐风在他身前勒住马,回头问道。 “按时候算,也该到了……真的错了不成?”顾况焦急的左右看着,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千万别慌!”李沐风跳下马,“着急办不了事情!” “是。”顾况也下了马,蹲在地上找着什么,突然他惊叫起来,道:“燕王,错不了,原本就是这里!” “什么?” “地上有扎营的痕迹!”顾况指着地面道:“况且这边的草参差不齐,有明显马齿痕。” “糟糕。”李沐风暗吸了一口冷气,皱眉道:“莫非他们连夜撤了?倒让咱们扑了个空。”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马蹄声。抬眼望去,一小队骑兵突然穿出黑夜,和他二人撞了个对头!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探虎穴 李沐风和顾况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这队骑手冲到面前。Lvsexs。而这队骑兵显然也毫无准备,看到面前的两人大吃一惊,领头人用力勒住马,战马的前蹄高高扬起,然后猛然刨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骑兵头领沉声问道。 顾况在李沐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契丹人!”李沐风点了点头,迅速估计了一下形势。 眼前是十二个契丹人,并不难对付。他们大都骑射精良,功夫一般。他朝顾况使了个眼色,秋水流波“锵”的弹入手中,寒光陡现,宛若半空中打了个利闪。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快速解决,绝不可被他们传出音讯。那些契丹人见他们人少,存了轻视之心。虽惊于这二人突然动手,却没有发出警报,只想先把他们擒下再说。 李沐风一剑便将那头领劈落马下,接着纵身一跃,如燕子穿林般自两匹马间掠过,一抹青光缭绕,两具尸体便砰然坠地。他一抬手便杀了三人,不单敌人,便是顾况也为之一愣。他虽然听说过燕王武艺高超,剑法通神,却总以为是旁人夸大。及到现在看了,才知说的并不完全——或许是无人敢这样说吧?燕王的剑法当真是出手狠辣,招招夺魂。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之间。顾况已然抽出配剑,朝一个契丹武士刺去,那人见事不好,翻身跳下了战马,长剑便刺了个空。顾况一剑尚未收回,便觉背后生风,显然有兵器劈来。他也不回剑招架,只是猛一侧身,把这一刀让了过去。刀锋擦着后心劈空,顾况顺势一剑刺入了此人的咽喉。 “他们是耶律部的!”顾况大叫一声,怔怔的看着脚下的尸体。这契丹八部都有自己族饰,各自都不相同,顾况曾出使过耶律部,自然认得。 顾况这话本是让燕王停手,谁知李沐风听了后,宝剑光华更盛。当场本还立了五个人,被他顷刻间刺倒,全都没了声息。蓦的,满目光华陡然不见,李沐风长剑归鞘,凝立当场,仿佛未曾出手一般。 顾况见李沐风袍子上滴血未沾,一脸的淡漠神情,这满地的尸体似乎如何都同他扯不上关系,不由得心头一寒。他也不知自己存了一份什么心思,突然对燕王有了种深深的惧意。 “你道这些都是盟友吗?”李沐风见顾况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便冷淡的笑了笑,道:“我若早知道他们是耶律部的,只会杀的更快。” 顾况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无形中已然把耶律部当成了盟友,却见他们被燕王如此杀戮,突然有了种推己及人的戒备。 “形势不明,需下狠手。”李沐风蹲身翻拣着一具尸体,一边道:“即便耶律正德和咱们有默契,这些斥侯也不会知道。你难道想和他们一个个的解释?” 听了这话,顾况颇觉羞愧。自己果真是心慈手软,料事不明。他低头检查契丹的马匹,借此掩饰窘迫。 “燕王!”顾况发现了什么,轻呼道:“怪不得没有预先听到声响,他们的马蹄上也缠了兽皮!” “嗯。”李沐风点头道:“想是一队斥侯,专门用来警戒的。照此说来,耶律部的营地便该不远。” “是了!燕王怎么没留下活口?” 李沐风把地上一人扯起来,道:“这人我只是闭住了他的**道,并没杀他。”说罢,在他身上一点,那人轻哼了一声,悠然转醒。 这契丹汉子猛地睁开眼,作势欲起,才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他瞪了一双眼睛盯着两人,半天才咬着牙道:“你们是什么人?” “耶律大营在什么地方?”李沐风没有和他废话,径直问道:“说了便饶你一命。”听到这话,顾况看了李沐风一看,神情迷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那汉子看了李沐风一眼,干脆把双眼一闭,不再理睬。 “嘿,好!”李沐风冷笑一声,手指连点几下,那契丹人只觉得气血倒流,浑身有如虫蚁啃咬般难过,恨不得当时死了。他咬着牙不松口,黄豆大的汗珠自头上滚滚而下。 “说不说?”李沐风慢条斯理的道:“你若说了,便可不用受这些痛苦。” 那人浑身颤抖几下,陡然绷直身体,然后软了下去。李沐风看他再无半点声息,不由一愣,忙将他翻了过来,只见一股鲜血自口中淌处,竟是咬舌自尽了。 “好汉子,我倒真不该辱你!”李沐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却见顾况在一旁怔怔的瞅着,脸色发白。 “没见过死人不成?”李沐风皱眉道。 “也亲手杀过人,却没见过这样的死法。”顾况摇摇头道:“我是在想,若我被人擒了,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李沐风一愣,看着顾况半响才道:“我也不知道。”顾况听着,却不知燕王是在说他,还是自己。 “燕王。” “恩?” “刚才……”顾况咽了口吐沫,道:“刚才若是他说了,当真饶他不死?” 李沐风没有回答,只是淡然扫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顾况默然了。半晌,他朝四周看了看,转移话题道:“人都死了,却找谁问路去?” 李沐风想了想,笑道:“人道老马识途,咱们便试上一试。” 顾况明白了他的心思,却摇头道:“未必可行,他们刚换了营地,马怎么记得?” “死马当活马医,而今只能如此了。”说罢,李沐风在一匹马的臀上重重一击,那马一惊,负痛跑了起来。 李沐风和顾况二人纵马在后面跟着,跑了半个时辰,隐隐见到前面灯火闪烁。李沐风运足目力,能看到那是一处庞大的营盘。 “就是这里!当真是要谢谢这匹好马了!”李沐风突然自马上飞身一纵,跨在前面那匹马上,将它紧紧拉住。顾况也勒住了缰绳,同时将离了李沐风驾驭的战马一把拽住。 “这马怎么办?”顾况环视四周,并没有拴马的地方。 李沐风淡然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全都杀了。”他看看顾况,见这少年满是不忍之色,便笑道:“除非你有更好的法子。” 顾况想了想,从自己马上解下一杆短矛,将三匹马的缰绳系在矛尖处,道:“用这个拴马,想必可以。”说着,将短矛用力**地下,入土一半。 李沐风走上前来,道:“这还不行。”他伸手在矛尾一拍,短矛便“哧”的钻入地下,只留下一个鸡蛋粗细的圆洞。三匹马的缰绳骤然缩短,竟带得它们不得不聚到一起。 “好功夫!”顾况低赞一声,心悦诚服。 李沐风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和你显功夫的。”说罢,一拽顾况的胳膊,骤然钻入了黑夜。 顾况只觉得脚不沾地,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驰。及到他定下神来,耶律大营已清晰可见。燕王又拽着他左一晃,右一闪,将数道岗哨皆尽躲过,隐身在一间帐篷之后。顾况在阴影中朝四外望去,才发现两人已经处于大营的中心。 “知不知道耶律正德的大帐在何处?”李沐风小声问道。 “我记得是那个。”顾况朝前用手一指,道:“卫兵最多,应该错不了。燕王,要不要先去看看钱大人如何了?” “不必。”李沐风道:“耶律正德这老狐狸做事总要留后路,定会把钱义待为上宾,只是不肯放他离开。咱们先见了正主,然后再说别的。” 顾况点点头,再次朝耶律正德的营帐望去。只见人影绰绰,灯火通明,实在难以接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下手?”李沐风也犹豫了起来,“径直闯进去想必不难,可这便惊动了全军,难以收拾了。” “我去放火!”顾况灵机一动,道:“我放火引得他们注意,燕王趁乱进去便可。” “是个法子,可你自己要小心。”李沐风并没有阻止顾况,只是说道:“千万莫让人捉到了。” “嗯。”顾况点点头,矮着身子溜了出去,隐身到另一片黑暗中。 单说顾况。他才藏好身形,一队明火执仗的营兵便自他身边巡视而过,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地形,发现自己身后竟有一堆布匹,显然是搭帐篷之用,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掏出千里火,才要捻着,突然想到一事。对了!要是就这样点起火来,自己又藏身何处?存了这个念头,他便不敢轻动,只好将千里火收回怀里。他瞑目想了想,又有了主意。 顾况借着黑影的掩护,偷偷来到一个小帐篷后面。用匕首在帐篷上轻轻戳了一个小孔,闭了一只眼朝里面望去。帐篷中只有一个人,显然已经睡下了,毫无防备。顾况大喜,偷偷将缝隙划大,那匕首极锐利,悄然无声的把帐篷割开。 顾况钻进帐篷,蹑手蹑脚的来到这人跟前,谁知那契丹人不知怎的警觉了,竟蹭的坐了起来。顾况一慌,那人更是惊骇,刚张口欲呼,却被顾况一把捂住嘴巴,冷森森的匕首同时刺入了后心。 尸体无声的倒在脚下,顾况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倒不是为了杀人而心慌——尽管他确实没打算杀他的——他只是后怕,万一这人大喊一声,自己暴露不说,燕王的行动也会受到阻碍。 歇了片刻,顾况将这人的衣物换到自己身上,大小还算合适,只是后背有一道血淋淋的豁口,看了未免扎眼。顾况用力将血迹擦了擦,想来这黑灯瞎火,未必能有人看得清楚。 一切收拾停当,顾况偷偷钻出了帐篷,捻燃千里火往布堆上一丢,转身便跑。那毡布沾火便着,先是腾起一朵小小的火苗,渐渐成燎原之势,不一会儿,整个布堆全都燃烧起来。 此时的顾况又钻回了帐篷,只听外面一阵大乱,救火声四起。他心中正在得意,忽然觉得四周越发灼热,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帐篷竟然着起火来! 他慌忙冲了出去,却见已经有六七顶帐篷燃着大火。原来那堆毡布被火烧散,随风乱飞,又引起了多处火灾。顾况的帐篷距离最近,自然首当其冲。 顾况刚站直身子,便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契丹人朝自己冲来,他转身欲躲,没想到被人一把揪住,朝他骂了一句听不懂的契丹话。顾况愣了愣神,怀中突然被人塞了一根长棍。他转头一看,无数士兵挥舞长棍正在救火,原来这里水桶不足,只好用军棍代替了。 耶律正德被一阵纷乱嘈杂的声音惊醒。帐外隐隐有火光闪动,颇似敌军劫营,他一面起身穿衣,一面询问。有卫兵报告说是营房失火,他才松了口气,继而又迷惑起来。 真的只是失火?他总有些放心不下,正想着,突然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出现在面前。耶律正德大惊,钢刀刚刚挂在腰间,此时顺势抽出。谁知才出鞘一半,便觉得一股力量按住了刀柄,又将钢刀推了回去。 “耶律族长。”对面人笑了笑,道:“这称呼不大恰当,却只好将就了。” 耶律正德本想呼叫卫兵,可摄于对方的武功,终于没敢张口。此时听到这话,不由一愣,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笑了笑,道:“本该叫你耶律盟长,可你自己胆小,让机会从手边溜。” 耶律正德仔细地看着那人。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容貌俊秀,神情飘逸,偏偏又带了一种威严的气度,让人不敢亲近。再印证此人言语,他腾的想起一人,只是过于离奇,又让他不敢相信。 “莫非……莫非是燕王?”耶律正德摇摇头,道:“不可能,这实在无法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人笑笑,道:“我便是李沐风。” 耶律正德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他的身份,但听李沐风自己说出,依旧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观察李沐风,李沐风也在观察他。他见耶律正德年纪大约四十上下,四方脸,鼻直口阔,倒是一副堂堂的好相貌。只是神色犹豫不定,未免显得缺乏决断。 半响,耶律正德才恢复镇定,道:“原来是燕王驾到。请坐,请坐。”他说请坐,实则帐中并没有椅子,只有几张厚厚的毡垫。 “谢了。”李沐风依旧站着,笑道:“我此番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看耶律族长筹备的如何了?” 耶律正德自然明白李沐风的意思,倘若装作不懂,徒自惹人耻笑。他稍想了想,不答反问道:“我听说朝廷派兵正在攻打幽州,可是真的?” “嗯?有这事情?”李沐风诧异道:“不知耶律族长是听谁说的?” 耶律正德一直盯着李沐风,却看不出真假。他沉吟片刻,毅然道:“燕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是窟哥盟长说的,长安和他有了协议!” “原来如此。”李沐风大笑起来,显得格外轻松。笑罢,他目光一转,道:“协议这东西写得,却未必做得。想必耶律族长深有体会?” 耶律正德一窒,没有答话。 “这么说罢。”李沐风收起了笑,正色道:“朝廷确实有派兵,可不是为了攻我,而是助我!” “什么?”耶律正德一怔,摇头道:“怎么可能,你们不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李沐风摇摇头,冷笑道:“耶律族长这种道理会不明白?怎么不合,我们还是兄弟!总比他大贺氏窟哥亲近的多!再者说,这事关大唐天威,若太子竟敢派兵攻我,便不顾天下人耻笑吗?” 耶律正德闻言愣住了,他呆了片刻了,才道:“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 “耶律族长上了窟哥的当了!”李沐风摇头叹道:“此番一路杀来,有什么好事想着你们耶律部了?” 耶律正德咬牙道:“不错,开始一路顺利,他在前头抢功。如今吃了败仗,便要我耶律部打先锋了!” 李沐风这才明白,为何耶律部的营地忽然换了地方。他略带嘲弄地笑道:“莫非耶律族长以为自己能攻下渝关城,胜得了薛礼和裴行俭了?” 耶律正德眉棱骨突突地跳了几跳,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了,”李沐风随意的笑了笑,道:“咱们也是有盟约的,耶律族长的女儿还在幽州客居。万一真的幽州城破,乱军中便谁也顾不得谁了。” 耶律正德面色一寒,愠怒道:“燕王,你这是威胁我?” “我是在讲事实罢了,人又不是我送去幽州的。”李沐风淡漠的笑着,目光如针的看进耶律正德眼里。“见事不妙,便想不顾女儿,打退堂鼓的也不是我。” 耶律正德一时为之气结,却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帮耶律族长谋画一下,”见他不说话,李沐风慢条斯理地道:“这件事做好了,你就是契丹的盟长,你耶律部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而耶律姑娘平安可保,到时耶律和幽州结亲,还怕关系不够稳固?” “若不成……”李沐风话音转冷,淡淡道:“不管胜负如何,反正耶律部定然元气大伤,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这番分析句句敲在了耶律正德的软肋之上,他本就犹豫不决,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暗中打定主意。当下他叹了口气,施礼道:“不知燕王要我做些什么?” 李沐风笑了,静静的没有说话。外面火光小了,侧耳听去,竟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帐中的灯火突然“啪”地爆出一朵灯花,两人脸上都是光暗交织的阴影。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覆雨手 晨光初露,几许鸟鸣,一夜春雨住了。 顾少卿信步走出房门,迎面扑来一股清新透澈空气,登时神清气爽。他深深吸了口气,踏着潮湿的青石板路朝前院走去。一路落红满径,顾少卿愣了一下,伏身拾起一片嫣红花瓣,凑近一闻,上面犹有余香。 是花的香气,还是春雨的味道?顾少卿并没有思量这些。他摊开手掌,水晶般清澈的晨光映着残花,好似一片晶莹的红玉。然则这样便凋零了么?他怔怔的愣了片刻,终于覆手任花瓣飘落。 在这醉人的春色里,顾少卿心底却泛出一丝感伤。他昨夜并没睡好,不是为幽州的境况,竟是因为听了一夜的雨打残花。小楼一夜听春雨,那是后世的诗了,他并不知晓。可就那一刻的心境来说,他未必没有诗中的意思,这一夜消魂蚀骨的春雨,竟让他忘记了一切,只把自己沉浸在幽静的心灵深处。 顾少卿向来是潇洒旷达,且带着几分自命风流。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他是愈加的精明干练了。正是如此,这感时伤春的思绪竟出现在自己身上,让他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他在空地上施展腿脚,打了趟拳,觉得神气完足,这才又洗把脸,去书房理事了。桌上函件已经有了好几封,顾少卿一一拆阅,批复回送。 突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下的不是公文,而是份快报,上面详细记述了这几日渝关的战况。虽然有大胜之役,可顾少卿明白,这于大局无济于事。 没什么进展……他下意识的在桌上敲着手指,将这快报又仔细读了一便。也就这几日了,抽掉的援兵将赶赴渝关,届时便要分个胜负。 他正想着,一人匆匆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分快报。顾少卿奇道:“战事起了变化不成?”那人摇摇头,笑道:“这是魏大人的快件。属下怎么敢看?”“哦?”顾少卿一愣,魏大人,哪个魏大人? 他一边接过信,一边已然想到了答案。是了,定是魏青衫无疑。此人日前平步青云,已然成了魏大人了。顾少卿笑了笑,将套封撕开,扯出了信瓤。 怎么?竟是这样?顾少卿捏着那封信,脸上竟变了颜色。他猛然站起身,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备马,我要去范相那里一趟!” 顾少卿急急火火到了范府,也不等人通禀,迈步就往里走。这本不合礼法,只是他来得多了,下人们都见怪不怪。范柏舟也正批阅公文,见他来了,忙离座相迎。 “老范,你看看这个!”顾少卿也没见礼,劈头就是一句。 范柏舟诧异的接了过去,把这信从头至尾看了数遍,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少卿。”范柏舟把信一收,道:“这事情急也没用,先坐下喝杯茶,缓口气再说。” 顾少卿点点头。他知道范柏舟这是变向再向他劝谏,要他稳着点。便自失的一笑,道:“老范的茶,我可是不敢领受了。”说着话,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心气也平了些。 话虽这么说,还是有家人端上茶来,顾少卿端起来品了一口,不由一怔,道:“老范换了茶了?” “你们都说不好,便换了。”范柏舟随口答着,却又把那快报展开看了看,面色肃然。 “这茶依旧的不好。”顾少卿噗哧一笑,突然转过话锋道:“朝廷调拨的时间,比咱们想的要快得多!” “不错。”范柏舟也坐了,道:“而且那牛进达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 “要不要禀告燕王?”顾少卿话刚出口,又被自己否定了。“不行,前方军情难测,不能让燕王分心。” 范柏舟沉吟着道:“那便咱们两人独断?怕也不大好?再说这牛进达要来拜见燕王,也不好阻挡。” “还是一个字!”顾少卿一拍手,目中精光闪动,“拖!” 范柏舟点了点头,道:“少卿这主意是好的。不过怎么个拖法?” 顾少卿一笑,道:“他牛进达要来,咱们就在防务上作文章。也不说不让他进来,就让那些官员把他拖在河间!” “不可。”范柏舟摇手道:“要这么着,咱们在理上立不住脚。让州府的官员与他纠缠,身份便配不上。况且他算钦差,你能找什么事情绊住他?” 范柏舟低头思忖了一下,又道:“不如这样,就让他来!也不和他说燕王不在幽州,咱们只管接待稳妥。还是拿定少卿的主意,拖着!” 顾少卿想了想,笑道:“不错,范老这才是老成的谋国之言。比我想得周到。好,这事情交给我去办,我和那牛进达还算有一段交情。” 顾少卿刚要出门,范柏舟叫住了他。“牛进达要来,定然是住迎宾阁的。” “我理会得。”顾少卿点头笑道:“那些个契丹人,也没必要关着不放了,就让他们走动走动。” 根据这份快报所述,关中府兵的集结速度比预计要快得多。燕王估计的二十日上下,实在过于乐观了。而和这情报夹在一起的,是武卫将军牛进达的一封手书,上面说不日便抵幽州拜望燕王。 他牛进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要看看风头?还是来刺探虚实的?这着实让人猜不到。不过依照牛进达的性格,又不是那种包藏祸心之辈。 既然想不通,他便也不再想了。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道理,还是处理眼前的事情要紧。 顾少卿先去了迎宾阁,一路上已经把话想好了,就说让耶律明珠带着手下去别处散散心。至于地方,莫州的青阳观风景绝佳,倒是个好去处。谁知见到耶律明珠把这番安排一说,反惹来一阵冷笑。 耶律明珠把脸一沉,道:“好嘛,我们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平日不让走,此时又要赶出去!” 顾少卿没想到她口锋这样尖利,愣了一下,笑道:“耶律公主说的什么话?平日出来进去,可有人拦着了?” 耶律明珠冷笑道:“没人拦着,却总有人跟着!” “这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顾少卿看了她一眼,淡然笑道:“公主也知道,如今形势不同以往,幽州难免鱼龙混杂。倘若有人混在其中,欲加害公主,又当如何?很多事情并非事先能够预料,因而不得不防。” 耶律明珠一窒,登时说不出话来。她听出顾少卿话里带刺,显然是在影射当时耶律修劫持陈寒衣的事件。是啊,就这样,凭什么让人家相信你耶律明珠?她辩不过,却使起了性子,下颌一扬,冷然道:“这地方我呆着很舒服,就是不想换。有本事,你派人轰我出去!” 随顾少卿来的一个随从终于听不下去,怒道:“你不要以为……”话没说完,就被顾少卿摇手止住。 顾少卿笑着看了看耶律明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改天再说,耶律公主且先歇息。” 顾少卿出了迎宾阁,那随从忍不住埋怨道:“平日燕王也不敢和大人这样说话,怎么今天要生受了她?” 顾少卿转过头,正色道:“燕王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这点你可要记清楚!” 那随从见大人生气,忙点头道:“是,属下记住了。” 顾少卿淡然道:“依我的脾气,若有高位者说适才那番话,我早就拂袖而去了。那耶律公主却是无奈之人,和她有什么好动怒的。” 一路走来,顾少卿先回了自己的府邸。他本族顾家是范阳大户,和幽都还隔了百十里路。为了办公方便,燕王给了他在幽都单建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已经让他十分满意了。 刚进了门,一名侍卫迎了出来,满面笑容道:“顾先生,可让我好等!” 顾少卿认出是王府的一名侍卫,微感诧异道:“好说。不知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道:“我们公主请您过府一叙,有事相商,望先生不要推托。” 顾少卿先是一惊,继而安下心来。安远公主找他,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询问战况以及燕王的安危罢了。想到这里,他笑道:“好,请稍等一下,待我换件衣服,就去见公主。” 他本意是换一身较为正式的服装,免得失礼。却听那侍卫道:也没什么太正式的事情。便又改了主意。毕竟不是什么朝会,自己何必穿得那样扎眼。想到这里,便直接随那侍卫去了。 一进王府大门,顾少卿随口问了句,“公主近来可好?” 这是问起居的,极平常一句话,算是理应的客套,谁知那侍卫答道:“还好,就是闷的慌,想找顾先生商量一下。” 这是什么话?顾少卿愣住了,他上下瞅了瞅这个侍卫,却见对方坦然的很。顾少卿没再说话,迈步往前厅就走。 厅里空空荡荡,竟没有半个人。顾少卿见事情不大对头,把眉头一皱,转身就要出去,突听背后有人叫道:“来啦来啦,你别走啊!” 顾少卿猛然回头,却见莫无忧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或是跑得急了,面上一片通红。 “你来的真快,”莫无忧捂着起伏的胸脯,喘着气道:“我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跑过来,你怎么又要走啊?” 顾少卿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试探的问道:“可是你找我?” “是啊!”莫无忧点点头。 顾少卿哑然失笑,适才的疑惑登时烟消云散了。尽管那侍卫没讲清楚,可自己也跑不了责任,谁让自己只想到安远公主,却忘了王府中还有个无忧公主呢! “不知无忧公主找我来有什么事?”顾少卿忍住了笑,询问道。 “嗯,我找你是真有事情的。”莫无忧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大哥去了战场,陈姐姐很是担心,我让她来问呢,她又不肯。嗯……你知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原来是这样。安远公主关心燕王,却有不好直接询问,便托了莫无忧这小姑娘打听。顾少卿虽然也不知道燕王的境况,可依旧笑道:“燕王殿下现在好得很,前方战事顺利,估计不日便可回军了。” “真的?”莫无忧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太好了!陈姐姐听了一定高兴的很!” 顾少卿在一旁含笑而立,看着她笑声一落,便道:“公主还有旁的事情吗?”顾少卿于莫无忧年龄相差十几岁,再加上侄子顾况对莫无忧的心迹昭然,使得他总有一种哄小孩的感觉。 这种态度,总在不经意间流露,使得莫无忧很不满意。“你很着急吗?”莫无忧鼓着腮帮,略显不快道:“我还没说完我的事情呢……” 顾少卿一听,笑道:“原来公主还有自己的事情——”他侧头一看,见烟岫在一旁抿嘴微笑,便笑道:“烟岫还不上茶,我赶了一路,嗓子都冒了烟。” 烟岫施施然走了出来,拉着莫无忧的手笑道:“公主怎么不请顾先生坐呢?” “呀,我忘记了。”莫无忧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些我是不懂的,也学不会。我是想,谁要累了便自己坐,怎么还要用人让?” 顾少卿闻言大笑道:“是了,无忧公主真是我辈中人,我倒是显得俗了。”说着,他找椅子做了,道:“公主也请坐。” 莫无忧却是坐不住,她急切的说道:“顾先生,我大哥和小顾他们去打仗,我也想做些什么的。大哥走的时候我说过,要去给百姓修水利,可他们都不让我去!你给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他们?”顾少卿一怔,道:“他们都是谁?” “陈姐姐就不让我去。”莫无忧嘟着嘴巴,一个个数来,“还有薇儿姐姐,还有周世荣,还有那些侍卫……反正、反正没人跟我去,我又不认识路……” 顾少卿笑了,淡然道:“现在幽州不安宁,大家也是为了公主好。” 莫无忧跺了跺脚,恨恨的道:“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串通过了,说的话都一样!” 顾少卿哈哈大笑道:“道理摆在这儿,谁说都是这话。”片刻,他收了笑道:“说起来,公主要去哪里?” “我听说清苑有条徐河,年年发水,我想去看看。”莫无忧说到这里,突然道:“你们都不和我去,我就去找耶律姐姐,让她陪我去!” “嗯?”顾少卿目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抬头看着莫无忧道:“公主,你当真有这个念头?” “是啊。”莫无忧用力点着头道:“耶律姐姐对我可好了,一定帮我的忙!” “有耶律姑娘跟着公主,我倒是可以放心的。就这样吧,”顾少卿站起身来,沉吟着道:“只要耶律姑娘愿意去,我便负责安排此事,保证无人阻拦。” “太好啦!”莫无忧高兴的几乎跳脚,旋即又发起愁来,“可陈姐姐不让我去的……” “放心!”顾少卿笑道:“安远公主那边,有我来说。” 得了这样的保证,莫无忧大为高兴,恨不得当时就去迎宾阁劝说耶律明珠。顾少卿看出无忧公主的迫不及待,当即识趣的告退了。对于顾少卿来说,这件事承诺起来毫无困难。若是莫无忧无法说服耶律明珠,便只好安份的在王府中呆着,自己省去了许多麻烦;若是说得耶律明珠同意,那就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问题,依旧省去了许多麻烦。这样的好事,换别人只怕答应得更痛快些。 顾少卿没走多久,莫无忧便迫不及待的去了迎宾阁,还没见人,一声“耶律姐姐”便传进楼内。 “无忧妹子!”耶律明珠赶忙迎了出来,笑着拉住她的手。“看你急的,脸上都见了汗了!”耶律明珠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给她擦脸,一边嗔怪道:“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莫无忧嘻嘻一笑,道:“耶律姐姐最痛我,这次可要帮我的忙!” 耶律明珠拉她坐好,笑道:“这就奇了,我们的无忧公主还有什么事情求我?” “是这么回事儿,”莫无忧道:“姐姐反正无事,不如陪我去清苑,有你带着,我也放心。” 耶律明珠听罢,登时把脸一沉,站起身来道:“无忧妹子,你是给人做说客来了?” “啊?”莫无忧莫名其妙,闪着一双大眼睛道:“姐姐是在说什么?” 耶律明珠看着她,冷然道:“我问你,是不是那顾少卿让你来的?” “话是没错,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莫无忧怔怔的看着她,眼中含了委屈,低声道:“可他说只有耶律姐姐跟着我,他才放心,才好让我去的……”说到这里,莫无忧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耶律明珠这才知道莫无忧不知内情,自己是太过鲁莽了。她看莫无忧哭得梨花带雨,异常心痛,当下将莫无忧搂在怀里,温言哄道:“无忧妹子,别哭,是姐姐不好,姐姐陪你去还不成吗?” “当真?”莫无忧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着耶律明珠,“耶律姐姐不能骗我!” 耶律明珠无奈的笑道:“放心,姐姐怎么会骗你呢。”此话说完,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仙客来 顾少卿将政务全交给范柏舟,便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幽州,南下去迎牛进达。Lvsexs。牛进达怎么说也是钦差身份,场面上的功夫丝毫不能懈怠。若让他自行前往幽州,不单于理不合,顾少卿也不大放心。 和顾少卿同行的还有莫无忧和耶律明珠,以及那四个契丹武士。他们虽然目的不同,可出莫州之前,正好能行做一路。 莫州在幽州以南,再往下便是瀛州。瀛州一带和关中接壤,已然成了边关,要迎接牛进达,这个地方正合适。莫无忧要去的清苑县地处莫州西边,进了莫州便须改行。分手之时,顾少卿拨了十几名侍卫随行,并且交代下话来,所行到此为止,切不可继续南下。毕竟瀛州一带,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顾少卿辞别莫无忧等人,带队又行了两日,这才到得河间。瀛州刺史吕融早迎了出去,双方见过礼,整队朝城内开去。 顾少卿只见过吕融一次,但对此人的印象却是很深。自己和燕王商议掉府兵北上时,吕融曾经上书力谏。虽然最后还是依了燕王的意思,可吕融这名字却留在了顾少卿心里。 “吕大人。”一边走着,顾少卿一边询问道:“牛将军是否就在城中?” “不错。”吕融苦笑道:“这位牛将军别的还好,只是动不动就要骂娘。” 顾少卿笑了。他知道牛进达的脾气。别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定要骂几句才痛快。吕融是个儒生,对这等军人本就不大喜欢,何况牛进达对他还不大尊重。 “那人就这个样子,跟燕王说话也改不了口。”顾少卿笑了笑,道:“你若是觉得亏了,便骂还给他,他也不会脑。” 吕融摇摇手,无可奈何的笑道:“罢了!反正他快走了,我惹他做甚?”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顾少卿一眼,欲言又止。 顾少卿何等精明,马上道:“吕大人,有什么话不妨将在当面。” “还是那件事情。”吕融慢吞吞的说道:“我依旧觉得,把守军抽调走并不妥当。现在瀛州也就七千不到,万一出了点问题……” “吕大人,您的话本没错,可燕王做事要看全局。”顾少卿扯了扯缰绳,凑近了吕融的马,“若不调兵,则渝关危矣,而瀛州也未必能够自保。眼下就是赌博,一共就这些筹码,总要赌的有重点才行。” “再说……”顾少卿突然顿住了。他本要说即便瀛州失守,也无碍全局,可又觉得此话不妥,于是咳了两声,不再说话。 吕融侧目看了顾少卿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也不再提起此事。 队伍到了城下,见城门大开,两队士兵分列两旁,每人肩上扛了一面大旗,正在迎风招展,当真是一副威严庄重的仪仗。顾少卿一笑,心道这也算是钦差待遇了吧。而自己要接的真正钦差还在府衙中歇着,单等自己去迎。 顾少卿让队伍在城中自行驻扎,便由吕融陪着,前往府衙去见牛进达。还没进门,就听里面有人骂道:“他娘的!外面是谁?又来吵老子喝酒?” 吕融看了看顾少卿,一脸无奈。顾少卿哈哈一笑,迈步进了大门,一便笑骂道:“老牛,你真他娘的好大架子,让我巴巴的从幽州跑来接你!” 屋子里面,一条壮汉正拿着酒樽痛饮,满脸的胡子都被湿成了乱糟糟一团。听顾少卿这话,他一下蹦了起来,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盯住走进来的两人。 “哈哈!顾小子!顾先生!”牛进达几步走到顾少卿面前,咧着大嘴笑起来。“你他娘的这话我不明白,谁让你接了?” “还能有谁?”顾少卿朝吕融撇撇嘴,笑道:“本来我说老牛是我和燕王的老朋友,他要来,就让他自己过来,幽州还有谁拦他不成!” “就是!我也这么说的!”牛进达两只熊掌相互一击,气哼哼的看着吕融。 顾少卿摇头道:“可吕大人说不行,牛将军本身便是大将军,眼下又是朝廷钦差,如何也不能怠慢了。非要我用迎钦差的规矩来办。这不,我带了人,大老远从幽州赶来,还累你老牛在这儿委屈了这些时日。” “啊?”牛进达一听此言,颇感尴尬,一只大手把头皮抓的咔咔直响。半天,他终于笑道:“倒是我老牛错怪吕大人了。哈哈,吕大人,你是读书人,千万莫跟我这大老粗一般见识。” 吕融一愣,忙道:“不敢不敢。牛将军言重了。” 顾少卿一笑,道:“这个都不要提了,快去上一桌酒席,今天我和老牛不醉不休!” ※※※※ 顾少卿在三河只呆了一日,第二天便率队返回幽州。一路上,顾少卿和牛进达谈天说地,实则是心不在焉,总想着如何能从牛进达口中套出些话来。牛进达为人性情豪爽,是个不封口的话篓子,问他一句,能回上三句。 可即便如此,顾少卿竟也问不出个大概。若不是牛进达城府深的可怕,便是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顾少卿当然不信牛进达有什么城府,于是便怀疑起朝廷起用牛某人的真实目的了。他特别想问问牛进达来幽州的用意,不过这话太过直露,一时也不好开口。 倒是牛进达先开口了。他上次来幽州还是十几年前,这次故地重游,免不了心生感慨。当时正值日落,斜阳倚在远方的山梁间,原野上金光灿烂,一片通透,随风抖动的大旗似乎包裹着金黄色的火焰,跳动不休。 牛进达迎风仰起头,赞道:“他娘的好景致!一到幽州,好像这老天都高了许多!” “老牛是没出过关吧?”顾少卿笑道:“你要出关看看,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阔!” “嗬,你看不起人?”牛进达白了顾少卿一眼,咧着嘴道:“老子打过突厥,跟着二殿下一直打到丰州!嘿嘿,那地方你去过?” 说到这里,顾少卿还真被勾起了好奇心,因为这件事情,一直是大唐最具传奇色彩的故事。他不由得问道:“老牛,听说当时是二皇子领兵,可是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牛进达不容置疑的挥着手,神色间极为尊崇。“当年二殿下才十六岁,打起仗来……嘿!自从那次,我老牛才知道什么叫打仗,一辈子没白活!” “这么厉害?”顾少卿心中格登一下,他知道,牛进达是个直肠子,绝不会随意替人吹嘘。 牛进达话音才落,边上一名领军校尉说话了:“牛将军,要比起来,二殿下和我们薛将军谁更厉害?”这一路走来,人人都摸清了牛进达的脾气,逐渐的说话也就少了许多忌讳。 牛进达一听,连连摇头道:“差得多,差得多!”他见周围军士都是一脸的不服,便道:“在松州,薛礼打仗我是见过的。这两年他名声响得很,我也知道。可要比起二殿下,终究不如!别的不说,就说眼下。他薛礼加上裴行俭,怎么连个契丹都没干掉?” 这话让人没法反驳了。虽说此一时彼一时,可契丹终究无法跟强盛的突厥相比,牛进达此言一出,众人虽不服气,却也没话可说了。 “这么厉害……”顾少卿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对了,老牛。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次去幽州,可不一定能见到燕王。” “怎么?”牛进达愣住了。 “没别的事情,燕王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就是闲不住的。”顾少卿轻松的笑了笑,道:“他去前边督战了,当年在松州,不也这样?” “哦——”牛进达会意的点点头,一边咧开大嘴笑道:“不错不错,燕王就是这脾气。” “所以说呢——”顾少卿看了他一眼,故作随意的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急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没什么事情。”牛进达摆了摆手,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来拜见燕王的。” “老牛,你别不够朋友,这话不实吧?”顾少卿侧过头去,贴近了他小声道:“没什么事你会大老远的跑过来?骗鬼呢?” “唉?我骗你干什么?”牛进达一下子急了,高声道:“骗你我是王八!”此言一出,周围人轰的大笑起来。看惯了薛礼和裴行俭的做派,都觉得这个牛大将军实在有趣。 “笑什么?我说的可是真的!”牛进达不满的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朝顾少卿道:“反正朝廷让我来的,我哪知道什么古怪?” “朝廷让你来的?”顾少卿一怔,不自觉的问道:“朝廷让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拜见燕王!”牛进达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顾少卿问话有些夹杂不清。 顾少卿自语道:“竟是这样?”他念叨了片刻,突然问道:“太子和二殿下现在可好?” 牛进达摇头道:“这可不清楚。我一直在云阳练兵,好久没回过长安了。” 突然,一种怪异的感觉缠扰住顾少卿。让他觉得眼前的事情很不对劲。牛进达肯定没有说谎,而且是知无不言的。既然这样,朝廷为什么放心的让这个人带兵,莫非真的打算让他取幽州不成? 朝廷为什么无端的让牛进达来见燕王?若是刺探虚实,此人绝不是个好人选。而牛进达偏偏对长安的情况一无所知,从这方面看,派他来幽州倒也是可以理解…… 顾少卿试探着说道:“也好,到了幽州,燕王或许就得胜而归了,咱们正好赶上庆功宴!” “哈哈,那可好得很!”牛进达大笑起来,“说实话,我老牛还真没兴趣打那帮契丹人。这次见到燕王,不但要喝庆功酒,还要顺便讨杯喜酒尝尝!” “哦?”顾少卿颇为有趣的一笑,“什么喜酒?” “你给我装糊涂?”牛进达笑的颇为诡谲,小声道:“难道燕王和那个安远公主还没成其好事?” 顾少卿摇头一笑,淡淡的道:“你想哪去了,没有的事情。” 见对方不大想谈,牛进达也不好再问,只是想不明白,这天经地义之事,怎么成了“没有的事情”? 又行了两日,已经抵达幽州境内。一进幽州,便嗅到一种不同的气氛。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总觉得四处紧绷,空气似乎都不通畅。 或许人人都看出了些苗头,队伍无形中加快的步伐。傍晚,顾少卿等人抵达了幽都城,却为城中的景象大吃一惊。 幽州的傍晚本来最是热闹。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炊烟四起。桔红色的灯光点燃了晚霞,幽都城笼在一片橙红的雾霭中。街上货架林列,眩人眼目,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都散入这淡淡的霞光中了。 而现在大不一样。街上竟没几个行人,摊贩也就剩了往常的一半,有气无力的吆喝着。见没什么人来,好多人正忙着收摊,看似十分匆忙慌乱。只有天边的晚霞依旧,却是过分的红了,好似水盆中滴入了几滴鲜血。 这是怎么了?顾少卿大为惊讶,忙派了一人去路旁打听,没过多时,那人面色苍白的跑了回来,贴在顾少卿耳边说了一句话: 渝关失守了。 只有五个字,又是耳畔私语,却犹如惊雷般把顾少卿震的发楞。他怔怔的看着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渝关失守了。”那人看了看远处的牛进达,小声的重复了一遍。 渝关失守?若没见到幽州的情景,顾少卿只道这是个笑话。想来也是,渝关地势险要,坚不可摧,又有裴行俭和薛礼两员名将镇守,怎么会轻易就丢了? “那燕王怎么样?两位将军呢?战况如何?”顾少卿急急问道。 那人摇摇头道:“这个他们也不清楚,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是这样?”顾少卿突然意识到自己未免心浮气躁,忙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话不能对别人讲!” 那人刚退回队里,牛进达便凑了过来,奇道:“老顾,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丢了魂似的?” 顾少卿强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到些要紧的私事,却是不相干的。” 牛进达却想得偏了,咧嘴笑道:“私事?那我便不问了。” 顾少卿哪顾得他想些什么?只要牛大将军不追问,便谢天谢地。当下也不多言,急忙赶奔迎宾阁。地方本就收拾好了,好酒好菜的招待,牛进达毫无不满之处。顾少卿心中有事,应付两句便辞了出来。他暗中嘱咐,渝关城破之事,任谁也不能乱传,更不许让牛进达知道。 顾少卿只带了几个随从,急忙赶往范府。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若是传言,是谁传出来的。若是实情,那前方战况到底如何,幽州又该怎么布防? 谁知他正闷头干路,却听有人喊他,“顾先生,顾先生!”顾少卿猛然回头,却是一个王府侍卫,神色极为慌乱。 “您在就太好了!”那侍卫三两步跑过来,道:“我们公主本说请范先生,谁知您回来了,再好没有了!” “怎么?”顾少卿还没太明白。 “公主说请您过府一趟!” “这时候?”顾少卿看看天色,犹豫道:“不大合适吧。” “嗨,顾先生,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顾忌这些?”那侍卫有些急了,说得面红耳赤。 顾少卿一想也是,便掉头跟这侍卫走了,一边问:“到底什么事情?” “您还不知道吧?渝关失守了!” “这,我略有耳闻。”顾少卿放缓了步子,认真的看着他,“然则是真的?” “这错不了的!”那侍卫道:“平州一带有百姓逃难来了,说燕军惨败呢!” 顾少卿心头一沉,却道:“按说没这道理。” 那侍卫叹了口气,道:“我也这样想的,可它怎么就出了呢?”言语间,十分的疑惑不解。 顾少卿也不明白,可他心中却打定了一个主意。公主找自己,无非是问燕王的平安,他虽然并不知晓,却无妨装出知情的样子,以便安慰。想到这里,他略定了定神,神色渐渐回复如常。 几人走的急,一会儿便到了王府。顾少卿在侍卫的引领下,径直进了前厅。厅中只燃着两根红烛,突突的跳动着。烛光下,一个白衫女子秀眉轻蹙,柔美的面庞略带愁容,正是陈寒衣。 听到脚步声,陈寒衣转过身,投来轻轻一瞥。灯火摇曳不定,顾少卿却看她眉间仿佛凝了整个世界的轻愁,不由得一时呆住了。 陈寒衣却微微张大了眼睛,奇道:“顾先生?你竟是回来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少年事 顾少卿怔了一怔,回过神来,笑道:“不错,那边事情一了,马上就过了来。” 陈寒衣点点头,轻叹道:“想必先生已经知道,渝关城破了。”看了看那侍卫,摇头道:“不是说去请范先生吗?顾先生鞍马劳顿,怎可打扰?” “不妨事,不妨事。”顾少卿摆摆手,沉吟道:“渝关城虽破,然则其间必有内情。公主放心,燕王好得很。” 陈寒衣淡然一笑,摇头道:“顾先生是敷衍我呢。想先生刚回幽州,却未必比旁人知道的清楚。” 顾少卿笑道:“哪的话,这事情我早有预料。渝关城破,乃是……乃是诱敌深入之计,以便关门打狗。” 陈寒衣明眸闪出一丝光亮,“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顾少卿本是随口乱说,可仔细一想,这话当真有几分道理。于是一边想,一边分析,越说越气定神闲。“裴将军最擅这一手,诱敌深入,坚壁清野。”说到此处,他陡然打了个激灵,突然想起几年前,一个类似的情景。还记得当时裴行俭这样说过:末将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歼数十万敌寇,只牺牲一城之民,也不算什么…… “百姓呢?”想到这里,顾少卿脱口道:“散居此地的百姓怎么办?” 陈寒衣听得一愣,奇道:“顾先生,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顾少卿摇摇头,想把这些不好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公主放心,燕王铁定没事的。此乃裴将军的计策,那契丹人也打不到这里。”看了看周围的人,又道:“不过此言定不可传出去,否则便坏了大事!” 众人皆点头。陈寒衣见他说的肯定,略略放下了心。顾少卿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辞了出去。出了王府,天色已然晚了,只有半轮明月当头,数点寒星引路。一个随从看了看天,便劝他回府歇息,有事明日再谈。顾少卿却大摇其头,带人径直奔往范府。 顾少卿一通推断,说到后来自己都几乎信了。可有个关键的漏洞,他一直没有想明白。若契丹人占据了渝关,进可攻,退可守,还谈什么关门打狗呢? 若真是计策,范柏舟处定然有飞报才对,不然凭空引起后方的恐慌,怕也不是燕王想看到的。 到了范府,见大门处两盏灯笼还亮着,散着霭霭的晕光。他迟疑了一下,伸手便去敲门,谁知大门竟“吱嘎”一声开了。一个门房探出头来,笑道:“顾先生吧?真让我们大人料定了!快请进来,范大人在书房等您。” 顾少卿进了院子,见四处灯火熄了,只有书房还跳着一点烛光,映的窗子通明。他轻轻推门进去,只见范柏舟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老范。”顾少卿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自他推门,范柏舟便察觉了。他拉顾少卿坐下,正色道:“你都知道了吧?” “不错。”顾少卿点点头,试探着说道:“就我看,这是诱敌之计。” 范柏舟面上露出一抹讶然,把一份飞报推给他,一边道:“少卿果然厉害。” 顾少卿把那飞报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裴行俭见战况胶着,便用起了放弃渝关,诱敌深入的险招。他故意失了渝关,放契丹人进来。然后分别坚守营城、卢龙、石城各郡县。此处地形奇特,是个天然的大口袋,只要坚壁清野,就能把契丹人困在平州。 顾少卿看完,皱了皱眉头道:“我却有一点想不通,若契丹人见事不妙,退回渝关,他裴行俭又有什么法子?” 范柏舟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最险的一招,他让燕王潜入耶律部,说服耶律正德坚守渝关不出!” 顾少卿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这怎么成!”又摇了摇头叹道:“想必已然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裴行俭用计太过行险,竟置主君于险地。” 到这里,顾少卿全都明白了。裴行俭是希望耶律部断了契丹回草原的归路。只要渝关一闭,契丹人便无处可逃,凭他们攻城的本事,怎么也攻不下这几个城池。 “既然这样,平州的百姓怎么处置?” “已经先行迁入城内,或者散入别的州府。虽说依旧扰民,却也没有法子。” 顾少卿恍然道:“怪不得有百姓传来消息,说是渝关陷了。可惜现在不好解释。” 范柏舟倒不急,淡然道:“幽州向来安宁,一些谣言,还乱不起来。只等燕王得胜归来,便一切都好了。” 顾少卿点点头,他走到门外,让如水的夜风拂过面颊,心思终于平静如初了。他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北方,那里,一颗寒星正闪闪发亮。 ※※※※ 渝关攻陷了,护城河水在窟哥身后流淌。他迈步走上城头,静静的立在这曾经被契丹人鲜血染红的城墙上,一言不发。过了片刻,窟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直透孤寂的夜空。 窟哥三十多岁年纪,面颊消瘦,自有一股阴冷之气。他这盟长的职务是从父亲摩会手中取得,具体是什么过程,大贺氏上下一直讳莫如深。从窟哥少年时,那双如鹰的眸子便盯上了幽州。契丹要想壮大,必须占据幽州,这样才能北拒突厥,南下关中,以成不败之势。 而今,当年的梦想就要达成了。攻破渝关,等于打开了幽州的大门。从此以后,自己进可攻,退可守,幽州那广阔的土地已是囊中之物! 可为了这一步,他大贺氏付出了多少代价?上万精骑折损大半,部族实力陡然减弱,今后要想重振大贺氏的声威,恐怕非数日之功。想到这里,窟哥突然攥紧了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城中扎营。”窟哥吐了口气,阴恻恻地传下令去,“明日一早,给我杀奔幽州。” 李沐风随耶律部进了城。他换过衣衫,装成一名亲随,寸步不离的跟着耶律正德。李沐风并不敢对此人抱以完全的信任,看得出来,耶律正德空有野心,却无能力,心思摇摆不定,必须有人在他身边随时敲打才行。 李沐风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不单是个警醒,更是个威胁,只要耶律正德做出不利于幽州之事,李沐风便会毫不犹豫的拔剑。这一点,耶律正德明白得很,因此有燕王在身边,他反倒有了一种莫名的动力。往常那些犹豫不定的心思,突然变得坚定无比了。 各部进城扎寨,耶律正德便在大帐中和李沐风密谋下一步的行动,与会的除了耶律正德的几个心腹以外,还有顾况和钱义。 对于出使一事,钱义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当日见到燕王,震惊中还含着羞愧,他觉得正是自己办事不力,才让燕王亲自涉险。李沐风却觉得钱义做得极好,尤其让顾况逃去报信,更是决断之举,。于是对钱义褒奖甚多,让钱义更加无地自容了。 会谈之上,钱义振作了精神,多方面考虑,竭尽自己所能想要把事情做的圆满。 而顾况就是另一种心思。他少年心性,总觉得事情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比如眼前,虽然刚成了一半,他却觉得胜券在握了。既然如此,他便不再多想,心思早飞回了幽州,飞到了莫无忧身上。 “顾况!” 一声冷哼让他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却见燕王正寒着眼睛看他,心头顿时慌了。 “你想什么呢?”李沐风瞅着他,似乎要看到他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事漂亮,便有些自满了?这样有始无终的,能成什么大事?” 顾况登时满面通红。近来的经历已经让他成熟不少,燕王的申斥令他心头突然警觉:是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事情还没办成一件,便骄傲了不成?顾况啊顾况,你可当真不该! 想到这里,他诚恳的低首道:“燕王说得是,顾况错了。” 李沐风一愣,没想到他认错如此干脆。看看那双澄澈的眼睛,李沐风知道顾况并没有作伪,不由点点头,“你知道便好。” 耶律正德咳了一声,道:“燕王,不知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走?” “嗯。”李沐风转过来,道:“当务之急,便是自主行军动向。最好的结果,就是留下来守城。” “好。”耶律正德点头道:“明日联盟军议,我和窟哥提出就是了。” “不行!”钱义猛然摆手,见大家都在看他,不由得笑笑,压低了声音道:“我不了解窟哥,可耶律族长这样明说,任谁也难保不起疑心。” 耶律正德惊道:“没错,我太过心急,竟忘了这个。” 钱义淡淡一笑,道:“族长有时却稳得很。”他这话暗含讥讽,当是针对当初自己被软禁之事。 耶律正德干笑一声,颇为尴尬。顾况突然接口道:“要不这样吧,族长明日朝那窟哥请命,带头杀入幽州去。” “嗯?”耶律正德瞟了他一眼,以为顾况是在试探,正要说话,却听边上一青年道:“这主意好的很。” 这是耶律正德的一个心腹,年纪不大,却十分精干。李沐风淡然道:“是吗?怎么个好法?” 那青年看了李沐风一眼,不卑不亢的答道:“窟哥是见不得耶律部好的。眼下破了渝关,接下来便可冲入幽州抢掠。冲在前面的,得的好处最多,战功也最显赫,当然是无上的荣耀。” 耶律正德点点头,道:“不错,我越想去,他便越会阻拦。” 李沐风微微一笑,道:“就是这个道理,那就麻烦族长了。”几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才各自散去。 第二日清晨,窟哥在城头击鼓点将,几万大军齐聚城下,欢呼呐喊,声威震天。另外三部族长顺阶梯徐徐登城,颇似朝拜主君。窟哥往城下看去,万军皆如蝼蚁,另外三部的族长攀着阶梯,好似叩拜而来,不由得纵声大笑起来。 耶律正德忍不住想要呸他,却终于咽了口吐沫,把怨气吞下肚了。他心中暗暗赌咒,且让你得意几天,到了时候再取你狗命! 寻思间,已然登上城头,这三族的族长身后各跟了几名随从,成扇面立在窟哥身侧,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烘托在其间。 窟哥哈哈大笑,突然纵身跳上城垛,顿显身形高大,有君临天地之势。他笑声突然一收,喝道:“契丹的兄弟们!汉人仗着人多,向来欺压我们,而今却被我们打败了!什么名将,什么燕王,统统不是我们契丹人的对手!”几万人在城下齐声欢呼,声势直冲云霄。 李沐风等人就藏身在这大军当中,更觉得声势吓人。顾况听得来气,低声咒道:“站那么高,小心掉下来摔死!”李沐风和钱义听了,都忍俊不禁。均想这窟哥要是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未必不会摔下城来。心中存了这个念头,窟哥再怎么鼓动气势,他们只觉得愈加好笑。 窟哥一番话说完,心头极是畅快,当即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三个族长。 耶律正德突然朝前迈了一步,单手抚胸道:“盟长,请让我耶律部打先锋!” 窟哥哈哈一笑,道:“好!既然你有这念头,我便依你!” 听到这话,耶律正德脑袋一蒙,不由得呆住了。 他这话说的不是时候。窟哥正在兴头,心情畅快,顺口便答应了。可苦了耶律正德,这话说了出去,再想收回则难。只得再次拜谢,一张老脸却涨得通红。 耶律正德身后的一名侍从突然笑道:“多谢盟长开恩,耶律部这些年打前锋,没少死人,这才终于轮到一次好事!” 窟哥一听,登时跳下城垛,一张脸阴沉的可怕,怒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耶律正德一慌,忙道:“窟哥盟长,手下留情!” 窟哥冷然道:“我没有问你!”一伸手,将耶律正德拨开,径直走到这青年面前。耶律正德见窟哥如此侮辱自己,不禁咬了咬牙。 此人正是昨晚在会上说话的青年,他挺胸道:“我叫耶律丰,难道说的不对?” “不知死活!”窟哥一伸手,抓着胸襟将他拽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耶律丰就是为了激怒窟哥,好收回适才的承诺,便豁出性命不要,抗声道:“道理摆在这儿,还怕人说吗?” “嘿嘿,好,好!”窟哥力气极大,单手将他提起,朝城下问道:“这等冒犯盟长之人,该怎么办?” 城下数万士兵齐喊。“杀!”竟是整齐震耳。耶律部之人个个沉默,却没人上前援救。草原上的规矩,不管什么原因,敢当众冒犯盟长就是死罪,无人能替他开脱。 “好。”窟哥淡漠的点点头,突然一张手,竟将耶律丰凌空掷下城头。耶律丰毫不反抗,瞑目待死,偌大的身子在空中翻了几翻,如同一片落叶相仿,眼看就要跌得血溅五步。 耶律丰自城头坠下的一瞬,李沐风只觉得胸口一热,当即就想上前。无动于衷的见人被杀本就不该,何况对这个青年他又极有好感?可他身子才下意识地一倾,旋又忍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沐风暗暗告诫自己。救一人而搭上整个幽州,未免得不偿失。他攥了攥拳头,把头一偏,不忍再看。 一片惊呼声中,顾况突然自人群中穿出,越奔越快,堪堪赶上坠落的耶律丰。他奋力一扑,将耶律丰抱在怀里,两人一同跌落,化作了滚地葫芦。尽管顾况横向冲出,取了巧劲,可从百尺高城下坠是何等的力量,依旧震的他胸口发甜,双臂撕裂般巨痛。 钱义张大了嘴巴,差点惊呼出来。他转头看向燕王,却见李沐风一脸复杂神色,正死死盯着顾况。 耶律丰虽然得救,可他自高处坠落,头晕眼花,一时哪站得起来。顾况垂着双臂站起身来,只觉得两只手不再属于自己,肩膀**辣的,好似被砍了两刀。 “哧”的一声,一支长箭掠过顾况头顶,将他的皮盔钉在地上。顾况茫然仰头,一张少年的面庞暴露在阳光下。 窟哥手中提着弓,冷冷的在城头看他。 这一刻,顾况突然很害怕。不是怕死,是害怕燕王。他不敢回头,害怕从千万道目光中寻找到燕王的眼睛。害怕那双眼中射来的失望的目光。 冲出来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而此刻,他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数万敌军面前,他顿时茫然了,依旧不知道该想什么。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我坏了燕王的大事了吗?若这样,我却怎么补偿? 窟哥俯视了他半天,突然笑了。 他放声大笑起来:“好!我契丹少年都如此英雄,何愁幽州不平!”城下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窟哥转过头,看着耶律正德冷笑道:“想不到你耶律部,英雄都出在少年身上。”他径直自耶律正德身边走过,突然停住了。窟哥又道:“打先锋的事情,你们耶律部就不用再想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渝关城 也是天意如此,窟哥并没有看出顾况的身份。Lvsexs。这少年适才发力狂奔,偏偏没有流露出汉人武学的痕迹。而那张稚嫩面孔上,也没有表明身份的特点。窟哥只是心中赞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人乃是个鱼目混珠的奸细。 契丹各部纷纷领了将令,率大军而去。一时人喊马嘶,尘烟滚滚,遍野的呼喝加着雨点般的马蹄声,腾着一股冲天烟尘朝西南去了。城下只有耶律部的众将士孤零零的立着,个个面色愤怒,都觉得耶律部受到了莫大羞辱。 耶律正德怔怔的朝远方望了片刻,突然冷哼一声,道:“也罢,既然不准去,那我们便进城等着。”他本就立在城头,此时手一挥,城下的战士便结队朝城内走去。 谁知刚行到城门,却被拦了下来。城中尚有一千多大贺氏战士,他们守住了城门,丝毫没有开放的意思。耶律正德还在城内,见此情景又惊又怒,朝一头领恨声责问道:“盟长让我们留守,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头领看了耶律正德一眼,恭敬的行了个礼,脸上却满是傲慢之色。他慢悠悠的道:“盟长的命令,让耶律部远城四里扎营,随时策应。” 耶律正德闻言大怒,咬牙道:“你们欺人太甚!” 头领面无表情道:“耶律族长,这是盟长的意思,你还是别让我为难的好。” 耶律正德看看四周,全是大贺氏的战士。耶律部的虽有数千人,却全在城下,鞭长莫及。无奈道:“好,算你们狠!”猛的一甩手,大踏步走下城去。 顾况救了耶律丰,脑中却一直处于朦胧状态。突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却是燕王。 “燕……”他险些叫出声来,连忙警觉的闭了嘴,低声道:“我又坏了事了……” 李沐风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打算教训你。这事情,你不管怎么选择,都是对的。” 顾况惊讶的看着燕王,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知该怎么做。”李沐风转过身,缓缓踱着步子走远了。“或者说……不管怎么选择,也都不对……” 耶律部依照窟哥之命,离渝关四里扎下营寨。众军士各归其位,逐渐由纷乱转为安宁。顾况在自己帐中歇着,只觉得手臂如针刺般疼痛,正没奈何间,钱义和耶律丰一前一后的来了。 虽然燕王没说什么,钱义却忍不住来埋怨顾况几句。顾况连连点头称是,细细回想,也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经过这件事情,顾况倒成了名人,契丹上下都知道耶律部有个少年英雄。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不禁暗挑大指,无形中对幽州的信赖又多了几分。 耶律丰更不用提。他是耶律部中难得的细致而有心计之人,正是如此,更对顾况这等不顾后果的救命之举感激万分。大恩不言谢,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顾况非要结拜成生死兄弟。顾况不敢拒绝,当下依照契丹族的习俗,饮血酒结拜。 一碗酒下肚,两人相视一笑,都知对方心地澄明,再也不需多言。顾况豪气上涌,一扫适才的失魂落魄,终于找到几分大英雄的感觉,手臂上的疼痛,似乎也微不足道了。 中军帐中,耶律正德正焦躁的踱步,不时的大骂窟哥。李沐风倒是没有着急,静静的坐在一旁想着心事,一动一静之间,和耶律正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是我胆子小了。”耶律正德敲敲脑袋,懊悔道:“当时就应该下令夺城,他这千十来人,怎么挡得住我?” “幸好族长没这样做。”李沐风道:“当时窟哥还没走远,倒是杀个回马枪来,耶律部怎么抵挡?” 耶律正德一窒,道:“那燕王说说,现在怎么办?这渝关易守难攻,就算倾全力,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 李沐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这虽说麻烦,却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只要族长遣些擅长登高之人,攀上城墙,便可偷偷打开城门。留守的大贺氏人手不够,谅也不能把城头全部封锁。” 耶律正德倒吸一口冷气,道:“渝关城墙如山一般的高,怎么上得去!我耶律部可没这样的能人。” “唔。”李沐风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淡淡的道:“那就先放一放,再看吧。” 其实李沐风也知道,要爬渝关城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若不借助工具,爬上如此高的城头简直痴人说梦;要是用了挠钩一类的工具,又难免不会让人发现。这里能完成这个任务的,或许只有自己。可就算自己,也未免有些冒险。 他毕竟是幽州之主,身上还压着无数人的希望,还带着心爱之人的牵挂,不到万不得已,不该轻易涉险。就算他对自己的武艺自信,就算他骨子里有几分冒险的天分,此刻也不得不有所收敛。毕竟,这个任务实在有些艰难了。 因此,李沐风做出了这个提案,又不动声色的将它压在身后,没到这一步,他还要看看。至少,还要等到窟哥挨上当头一棒。 又过了两天,如何攻掠渝关已然没商量出结果,然则另一条消息传来,窟哥于卢龙打了个打败仗。 原来窟哥挟胜势杀入平州,首当其冲就是卢龙城。契丹人方破了渝关,怎会把卢龙放在眼里,便都起了骄纵之心,已犯了兵家大忌。而卢龙大半是渝关退回的守军,诈败弃关的委屈让他们都憋了一口气,只盼着契丹人杀来,好狠狠发泄一番。一方是远道而来,轻慢大意,一方是以逸待劳,同仇敌忾,这仗还没打,胜负便已明了。 还没见到城池,契丹大军便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骑兵杀个措手不及。一阵大乱之后堪堪稳住阵脚,那支敌兵竟掉头绝尘而去,逃之夭夭了。窟哥大怒,率军望尘追赶,却又连中几道埋伏,折损不少人马。若不是契丹人骠悍勇猛,光这几番挫折便会元气大伤。 窟哥见事不妙,陡然惊醒,己方心浮气躁,如何能打得胜仗。他强压怒火,传令三军放慢速度,警戒前行,果然一路无事。只是这一来,酝酿许久的气势早就消磨殆尽,等见到卢龙的高城,窟哥都有些心中没底了。 正迟疑间,他抬头望去,只见裴行俭锦衣华服,于城头谈笑自若,仿佛在笑他无胆。窟哥勃然大怒,当即强令攻城,契丹勇士入潮水般涌向卢龙,前仆后继。然而面对强弓硬弩,高墙坚城,契丹铁骑久攻不下,只得徒呼奈何了。 见此情景,窟哥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无奈的下令退兵,引军后撤。燕军也不追赶,自去摆酒庆贺了。契丹人二十里外扎下营寨。清点死伤,竟颇为可观。窟哥愤愤不已,却也只得另谋他途。 窟哥这一败,算是一个转折的信号。至少对于李沐风来说,夺回渝关城迫在眉睫,已经不能再观望下去了。他和耶律正德招来众人,就此事又商议了一番。 听了李沐风的意思,钱义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半晌,钱义才缓缓道:“以我之见,还是攻城的好。城中人未必有什么防备,咱们兵力占优,还怕打不下来?” 听到此言,耶律部众都没有说话。渝关的高城让他们心有余悸,即便里面守军不多,却依然没有把握。可耶律正德却反驳不得,因为钱义说的乃是正理,耶律部既然想得到利益,总该付出些牺牲的。除非他们能想出别的法子,否则总不能让燕王去冒险。 “不好。”顾况摇摇头,道:“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这强行攻城乃是没有最后一招,千万慎重。先别说未必攻的下来,就算攻下来了,也损失太大,难以抵挡窟哥的反扑。” “正是这话!”耶律正德看了顾况一眼,赞道:“顾将军不愧少年英雄,见识不凡。” 钱义无奈的摇摇头。他当然知道顾况所言非虚,只是从幽州的利益考虑,他不得不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好。”钱义扫了顾况一眼,道:“你倒说说有什么别的法子。” 顾况一窒,搔搔头道:“这要从长计议,总之眼前的法子不行。” “等不得了!”李沐风突然站起了身子,道:“就这么办吧,我去!” “且慢!”钱义断声道:“敢问殿下,你怎么上去?”他一面说,一面朝耶律正德等人瞅了一眼,耶律正德颇觉羞愧,也阻拦道:“燕王先别急,要去,也是我们耶律部的人去!” 李沐风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爬上去。耶律族长的意思我明白,可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勇士弓马娴熟的紧,这方面却还差的远。” “殿下。”钱义看着李沐风的眼睛道:“渝关城墙高如陡崖,滑似明镜。说邪乎一点,那是砖缝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您要怎么上去?” “我去!”顾况插口道:“用飞索勾住城头,我便能上去。”一旁的耶律丰摇摇头道:“不行,把飞索扔的如此之高,实在难于控制,不小心弄出些响动来,就前功尽弃了。” “我自有办法。”李沐风看着众人,轻笑道:“我有柄宝剑,叫做秋水流波。虽不敢说削铁如泥,想来用它插插砖缝还是毫无问题的……” 话还没说完,顾况却大摇起头道:“不可不可,燕王的宝剑我是见识过的,犹如夜空里闪过一道电光,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是吗?”李沐风面上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翻手握住剑柄,缓缓把剑拔了出来。长剑一寸寸的出鞘,却是黯晦无光,犹如一条木头相仿,哪里是顾况所说的样子? 众人看了看长剑,又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顾况,心疑他是不是当日看错了。顾况却“咦”了一声,怔怔的看着燕王手中长剑,面上满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怎会如此?”顾况讶然道:“我当日亲眼所见,定不会看错的!难道、难道……”他结巴了两声,突然面色大变,惊叫道:“果然厉害,天下竟有这样的武功!”说到此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了。 李沐风微微一笑,众人再看去,那柄长剑陡然放出光华,一朵青蒙蒙的光晕在剑身流淌不定,仿佛秋风吹动寒波,一团月光随波逐流一般。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刚才剑上的光华竟被燕王用绝世的武艺压制,好似全都收拢在掌中一般。此时功力一散,这宝剑才显出往日的样子,果然光彩夺目。 “好!”耶律正德动容称赞。他也勤练武艺,算得上内行,和顾况一样看出了些门道。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燕王竟有如此的功夫。 秋水流波在李沐风手中一抖,刷的入了鞘内,满目光采登时不见。这一手迅捷无比,竟没人能看清是如何做到的。 李沐风环视众人,却见人人神情均有些恍忽,不由淡淡一笑。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只有众人对他生了无比的信心,此事才有可能。 “耶律族长。”他说道:“咱们具体商议一下,你们如何配合我进兵。” ※※※※ 又是深夜。 上天并没有再次偏心于幽州,此时明月当头,银霜满地。几棵高大的槐树被夜风中吹得晃了晃,孤零零的影子在惨白的大地上婆娑扭动,无处遁形。 李沐风抬头望着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燕王……”钱义还想劝阻,却被李沐风摆手止住了。 “咱们等了两天,总是这样的天气。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李沐风又看了看天,淡淡一笑。“上天既然不眷顾,咱们就要自己想办法。” 钱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李沐风怅然自语道:“明月何时顾我……”话音未落,人已如一只低飞燕子般掠了出去。 月正当空,渝关高大的城墙投下一段短影,堪堪能够藏身。李沐风一身黑衫,隐入这狭窄的暗角,月亮再也寻他不到。他挺了挺身子,后背靠上冰冷坚实的城墙,缓缓出了口气。 他伸手抽出宝剑,静静的,了无声息。然后脚尖轻轻点了下地,身体便紧贴着墙壁,平空升了数尺,仿佛一只硕大的壁虎在墙上游走。上升之势稍竭,他反手将剑尖朝砖缝一刺,便如刺入豆腐中一般,全没发出半点声音。李沐风单手自剑柄处一撑,便又上升几尺,长剑也顺手拔了出来。 耶律正德率了几百勇士,静静的潜伏在不远处。他运足目力,只看见李沐风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一闪,便再也找不到他,也不知是否到了城下。他只能暗中朝上天告拜一切顺利,而对这个年轻的燕王更是多了几分敬佩。 顾况和钱义两人同样找不到燕王。他们只知道李沐风已经到了城下,便一直焦急而徒劳的望着,却不知李沐风已然攀上了数丈,正在他们头顶上飞腾。 李沐风又攀上了几丈,已然处于城墙的半截腰。他稍稍歇息了片刻,秋水流波不堪重负的弯下身子,一头依旧牢牢的刺在墙中。这确实有些费力,李沐风想,他更喜欢平地飞腾的感觉,而不是这样委屈求全的紧贴墙壁。在这等情况下,轻功比想象的还难于施展,而且更加劳累。 他仰面看了看,城头有一点火光在巡梭,那是守城的兵丁。再往上看,一轮皓月令这明火执仗的举动格外可笑——天地一片明澈。顺着月光看去,城前的空地分外白亮,如同积满了清水,几道树影水藻般的摇曳着。 李沐风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明悟。历史的光辉如明月般普照,而自己便是躲在暗角中的挣扎者,想这样掉悬于半空,空荡荡的无处落脚。他牵动嘴角,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突然单臂一振,便又凌空朝上腾起。 李沐风不再迟疑,手臂摆动,借着长剑反弹的力道不断将身体向上抛起。片刻功夫,他已经猱身欺近了城头,静静地聆听了下动静,便单手在墙边一勾,翻身跃上渝关城。 他矮着身子,悄悄朝城门处潜去。还没走出几步,突然有人自阶梯上探出一颗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大吃一惊! “你……”那人还没来得急发问,李沐风却如幽灵滑移至他身侧,一剑便刺穿了他的咽喉。这一剑无声无息,在月光下也没泛出半点光辉,那人的声音立刻被黑夜吞没,仰面朝城下摔去。 李沐风伸手一勾,将他轻轻拉回了城头,四下看了看,实在无处可藏,便把尸体塞入城垛的阴影下面。 他再次朝城门走去,反手执着剑,上面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千金闸 渝关的城门一共两道,里面一道是铁闸,前方才是两扇对开的大门。平日里,那闸门从来没放下过,那是当然的,这边面对幽州,整日有人进进出出,何苦给自己添这个麻烦? 可到了城门上方,李沐风却暗暗叫苦,那道闸门竟被大贺氏守军放了下来,形成前后两层防范,这可让他着实犯了难。 只有先把闸门绞上去,才能可能打开城门,但这两道门并不在一处开启,一个城上,一个城下,李沐风可谓分身乏术。 那闸门由铁条打制,是个栅栏模样,全由绞索吊动升降。两个巨大的轮盘横在城门上方,手柄和挂环都在城墙尽头的一间砖房中。这很像现代的岗楼,也是当时李沐风的设计,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得不面对这道防范。 琢磨了片刻,终究没想出别的办法,李沐风看了看渐渐西移的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 时不我待,只好硬闯了!他摒住呼吸,贴着城垛溜过去,好似一尾在阴影中游动的鱼。一路无人发现,他靠着岗楼的墙壁轻轻出了口气,顺手抹掉了额头的一层细汗。静心思量,偌大的渝关只有一千来人把手,难得顾的周全,想到这里,李沐风对突然有了几分把握。 他把手掌按在铁制的大门上,缓缓吐力,大门微微一颤,却是纹丝不动。李沐风皱了皱眉头,向后撤了一步,缓缓举起了宝剑。这门用是扣锁,就是用剑也拨它不开,除了硬来,别无他法。李沐风一咬牙,秋水流波突然光华大盛,只听寂静的夜空里骤然响过一声清脆的长鸣,仿佛何处跌碎了一方白玉。 整个世界似乎突然被这声音惊醒。渝关内立刻有了嘈杂的人声,仿佛刚从一片死寂中活转过来。而外面等待消息的诸人都是心头一跳,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城门。 已然没有掩饰的必要了,李沐风一剑破开大门,便挟着几道寒光冲进了屋内。两个契丹人尚在发楞的功夫,已经被他一剑一个,分别刺倒在地。另外一人终于腾出空来,大吼一声扑到近前,李沐风看也不看,背身就是一剑,利剑如毒蛇般咬住他的喉咙,凄厉的吼声嘎然而止。 李沐风无暇去看地上的三具尸体,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摇动绞索,铁栅嘎嘎响了几下,便在一阵刺耳的格格声中升了上来。这响动更加明显了,李沐风耳畔已经传来契丹人那愤怒和慌乱的叫声,他将摇柄往扣环上一扣,又猛然用力将扣环拍入墙内。这样,即便契丹人抢了上来,也要费上些时间。 他冲出房门,几乎和迎面冲来的几个契丹士兵撞个满怀。李沐风早有准备,趁这几人还愣神的功夫,已经一剑化作数条光影,将前面三个刺倒在地。这些契丹人何曾见过如此剑法?在他们眼里,这等身手几近魔术,正惊谔间,李沐风转身朝城下奔去。 李沐风自然顾不得和他们纠缠,眼下打开城门要紧,若是被人先把铁栅放下来,自己的多日筹划便前功尽弃了。正担心间,谁知那些契丹人愣了片刻,竟都舍了绞索不管,大叫着朝李沐风追来。 这些契丹人在草原上驰骋惯了,头脑中何曾有过守城的概念?动用这道闸门也并非有意加强防御,而是被派去守门的士兵胡乱试验,随手便放了下来的。那些闻声赶来的契丹士兵根本不知这小屋是何作用,只是看到前面有敌人逃窜,哪有不追的道理? 李沐风脚尖急点,如同一只滑翔的大鸟,几个起落便来到城下。契丹守军一片混乱,城门处竟没派重兵把守,只有十来个人正看着高高升起的闸门发楞。李沐风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缭绕起眩目的青光,犹如猛虎冲入了羊群。 顷刻间,地上又趟下两具尸体。那些契丹战士虽然措手不及,却并不畏惧,纷纷挥舞兵器朝敌人身上招呼,奈何李沐风身法似电,行如鬼魅,根本难以找准他的位置。 李沐风又杀了几人,百忙中侧目观瞧,后方已然有大群士兵涌了上来,敌人是越杀越多。他吸了口气,陡然加速,堪堪自两把长刀之间穿过,秋水流波探出,将前方劈来的利刃拨开,同时身体已经闪开斜刺而来的长矛。 一瞬间,他躲过四人的攻击,已然冲到城门之下。回头看去,身后聚集了数百契丹战士,已然将门洞堵了个水泄不通。李沐风突然朗声大笑,目中爆出一点寒光,周围的空气被猛烈搅动,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 就在契丹人一迟疑的功夫,一道青濛濛弯月自李沐风手中爆发出来,比那满地的银霜还清,比那明澈的月华还亮,却衔着几丝黑夜的冷笑与残忍,陡然横贯过人群!十几人竟被这不世的剑光拦腰斩断,残肢和血雨四处飞散,伴着片片青霜洒满地面。 天地突然静了下来,骁勇的契丹武士也被这地狱般的场景惊呆了。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年,仿佛是在看一个地狱归来的魔王。李沐风冷笑一声,突然腾身跃起,单手一托,一连气掀开三道门闩。身形下落之际,又猛然拉动,两扇庞大的木门支嘎嘎打开了,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死亡的大门。 从第一声响动,那几百耶律勇士便绷起了每一根神经,等到闸门被拉起,他们都不由得支起身子张望,期待之情可见一斑。此时大门突然洞开,他们毫不迟疑,个个如下山的猛虎般扑了过去。 李沐风单手持剑,傲然立于门口,他身后,数百勇士正潮涌而来。李沐风唇边溢出一丝淡然的冷笑,这渝关,终于要回到手中了!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李沐风猛然抬头,却见那铁栅晃了几晃,猛然坠了下来! 随着铁栅坠下,绞索发出哗哗的声响,迅速延伸,李沐风的神经也如这绞索一般,险些一下子绷断了。他知道,终于有人将这闸门放了下来!抬头看去,一片模糊的黑影迅速在眼前扩大,李沐风却始终不知如何是好。 他可以躲开的,向前向后都好。向后一步,无疑是最安全的,然而这道铁栅就会把自己和耶律部的努力隔绝在城外,所有希望都会化为泡影。那么向前一步?也不可能,除非他有把握杀了这守城的千名士兵!然则那怎么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呢? 刹那功夫,李沐风脑中闪过无数种念头,经过无数遍权衡,竟是做不出决定!头顶已然感到呼呼的风生,那铁栅已经要当头压下了! 李沐风突然间做了个让城内外所有人吃惊的选择。他竟然左手高举,径直朝飞速下落的铁栅托去!顾况远远的看到了,惊得大叫一声,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钱义目力不足,却隐隐感觉燕王出了事情,猛推了顾况一下,急问道:“到底怎么了?燕王如何?”顾况却没回话,已然迈开步子朝城门奔去。 李沐风在这一瞬其实什么都没想,仿佛是身体自然的反应,一股沛然的气息在全身疾速运转一周,最终汇聚于左臂,然后陡然自手掌吐出!闸门挂着风生,正和单掌处个正着,李沐风只觉得一股庞大霸道的压力自上而下,压得他浑身骨骼好似蜷成一团,关节都咯咯直响! 力量从手掌传到脚下,踩踏的那块青石发出一声怪响,突然崩裂。裂痕如蛛网般迅速朝四下蔓延,终于不堪重负的粉碎了。李沐风双脚被深深陷入一堆散碎的石砾中。 李沐风被压得稍稍弯了腰,他觉得胸口一阵发热,一股咸腥的味道突然涌了上来,不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这口血散落在本就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和契丹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却再也分不出你我。 闸门被李沐风稳稳的托在了半空。他的嘴角逸出一丝略带傲气的微笑,眼神却有些迷茫。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了。他努力的挺直身子,所有的力量都运在一只手臂上,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根擎天的玉柱。右手的秋水流波依然明亮,斜斜横在胸前,却在不为人察觉的微微颤抖着,似乎握住这柄轻巧的利剑便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城内所有的人都呆呆的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尊鬼神。眼前人的举动,便是部落中最勇猛地战士也不敢想象,于是震憾中又带了几分惊佩。及道李沐风一口鲜血喷洒出来,那些人才猛然回过神:原来这个青年也依旧是个人。 眼见城外敌人快要杀到了,大贺氏守军才突然醒悟过来。一人举着单刀冲到李沐风面前,挥刀便砍。李沐风朦胧中依稀看到刀影,一股真气不自觉的涌上右臂,化作一缕剑芒洒去,对面的敌人立刻大叫一声,单刀撒手,倒地而亡了。 这一下,让随后冲来的士兵犹豫了半刻。毕竟李沐风适才那道犹如弯月的剑光让人心有余悸,剑出必夺魂,且不只是一两条性命。这些大贺氏的战士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却在脚下稍稍变幻了步伐,意图让李沐风难于回转之际,不能轻易出剑。 然则李沐风并不需要瞄准。事实上,景物在他眼中已然越来越虚飘。好似天上的月晕,眼前的一切也都披上了一层模糊的轮廓。令他惊奇的是,体内的真气流转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精纯,竟毫无枯竭的征兆。只是身体毕竟乃血肉筑成,受了这样的冲击,重伤再所难免,就现在来说,整个身体已然有些酸软不堪了。特别是独立支撑的左臂,竟如断掉一般,毫无知觉,只有真气远远不断的传了过去,却不知去向何方。 他知道,只要挨过这次,自己在武艺上定然还会有个突破。然则能够挨过去吗?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也不知自己这一时冲动的举动对也不对。眼前又是无数人影晃动,定是敌人杀了来。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着笑声,青濛濛的半月再次划出,眼前一片红雾腾起。 青虹乍现,伏尸满地,李沐风也再次喷了口血,铁栅嘎嘎的又压低半尺,将李沐风压的近乎要半跪于地。他艰难的直起身子,双手用力将闸门托起,秋水流波已然跌落在地上,从不沾血的长剑浸泡在一汪鲜血当中。 李沐风朦胧中觉得有无数人从自己身边掠过,又有无数人在自己身边共同支撑。可头上的压力依旧庞大,近乎无穷无尽,他似乎听到顾况在很遥远的地方叫他,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他用尽全部力气告诉顾况:上边!城上边! 然则顾况听到了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浑身突然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跌倒,却怎么也无法落地。他好似在同头上飞速压来的铁栅一同下落,下落,下落…… ※※※※ 李沐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深沉的睡眠了。他在梦中,摩天高楼和堂皇宫殿混杂着座落在一起,现代装束和唐代衣冠在大街上身形交错。他见到了很多人,个个对他说了很多的话,他听不清,也触不到,焦急万分。最终,莫无忧甜甜的笑着看他,欲言又止,突然飘远了。 “无忧?”李沐风惊呼一声,翻身坐了起来,竟出了一身冷汗。他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之上,看情形,应当是进了城的。只是他心头奇怪,自己怎么无事梦到了无忧? 顾况正在身边守着,被李沐风吓了一跳,他先是一喜,道:“燕王,你醒了?”转而疑惑道:“燕王是在叫谁?” 李沐风靠在床头,理了理思绪,才道:“没什么。咱们是在渝关了?” “不错。”顾况想起当日之事,登时眉飞色舞道:“燕王,你当真是武艺绝伦,气概超群!那耶律正德都说了,从没见过燕王这样的大英雄!”他把大英雄这三个字咬的很重,显见十分钦佩。 “嘿!”钱义已然闻声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顾况如此说,不由得摇摇头道:“这可当真不是逞英雄的事情!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上下看了看李沐风,又道:“燕王气色看起来好得多了。不过,以后这等事情,可要——可要三思而行啊!” 李沐风知道钱义的心底话是“量力而行”,却觉不大中听,临时改了口,便苦笑道:“我确实是量力而行的,若必死之局,我怎会作这等傻事?可现在想想,我也是心中后怕的很,可当时又不得犹豫。” 耶律正德带着耶律丰等人就在钱义后面,他见燕王醒了,便想上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羞愧万分,开不得口。自己在整件事中仿佛半点忙也未曾帮上,简直是坐享其成的。耶律正德半天才尴尬的笑笑,道:“燕王没事就好。我们耶律部竟帮不上忙,实在愧煞了!”耶律丰也道:“实在有负燕王厚望,幸好这渝关拿了下来……” 钱义正有这想法。他嘴上不说,却不由在心冷笑道:你们倒还知道!耶律正德曾经将他软禁,也无怪他对耶律部毫无好感。 顾况却插口了。他不和耶律正德讲话,却对耶律丰道:“大哥,何出此言?若没耶律部的兵力,这渝关也夺不回来的。” “不错!”李沐风朝顾况赞许的点点头,对耶律正德道:“若无族长鼎立相助,我纵有通天本事,还能一个人夺了渝关不成?”说到此处,突然一愣,朝顾况道:“你叫谁大哥?” 顾况搔搔头,指着耶律丰笑道:“承蒙大哥看得起……”耶律丰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兄弟说的什么话!你少年英雄,谁敢看不起你了?”他不大明白汉人的客套,这番话说的乃是肺腑之言,若不是燕王手托起千金闸的事情太过震憾,犹如神迹,顾况原本可是他们心中的第一英雄。 “哦,是这样。”李沐风不露声色,心中却有了盘算。这两人结拜,虽说乃是私交,却无形中又巩固了两家的结盟。况且就他看来,这耶律丰颇有才干,人又恳切,比这耶律正德要好得多。倘若他日后当了盟长,便真正是两家之福。 旁人自然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不说话,还当是身体不大舒服。钱义忙问道:“燕王觉得如何?”李沐风见他们错会,也不点破,顺着他们的意思运了一遍气,不由得稍稍皱了眉头。 “内伤自然有一些,气血受了损,还无大碍。”李沐风试着动了动左臂,道:“只是这条胳膊很不对劲,真气运转不过去,而且刺痛的很。” 顾况皱眉道:“啊呀,这可不是好兆头!”钱义瞪了他一眼,顾况也觉得失言,忙闭上了嘴巴。 李沐风淡淡一笑,道:“自己知自家事,这条胳膊没什么,就是要些时候才能恢复。”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问道:“战况如何了?” 问道这话,耶律正德眉梢突然露出一抹喜色,他压低声音道:“窟哥败了!” “嗯,败了。”李沐风并不兴奋,淡淡重复了一遍,就眯起了眼睛。只是耶律正德看到,那微闭的眼睛中,似乎有一缕寒芒在闪动。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黄粱梦 “啊——”的一声,一只浑身漆黑的飞鸟从头顶上掠过,朝西北方飞去了。Lvsexs。 窟哥抬头看了看,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他身后,是不到三千的大贺氏骑兵,个个衣衫破败,神情萎靡,松散而拖沓的行进着。地面上的草皮已经被曾经的战斗剥刮零落,浑黄的烟尘随着马蹄弥漫起来。 这已经是大贺氏部族的全部精锐了。留下守城的一千人不堪算数,里面有太多的伤兵。若勉强加上,大贺氏上下也不过四千人,想要恢复元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实力锐减,已经让他遇到了一些难堪。其他族长看他的眼神有了些异样的变化,态度也不再恭顺,指挥上也开始调度困难了。 他稍稍有些后悔了,这次的对幽州的攻掠是不是有些轻进呢?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最后怎么成了泥潭般的陷阱,令他难以脱身。 由此,他开始怨恨长安。那个太子明明和自己有着协议,为何一直不见动静?照理说,幽州两线作战,万万抽调不出这样多的部队。可实际上,幽州守军借助地形把这一带守得固若金汤,仿佛一只没有缺口的水囊。契丹铁骑连连在几个城池碰了钉子,铩羽而归。经过连番战斗,初来的气势消磨殆尽,军队如冻蝇穿窗,四下连连冲闯不止,却寻不得出路。 到了此时,窟哥已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可以肯定,渝关的大胜是一剂麻痹自己的毒药,而裴行俭和薛礼们早就有了预谋。是要好好想想了,窟哥觉得脑子中总有一缕抓不到的思绪在飞舞,就像一团混乱的线,怎么也找不出头绪。退回渝关,或许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窟哥留下了另外两部人马,独领大贺氏回返渝关。自己的部族损失过大,而留守的耶律部却毫发无伤,这让他心底泛起了一丝酸涩。早知如此,就该让耶律部去打先锋! 快接近渝关的时候,窟哥犹豫了一下,他本想先去见见耶律正德。可转念一想,他还是把这主意打消了,怎能让那人看自己的笑话!他强令所有战士都打起精神,径直朝渝关去了。 到了渝关外,正是晌午时分,阳光似亿万细小的飞虫,一个劲的往人毛孔里钻去,暖洋洋麻酥酥的,窟哥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他远远望去,渝关庞大的躯体暴露光明下,显得格外恢宏雄伟。 至少这座城还是自己的,他突然高兴了起来。就算这次攻幽州不成,可毕竟得了渝关。今后进可攻,退可守,全在自己掌握,取得幽州之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越想越是觉得意,面上登时云开雾散,令一旁的将领都不禁有些疑惑了。 没等他们叫关,渝关城门已然早早敞开,迎在了那里。窟哥虽然心中微感诧异,却并没太过怀疑,眼下的他,或许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渝关歇息一下了。窟哥纵马走在前头,马蹄踏上了青石路面,在城中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一种从直觉突然自心中升了起来,不对劲!窟哥四下张望着,极力想要分辨这种感觉的来源。 城墙上稀稀落落的立着大贺氏的守军,个个神情漠然,木无表情。一面旗帜没精打采的在微风中晃荡着,似乎失去了飘扬的力气。而那些房舍要塞,都空荡荡的没有声息,却又隐隐含了莫名的杀气。 不对!肯定不对!依旧是正午的阳光,却让窟哥觉得如针刺般难受,额头竟泌处一层冷汗!他骤然勒住马,马蹄猛然击打地面,清脆的声浪在城内的建筑间反弹折射,一**散开去,是如此的寂寥孤独。 “快——”窟哥拨转马头,刚要发出命令,却发现一扇重逾的千斤的闸门陡然落下,一声巨大的轰鸣后,城门已然被堵得严严实实。几名不幸的战士,已然连人带马化成闸门下的一摊血肉,而自己的军队正被拦腰截断,一半城内,一半城外! “怎么——”窟哥一呆,看着自己的部属一阵大乱,靠近城门的地方更是混乱不堪,人马相践。他急切的大叫起来:“都别慌!” 契丹铁骑毕竟训练有素,一阵慌乱之后,纷纷围拢在窟哥周围,形成了严密的保护。就在此时,他们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手持弓箭的士兵,居高临下将他们包围在其间。 窟哥大惊之下,反倒镇静了下来。他突然明白了,一切迷团将在今天揭开,他一直苦思不得的答案,就要浮出水面了。他目光四处巡梭,将城上人一个个看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你个耶律正德!我竟是瞎了眼睛,没看出你有这等气魄!好,好!你当真敢杀我不成?” 城头有人冷哼一声,道:“放箭!”随着话音,飞箭如雨点般落下,大贺氏部队登时倒下一片。窟哥看得双目尽赤,循声望去,却是当日被自己扔下城头的耶律丰,边上就是救了他的少年。 窟哥咬牙道:“我只恨当日没摔死你!”说着话,又朝顾况看了一眼。顾况明白他的意思,定然是悔恨当日没一箭射穿自己的头颅,想到这里,心头突的一软。 窟哥怒喝道:“耶律正德呢?让他出来见我!为了夺盟长的位置,竟用这等卑鄙的手段!” 耶律丰却冷笑一声,道:“到了现在,还说这些话干什么?莫非你这盟长的位子来得干干净净不成?” 窟哥双目一瞪,正要说话,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他心头焦急,可被隔绝在城内,竟不知发生了什么。 如果窟哥能够看到城外的情景,定然会更加心痛。外面,一只突然出现的骑兵正以超出两倍以上的兵力冲击着失去斗志的大贺氏部队。几个回合下来,还能战斗的骑手所剩无几。 耶律丰无所谓的朝城外瞟了一眼,转头朝窟哥道:“敬你是盟长,你自裁吧!这样或许还能保留些大贺氏的血脉。”说着话,又是一轮箭雨,护卫窟哥的士兵纷纷落马。 窟哥左右看去,自己的部族血流成河,死伤枕藉,却毫无反抗的能力。一股苍凉的感觉从胸中升起,他顿时觉得大事已去,无力回天,此身当真了无生趣了。他突然大笑几声,道:“好,好!要我的命还不容易吗?” 窟哥刷的抽出单刀,雪亮的刀锋在日光下映出刺目的光亮。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大贺氏联盟竟在我手中毁了,可笑,可笑!”他单刀一横,就要自刎。 突然,他边上的一个将领死命抓住他的手臂,叫道:“大贺氏那怕就剩下一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盟长死掉!”顿时又有几人过来拖住窟哥,纵马朝城深处突去。耶律丰立刻喝令放箭,几轮箭雨过后,一千多大贺氏士兵所剩无几,窟哥却被几名战将拖着撞进一间房内,躲过了这致命的打击。 窟哥等人进的正是议事厅。他们刚刚破门而入,突然眼前一花,一阵微风拂过,窟哥身边的将士竟全部倒在了地上。窟哥大骇,心道莫不是遇到了鬼怪?忙低头探查,见这几人都已经气息断绝,每人喉头均挂了一缕红痕。 好快的剑!窟哥心头巨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的快剑!他慢慢朝前走了几步,见大厅一角坐了一人,只是厅中阴暗,看不清面目。 正迟疑间,却见那人双肩微耸,轻轻咳了两声,道:“竟窟哥盟长到了,实在有失远迎。” 听声音,此人年纪甚轻。窟哥又朝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此人面貌。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着淡紫色的长袍,装饰华美,显见是汉人装束。一张面孔生的俊朗非凡,只是面色十分的苍白,似乎有病在身。不过那浓淡适宜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格外晶亮,隐隐露着锐利的寒芒。 到了此时,窟哥索性彻底放开,冷然道:“你是谁?” “盟长是第一次见我。”那人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到了此时,还能镇定自若,在这点上,我倒十分的佩服。” “废话少说!”窟哥狠狠的盯着他,冷笑道:“你到底是谁?一个汉人,怎么和耶律正德勾结?”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若到了现在,盟长还猜不出我的身份,那这一仗实在输的糊涂。怕你死了也难以瞑目吧。” “你——”窟哥飞速将此人形貌在记忆中一一印证,终于得出一个令人惊骇的结论,“你——你竟是李沐风!” “不错。”李沐风微微一笑,抱拳道:“小王见过盟长。” 窟哥愣愣的站在那里,片刻后突然发狂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耶律正德竟和燕王勾结!”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已经接不上了,“哈哈——这个傻瓜!契丹……契丹竟毁在了他的手里!” 李沐风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眼前人,眼中闪过了一丝悲悯。他摇摇,又坐回了椅子中。 “耶律正德呢?”窟哥止住笑,突然道:“我要见他一见!” 李沐风还没说话,里面的一幅门帘突然挑开,人还没到,话音便传了来。“嘿嘿,窟哥,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窟哥转头一看,耶律正德施施然走了进来,面色极为得意。 “好!好!”窟哥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碎,咬着牙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胆量,原来是有人给你撑腰!要是你自己,半点事情也办不成的!” 耶律正德冷笑一声,“我可不是来和你废话的!窟哥,你今天是死定了!”他手一翻,一柄雪亮的单刀已经抄在手里。 窟哥将手中单刀一横,朝前迈了一步,怒道:“你当真赶过来?” 耶律正德不由得退了半步,用眼睛瞧了一下李沐风。 窟哥大笑两声,道:“我功夫和燕王比起来天差地远,在他面前,我知道杀你不得。可要我死在你的手中,却觉得丢人!”说着他把单刀一横,架在了自己颈上。 窟哥又大笑了几声,道:“要比起你兄弟耶律正明来,你可差的太远,可惜你找我合谋杀他的时候,我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一推刀柄,鲜血立刻喷撒出来,窟哥壮硕的身躯砰然倒地,沾满鲜血的钢刀“呛啷啷”的跌落在血泊里,而那摊血,渐渐扩开,好似傍晚的阴影,慢慢扩散开去。 “原来是你杀了耶律正明。”李沐风对地上的尸体视而不见,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耶律正德。 “这……”耶律正德怔怔的愣在那,半晌才道:“不是的……他是胡说……”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明珠。我就当不知道!”李沐风负着手,缓缓走出大厅。外面,屠杀刚刚结束,遍地的鲜血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城内到处飘散着血腥的味道。 这味道,无处躲藏。 李沐风胸口一阵刺痛,不禁又轻轻咳了两声。抬头怔怔的看着天空,丝毫不觉得阳光刺目。这便算结束了吗?他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那股味道一下子将他从内到外全部浸染,无处躲藏。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渝关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幽州,顾少卿拍案而起,手中捏着这份折子,当真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了。.他怔怔的呆了半晌,突然口中念道:“嗯,胜了!胜了!”一个下人诧异地问道:“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哈哈,打胜了!”顾少卿没有答话,自顾迈大步出了房门。那个下人望着顾少卿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句:“胜了?” 顾少卿得了喜报,精神爽利,走起路来都觉得脚下生风。从家里到王府,依旧是同样的路程,却比往日快了三分。才道门口,正巧和燕王府的管家李远碰个对头。那李远老于事故,人情熟透,把顾少卿的一脸喜色看得十分清楚,当即笑着行了个礼,道:“顾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的意思,莫非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顾少卿嘻嘻一笑,道:“李管家倒是猜猜,有什么值得我这样的高兴?” 李远眨了眨眼睛,精瘦的面皮上涌起了一丝喜色,急道:“莫非北边的好消息?” “没错,渝关大捷,敌酋授首!” “啊呀!这可要赶紧告诉公主的!”李远一面说着,一面陪着顾少卿进了王府,“这仗打的定然精彩!” “精彩之至!”顾少卿笑道:“回头我写个传奇话本,就叫做‘燕王传’,里面定有这‘燕王力托千斤闸,窟哥逆施终丧命’的段子!” “什么?”李远自然听不明白,刚要发问,却听前面有一娇柔的女子声音道:“顾先生!你说什么燕王的?”定睛一看,正是陈寒衣的贴身丫环烟岫。 顾少卿一瞧,原来尽顾得说话,已然快到了后院,离听涛小筑不远了。笑着对烟岫说道:“快禀报公主,顾少卿前来拜见,有天大的喜事禀报!” 烟岫抿嘴一笑,听不懂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觉得十分有趣。她也不多问,转身进了跨院,奔听涛小筑去了。 不多时,烟岫又出了来,朝顾少卿道:“我们小姐说就在小筑的前厅见先生就行了,请您这就过去呢!” 顾少卿朝李远拱了拱手,随着烟岫进了院子。听涛小筑就在后院,格局不大,却很完备清爽,院后面遍植翠柏,颇有出尘之意。顾少卿是来过几次的,也不多看,径直随烟岫进了前厅。 陈寒衣早已等着了。进了门,便请顾少卿坐下,又让烟岫煎了茶来。 “别忙了,公主何必如此客气。”顾少卿反有些局促,摇头笑了笑。 “这是应该的——”陈寒衣话锋一转,一对秋水般的明眸盯上了顾少卿的脸,“顾先生,听说您有好消息了?莫不是战事好转?烟岫听您说了燕王怎么样,却是没听清楚。” 顾少卿一笑,他自然不会再去卖弄什么‘燕王力托千斤闸’的段子,这样徒自让公主担心罢了。于是正色道:“不错,渝关大捷,那契丹的盟长窟哥已然兵败被杀,想来回军的日子不远了。” “哦——”陈寒衣面上似乎一下子多了几分光采,道:“那燕王怎么样?还好吧?” “瞧公主说的。”顾少卿轻松的笑了,故意道:“两军对阵,什么事情也劳动不到燕王,这还担心什么?” 烟岫在一旁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天尊保佑!这下可放心了,我们小姐这些日子可受了苦呢!” 陈寒衣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温言道:“我也乱担心……只是燕王我清楚的紧,什么时候都喜欢身先士卒,因而才有此一问。既然没事,那再好不过了。” 顾少卿暗中出了口气,心道公主还真猜了个**不离十。事实上,他也不大清楚燕王具体怎么样了。折子上说得很简略,根本没提到燕王,倒是顾况随折的一封家信让他得知了详细情况,可惜又过于偏重燕王的英雄事迹,没有交代重点。 不过就他来想,燕王即便受了伤,也不会太重,否则顾况也不会这样从容的给自己写信。只是这些事情,却断不能同公主讲的,那是凭空招惹麻烦…… “顾先生?”陈寒衣见顾少卿半晌没说话,以为他想起了什么难题。 “啊?”顾少卿一怔,才从自己思绪中跳了出来,抬眼一看,陈寒衣正关切的看着自己,身体微微前倾,比适才离自己更近了些。 这是一个人面对疑惑的正常反应,旁人、包括陈寒衣自己也没注意到。顾少卿却看得仔细,也不知想到什么,脑子登时一乱。他忙站了起来,道:“公主,少卿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你且放心,燕王决计没事,过几日便能回来。”说着话,一边施礼告辞了。 出了王府,顾少卿才觉得心神静了下来,不由心中懊悔道:顾少卿啊,顾少卿!当日想得好好的,怎的今天又起了这番心思?竟如此没有定力! 他怅然叹了口气,一种莫名的惆怅将适才的狂喜冲淡了不少,反倒令他心气中平了许多。略一思量,突觉得自己适才未免轻狂了些,虽说是真性情,终究不够稳重。若是范柏舟,怕是绝不会如此。 一想到范柏舟,他猛然醒悟,这老范或许还不知道此事!顾少卿立刻转回自己的官邸,家人见他来了,忙迎出来,刚说了句:“先生回来了……”却见顾少卿径直奔了马棚,二话没说便跨马绝尘而去。 到了范府门外,顾少卿把马扔给门房,直接往里就在。那门房笑道:“顾先生,我们大人在偏厅待客呢。府里您也熟,不怕找不着,我就不领您去了,先要把这马饮上。” “巧了!还有别的客?”顾少卿一面说着话,一面迈步进了院子。穿过一个月亮门,偏厅遥遥在望了,却听一声粗旷的大笑自里面传来:“哈哈,老范,看不出来,你倒当真会讲笑话!” 顾少卿一愣,在幽州,这倒是谁敢这样同范柏舟讲话?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燕云乱 顾少卿略一寻思,便隔着窗子的朗声道:“范老!府里来客人了?”话音才落,屋门就开了,范柏舟迎门而立,朝他点点头道:“好,来的正是时候。”顾少卿进了屋,看见一张乌木雕花条案上摆了坛酒,后面坐着一条大汉,正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 “哟!是老牛?”顾少卿先是一怔,旋即笑道:“怎么,来这里找酒喝,幽州的酒肆都被你喝空了不成?” 牛进达看是顾少卿,显然很是开心,咧着大嘴笑道:“老范说他这里有两坛珍藏的好酒,我是慕名而来。” “哦,怎样?” 牛进达舔了舔嘴唇,挑大指道:“名不虚传!” 顾少卿心中明白,范柏舟定是要从牛进达口中探什么消息。一边琢磨,口中道:“我倒有个好消息,给你们助助酒兴!” “快说!别卖关子!”牛进达急切的看着他,颇为不耐。 顾少卿拖缓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渝—关—大—捷!” “嘿!”牛进达大为兴奋,抡起铜锤般的拳头狠狠砸在条案上,震的酒坛满桌乱跳。他慌忙扶住,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笑道:“就该给那些蛮子些教训!好消息!好消息!该怎么说来的?当浮什么大白?嘿,不拽文了,干他娘的一碗!”说着话,“咕咚”一口便尽饮此碗。 “好酒怎是这样喝法?当真是牛嚼牡丹……”顾少卿口上奚落着,却看到范柏舟面色依旧,竟是毫无喜色,不由大为诧异。 “范老,这消息你知道了?” “不知道。” 顾少卿倒吸一口冷气,他明白了,定是突发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令这大胜的消息都不足称道。“到底……”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侧目瞟了眼正在喝酒的牛进达。 范柏舟面色如水,平静的道:“话说开了,也没什么,本来就没打算瞒着牛将军,希望牛将军也别瞒我们。”此言一出,牛进达愣住了,手中的酒坛也慢慢放回案上,只是盯着范柏舟看。 “我得了份密报,关于朝廷的。”范柏舟从怀里掏出份折子,递给顾少卿。顾少卿见上面有魏青衫的专印,便知机密,展开一看,登时如凉水浇头,竟险些打了个冷战。 “二皇子出京了,牛将军知也不知?”范柏舟看着牛进达,不紧不慢的说着。 “有这事?”牛进达“噌”的站了起来,一脸的怀疑之色。 “错不了,错不了——”顾少卿喃喃两声,将这折子揣进自己怀里,一抬眼,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牛进达。“牛将军,二皇子遁出关中,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牛进达隐隐觉得此事不凡,却抓不住其中关键。 “你当真不知道?”顾少卿进了一步,咄咄逼人的看着他道:“二皇子控制不住长安局势了!至于为什么,咱们不清楚。可这其间倒有许多奥秘可以琢磨!他们两股势力本来是泾渭分明,各不相扰,又相互制约,为什么突然间就摊了牌?” “为什么?为什么?”牛进达一只大手把头皮挠的咔咔直响,却是想不透最终的一环,或许是,他根本不敢想! 范柏舟一直在观察牛进达,此时终于淡然道:“看来我错了,牛将军真个不知情的。” 顾少卿长叹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口,探头四下看了看,才转回来低声道:“但愿我是猜错了的!” “到底怎么了?”牛进达看着他这一番举动,更加如坠云雾。 见范柏舟点了点头,顾少卿才沉声道:“皇帝驾崩了!” 这话说的很平淡,却好似钢牙里崩出的火星,一下将这本来凝重的空气点燃了。牛进达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里的东西都被炸上了天,突然变得空空荡荡。他只是一个劲的晃着脑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范柏舟沉稳的说道:“皇帝驾崩,两人才会相斗,二皇子关中的势力不强,都不过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太子可是独揽大权了!” 牛进达愣了半天,突然道:“知不知道二皇子去了哪里?” 顾少卿摇头道:“太子都不知道,否则岂能放过他?” “要真是这样,这天下就要永无宁日了!”牛进达用拳头捶着脑袋,恼恨地道:“二皇子带兵出身,军中人脉甚广,岂能善罢甘休,唉,唉——” “遭了!”说到这里,牛进达突然想起一事,瞧着二人道:“官场上的事情,我老牛是不晓得,可要说打仗,你们二位可差得远。眼下这形式明摆着了,太子地位不稳,肯定要先下手的……” “是了!”顾少卿只觉得禅棒当头,猛然醒悟过来。以前的一切迷团都突然被揭开,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太子既然想要登基,必定先要铲除威胁,二皇子是第一个,可太子未竟全功,只是把敌人从明处转到了暗处,反而更难对付。这样一来,太子必须迅速扑灭一方势力,否则定是三面夹击之态。现在皇帝驾崩,太子攻打幽州也就不需有什么借口遮掩,而派牛进达来幽州,正是最大的障眼法! 顾少卿心思极快,想的异常深远,却是越想越心惊,不自觉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他转过头,干涩的对范柏舟道:“范老,咱们上了大当!牛将军定然是毫不知情的,而真正的知情人,怕是正要带兵进攻幽州!” “什么?”饶是范柏舟这样沉稳之人,都不禁晃了下身子,倒吸了冷气道:“怎么会!” 顾少卿艰难的点点头,道:“快去告知燕王,回军瀛州!唉,希望还来得及……”他怅然的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杯酒。嗯?顾少卿皱了下眉头,诧异地朝杯中看了看,这酒,怎么竟有几分酸涩? ※※※※ 李沐风得到这消息时,已经晚了。关中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瀛州,一路势如破竹。河间一役,燕军大败,瀛州都督孙朗死战殉城,刺史吕融临危受命,率部众死守高阳。此城地处瀛州北部,紧邻莫州,依照吕融的意图,想凭这道防线据敌于国门之外。然而此时的莫州也已经岌岌可危,几座主城勉强组成了防线,城外的大片土地已经无力控制。这使得高阳城深深陷入敌控区域,孤立无援,就像一座风浪中的孤岛。城破,似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短短几日,吕融好像老了十岁,皱纹一夜间爬上了额头,发根也有了几星斑白。面对眼下情形,他想得很多,能做的却少,手中无兵,一切都是空谈。而外面的敌军也并不打算放过这座孤城,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根卡在喉咙中的鱼刺,必须将其拔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名士兵慌乱的进来禀报:“大人,敌军攻又城了,比上次还要人多,围城的怕有好几万!” “慌什么!”吕融镇定得很,冷然道:“下次再信口开河,我定你个谎报军情,斩立决!” “是……”那士兵茫然的看着这位大人,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当真看得人多……” “多?再多也超不出一万人去!”吕融的判断是有根据的,关中军打的是闪击战,要的就是让幽州措手不及,如何肯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这小小的城池上!一时打不下来,也可以先绕过去,等到大局已定,要收拾自己还不容易? “走,我亲自上城头压阵!”吕融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刚要抬步,却猛一回身,将廊柱上的一把长剑抽出鞘,明晃晃的举在手中。“哪个要敢临阵脱逃,我便用这把剑斩了他!” 吕融手中擎着剑,心头却泛着异样滋味。这是他第一次拿剑,即便是武风极盛的初唐,他依旧认为士人比武将来的高贵,然而今天,他却被迫扮演着自己从来不屑的角色了。 可这把剑当真沉重,他心中想着,原来武士的剑竟有这样的重法?外面是一万敌军,照他的说法,似乎不足为惧。可吕融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门面话罢了,敌兵一万,可自己呢?三千不到!这高阳城又是破烂不堪,城墙低矮,何以据敌? 喊杀声震天动地,阳光都被扬起的战云遮蔽,天空一片浑黄。光线被弥漫的尘烟散射开去,使得高阳的暮春时节竟是如此燥热。 不时有流矢自空中划过,甚至有一次,一只长箭险些刺穿吕融的身体,却无巧不巧的钉在他横在胸前的长剑上。吕融呆了呆,低头看了看手中剑,眼中射出异样神采。他突然将长剑一举,高喝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无数飞矢自他身侧掠过,竟无一射中。 手中官兵见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刺史如此刚勇,心头先是一惭,继而一股锐气自胸中涌起,人人奋力争前,终于杀退了这一波进攻。 “大人!您不能呆在这里了!”几名亲兵死命将吕融拉下城头,吕融也没反抗,木然被他们扯下阵地,只是盯着手中长剑发楞。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吕融喃喃自语,一汪热泪汩汩自眼角淌下。这两句话是当日在河间,都督孙朗与城携亡时所说,此刻的吕融终于明白了孙朗那是的心境。 “大人!”一名士兵跑来,躬身道:“城内有个人要见您,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不见!”吕融正伤心,又觉那人说话狂傲无理,这小小高阳有什么人能令他一个刺史亲自拜见?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又道:“是个契丹人。” “契丹人?”吕融一愣,挥袖道:“那也不见!” 那士兵应了一声,转身刚要离去,却听吕融道:“等等!是几个人?” “一个人,是个汉子。”士兵想了想,又补充道:“又高又壮,还秃着头。” “他想见我,会有什么事情?”吕融皱了下眉,道:“你带他过来!” “这……”那士兵迟疑了一下,并没立刻应命。吕融明白他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又没让你一个人,多带些人,让他过来!” 那士兵一听,立刻点头应了,转身朝远处跑去。 吕融心头诧异,这高阳远离北部,怎么有契丹人出没,还点了名要见我? 时候不大,一群士兵围着一名壮汉拉拉扯扯走了过来。显然,那汉子并不把这群军士放在眼里,高昂着头,直要把眼睛高过头顶。 那士兵朝吕融道:“大人,人带来了。”吕融点点头,却听那汉子咧嘴一笑,道:“要不是老子有事,谁还怕了你们?”说着话,把目光投向吕融,道:“你就是这城里最大的官了?” 吕融一皱眉,心道这蛮子好没礼貌,却有得出一个结论,原来这契丹人并不认识自己,也没指名点姓要见他吕融。他勉强点了点头,道:“我是本州刺史,你找本官何事?” 那光头汉子道:“我家小姐要见你,你跟我来!”说罢转身就要走。周围士兵哗的将他围了,汉子一瞪眼,回头看着吕融。 吕融一边琢磨他的话,一边打量他。莫非,他哪个官家小姐家里用的契丹奴仆?可契丹民风骠悍,断没给人做仆人的道理。若不是那样,又是谁能驱使这条大汉呢?看着汉子身上犹带着几条刚刚结疤的刀伤,越发拿不定此人身份。 想到这里,他朝士兵挥挥手,给这汉子让开一条出路。那大汉也不说话,迈步走在前面,吕融在身后跟随,随之而去的还有一大群卫兵。 高阳城也不大,转了几转,汉子进了一条小巷。吕融跟了进去,见巷子尽头隐约还站了几个人,他迟疑了一下,稍稍放缓了步伐,和后面的士兵走到了一处。 待走近了些,吕融又是一愣。算上刚才的汉子,对面一共七个人,里面还有两名女子。看身上装束,竟全是汉人,不知为何这契丹人会同他们搅在一起。 站在前头的女子大约双十年华,俏丽端正,一双秀眉十分浓密,又显几分英武。她身形较一般女子略高,一身黑色武士服,外面罩了件大红披风,更显得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只是嘴角衔着一丝冷淡的笑意,看似不好说话。 另一女子在她身后探出头来,年纪明显幼小。她容颜甚为秀美,一双大眼睛眨来眨去,忽闪出无限风情,惹人怜爱。 吕融拿不定她们的身份,迟疑着问道:“我便是瀛州都督吕融,可是你们找我?” “本没想找你的。”前面那女子皱了皱眉头,冷笑道:“谁知你们汉人的地方太不安宁,到处都在打仗!” “嗯?”吕融眉毛一挑,朝这女子看去,她也是契丹人?他把目光朝后面扫去,莫非这些都是穿汉人衣衫的蛮子? 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朝吕融施礼道:“原来是吕大人,我们是燕王府的侍卫。”说着话,掏出一块令牌,伸手递了过来。 吕融接过一看,眉头当即舒展开了,点头道:“原来是自己人,却搞得这样隐蔽。可这位姑娘是……” 那侍卫解释道:“这位姑娘是契丹的耶律公主,那位大哥叫耶律辛杰,是他的护卫。”正说着,那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样麻烦啊,我还以为你们作官的互相都认识!耶律姐姐,我就说嘛,早让他们去说就好了,还是他们说的清楚,你又不听我的!” 吕融看了看她,拱手道:“这位姑娘是怎么称呼?” “我叫莫无忧。嗯……告诉你,你也不认识我啊。”小女孩嘻嘻一笑,用一只手指托着下巴,怪有趣的看着吕融。 一旁的侍卫忙陪笑道:“这是燕王的妹子,无忧公主。” “啊呀,罪过罪过!”吕融知道燕王收了个义妹,赐封无忧公主,只是不想却再此时此地碰面。他连连告罪,说自己不该直接问公主名讳。莫无忧却浑不知情,睁着一双大眼惊奇的看着他,不明白吕融何罪之有。 人生际遇竟会如此?吕融感慨万分,小小一座高阳城,竟来了两族公主,说出来当真是件奇事。只是在这等重兵重围之下,他的感慨并没持续太久,立刻转成了压在肩头的重担。 “公主。”吕融施了一礼,才皱眉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此时的高阳,非安宁之地呀!” “我哪知道啊!”莫无忧嘟着嘴巴,满脸懊丧道:“我本来听说这边也有水患,想过来看看的……没成想,突然一下变了天,到处都是坏人,我们的同伴都被杀了!”说到这里,莫无忧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 “怎么?”吕融询问地抬起头。耶律明珠冷然道:“我本还有三个族人,都是第一等的勇士,都战死了。”她顿了顿,高声道:“不过他们已经饮尽敌人的鲜血,没给部族丢脸!” 那个侍卫没多说话,只是摇摇头道:“侍卫死了九个,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吕融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各位还是节哀顺变。唉,这一打仗,百姓便遭了罪,更是死伤无数了。” 他这话一出,莫无忧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便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哭了出来。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神兵降 就在高阳城风雨飘摇之际,李沐风带了两万人马,刚刚回师南下。Lvsexs。他没有更多的人马可以调动,契丹还有两部未曾收服,犹在包围圈中作困兽之斗,李沐风便着令裴行俭率大军坐镇,先稳稳守住眼前的胜局。 眼下就算派耶律正德去劝降,也毫无用处,那些人对耶律正德的行为并不认同。不过李沐风也不着急,就像驯服一只猛兽,先要将它饿的气息奄奄才行。这是此计虽妙,却牵制兵力,让幽州无法腾出全部力量对抗关中。 这可当真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幽州的局势悬于一发之间,极为凶险,李沐风表面虽平静,内心却很焦急,只是他清楚得很,自己的情绪定会影响下属,因而极力克制,依旧谈笑自若。 薛礼却毫不担心,甚至有些兴奋。此战由他担任主帅,正好可表现一番,倒要和裴行俭比上一比。心中存了这个念头,面上便带了几分神彩出来,让李沐风看得有些诧异。 “仁贵,可想到什么破敌良策了?” 薛礼淡淡一笑,道:“还没,也用不着!” “这话怎么说?” “此战必胜,也不需费什么周折。” “唔?”李沐风看了看薛礼,却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在说笑话,便道:“我知咱们不会败,却没想的这般轻松,仁贵竟似成竹在胸了?” 薛礼一双眸子闪着自信的光芒,道:“燕王,你放心,关中府兵是个什么样子,我清楚的很,若不是仗着人多,他们都不敢上前的!说起战力,他们比契丹人差得远!” 李沐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放松的笑道:“这我是知道的,不过他们一来人多,二来也有名将压阵,自然不能不留心。” 薛礼牵了牵嘴角,唇边露出一丝傲然的笑,“他们人多,却也超不出五万,除非太子敢把长安的禁军派出来!至于说名将……” 李沐风意味深长的看着薛礼,缓缓道:“大将军薛万彻——” 薛礼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片刻才道:“这天下容不下两个薛将军……他已经老了。” 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动,薛礼跨下的战马突然朝前窜了出去,身后的部队见主将加速,也随之疾行了起来,把李沐风落到了一旁。几十名侍卫跟在燕王身后,倒似孤零零的一簇,和大部队格格不入了。 “这薛礼太过无礼了!”一侍卫愤愤道。 “人各有不同。”李沐风看着薛礼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道:“他若不这样,也就不再是薛礼了!”猛一磕马,跨下的战马也朝前方跃去,李沐风大笑道:“走,咱们也跟上!” 这一路人马自石城出发,晓行夜宿,直奔莫县而去。由于军情紧急,更是过幽州而不入,反而傍晚在范阳歇下。范阳是个大城,住了有许多豪绅,其中的顾家更是同幽州政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沐风早有预料,为了避免麻烦,便传令下去,军营之中恕不见客,使得无数殷勤之辈不得不悻悻而返了。 天已经全黑了,两万军士在范阳的校场扎下营寨。这是李沐风的命令,不许士兵打扰百姓,也堵住了许多人趁机巴结的路子。夜深人静,李沐风正在大帐和薛礼讨论军情,一名小校进了来,禀报道:“燕王,薛将军,有人求见!” 李沐风皱起了眉头,道:“我不是说了吗,访客都不见的。” “是。”那小校应了,却没动作,又道:“来的是顾校尉。” “嗯?”李沐风一愣,奇道:“顾况?” “正是!” 顾况怎么来了?他不是该在渝关吗?自己命他和钱义协助裴行俭,怎么会突然跑到了范阳? 想到这,他把脸一沉,道:“你且叫他进来。” 薛礼见李沐风脸色不好看,也就没有说话。他是个极为护短之人,虽然表面上对顾况不假颜色,却容不得别人欺负,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为弟子强出头。不过这次,顾况让他也有些着脑了,怎么竟敢抗拒王命,不顾军令的跑到这里来? 过了片刻,顾况随小校进得帐中,拜见了燕王和师父。李沐风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薛礼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顾况!你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敢违抗军令不成?” “没!”顾况一愣,忙分辩道:“是裴将军让我来的!” “哦?”李沐风一怔,问道:“可是让你带什么话了?” “这……没有。”顾况似乎有些扭捏,迟疑道:“我是请命来的,裴将军说反正我也……嗯,反正也用不到我,就让我过来了。”说到此处,他猛然仰起头,一脸期待道:“燕王!请让我随薛将军出征!” 李沐风一下子明白了,定是顾况不知怎的听闻莫无忧身处兵祸之地,心中焦急,定要亲自前来才能放心。而裴行俭想他反正也静不下心来做事,干脆随他自便了。 “嗬,这么回事!”李沐风无所谓的笑笑,调侃地道:“你对无忧倒还真是用心的很。只是这样朝思暮想的,怎么当个大英雄?” 顾况垂下了头,嗫嚅道:“燕王教训得是。” 李沐风摇摇头,道:“为将者,求田问舍固然可鄙,用情太过也不合道理……”说到此处,他一下窒住了,突然发觉这话教训自己似乎也挺合适,于是自嘲地一笑,便不再说了。 薛礼冷冷的横了顾况一眼,才道:“你放心,无忧公主身处清苑城,安全得很呢!” “我听说清苑这几日也被攻得紧,还请燕王发兵……”顾况壮起胆子说道。 “胡闹!”李沐风真有些脑了,砰的一拍桌子,怒道:“妄你还读过兵书!想要为将的人,还这般见事不明,看不穿形势么?” 顾况劈头挨了顿骂,登时面色惨白,又不敢开腔,只是垂着头听着。薛礼也觉得这小子实在不大像话,燕王又如此生气,也就闭口不言。 “无忧是我妹妹,你道我就不担心?”李沐风在帐中踱着步子,愤愤道:“可做什么事,都不能昏着头蛮干,否则是欲速不达。敌人大兵屯于莫县,攻城正急,若莫县城破,幽州门户洞开,首当其冲就是范阳,就是你们顾家!” 说到这,李沐风目光一寒,喝道:“这些你都不清楚吗?” “是,顾况知错了。”少年垂着头,神情沮丧,意气消沉,嘶声道:“本来这事情明摆着的,可不知怎的,这事情一联系到无忧,我……我……” “当真没出息!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薛礼摇头道:“不过是个……小事罢了,安至于此?”他本想说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只是此言对公主大不敬重,又似乎暗含讥讽燕王的味道,终于临时改了口。 李沐风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心思不由一转。他当然知道薛礼乃是无心之言,可这想法却有一定的代表性。若继续责骂顾况,显然是对自己当初作为的一种否定。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想到这里,他的气一下消了,看到顾况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怜悯和关爱。 “怎么,我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李沐风沉吟片刻,突然发问。 顾况一愣,慌乱的抬头看了燕王一眼,又垂下眼皮道:“没,燕王说的句句在理。” “或许是重了些。”李沐风淡淡一笑,道:“于理合,却未免不通人情。毕竟你还年少,而这个‘情’字,自古又有几个看得开的……”他被自己的话触动了,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顾况怔怔的看着他,面上神色复杂,眼神中闪出一丝光芒,已然与适才大不相同了。 李沐风柔声道:“你师父适才也说了,无忧去了清苑,眼下安全得很,你我都放心便是了。” “是!”顾况回话有了些力度,不再是神不守舍。他迟疑一下,又道:“燕王厚爱,顾况粉身碎骨不能报也!恕顾况斗胆在问一句,燕王可是和无忧公主联系上了?” 李沐风哑然失笑,道:“你倒是得寸进尺了!嗯,虽然没有联系,可无忧前些时候去的清苑,这是错不了的。她身边又有多名侍卫持护,应当没事。” “原来是这样?燕王怎可放心?”顾况惊讶地看着李沐风,急道:“眼下兵荒马乱,一切都难说绝对。要是公主无事,定然会差人来报个平安,省得燕王担心。就算公主想不到,她身边有的是持重之人,知道燕王心思,也该传来消息了!” 一听这话,李沐风心头咯噔一声,原本平静的心态也被大乱了。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看来自己对这个妹妹的关心,远远及不上顾况!对面少年这几句话,令的他心烦意躁,略失了方寸,不是对顾况,而是对他自己。 李沐风沉吟了片刻,终于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眼下还都是猜测,没法子证实。这样吧,我让魏青衫差人去打探,军队依旧照原计划行动。等到有了确实的消息,咱们在见机行事。” “是!”顾况躬身道:“请燕王准许顾况一起出征,小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李沐风微微一笑,朝薛礼看去,薛礼轻轻点了点头。 ※※※※ 行至归义,官道分成了两条,一边直奔莫县,一边通往唐兴。薛礼在路口止住了队伍,思量片刻道:“燕王,请你率军前往莫县,我带上骑兵先绕道唐兴。” 李沐风想了想,道:“莫非仁贵打算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只是敌兵势众,还须谨慎些。” 薛礼傲然道:“兵贵精,不贵多。关中军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况且咱们出其不意,他们定然没有防备。” 李沐风一听,薛礼的话虽说傲慢,也未必没有道理。他点了点头,朝顾况笑道:“你是跟着我呢,还是和你师父去?且先和你说明白了,我这一路走太平大道,平平安安就到了莫县。和你师父去,可是刀光剑影,福祸不测了。” 顾况见燕王和他讲笑话,便也笑了笑,然后正色道:“顾况还是和薛将军走。前路虽然凶险,却不见得险过当日。”他说的自然是同薛礼一起反击契丹铁骑的事情,当时顾况险死还生,着实让人捏了把冷汗。 李沐风哈哈一笑,道:“好!你们师徒都是大英雄,且由你们去吧。” 薛礼当即分派,只调了三千轻骑出列,不要任何辎重。这三千人正他的铁骑近卫,渝关一役折损不少,便又从骑军中抽调补足,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待分派已毕,两边各道珍重,就此分道扬镳了。 这三千骑兵都轻装上阵,脚程极快,在官道上腾起一阵浑黄的烟柱,旋风般朝唐兴刮去。唐兴守军在城头远远看到东北方腾起遮天的云烟,显见是大军行进的踪迹,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来者何人,便急忙通报了守将方愈。 方愈守城多日,苦待援军不至,早已断了这个念头。他不是没写过告急公文,回复却是让他死守,连“待援”两个字都欠奉,好在敌军攻势不猛,他还能勉强应付的来。如今看到远远有大军前来,反倒让人犯起了嘀咕:幽州用兵不是已然捉襟见肘了吗?怎还抽得出部队援救唐兴?别是莫县已破,敌人来朝自己的后路罢? 就这么琢磨着,那支军队已然杀到,竟是一水的骑兵,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唐兴城劈来。城上的士兵都被这股气势所震摄,都觉得脚下的城墙怕是并不坚固,未必挡得住这骑兵的冲击。 方愈却是看出些眉目。他知道幽州有这样一支部队,乃是全军精锐所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有他们才称得上真正的燕云铁骑。眼见越来越近了,方愈也越看越像,他虽没亲眼看过,却觉得比传言不虚,甚至犹有过之。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几千人的队伍已经奔到城下,突然一个手势,全军骤然减速,缓冲没几步,便如钉子般牢牢立在地上,纹丝不动,肃静的连一声马嘶都不曾听到。 领军的将军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坚定英武的面孔。方愈和他那淡然沉静的目光一对,几乎跳了起来,转身冲下了城头。 “快开门!”方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笑道:“哈哈,薛将军来了,叛军休已!” 士兵得知城下之人就是薛礼,赶快大开城门。他们心中恍然,均觉得闻名不如见面,薛将军治军,确实名不虚传。 薛礼率军进了城,方愈连忙上前迎接,殷勤备至。薛礼却不多说话,只是礼节性的应酬两句,既不冷淡,也不亲切。方愈知道薛礼的脾气,并不见怪,只是舒心的笑道:“薛将军来了,唐兴重围可解,定让那些叛军来得去不得!” 顾况听得好笑,忍不住插口道:“将军叫他们叛军,这说法倒是新鲜,也不知人家叫咱们什么。” 方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校尉,在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中,他稚嫩的面孔格外扎眼。只是看他一直随在薛礼左右,便知道身份定然不同一般。听顾况这话,便笑道:“大不了也叫叛军罢了,左右是个说法,不然叫什么?” 顾况微微一笑,心道此人倒也直率有趣。 “不说别的了。”薛礼命令道:“全军修整一个时辰,即刻出兵。” 方愈讶然道:“这……薛将军,马上就反攻不成?若是如此,还请多待些时候,我好整顿城中兵马随将军出击。” “不必!”薛礼摇摇手道:“实话和你说,这次不是专程给唐兴解围的,也用不着!敌军主力集结在莫县,这边不过是佯攻罢了,他们是怕腹背受敌。” 怪不得!敌军初至时还像模像样地攻了几次,尔后便一直围而不打,若同双方有了默契一般。方愈也曾有过怀疑,只是他不过一城之将,没有事关全局的情报,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那……”方愈若有所思。 “不用!”薛礼知道他的想法,马上否决道:“你只需稳固防守,就是莫大的功劳,外面的敌兵毕竟人数众多,不是你等能应付的了得。” 说着话,一个时辰到了。那三千骑兵都歇了一气,又用过了饭食,均觉得精神足满。他们默默整理好装备马匹,只等薛礼一句话,便可跨马杀敌。 薛礼翻身上了战马,侧目瞧了瞧顾况,笑道:“歇够了没有?” 顾况将腰刀又束了束,将刀柄在手中握紧,神色十分坚定:“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一丝笑容在薛礼唇边凝结,在转头的一瞬,便成了对敌人轻蔑的冷笑。“关中军……” 城门吱嘎嘎的开了,越张越大,终于砰的一声,露出了洞开的通道。薛礼一纵马,率先冲出城门,他身侧,是手持铁骑弓的顾况,在后面,是铁流一般黑色骑军。 “也罢,咱们帮方愈一个帮!”薛礼淡然的声音传到顾况耳中,让他不由一愣,还没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见薛礼已然拨马朝敌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冲去。 “儿郎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幽州铁骑!”薛礼大笑一声,手中震天弓一声清鸣,已然将远处一个目定口呆的敌将射下了战马。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扑去,然后是雪亮的战刀。黑色的铁骑如风般刮过,如死神挥舞镰刀收割着生命。轻而易举的,燕军以敌人的鲜血划开一条直线,将毫无准备的关中军穿成两半,径自朝东边驰去了。 身后,留下了浸染鲜血的土地,还有一群惊魂未定的士兵。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鏖战酣 暮色苍茫。Lvsexs。隆隆的战鼓已经停歇,随着光明丝线般从人间逐渐剥离,双方也都失去了战斗的**。 一座高城沐在晚霞里,城头凄红一片,分不出是霞光还是鲜血。若是鲜血,也已经分不出敌我。护城河上还斜搭着一架长梯,上面正燃着火,火光将一段河水映得通红。或许,这河中本就淌的是鲜血。 “啪”的一声,长梯终于自中间烧断,跌入了河水中。河面立刻黯淡了下来,甚至看不清刚刚腾升起的几缕白烟。 薛万彻眼中的光亮也随之寂灭了,他正在高地上凝视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城池。一阵风从身旁划过,带了几分凄然。他叹了口气,势如破竹的攻势终于在这里休止了,战争陷入拉锯。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吗?他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踱回了大帐。一名年轻将军早已等在那里,见他进了来,拱手道:“薛将军。” “哦。”薛万彻在椅子上坐定,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才道:“恒元,劳你久等。眼下的局势你也看得明白,感觉如何?” “这……”被称做恒元的青年略一犹豫,道:“将军,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万彻看了看他,似已料定他要讲些什么,道:“说别的都行,就是不要谈撤军。” “将军!”恒元急道:“我军气势已竭,万不能这样攻下去了!” 薛万彻闭目养神,没再说话,心中却翻起了波涛。局势凶险,他如何不知?从开始出兵,他就不曾赞成,现在又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要燕军平定了契丹,自己就离溃败不远了。关中军的战力,万不能同燕军相比,对方可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磨练出来的。 “将军,眼下退守瀛州,还可巩固局面……”恒元还要再讲,却被薛万彻一阵大笑打断了。 “将军?”恒元迷惑的看着他。 “我薛万彻戎马一生,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断没有窝窝囊囊的道理。”他抚了抚已经斑白的头发,嘿嘿笑道:“六万大军攻城不下,就退守待援?传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况且……”他突然叹了口气,道:“要退回去,怕是再也攻不上来了。” 恒元恨恨道:“其实本不该出兵的!都是太……” “住嘴!”薛万彻直起身子,目光冷了下来,“你敢斥君不成?” 恒元呆了呆,无力的摇摇头,只是发出一声长叹。 “咱们也不是全无机会,只要赶到燕王之前攻下莫县,起码可立于不败之地。”薛万彻捻着胡须思忖着,忽然道:“恒元,你说幽州的援兵何事能到?” “怕是快了。”恒元忧虑的道:“现在我军阵线过于分散,虽说牵制了燕军,却也难于周转,若是被燕王一点突破的话……”说到此处,他不禁又摇了摇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薛万彻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道:“传令下去,咱们要连夜攻城!” 恒元一愣,刚要答话,突然帐外一阵纷乱,一人慌慌张张,直接挑帘冲进大帐!恒元刷的拔出剑,朝那人胸前一比,喝道:“禀报都不会了?触犯军规,不怕我一剑斩了你!” 进来的是一名斥侯,他呆呆的望着雪亮的剑锋,竟一时忘了说话。 “说,到底怎么了?” “启禀将军。”那斥侯这才扑通跪倒,道:“将军,有一支骑兵,约莫三千人左右,正朝我军大营杀来!” “什么?”薛万彻面色一变,急道:“还有多远?” “马上……马上就到!”那斥侯面色惨白,似受了极端的惊吓。“他们就跟在我身后!” 恒元迅速挑帘出了大帐,隐隐听到西方传来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声响,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已然感到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果然是骑兵!将军!”恒元猛然回过头来。 “别慌!”薛万彻已然迈步跟了出来,矫健的步伐和他苍老的面容极不相称。“鸣锣!结阵!”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营地先是一阵慌乱,继而被压制下去。许多士兵刚从战场上下来,还不及脱下战袍,便又匆忙迎敌了。 “敌人袭营!关寨门!” “准备强弓!” “敌人从西边来了,结好阵势!快!快!” 不得不说,薛万彻的应对极为准确迅速,然而,幽州骑兵来的太快了!即便已然被斥侯发现,却也难于争取多少准备的时间。这支黑色的骑兵,根本就在和时间赛跑! 寨门关闭起来,一名士兵抱着碗口粗细的木桩死死顶在门后。他刚刚喘了口气,突然看到前方有一点流光闪动,仿佛一抹掠过大地的霞光。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巨大的爆裂声震动了耳膜,木屑纷飞,坚硬的冰渣般划破他的面颊。他惊骇的望着门口,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鲜血。 一只粗大的箭钉在寨门的横梁上,巨大的冲力使得长箭从中间折断了,箭头连同前端的箭杆深深刺入,在合抱粗的木桩对面露出了一点精亮的尖锋,还再微微闪着寒光。 一只,又一只!巨箭接二连三地没入寨门,爆发着恐怖的音响。终于,随着又一只长箭的冲击,简陋却又坚固的寨门终于轰然崩塌,朝两边倒下,变成一堆散落无章的木柴。那士兵似被吓呆了,愣楞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一把雪亮的马刀割下他的头颅。 薛礼一马当先,率队杀入关中大营。手中一柄战刀闪电般耀眼,每一次挥动都要带起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前方敌军刚刚组成的阵形瞬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溃败,就像一群受惊的老鼠。偶有几个悍勇无畏的战士,也无法阻拦这奔腾的铁骑,顷刻就被战刀砍翻。骑兵所过之处是一条血红的道路,只留下一片枕藉的尸体,和仆地哀号的伤员。 片刻功夫,三千铁骑在关中大营中杀了个对穿,薛礼在大笑声中拨转马头,又反杀了回来。首当其中的敌军一阵大乱,人人都被这支骑兵的气势所慑,几欲转身逃走。 突然,咚咚咚的战鼓声响了,如禅音棒喝,惊醒了关中的士兵。这好似来自灵魂深处的鼓点,点燃了每个关中士兵的血液,力量和勇气又在一瞬间回归。他们结成密集的阵形朝前缓缓推进,依托人数的优势和骑兵相抗。 薛礼猛然抬头,见一块高地上,立起一座红漆大鼓,一名白发苍然的老将身着雪亮的战甲,双手握了鼓捶,正在奋力击鼓。花白的长髯也在随着鼓声抖动。 咚咚咚咚,鼓声愈加的急促高昂,在鼓声中,关中军已然排成一条密集的阵线压迫而来。薛礼远远看着,突的大笑一声,把手一挥,三千铁骑散成扇面状,硬碰硬的同关中军交错在一起。 素质的差异毕竟不能用意志完全弥补,更何况,这三千骑兵的战意比关中士兵更加高昂。两军刚一接触,关中前锋立刻失守,幽州铁骑就像只铲子般插了进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顾况杀得有些手软,在他看来,杀契丹人是迫不得已的,而这些关中士兵毕竟是自己的同胞,都是大唐的子民,和自己流淌着同样的血液。每次挥刀的一瞬,他都不由得一阵辛酸。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底线正在一步步的后退,或许过不了多久,曾经只喜欢在原野中跃马吟诗的少年就会锻炼的心肠似铁吧?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长枪陡然伸到顾况面前!顾况跨下战马正在飞驰,两下一凑,快如电光石火,顾况只来得及晃了下身子。 “噗”的一声,枪尖自顾况胸前划过,破开铠甲,斜着划出一道伤口,一直延续到肩头。顾况只觉得胸前一热,脑袋嗡的一下,反手一刀,将这个偷袭亦或无意的敌军砍翻。 一刀杀了敌人,顾况这才觉得痛。一股火辣辣的剧痛从胸口蔓延到手臂,战刀一个没拿好,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顷刻就甩在身后。他咬着牙撕下战袍,胡乱的将伤口一裹,然后一个海底捞月的姿势从地上抄起一柄不知谁遗落的战刀,用左手紧紧握住。手一挥,刀光闪过,一名敌军翻滚着在他身侧倒下。他用右手缓缓整了整盔甲,轻轻吐了口气。胸前渗出的鲜血提醒他,刚才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 一会儿工夫,迎出来的关中军被铁骑冲散,由于薛礼采用扇形冲击,使得对方死伤极多,自己这边也有了一定的损失。薛礼手一挥,再次变阵,组成突击的阵形朝中军高地上杀去。薛万彻见他们冲来,毫不惊慌,只是将战鼓敲的更加激昂了。 薛礼第一个冲了上来,却见敌军早已组成了防御的阵形,步兵将长枪竖起,如田地里晃动的高梁。薛礼懊恼的冷哼一声,不得以拨转战马,从一侧掠过,率队朝另一侧杀去。 战马飞驰,薛礼已然绕过中央守军,到了另外一侧。偏头一看,这些守军反应极快,早把阵形布好,令自己得不到半点孔隙。 其实,这样的防御还不能让薛礼惧怕,可他绝不愿让自己亲手训练的部队消耗在这样的攻击中。毕竟,从数量上说,燕军还处于劣势,硬拼不是个好的选择。 薛礼猛一抬头,冰寒的目光直射向高地上的薛万彻。薛万彻正巧扭过头来,毫不退让的对上他的目光。薛礼一怔,“嘿”的低笑一声,死在佩服对手的强硬和老当益壮,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伸手摘下背上的震天弓。 “嗡!”随着一声震颤,一只大箭闪电般射向薛万彻,在黄昏的掩护下,像一只暗影中潜行的幽灵。薛万彻一声大喝,手中鼓锤击出,化成一片虚影,快的已然看不出形迹。“嘡”的一响,那只大箭已被猛然磕开,朝空中激射而去,消失无踪了。 “嗯?”薛礼眉毛一挑,似乎十分的惊讶。他没有想到,薛万彻垂暮之年已然有这样的勇武,自己征战南北,遇到的战将之中,以这老翁武艺最高。顾况也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师父的震天弓无往不利,从来没有这样给人轻易拨开。 “好!若将军年轻之时,薛礼不敢言胜!”薛礼平静的说着,随手又扯出两支箭。那清朗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薛万彻耳中,这乱军纷然,万马齐嘶,竟也压他不过。 “嘿嘿,击鼓!”薛万彻抹去额头的汗珠,爽朗的大笑着。一名赤着臂膀的汉子接过鼓锤,咚咚咚的敲击起来。而薛万彻却抄起一杆黑黝黝的镔铁枪,傲然立在当场。白发在晚风中飘飞,被最后一抹霞光映照,闪烁着近乎透明的金光。 又是“嗤嗤”几声,两支长箭瞬间便到了面前,来势比方才更急。薛万彻手中长枪化作一条乌黑的蛟龙,陡然朝飞矢卷了过去,在几声清脆的交击声中,薛礼的震天弓再次徒劳无功。 薛万彻连挡三箭,豪气大盛。尽管手臂已经隐隐发麻,胸前也有些气血翻腾,可他强压了下去,挺直腰杆大笑道:“薛礼!震天弓名不虚传,却奈何我不得!” 薛礼没有说话,只是牵了牵嘴角,眼神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薛万彻一怔,这才发现,适才漫天的鼓声突然消失不闻了。他猛然回头,却看见那名击鼓壮汉被一只大箭自胸口射穿,死死钉在粗大的鼓架之上。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鼓面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流矢穿透,发出“噗”的一声怪响。那只羽箭去势已竭,挂在鼓面上随风晃荡,看着颇为扎眼。 “好你个薛礼——”薛万彻咬着牙,面颊上更显出几分冷厉的棱角。他把铁枪朝地上一戳,回身道:“备马!” 薛礼已然在高地下驰了一圈,畅行无阻,这三千骑兵反似要包围那一万中军,这让薛万彻感到深深的耻辱。他亲自点了一千骑兵,自坡上顺势而下,直奔朝薛礼冲去。恒元劝阻不住,又不敢贸然出击,只得接替老将军指挥全军。 薛万彻的举动貌似不智,实则藏了深意。燕军仗了马快,来去如风,己方人数再多,也难于给其实质的打击。只有以骑兵对骑兵,才有可能把对方拖住,一旦薛礼那边慢了下来,就可依仗兵力的优势将其分割合围。 薛礼和薛万彻并没有正面交锋,准确的说,他没料到薛万彻会只带一千骑兵杀出来。燕军正要从关中大营的一角穿出去,突然就被薛万彻拦腰斩断! 关中缺马,更缺优良的战马。这次攻打幽州调动六万府兵,骑兵却不过几千人。而这一千骑兵,本是南衙禁军的一支——护卫将军薛万彻的嫡系亲卫。正是因此,也是非常精良。他们在军中养精蓄锐多时,又占了自上而下的地形优势,冲击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顾况随军往复冲杀多次,且身上又带了伤,早已不能跟上薛礼的身影,渐渐落到了队中。他正策马飞奔,忽听左边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好似倾泻的雨点,心头不由一惊。侧目一看,一个千人骑兵队正带了一股烟尘,自高地上滚滚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白发将军,他身披亮甲,后缀火红的披风,手中挥舞一杆黝黑的长枪,口中连连大喝,怒目圆睁。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将军已然冲到面前,身侧的战友举刀一拦,“嘡”的一声,战刀被这杆大枪轻易的格飞,那将军顺势一抖,就把这名幽州战士挑落马下。 顾况大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这几下快似闪电,偏偏又挥洒写意,举重若轻,犹如面对不会反抗的木偶一般。眼见那老将朝自己一枪刺来,只得运足臂力,朝外一磕,同时猛拨马缰,借着回旋化解了大半力量。 饶是如此,顾况仍觉得手臂发麻,胸前的伤口似又绷开,再次有鲜血渗出。马头已然带了过来,他便一夹马腹,朝反方向奔去。薛万彻一枪无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目光,二马错开,两人越离越远了。 薛万彻这一击,成功的将幽州铁骑截为两段,前者在薛礼的带领下驰出敌阵,自然无事,而后者则不大妙了。这千余名骑兵突然断了驱驰的方向,骤然减速,边上的步兵看出便宜,纷纷上前攻杀。骑兵若是不能冲击起来,便发挥不了优势,尽管他们个个训练有素,却难以抵挡敌军数倍于几的优势。 顾况刚好反向窜到了队尾,他见形势不妙,突然高声喝道:“兄弟们,跟着我冲!”一纵马,将两个挡路的步兵踢开,顾况已经朝关中大营中间冲去。 这一千骑兵正在马打盘旋,应付蜂拥而上的步兵,见有人带头朝反向杀去,精神一振,却又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们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违背薛将军的意图。顾况见没人跟上,急得大叫道:“我是顾况!都跟我来!违令者斩!” 这话起了作用。顾况年龄虽轻,军衔却高于那些骑兵,本就有资格领导。况且坚守渝关时,顾况曾一箭立威,射杀契丹战士,也是很多人亲眼看到的。众人有了领导,一改群龙无首的局面,再次凝成一支犀利的铁军,一路势如破竹,杀的敌军纷纷躲避。关中军重兵集结在前方,力图阻断燕军,虽然达到了目的,却顾此失彼,被率军从反向突围而去了。 一支骑兵便成了两支,分别位于关中军的两翼,反而更加头痛。薛万彻看军中混乱不堪,调度不利,眉毛顿时拧成了疙瘩。他正待继续发号施令,指挥迎敌,却听莫县城门“哐”的打开了,无数士兵如潮水般涌出,高挑的大旗上隐隐是个“燕”字。 “撤兵!后退二十里!”薛万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跳动。他清楚得很,好容易积累而来的士气,已然在这一战中输的干干净净。 关中军徐徐后撤,扔下了空荡荡的营盘,一阵风穿过,一只倾斜的旗帜无力的摆动着。顾况怔怔的看了片刻,才醒悟道:“师父,怎么不追?” “在军中叫我薛将军——”薛礼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提醒了一声。他把目光远远投向败退的敌兵,看见殿后的部队整齐有序,毫无破绽,不禁由衷赞叹道:“好一个薛万彻,果然厉害得紧!”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兵祸哀 儿须成名,酒须醉。Lvsexs。 这话,顾况是听燕王说的,却不知出自何处。想来,或是燕王的自抒吧。乍一听,这话豪气飞扬,甚合下酒,当浮人生一大白。只是细一品味,又咀嚼出一些淡淡的寂寞来。 燕王也会寂寞吗?他朦胧着醉眼,看见燕王依稀的身影,似乎在微微的笑着。这笑容下到底藏着什么,谁也猜不明白。 “醉了?”不知何时,李沐风已然到了顾况面前,端一杯酒,慢慢品着。“你师父夸奖了你,想必没和你说罢?” “燕王!”顾况一怔,忙起身道:“顾况也没什么功劳,更不入薛将军的眼,怎么会……” “他薛礼从不会当面赞人的,妄你还是他弟子,这都不知?”李沐风笑笑,将杯中酒尽了,“你做的很好,愈加洗炼沉稳了,或可——或可是让你带支队伍的时候了。” 顾况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的听着。 “我知你不愿,但料想不会反对。”李沐风淡淡一笑,道:“你这随波逐流的性情,倒和当年的我有几分相似。只是,胸前这一枪,尚没有让你清醒吗?” 顾况惊讶的抬起头,见燕王转身离开了。他觉得燕王才似乎喝醉了,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其中有许多是他听不懂的。燕王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呢?年少的顾况一时无法明了。 耳畔传来燕王低低的吟诵:“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与宴的众人一片喧哗赞叹,都说燕王才情绝世,仿佛没人去细细品味诗中的含义。 燕王也在茫然吗?顾况怔怔的看着那击箸作歌的青年皇子,陪他一同怅然失神。听了这首诗,顾况突然觉得燕王真正是自己的知己。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多歧路,今安在?顾况无由的长叹一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众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变成一片嘈杂的背景,只有那首歌还清晰的在顾况心底回荡:“拔剑四顾心茫然……” 顾况宿醉初醒,觉得头痛的厉害,他微微咧了下嘴,用左手撑起身子。右臂和胸口还是很痛,不过仅此而已,伤口虽长,却不很深,这要归功于那件坚韧的铠甲。他晃悠悠的站起来,用冷水抹了把脸,终于完全清醒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喝太多,只是心中有事,一腔愁绪化作熏然,早早将他醉倒。如今隔了一宿,已经完全没事了。 他静下心想了很多,隐约还记得昨日的庆功宴上,自己大大的受了褒奖。薛礼私下还像燕王夸奖了他几句,这可是平日未曾有过的。他有些高兴了,漫声哦吟了两句,才一出口,却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顾况反复咀嚼着诗句,当真茫然了起来。 一名士兵走进军帐。见顾况已经穿戴齐整,便行礼道:“顾校尉,你起来了?好得很,燕王让我来看看,说若是顾校尉醒了,便请他过去。” 顾况一愣,脱口道:“燕王找我何事?” 那士兵笑道:“燕王却没和我说。” “哦,我这就随你过去。”顾况笑着摇摇头,似在嘲笑自己问的很傻。他再次整了整衣衫,随那士兵去了。 进了中军帐,却见只有李沐风一人在里面坐着,顾况微感诧异,先施礼道:“燕王找我一个?” “哦——”李沐风似正在考虑事情,见他来了,转过身道:“有几件事情找你商量一下。” “嗯?”顾况怔了怔,他本以为是例行了军议,谁知燕王只找自己一个,还说有事商量?他愈发惶恐了,忙道:“燕王有事,但吩咐无妨。” “不用这样拘谨。”李沐风笑了笑,只是略显有些勉强,“先说一个,嗯,我和薛礼商议了一下,他打算让你带兵了。这事情本不该我管的,我是在这里先给你道个喜。” “不敢!燕王要折煞顾况了。” 李沐风牵牵嘴角,自顾自道:“我也知你的心思,你根本无意带兵,心里一定想着,‘喜从何来’是吧?你不用辩,我明白的很,也没人怪你,这根本无所谓对错的。” “这仗打完了,你若愿意,就离开军队吧。无忧那边你不用担心,实则你错会了她的意思。况且……”李沐风终于发自内心的微笑了一下,道:“况且我们小顾始终都是一个大英雄。” 顾况愣愣的听着,也插不上口。燕王的话句句合他心意,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 “像你,像无忧,本不该牵扯进来的。”李沐风看着顾况,又仿佛在看着别人。“像你们这个年纪,本该与这些无涉的……这次战事一了,你们便回幽州,南进的事情,和你们再也无关了。” “燕王,定然还有别的事,对吧?”顾况的眸子突然变得雪亮,他迎上李沐风的目光道:“燕王,是不是无忧出了事情?” 李沐风微微一愣,沉默片刻道:“不错,魏青衫报来消息,说无忧她们一行早离开了清苑,眼下不知下落。” “下落不明,那定然是在瀛州了!”顾况的思路变得快捷无比,他望着燕王道:“但她必定无事,是不是?” “不错,必定无事的。”李沐风强自笑了笑,道:“她身边有许多高手,只要藏于某个村落,定然无事的。” “定然是这样!”少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道:“燕王,请您在派人去搜索,务必以救人为要!一城一地,尚可失而复得,人若有了意外,则追悔莫及了!” “我理会得。”李沐风点点头,道:“我依然让魏青衫继续派人找了,无论如何,也要救回无忧!” 顾况深施一礼,道:“谢燕王!” “你谢我么……”李沐风当真想要苦笑了,莫不是在顾况心中,自己是个不顾人情的冷血亲王?救自己的妹妹,何要他人道谢!可这话都在李沐风嘴角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去吧,找你师父商议一下,看看你领哪支队伍。” 顾况应命去了,李沐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叹息。 李沐风有很多事情值得发愁,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意兴阑珊了。实际上,他甚至比顾况还要确信,莫无忧定然无事。可即便如此,也不由得让他想到,或许就是自己将这些少年扯入了本不属于他们的战争吧? 花样年华本有许多事情可做的,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了呢?他终于苦笑了一声,暗暗的想,这次战争结束,就让他们各凭心意吧,自己不该影响这些少年的前途和命运。可一想到这里,一个疑问又在脑海中盘旋:他人的命运,便当真是自己影响得了的? “林凡。”李沐风静了片刻,将林凡叫了出来,认真的对他说:“到现在我才知道,很多人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燕王?”林凡摇摇头,迷惑的看着他。 “不提这个了。”李沐风突然笑了,淡淡的,好似一株淡雅高洁的菊。“你同我去城里走一走,我想看看。” 莫县是一座大城,也是幽州的南方门户。正因为如此,薛万彻才会猛攻此地不止,正因为如此,莫县才会有高大坚固的城墙挡住了关中军的去路。平日的莫县很是繁华,李沐风来过几次,尚记得当日情景。可一番战乱过后,一切都变了样子。 整个城池变得灰头土脸,失去了往日的洁净爽利。一侧的城墙被打开了个缺口,许多士兵忙忙碌碌,正在填充修补,就像一群叮在糕饼上的蚂蚁。城内到处都是人,大多是郊外涌入的难民,为躲避战乱逃到这高墙之内,个个衣衫不整,神情惶乱,令李沐风看得心头发酸。 战争,或许根本就没有赢家。 “林凡,”李沐风怅然看着街市,“你说这仗,是不是不该打?” “不该打吗?”林凡愕然道:“莫非等着别人打咱们?” “也不是。我并不特指眼下,而是说……而是说……”李沐风自嘲的摇摇头,轻声道:“也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 林凡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说。 他二人默默的在街上走着,谁也不说话。火红的日头正朝中天移动,逐渐有些烤人。李沐风眯着眼睛朝天上看了看,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凡,城里都安排好了吗?让这些百姓吃什么?” “这……属下也不大清楚,想来刺史大人已经有所安排了。” “一经战火,今年的收成怕是好不了了。军队要粮,百姓也要粮,却也难为了这位刺史大人了。”李沐风想了想,道:“走,咱们去他那里看看。” 莫州刺史程仲昆的府邸就在莫县北大街正中,他曾力请燕王去他府中居住,却被李沐风婉拒了。李沐风自然有他的想法,他不想太过打扰别人,要是自己进驻程府,定然给他们一家带来莫大的麻烦。再者,目前形势紧急,一切从权,住在军中更加方便灵活,这是别的居所无法比拟的。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一条:他要给士兵们一种同甘共苦的感觉,最大化的提升军队的士气。 从城东走到北大街,也没几步路程。他们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李沐风只见各处一片惨淡,连脚下的地面都没了青石条的本色,被一层粗糙的黄土覆盖了。 “这已然不是春天的样子了,”李沐风淡淡的说着,“一打起仗来,全都变了样。还是老四那里好,杏花烟雨江南嘛……” 林凡笑了笑,“莫非燕王去过江南,我怎的不清楚?” 江南么?自己何时到过江南,他委实记不得了,只是有个画面他记得清晰,那艳如桃花的春雨涓涓自屋檐淌下,轻轻敲打着青石板路,就像一首诗歌。这回忆的碎片,对于现在的李沐风来讲,实在太过奢侈了。 “记不得了。”他笑着摇摇头,“只是确实到过的。” 林凡没再问,他的眼睛看向前方。一间巍峨的门廊前,立了两个威武的狮子,这便是刺史府了。只是本该肃穆寂静的府门前,如今却吵吵闹闹,异常纷乱。 “怎么了,这是?”林凡被李沐风一瞟,当即心领神会,赶忙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碎花短袄,在这春日里显得不合时宜。本该白净的面庞也被尘土遮盖了,只有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格外的精亮,正惊恐不安的注视着眼前的卫兵。 “干什么呢?”林凡没好气的看着两个士兵,那两人正拉着小女孩,打算把她拽走,小女孩抱住了石狮子的一条前腿,死活也不肯撒手。 一个卫兵看了林凡一眼,见此人气度不凡,不是平常百姓。而他身后之人淡定的立着,一言不发,更显深沉。当即施礼道:“大人,这孩子站在这怎么都不走,您也知道,衙门前面是不让站人的……” “哦。”林凡点了点头,回身看看李沐风。这个规矩他自然懂,为的是怕有人聚众闹事,这也是为了官员的安全着想。人家这样说,却也占住了道理,林凡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笑话。”李沐风冷笑一声,朝前走了两步,“那是什么规矩?你们以为这几岁大的孩子就能行刺了?退一步说,即便让人走,你们好说好劝,也没见过这样的!” “这位大人……”那士兵颇为无奈,尽管挨了骂,却也只得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能说的我们都说了,这孩子就是不走,您也看见了,外面那么多百姓,要是都跑这里来,那可怎么办呢?” 李沐风没再理他,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的眼睛道:“别怕,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那孩子依旧抱着石狮子,一个劲的往后躲,抽泣道:“别……别赶我走……我要走了,爷爷就找不到我了……” 李沐风一怔,问道:“爷爷让你在这里等他?”他见小女孩只是躲闪,根本不敢答话,只得柔声道:“别怕,没人赶你走的。” 孩子渐渐安静了下来,抽泣道:“外面好些人,都拿着刀枪的,爷爷让小黑带我快跑……爷爷带我来看过狮子,他只认识这地方,我要走了,爷爷就找不到我了!” “小黑是谁?他在哪里?” “小黑就是小黑,现在找不到了……” 李沐风问了半天,全无头绪,皱着眉站起身来。边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面上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突然,刚来的一人奇道:“咦,这不是城外吴家茶肆的小丫头吗?” 李沐风循声望去,是一个满面愁苦的汉子,忙问道:“怎么?你认识这孩子?” “惨哪!”那人摇摇头,叹道:“老吴儿女都不在了,就带着个孙女卖茶度日,前些日子来了一伙乱兵,把馆子都烧了!唉,可叹,老吴竟给活活烧死在里头了。” “谢天谢地,这孩子没事儿,我还以为都死了。听说当时让老吴给绑到驴背上……”说着说着,那人连连叹气,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李沐风心头格登一下子,一股酸涩的感觉从胸口往上直涌。他咬了咬牙,把这情绪强压了下去,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那两个士兵一眼,怒道:“你们也算人?” 那两个士兵也听傻了,愣愣的立在那,面色惨白。一人二话没说,猛给自己一嘴巴,嘶声道:“我真他妈不是人!”另一人低着头,半天才道:“我也是莫县的,我哥前日也死了……”说到这,他突然蹲下来,捂着脸无声哭泣。 李沐风漠然的看着,突然失去了惩罚他们的兴趣。不知者不罪,何况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只是蹲下身子,轻声哄着那女孩儿道:“小妹妹,我带你去找爷爷好不好?” “哥哥知道我爷爷在哪?” “知道,当然知道,你爷爷说了,让你放心的跟我走,过几天他就来找你。” “唔……”女孩迟疑的伸出手,终于交给了他。 李沐风牵着小女孩纤细的手掌,只觉得轻的毫无重量。他进了刺史府,见到了程仲昆,适才想要谈的军机大事早变得意兴阑珊了。他将这女孩的身世说了一下,打算拜托给刺史夫人照料。 “这是应该的!”程仲昆颇为诚恳,沉声道:“燕王且放心,我定会待亲生女儿般待她!” “这不过是我看见的罢了。”李沐风叹了口气,“我看不到的地方,这样的事情还不知多少桩。” “程大人,”李沐风道,“难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要是粮食不够,就从幽州拨,那里还有些储备的军粮。” “燕王真是爱民如子。”程仲昆肃然起敬道:“我带莫州百姓谢过燕王了!” “你们都来谢我!”李沐风突然哈哈大笑,声音却苦涩异常,“顾况也谢我,你也来谢我,仿佛这些人都同我没有关系!” 程仲昆这才觉得失言,忙道:“燕王,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沐风摆了摆手,淡然道:“我知道你不是诚心的。”他转身出了房门,深深吸了口气。于是,没有人听到他后半句话:“因此,才会显得这样可笑……”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孤城围 就在李沐风为战争造成的无常离合叹息的时候,莫无忧也正在被战争的残酷所震慑,纯洁如水晶般的心灵被日日所见的鲜血抹上了一层暗红的阴影。她不敢出门,害怕见到满眼的鲜血、不忍听闻伤兵痛苦的呻吟。她只是躲在屋子里,天天默默向上苍祈祷。 然而很多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 耶律明珠受了伤。她帮着军队镇守城池,被一支飞来的冷箭射中了肩头,莫无忧见到她时,鲜血已然浸染了半边衣衫,更衬着面色苍白。 “姐姐!”莫无忧惊恐的张着眼睛,觉得指间都仿佛过电般的发麻,她带着哭音道:“耶律姐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耶律明珠挥退了将她送回的耶律辛杰,低声道:“妹子,这里没旁人,你帮我上些药。”说话间,用左手褪下了血衣,露出肩上吓人的伤口。 莫无忧双手颤抖着将伤口擦拭干净,上了些金创药,然后用雪白的布一层层包裹起来,动作十分的小心仔细。她虽心慌,毕竟生就一双妙手,并没让耶律明珠感到过多的痛苦。 “耶律姐姐,你要不要紧?”莫无忧很小心的看着耶律明珠,她对医术并不精通,没法判断这伤势的轻重。 耶律明珠轻轻动了下手臂,一皱眉,哼了一声,似乎十分的痛苦,口中却道:“这算什么?那箭射的好没力气,穿手臂不透,当时便被我拔了出来。只是周围都是大男人,没法子包扎。要不然,这点小伤能奈我何?” 莫无忧放心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道:“是、是!耶律姐姐可是个大英雄!这点伤势当然不要紧,只是小心落了疤痕。” 耶律明珠一怔,随口道:“那有什么,谁又看得到呢?”不知怎的,这话一出口,她心头竟浮现出薛礼的影子,面上腾的一红。 她面色因失血而异常苍白,一抹红晕升起,立时格外显眼。 莫无忧看得清晰,忙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妥?” 耶律明珠更觉面上发烧,强自摇头道:“没什么的。” 莫无忧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些日子和众人接触,又历经些许波折,对很多事情已然不再像当日般茫然无知,便嘻笑道:“我知道了,姐姐定是想情郎了!” 这话脱口而出,倒羞得莫无忧自己满面绯红,暗道怎的说话不过脑子?只得丁香舌微吐,扮了个鬼脸意图蒙混过去。 耶律明珠怎会饶她?目光流转,用意味深长的口气道:“这是你小丫头想的事情罢?怎的,想你的小顾了?” “呀!”莫无忧脸更红了,不依的扭着身子道:“姐姐就欺负我!我们可不是你想得这样!” “哼——”耶律明珠戏谑的冷笑一声,道:“他的心思谁看不出?要是我看错了,这对眼睛送了你!”说到这,她朝莫无忧努努嘴,道:“这不,连定情的信物不都送了?” “这……”莫无忧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辩道:“这可不是,姐姐当时在场,也看到了。本来我就是要买的,可没用他送。” “那都是一样的。”伤势毕竟对耶律明珠有些影响,她似有些倦了,斜靠在床头,把眼睛微微闭了上,声音变得十分飘渺。“在我们契丹,要是男子喜欢哪个女孩儿,就送她一张猛兽的皮……” 莫无忧没再说话,她看出耶律姐姐累了,想让她安心的休息。 “你还是喜欢小顾的吧?”耶律明珠突然睁开眼睛。 “我现在才觉得,我对小顾不起。”莫无忧怔怔的想着事情,道:“要不是我乱说话,他也不会违了心思投军去……” “你是喜欢他了?” “我真的不知道。”莫无忧摇摇头,这一刻,李沐风和顾况两个人的影子在她脑中交错闪过,却谁也没有抓住。 “不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早。”耶律明珠真的倦了,闭上眼睛,昏昏欲睡。“要守不住这城,一切都是作梦罢……”声音似融化在空气中,终于悄无声息了,莫无忧跪坐在床边,凝视着耶律明珠,一张小脸满是温暖的关怀。 高阳府衙,本有一座还算轩昂气派的大厅,只是战时紧须,众人把这大厅拆了,当作滚木磊石、修补城墙之用。如今,原址上只剩下个空荡荡的基座,以及旁边一间不大入眼的厢房。而高阳的统战之所,就是此地。 刺史吕融于屋中坐定,一张白皙的面上带了几分愁容。身边是几名戎装武将,个个面色凝重,显见形式不佳。 “诸位。”吕融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本来嘛,我本是不知兵的,诸位将军在我辖下多日,着实委屈了。奈何形势到了这步,我又恬居刺史之位,岂能弃之不管?眼下,咱们是休戚与共,当同心协力。”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朝几人看过去。 “吕大人!”一名形貌粗壮高大的汉子拱拱手,恳然道:“您这话就不必说了,但凡长了脑袋的,就不会有旁的念头!再说,吕大人胆识气概,我们几个都佩服得紧。” 众人纷纷点头,对这番话都十分认同。吕融一介读书人,却天天冒着箭雨督战,谈笑自若,光这份胆气便令人心折。 “那好。”吕融目光一闪,道:“那各位和我说句实话,咱们这城还守不守得住?”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静了下来,就像陡然间白天转成了深夜,万籁俱寂,连细小的虫鸣也不得听闻。几名守将互相看来看去,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守不住了,是不是?”吕融十分的安然,慢条斯理地道:“这我也看得出来,只是想请诸位给具体说说。” 一名瘦脸军官搓了搓手,吐口气道:“我来说吧,这城定然是守不住了。起先,关中军攻得急,这高阳就像河里的石头,啃不下,就绕过去。等他们终于在前面久攻不下,或是竟然败退了——” 他顿了顿,道:“高阳就是后顾之忧,定会千方百计打下来,作为前方屏障。高阳城墙矮小,兵力无多,但凡认真要打,咱们绝对守不住的。” 到这里,他已然说完了,屋中却比适才还要寂静,每个人面上都显出不同的表情,似乎心思各异。 突然,刚才那粗壮汉子猛一拍桌,喝道:“死就死了,怕什么?孙都督以身殉城,死得其所,咱们还怕个屁?我岑明把命交给吕大人了!” 一人看了看他,面带苦笑道:“话是不错,可若能不死,又何必自寻死路?” 吕融扫了他一眼,目蕴冷光道:“计将安出?” 那人嘴唇动了动,终于摇头道:“没有。只是咱们死了也不打紧,无忧公主却还在城中。” 吕融手捻胡须,点了点头道:“我正是要说这个事情。长青,你怎么说?”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坐在角落中的一个青年。此人正是护送莫无忧的侍卫首领,名叫刘长青,吕融特意让他参加这次军议,显然有自己的用意。 刘长青想了想,道:“打仗我是一窍不通的,只是我想问问,燕王到底知不知道公主就在这里?退一步说,知不知道高阳城还没陷落?” “或许,”吕融迟疑着道:“公主在这里,想必是不清楚的。高阳城的状况,还在两可之间。” “怎么讲?” “高阳被围,自此再没有人出去过,消息是传不出去的。不过,幽州多有人才,或许能根据关中军的动向推断揣测。况且,魏青衫手下无孔不入,想必不难办到。” “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说法。”刘长青摇摇头,追问道:“万一,万一他们不知道,万一他们遗漏了消息,那高阳城该如何?诸位该如何?我家公主又该如何?” 吕融苦笑一声,道:“这话让我怎么答?我又能如何?” “吕大人!”刘长青长身而起,拱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这时候还客气什么?但讲无妨。” “我要闯出重围,去给燕王报信!”刘长青目中闪着幽幽的光,道:“请诸位帮我个忙,趁着深夜,效烛之武旧法,用绳索将我吊下城去!” 吕融静静的看了他半天,才道:“烛之武退秦师,凭的是三寸不烂之舌,夜缒而下,也未曾杀敌闯围。” 刘长青锵然拔出长剑,伸手一弹,隐有龙吟铮铮,傲然道:“他未曾有拔剑的本领!” 沉默,如黑夜般漫长。终于,吕融拍案而起,道:“也罢!全城之命,便系在了你的身上!” ※※※※ 一场大战,正在莫州展开。 其时,燕军三万,关中军六万。山峦起伏的大地是纵横交错的棋盘,九万人如棋子,在两只手掌下挥洒腾挪。对弈的两人,是新老两代薛将军:薛礼和薛万彻。他们的身后,则是燕王和太子。 或许,没有人是这盘棋的掌控者,即便燕王和太子,也跳不出这棋局之外。真正的旁观者,该是那高高在上的苍天。它正以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人间的生死杀伐,并不会给谁特别的关照。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燕军方面,以唐兴,莫县,任丘三城互为犄角,将关中大军死死挡住。薛礼倚仗骑兵的迅猛,不时绕路突击,端的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关中却有着人多的优势,或分兵三路,或合兵一处,皆有威胁,也令燕军守兵防不胜防,吃了不少苦头。 然则时间一久,关中军终于显出训练不足,士气低落的弊端来。六万大军在手,始终不能贯彻自己的意图,做到如臂使指,这令薛万彻恼火万分,又无可奈何。 这次调兵为了出其不意,未免有些仓促。很多士兵都是临时抽调,一些原本横行乡里的青皮混混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唐士兵,对这些人,又能有怎样的指望?若是打顺了还好,这样长时间的拉锯对峙,必然会出乱子。 其实,乱子早就出了。关中军所过之处,抢掠之事多矣,百姓深受其害,纷纷背地里诅咒带兵的将军。薛万彻当真很冤枉,这些事情他大都不很清楚,自己的嫡系部队倒是令行禁止,可百姓只认得他们是关中的部队,谁还区分那般仔细?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不在关中军一方,徒有这许多兵力,也没有法子全力施展。以上种种,不由得让薛万彻渐渐心灰意冷了。 在此等形式下,薛万彻有了稳固战果之心,又把军队后撤数里,倚地形建起了要隘,幽州铁骑多次出兵骚扰,却因地势险要,无功而返。 “薛万彻毕竟是老了的。”就在众人为形势忧虑的时侯,薛礼却突然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容。 李沐风听出了些味道,便看着薛礼道:“此话怎讲?” “人常言,薛万彻是打起仗来不顾命的猛将,而今却忒的谨慎!” “老而弥辣,这道理是不错的。”李沐风微微一笑,道:“既然这般,仁贵是胜券在握了?” “我早些便说过,此仗有胜无败!这样一来,更须耗些功夫罢了。” “嗯?”顾况在一旁听得一愣。他本见薛礼奚落薛万彻,想来定是对方应对失措,谁知竟错会了师父的心思。他瞅了燕王一眼,见一抹疑惑在李沐风面上稍纵即逝,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 顾况心中一动,发问道:“薛将军,顾况却有些不明白,那薛万彻倒是年轻时厉害,还是现在厉害?” “不懂吗?”薛礼淡淡应付着,神色略有怅然,“他若还如当年的刚勇,我二人倒可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自然,他便败的快些,但酣畅淋漓。” “如今,他取守势,咱们便也不动,终究是他耗不起的。”薛礼顿了顿,摇头道:“只是这样,便须等守约结了契丹之事赶来助我,未免胜之不武了……” 李沐风松了口气,插口道:“这样有这样的好处,我军也少了许多折损。” “这倒也是。不过……”薛礼正要说什么,突然眉头一皱,朝门口喝道:“要进便进来,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众人一齐望去,见门口立着一名小校,正是薛礼的亲兵。想来本有事通禀,却不敢打断众人的谈话,便在门口不时伸头探查。现在被薛礼一骂,只得直直的站在门口,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气。 李沐风一笑,挥手道:“算了算了,有什么事情便说。” 那小校才赶忙给各位见礼,道:“燕王,薛将军,有一名侍卫自高阳突围而来,身上受了重伤,现在……” 他话还没说完,李沐风和顾况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李沐风迈步就走,一边道:“人在何处?马上带我过去!”顾况都顾不上和师父道别,紧随而去,口中急道:“是不是无忧在高阳?定然是的!” 几人相随去了,薛礼静静的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也朝外面走去。 李沐风一进营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他朝榻上看去,见一人浑身浴血,气息奄奄,一只手臂已然齐肩斩断,正从包裹的白布上隐隐渗出血来。李沐风朝前探了一步,看到此人苍白而年轻的面孔,心头不禁一颤,正是莫无忧身边的侍卫长,刘长青。 见到如此严重的伤势,李沐风眉毛拧成了疙瘩,朝军医问去,“这伤……要不要紧?” 军医愣了片刻,终于缓缓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或是朦胧中听到了燕王的声音,刘长青身体一震,突然张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李沐风的面上。李沐风低声唤道:“长青,长青!” 那茫然的眼神陡然幻出一丝神彩,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刘长青动了几下嘴唇,嘶声道:“燕王!高阳城未破,无忧公主身陷高阳,暂时安全。请速……速派兵……”或许是说的急了,下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众人都没说话,显然,这个消息对每人都有冲击,只是各不相同。李沐风只觉得心头一阵难过,勉强自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长青,你做得好,王府上下,再没人比你英勇!” 刘长青目中闪光,突然笑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我一柄剑,杀了数十人,这才……这才夺马而去……他们……他们个个敌不过我,只仗了人多……嘿嘿……男子汉大丈夫……”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闻,目中的光采也突然散了。 李沐风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压了块巨石般沉重。那军医连忙上前搭脉,片刻才道:“燕王放心,只是昏过去了。” “哦?”李沐风眼前腾起一点希望之火,忙问道:“那到底……” 那军医摇头道:“眼下虽然没死,可……我不过是尽尽人事罢了。” 李沐风叹了口气,默然片刻道:“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要救回他。”说罢,转身朝外面走去。顾况赶忙跟在后面,刚想说话,却见薛礼正静静站在门口。 “救高阳。”李沐风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道:“可不可行?” “全军援驰高阳,怕是正中了敌人全套。” “那分兵呢?” “分兵?”薛礼皱了皱眉,摇头道:“咱们已然无兵可分了。要去,只有骑兵,我去的话……” “不!”李沐风断然道:“你还需统领全局,救我妹妹,我去!” 薛礼犹豫了。他知道李沐风的剑法举世难逢敌手,可万军之中能起多大作用还未可知,况且,燕王在各方面都可谓天纵奇才,却似乎唯独不会带兵。 “扑通”一声,顾况双膝跪倒在地,嘶声道:“师父!燕王!请借顾况一千铁骑,定然救回公主!” 薛礼低头望着顾况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年的眼神从未如此的坚定。 “就这么办。”李沐风将他拉了起来,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我跟你去!”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雷霆袭 太阳还没落山,天已经阴沉下来。Lvsexs。浓密的黑云滚滚压着山峦,天和地都仿佛接到了一起。天气不热,却很闷,空气湿糊湖地贴在皮肤上,汗水被憋在了毛孔里,出都出不来。 小山下面,一条官道蜿蜒而过,道中却设了一处关卡,几千关中士兵没精打采的守着,心思却早飞上了半空。他们心中都觉得奇怪,莫非这北地向来如此?大好的春时,却是这等压抑沉闷的气候,倒和眼下胶着拖沓的战局相似。 李二桂抬头望了望天,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妈的,这天气真个邪性!”不留神,这口痰正吐在一人脚边,定睛一看,竟是他们的队正。 唐代兵制,十人为一火,设火长,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李二桂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队正对他来说,已经高了两级,颇有些顶头上司的味道。 他吓了一个哆嗦,生怕队正错会了意,慌忙想要解释,才发现队正抬着头,正朝北边张望,根本没注意自己。 “这天气,好古怪啊……” 和新兵李二桂不一样,那队正参军多年,大小打过几次仗,军人的敏感让他在这潮湿的空气中隐隐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极力朝前方望去,只看到阴沉沉一片朦胧,似乎有许多鬼影在闪动。 “什么东西?”队正皱起了眉,这些日子,全军已然被幽州铁骑偷袭怕了,一有风吹草动,便人人自危。他支起耳朵,隐约听到了些声音,却异常沉闷,显然不是马蹄声。“莫非是打雷了?” 大地上骤然起了一阵怪风,冷飕飕的透体而过,让人不禁打了个冷战。所有的士兵都一下精神了起来,迎着风头站定,都觉得十分觉得舒爽。 “要下雨了……”一阵风迷了眼睛,队正揉了揉,突然一愣,将手指捻了捻,又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土,不像是刮起来的呀…… “遭了!”队正大骇,慌忙叫喊起来:“不好,敌人偷袭,敌人偷袭!是骑兵!” 这话就像一颗投在池塘中的石块,立刻将整个队伍搅动起来。大家慌乱的拿起兵器,四下环顾,却始终找不到敌人。李二桂站在最前面,起先也吓了一跳,却终于放松下来嗤笑道:“头儿,你说咱们队正是不是也忒胆小了?越当兵越回去了,还不如咱……” 一旁的火长本笑呵呵的听着,心头不无快意,谁知李二桂的声音好像被只手从中掐断,突然就没了声息。他侧目一看,竟见李二桂喉咙上插着一只羽箭,身体仰面摔倒,面上犹带着古怪的笑意。 “啊——”又是无数羽箭袭来,守兵前军死伤一片,发出惊天动地的哀鸣,用事实告知人们,敌人真的来了。 随着箭雨泻落,一队黑甲骑兵如幽灵般闪出,转瞬即至,竟似比那羽箭还快。眼见到了关口大门,头前之人把手一挥,一道雪亮的光华匹练般斩出,好像当空劈了道闪电,登时将大门击个粉碎。那人更不怠慢,跃马进了关口,寒光再闪,挡路的士兵凌空摔了出去,鲜血如雨点四散。 这变故,来的实在太快了。 众人尚未兴起任何念头,已然被人家破门而入,再要阻挡,早就来不及了。有的士兵刚刚举枪欲刺,却被马蹄踏倒,雪亮的马刀带起一溜血光,尸体抛在了身后。 只片刻功夫,这支骑兵笔直的突破了敌阵,径直朝南去了。所过的这一路,死伤枕藉,而别处的士兵只是傻愣愣的看着,忘记了支援。待他们回过神来,敌人早已不见,只有低沉的马蹄声还在耳边回荡,仿佛敲在心头的丧钟。 “他们把马蹄包上了麻布,怪不得远远听不到声音……”一名参军万般小心的在将军耳边分析,而那统兵的将军,正在呆呆的发楞。 半响,将军才慢吞吞地道:“被敌突进,咱们定受惩罚。不过,好在这路人马不过千人,谅也搅不起什么波澜……你说,咱们到底报是不报?” 参军朝南边望了一眼,阴暗的天空反射着诡异的红光,一阵风刮过,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肩。 那一剑斩开隘门的正是李沐风,他也穿上了一身铁骑盔甲,化成了普通一兵。这一千铁骑本将燕王护在当中,谁知他突然打马飞驰到队首,一剑便将横木绑成大门劈个粉碎,宛若仙侠降世一般。看得众骑兵热血沸腾,士气大震,不由对此行的把握又加大了几分。 顾况的神经绷得如满弓一般,时刻注意着周边的细微异动,以及本队的状况。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带兵,且带的是燕军精锐,又要去完成一个不许失败的任务。这些压力如同一座又一座大山,连番压在他肩头,足以让一个能征善战的老将皱眉。可令顾况自己都惊奇的是,在一阵艰难的窒息感过后,从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撑起他稚嫩的双肩。 他从没感觉如此好过。心神如水晶般明晰透彻,又快似闪电,隐隐超脱了自身,逐渐把握全局。而四肢百骸也流动着炭火般的热量,似乎自己无所不能。没有侧目,他知道燕王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饱含了惊讶。 看着吧,我顾况,一定要救出无忧公主! 一千铁骑破开敌人,在莫州大地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斜刺里朝高阳插去。他们如风般迅捷,当关中军才发现敌人袭来,他们却已经呼啸而去了。风,永远不会被人抓到形迹。 莫县和高阳相距不过百余里,李沐风等人凭借快马,间不容发的钻过大军团的空隙,而对于小股的游骑斥侯,顾况第一次下了狠手,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嗤”的一声,一支羽箭正钉在纵马逃逸的斥侯背上,这箭射的极准,一箭穿心,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翻身倒落马下,只剩下战马“嗒嗒”的空鞍去了。 顾况收回铁弓,淡然道:“马也不能放过。”便有一人窜出队伍,径自朝马追去。侧过脸来,见燕王朝自己点了点头,天已然黑了,看不清表情,只是隐约看到燕王嘴角牵动,似乎笑了一下。 顾况犹豫了一下,道:“燕王觉得过了?” “为减少麻烦,这是应该的。”李沐风摇摇头,道:“说起来,我也这样教过你,只是现在看来,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顾况笑了笑,竟有些不合少年的沧桑,过会儿才道:“我想过了,只是不知燕王的话还算不算数?” “哪个?” “您说的,这仗打完了,让我退出军队。”顾况看了看李沐风,道:“打完仗,我想回家了。” “自然算数。”李沐风似松了口气,笑道:“回家倒也不必,王府你可常住,无忧也在的。” 顾况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彩,他知道,这算是燕王的一个承诺。 距离高阳十里,顾况止住了队伍,打算仔细谋划一番。谁知他抬头朝前方看去,竟见一抹诡异的红云在南面的天空升腾,在漆黑的夜色中异常鲜明,就像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顾况如遭雷击,登时手脚麻木,他呆呆的望了片刻,才艰难的转过头看,对上燕王同样惊骇的眼神。都有一句话在嘴边,却谁也说不出口——莫非,是高阳的大火? “快走!”死命一磕马腹,顾况人马合为一体,箭一般朝前驰去。这千人的骑队也顾不上隐蔽形迹,便在大道上挂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径直朝高阳去了。风,越来越急,却似落在了他们后头,只是徒劳的将马蹄扬起的沙尘卷上半空。 终于,残破的高阳城就在眼前,烈火自城头冲天而起,伴着大风狂舞。没有喊杀声,高阳已经易手,胜利者正在全力的扑击火焰,却又节节后退。一切声音都静默了,天地间,只剩下火焰在“劈啪”的大笑。 顾况翻身跌下马来,两只手掌死死抓了泥土,泣不成声。一切的希望都在火光燃起的时候熄灭了,他觉得两手空空,心头更似穿了个空洞,只想拼命捉住些什么来填补。 李沐风怔怔的看着火光,似乎想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无情的事实。片刻,他回过神来,跳下马一把扯起顾况,怒骂道:“你还算个男子汉?或许他们逃了,或许还活着!不去干点什么,居然在这里哭哭啼啼!” “是了!”这话如同当头棒喝,让顾况猛然惊醒。他抹了一把脸,泥土和泪水浑成斑驳的污迹,再被火光一映,黑红黄三色立刻扭作一团,看上去颇为滑稽,也颇为可怖。 “走,跟我冲过去。”顾况咬着牙道:“有谁挡在咱们前面,就用战刀劈碎了他!”跨上马,将战刀抽出,熊熊的大火映红的刀锋,一声呼喝,骑兵队卷起一阵沙尘,驭着奔雷般的声响朝高阳城驰去。 高阳已然攻陷多时,大火却一直不灭,关中军主力无法进驻,已然西移扎营了。留守的几千人说是灭火,不如说等火灭罢了,试了几次,便就远远的退开,守着这座烈火中的孤城。 对于他们来说,这队骑兵简直是从天上奔来下的。火焰将铁骑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面,随着火光的跳动而狂舞,就像一群来自鬼域的幽魂。挥舞的马刀闪着红光,也不知是火焰,还是鲜血。当头一人面目诡异模糊,竟是混沌一片,简直就是魔鬼在世。 守军一阵大乱,尚未组织起有效地防御,便被骑兵冲进了阵内。顾况把这一千骑兵展成扇面阵形,极大扩张的攻击面积,而敌人面对骏马钢刀只会四散奔逃,像极了一群面对饿狼的绵羊。 一名将领正在大声呼喝,极力整顿人马。百忙之中抬头一看,却见那面容丑怪狰狞的骑兵头领直朝自己冲来,一眨眼功夫便到了面前。大骇之余,将领举刀便砍,只听一声冷哼,人马交错而过,偌大的头颅伴着血光飞起,那骑兵头领已然收刀朝前奔去了。 顾况一刀杀了那将领,并不回头,又朝下一个目标扑去。他身后跟了百余人,组成一个小队,专门砍杀敌军首领,凡是敢振臂一呼的,他们便纵马冲去,当即乱刀砍死。只过了半个时辰,两千多关中军便群龙无首,乱如飞蝇,反被一千骑兵分割包围,肆意砍杀。 顾况见敌军大势已去,当即调了几十人跟在身后,掉头朝城内冲去。才一入了城门,一股热浪猛扑过来,险些将他掀下马去。顾况竭力控住马,那训练有素的战马却原地不住盘旋,就是不肯前进一步,无奈之下,只得弃马步行,展开轻功朝城内奔去,几个起落,便将那些部属远远甩开了。 进了城门,火势反倒小了,顾况心头一动,想来守军定是在城门纵火,以阻敌兵。这个目的,自然是为了掩护突围。这样说来,莫无忧她们或许已然离开了高阳? 再往里走,火势忽然又大。顾况看得清晰,原来这火分别是在两处点起,一处城门,一处便是原来的府衙。 高阳城内,府衙原址已经变成火场,风助了火势,肆意流窜,又将周边点燃。顾况想要进去一探,可才一靠近,就被灼热的气浪烤得头晕脑胀,根本迈不开步子。 他咬了咬牙,眯上眼睛,硬着头皮朝里闯去,刚跨过一道残墙,一条火舌突然窜起,直朝顾况撩来。顾况慌忙一跃躲开,仍觉得面颊焦灼,呼吸不畅,脸上的泥巴都结成碎块散落下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头顶嘎的一响,一条粱柱带着火焰,当头压落。 木柱尚未及体,热浪已经扑面而来,顾况被脚下瓦砾绊了个趔趄,只好就地一滚,虽然躲开了柱子,却朝一个火堆滚去,尤自不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影突然闪出,凌空将顾况提起,好似一只大鸟自水中捉鱼,略一下沉,便又冲天而起,滑向了安全之地。顾况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直似腾云驾雾一般,落了地,才看清救他的竟是燕王。 “不用找了,我已经转了个遍,什么都没有的。”李沐风的样子十分狼狈,早没了平日风流儒雅,翩翩贵胄之气,头上仍然罩着那件铁盔,里面却衬了厚布,显然是从战袍上扯下的。袍子的一角已经焦黑一团,显然被烈火烧过。 顾况一听,心头大定,这才想起来问道:“燕王,你几时来的?” “早就来了。”李沐风拖着他离开火场,朝南门奔去,“你们打仗,我便直接进了来,满城搜了个遍。无忧他们定然是突围了出去。”其实,府衙最里面火焰滔天,李沐风也未曾进去,不过实没必要,若里面曾经有人,现在也早就尸骨无存了。 到了南门,火势比刚才小了许多,火头退下的地方,露出一片惨白的灰烬。残破的墙体部分倒塌,路面大块的青石也被烤的断裂了。他二人小心的绕出城门,见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骑队来来去去,正在驱赶战俘,将他们凑成一堆。 “燕王!”一名骑兵奔了过来,下马道:“适才问了一下,果然有人见过公主的,说是从东门突围了出去,眼下不知去向。” 李沐风和顾况对望一眼,目中均闪烁着喜悦,二话没说,立刻将那战俘带了来。 那战俘极为怕死,几句恐吓,便抖如筛糠,显见不是说谎的材料。只是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亲眼见一队士兵护了两名女子朝东边去了。”看来也是知之有限。 不过有了这话,李沐风心中就镇定了许多。顾况更进一分,恨不得立刻就朝南边追去,他急切道:“燕王,早去一刻,便多了一分希望!再者,这里也十分危险,薛万彻的本部随时可能杀来,实在是停不得!” “这我也知道。”李沐风皱了下眉,朝那大队的俘虏看了一眼,道:“这些人怎么办?” 顾况心中急躁,随口道:“不若全杀了!” “什么!”李沐风惊讶的看着他。 顾况也是一愣,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倏然惊醒道:“不可,怎能这样!”他想了片刻,道:“形迹暴露是必然的了,然则他们就算知道,也追不上。只要前面救了无忧公主,便立刻回转,谅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这俘虏,不如就放了也罢。” 李沐风也觉得有理,便点头认可。 很快,一千幽州骑兵再次整队上马,顾况整了整铁盔,刚要发号施令,突见一道雪亮的闪电撕破夜空,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雷鸣,隆隆的滚过头顶。天空就像突然打碎的水缸,满天盖地的大雨毫无征兆的泻落下来,天地顿时苍茫一片。 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下了起来。 雨水击打在铁盔上,化成水流淌过面颊,顾况在唇边舔了舔,一股辛辣的金属味道滑过舌尖,让他微微皱了下眉。只是,他依旧咽了下去。 “上天佑我。”一挥臂,漆黑的铁骑踏起濛濛水雾,钻入了风雨之中,终于消失不见。 身后,烈火终于熄了,残城上犹有余烟。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噩梦魇 这一夜,对于莫无忧来说,就像一场恶梦。 除了喊杀声,她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除了血红的火光,她的瞳孔再映不出别的颜色。一切就像沉重的梦魇,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 敌人的进攻是如此的突然和迅猛,高阳城的将士们拼劲最后一滴血,却依旧节节败退,终于,一处城墙在笨重的工程械面前轰然倒塌,宣告了高阳城的失守。而就在城墙崩塌的一刻,吕融突然大笑了起来。 “大人,您笑什么?”岑明高大的身躯满是斑驳的血迹,宛若厉鬼。此刻却伸长了脖子,偏过头来看他。城是守不住了,性命早就放到一边。眼下,弄明白吕融的笑声,似乎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我笑那薛万彻!”吕融目中闪着寒光,大笑道:“他定是前方吃了败仗,才急急要取这高阳,把后顾之忧变成防守的要塞!” “我们岂能如他之意?”吕融一咬牙,挥手道:“点火!” 桐油早就泼好,几支火把扔上去,烈焰腾空而起,迅速连成一片火海。而这火光是个信号,顷刻间,又有几处大火腾起。 吕融等人在烈火的掩护下退回了府衙,莫无言和耶律明珠等人见形势不对,早就收拾停当,双方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你们怎么回来了?”耶律明珠诧异的看着吕融,皱眉道:“我正要去帮忙的。” “用不着了!”吕融摆摆手,一边吩咐道:“岑明,你带着人护送公主出城!” “谁、谁放的火?”莫无忧终于说了话,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吕融,“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顾不得了。”吕融摇摇头,道:“公主,你们快从东门出城,百姓大都从那里逃了,正好掩护……” “我不要!”莫无忧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百姓出去,会被杀死的!” “若不出去,就会被烧死——”吕融惨然一笑,道:“看看,我平日满口天下黎民,到头来也不过伪君子罢了。还好,还好,幸而不是为了自己……”说到这,他嘎然而止,猛一挥手道:“带公主走!” 岑明愣了一下,终于一咬牙,道:“公主,得罪了。”莫无忧身旁的一名侍卫叹了口气,强把莫无忧按在马上,紧随在岑明身后朝东门奔去了。 莫无忧在众人护卫下挣脱不得,双目蕴泪,朝耶律明珠叫道:“耶律姐姐,耶律姐姐!”耶律明珠就跟在一旁,此刻却偏过头去,装做没有听到。 东门就在眼前,却极为混乱,逃兵和百姓挤在一起,哭声混着呐喊,伴着风声火光,更显凄惨。莫无忧何时见过此等情景,泪珠顿时滚滚而下,心中把吕融更恨了几分,下意识的回头一望,却僵住了。 就在她回头望去的一瞬,高阳府衙突然腾起冲天大火,一直烧向天际。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吕融看着周围的大火,面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安静的坐在大厅中,手中摩挲着那口长剑。“对百姓,对燕王,我也只能这样交代了……” 轰的一声,偏厅终于倒塌下来,火星四处飞散,就像午夜的烟火。 ※※※※ 大雨下了一夜,战场的血迹随着雨水渗入地下,消失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而残城的余灰也被冲刷净了,裸露出青黑的肌体,似在昭示着某种新生。 或许过不了多久,人们的记忆也会和这片土地一样,将这场杀戮遗忘的干干净净。 那几乎是一定的。在半年之后,高阳城重建了起来,人们欢欣鼓舞之余,谁都没注意到城外那块土地上,大片火红的野花正静悄悄的开放。 在当时,这场大雨还掩盖了很多东西。比如,这只突如其来的骑兵不知所踪。本来,零乱的马蹄印足以暴露他们的位置,可这雨下得足够大,大到将松软的泥土抹平了。 在人们的记忆里,北方的春天从来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以前是,以后也是。 不过,同样的原因,李沐风和顾况率队寻踪追去,也终于没有找到莫无忧的下落。在漫天的大雨中,一夜驰出百里,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好暂时停顿下来,思考一番,再决定去向。 “想必她们走不了这么远的。”顾况皱了皱眉,对李沐风道:“燕王,或许咱们该掉头回去,定是路上错过了。” “想来是这样……”李沐风朝身后看了看,这一千铁骑当真是训练有素,经过一天一夜的驰骋厮杀,却还高高昂着头,个个面容坚毅。可是,铁打的人也会累,李沐风分明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一丝疲惫来。 “不行!”李沐风摆摆手,道:“这样回去,若碰上了敌军,咱们打是不打?” 顾况当然听得明白,若依他往日性情,自然不顾一切,可是此时,他的肩头还压了一千部下的性命。第一次,他有些理解燕王的某些无奈了。他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理会得。” 离他们不远,正有个小村落。顾况率队进了村子,队伍徐徐而行,遇到的却是一片纷纷关门闭户的景象。顾况跳下马来,拉住一名奔走不及的老者,笑道:“老人家,别慌,我们是燕王的队伍。” 那老者一愣,慢吞吞把众人扫视一遍,眼神中犹带了几分疑惑,“这么说?燕王打回来了?” “快了。”顾况把铁盔摘在手中,露出一张年少的面庞,指着盔甲道:“您看,这不是幽州才有的吗?” 这老者并不认得,倒是几名青年探出了口,迟疑的聚拢过来,把他们上下端详了半天,才纷纷道:“错不了,这就是咱们燕王的队伍!”“这盔甲我可听说过,是燕王的亲兵呢!”“别显眼了,那明明是薛礼薛大将军的队伍,我告诉你说……” 渐渐的,村中人都围了过来,面上皆露出欢喜的笑容。村民纯朴,想的也简单,既然是自己的队伍,就说明敌人被打退了,太平日子就要来了。 “作孽呀!”那老者看着顾况,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这仗打的,还没长大的孩子都要当兵了!” 顾况一愣,却不知如何对答。自从到了军里,他早忘了自身年纪,现在经人提醒,才醒悟自己也尚是少年。而那些骑兵无不莞尔,心道这少年不但是当了兵,还是这支队伍的统领,若是村民知道这个事实,又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只有李沐风没有笑,被这话触动心思,也悠然叹起气来。 身份一明,便万事顺心了。当下军队就在村中歇息下来,那些战士在马上时看似精神抖擞,实则已经极累,才一躺下,鼾声便此即彼伏。李沐风和顾况都是身怀内功的人,尽管高下有别,却都比这些战士强得多,他们各自打坐调息一段时间,精神就恢复了过来。 “老人家,看村里的样子,好像没进过兵吧?”李沐风看这村子相对还算祥和,丝毫不像经了战乱。 一老者点头笑笑,道:“那个关中来的将军发了安民告示的,大兵也来过,挺客气的……” 这话还没说完,一旁有个青年便摇头道:“林老,你别尽说好话,他们那是收买人心呢!咱们过的好好的,他们打过来干什么?” 那老者瞅着青年,慢吞吞地道:“别管怎么样,没伤人,没抢东西,就是好的。” 李沐风微微点点头,心中对老者的话十分赞同。这样的战争里,百姓是最难为的,两军来来去去,不论谁胜谁负,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能够不伤人,不抢东西的队伍,当真是难得了。 “可有村子遭了难的!”那青年执拗的说道:“刘家湾不是被烧了?死了多少人?” 老者听了这话,一脸的悲哀,只是摇头叹息起来。“这就是命……” 李沐风心头突的一跳,惊道:“他们丧尽天良了吗?竟有屠村的?” “那倒不是——”一个青年接口道:“还是抢东西,不给就打人,放火,个个跟土匪一样的。” 李沐风没说话。他暗自思量,薛万彻虽号称有大军六万,却连军规都难以贯彻,做不到令行禁止。说他能通盘指挥全局,发挥全部军力,那只能个笑话了。遇到这样一支军队,于李沐风而言是个好事,于百姓而言就是个灾难。 “您给说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和李沐风说了会子话,受到他那随和的话语感染,村民也渐渐放开了胆子,“看得出,您是个将军。” “我可不是将军。”李沐风一笑,指着正走过来的顾况道:“那才是个将军呢,这队伍就是他带的。” 村民都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顾况,又瞅瞅李沐风,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倒吸一口冷气,纷纷赞起顾况少年英雄来。 这倒把顾况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移话题,朝众人询问莫无忧的下落,他将面貌描绘一遍,村民却纷纷摇头。 “肯定是没有的,”一个村民道:“不瞒您说,根本就没见有高阳的人来过。” 顾况怅然若失,不过他也是随口一问,这里距高阳较远,就时间和脚程来看,莫无忧或许尚未走到此处。 在村子歇息半天,眼看日头爬上天中,正当午时。顾况吩咐大家用些干粮,准备出发。村民见这些士兵连火都不起,只是啃咬粗硬的干粮,便纷纷将家中饭食送上,却被婉言谢绝。至多有些战士干渴难耐,讨了些清水,还要频频道谢。这样的情况,让村民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顾况和李沐风率队朝高阳原路返回,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搜索过去,比来时要慢了许多。待到接近了高阳的地方,确实发现有大量流离失所的百姓,可逐一打听过来,谁也没见到无忧公主一行。 顾况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面色愈发沉重起来。李沐风看似镇静,其实心头也在惴惴不安,只是他向来不露声色惯了,还能强自压抑心情。幸而如此,顾况还不至于爆发出来,燕王的镇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距离高阳十里,李沐风勒住了马,朝顾况摇头道:“我看难了,无忧若得脱身,定不会连这点路程都走不出的。” 顾况眉棱骨突突的跳了两下,半响才干涩的说道:“事情都有万一的,前面还一个村子,咱们既然到了,怎也不能无功而返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沐风瞅了他片刻,才摆摆手道:“这里离敌人太近,咱们大军一动,很容易暴露形迹,不如我一个人探下村子,再行定夺。” “燕王恕罪。”顾况觉得面上一阵发烧,低声道:“也不知怎么了,现在满腹小人之心……燕王千金之体,不可轻涉险地,要去,也该我去才对。” 李沐风笑了笑,道:“你的功夫怕还及不上我。再者,这些士兵我也不知如何统御,这里离不开你的。” 话说到这,顾况也无话可说了。道旁正有一片树林,顾况率骑兵埋伏下来,以便随时接应。李沐风换了身平民衣衫,和顾况互道珍重,便打马而去。 那村子不远,只在高阳八里之外。李沐风放马飞奔,一会工夫,便能遥遥看到一片房舍。他将马拴在道旁树上,施展轻功,朝村口奔去。及待稍稍靠近,却让李沐风大吃一惊,原来这村子外面竟布防了重兵,团团将孤村围住。 莫非无忧当真在这里不成?李沐风心头一沉,他可没有把握在这样的情形下救人!他强忍住回头搬兵的冲动,悄悄的接近了村子。 村东口有几个高大的钻天杨,笔直挺拔,好似刺向天空的长枪。李沐风趁人不备,几个起落便到了树上,此时也顾不得身份,手脚并用,飞快升上树梢,竟比那猿猴还要灵巧。 这种树本不适合隐藏形迹,它没有繁茂宽大的树冠,所有枝条都朝天空伸展,很像一根倒竖的毛笔。枝条也生的极高,十来丈下只有光秃秃的树杆,且又十分光滑,寻常人难以攀登。一般来说,在这样的树上了望,是一件不智的事情。 然而李沐风别无选择,村边遍种的都是这种树,再也没有别的品种。李沐风倚仗自己的功夫,迅速登上了树顶,下面的士兵谁也没注意到,头顶上竟有一双眼睛在偷**视。 大树极高,在上面一望,眼前豁然开朗,小村的境况尽收眼底,颇有登临之趣。然而李沐风却笑不出来,他分明看到,村中一处十字交叉的街口,前前后后围了许多士兵,而被围的那个人,竟是莫无忧身旁的一名侍卫! 李沐风运足目力,看清这名侍卫似已伤到了小腿,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长剑,却是步履蹒跚。那些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急上前,一名年轻将军分开人群,慢慢走到他近前。 这名将军便是恒元,他本来正协助薛万彻固守前方阵地,谁知部下来报,说是一支骑兵突袭高阳,已然朝东边去了。听了这个消息,他心头一动,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 恒元把所有的情报在脑中小心的梳理着。根据部下的描绘,得知这骑兵正是薛礼的亲卫。他知道,即便在幽州,这也是第一流的战力,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离开本阵。 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高阳城有重要人物,令他不得不救。而第二种,便是这骑兵迂回到自己后方,肯定要做些特殊行动。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恒元都没有理由不作理会。 于是,他请了一支人马,迅速朝高阳扑去。见到了那座残破的城池,恒元也不禁为战斗的惨烈而动容。更多的,他想到这火焰中的百姓,将何去何从呢?他摇了摇头,或许,燕王爱民如子也不过是个虚妄之说罢了。 恒元的嗅觉还是非常灵敏的,在高阳外的一个村子,他终于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被围住当中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并不清楚,可他知道,此人定不简单。 “你毕竟受了伤的。”恒元淡淡一笑,有些冷漠的看着那个剑士,“你是个军人,对吧?” 那剑士只是把手中剑再次握紧,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逃不掉的。”恒元朝前走了一步,笑道:“我知道你是个高手,可就算你身体完好,也未必胜得了我。更何况,我还有这多的兵。” 那剑手狠狠的盯着他,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有本事,你和我打。” “不。”恒元又是笑了笑,却有些嘲讽的味道,“我是一名将军,不是武夫。”突的一挥手,喝道:“抓起来!” 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那剑手腿部受伤,周转不灵,眼看就要不支被擒。谁知就在此时,一阵青芒如天外飞来,一击便轰散了人群,场中的剑士已然被人救起。再一眨眼的功夫,一人提了那剑士,已经奔出老远,只见他提了一人,纵跃间仍轻盈飘忽,快逾奔马,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以为遇到了神怪。 恒元望着那人的背影愣了半天,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竟钓到了这样一条大鱼!不过,我这条船怕是还小了些……”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雏凤鸣 那侍卫好汉架不住人多,眼见被擒,正待横剑自刎。Lvsexs。谁知眼前一花,便被人腾云驾雾般凌空提了出去。他大为惊骇,以为是敌军中的高手,刚要反抗,却听那人沉声道:“别动,是我!” 这声音无比的熟悉,令他脑袋轰的一震,又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整个人晕晕忽忽,仿佛坠入了云雾。半响,他觉得身体落上了实地,才怔怔的问道:“燕王!您、您怎么来了?” 李沐风解开路旁的马,回头道:“你伤在腿上?要不要紧?” 这侍卫本以为燕王要问公主的事情,谁知却先询问自己的伤势,心头大为感动,忙道:“不要紧的,外伤罢了,劳燕王关心。” 李沐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翻,才道:“你叫郭元平,对吧?你该和无忧一路,怎的落了单?” 这名唤郭元平的侍卫并非燕王的贴身侍卫,李沐风能记住他的姓名,着实令他激动万分,忙躬身答道:“正是属下!前夜城破突围,我和另外一名弟兄分开吸引敌兵,后来伤了腿,便躲在百姓家里……” “哦?那个人呢?” 郭元平低了头,黯然道:“他已然以身相殉了。” “是么……”李沐风沉默片刻,道:“记住他的姓名,幽州上下都不会让英雄白白牺牲的。” 郭元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如此说来,你也不知公主的下落了。”李沐风稍感失落,摇摇头道:“莫非我们竟找错了方向?” “公主定然是冲出去了!”郭元平肯定的回答,“他们都骑了快马,敌军追之不及的。” “哦?”李沐风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光芒,惊道:“若是这样,我们便全料错了!”本来,他们猜想莫无忧他们定是乔装打扮,混在百姓中出了高阳城,自然不可能跑远。可他们毕竟未曾亲眼目睹当日情景,无法想象那时的混乱,以至于能够骑马遁走而不被大军追堵。 若是他们骑马走的,一整夜的功夫,早跑的远了,自己却还傻乎乎的回头来寻找,当真是南辕北辙了!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李沐风放下了心,一直忐忑的心情终于有所舒缓。他按捺住兴奋之情,带郭元平回到那片隐蔽的树林,将这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顾况。 “太好了!”顾况猛一击掌,喜悦瞬间爬上少年的眉梢。“我们这就掉头,往回走!” “怕是没那么容易,”李沐风平心静气的想了想,道:“回来这一路太过顺利,怕是早有人盯上了,关中那个将军虽然年轻,但很不简单。” “已经来了,我感觉的出。”顾况缓缓带上了铁盔,淡淡地道:“但是今天,他要失望了,我要去见无忧,没人能拦得住我。” “说得好。”李沐风会心的笑了,眼前的少年当真成长了起来,已经开始用肩膀撑起一片天空。 “我差点忘了,说到年轻,谁能和小顾将军比?”李沐风笑着拍了拍顾况的肩膀,翻身上了马。“但我相信,你比他强。” “整队!”顾况也翻身上了坐骑,高举一只手臂,雪亮的站刀在他头顶闪耀。所有骑兵都迅速而沉默的跨上战马,集结到一起。杀气,陡然透过林木,无声的流淌着。 浑黄的尘烟自大道上腾起,光线在漫天的微粒中折射,令躲在后面的事物显得如此扭曲诡异。闪光从尘烟中透出来,起先星星点点,渐渐连成一片。终于,无数闪着寒光的矛尖竖了起来,密如丛林,又如风中的稻田般摇摆不定。 这是恒元带来的两千亲兵,才一露面,便威势惊人,显然为对付幽州骑兵做过了充分准备。近乎两丈的长矛是骑兵的天敌,尤其是即将面对的这一群——尽管精锐无比,却缺乏足够的兵力。 当然,这并不是恒元的全部力量。虽然是紧急反应,他还是精心布好了局,将手中兵力发挥到最大。从表面上看,这对双方来说是一场遭遇战,但恒元知道,这不是,至少对于自己来说,他早有了充分准备。 长矛兵稳稳的朝前推进,将宽阔的路面完全封锁,这阵形就像一张布满尖刀的大网,再大的鱼也难以撞破。 远方的那片树林已经隐隐在目了,恒元知道,骑兵定然会冲出来,否则,密林会缚住战马的脚步,不能冲刺的骑兵,根本不值一提。而现在,正是骑兵冲击的最佳距离。 自己能不能挡住这一波攻击呢?他也不知道。幽州铁骑,从来是纵横无敌的。薛礼带领骑兵如疾风烈火般突击的场景一再闪现眼前,令恒元不禁攥住了拳头,在掌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他哑然失笑,未自己的偶然失态摇了摇头。是呀,薛礼不在,谁能把铁骑的攻击发挥的淋漓尽致?燕王吗?就自己的印象,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子可谓天纵奇才,却唯独不会打仗。 没了薛礼,幽州铁骑也就不再可怕!想到这里,信心又悄悄的回到恒元心中。 突然,大地开始有节奏的震颤了,轰雷般的响声越来越近,一股杀气排山倒海般袭来,令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来了,终于来了! “停!列阵!”一声令下,长矛兵稳稳站立,第一排的士兵将矛尾抵在地面,用手斜撑成锐利的夹角,恍若一排竖起的獠牙。整个阵型固若金汤,又包含无限的危险,仿佛便是个坚不可摧的高城。即便如此,士兵持矛的手臂仍然不可抑制的抖动,他们不可能像恒元那样去分析来敌,他们只知道,来的是幽州铁骑! 事实上,就算他们知道对方的将军并非薛礼,也未必会感到轻松。他们不是恒元,而恒元不需要站在第一位,用苍白的双手去撑着矛。 黑甲铁骑终于露出了身影,他们自滚滚尘烟穿出,好似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般涌来!在这股庞大气势的压迫下,本来稳固的防线竟出现了一丝松动,有的士兵正在不自觉地朝后退却。 “稳住!” “后退者斩!” 军官的声音此起彼伏,终于将微小的骚动压制了下去。恒元一直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的队伍不会轻易垮掉,他正盯着冲击而至的骑兵看,一些奇异的细节吸引了他的视线和思想。 他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地方:幽州骑兵采用的并非是锥形突击阵——这本是他们最为擅长的。看来,对方并不打算用“凿穿”战术来对敌,恒元也暗自松了口气。不管如何防备,幽州骑兵的一点突击也是犀利无比的。 可是,眼前的阵型又是什么呢?也不是正面攻击,那该是采用扇面阵型,能够给予敌军最大的杀伤,却也降低了一点上的冲击力度,恒元曾暗暗期待这个结果,可惜终于没有如愿。 来敌采用的是长蛇阵,完全不像两军对敌,却似在做一次普通行军,而雪亮的站刀并没有出鞘,还静静的躺在匣中。 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恒元疑惑的看着来敌,目光穿过本阵,投在敌军的前锋上。隐约间,他觉得那名黑甲少年似乎笑了一下,诡谲而得意。 就在这时,幽州骑兵突然转了向,从头排开始,以精湛的技艺控着战马,急行间陡然朝右侧转去,整个队伍就像一只转过身体的蛇。 不好!恒元蓦的想到一事,刚要说话,却已然来不及了。他分明看到,急速转向中,所有的骑兵都扬起了弓,然后是一阵尖锐的震颤。 那一刻,恒元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颤了一下。 漫天散射,羽箭密如飞蝗。一片死亡的阴云从空中落下,鲜血在一瞬间迸发出来。前排撑矛的士兵毫无遮蔽的身体暴露在箭雨下,登时倒下一片。好在拨马拉弓难度极大,转瞬间无法瞄准,也就未能造成太大伤亡。 但是,酝酿许久的气势却遭到沉重打击,恒元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那队骑兵离开大道,朝南呼啸而去了。看来,那领兵的将军似乎根本没打算和自己正面交锋,一触即走,只给关中军留下一地箭矢,近百死伤。 “这……”一名副将愣愣的看着远遁的骑兵,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幽州的铁骑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也正在恒元心中盘绕。刚才的举动,完全不是敌人往日的作战风格,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兵力,这种战术也无可厚非。想到这里,恒元冷冷地一笑,削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线,道:“他们倒是聪明!” 自从发现燕王,恒元便立刻部署了下去,将大部分兵力四面分散,用以迂回包抄,自己只带两千步兵,想要吸引敌军攻击。毕竟,依照燕军的一贯悍勇,根本不会把一只一倍于己关中军放在眼里,何况又是骑兵对步兵——天生相克呢! 依照他的想法,只要自己将这支骑兵缠住,胜利就算到手了,到时候只要四面合围,便任他插翅也难飞!谁知这支人马根本不合自己接触,只是一阵乱箭便掉头而去,让人摸不清他们的意图。 “也罢。”恒元突然笑了,自语道:“我倒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领!” “传令!”猛然挥手,一枝响箭滴溜溜钻上了天空。 ※※※※ 顾况率军急转南驰,一面在马上发令道:“弓不要收,听我号令,随时准备。” 李沐风纵马跟在他的身侧,往复飞驰间依旧轻松写意,微微笑道:“怎的,前方还有敌人不成?” “何止前方?”顾况摇摇头道:“怕是四面都有了敌人才对!这领军之人好生厉害,仓促间便布了张网!” “怕也不算仓促。”李沐风想了想道:“咱们形迹早就暴露,想来,他们等咱们许久了。” “当真有劳了!”顾况露齿一笑,舔舔嘴唇道:“我定不会让他失望!” 李沐风相当欣赏顾况此时的气度,笑道:“好得很……”还没说完,却听后方一骑兵喊道:“敌军骑兵,后三里!”李沐风一惊,蓦然回头,却看身后一股黄尘滚滚而至,直奔己方而来。 顾况似无所谓的瞥了一眼,突然高声笑道:“居然还有骑兵敢来追咱们?是不是想学学怎生骑马?”这声音用内力送出,骑队中人人听得清晰,登时轰然大笑,气势登时高涨起来。有人道:“顾校尉,燕王!咱们杀个回马枪,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骑兵!”众人轰然响应,个个恨不得掉头杀回,只是顾况没有发话,队形依旧丝毫不乱。 “不忙!”顾况淡淡一笑,急速奔驰间依旧气定神闲道:“先让前面的人知道一下咱们的厉害,至于他们,先跟着吃些沙子好了。”说罢,猛磕马腹,骏马越发发力狂奔,众骑兵见主将如此,也不甘落后,奋勇争先,只踢得地面沙尘乱飞,滚滚朝后面去了。那只在后面追逐的骑兵队果真一头撞了进来,个个灰头土脸,咬牙切齿。 南面守军才刚刚集结完毕,本想按照预定计划从后面包超,谁知计划突然有变,响箭一起,便是告诉他们远地守备,整装待敌。这边的将领不由一愣,莫非敌人识破了计策,想从自己这方突围不成?当下喝令士兵赶快结阵,阵形堪堪组好,就见北边尘烟滚滚,犹如一条黄龙般卷来,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马。立时将他吓的心头狂跳,魂魄欲飞,只是拼命让军士守好。 主将的紧张慌乱立刻传到士兵身上,本来严实的阵形竟有些混乱的趋势,还没来得及再次喝令,敌人已然到了近前,千张铁弓齐射,登时让队伍死伤枕藉,哭爹喊娘。然而在一错目的功夫,那队骑兵已然挟着一股黄尘隆隆向东去了,只留下那名将领瞪着眼睛发楞。 敌人这是干什么呢?那将领莫名其妙,又惊骇万分,因为他分明看到,逐着他们的背影,又一队骑兵纵马杀到,然后也凭空转了个圈子,朝东边追去了。直到他用力揉了下眼睛,才发现那居然是自己人。 顾况首次显出了属于自己的风格,他率了骑兵东奔西走,忽分忽合,每每如白驹过隙般自两支人马间穿过,始终令敌人摸不到头绪,也不知他要攻向哪一边。恒元这里急报不断,有时竟是三面同时告急,说敌军猛攻,也不知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而关中骑兵当真为“望尘莫及”这个词语做了活生生的演绎,往复驱驰,疲于奔命,却连敌人的衣角也未曾摸到。 “该死!”恒元恨恨的啐了一口,为敌人的狡猾,也为部下的无能。马上,他省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思考,越是觉得敌人的不凡。 这支骑兵的统领是谁?除了薛礼,谁还能把骑兵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又加上这等飘逸灵动的指挥风格?他记得敌军冲在第一个的是个弱冠少年,按照燕军的传统,这似乎就该是将领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恒元第一次兴起一种挫败感,这挫败感让他否定了敌人头脑是个少年的可能。他可以被薛礼打败,甚至可以被燕王打败,而一个无名少年胜过自己的事实,是让他无法接受的。 “传令,缓进,夹击!”恒元是咬着牙发出命令的,若不能就此困住敌兵,损失的人马还在其次,低落的气势可当真就难以挽回了。 顾况敏感的把握住了敌军的行动,根据敌军的变化,他也适时的改变得攻击的力度和频率。有时,他甚至连续三次冲击同一道防守,造成一种鱼死网破的假象,然而等敌人高度紧张起来,他又率军如飞鸿般翩然远逝了。 到了后来,连李沐风也不禁好奇起来,诧异的看着顾况,问:“咱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燕王也看不出来?”顾况突然开心的大笑起来,道:“那是最好了,因为就连我也已经不大清楚!” 李沐风颇感有趣,笑道:“你也不清楚?” “细节上确实不清楚。”顾况突然微然一笑,似有明悟,“大方向还能隐约把握,我眼下有种观局生死的奇妙体验,仿佛自己抽离战场,一切朦朦胧胧,一切又无比清晰,尽在掌握!” “你在和我谈禅吗?”李沐风先是一笑,然后极为认真的注视着他,及到顾况被看得有些不大自在,才道:“这种感觉,我在剑道上体验过,每逢有重大突破,就有同样的感觉。想来,你是突破了一个自身瓶颈,当然,是兵法上!” 顾况嘻嘻一笑,又恢复平日少年的性情,道:“哈,看来我当真厉害,师父定会夸奖我了!” 李沐风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当真不能夸他,道:“具体打算怎么突围?” 顾况收回了笑容,脸上尽是自信的神彩,道:“跟着我就好!现在他们已然乱了方寸,不过多时,就会露出破绽!” 正如顾况说的,在骑兵毫无规律和目的的往复迂回攻击下,四面合拢的节奏被中断了,关中军无法实现有效包围,也无法按照既定计划前进。甚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到底在什么位置!虽然随着前进的步伐,留给燕军周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可是同样的,就像在走向悬崖,每前进一步,关中士兵就加深了一分恐惧。 终于,四下合拢,关中士兵终于会师一处,而敌人早已不知去向。他们大眼瞪着小眼,无奈的相互打量,各自面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情。不管如何,这次的行动,算是完全失败,折损兵力不说,却连敌人的尾巴都没抓住。 “不对……”一名将领看恒元面色不善,极力分辩道:“适才明明有一支骑兵被我们赶到了这边的,怎么没了……” 话没说完,就看前方一股烟尘滚滚而至,耳听马蹄纷乱,一队骑兵停在当前。 “将军!”那骑兵头领浑身灰黄一片,就似在尘土中打过滚一般,再看他的部下,也是个个如此。他喘了口气道:“敌人太过奸滑,都不敢和我们正面对敌,已经逃远了……” 先前那将领愣愣的看着这位骑兵头领,终于知道,自己赶走的原来是己方队伍。 恒元手中抚弄着一支羽箭,突然双手用力,“咔”的一声将其折成两段,掷于地下,恨声道:“我若不报此仇,当如此箭!”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凄离散 那一夜大雨如幕。 莫无忧浑浑噩噩的被人携着,耳旁有千万种声音在呼喊。雨水冰凉,将她全身打透,冷彻心头。她觉得一股寒气随毛孔渗入身体,浸泡着她的灵魂。黑暗中,一个茫然的心灵自默默哭泣。 她第一次知道了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对确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如李沐风的话,她也想要帮助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然而,战争就像一把无情的匕首,划开伪装在和平假象上的温情脉脉。 吕融不是很好的人吗?平日和善坚定,爱民如子,可到了最后,为什么要抛弃百姓,用他们作为掩护?可是,要怎么责备他?莫无忧无从开口,毕竟,他用最壮烈的方式赎罪;毕竟,他从没想过自身。 “一切为了我。”莫无忧这样想着,沉重罪恶感压上了单纯迷茫的心,让她无法透气。于是,她不言,不动,不吃,不喝,只是愣愣的出神。 一夜奔出百余里,人马具疲。天已经放晴了,没有一丝云彩,透彻的如同一块湛蓝的水晶。阳光明澈的洒满大地,一切都晶莹剔透。 望着这天,莫无忧突然扑倒在耶律明珠怀里,放声大哭。 耶律明珠搂着莫无忧,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并不了解这个少女的复杂心事,只是以为她被这场杀戮吓坏了。 “莫怕,莫怕。”耶律明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仰头看到了天空,“这天……真像我们草原啊……” 哭了一阵,莫无忧自耶律明珠怀里露出了头,也看着蓝天发楞。 “好了吗?”耶律明珠爱怜的拍拍莫无忧的面颊,仔细看她。 莫无忧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半天才说:“姐姐,你们草原的天,总是这么蓝吗?” “是啊。”耶律明珠笑了笑,道:“晴天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有云,一朵朵,白的就像棉花,我小时候……” 她愣住了,在内心深处,分明有个女孩儿在快乐的呼喊着: “妈妈,我要天上的云彩做衣裳!” 她怔怔的再次抬头,那里一片晴空,万里无云。忧伤,就在一瞬间滑过心底,如时光流逝。 只是片刻出神,她摇摇头,环视四周。燕王府的侍卫已经一个不剩,自己也就还有耶律辛杰跟着,带她们突围的将领岑明依旧随在身边,可一夜奔驰,已将步兵甩个无影无踪,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将军了。 全算起来,这里不过四个人,而前路茫茫,不辨东西,还有不知多少危险在等待。 “走吧!”她皱了皱眉,扶起莫无忧,率先朝前走去。 不远处有一个小村落,四人也着实倦了,便在这里落脚休息。借宿的这一家是一对老夫妇,无儿无女,只守了几亩薄田度日。在别处,这样的家庭怕是早就难以维持,而在幽州的政策下,倒还能平安过活。 这次战乱未曾从这里过兵,战争,对于这个村子而言不过是流传的谈资罢了。直到见了几名避难的客人,他们才真切的感觉到战争的迫近,每个人都好奇的询问着外面的变化,却被这对老夫妻挡在了外面。 “孩子吓坏了,又累又困,你们就这么忍心?”大娘翻着白眼,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莫无忧睡熟了。长途跋涉让她身心俱疲,单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然而,睡梦并没有给她以安慰,幽沉的梦魇吞没了一切,将她扯入恐惧的深渊。 她看到满天都是火焰,前后左右都被大火阻隔,没有半点出路。而无数百姓在火光中东奔西逃,却被突如起来的士兵追逐斩杀着。血、火光、哭声、惨叫、大笑,全都混成了一团,整个世界都在疯狂的颤抖。 莫无忧蜷缩着,瑟瑟发抖。她是当真害怕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面对过死亡的女孩被如此悲惨的景象震慑了,只会搂着自己的肩膀颤抖。 “大哥……”莫无忧忽然想到,自己有一个英雄的哥哥,心头立时升起了希望,举头望去,却见李沐风正在一旁微笑的看她。 “大哥帮帮我!”莫无忧满怀希望的站起来,去扯他的袖子,“帮帮他们,大家都要被杀死了!” 本来很近的李沐风忽然远了,莫无忧一下抓空。恍然间,所有的火焰和人群全都不见,纯粹的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相对站着。 “大哥!”莫无忧又朝前走了一步,却依旧够他不到。几步的距离,竟似乎咫尺天涯。 “大哥,救救大家呀!你说过,要帮天下的百姓的!” 李沐风微笑的看着她,摇摇头,嘴唇动了几下,也不知说了什么,就突然消失了。再一晃,公输遗世沉着脸看她,冷冷道:“丫头,这是你自找的,看人家不要你了!” “爷爷!”莫无忧大叫,却发不出声音,而公输遗世倏而一闪,也没了踪影。她一惊,坐了起来,才发现竟是一梦。 她喘了口气,还没定过神,突然一人急匆匆推门进来,大叫道:“无忧,我可找到你了!” 那少年清秀的面上满是欢喜,不是顾况是谁! 莫无忧大喜,顾不得穿鞋,从床上跳了下来,想要抓他的胳膊,一边道:“你来啦!” 顾况突然停住了脚步,往后一躲,面色竟变得一片冰寒,冷冷地道:“我给你的簪子呢?” 莫无忧一愣,顺手去摸,才发现鬓上空空如也,簪子早不知去向,心中立时有些不安,低声道:“小顾,是我不好,真对不住。” “算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我!”顾况冷笑一声,甩手就走。 “你!”莫无忧又气又急,只是死死拉住他,哭道:“你别走,你们别都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顾况回过身,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好罢,你选一个,燕王和我,到底喜欢哪个?” “我……”莫无忧登时愣住了,她从没想到,顾况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顾况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怎会看上我?”说着说着,他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高,震的莫无忧双朵生痛,只得死死抱住头。突听轰隆一声,再睁眼看去,却哪有什么顾况?满天依旧是火,百姓到处奔号。一名士兵突然穿过火焰冲到面前,迎面就是一刀,莫无忧大叫一声,“不要!” 耶律明珠正在一旁坐着歇息,忽见莫无忧小脸通红,汗珠滚滚泌出,正觉诧异,却听莫无忧大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不住的喘气。 “怎么了?”耶律明珠揽住她,拿了个帕子给她擦汗。 “姐姐!”莫无忧抱住耶律明珠,一双小手紧抓着衣襟不放,生怕她也会无故消失。耶律明珠感到莫无忧浑身不住发抖,忙轻拍后背帮她放松,过了半天才问道:“怎么?作恶梦了?” “梦吗?”莫无忧怔怔的呆了半天,突然伸手去摸头发,却发觉簪子果然不见了,惊道:“我的簪子呢?” “这里呢。”耶律明珠从一旁的小柜上把簪子取来,不解的看着她,“不是自己摘的吗?” 莫无忧这才想起,她怕压断了,睡觉时候都把簪子摘下放好的。她无言接过玉簪,只是怔怔的出着神。 “怎么了?”耶律明珠不擅猜度别人心事,只是尽力笑笑,希望用自己的笑容给莫无忧以安慰。“真个吓到了?” 莫无忧没答话,默默的摆弄着玉簪。过了好一会,她才突然问道:“耶律姐姐,我大哥怎么还不来救咱们?” 耶律明珠本想顺势讽刺李沐风两句,可见到莫无忧睁大眼睛瞅着自己,眼神无比信赖,又无比脆弱,反倒不敢乱说了,只是笑道:“哪有这么快的?眼下这么乱,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咱们在这里?” 莫无忧摇摇头,道:“我大哥本事很大的。”不知为什么,说完这话,她叹了口气,过了会才低声道:“姐姐,你们草原上也打仗吗?” “是啊。”耶律明珠无所谓的吐了口气,道:“和突厥人打,和奚族人打,还和你们汉人打。”说到最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却格外苦涩。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战争的理由吗?耶律明珠也答不出来,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当时她才十岁,问的是叔叔耶律正明,当时她听得似懂非懂。 而现在,她明白了很多,又有了更多的迷惑。或许,战争的理由不过是个接口,而不是起因。 “我从来没想过,外面会这个样子。”莫无忧爬在耶律明珠肩头,幽幽的说着:“当初和爷爷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却快活得很。后来大哥来了,我才知道自己该为大家做些事情的,那时候,我也很快活。” 耶律明珠想起李沐风那客气却淡漠神态,不由冷冷一笑,道:“他的话你信吗?” 莫无忧用力点了点头,“我信!” “现在呢?还信?” “信呀!” “你忘了?他当初说要天下为你陈姐姐陪葬,那时根本是个魔鬼、疯子!那情景你还记得吧,你说他会为百姓着想?他对你好我信。为天下百姓?哼!” “大哥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的。” “拿你没办法了。”耶律明珠笑了笑,道:“你这小丫头铁了心,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莫无忧面上一红,不依道:“哪有!大哥和陈姐姐那样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这话大有文章,耶律明珠却听不出来,只是逗她道:“不是这个,便是那顾况了?啊,我明白了,你定是梦到他,才去找簪子,这可是人家送的定情信物!” 提到那个梦,莫无忧突然没了笑容,半天才缓缓摇头,道:“不是的。” 耶律明珠侧着头看她,叹气道:“也不知你这小丫头怎的突然多了这么些心事,愁这愁那的,整个人变了个样,一天也不知道想什么。” 莫无忧的愁绪来的快,也去的快。此刻已经转过了心思,笑着接话道:“在替姐姐想呢!” 耶律明珠奇道:“想什么?” 莫无忧嘻嘻一笑,“想姐姐的意中人呗!” 听这话,耶律明珠一愣,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她默默的吐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没有理会莫无忧无辜的眼神,耶律明珠带起一阵凉风,木门砰然隔断了背影。 天已经黑了,点点繁星缀在天穹,颗颗如宝石般璀璨。自入幽州来,这是她见过最美的星空,就像草原的夜晚。 抬头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忧伤将她笼罩,她感到格外孤独。就在这一刻,她知道,她想家了。 家乡,有篝火,有野花,有银亮的小河…… 她甩了甩头,将这不该有的软弱驱逐出去。 她又想,刚才不该这样对无忧,这她清楚得很。可是,耶律明珠从来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辽阔的草原赋予了她不加掩饰的性情。那个小丫头当然不知自己的想法,只要一想起薛礼这名字,她的心中便苦涩异常,又纷乱如麻。 两人该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先别说薛礼的态度,光看自己准王妃的身份,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虽说燕王将这事情压了下来,可谁知父汗的意思呢?就算这些都可以解决,薛礼还是契丹的大仇人呢!自己的叔叔就死在他手里,此仇怎可不报? 自己理当恨他,却如何也恨不起来。想起这些事情,她恨不得远远逃开,逃到不用面对这些事情的草原上去,在那里,自己曾经那么无忧无虑,烦恼仿佛从不曾有过。 这一刻,她知道,她真的想家了。 曾几何时,家乡突然变成了一个如此遥远的词汇,让她只能望着星空遐想。静静的看着天空,星光在她晶莹的眼睛中闪动,隐隐有了几分泪光。 “耶律公主。”岑明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一旁,打断了耶律明珠的思绪。 “嗯?”耶律明珠侧着身,似无意的抹了抹眼睛,略有不快的问道:“什么事情?” 岑明可听不出来,只是说道:“咱们还要不要走?” “什么?” “是留下等着,还是朝幽州走?” 耶律明珠想了想,反问道:“你说呢?” “依我的意思,不如在这里等等看。”岑明皱着眉头,边想边说:“要想去到幽州,难保不碰上敌人,咱们就四个人,可没法子抵御。而这地方偏僻,倒可以躲一躲,看看情形再说。” 在这种事上,耶律明珠全无经验,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听他说的甚有道理,便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有时候,人生际遇就在一念之间。而那些选择,原本说不上对错。 ※※※※ 就在诸人在村中等待的时候,李沐风一行堪堪自不远处错过。他们突破了恒元设下的重围,急需找个地方休整。或许是敌人相迫过近的缘故,他们没时间向所有方位展开搜索,只是凭感觉朝一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确实有个小村落,然而他们要找的人,已然被甩在身后。 这个村落没有敌人。事实上,除了几座大城,所有的村落都没有敌人的驻军。有的村子,他们只是曾经经过,有的村子,他们根本未曾涉足,相比拥有高大城墙的坚城来说,这些村子的确微不足道。 他们在这个村子歇息下来,李沐风和顾况一番商议之后,都觉得眼下情形不妙。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轻骑出动,本来打算救了人便回头,根本没带上足够的干粮。而现在军粮眼看用尽,难道真要无功而返了吗? 村民的粮食肯定不能动的,目前兵荒马乱,家中存粮不易,要是征用了过来,或许便断了一家人的生路,这个举动又于强盗何异?可是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别的法子来延续这支骑兵的补给呢? 两人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一抹浓重的忧虑。 “或许只能这样了。”李沐风抚着手指,缓缓的道:“去劫关中的粮!” 顾况点点头,道:“眼下只有此法,总比再回莫县好得多。”顿了顿,他又道:“燕王,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什么?” “无忧公主或许不在这边。”顾况低头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咱们走错了方向。” 李沐风沉默了片刻,道:“也许,那你说,到底是哪边?” 顾况用力摇摇头,将双手盖在脸上,颓然道:“我不知道。” 李沐风抬头看了看他,北斗高悬,沿着勺柄斜斜看去,一颗明亮的星辰闪烁着光辉,那是北极星。人们说,看到它就不会迷失方向,然而眼下的迷雾重重,却不是这颗星辰能够指引的。 “顾况,”李沐风淡淡的笑道:“你说,她们会不会也在看这星空呢?” 顾况怅然地望着无尽的天穹,没有回答。 明月千里寄相思,那这亿万颗星辰呢?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捷报传 落日的余晖越过西方的山峦,将一片火红洒落在大地上。营门的影子长长地投射过去,几乎拖满了整个营盘。斑斓斜横的阴影将大营分割开来,缝隙间是火红的霞光在流淌。 粮营守备,这是一个相对安逸的差使。至少目前来看,敌人不会有多余的兵力来迂回劫营。在大军势如破竹的时候,这个掌管粮草的将领多有牢骚,因为这个差使妨碍他去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前线渐渐吃紧,甚至于一退再退,这个守将也终于闭嘴,反而在心中开始暗自庆幸。 就在晌午时分,手下向他汇报,有一人一骑鬼鬼祟祟的在周围探查,被发现后便仓皇遁走了,当时他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可并没给予重视。 就他看来,那个人很可能是个乡民,就算有马也说明不了问题。看看敌人有没有离开,这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再英勇的乡民也不敢打军队的注意。 不要理会,敌人不可能绕道来袭,这是他的想法。既然不是敌人,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安稳的守着最好。 抱着这个想法,他稳如泰山的缩在营帐里,例行的巡查全都交给属下,甚至不闻不问。 然而,事情总朝人们意愿的相反方向发展,套句俗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守备大人刚要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静,就听外面一阵大乱,帐帘猛然挑开,一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 不用他说,守备也发现了外面的异动。从帘缝看出去,分明有火光在跳动。他猛然直起身子,面色如土,要是这军粮出了问题,自己的脑袋铁定不保。 “一帮饭桶!你们都干什么吃的?粮食要是烧没了,咱们个个都活不了!” 他大踏步走出营帐,根本没理会那个拼命摇头的亲兵。那小兵被劈头骂的脑袋发蒙,一时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清了。 “不、不是!”那亲兵终于把憋在嘴里的话吐了出来,望着守备的背影大叫道:“是敌袭!” 守备似被这话击中了,他身子一颤,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突然仰面跌倒。小兵凑近一看,一支颤巍巍的羽箭正在胸口上晃动。 李沐风和顾况正指挥人到处放火,此时,所有骑兵的背囊里都装满了粮食,对剩下的粮草已经完全没有惋惜的念头。 当然,李沐风例外。他的想法自然超脱于这个战场、甚至这场战争。幽州受袭,破坏难以计算,这些粮食对于战后重建是极为珍贵的资源。而顾况只需对眼下这场战斗负责,则相对实际的多,他只强调两点,第一,咱们带不走这么多粮食;第二,战争不知还要持续多久,留下粮食只能资敌,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李沐风被说服了,在战场上,他完全尊重将领的意见。在他看来,在不同的领域启用不同的人才,并给予完全的信任,是一个成功领导者应有的素质。 在他的时代,这是一个经验总结,源自于千百年历史的兴衰成败。 李沐风静静地看着。火光已经映红了天际,和西方的晚霞交映生辉,原本凝固的影子都在疯狂的跳动,随着火焰群魔乱舞。红色,成了这片天地的主宰,有霞光,有火光,而在地上静静流淌的,是鲜红的血。 “顾况,差不多了吧?”他微一皱眉,对眼前的情景突然感到了一丝厌恶。实际上,对于鲜血,死尸,和火焰,李沐风已经差不多可以做到漠然视之,而真正让他厌恶的,就是自己的漠然。 当漠然成为了习惯,自己就当真要迷失了吧? 顾况看着熊熊火光,也在差不多相同的问题,然而燕王一问,让他猛然一惊。眼下,自己是这支队伍的统帅,要是抱着这样的思想,等待他们的定是一条不归路。他自失的一笑,道:“是了,看到火光,周边的守军就会赶来,嘿嘿,倒是个围点打援的好时机,可惜手里没兵,只能仓皇逃命了。” 他看着那些部下,一部分人正在把失去战斗意志的敌军驱赶到一处,有些人仍在来会寻梭,看到没有点燃的谷仓便扔上一个火把,还有些人静静的围在他和燕王周围,火光把他们的面庞映的忽明忽暗,只能看清一些坚毅冷硬的轮廓。 恍然,就是一群浴火英雄的造像。而自己,就在他们中间。 若有此等雄兵十万,当可横扫天下。一瞬间,顾况脑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少年立刻警觉了,他意识到了这种念头是多么的危险,有意无意朝燕王看去,却见后者正在看他,目光淡然,却智慧而洞澈。 “集合!”顾况别过脸去,朝部下大声的发出号令,骑兵行动迅速,立刻集结在他的身边。顾况深吸口气,稳了稳心思,朝燕王投去询问的目光,而李沐风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意思是说:军队是你的,我可不管。 “我们走!”顾况低喝道。声音不大,却在格外清晰。一骑突然窜出,然后是两骑,十骑,百骑……骑兵队如风般冲入黑暗,幽灵似的隐没了。 半响,关中士兵才从突如其来的恐惧中苏醒过来。火光冲天,已经没有熄灭的可能,他们默默的聚在一起,看着火焰飞腾跳跃。军营中,除了火焰“噼啪”的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刚才我在想,若有如此精兵十万,何愁天下不平?”黑夜里,顾况的眸子闪闪发亮,宛若天上的星辰。 李沐风看了他半天,笑笑道:“你不是想回家读书了吗?” “是的,这已经不是我该想的事情。”顾况有些迷茫,也不知自己心地到底藏了什么想法。仿佛既是怅然若失,又是欢喜期待。 他从来都认为,一个时代即将围绕燕王展开。或许,每个少年心里都藏了一个梦,都希望参与和见证一个大时代的发展变化。现在,这个机会就在手中,自己却又张开手掌,任它轻轻滑落。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莫非就是轻松写意的生活吗?现在的自己,还能回到以前,回到不知忧愁的少年岁月中吗? 他摊开手,怔怔的凝视着。已经不同于往日,白皙的手掌添了几道冷硬的线条,那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回去吧。”李沐风突然说话了,“打完仗,你就回家去。战争不该让你这样的少年参与,你们也不该只有这样的出路。”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笑,道:“再说,你若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向无忧交代?” 顾况也笑了,可笑容凝固在脸上,绵长的叹息回荡在心里。 无忧,你到底在何方? 趁着夜色,幽州骑兵甩开闻讯而来的敌军,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扎下营寨。事实上,要在黑夜中追击一支骑兵实在有些困难,何况对方根本是条训练有素的毒蛇,随时有可能回头咬上一口。因为这个原因,敌人的追击似模似样,却全无效率,让他们轻松的躲了开去。 李沐风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群骑兵行动隐蔽,来去如风,实在有做强盗的素质,而顾况正是一个合格的强盗头目。或许,这正是顾况的风格吧? 第二天一早,李沐风和顾况便再次展开搜索,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寻找,希望能找到莫无忧等人的下落。然而他们失望了,这样过了两天,依旧没有收获,莫无忧一行就像蒸发了一般,没留下半点踪迹。 “不对……”顾况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咱们一定是漏了什么地方!无忧公主不可能跑这样远的。” “往回走!”李沐风也有了同样的感觉,道:“回当初的地方看看,也许有什么错过了!” 两人心意相同,当下便率军回返,朝当初休憩过的那个村落赶去。他们都有种预感,无忧或许就在那附近。 然而没走多远,就看到前方隐隐有烟尘腾起,分明是有军队行动的迹象。李沐风一愣,莫非敌军对他们有所察觉,竟派大军寻到了此处?顾况满脸诧异,他见尘头纷乱,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马,心中为之一紧。左右一看,不远处有座小山,对这大道这边是条漫坡,骑兵尽可驰骋,当下便将人马埋伏在此处,然后静静的观望。 不多时,敌军露了形迹。先前有数百人,盔甲散乱,倒拖了兵戈,似一群没头的苍蝇般逃窜着。李沐风和顾况互望一眼,都觉得十分奇怪。心中寻思,莫非是关中军的诱敌之计?可看了片刻,疑虑再生,要说是诱敌之计,这未免做的有些太过逼真了。 一会儿工夫,前边几百人早已跑了过去,后面又有千余人尾随而至。仔细一看,却不是追兵,竟也是一队溃败的关中部队。这帮人显然平时在腿上下功夫少了,渐渐和逃跑的第一方阵拉开了距离,眼见越离越远。 “奶奶的,老子不跑了!”一条大汉突然站住身形,转身立在当场。此人身着重甲,似乎是个将军级别的人物,不过这身铠甲眼下成了累赘,逃跑都比别人困难几分。 “跟他们拚了!”将军一挥手,动作颇有气势,却听不到有人响应。回头一瞧,一干人早已奔出老远,将他孤零零留在了后面。不知情的看来,这位将军是打算单骑断后,当真是一等一的壮士。 “妈的!”将军大骂一句,转身喊道:“上山,都上山!他娘的,你们两条腿还跑的过四条腿?” 一听这话,那些士兵顿时醒悟,纷纷朝小山爬去,坡上一时缀满了人,就像一群搬家的蚂蚁。 一名士兵对爬山颇有心得,已经远远将同伴摔在身后。只见他手脚并用,连窜带爬,不一会已经上了山顶。他擦了把额头的汗珠,伸着脑袋往前一看。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前面。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山顶响起,惊得所有人抬起了头。一人化作滚地葫芦,骨碌碌滚下山坡。上得快,下得更快,片刻功夫就到了山脚下,直接滚到那将军的脚边。 “见鬼了?”将军见这小兵安然无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劈头骂道:“想吓死人?” “将……将军……”小兵伸手朝山顶上一指,手指抖个不休。 “你娘的,话都说不……”将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后半截话一下给噎回了肚子里,只是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山顶。 小山顶上,一队骑兵现出了身影。黑色的战马,黑色的甲胄,还有缓慢却整齐划一的抽刀动作,无一不在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就那一瞬间,双方静静的对视着,谁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妈呀——”不知是谁一声惊叫,关中军似是从恶梦中惊醒,轰然溃散。有人已经快爬到山头,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两记耳光:怎么就爬着这样利索?上千人连滚带爬的逃下小山,杂乱的堆在山脚,争相拥挤践踏。好在天宽地阔,有的是地方可跑,还不至于发生踩死人的惨剧。 “一群废物。”顾况冷笑一声,把手一挥,骑兵顺着山坡,迅猛绝伦的冲了下去,逃跑不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闪,就给人马的强大冲力撞飞,倒在地上不知死活。骑兵的战刀拿在手里,只需横向伸开,甚至省了挥刀动作,便可毫不费力的收割生命。 顾况并没有冲下去,他和李沐风并骑立在山头,如天神般俯视战场。充斥在他心头的,更多的是对关中军的蔑视,曾经对人命的悲悯已经消失无踪了。 曾经,他说过,对自己的同胞,他无法挥出手中的战刀。 再曾经,他还说过,好好的都是人,我们为什么要杀契丹人? 底线,就在不知不觉间后退着,而且理所当然。 “治军不严,便是这个下场。”顾况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在对燕王说。 李沐风的心思却没在这里,他在想着另一个问题:关中军究竟是怎么了?莫非前线有变?他并不怀疑薛礼能够打败薛万彻,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的迅速,这样的势如破竹。 “顾况,你怎么看?” “哦——”顾况依旧盯着战场,轻轻笑道:“此军新败,早没了士气,再被我军威名所吓,根本无心抵抗。要是他们能事先观察一番,也不知有现在的下场,究其根源,还是训练无方,治军不严……” “谁问你这个?”李沐风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杀几个败兵,是不是太过得意了?光看眼前吗?我问你全局的形式,你若事事局限眼前,能成什么大事?” 顾况倏然一惊,心头几分骄气登时收敛,暗自道了声“惭愧”。他忙朝燕王施了一礼,道:“燕王见教的是。” 李沐风摇摇头,微微笑道:“也就是你,旁人我便任他去了。” 这话大有学问,看似是安抚之言,仔细分析,却是一句大实话。裴行俭和薛礼是不会犯这等错误的,即便是有,李沐风也不会用这种口吻当面指出。他们辖下的将领自有他们去约束,和燕王没什么关系。只有顾况是个例外,他年纪小,身份特殊,和幽州上层都有关系。李沐风不论从年龄上还是身份上,都可随时给他教导,只会更加显出对他的爱护。 不经意的一句话,顾况当然理不清这乱麻般的牵扯,只是感激的一笑,定定神道:“想是薛将军打胜了?” “是吗?” “嗯……嗯?不对,不该这样的快法,也不该追出这样远。”顾况迷惑的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还带着头盔,尴尬的一笑,道:“竟忘了这个。嗯,看这些人慌忙逃窜的样子,后面定然有追兵,可薛将军手中兵力不足,怎么会……” 李沐风也有同样的疑惑。他隐隐约约把握到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下意识的朝远处望了一眼,却见黄尘滚滚,如龙而至,一阵闷雷般的声响贴着地面传来,大地隐隐发颤。 “骑兵!”顾况面色一变,凝神看那尘头,聚而不散,显然是阵形齐整,有备而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当然,还是友军的可能大些,若是敌人有这样一支骑兵殿后,何需逃如丧家之犬?不过防备万一,顾况还是迅速将队伍调度停当,不再理会四处奔逃的关中败兵,对着前方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只骑兵如风般自尘烟中穿出,显出了身形。他们约莫两千多人,个个身着兽皮制的软甲,肩跨短弓,为首一人十分年轻,面容英武,頦下蓄了一层短须,他一伸手,骑兵纷纷勒马,隔二百步停下了步伐。 尘埃落定,两军静静对峙。 李沐风目力极好,这队伍才一出现,他便看得清清楚楚,萦绕在心中的迷惑登时便云消雾散。似乎肩上放下了千斤重担,他微微疏活了一下筋骨,不为察觉的吐了口气。 “你看谁来了,还不快过去?”他笑着朝顾况道。 顾况的表情随着对方的接近在不断变化着,戒备、迷惑、错愕、恍悟、终于狂喜起来,他也顾不上燕王,猛一打马,自小山上急驰而下,箭一般朝对方奔去! 还没到地方,顾况便从急驰的战马上一跃而下,巨大的惯性让他立足不稳,堪堪跌倒。他就地打了个滚,马上又跳了起来,一边大笑道:“大哥,你竟来了,看来那薛万彻大败无疑了!” 来者正是耶律丰!他身后跟着两千耶律部的骠骑,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遇到他们,关中军自然只有抱头鼠窜,望风而逃了。 这支军队的出现,说明了很多问题,最为直接的就是:关中军在幽州的日子不长了。既然被燕军突破至此,显然已经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幽州一边的疆域,现在已经恢复了控制。 裴行俭手段厉害之极,那样复杂微妙的形式,也能被他快速理顺,并将昔日的仇敌为己所用,成为反攻关中的一把利刃。不过,他也当真能够隐忍守秘,就连薛礼和燕王全都瞒过,杀了薛万彻一个出其不意。 李沐风心头去了块石头,眼下关中军不足为虑,恢复失地指日可待,只剩下莫无忧尚未找到了。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总归不会出什么是吧?李沐风这样想着。 他舒了口气,策马自坡上缓缓而下。坡下的耶律战士认出是燕王,一齐下马致意。幽州骑兵一看,便也随之下马行礼,一时间,三千人都站在地上,静静注视着骑着战马的李沐风。 李沐风笑了,他平伸开手朝众人示意,不过,始终坐着马上。他放开缰绳,任战马悠悠然穿过众人,独自朝前行去。前方,又是黄尘满天,裴行俭的接应队伍已然到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晨露晞 耶律丰的突然出现,令局势迅速明朗了。 他率军绕道沧州,又从敌军身侧反穿而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跟着他一起行动的,是裴行俭的副将郑思成。 郑思成是个矮个子,瘦小枯干,腮边无肉,颇有几分雷公相貌,为了这个,没少受人取笑。只是别人怎么说,也没见他生过气,整天笑嘻嘻的,看上去和善可亲。李沐风第一次见他时,也曾以为仅此而已,可他眼神中稍纵即逝的利芒却让李沐风留了心,知道此人绝不简单, 时间长了,郑思成的才华逐渐显露出来。据裴行俭称,军中事物倒有一半是这个副将来管。虽说难免夸大,此人的能力可见一斑了。 郑思成率燕军三千,就跟着耶律丰后面。几支人马会师一处,各自见礼,又是一番热闹光景。李沐风自然拉住郑思成细细询问,一问之下,才叹服裴行俭的深谋远虑。 原来他们这支队伍早已动身,李沐风和薛仁贵前脚一走,这边就后脚跟出,只是走的不是一条道路。裴行俭将耶律部和燕军仅剩的骑兵编成两队,分别交由耶律丰和郑思成率领,令他们从卢龙出发,过玉田,走武清,再到沧州郡。此时的沧州府兵都被抽空,根本无力阻拦,这支人马几乎是长驱直入,连跨沧、景二州,反向穿入瀛州,直抵高阳。 就在此时,裴行俭也已经将北边形势稳住,终于抽出手来,率兵直抵莫县,和薛礼合兵一处。突得援军,燕军气势大胜,和先遣部队前后夹击,关中军措不及防,登时打败,被截成了东西两半。东边还有薛万彻和恒元勉强维持,而西边早乱了阵脚,上万大军都成了四处流窜的乱兵。 这计划最难得的配合,前后两军在时间上把握的恰到好处,可谓天衣无缝。而具体问到此处时,郑思成却嘿嘿一笑,一语道破了天机:“根本是运气而已……” 接下来的行动,他们发生了分歧。依顾况的意思,马上就要启程去寻莫无忧,而李沐风却另有想法,既然耶律丰他们要回高阳,就该一起去高阳看看。 “就这样去找,又要寻到什么时候?”李沐风道:“咱们从莫县出来这么多天,还是一无所获。到了高阳,肯定有无忧消息。” 他说的自然是魏青衫的力量,顾况无可反驳,便也随之一起朝高阳去了。 高阳满目疮痍,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这城市的一半已毁于大火,四处都有烈焰烧灼的痕迹,即便那场大雨也未能将其洗刷。可喜的是,人们已经开始在废墟中重新建设着,逃散的百姓也渐渐重新聚集,这一切,昭示着城市的根基未毁,正在不经意间发着新芽。 城中支起了军帐,李沐风还未坐定,便招人寻问莫无忧的下落,得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答案。也难怪,敌人刚刚驱走,一切还没回复正常。 “先下去吧。”李沐风不耐的挥挥手,道:“有什么线索,及时报上来!” 等待,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顾况觉得时间过的如此缓慢,每一刻都令他度日如年。等待,根本是一种煎熬。 对于李沐风,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他不可能像顾况那样无所顾及的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他端着杯香茗,似乎十分的悠闲,然而微微抖动得手指出卖了他,谁都看得出,此刻的燕王心神不宁。 战事基本算结束了,虽然薛万彻仍在顽抗,可已经无关大局。放下了这块石头,李沐风心中并没感到轻松,对莫无忧的担心越加沉重起来。 李沐风半天一动不动,终于,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冰凉了。皱了皱眉,挥手止住上前换茶的亲卫,一口将凉茶饮了下去,终于觉得心中稍稍好过了一些。 “对了,”李沐风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流兵四散,要是劫掠村社怎么办?有没有派人下去?” 郑思成躬身道:“禀燕王,人是派了的,只是瀛州村落众多,人手未免不够。若分兵而守,又怕影响战事。” 李沐风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知道郑思成的话有道理,毕竟战事未休,凡事小心为上。可是要让乱兵这么兹扰百姓,又怎么能够忍心? 李沐风沉吟片刻,又问道:“派了多少人出去?” 郑思成道:“两千人,都是从莫县调来的守军。他们好多是本地人,对地形比较熟悉。” 李沐风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的忧虑从何而来了!若无忧一直在村中避难,本是极为安全,可眼下逃兵四散,要是冲进村庄劫掠,便危险之极!他读史多矣,乱兵过境的场面,登时一幅幅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不行!”李沐风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道:“加派些人手,让你手下的骑兵都去找,不能任凭他们流窜。”他反复踱了两步,决然道:“我出去搜寻无忧的下落,让顾况留下等消息……”提起顾况,才突然发现人早已不见了。 “顾况回来,你告诉他!”李沐风已经等不下去,大踏步往外就走,刚到帐口,却见顾况急冲冲跑了进来,险些和李沐风撞个满怀。 李沐风伸手一扶,皱眉道:“怎么了?” “有无忧的下落了!”顾况全然忘了尊卑,一把拉住燕王的衣襟,急切道:“咱们赶快走!” 李沐风随着顾况急急去了,甚至没再和郑思成交代一句话。 在距离高阳百多里外的一个小村落,一些人也在等待。小村宁静孤寂,唯闻鸡犬,六七天的日子淡然滑过,飘去无痕。 对岑明来说,这日子是一种折磨,他心急如焚,只想知道战事的进展。有几次,他忍不住出去打探,发现瀛州一带仍被关中军控制,通往幽州的道路全被切断,想要凭几个人硬闯根本是痴人说梦。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反暴露了公主的踪迹,他只得悄悄回到村子,静待援军。 对耶律明珠来讲,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往日是在草原,随水草而居,飘忽不定。后来在幽州,锦衣玉食,却似笼中鸟般失去了自由。而今在这小村静静的住上几日,感受一下汉人的田园之乐,也颇有一番情趣。唯一让她担心的,反倒是从来都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莫无忧。 最初,莫无忧精神不振,以至于夜不能寐。一闭眼,高阳那一夜的情形就会浮现,少女将责任默默背在自己的肩上,却不知如何解脱。然而过了几日,她好奇的张大眼睛,村庄的生活也深深的吸引了她。 说起来,每家每户的生活她是熟悉的。她所不熟悉的,是许多户人家组合在一起的生活状态,那种豪爽质朴的精神风貌。小村的生活就像一张温情脉脉的网,将她缠绕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她的眼睛被美丽吸引着,逐渐恢复了往昔的澄澈。渐渐的,一个温柔而又坚定的信念烙印在心底:她要守护这些善良的人们,要让天下的百姓永远安宁幸福。 那一天,大娘突然说起燕王推行的水车,夸这东西给他们帮了大忙,莫无忧顿时觉得脑袋晕晕忽忽,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感在心头涌动着。 “那是我做的呀!”她在心中说着。 大哥说的没错呢。莫无忧觉得,她终于找对了方向。只有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才是对高阳百姓最好的回报。想通这一点,欢快和喜悦又重新回到了少女的心里。 “哎?”耶律明珠终于发现了莫无忧的变化,有些迷惑又有些欣喜的问她,“怎么,想到高兴的事情了?” “我回去还要做很多很多事!”莫无忧晃着耶律明珠的手臂,微笑着憧憬,“我觉得,我还能帮大家做很多事情!” “好啦好啦,高兴就好。”耶律明珠笑笑,终究不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 “我回去还要找爷爷,让他也来帮忙。”提到爷爷,莫无忧突然想家了。她怔怔的想,爷爷此刻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为了自己的事情担忧?会不会为难大哥? “嗯,好,好。”耶律明珠敷衍的应着,顺口道:“那不去找小顾吗?” “要的。”莫无忧把玉簪摘下来托在手上,小心凝视着,认真地说:“是要找他的,很多话要说个清楚。”不知不觉间,一丝微笑在少女唇边绽放。 “你们汉人都好麻烦,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耶律明珠觉得莫无忧语义含糊,有些听不大懂了,不满地道:“在我们草原……” “送珍贵兽皮!”莫无忧抢先说了,咯咯直笑。 “你这丫头……” 又是几天过去了,重新找回自我的莫无忧用活力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快活的跑来跑去,帮着大爷大娘做这做那,让孤单了一辈子的二老笑的合不拢嘴,恍惚这便是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在平静中尽享天伦。 对于二老来说,这样的日子最好永不结束,然而事实,总是那样无情。 这一日晌午,正用饭食,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喧嚣呼喝之声。两位老人都十分诧异,这个小村民风纯朴,向来没有争执,却不知外面这般吵闹是何道理? 岑明虽然为人粗疏,经验却很丰富,隐隐听到纷乱中夹杂了兵铁碰撞的声响,心头登时一惊。他猛然站起身来,道:“公主,我出去看看,你们先躲一躲,千万莫做声!” 才一转身,一只大手扳住肩头,回头一看,见耶律辛杰咧着大嘴笑道:“我和你去!” “不行不行!”岑明摇摇头,皱眉道:“你一脸凶相的,又忒大的个子,哪像个村里人?” 耶律辛杰瞪着大眼,把岑明上下打量一番,又凑到他面前比比身高,觉得这位莽将军并不比自己显得如何文弱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好好照顾两位公主!”说着话,岑明矮身出了房门,险些在门框上撞破头顶。 岑明留个了心眼,并没直接跑去看热闹,而是借着房舍的掩护,躲躲闪闪的到了村口。他扒着堵矮墙偷眼看去,只见陆陆续续也不知涌进多少士兵,看装备服色都是关中式样。 遭了!岑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敌人察觉的公主的下落,可仔细一看,却有发现些蹊跷。这些士兵个个面色灰败,无精打采,却都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穷凶极恶的威胁着百姓,已然有不听吩咐的村民被踢倒在地,那些士兵径直进了民房,将粮食和一些值钱的事物往外搬。 是乱兵!岑明先是一喜,继而一忧。喜的是,关中军肯定是败了,否则不至于如此,忧的是,眼前的困境又如何渡过? 进村的乱兵越来越多,已经从村口挨家挨户的朝村内搜刮去了。莫无忧等人借宿的二老家在村子中央,眼看就要搜到了。 不容多想,岑明急匆匆赶回了屋子,见众人还在屋内等着,忙将情形简要说了,然后急道:“咱们快些走,不走就来不及了!” 耶律辛杰怒道:“怕什么,来多少杀多少,老子杀他个痛快!” “你个浑球!”岑明骂了一句,懒得去理他,转身看到耶律明珠正在窗口眺望,忙道:“耶律公主,你倒是说句话!” “来不及的。”耶律明珠摇摇头,朝外面指了指,道:“自己看。” 岑明看去,才发现几个村口都有乱兵进入,加起来怕是有千人上下,原来这小村落早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莫无忧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道:“要是他们为了抓我,我就随他们去!” 岑明一愣,道:“公主,你这是什么话?” 莫无忧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想看到大家再为了我受苦了,有高阳一次,已经够了。” “公主何须这样说?吕大人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公主,我岑明的命难道比吕大人还值钱?”岑明粗声粗气的说着,死死转住拳头,过分的激动让他满脸通红。 “行了。”耶律明珠冷笑一声,道:“我看这些人不过是来抢东西的,用不着要死要活,咱们躲躲就是了。” 耶律明珠本不擅长思索谋画,然而和这两条壮汉相比,她已经算得上周到缜密了。 “是啊是啊,还是躲躲吧!”两位老人家此时才插得上话,大娘满脸焦急,把他们推到房后的一间小屋里,将木门关好,又上了把铁将军。 “千万别出声!”大娘不放心的嘱咐着。 老丈心细,忙乱的收拾着碗筷,生怕被人看出到底有几人吃过饭。才收拾完,大门被一脚踢开,几个满脸横肉的士兵鱼贯而入,朝屋内四下打量。 目光最终盯着老丈身上,一个士兵冷笑着说道:“老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快交出来,省得我们费事。”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另外几人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将用不到的东西扔的满屋都是。 “哎!你都拿走,我们吃什么?”老丈死命扯住粮袋,想要保存些口粮,却被那士兵一脚踢翻,躺在地上呻吟。 “老头,不要命了!”一人骂着。 “让他们拿吧……”大娘含着眼泪扶起老丈,无奈的摇着头。 透过木门的缝隙,莫无忧看到了这一切,她拼命咬着唇,却抑制不住泪水扑簌落下。这一刻,她的心头如刀绞般剧痛。若不是耶律明珠死死抱住她,她恨不得冲开门去和这些恶人理论。 “马是谁的?”突然,又一人进了房门,劈头问道。 岑明等人心头一惊,心道不好!慌乱之下,他们竟忘了把那四匹战马藏好! “马?”老丈愣了一下,忙陪笑道:“那是小老儿种地用的,要是将军看上了,尽管……”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少跟我装糊涂,当我不认识军马?上面都有幽州的标记!”他环视四周,突然看到了那扇锁着的门,进前几步道:“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是……是一些破烂杂物,没地方堆了。”老丈额头见了汗,依旧陪笑道:“好多年没开着门,锁都锈了,您看……” “锈了?好说!”那人狞笑一声,锵的撤出单刀,在锁头前比了比,举刀就要砍下去。 “别!别!”老丈茫然无措的身着双臂,挡在门前。 屋中的其他人早就聚了过来,他们也察觉了这里面的古怪。而他们看着老者的眼神,就如同看个死人一般。 “妈的,不让开的话,我连你一起劈了!”那人缓缓举起了刀。 老者似乎已然吓得浑身发抖,却始终不肯让开。 “将军,您行行好……”大娘被一名士兵推在外面,哭天抢地。 “妈的,死老头!”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举刀猛劈下来。寒光带着风声,直奔面色如土的老者。 “不要!”随着一声少女的惊呼,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推开,锁头崩飞出老远。老者被顺势推到一旁,雪亮的腰刀高举着,却未能再前进一步。一只有力的大手,将那人的手腕死死抓住。 “你奶奶的!”大手的主人喝骂一声,当胸一猛的拳,就把持刀者如破木片般击飞了出去。接着抄住跌落的单刀,恶狠狠朝屋内的其他士兵扑来。 这人正是耶律辛杰。他平日虽也瞧不起弱小的汉人,时时朝他们挑衅,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朝一名老者下手。到了此时,他再也忍受不住,这些日子的怨气全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另外三人也从小屋中冲出来,屋内的士兵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几下便被砍倒。岑明回头看去,见莫无忧正在安慰老者,便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一边急道:“快走!没工夫了!” 他们想要去抢马,谁这四匹战马已经不在屋后,早不知被谁拉走了。正彷徨之际,已有人发现了他们,纷纷朝这边聚拢过来,耳畔又听一人声嘶力竭的叫喊:“他们杀了咱们兄弟!他们是……咳咳……是幽州的奸细……”正是刚才被大飞的那人,他身有暗甲,这一拳未能要了他的性命。 “快走!”岑明也不顾什么嫌疑,将莫无忧抱在怀里,甩开大步就跑。另外两人武艺不凡,自然也跟得上。他们越跑越快,眼见就要从几路人的缝隙中逃了出去。 “放箭呀!射……射死他们……”地上那人嘴角淌着血,怨毒诅咒着。不消他说,无数长弓已然张开,箭尖闪着寒光…… 此时,幽州铁骑已然到了。 若不是这个村子有人去高阳访亲,莫无忧的消息怕是还要晚些时候知道,在这个村民的指引下,李沐风和顾况率铁骑风驰电掣般赶来。 此时,他们才知道,归心似箭这种说法,根本不是夸张。 百多里的距离,他们恨不得插翅飞到。战马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急切的心呢? 才到了村外,就发现这里哭喊连天,甚至还有火光窜起,李沐风大惊失色,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顾况紧紧抿着削薄的唇,暗自赌着誓: 你们若敢动无忧一根汗毛,我就杀光了你们! “顾况!”李沐风大声叫着他的名字,道:“你带兵把他们驱散,我去救人!” 顾况虽不愿,却也明白事理。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幽州铁骑如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般冲向关中军,而这些乱兵好似惊弓之鸟,轰然逃散,任由骑兵追在身后随意劈砍,他们无视同袍的悲惨呼号,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前一刻,在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前,他们是何等的威风。 李沐风弃了马,在混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找不到莫无忧的身影。地上倒着许多尸体,李沐风不敢看,却又不得不一具具看去。还好,没有莫无忧。 终于,在村西的一棵大树下,他找到了无忧。 阳光穿过枝干,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地上,也投在了两个人身上。耶律明珠跪坐在地上,秀脸低垂着,而莫无忧就静静的躺在她的膝头,仿佛在听耶律姐姐讲述着草原上的故事。 金黄的光斑随着微风在她们身上跳动,就像一幅画。 阳光洒在身上,李沐风却觉得浑身冰凉。他一步步走向她们,却越来越没有力气。 终于,耶律明珠动了,她偏过头看到了李沐风,怔怔的,木然的说着: “无忧她……死了……” 李沐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世界被黑与白取代。双腿没了气力,终于不足以支撑身体,他噗通跪倒了。 他看到,莫无忧静静的闭着眼睛,好似只是睡去一般。她的眉梢微微皱着,仿佛有些痛苦,仿佛有些不甘,仿佛还有些话尚未说完。 面色,苍白而透明,如她的心灵一般,仿佛水晶。 李沐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噗噗落下。多日压抑在心头的焦虑终于转化成痛彻的泪,而那层淡漠的面具,早被泪水熔化。 “无忧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耶律明珠的声音空洞地回响着,仿佛没有灵魂的旁白。巨大的悲痛,让她无法找到自我。 “她说,她要帮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她还说,她要……” “不!不要再说了!”李沐风突然大声吼叫起来,就像一只悲痛的狼,他喃喃的说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然而,莫无忧往昔的音容笑貌,却不可抑制的浮现在脑海里。 “大哥,你看好不好看?陈姐姐可夸好呢!” “大哥,我知道了!你和小顾都去边关杀敌,我就去帮百姓修水利,作农具!咱们比一比,看谁做的事情多!” “大哥,你可要快些回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就藏在我屋中,你若回来晚了,我便不给了!” 言犹在耳,而说话的人已经倒在自己怀中,永远的闭上了眼。 本该如花朵一般绽放的青春突然断绝,寒风吹落了花蕾,莫无忧洋溢如春的生命就此永远覆盖上冰雪。 要不是自己,莫无忧根本不会死。若没有自己,莫无忧或许正在和爷爷单调却快乐的生活着,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 然而,无忧就这样去了,甚至没给自己留下半句话。 他将莫无忧紧紧抱在怀里,不能控制的颤抖着。 “为什么,除了我……他们……都死了……”耶律明珠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泪光,大滴大滴的眼泪跌碎在土地上,跌碎在光影交织的梦里。 苍白而修长的手掌死死捂着面庞,哭声和泪水从指缝中泻落。 李沐风只是死死搂着无忧,忘记了一切,好似时间和空间都突然失去了意义,就这么要呆到永远。 终于,他感受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一张少年的苍白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说无忧会无事的,你说的!”少年的眼睛愤怒的睁着,仿佛一只愤怒的狮子。“你骗我!” “都是你的错,你根本不该让无忧来!” 顾况被愤怒和巨大的悲痛烧晕了头脑,已然忘了眼前人的身份。他冲上去,死死捏着拳头,关节都因用力而格外苍白。很快,无数人过来拉住他,将他越拖越远。 “让他过来。”李沐风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而嘶哑。 顾况走到李沐风跟前,却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道:“无忧有没有留话给我?” 李沐风一愣,突然伸手掰开莫无忧的紧攥的手掌,一抹晶莹的绿光闪过。那是一柄翠绿的玉簪,已然断成两半。 他递过去,却见少年的眼角淌下两缕殷红的血痕。痛到深处,泪水已然无法流出了。 “为什么不哭呢?” “我哭不出。”少年合拢手掌,将玉簪贴着心头握着,“这场战争不会结束,敌人的鲜血将化作我的眼泪。” “很好。”李沐风站起身,抱着无有朝前走去,人们让开一条同路,无人阻挡。 风,吹起地面细小的沙尘。几瓣零落的花随之飘舞,飞向没有边际的远方。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花开时节 长安,又是一年杏花飞。 冬日的沉寂早在嫩黄的连翘乍放间惊破了,然后各种花草逐一醒来,仿佛不甘沉睡了一冬,便憋着劲把无数色彩释放给人间。于是,似乎一夜间,春天到了长安。鲜花碧草,嫩生生的晃了人的眼。 终于,杏花绽放,满城皆艳。于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田间陌上自有少年显了风流。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艳红的花瓣却格外刺眼,正可谓伤心人别有怀抱。 顾承恩自上次和顾少卿一同进京科考未能得中,便一直未曾离开,打定了主意困守长安。转眼过了三年,他每试必考,每考必墨,着实受了不小的打击。不过他乃执拗之人,越挫越勇,发了狠心非要考出个名堂。好在顾家家境殷富,当初给的盘缠极多,这也让顾承恩去了后顾之忧,专心坐镇长安琢磨诗文。 不过世间事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能无心插柳,有些人却怎么都难以成功。况且文章一道,在乎一心,不专心固然不可,但太过专心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次考完放榜一看,顾承恩这三年苦功又付了东流之水了。 顾承恩早就不住在长安馆了,为图安心读书,他搬进了一套三进三出的院落。这院子是专门租给读书人的,像顾承恩这种境况,还大有人在,早有人发现了商机,专门打起这类人的主意。 院落远离闹市,十分清静,各种家具也都齐全。在他之前,这里早住了三人,等顾承恩搬进来,这院子真正算是满员了。 四个读书人聚在一起,同是天涯沦落之人,话便投机。平日里吟诗作对,相互督促课业,相处十分融洽,顾承恩觉得,当真是来对了地方。可日子一长,他心里便有些不是味道了,考了两年,院中物是人非,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张新面孔。不用说,走的人都已经高中了,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去了,只有自己依然故我,看似要把这院子的床榻睡穿。 考场上有个说法,要能讨一件及第者的旧衣服,来年会比较顺利。可顾承恩是何等人?虽曾在心里起过这个念头,却终于期期艾艾的开不了口。 今年放榜,他又和院中一人结伴去看。这名书生叫李贤。姓名普通,模样也寻常,也是困守了长安多年,新进才搬进那院子的。两人挤开如山的人群,伸着脖子朝榜上张望,见到李贤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后几名,而顾承恩依旧是孙山之外。 李贤大喜过望,可当着顾承恩又不好表现的过于兴奋,只好紧紧合拢嘴巴,却把一张脸憋得通红。顾承恩是失落惯了,可看了看李贤,心里又实在不是滋味。不过,他毕竟为人方正,立刻给李贤道了喜,搞得李贤浑身都不自在,好像做了件十分对顾承恩不起的事情一般。 “顾老弟,”李贤拱了拱手,“人生际遇,谁也说不清的,我困守长安七年,才有今日这番光景。其间几次,都险些弃书不读了。” 顾承恩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想想也是,人家七年,自己这不才三年多吗?话说到这里,顾承恩也想开了些,苦笑道:“来年若能得中,就是借李兄的吉言了。今日李兄的喜日,不说别的,怎也要找地方庆贺一番。” 李贤忙说这个自然,就是兄弟不说,我怎么也要请的。说着话,两人就相携朝东市去了。尚书省选院和东市比邻,绕过一条街,四周登时热闹起来,来来去去的除了普通百姓,更有很多身着白布麻衫的书生。显见,这些人和他们一个目的,别管欢喜还是沮丧,都要来买上一醉。 两人四下看了看,瞧准一家门脸古朴雅致的店面,径直到了里面。人已经很多了,仅剩下两张空桌,立刻有小二招呼过来,把他们迎到位子上。 李贤拿了菜谱,心中却犯起了嘀咕。此时,他这及第之人反比顾承恩还要别扭,心里越是高兴,表面越不敢显露,还要时时注意自己的举止是否太过轻狂。比如这点菜,便宜的自然不可,太贵的也未必妥当,李贤盯着菜谱犹豫半天,终于交给了顾承恩。 顾承恩却哪有什么心思吃菜,一腔苦闷早将肚子撑满了,恨不得立时拿些酒来搅拌。只是李贤在一旁看着,反令顾承恩不好太过忧愁,只得强作欢颜。他拿着菜谱,随便划了几个,其实那满眼黑生生的字晃来晃去,没一个看得真切。 酒菜摆上,两人各怀了心思,推杯换盏起来。这酒都喝得好生别扭,偏偏又不得不喝,就在两人都心不在焉之际,突听后面“啪”的一声脆响,有人冷笑道:“你却得意的紧!” 这一下举座皆惊,满楼人都循声看去,原来是一名中年书生把酒杯掷于地下,正瞅着同桌一人冷笑。被骂的年纪甚轻,看样子也是个读书人,此刻满脸惊愕之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中年书生还没说话,桌上另外一人咯咯一笑,道:“人家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就算说话轻狂些,原也是该的……”话没说完便收住了,只是嘿嘿不语。 顾承恩一听,此乃唯恐天下不乱之辈,便盯着他猛看。那人面颊狭长,双眼眯成两条缝隙,活像个成精的老鼠。只是身上披了件学生袍,原来也是个赴靠的书生,却不知中了没中。 果然,中年书生更加愤怒,上前一步就要揪那青年的衣襟,一边喝骂道:“好,好!我虽然考了十余年不中,却也干干净净!凭你那一塌糊涂的文章,却怎么上的榜?当着大家,你倒来说个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齐齐把目光投向青年书生。那书生又惊又怒,一张脸像块红布一般。他显然没有应付这等场面的经验,被众人一闹,脑袋登时晕了,更加辩不清楚,只是道:“你、你血口喷人!” 中年书生占了上风,又见他如此模样,气倒平了些,不再是刚才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他蔑视的扫了青年一眼,冷冷一笑,道:“且让你得意两天,燕王一到,你这劳什子进士还未必算数呢!” 青年气得眼睛一翻一翻,却说不出话来。那中年书生这才发觉自己只顾痛快,未免得意忘形,说出的话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左右看了下,见也没人理他这无心之失,暗自道了句万幸,拔腿就走。那青年也是再也呆不下去,叫伙计来结了帐,和那“老鼠精”一并去了。 他们一走,店里的话题便离不开幽州了。顾承恩一直潜心苦读,根本不晓时事,此时愣愣的听着他们议论,竟把自己落第之事都忘到了一边。李贤对这些事较为通晓,以为他喜欢听,便添油加醋的把幽州一战说的清清楚楚,仿佛他亲眼看到一般。 说到后来,李贤叹了口气,道:“可怜那无忧公主,天纵的才能,如花的年纪,却这般香消玉陨,让人怎能不叹!燕王又怎能罢休?” “不肯罢休……不肯罢休?”顾承恩喃喃的重复。 “定然是不肯罢休了。”李贤又是一番慨叹,道:“就怕战火又起,生灵涂炭呐。真打起来,这长安能否守住还未可知,你看幽州那几员大将,个个年轻有为。新进又冒出了顾况,小小年纪,心狠手辣,简直是个杀人魔王。人人都说他是修罗转世……” “顾况?”顾承恩吓了一跳。 “不错,叫做顾况。”李贤道:“这范阳顾家当真人才辈出,前有顾少卿,后有顾况……”说到这儿,李贤突然愣了一下,疑惑的看向顾承恩,小声道:“顾兄,我记得你也是范阳人,莫非……” “不、不!”顾承恩如触了电般,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慌忙道:“同姓各宗,同姓各宗……” 李贤却是信了。他哈哈一笑,道:“我说嘛,要真是那个顾家,怎么会来挤这根独木桥,人家一人得道,鸡犬都跟着升天了。再说,那个顾家的人,谁还敢往长安跑,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这里言者无心,顾承恩却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喃喃道:“这……朝廷倒也不至于吧……” “话是如此。”李贤夹了口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可太子拿燕王没法子,保不准会找谁泄愤……” “啪”,顾承恩手一抖,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顿时沾满了尘埃。他一愣,低头去拣,早被李贤拦住。一旁的伙计伶俐,连忙给换上一双,把地上的拣走了。 顾承恩也不去动,怔怔的呆坐片刻,突然起身道:“李兄,我突然想起一事,先行一步了。”也不等李贤答话,急匆匆出了店门。 李贤一个人愣在那,看着顾承恩远去的背影,一时云山雾罩,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幽州此刻,正是举国上下,一片缟素。 近些时日,幽州北抗契丹,南拒关中,用兵太过频繁,以至于死于征战者不计其数,几乎家家户户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燕王府内,自李沐风以下,都是一身素白的袍子,头上扎了白巾,出来进去的人面上看不到半点笑容。无忧公主虽然来燕王府时日尚浅,可她的活泼热情、天真无邪,感染了每一个人。而今伊人突然逝去,令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无可承受的悲痛。 最为痛心的,当然是公输遗世。当李沐风亲自运回莫无忧的灵柩时,他便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若他能放声大哭,甚至责骂李沐风一番,都会让李沐风心中好过些,谁知公输遗世就是这样愣愣的看着莫无忧的尸身,一动不动,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许是世间最大的悲痛之一。公输遗世把全部传承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孙女身上,谁知突然便咫尺天涯,天人永隔。或许,他确实没法说什么,也没法子落泪,世间所有的言语和举动都没法承受起这莫大的悲哀。 最后,李沐风亲自跪在公输遗世面前,磕了三个头。同来的官员和侍卫见燕王如此,便也跟着跪了。其时,一名白发老者苍然而立,面前跪满了白袍者,什么身份地位,在这锥心的悲痛中,早就消于无形了。 直到李沐风离开,公输遗世也没说过一句话。 从公输遗世那里回来,李沐风便一直无心理事,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顾少卿等人,自己就呆在莫无忧的房间里,整天怔怔的发楞。他看着满屋零乱的物件,那些精巧的模型,悔恨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掉了。 浑浑噩噩间,他突然想起了莫无忧曾说过的话: “大哥,你可要快些回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就藏在我屋中,你若回来晚了,我便不给了!”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李沐风发狂般的寻找,终于,在一架木格中找到了那份诸葛弩的图纸,上面还有莫无忧清秀而稚嫩的手迹:“赠大哥,能不用,便不用!”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无可抑制的流淌下来,滴在那俏皮的留字上。李沐风将那图纸小心翼翼的捧起,又放回了原位。这一刻,他仿佛看到无忧正在朝他甜甜的笑着。 无忧,你安息吧。 李沐风闭上了眼睛,任最后一点润泽在眼角风干,深沉的哀痛,随着气息散入四肢百骸。他没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门。 从这天起,李沐风恢复了往日的勤政,甚至比从前更加勤勉。不过,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燕王似在用一种执拗的态势做事,仿佛不这样便无以削减心头的痛苦。见此情景,燕王府的下人个个小心翼翼,噤若寒蝉。连烟岫这样的侍女,也不敢轻易和燕王说话了。 有心人发现,自从燕王回到幽州,还没有见过陈寒衣一面。 其实,李沐风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 他不想在陈寒衣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也害怕自己的情绪会让陈寒衣更加悲伤。他知道,对莫无忧的死,陈寒衣悲痛犹胜自己。李沐风的悲伤中还掺杂了愧疚,而陈寒衣,则是更为纯粹的生离死别。 陈寒衣早把这个无忧公主当成了亲人,当成了一个顽皮的亲生姐妹。李沐风却眼睁睁看着无忧逝去,掩面救不得,他觉得,自己实在无颜去见寒衣。 连续多日,李沐风都睡在了书房里,躲在屋中成一统,只管潜心政务。别人有心劝他,却有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一时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有人通报,说是顾少卿来了。李沐风以为他有什么要事,便从案牍中抽出身来,到前厅接见。 到了前厅,顾少卿已然在那里等了,见燕王来了,他也不绕弯子,径直说道:“燕王,少卿此来,为的是两件事。” “哦?”李沐风看了看他,仿佛猜测了一番,才缓缓的道:“少卿但讲无妨。” “这第一件,便是南进一事,燕王以为如何?” 李沐风听罢一皱眉,道:“此事当从长计议,草率不得。” “眼下,军中颇为躁动。”顾少卿道:“许多人嚷着顺势南进,长安唾手可得。” 李沐风刚要说话,却收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顾少卿一眼,道:“此事少卿如何看?” 顾少卿一面看着李沐风的脸色,一面道:“少卿以为,不可不动,亦不可妄动!应先砺兵秣马,周密策划,再言南进不迟。” 李沐风淡淡的道:“原来少卿怕我急于报仇,昏了头脑呢。”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过,我尚清楚,眼下的幽州,是动不得刀兵了。” 顾少卿放下了一桩心事,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燕王英明,倒是我多虑了。说到这第二件,却是关于顾况的。” “唔……”李沐风随口应了一声,显然不大想接着个话题。 顾少卿却不由他,道:“顾况触犯军规,原要受些教训的,只是不知燕王还要关他多久?” 李沐风冷然一笑,道:“少卿倒说的轻巧,顾况坑杀关中战俘一千又二十三人,岂是受些教训便可一笔勾消的?” 顾少卿眉梢一挑,道:“话既如此,请恕少卿斗胆说一句:此乃燕王纵容之果!” “什么?”李沐风盯了他好半天,似乎听到极为可笑之事,他笑了几声,道:“即是如此,你且说来听听!” 顾少卿一挥袍袖,沉声道:“若燕王并非有意纵容,何必将那一千多战俘交给顾况看管?围村的是他们,杀了公主的也是他们,以顾况当时的心境,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些事情,燕王当真想不到吗?” 烟岫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她生怕顾先生会触怒燕王,一个劲的朝顾少卿使眼色。可顾少卿侃侃而谈,自说自话,根本不予理睬,一番话说的李沐风哑口无言,只是怔怔的愣在当场。 李沐风负手看着天棚,半天没有说话。突然,他叹息一声,摇头道:“我确实没想到的。不过此番想来,潜在我心底的念头,正是如此吧……顾况,也不过是代我受过罢了。” 他转过条案之后,提笔写了张手启,未等墨迹干燥,便提在手中吹了吹,递给顾少卿,道:“少卿,拿这条子将顾况放了出来,替我好好开导一番,亦要严加管教。” 顾少卿谢了燕王,接过手启告辞而去,李沐风却依旧站在当场,朝那已然失去人影的大门凝视着。 “燕王……”见李沐风如此,烟岫赶忙倒上一杯茶,轻轻唤了一声。 李沐风这才转过头看她,苦笑道:“今日才知道,我这人毫无担当,竟不如个孩子!” 烟岫连忙摇头,却不知如何劝慰。李沐风信手端起了茶,却不沾唇,只是轻轻的洒于地下,划出一个湿润的半圆。 以茶代酒,告祭在天之灵。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重归故里 燕王府前院的一株杏花开了,孤零零的,却是一树娇艳,满院皆春。 关中自有花开早,而幽州尚寒,这树艳丽的桃花当真夺人心神,似乎一下隔绝了那犹在耳畔的杀伐,只留下满眼的春色在不可抑制地勃发。 烟岫见了异常欣喜,连忙报与燕王,近乎央求着拉了李沐风前来赏花。她为人聪慧,善解人意,一直为燕王近来的心境焦急,而今有了这个机会,她是如何也不肯放过的。李沐风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的笑笑,随烟岫一道去了。谁知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被震慑了。 其时天近晌午,红日高悬,阳光如金黄的丝线般布满中庭。整树桃花如珊瑚雕琢而就,片片花瓣又似红玉般晶莹,再经阳光一照,隐约有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其上。 李沐风怔怔的看着,似有所悟,却又不明所以。只觉得这花是仿佛凭空出现,朝自己诉说一般,那种奇异的感觉实在难以描绘。他痴痴的想,莫不是无忧还有些话想对自己言说,而今天人两隔,只能透过这花语了? 他本不是迷信之人,可先是转世投生,后又经历无数波折,早让他的世界观产生了动摇,对**之外的事情,开始将信将疑了。 正恍惚间,忽听有人轻唤一声“燕王”,声音轻柔悦耳,却让李沐风如遭雷殛一般。他缓缓回过头去,涩然道:“寒衣,你……可也是赏花吗?” 来的正是陈寒衣。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素服,绝无半点装饰,就连常插在鬓边的那根翠色玉步摇,也换成一支毫无光泽的乌木簪。于是从头到脚,只有黑白两色,愈显庄重清丽,只是面庞上略施的粉黛,也难掩触目的苍白。 薇儿就随在身旁,也是一身像类的打扮,面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楚。她对那个平易近人、天真未凿的无忧公主印象极好,自从得知噩耗,薇儿就一直没断过眼泪。 而陈寒衣又何尝不是?当噩耗传来,她却死活不肯相信。她无法想象,日前还在自己身旁撒娇的少女竟一下芳魂冥冥。昔日一别,竟从此天人永隔。从那天起,她便一直等待,等着莫无忧突然笑着从门口跳出来,得意的说这是一个玩笑。她也等着李沐风出现,亲口告诉她这不过是个误会。 春光就在等待中无端消磨,容颜也在等待中憔悴——而等待,却始终改变不了无情的事实。 燕王的避而不见,让陈寒衣什么都明白了。 接着,她便开始担心李沐风了。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个高贵,自信,又略带些冷漠的皇子。而她知道,李沐风实则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却又喜欢把情感藏于一副淡漠的面具之后,喜怒不形于色。 无忧之死带给他的打击,一定是大的难以承受吧? 陈寒衣静静站在李沐风身后,看到杏花相映下,那李沐风挺拔的身形多了几分孤寂萧瑟的味道。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纤细的针刺了一下,猛然收缩,伴随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 于是她低低的唤道:“燕王……” 李沐风随口应了一句,竟再也找不出话来。他愣愣的站在那,一时手足无措。半晌,他才强笑道:“寒衣,这些日子,我没顾得……” “燕王。”陈寒衣打断了他的话,移步上前,微笑道:“咱们去说说话,好不好?” “那,后园吧。”李沐风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他刚要迈步,却发现一只绵软细嫩的小手探入他掌中,和他紧紧相握。李沐风心头一颤,回首看去,陈寒衣清澈的眼神中毫无羞怯,只有一抹倔强的坚持。 就这一望之间,李沐风心头骤然消融了一层寒冰。他拉着陈寒衣的手,径直来到后花园坐定,烟岫和薇儿远远的站住了,不想打扰这对久别的恋人。此时,后花园中连翘开了一片,黄嫩嫩的尽占春光。另有几种早春的花也开了,虽然不成群落,却能点缀其间,在黄花中凭添了几分异色。比起前院那孤零零的杏花,少了几分惊艳,多了几分温馨。到这里,才知道春天真正的到来了。 李沐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牡丹亭》中杜丽娘,守着一片大好春光犹不自知,偶然一次游园,才让春天一下子闯进心里。他看着园子,陈寒衣看着他,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李沐风低声道:“寒衣,对不起……” “这怎么怪得了你。”陈寒衣幽幽叹了口气,揽住了李沐风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可这事情,当真怪不得你的!无忧妹子她……她……” 说到此处,陈寒衣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搂住李沐风哭泣起来。李沐风温柔的抱着他,心中一阵黯然——此时的他,早已没了眼泪。他在心头暗暗发誓,绝不让自己身旁的人再受到半点伤害! “寒衣,确实是我不好,我对无忧关心不够,事情也没想得周全。”李沐风捧着陈寒衣的脸,轻轻拭干上面的泪痕,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然知道该如何去作。否则,我也对无忧不起的。” “只是另外一点……”李沐风看着天空,艰难的说道:“寒衣,你还记得吧,我说这场仗打完了,咱们便成亲的……可如今这个境况,我如何也……” 再往下,李沐风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不敢看陈寒衣的眼睛,只是盯着那悠悠白云。陈寒衣从他的眼眸里,能看到朵朵白云时聚时散,就像那人生无常。 “我知道。”陈寒衣的声音没产生半点波动,清冷依旧,“其实,就算燕王不提,寒衣也想说呢。” 她微微垂下头,低声说:“无忧妹妹尸骨未寒,谁能有这个心思。” “正是!我妹妹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说到此处,李沐风面色陡然一变,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燕王,此仇却要如何报法?”陈寒衣皱起了秀眉。她实在害怕,害怕燕王冲冠一怒,便要挥兵南进。到了那时,恐怕又是伏尸百万,天下大乱之局。乱世之中,无辜百姓又如何自处? 可要劝,陈寒衣又无法开口,无忧妹子的仇就不报了吗? 这仇,又该向何人去报呢? “如何报法?”李沐风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找太子算账!寒衣放心,我还不会傻到拿关中百姓去出气!什么子民陷于水火,君主必忧之,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陈寒衣舒了口气,淡淡笑道:“燕王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李沐风笑了笑,站起身来,踱到一丛花木之前。仿佛是在赏花般的,他就这样背对陈寒衣站了半天,突然转身道:“我想好了,过些时候,亲自去长安一趟!” 陈寒衣大惊失色,倏然起身道:“不可!燕王万金之躯,怎可涉险?” 李沐风洒然一笑,道:“知你如此,便不说了。”他顿了顿,解释道:“长安也未必就是龙潭虎**,那里还有我多年栽培的势力……” 他突然察觉,不该让这些勾心斗角的权谋污了陈寒衣的耳朵,便笑着挥挥手道:“不说这个,反正长安,我是必去不可的。寒衣放心,决计没有危险,我向来也不是冒险之人。” 陈寒衣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道:“燕王冒的险却还少吗?” “这次决计不会了。”李沐风握住陈寒衣的小手,抚慰道:“这些日子刀山火海的,我不都过来了吗……”说到这儿,他突的心头一酸,顿时语塞了。 无忧呢?无忧为何倒在胜利的时刻? “无忧、无忧绝不能这样白白去了!我发誓!”一种撕裂般的愤怒和痛楚突然充斥着李沐风的胸膛,声音顿时颤抖起来。“因此,寒衣……你们谁也莫在拦我。” “燕王,我知道,燕王……”陈寒衣什么也说不出了,她无力的靠在李沐风胸前,仿佛在倾诉心底的昵语:“所以,请保重……” 李沐风小心地搂着她,就像拢着一件轻易就会打碎的宝物。烟岫和薇儿远远看着,都为这对恋人解开心结而欢喜。殊不知,柔媚的春光下,正在酝酿着另一次别离。 燕王要去长安的决定,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顾少卿等人联名上书,痛陈利害,却无法动摇李沐风的决心。就李沐风看来,眼下幽州正是养精蓄锐,以待图谋的时期,既不用担心长安来攻,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南进关中。那么他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处理些繁复而机械的政务,这些工作,顾少卿和范柏舟等人要比自己擅长多了。 顾少卿亲自来了一趟,和李沐风长时间坐而论道,终于未能达成一致。迫不得已,他转而去求安远公主,陈寒衣只是轻叹着说:“能说的,我已说过了。燕王下的决定,可不是我能改变的。”话说到这步,顾少卿也就毫无办法了,想想范柏舟、钱义等人的谆谆嘱托,只能苦笑一声,自己铁定是有负众望了。 “几乎”的意思,便是并非全部。李沐风才送走顾少卿不久,顾况便登门求见。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随燕王去长安。 对于顾况的请求,李沐风有些意外。同时,他对这个少年的状况深深担忧,自从杀俘的事情一出,两人便再没见过,李沐风在燕王府闭门不出,而顾况却被关进了军中的牢房。 李沐风上下打量着顾况。从身体状况看,一番牢狱之灾并没让他吃到太大的苦头。可从气色神态上看,却让李沐风吃了一惊。 顾况变了,往昔那纯真而理想化的少年已然看不见踪影,眉心盘恒着一股淡淡的煞气,仿佛整个人都是由深刻的仇恨支撑。 看了很久,李沐风才淡淡的叹了口气,道:“顾况,无忧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听到无忧这个名字,少年身体猛的一颤。他死死攥着拳,半天才道:“若能换回无忧,我变成如何也都甘心……既然换不回无忧,我便是成了什么样子也没干系!” “我们都失去了无忧。”李沐风看着他道:“我们不想再失去一个小顾。”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这样……”顾况的面色苍白起来,他喃喃道:“本来,我只想和无忧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的,什么天下大事也好,什么你争我夺也好,都和我们再也没有关系!可是——” 少年的眼睛红了,他仰起头,好像在朝苍天询问,“是谁毁了这一切?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无忧!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李沐风沉默的看着,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语言。是谁毁了这一切呢?李沐风也在询问着。对于顾况来讲,毁了他一切的,或许正是李沐风吧? “我不会哭的。”顾况突然笑了,他朝李沐风道:“我发过誓,没有为无忧报仇前,我不可以掉泪。” 李沐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把谈话继续下去,面对此时的顾况,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多余。 终于,他说道:“其实,你该算报了仇的。” “那怎么算?”顾况摇摇头,咬牙道:“这样的人,死上千万也算不得数,我要的是太子的命!我要他血债血偿!” 为了复仇,顾况已经全无顾忌。燕王既然还是大唐的燕王,那太子就还是大唐的太子,即便两方动了兵戎,这层关系依然存在。他在燕王面前把话说得如此露骨,甚至毫无周转余地,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不过,李沐风此时,早已没心思理会这些。要找太子血债血偿,顾况的想法和自己何其相似?自己这次以身犯险,尽管是有详细计划,周密安排,说到底还是一种仇恨使然。自己的这种冲动,又比顾况能高明多少? 他看着顾况,就像看着一面镜子,一面将所有细节夸大展示的魔镜。突然间,他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了上来。 长安一定要去的,可计划,看来还要反复推敲才行。 李沐风摇了摇头,道:“你又不知我去作什么,又怎么帮得上忙?” 顾况道:“燕王此去的目的,我隐约能猜得出。再不济,我也可扮作书童,给燕王掩饰身份。” 李沐风心中一动,可想了想,又摇头笑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书童?” 顾况听罢,突然低下头去,过了好久,他突然抬头一笑,道:“燕王,这样,便再无问题了吧?” 李沐风一愣,眼前的顾况,正是昔日那纯真的少年。适才面上的那些杀气和仇恨,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温和的微笑。 “行了。”李沐风点点头,心中却在叹息。仇恨终于渗入了骨髓,往昔的小顾,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偷梁换柱 长安的平康里,当真是个好去处。此乃秦楼楚馆之地,有的是华丽俗艳的楼阁,多少寻花问柳、倚红偎翠之辈趋之若鹜,于是笑语不绝,夜夜笙歌,成了长安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这些日子,平康里格外热闹。刚放了榜,榜上榜下,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个个漫卷诗书喜欲狂,便是平素老成持重之辈,此时也不免有些忘形了。同一榜出身的定然要聚上一聚,而首选之地,向来都是平康里。似乎只有在这些莺莺燕燕面前扬眉吐气,这十年寒窗才算真的没白费功夫。 平康里最有名的青楼当属琴瑟轩,盖取诗经“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意思。名字别致,装饰也很清雅,不知情的,还真当这里是弹琴会友之所。只是偶有艳装女子于门口美目转动,顾盼间风情万种,提醒着过路之人这是个什么所在。 宋明康是这里的老主顾了。他是长安人,家境殷富,薄有才名,很早便混迹风月之所,流连于红粉之间。此次科考,他有幸中了明经科,仕途在望,家中更无人管制,也就任由他放荡。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明康脸上红光外露,嘴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几个平素相熟的朋友着意奉承,更让他如坠云雾,飘飘忽忽了。 “都记我帐上。”宋明康随手一划,将那几人都点了一遍,笑着朝老鸨道:“十三娘,今天高兴,您好歹给我个面子,把二楼雅阁清一清。” 十三娘面上堆着笑,却露出了几分难色,道:“宋公子,楼上雅阁已经包出去了……” 宋明康一愣,道:“包出去了?”他沿着木梯往楼上看,果然见雅阁有灯火透出,凝神一听,仿佛还有绵绵丝竹之声。一般在琴瑟轩包楼的,非富即贵,宋明康不欲惹事,心头却隐隐生了不快。 “那就算了。”他冷哼一声,道:“叫你们的花魁石玉仙出来,我们相熟,直说我来了便可。” 十三娘迟疑了一下,陪笑道:“宋公子,真个不凑巧,玉仙也在楼上陪客呢……” 宋明康大怒,喝道:“偏偏好事都让楼上的占了不成?我倒看看谁有这样大的脸面!”说着话,抬腿就朝楼上闯去,随来的几人跟在后头,端得气势汹汹。 若在往常,宋明康也没这么冲动,他本非莽撞无脑之辈,否则怎中得明经科?只是他本来极为高兴,却被人接二连三扫了兴致,加上几杯酒水下肚,立刻如着了火的爆竹,腾的炸开了。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算计。一般来讲,楼上的不会是朝官。虽然大唐风气比较开通,官员宴客时常会请些才貌双全的风尘女子助兴,不过,也仅此而已。高官专门来青楼狎妓,传出去毕竟影响官声。 像他这等士子,反倒不必太过在意,只要尚未得官,尽可放浪。今后改了,还可博得浪子回头的美誉,当年的风流韵事,也不过是少不更事,一笑了之罢了。 想着这些,他便底气十足,一双脚将楼梯踱得咚咚直响。等上了楼来,见雅阁的大门掩着一半,另一面垂了珍珠帘幕,一股暖香透帘而出,熏得宋明康心神一荡。他一眼扫去,里面朦朦胧胧,人影交错,约莫有二十来人! 竟有这么多人?宋明康犹豫了一下,停住了步子,朝门边上一少年招了招手。那少年十六七岁,一身书童打扮,眉目极为清秀。如今懒洋洋的靠在门边,想是在等着主人使唤。 少年见他招手,把眼皮一垂,不欲理睬。宋明康正待发怒,少年又不知怎的改了主意,笑着上前道:“这位公子什么吩咐?” “你家主人可在里面?”宋明康问。 少年点点头,道:“您有什么事情不成?” 宋明康一窒。他本循着一口火气上来,可见对方人多,登时有些气短。再和这书童说了两句话,便怎么也寻不到刚才的心境了。 可若就这样回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他想了想,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道:“也没什么,见这里如此热闹,想有高人在座,便起了拜会之心。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新榜明经科的宋明康来拜。” 那少年看了看他,突然笑了,“我便是刚被赶出来的,可不敢打扰我家公子。这位公子想要拜会,何不自己去?” 宋明康本觉得自己这番话有理有节,不卑不亢,谁知竟被这书童给顶了回来。他登时心头火起,狠狠地瞪着那少年,暗骂:好个无礼的小子!谁知少年却理都不理,依旧一副无所谓的笑。 “也罢,本公子正要拜会!”宋明康赌了气,便不再理会这书童,迈步就往雅阁里闯,谁知珠帘一掀,正有人出来,险些撞了个满怀。 “你……”那人有些不快,正要发作,及待看清对面之人,突然笑了,“巧了,这不是宋公子吗?” 宋明康也认出了他。此人行何,名士参,是长安进士团的团司。平常于风月之所,两人常常碰面,算是点头说话的交情。 所谓进士团,倒并非是由进士组成,而是一个为新科进士操办俗务的团体。盖因进士及第后应酬太多,往往应接不暇,他们便负责操办所有程序,从中收取一定报酬。这性质,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婚庆公司了。 团司就是负责人了,宋明康一见是他,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望,奇道:“怎么?何相公请客?” 何士参咧嘴一笑,道:“宋公子说笑话呢,我老何哪有这样的头面?这些时候当然是忙生意,里面坐的全是主顾。” “哦。”宋明康点点头,心中泛起了莫名滋味,淡淡的道:“都是进士么……” “对了,还没给您道喜,取中明经科了!”何士参道喜话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探头朝楼下喊道:“十三娘,差人去买几张胡饼,记得要辅兴坊的!” 听到楼下答应,何士参满意的一笑,抬头对宋明康道:“得罪得罪!有个公子就点名要的,又拖不得……” “哦,”宋明康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这东西是拖不得,赶紧买,趁热吃,不然就没了味道。” “毕竟是宋公子,没您不知道的!”何士参挑了挑大指,又问道:“对了,您上来访友?” “没什么,走错路了。”宋明康不再说话,转身慢悠悠朝楼下走去,适才那春风得意的喜悦早就无影无踪,甚至连一腔的怒火也消失不见了。 留在心里的,只剩下一份苦涩,和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进士吗……好了不起了……” 何士参回到阁内,立刻有人问道:“老何,刚才外面的是哪个?” “刚才的么?”何士参笑道:“是宋明康宋公子,也算是个风流人物,今年明经科中了。” 那人一听,晒笑道:“明经科中了?也算什么风流人物!” 原来,当时科举虽有几种不同的渠道,却以进士科最难,也最风光。这些考中进士的,个个目高于顶,哪里看得上明经中人? 何士参没再答话,只是一笑,便朝另一人道:“郑公子,胡饼已去买了,不多时便好。” 这聚会已然到了尾声,雅阁里的人也就因兴趣分成了两起。一边十来人拥着高桌,谈诗论赋,文雅逍遥。一边几位席地而坐,围着一张樗蒲,正在狂呼不已,放浪形骸。两起人中都有艳装女子穿梭调笑,笑语解颜,当真是有如幻境。 何士参叫的,正是赌桌上的一人,那人模样还算英俊,只是面色蜡黄,似有小疾在身。他听到何士参的话,慢慢回过头去,微微笑了笑,却见那个书童自帘外探进半个身子,朝他摇了摇头。这人见了,便轻轻点头算做回答。这两人的举动颇为诡异,只是此等情形下,谁也没有注意。 这位郑公子,正是李沐风所伴,那个书童,当然便是顾况。 李沐风现在的身份,是个刚刚登第的举子,名叫郑群玉。按说冒充进士极易穿帮,不过李沐风却早有安排。这次考取的进士中,确实有个叫郑群玉的,此人实为幽州的眼线,考中之后,就偷偷来了个掉包,由燕王化装成他的模样,潜入了长安。 这个郑群玉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文章写得一塌糊涂。不过以燕王的能力,想让他取中还不算难,何况这届主考乃是礼部尚书程孔生,本就和燕王亲善。 只是这样一来,给李沐风在扮演上增加了一些难度。两人尽管在体态脸形有些相似,可气质上全然不同,简直天差地远。害的李沐风不得不老起脸皮,尽力去适应这个浪荡公子的角色。 他这才一错神,就听旁边那人连连大喝,“卢!卢!卢!”五块木片高高抛起,忽黑忽白,翻转不休,及到落在地上,却是四黑一白。 那人哈哈一笑,道:“手生了,手生了!”说着话,在樗蒲将棋子绕来绕去,眼见就要走到了头。 “这一局,却是我要赢了!”那人搓搓手,瞅了一眼李沐风,笑道:“郑兄号称高手,今日却运气不佳。” 这倒给李沐风提了醒。他本是一直敷衍了事,可那郑群玉是个赌场高手,若这样不经意,没准就会在这上面露了马脚。 “不就是个雉嘛,”李沐风扫了一眼,抓起地上的木片,在手中不停摩挲着,“且看我的。” 樗蒲这种赌具由来已久,到了唐代盛极一时,不管旅店青楼,都会备上几副。樗蒲的玩法,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飞行棋。在一张木棋盘上画上山川关隘,用棋子代马,手中掷出木片决定步数,先抵者胜。 木片共五块,正反面分别涂上黑白两色,若掷出五黑,则为最大,叫做“卢”。四黑一白,次之,叫做“雉”。因而投掷时大叫“卢,卢,卢”的,和扔色子喊“六,六,六”一个意思。 李沐风微微凝神,猛然把木片朝天上一抛,等到落在地上一看,四个为黑,另一个却地毯上滴溜溜打着转,太极般黑白不定。 李沐风一瞪眼,断喝道:“卢!”随着话音,那木片倒向一边,果然是黑色朝上。他哈哈一笑,拱手道:“运气,运气!”手中将棋子数着步数推进,数到最后一步,刚好走完了。 “承让!”李沐风也不客气,将桌边压的金叶子一一拣起,等到最末一人,竟是一张纸条,上写“欠金叶一片,刘覃。” “嗯?”李沐风一皱眉,朝那人道:“刘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名叫刘覃的进士年纪已然不小了,两鬓都见了白霜,面对李沐风的见责,不由有了几分羞愧,“这……郑兄,我一时忘了带银钱,先且、先且欠着吧,择日再……” 李沐风嘿嘿一笑,便要将纸条收到怀里,却听旁边一女子道:“刘相公,谁不知您困守长安七年才得高中,哪来的银钱给人?” 说话的正是琴瑟轩的花魁娘子,叫做石玉仙。一张瓜子脸白皙细嫩,偏巧又嵌了一对灵动的眼睛,当真是顾盼生姿,动婉含颦,能把人的魂儿勾了去。粉红的罗衫下酥胸半露,白如凝脂,令人不敢逼视。 李沐风瞧了她一眼,不明白石玉仙到底是何用意,因而也不理她,只管收起了欠条,一边笑道:“我倒不怕刘兄欠账,白纸黑字写得清晰。再说,今后刘兄当了官,还在乎这点东西?” “郑公子,你这人真是的!”石玉仙见他说这话,便嗔道:“人家这样窘迫,手也伸得出去!两位好歹也是同榜之谊,怎的忍心?”这话虽是责备,可撒娇般的说出来,毫不令人着脑。 李沐风心中一动,暗道:这个石玉仙倒有副侠义心肠。依着李沐风的性情,这等拿欠条落人面子的事情绝做不出来,可他扮演的是郑群玉,依照此人行事,可不是个大方之辈。 “这你便错怪我了。”李沐风懒洋洋的回话道:“赌场无兄弟,这是老辈立下的规矩,绝不能破的。出了赌桌,我把这欠条撕了都成,可现在,这就是我应得的。”说着,他看了刘覃一眼,道:“是吧,刘兄?” 刘覃也是好赌之人,否则怎会如此拮据的境况下,仍要和他们凑趣?他闻言频频点头道:“不错,不错,郑兄说的透彻。” 石玉仙一撇嘴,笑道:“噢,奴家是妄做小人了?刘相公当真没良心呢。” 众人轰的一声笑了,刘覃虽好赌博,却不惯调笑,登时面红耳赤,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石玉仙见他窘了,便又笑道:“啊呦,奴家说错话了,自当罚酒一杯。”说着,给自己斟了杯西域玛瑙红,却不急着喝,笑盈盈的看着刘覃。 众人自然明白,当即哄道:“同饮一杯,同饮一杯!”刘覃只得也斟了杯酒,仰头饮了。石玉仙这才抿了一口,便端在手中,不再喝了。 刘覃一杯酒下肚,只觉得百脉皆张,浑身舒泰,不由感叹道:“及第前后,真是两重天地!算上困顿长安的日子,我前后考了十八载,年近五旬……” 边上一人接口笑道:“这有什么?刘兄没听说过吗,五十少进士!” 刘覃笑着点点头,道:“是了。比起诸位,我是时运不济,可要比下,还是有余的。” 那人又笑道:“刘兄确实时运不佳,上次科考,直接被黜了。” 李沐风一愣,问道:“还有此事?这又怎算时运不佳?” 刘覃苦笑一声,道:“要说来,上届的文章比今次做的漂亮,想来本该中的。谁知主考避讳,见了我的名字便阅都不阅,直接把考卷封了。” 李沐风恍然笑道:“想是那考官的家讳一个覃字了?” “若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时运。”刘覃摇摇头道:“其父名中无‘覃’,倒有一个‘谭’字。” 李沐风一听,不禁哑然失笑道:“哪有讳偏旁的?若是如此,贾山之家,语不言出,谢石之子,何以立碑?”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皆言绝妙。刘覃低头一琢磨,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挑起大指道:“当年我若有郑兄这等急智才情,倒可这般给他两句。” 这个无心的笑话,把那边谈论诗文之人也逗乐了。突听一人朗声道:“郑兄大才,还请过来一叙。”李沐风侧头一看,发出邀请的竟是这一榜的状元许且。 许且身形高大,四方脸,浓眉重目,肤色略黑,天生一副堂堂的威严相貌,端的威风凛凛。若光凭眼睛判断,谁都以为这是个武人,不会想到他还能写成一手锦绣文章。 由此说来,他也算能文能武了。一身本领,满腔抱负,似锦前程,能令多少人羡煞。正因如此,许且自视颇高,等闲不与人结交。若非同榜出身不可推却,或许他还真不想赴这个约会。 对于郑群玉刘覃这等好赌之人,他实则是看不起的。自从他们玩起樗蒲,便再也没过去招呼。而今听了郑群玉的脱口妙论,立刻另眼相看,便开口约他过来叙谈。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春风得意 听了这话,李沐风不禁暗中自责:怎的如此出言不慎,不经意间就露了锋芒?不过他反应极快,立刻笑应道:“状元公莫不是手痒,也要参上一局?” 许且略一皱眉,心头稍感不快,淡淡笑道:“我却不懂这些。只是听闻郑兄高论,心中佩服的很。” “这个么?”李沐风恍然道:“不过是从一本闲书上读到过,记得还有两句:赵壹之后,数不过三,李牧之男,岂何书姓?” 许且旁边一人笑道:“这书我便未曾读过,郑兄可谓是博学广闻了。”此人正是当初和顾承恩同住的李贤,他性情随和,就借着话打开了圆场。 “是了。”又一人冷笑道:“别的怕还平常,唯在这闲书上,定是下过几番功夫的。” 说这番话的,叫做刘锐,人如其名,言语十分尖刻。适才出言讽刺宋明康的便是此人,如今又把矛头指向了李沐风。这番话的意思,明显在讥笑他不务正业。 “呦,我却不懂了,”石玉仙突然格格一笑,插话道:“这读闲书的,不也读出个进士来嘛?” 石玉仙话里有话,明着是打圆场,暗含的意思是:你这不读闲书的,也不过是个进士,又不是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了。 吃青楼这碗饭的,按道理本不该得罪客人,只是石玉仙素有侠义心肠,又极看不惯刘锐的为人,便忍不住出言相讥。 刘锐登时变了脸,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便冷冷道:“花魁这般相帮,想是看上郑大少了?不错,他家里有的是银钱,倒要贺喜石娘子终身有托。” 石玉仙一听,便掩口笑道:“刘公子一句话,当真惊醒梦中人。烦劳刘公子好人做到底,且当上一回媒人罢!” 众人闻言轰笑,纷纷要刘锐去作媒。李沐风和石玉仙这两个当事人神态自若,倒把刘锐弄得颇为尴尬。取笑了一阵,终于有人圆场道:“刘兄,若斗机锋,你可不是石花魁的对手,还是早早偃旗息鼓的好。”刘锐自然不好和石玉仙计较,只得讪讪应了,却把“郑群玉”记恨在心。 他不再和石玉仙纠缠,却小声道:“不过是个榜底罢了……” 榜底便是最后一名。郑群玉这个名字,正是书在榜文的最低处,其后再无旁人。名次还在他后面的,只好回去再等一年。这和那“名落孙山”的典故,倒是异曲同工。若此时他能说上一句:“进士尽处是群玉,贤郎更在群玉外”的话,怕是“名落孙山”这个成语,就要变成“名落群玉”了。 谁知李沐风端着酒杯喝了一口,朦胧着醉眼道:“榜底嘛?嗯,不期孔尚书,今年倒排榜也……” 此言一出,举座皆愕。倒排榜?莫非你郑群玉该是第一,状元许且反是榜底了?刘覃离他最近,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终于明白这个郑大少是喝醉了,才出言荒诞不经。忙笑着遮掩道:“郑兄醉了!石娘子,你且扶他去里间躺躺。”石玉仙赶忙过来搀扶,李沐风借机踉跄而出。这一折腾,许且早把邀他叙谈一事扔到一边,又和众人劝起酒来。 李沐风有心装醉,便将整个身子靠到了石玉仙肩上,任由她扶了出去。里间是个单独的小屋,摆了张花雕木床,床头一侧有个乌木妆台,显见是配套打制的。石玉仙将他扶到床上,门一关,外面笑闹之声登时小了,仿佛换了天地。 石玉仙拍拍手笑道:“行啦,起来起来,还没装够?” 李沐风把眼睛眯成一道缝,隐约见石玉仙正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犹如作弊当场被人抓到,他尴尬的笑了笑,扶着头坐了起来,“确实有些醉了,头痛得紧。” “那是自然的。”石玉仙曼妙的旋了下身子,坐在梳妆台前,对这一面海马葡萄铜镜理了理发鬓,道:“遇到刘公子那样的人物,自然头痛得紧。跑来躲躲,也是该的。” 李沐风闻言松了口气,一个翻身坐起来,笑道:“石娘子怎么看出我是装的?” “全因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石玉仙回眸一笑,带了千般妩媚,“当真喝醉了的,哪像公子那样的轻法?” “石娘子可别这样看我,你这双眸子当真勾魂。”李沐风笑着应付,心中却道:是了,自己适才靠在她肩上,竟不敢太过用力,由此便露了马脚。 “公子说笑了,还当真怕我不成?你这双眼睛,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石玉仙施施然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哦?我的眼睛怎的了?” “别的男人看我,可不是这般神情。”石玉仙认真的看着他,道:“公子看似放浪,实则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 “这可真真是个笑话!石娘子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我郑家大少是何等样人?”李沐风大笑起来。 “人言未可尽信,再者,想必公子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李沐风收住了笑,上下打量着石玉仙。暗忖:这女子好毒的眼睛!心思之细,简直要赛过那钱守节!莫不是别有来路?再一转念,便又放下了心。想石玉仙混迹青楼多年,迎来送往,阅人多矣,加上心思灵巧,自然炼就了一双慧眼。若只讲观人之术,便是那老于宦海之辈,也未必胜过她去! 想通这一节,李沐风便拿定了主意,只跟她打混。当下笑道:“石娘子好一双慧目!不过我郑某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个自然,况且,也是我们这行的规矩……”石玉仙正说着,突然门嘎的一声开了,顾况推门而入,睁着眼睛看他们。 石玉仙一看是他,呸了一声,笑道:“这门你也闯得?也不怕见到什么不该看得东西?” “无妨。”顾况一副皮沓相,笑道:“我家公子这事,我见得多了,也不差加上一回。” 李沐风闻言一愣,笑骂道:“越来越没规矩!”心中却暗道:顾况当真愈加沉稳达练了。 石玉仙咯咯笑了起来,过会才道:“你们主仆倒都是妙人!” 李沐风又道:“你来做什么了?” 顾况躬身回道:“公子,外面都要散了,他们让我来看看您好些了没有。” 石玉仙“哦”了一声,笑道:“那个要做媒的怎么不亲来问问?” 李沐风没理会,只朝顾况道:“你便说我好些了,只是头痛。” 顾况应了声,转身出去了。过了会儿,有人在门外咳了声,推门而入,却是何士参。他见李沐风正歪在床头,便笑着道:“郑公子,要不要紧?” 李沐风摆摆手,懒洋洋地笑道:“倒是不打紧,只是酒喝多了,便是面对天仙也浑浑噩噩,享受不到那温柔滋味。” 石玉仙笑道:“敢情郑公子这是夸我呢?” 何士参拍手笑道:“花魁可是多心了,郑公子可不是夸你吗!”笑罢,朝李沐风道:“外面已然散了,我是来和公子说一声,明天还要拜座师,千万莫要忘了。”李沐风点头表示知道,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何士参便告辞出去了。 李沐风听闻人都散了,便也不想在这小屋里呆着,谁知才一出门,就见到刘覃在外面独自站着。雅阁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曲终人散,只留下些残羹剩酒,大感凄凉。李沐风见刘覃没走,料想他有什么事情,笑道:“怎么,刘兄还没走呢?” 刘覃见他出来了,忙拱了拱手,道:“我正要走了,只是等着郑兄出来,好打个招呼。” 李沐风一愣,道:“没别的事?” 刘覃一拍脑袋,猛醒道:“哦,还有明日拜主座的事情,郑兄切莫忘了。”说罢再拜了拜,转身去了。 石玉仙在后面笑道:“莫不是刘相公还担心他那欠条不成?” 李沐风一笑,并不答话。旁边顾况过来道:“公子,咱们也该走了。”李沐风点点头,辞别了石玉仙,便和顾况离开了琴瑟轩。 李沐风就住在长安馆,为图清静,他租了间独门小院,尽管价格不菲,倒也符合他这富家大少的身份。 侍卫总领林凡正守在这里,另外还有八个,也是府中精选的高手。这次李沐风来长安,林凡是极力反对,却终究无可奈何。他随燕王出来前,无数人拜托他好好保护燕王,让他觉得肩头的胆子重得要命。 李沐风和顾况一回来,便被林凡等人围住,问这问那。李沐风也不隐瞒,便把今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问林凡道:“这琴瑟轩有没有自己人?” 问自己人的意思,便是问有没有魏青衫安排下的眼线。出来之前,魏青衫早把长安的事情交代给了林凡。林凡低头想了想,道:“是了,还真凑巧,琴瑟轩有一个叫红儿的丫头,是早些时候送进去的。” 李沐风一听,登时沉了脸。他觉得魏青衫这做法简直是逼良为娼,可他也不好指责什么,毕竟他也知道,亲手安排的人和收买过来的相比,要可信得多。 林凡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只是个服侍丫头,也不用抛头露面的。” “哦”,李沐风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了许多,笑道:“依我这大少的性情,少不得要在那里留连几日,有个照应,那是最好的。” 林凡一愣,道:“要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没法跟着去了?” 李沐风笑道:“那是自然,你见过哪个带一队家丁去逛青楼的?若是书童也还罢了。”他瞟了眼顾况,那少年却一言不发,只是表情淡漠地听着,令李沐风不由得暗中叹了口气。 林凡皱起了眉头,埋怨道:“若是如此,要我们何用?本来是为了保护殿下来的,却偏偏不得近身!” “我自有分寸。”李沐风轻轻一笑,道:“再者说,也没人让你们光这里呆着。派些人上街转转,探听下消息也是好的。” 李沐风又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具体商议了些今后的行动,便各自散了,只留下一个顾况在他房里。顾况比原来沉默了许多,燕王不问话,他也不开口。李沐风强着和他聊了两句,便感到无话可讲了。 “明天还有事情,早些休息的好。”李沐风有些意兴阑珊,朝顾况摆了摆手,顾况便拜别而去。 李沐风躺在床上,双目怔怔的看着天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这么躺了半个时辰,愈加心烦意躁,便起身朝院中走去。谁知刚要推门,却从门缝中看到院中站了一人。 那人正是顾况,他抬头看着浩瀚的天穹,突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手中有一丝青色的光芒闪了一下,李沐风看得清晰,那正是一截折断的玉簪。 李沐风推门的手犹豫了片刻,终于缩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李沐风便带了顾况赶赴静安里的听风茶楼。这是何士参的安排,大家先在这茶楼里聚齐,再一同前往。等李沐风赶到时,人已然到得差不多了。 何士参正在张罗,老远见到李沐风,忙不迭的迎了出来,高叫道:“郑公子来了!就等你这一个!” “还不至于晚了吧。”李沐风抬头看看太阳,笑道:“说的不正是这时候?” “话是如此。”何士参一面将李沐风迎进去,一面笑道:“有这事情放在心上,谁还坐的住呢?像郑公子这样万事不挂心的,倒还少见。” 说着话,已经进到了茶楼。里面人见他来了,纷纷拱手见礼,李沐风少不得要一个个回礼,又手忙脚乱了一通。刘覃本一个人坐着,见他来了,眉开眼笑的招呼他过去。早有小二倒了杯热茶,添了一碟茶点上来。 李沐风才坐下,那边何士参就开始招呼着上路了。进士团的伙计跑前跑后,忙成一团。不多时,先是锣鼓“哐哐”的响了起来,接着鱼贯牵过十几匹头系红花的骏马来,一齐停在茶楼外的一块空地上。早有一群闲人围上前来,乱哄哄的看着热闹。 何士参忙得不可开交,猛一回头,见李沐风仍然不紧不慢的坐着喝茶,忙上前道:“郑公子,走了!一会儿人围上了,可不好办。” 李沐风站起身,懒洋洋的笑道:“要的不就是这样吗?人多才风光呢。”虽是这样说,倒也不磨蹭,随着何士参径直出了茶楼。外面的一干进士都上了马,看那架势,大抵都是有些马上功夫的。只有刘覃战战兢兢,一双手死命攥着缰绳不放。 李沐风也上了马,动作十分娴熟,只是在他刻意伪装之下,略显沉重了些。旁边何士参笑赞道:“到底是郑公子,身手不凡。”话音才落,却听有人冷笑道:“可惜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李沐风没言语,听声音便知道,那人正是刘锐。 刚坐稳,前面锣鼓齐鸣,队伍便朝前走了。铜锣于前面开道,进士们骑着马,不紧不慢的在跟在后头。或许是沾染了书生的气息,那马也开始迈起了方步,更像游街一般。路人纷纷避让,停下来在一旁指指点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进士们骑在马上,突觉得高人一等,又见围观的人群如潮般涌来,赞扬之声不断,登时昏了头脑。只觉得陷在一团棉花絮里,软绵绵轻飘飘,再也分不出南北,只任前面的马夫牵着去了。李沐风尽管是冒名顶替,也不禁被这情景感染,略略感到发蒙了。 李沐风环顾四周,见同行的进士都有些得意忘形,就算素来沉稳的许且,此刻也是满面得色。他心中暗叹,端的春风得意,怪不得人人都想来长安考这进士! 这情景以前他虽也见过,毕竟不如亲身经历来的深刻。此时他不禁想,那孟东野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竟未言过,却还显收敛了。 礼部尚书府就在布政坊,自从李义府事发被黜,便空了好久,及到孔孟生升任,这才重新恢复了人气。一行人敲锣打鼓,绕过了几条街,慈恩寺就在这喧嚣中抛到了身后,李沐风回头看着,竟一时茫然起来。 自己一晃离开长安三年,竟是恍若昨日。那些熟悉的地点一一从眼前掠过,搅得心头泛起一阵波澜。慈恩寺,大雁塔,曲江池,都是往昔留连之处,就似自己庭院,忽然换作别家,其间感概,备难尽述。 正朦胧想着事情,突然锣鼓尽息,人声寥落,跨下的骏马也减了速度。李沐风回过神来,却见前方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左右拦路,一座高门大院已然矗立在眼前。 礼部尚书府到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风雨故人 到了此地,这些进士们才收起了那份轻狂,纷纷下马。Lvsexs。进士团的马夫将马匹牵走,进士们按及第的名次于门口站定,李沐风自然排到了最后。大门咣铛一声左右敞开,一人满面笑容的迎出来,道:“请各位进去吧,我家大人在厅里候着呢。” 众人鱼贯而入,何士参却停在了外面。到了此时,他算完成任务,况且这尚书府门槛太高,可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轻易进去的。 到了大厅外,众进士分列两旁,早有人过来将名刺一一收了,转身进了厅内。不多时,大厅正门一开,一名老者缓步而出,长脸短须,双目如豆,正是礼部尚书孔孟生。 孔孟生其貌不扬,总因为这副长相遭人讥讽。不过他也并非易与之辈,但凡遭讽,必反唇相讥,语锋犀利机敏,让人难以招架。时间一久,名声传开,便也无人敢去拔他的虎须了。 此人性情古怪,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他站在高阶之上,目光一扫,令所有人心怀忐忑,生怕有什么地方招这位座师不满。李沐风暗笑,这老头还是那副模样,如今当了尚书,也未曾有丝毫变化。 孔孟生其实是在找人。燕王暗托自己照顾一名叫郑群玉的考生,这令他十分惊讶。及到见此人的考卷,不禁令他哑然失笑,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却也敢来参考?而燕王非要照顾此人,这番心思,更让他不解了。 他环视一周,把所有人和心中猜度的形象一一印证,却没发现哪个相合。自然,想要知道谁是郑群玉,也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但若如此,却如何显出他孔孟生的观人之术来?他目光冷厉的来回扫了几圈,人没找到,却把这些进士们吓的大气不敢长出。 眼下这等局面,还是从未有过的。管家一看自己大人的怪脾气犯了,忙咳了一声,笑道:“请状元公上前叙话。” 许且吐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且等登第,盖因座师垂怜……”这本是套话,每次都要由状元对座师讲的,谁知他才说了半句,就见孔孟生手一摆,点头道:“我晓得了。” 许且有点发蒙。心道:你若晓得了,我却还说个什么?他立时也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站在当场,好不尴尬。 孔孟生也不管他,只是道:“大家且等一等,我差人订了酒席,过会儿便能送来,一些什么不要紧的话,到时再说吧。” 众进士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对答,心中只是觉得新鲜。李沐风拼命忍住笑,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生怕被别人察觉他的异样神色。 旁边孔府的管家有些急了,凑到孔孟生身旁道:“大人,尚未叙中外。”他知道自家大人不耐烦这些琐事,便也不等他回答,便转头高声道:“请诸郎君叙中外!” 叙中外的意思,就是说一下自家的身世。倒不是光论出身,也要说一下自己最有影响的社会关系。孔孟生对这种事情极为厌烦,本想省去了,可管家既然提起,便也不得不在原地静静的听着。 众进士一个个出列汇报。李沐风凝神听了,才知道很多人大有来头,不是跟哪个名流占亲,便是和某位高官带故,当真是白丁而入的,也不过刘覃、李贤等有数几人。让他微感意外的是,那个刘锐竟是刑部尚书陈京的表侄,明算起来,和自己还沾了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呢。 十几个人,很快便轮到了李沐风,他出班报了名姓,未等继续说下去,却听孔孟生“哦”了一声,道:“你便是郑群玉了?” 李沐风一怔,答道:“正是。” 孔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道:“你就不必说了,我已知晓了。” 李沐风退回,众人无不用诧异的目光看他,心道:这郑群玉果然好大的来头路数,便是座主也要亲自过问。存了这个念头,刘锐等自视甚高者更加不屑和他往来,那些想要连通门路的便愈加和他亲近了。 正这时候,在醉仙楼订的两桌酒席也送了过来,厅中没有地方,便在院中摆起了酒宴。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先时还略显拘谨,然几杯酒下肚,就渐渐放开了形迹,一时酒觞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风光。 孔孟生陪了状元的席,略略喝了几杯,便撤身走了。这举动虽然奇怪,却也不太放在众人心上,少了座主,反倒少了很多约束,席间一下活跃多了。李沐风在另一桌上抿着酒,却没放过院中的任何动静。见孔孟生去了,他不由心头一动。 李沐风又喝了几杯,算着孔孟生也走了一些时候,便起身笑道:“不行不行,今番我可要逃席了。” 刘覃就在他身旁,不由笑道:“郑兄又醉了不成?”起身便要来扶他,谁知李沐风一摆手,踉跄朝后面去了,笑道:“内急!这种事情你也要跟来?”刘覃一呆,恍悟着坐下了,边上有人低声冷笑,只等着看这郑大少出丑。 李沐风跨过一个月亮门,左右便没了人。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露出一丝精光,先前的醉态早就无影无踪。这院子他也曾来过几次,依稀记得有条小路通往前院,便凭着印象寻去。途中倒遇到了两个家丁,但李沐风身法如电,刻意回避下,又哪里发现的了? 李沐风绕到前厅,透过花棱窗看过去,见孔孟生正独自坐在里面,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事情。木案上一支静神香袅袅地吐着白烟,淡淡的发散在空气中。一时间,孔孟生的面孔也于淡青的烟雾中朦胧了。 李沐风将窗子轻轻推开,一缩身,便顺势闪进了屋内。孔孟生只觉得一阵轻风拂过,线香腾起的白烟晃了两晃,他猛一抬头,却见一人已然站于当堂,面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 孔孟生并不惊慌,只是稍感惊讶,他再次将李沐风上下打量个便,道:“早知你身份大不一般,谁知还是个练家子,老夫倒走了眼了。” 李沐风一笑,并不接这话,却拱手道:“几年不见,孔老已然做到礼部尚书,当真可喜可贺呀。” 孔孟生一愣,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奇道:“阁下莫非还是故人不成?恕我眼拙……”说到此处,他突然把话生生刹住,直勾勾盯着李沐风手中一件事物,连眼珠也未曾错一下。 那是一方小小的玉印,质地白腻,犹如凝脂,印钮是一条盘卧的龙,虽小却精,整条龙气势非凡,栩栩如生,显见是妙手雕成。孔孟生自然认得,此乃燕王私印,持者如王亲临,因而轻易不肯授人。这郑群玉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持得此物? 他再次看了看对方,于那张安之若素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渐渐的,记忆中的一副面孔和眼前人重合了,越看越像,就连唇边衔着的那丝洞澈世情的讥讽都如此相似。 “啊呀!”孔孟生大惊道:“燕王?”他似乎想起什么,忙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然后将大门关个严实,这才回身笑道:“燕王果然好胆气!坐,坐!” 孔孟生毕竟乃非常之人,不拘俗礼,也未多么慌张,只是定定的看了李沐风半天,才钦佩的道:“这易容之术果真奇妙,我竟是看不出来!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李沐风哑然失笑。见孔孟生盯了自己半天,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郑重的话题,谁知开口竟问这个!李沐风开颜一笑,道:“孔老当真是老样子,这几年的浮沉,倒也没移了性情。” 孔孟生笑了,摆手道:“燕王不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李沐风心中一动,迎上孔孟生的目光,猜测他这话中的意思。半晌,李沐风淡淡一笑,道:“我既然到了这里,就是信得过孔老的。” “这我当然知道,不然燕王也不会让我关照这个郑群玉了。”孔孟生点点头,道:“只是我仍未想得到,燕王竟是偷梁换柱,这番心思胆略,就非旁人比得上的!” 李沐风微笑不语,似是谦逊,似是默认。过了片刻,他缓缓地道:“孔老,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前番蒙你关照,这才还要烦扰了。我也知事情重大,本来……” 孔孟生一边听,面色却渐渐沉下来,李沐风尚未说完,他却冷笑一声道:“燕王这般客气,原来并没把我当自己人看!也罢,门在那边,燕王自便!” 李沐风确实有些顾虑的。孔孟生虽然和自己投缘,究竟是个京官,在朝廷担任着要职,并不归自己管辖。要说对此人能够毫无保留的信任,李沐风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不过,孔孟生此言一出,李沐风就不得不剖明心迹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和孔老绕圈子。可话说在前面,此事关系重大,要是孔老不听,现在还来得及!” 这言语暗含着威胁,要是孔孟生听了却不合作的话,怕是不能善了。孔孟生却似毫无察觉,只是催道:“快讲快讲!” 李沐风并不着急,他负手走了几步,突然道:“孔老,你对当今朝廷怎么看?” “太子么?”孔孟生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冷笑道:“气数已尽!” 李沐风反倒一愣,他知道孔孟生对太子一脉向来不以为然,谁知竟到了这种程度?难道,是因为当着自己的缘故,孔孟生故意夸大其词? 孔孟生似是看出燕王的疑惑,又道:“燕王,你看我平日如何?可是趋炎赴势之辈?” “孔老多虑了!”李沐风摇手道:“我焉能存了这样的心思!孔老的为人,我平日最为敬佩。”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孔孟生那种不畏强权的倔强,是李沐风一直深感佩服的。只是如今关系重大,已然不光是凭人格便可论断的,越是高尚的人,越可能为了高尚纯洁的理念不顾一切。 只是,孔孟生显然不是如此。他笑了笑,也不知在笑燕王,还是在笑自己。 “太子不仁,朝野皆知。”孔孟生声音变得很沉,很缓,他低声说:“这几年逐燕王,驱二皇子,好好的大唐搞得分崩离析,元气大伤。远的不说,前些时候无端攻打幽州,又折损大唐多少子民?” 听了这话,李沐风心头骤然一痛,仿佛被人用纤细的钢锥猛刺一下,痛楚中又带了几分酸涩。那张如花般的面庞突然浮现在眼前,展颜一笑,倏而远逝,在空气中消散了。 “无忧……”李沐风险些朝前面伸出手去。 “燕王?”孔孟生诧异的看着他。 “没什么。”李沐风攥紧了拳头,冷笑道:“没错,他倒行逆施,也该到头了!我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当然,孔孟生并不知道燕王此刻心中的感触,并不知道那个传闻逝去的公主有着何种地位,他只是觉得,燕王这话,未免重了些。他想要说什么,终于又没有说。 “孔老!”李沐风道:“你帮我安排一番,我要见一见房玄龄!” “房相么……”孔孟生微一皱眉,道:“恕我直言,房相却未必帮咱们。再说,新科进士后日便要拜宰相,燕王到时便可寻机密会。” “后日之会我是不能去的。”李沐风道:“房玄龄此人城府极深,心机难测,决不可让他知道我这掩饰的身份。要见他,需用本来面目。我若去了,万一露了马脚,于今后之事干系太大!再者说,他那相府不比别处,要无声无息的潜入,可是棘手的紧。” 孔孟生点了点头,道:“还是燕王考虑的周详。只是,要单见房相,确实有些难处……”他皱眉思索了半天,突然拍手笑道:“我竟糊涂了!只要把房相邀来我这府第,谅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如此,怕要牵连孔老了。” 孔孟生闻言怒道:“燕王怎的还说这种话?” 李沐风见他发怒,这才不再言语,心中却道了一声惭愧。他本来就是如此打算,却不肯亲口说出来,只等孔孟生自己提议。相较之下,足见他李沐风的虚伪。可说到这里,他又不禁迷惑了,难道不顾孔孟生的感受,直接作出不利对方的决定便是真诚了?怕也不一定。或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更本无所谓真诚和虚伪,因为不管怎样,最终的指向,都是一个方向。 李沐风想着这事情,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突然问道:“孔老,皇上驾崩了?” 孔孟生浑身一颤,他并没想到燕王怎会突然转问这个,他呆了半晌,才迟疑地道:“这事情,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确实的消息。” “我也是猜的。”李沐风叹了口气,道:“太子发兵,就是一个端倪。我只怕他……”李沐风突然住了口。 孔孟生自然听得懂,咬牙道:“若是太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秘而不发……” 李沐风突然笑了,笑容却多少有些黯淡,“秦亡之兆,和如今何其相似。”他又叹了口气,道:“孔老,此处我不能多呆,这时也该走了。房相之事,我自会派人来和你细细商议。” 说着,李沐风穿窗而去,只留下一阵轻风,搅得烟霭乱滚,一如迷茫的多雾的前途。 李沐风顺着原路回返,才一露头,就有人叫道:“郑大少,去了哪里寻欢,却把我们抛下了?”众人闻之大笑,李沐风也不理他,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才一落座,刘覃关切道:“郑兄,怎的去了这么久?”李沐风摆摆手,懊恼道:“刚才酒意上涌,就迷迷糊糊的在一条石案上歇着,谁知竟打了个盹!”边上的人早就等着看他笑话,此时心道:这尚书府也是能乱走的!不过此人没甚么背景,不敢放肆无忌的讥讽李沐风,只是在心头暗笑他的举止失态。 李沐风又端起了酒杯,口上胡乱应酬,实则心思早就飞出了这院落。需要他慢馒梳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眼前就是一团乱麻,根本毫无头绪。或许,寻求房玄龄的支持算是一柄快刀,可要是失败了呢?这柄利刃会不会马上斩向自己? 很多事情,都是赌博。再精密的谋划,也需要一点点运气。这当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心中事情一多,李沐风便觉烦乱。眼前这些春风得意的嘴脸晃来晃去,让他感到十分的厌恶。终于,挨到宴会结束,李沐风只跟刘覃李贤等人打了个招呼,便扬长而去,走的十分匆忙,又十分畅快。 李沐风并没有回长安馆,而是带了顾况直奔琴瑟轩。他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为了把这个花花大少的样子做足,另一方面,长安馆内有林凡等人,平日处理事务、接发情报都在那里,还是尽量少惹别人注意的好。 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他从现代社会带过来的智慧。 路上,李沐风把适才之事毫无遗漏的跟顾况说了一遍。顾况听罢,笑了笑,问道:“公子,这孔孟生人是不错,却无足轻重。” “哦?”李沐风奇道:“何以见得?” “他是礼部的人。即便是尚书,也不过如此。”顾况道:“眼下要动摇长安,并不是争取什么文官的支持,而是要掌的住兵权才行。” “况且,”顾况又笑道:“公子自己也说了,他不甚重要的。” 李沐风惊讶于他的洞澈,又为少年最后的话感到好笑,便笑道:“我说了什么?” “却是没有直说。”顾况缓缓道:“公子要约见房玄龄,本是没大把握的事情。若是不成,孔尚书定然逃不了干系。若此人极为重要,公子怎会如此轻率?” 李沐风慢馒停住了步子,少年追随他的步伐,也终于站定了。李沐风的目光直直的看入少年那幽深的眼眸里,半天没有说话。终于,他叹了口气,“你越来越聪明了,却未免看错了我。” 随着这声意兴阑珊的长叹,李沐风快步朝前走去,少年怔怔的立在当场,把目光投向湛蓝的长空。 真的,真的看错了吗? 没人回答,只有一只孤雁划过天际,振翅朝北方飞去。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依稀流年 经常出入风月场的都听说了,琴瑟轩来了个豪阔的主顾,竟把花魁娘子石玉仙包了下来。再一打听,此人是个新科进士,家资万贯,据说还和当朝的大员有着什么关系。这些资本摆在这,听者也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用问,说的正是李沐风了。 这几日,李沐风天天泡在石玉仙的绣房里,品茶饮酒,弹琴下棋,好不逍遥。当然,这是表面,实则他正在不无焦急的等待着孔孟生的消息。然而经过这些年的风霜磨练,他早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虽然未必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这等事情,他还是藏得住的。 顾况一直跟着他。不过作为一个书童的身份,自然不能去陪主人喝酒,只好于外间等待着,百无聊赖之际,便和石玉仙的丫鬟红儿下棋作为消遣。 这红儿就是魏清衫安插的人,当年的布置,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不过她身份不够,年纪幼小,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就连李沐风主仆的身份,她也并不明白,只是隐约知道这是幽州的重要人物,要她多方协助。 石玉仙在琴瑟轩地位超然,连带着红儿的身份也特殊了起来,这使得她时刻处于一种异样的目光中,没人可以交心。而对石玉仙,她又只能用一种虚假的身份来逢迎,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心理话。 顾况的到来,让红儿着实高兴了。在她眼里,这少年只比自己稍大,生的俊俏潇洒,风度不凡,丝毫没有半分下人的奴气。更重要的,此人和自己都算隶属幽州,再也不用顾及那层隔膜。这些日子,她拉着顾况,唧唧喳喳说了许多话,竟似比这几年来说过的话加起来都多。顾况也没甚么,总是一副淡然的笑容,慢条斯理的应付着,也不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日无事,红儿又拉着顾况下棋。顾况当日家中读书时,于这些上很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加之他头脑敏捷,聪慧洞澈,因而棋力极好,无论双陆还是围棋,在幽州就难逢敌手。和这小丫头下棋,自然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倒也不拒绝,只是随意走上几步,就足以让红儿皱眉冥思了。 几盘下来,红儿丢盔弃甲,惨败而归,不由得红颜大怒,眼圈都有些发红了。可看顾况依旧是一副“干卿何事”的淡然,更加让人看着有气。 “不下了,不下了!”红儿一气之下拍散了棋子,猛然站起身来。 “哦,那也罢。”顾况依旧淡淡的,慢吞吞站起来,转身就要出去。 “你!”红儿更加生气,她在琴瑟轩耳濡目染,见了无数男人围着石玉仙打转,怎么自己就被人如此轻视?她下意识的拉住了顾况的衣袖,“你等等!” 顾况没留神,两人一扯之下,却把他长袍的衣襟扯开了,一个布包翻滚着落下,跌出两截晶莹的物件。 是一支断开的玉簪。 顾况登时呆了呆,待他反应过来,红儿已然将其拣在手中,得意的晃着,似是找回了面子,红儿笑着说:“大男人还带着个姑娘的簪子,羞也不羞!” “还我!”顾况的手掌闪电般探了出去,牢牢地攥住了红儿的手腕。红儿只觉得一种刺骨般的疼痛袭来,手掌麻木,立刻没了知觉。她惊呼一声,簪子已经劈手被抢了过去,此时,顾况才放开了红儿,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多了几条乌青的淤痕。 “你……”红儿捧着腕子,抽泣着,拼命忍着眼中的泪花。她不敢哭,怕惊动了旁人,她不明白,这少年怎的突然变了一个人,那一瞬的感觉,好像一只凶残的猛兽。 “是什么好东西!”红儿哽咽着,“两截破簪子,我才不稀罕看呢!” “破簪子?”顾况怔怔的凝视着手中的玉簪,过了半天,突然冷笑道:“要是刚才你把这弄坏了,我就……” 顾况收了话,转身出去了。红儿心有余悸的看着他的背影,琢磨着那句话。 “我就……” 就什么呢?顾况虽然没说,可红儿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答案,那一定是: “我就杀了你!” 他是认真的!红儿知道,那一刻,顾况的眼中确实流露着杀机。红儿只觉得周身一阵发冷,恐惧如沉甸甸的石块般压上心头,与此同时,一种强烈、不可抑制的好奇涌上来,她呆呆的想:“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外面的这些事情,暖阁内的人并不知晓。李沐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石玉仙谈着天,虽然未露急躁,毕竟有些心不在焉。石玉仙怎能看不出,说话间突然收了口,一双妙目定定的瞧着李沐风,倒把李沐风看得一阵发愣。 “怎么?”李沐风问。 “能有什么呢?”石玉仙噗哧一笑,道:“就是吓吓公子,看还想着别人不?” “哪的话,在石花魁跟前,还敢想着别人?”李沐风笑了。他确实没想别人,不过心中也确实有事,只不过,他藏的很深,石玉仙再是聪慧,也看不透的。 “我却不信,公子心里就没有人么?”石玉仙抿嘴笑道。 李沐风听了,心中暗笑,这石娘子莫不是试探起家事来了?也难怪,这等风尘女子,求的莫不是嫁个好人家,这石玉仙心急,倒也情有可原。不过话虽这样说,她在李沐风心头的品级,登时降了一档。 李沐风懒洋洋道:“石娘子却来相试?这事情容易的很,若花魁愿意,我郑群玉便替花魁赎了身子,到时,嘿嘿。”他笑了几声,没在说下去。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她当真愿意,自己也无妨做做顺水人情,到时侯再来个偷梁换柱,冒牌郑群玉又变成了正主,便也和他无关了。 谁知石玉仙听罢,冷笑一声道:“郑公子错会了,我石玉仙身子轻贱,可不敢污了公子的门楣!” 李沐风一怔,便觉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说话。石玉仙小小发了通脾气,便觉有些歉意,又勉强笑道:“郑公子,玉仙冒失了。” “无妨,无妨,那是我的不是,”李沐风摆摆手,歉然道:“我真个领会错了,只是……” 他想了想,道:“这话说出来,玉仙勿怪。只是我想,想要脱籍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玉仙这话却让我糊涂了,难道未曾为自己今后打算,或是早有了出路?” 若是早有了出路,那就无怪乎石玉仙适才的恼怒,可若当真如此,那人又何必让她继续在这里抛头露面? 石玉仙摇摇头,道:“那有什么出路?只是要说非嫁人不可,那也未必!” “哦?”李沐风奇道:“愿闻其详。” “身为女子便定要嫁个男人不成?”石玉仙淡淡地道:“若嫁个达官贵人,少不得为婢为妾;若嫁个粗俗百姓,又有何生趣?倘若嫁个殷富的商家……” 李沐风点头接口道:“商人重利轻离别。” 石玉仙眼眸一闪,笑道:“原来郑公子倒是奴家的知己!” 李沐风淡淡笑道:“然则这也不嫁,那也不嫁,莫非这世上的男子,当真没好人了?” “那也不是,只是‘缘分’二字,却难写的紧……”石玉仙忽然低了头,音调低沉了下来。 李沐风心中一动,便知这石花魁定是有隐痛在心的。他叹了口气,恳然道:“既然缘分难求,玉仙更加该为今后打算了。” “今后么?”石玉仙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有人给我推过命,说我定然青春夭寿,这今后么,倒也不必烦恼了。” 李沐风大吃一惊,仔细端详了石玉仙片刻,却见她不似说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摆手道:“江湖之人胡言乱语,也是信得的?” “公子不信命么?” “我自然……”话到唇边,突然凝固了。自然不信么?那自己这千载跨越,经年波折,几番生离死别,便不是命运的安排么? 人是不能任由命运安排的。这话他曾经和李承乾说过,然而回首往事,自己难道不是在命运中随波逐流么?现在想来,当真跳出命运安排的,反倒是李承乾。 说放就放,当真潇洒啊。可自己放得下么?若是李承乾和自己易地而处,他又放得下么?此时的李沐风,身上背负的已然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 道阻且长,却只能继续跋涉。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话,未曾说出口,终于转成一声茫然的叹息。 “公子!”恰到好处的,顾况出现在门口,打破了屋中既微妙又尴尬的气氛。 “有事?”李沐风看了他一眼。 顾况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李沐风朝石玉仙笑着告了罪,转身随顾况出去了,石玉仙在后面笑道:“你们这主仆,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对了。”李沐风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玉仙,谁给你推的命?” “或许公子听说过,是桑道茂。” “竟是他么?”李沐风念着这个名字,终于和顾况出了门。 “公子,桑道茂是谁?”顾况到底脱不了少年心性,离开了琴瑟轩后,反先问起这个。 “此人在长安名传坊间,名声堪比袁天罡和李淳风。只是他毕竟乃一卦师,只是在市井百姓中扬名罢了,出了长安,便无人知晓。” 顾况点点头,转过正题道:“孔大人邀了房相过府品茶,就在明日。” “好得很。”李沐风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道:“若说动了房玄龄,长安便一半到手了。” “若说不动呢?” “这话,又转回当日了?”李沐风看看顾况,淡淡一笑,“当日我说,你看错了我,可知为什么?” 顾况没有说话,却紧紧抿住了嘴唇。 “因为你看错了房玄龄。”李沐风没等顾况回话,自顾说道:“房玄龄或许不帮我,但也绝非太子一党,他心中有自己的计较。否则,以我的行事,会拿孔尚书一家的安危来冒这个险么?” “从那件事起,你成熟多了。”李沐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一直心存怨恨,我不怪你。就连我自己,也是怨恨自己的。” “但是,”李沐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让这些蒙蔽了你的眼睛。” 顾况怔怔的看着燕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当真怨恨他么?或许是吧,若燕王不说,他自己总也品味不出压在心地的这种滋味。可若单只是怨恨,为什么又有这如许的酸涩,如许的疲惫? 怨恨燕王?那自己呢?该不该怨恨自己? 他茫然跟着李沐风前行,心中混乱无比。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风突然站住了身子,怔怔的看着前方的一处门第。顾况定了定神,见那是一座雄廓深邃的大宅院,也不知其深几许?门前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竟比礼部尚书府前的还要有气势,只是似乎好久没人擦拭,上面满是青斑绿驳。 抬头看去,一支斜斜探出的树枝挡住了视线,看不见门上的匾额。顾况越发好奇,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门上横挂的匾额已然被风雨侵蚀得陈旧异常,却仍然能清晰的看到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燕王府。 字本是金粉描成的,如今片片剥落,暗淡无光。几年的时光,就洗去了曾经的铅华,这所宅子拥有过的一切荣耀和喧嚣,就如匾上的字迹一般,都已经零落了。 顾况怅然回过头,看到燕王仍在静静地凝望着,他,此刻想到了什么呢? 李沐风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愁绪堆满心头,欲说还休。自己,尚不是感慨的年纪,可此情此景,却写满了沧桑。庭前的树木,竟已然这般茂盛,竟似要将这座昔日的王府整个藏入丛中。 好久,他叹息着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顾况自然懂得。这是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的典故,说的是恒温北征,过金城,见当年手植之柳皆已粗愈十围,当时便发出了这句感慨,而后竟“攀枝执条,泫然落泪”。 燕王这句不经意的感慨,让顾况稍稍理解了他心中堆积的愁绪。虽然和恒温当年用事不同,然而这百年一呼,却共发同一心境。 多少沧桑,尽在其中。 李沐风静默了半晌,突然道:“顾况,你说这府邸,比幽州如何?” 顾况道:“幽州大不如此处。” “那幽都比长安又如何?” “远远不及。” “是了。”李沐风若有所思道:“那我为何放着好好的长安不留,却去了幽州?” 顾况一愣,燕王这是问什么呢?为什么不留在长安?答案当然很多,比如,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再说,一名逍遥王爷的权柄又如何比得过一方诸侯?燕王现在这选择,怎么说也不能是错的。可是,这当真是他想要的答案吗? 李沐风并没有期待顾况的回答,他似乎根本是在询问自己。过了好半天,他略带嘲弄的笑了,“这,便是所谓的命运吧。” 他转过头,朝顾况道:“你信不信命?” “不信!”顾况回答的很斩截。 “是么,”李沐风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淡淡的问着:“为什么呢?” “若是人由命运摆布,我们所作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顾况轻轻咬着牙,雪白的牙齿闪着寒光,冷笑道:“难道无忧当日,便是命该如此?若这样,我还报什么仇呢?我当日便发了誓,决不相信什么命运,也不听从它的摆布!” “你说的很对。”李沐风低下头,用理解又怜惜目光看着他道:“你就是你,从没有命运能够主宰你,也不会再有人来改变你。” 他顿了顿,又把目光投向那座破落的府邸,缓缓道:“我也是。”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故人心语 早朝才散,房玄龄只带了两个从人,随孔孟生奔赴礼部尚书府。说是商谈今年科考的事情,再顺便品一品新茶,房玄龄只是不信。两人素无交情,依着孔孟生的怪癖性子,断不会如此。那么,他定是另有事情了。房玄龄心中想着,也不说破,只是不紧不慢地驭马跟着后面。 一阵清风拂过,吹面不寒,舒爽的如同细滑的丝绢扫过面庞,暖融融的直要把人熏醉。几条柳丝掠过面颊,他眯起了眼睛,明媚的春光未免太过刺目。而骤然领略到袭人的春意,也让他有些不大适应了。 春天了吗?房玄龄好像刚刚发现。平日想的太多,思的太苦,竟无暇顾及周遭的变化,只有今日,以另一种心情审视世界,春天才猛然撞进视野里。 看到这大好春时,他知道自己确实老了。平日殚精竭虑,操劳过度,早早的摧垮了他的身体。近些日子,他觉得上马都有些费力,或许,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 要是自己倒下了,那朝局该怎么办?太子、二皇子、燕王、吴王,甚至李靖,这些人的名字迅速从心头闪过,然后相互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令房玄龄心中一阵烦躁。那时,天下的百姓又该受苦了吧? 不知不觉间,尚书府已然到了,两人下了马,早有人过来将马牵去,孔孟生在前面引着路,一边笑道:“房相见过今年这班进士了,不知心下如何?” 房玄龄笑道:“个个不凡,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啊。特别是那个状元许且,果然名不虚传。” 孔孟生呵呵一笑,道:“论才学么,他自然算好的了。不过,我知道一人,许且跟他比起来,也不过萤火之辉。” “哦?”房玄龄大为惊讶,道:“有这等人才,若有缘分,定要见上一见!” 孔孟生一笑,颇为诡谲,道:“自然有缘的很,今日,我便给房相引见一番。” “怎么?”房玄龄已然随他走进了中庭,听到这话,突然停住了脚步,略显不悦道:“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玄龄听这话的意思,以为孔孟生想为某人疏通关系,白衣入朝。若单只为这件事将他诳来,未免太过儿戏了,况且自己身为一国之相,在这等需要避嫌的事情上,岂能随便落人口实? 孔孟生摆摆手,笑道:“房相错会了。说来此人,还是房相的旧识。” 房玄龄越发疑惑。确实,无论他如何揣测,也不敢相信孔孟生竟如此大胆妄为。此时,他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姑且看看孔孟生耍的什么把戏。 房玄龄跟随孔孟生迈步进了前厅,里面空荡荡并无一人,晨光斜射,将半扇窗棱映在地下,却愈显四周静匿清冷。房玄龄四下打量,这厅中确实空无一人,按道理,这里该有下人侍立才对。 孔孟生没有理会房玄龄责问的目光,他笑吟吟地推开侧面的一扇小门,回身道:“房相,请入内厅一叙。” 房玄龄见他搞得如此神秘,愈发的不解,也愈发的好奇。理智告诉他,应该回身便走。君子不立危墙,此等事情离得越远越好。可既然到了这,再转身回去,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正犹豫间,忽听里面有人朗声笑道:“房相,当真多年不见了,何不进来一叙?” 听了这声音,房玄龄突然愣住了。他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可一时间偏偏想不起是谁。他迈步朝里走去,只见小厅内坐着一名年轻公子,宽袍浅带,衣饰华贵。手中正持着一只白瓷茶盏,朝他淡淡的笑着。 “燕王?”房玄龄大吃一惊,却在一瞬间镇定了下来。他回身瞥了一眼孔孟生,嘿然道:“孔大人好胆气,佩服,佩服。”也不再理他,直接上前给李沐风行了大礼,口中道:“老臣参见燕王。” “您多礼了。”李沐风站起身,依制还了礼,笑道:“我这几年未曾去府上拜望,还请老师不要见怪。” 李沐风口气一转,连称谓都变了。说起来,他们兄弟四个幼时都随房玄龄读过书,这声老师叫的也不算唐突。房玄龄却警惕的紧,只是道:“不敢。”也不知是在推辞哪个。 李沐风并不在意,淡淡笑道:“老师请坐,说来,也该叙叙旧了。” 这厅房不大,陈设也少,里面只简简单单放了一张条案,两把胡椅,另外就是靠墙的一壁藏书。房玄龄在胡椅上坐了,环视四周,心中冷笑道:好一个密谋的所在!再朝门口看去,孔孟生早已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房子里只剩下两人,一时静悄悄地。房玄龄不说话,李沐风也不急,只是缓缓品着清茶,意态甚为悠闲。过了好半天,房玄龄才轻叹一声,道:“这几年,燕王尚还好么?” 李沐风笑道:“不敢,怎劳老师问起居的?只是有这话,我便心存感激,本来尚还忐忑,只怕老师见到我,就要拿绳子绑了。” 李沐风还能轻松的说笑话,房玄龄却笑不出来。他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分,又迷雾重重。燕王竟冒奇险潜入长安,显见有极要紧的事情,而今见,看似又关乎自己。可对方到底什么意思,自己是不是能承担,他心中都没有底。 这位燕王行事向来出人意表,素有妖星之称,他到底想做什么,从来没人能猜得出来。 房玄龄道:“燕王说笑了,老臣可经受不起。只是,不知燕王此次进京,到底为的何事?” 李沐风笑道:“怎么,无事我便不可进京不成?” 房玄龄已然不耐烦和他这里兜圈子,便沉着脸道:“燕王莫不是忘了唐律,番王无旨进京可是大罪!” 李沐风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冷硬,却也不急,只是慢条斯理的冷笑道:“这话不错,却管我不着。皇上从未下旨外放我去幽州,我不过是让人逼的有家难归罢了。外放既无旨意,我回来偏又要什么旨意不成?” “再者说,”他顿了顿,瞧着房玄龄的脸色,缓缓道:“如今皇上还能下得旨意吗?” 这是李沐风的试探之言,为的是看看房玄龄的反应,好从其中揣测一二。谁知房玄龄的面色沉静似水,波澜不惊,李沐风无法从中看到任何端倪。 李沐风微感失望,同时也在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老于宦海的名臣,端的如此老辣! “实话实说吧。”李沐风知道,对房玄龄再耍什么小聪明毫无必要,恐怕还会被他看轻,便收了适才那副故作轻松的做派,照实讲了起来:“此次关中无故伐我,我却不信是皇上的旨意。另外,二哥遁出长安,恐怕也不是父皇的意思。我猜测……” “燕王以为皇上驾崩了?”房玄龄接口道。 “难道不是?”李沐风目中精光一闪,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若燕王为了此事前来,那就可以回去了。” 李沐风一愣,不解的看着他。 “皇上并未驾崩,否则,太子绝不敢秘不发丧,他第一个就瞒不过我去。”房玄龄皱皱眉,又道:“只是,眼下皇上伤势愈发难以控制,终日昏睡不醒,无法料理国事。” “我明白了。”李沐风仰身靠在椅背上,目中一片冷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哥向来聪明得紧,可惜,可惜……” 他连道了两声可惜,突然问道:“给皇上看病的,都是哪几位太医?” 房玄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燕王是在怀疑太子?若无证据,还是不要乱讲的好。” “我还怀疑做什么?这事情是明摆着的!”李沐风冷笑道:“不错,我确实没证据,却也用不着!这样的事,有了证据又能如何?莫非,老师以为太子做不出么?哼,莫说是他,我们兄弟四个,任谁在京里,也未必不会下手!” 房玄龄默然了。他心里清楚得很,为了皇位,这些皇子们什么做不出来?翻翻史书,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事情数不胜数,每位帝王的宝座下若不沾上些亲人的血迹,反倒显得异常突兀了。 皇上的伤势久久不愈,反而越来越重,这里面的蹊跷也令他疑心。几乎可以肯定,这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可正如燕王说的: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情若是当真揭开,恐怕立刻天下大乱,那几位皇子正唯恐找不到起兵的理由呢! 为了天下的安宁,他已然负了秦王,负了李靖,却也不怕再背更多的责难了。 李沐风自然不知房玄龄的心思,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被自己打动了,便垦然道:“太子为人,老师应该比我看得清楚,他若为君,怕是天下百姓都要遭殃的……” “那么,依燕王的意思,谁更合适?”房玄龄突然插口。 “这……”李沐风一滞,轻轻皱了皱眉头。房玄龄这是明知故问,难道非要自己毛遂自荐不成?这,不是摆明了给他难堪么? “依我看来,太子治国未必无能。”房玄龄无视李沐风稍显不快的面色,自顾自道:“太子亦知民为水,可载舟覆舟的道理。若说争权夺利,他手段确实狠了些,可治理起国家,也未必差了。” 李沐风晒然道:“这恐怕不是老师的真心话吧?太子不仁,何论宫内宫外!此次伐我幽州,天下又添数万新鬼,这就是他的治国方略了?” 房玄龄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反驳,只是最终道:“燕王若要我在这上面帮你,孰难从命。” “为什么?”李沐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难道老师真的如此看好太子不成?” 房玄龄并不在乎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是淡然道:“燕王便是为天下百姓着想了?那你可曾想过,幽州若进取关中,另外两位皇子也必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天下大乱,遭殃的可不光是幽州关中。” 李沐风反复品味着房玄龄的话,半晌无言。突然,他大笑起来,道:“老师的心思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老师却并未领会!我今日来找老师,正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哦?老臣愿闻其详。” 李沐风道:“您该明白的,经过上次一役,幽州和关中都是元气大伤,一时都无力再战了,要扳倒太子,此时正是个机会,否则等过一阵子,他再厉兵秣马,遭殃的还是天下的百姓。” “在老师面前,很多话不必遮掩。不错,我正是要夺了长安,取而代之。若老师助我,或可能兵不血刃,这不是天下百姓之福么?” 房玄龄听罢,突然笑了起来,道:“依燕王的意思,我却还有个法子。” “什么?” “燕王只要去太子面前请罪,交出幽州,一样是不动刀兵,更是天下百姓之福。” 李沐风面色一寒,心头恼怒异常,可偏偏房玄龄是依照自己的思路推衍,倒弄得他无可反驳,他怔怔的看了房玄龄片刻,冷然道:“房相,我却奇了,太子在你眼中,竟这般强过了我?”不知不觉,他的口气冷了下来,称呼也变的疏远了。 房玄龄沉默片刻,缓缓道:“这天下交给太子,大唐仍然是大唐;若交给燕王,谁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是!”李沐风倏然一惊,这竟是当年魏征的话,房玄龄一重复,前尘往事立刻涌上心头,他恍然大悟,怒道:“你们……好、好!我竟今日才算明白!” 李沐风猛然站起身,当时就想摔门而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难以得到各位重臣的支持,机关算尽,到头只得到幽州这弹丸之地。原来,从魏征开始,就给自己定了性,可笑自己从未觉悟,只以为那是魏征个人的看法。这些大唐的中流砥柱们,毕竟还是要求稳的。 他终于没有出去,只是在屋中徘徊了几步,借机稳定了情绪,冷笑道:“好嘛,难得你们在这事上尚有共识。” “魏相与我,都是为了大唐的千秋基业着想,还请燕王勿怪。” “嘿嘿,笑话!”李沐风怒极反笑,道:“可笑你们竟都是掩耳盗铃之辈!我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岂是一句离经叛道就否定的了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太子有什么治国方略,又何必和我这里虚与委蛇?哼,留着我,还有二哥四弟,还不是为了制约太子?” “房相,算盘打未免太如意了!你想没想过,就算你压得一时,也压不得一世!莫非,房相看不清身后之事不成?” 房玄龄对李沐风这番疾风暴雨的话并未反驳,只是叹了口气道:“身后之事,有几人能看得清的?我房玄龄做事,只能求问心无愧便可。” “问心无愧?”李沐风晒然道:“怕是沽名钓誉罢了。” “燕王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不过,我实不敢拿大唐的江山冒险。”房玄龄也站起了身,拱手道:“若无别的事,请恕老臣告退。” 李沐风一时无话可说,摆手道:“不送!” 房玄龄淡淡一笑,道:“燕王的话,我会琢磨琢磨,将来形势若有变动,那也是未可知的事情。”说完,他拱拱手,告辞而去。 李沐风并未相送,一个人在屋中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反复品味着房玄龄最后那句话。或许,这是个信号,自己毕竟没有全然失败。不过,也不能当真,对于他们这些浮沉宦海多年的重臣来说,总会为自己留个余地的。 他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论火候,他当真比房玄龄还要差的多了。不过,也是因为形势不同,若两人异地而处,相信房玄龄也未必能好过多少。 但不管怎么说,游说房玄龄这件事,可算完全的失败了,这实在令李沐风失望万分。 离开孔府时,李沐风又易容成郑群玉的模样,他有些烦乱,既不想回长安馆,也无心去琴瑟轩与红粉厮磨,只携了顾况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融融春色再不能令他欣喜,道旁的红花绿柳,也突然变得乏味了。 “要我说,公子竟是急了些。”顾况道。 “是么?” “房玄龄身居高位,其是好相与的?”顾况想了想道:“若得了房玄龄的支持,相若到手了大半个长安。要是此人不可靠,太子怎会任由人捏住自己的脉门?公子在他身上作文章,未免有些急于求成了。” 李沐风笑了,道:“对太子来说,房玄龄未必可靠,被他捏住脉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你说我急于求成,倒是一语中的。不错,我确实急了些。那依你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顾况听燕王询问,也不客气,侃侃而谈道:“我不知燕王在京里还有什么布置,不过,依我的意思,应该从南衙十六卫和北衙禁军入手,若燕王手中握着禁军,则大事成矣。” 李沐风噗哧一笑,道:“你这便不急于求成了?岂不比我更甚?” 顾况皱眉道:“打比方么,实际上也未必定要如此。只是这条思路,大抵没错。” 李沐风点头道:“话是如此,可要想说动这些人,势比登天,临时抱佛脚也怕来不及了。” 顾况笑道:“我却不信,公子这番来,竟没半点准备不成?全然指望一个房玄龄,那就不来也罢。” 李沐风哈哈一笑,心情大为好转。他不再接这个话题,只是道:“你这是第一次来长安,东西两市还未去过吧?今天反正无事了,我索性领你逛上一逛。”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布衣神相 从礼部尚书府到东市,隔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若径直过去,还要从平康里穿过。李沐风怕被琴瑟轩的杂人看到,又少不得费一番口舌,便也不怕绕远,索性沿着朱雀大街多走了半里,也可让顾况尽睹长安的风貌。 说起来,眼前景象顾况并不陌生,这几天跟着李沐风来回奔走,已然看了个大概了。然而那是办事,要紧绷了精神,随时注意着风吹草动,反倒忽略了周遭的风物。正如在仔细鉴别一副名画的真伪,太过着眼于细部,那么对其整体气韵也就无从欣赏了。 顾况正是如此。他一路看去,越看越觉惊讶,明明昨日确实见过,却怎么就偏偏变了副模样?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隐隐透着股气象,感受着这种气象,他稍稍把握到了长安的气韵,感受到她数百年辉煌的余韵。 “壮哉,这长安当真不凡!” 转过两条街,顾况的赞叹终于脱口而出。 这话触动了李沐风。昔日在长安,他总有一种客居之感,似乎幽州才是家园。等到了幽州,又开始不住的思念起长安来。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直在现实和想象中奔走,又有几个能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呢? 这时,他们已然绕过了平康里,华丽的楼阁抛在了身后,丝竹之声在耳畔依稀可闻。李沐风心中想着事,便有感而发道:“人当真奇怪,无家时盼着有家,等有了家却又不愿回去。客舍似家家似寄,怎能不让人叹息?” 顾况听着,却想到了莫无忧,黯然道:“有家又能如何?”说罢,他又觉得此言不妥,强笑道:“不过,公子这句‘客舍似家家似寄’说的真好。” 李沐风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似乎又抄袭了哪位名家的大作。只是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就像这信手拈来的诗句,已经不知出处了。那么,或许是自己所作也说不定。到底是谁,这并不重要了,就像他越来越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自己,还是别人。 过去的事情,越来越不重要了。不管自己来自何方,都要在现在挣扎的朝前跋涉,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无忧逝去后,他一遍遍发誓,再不要让身边的亲人受到伤害,为了这个誓言,有很多东西都要遗忘。 “公子,你看!”顾况到底年少,突然发现一件新奇之事,便忍不住叫出了声。李沐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无数人围着一只高大的骆驼正在欢呼喝彩。那骆驼浑身灰黄,异常高大,背上搭有木架,分别坐了四人。这四人各有不同,有人打鼓,有人吹胡笳,有人弹琴,最后一个昂然而立,正在随着音乐纵声放歌,嘹亮清澈,声可裂云。 “哦,那是几个胡人。”李沐风点点头,笑道:“不知不觉地,东市竟已到了。这周围经常有胡人表演歌舞,不过这用骆驼的行当,倒也不常见。” 那骆驼背负四人,看似毫不吃力,也不大理会周遭围观的人群,只是眯着眼睛,悠然自得的缓步而行。看热闹的人群便随着那骆驼徐徐而动,不时有人朝驼背上投钱。 顾况看了一会儿,咂舌道:“好大的骆驼!” 李沐风噗哧一声,险些茬了气,笑道:“这样让那歌者听到,岂不气煞!” 顾况笑道:“番邦的民歌纵然别有风味,却怎及得上我燕赵悲歌的慷慨豪迈?倒是这骆驼,在幽州可看不到。” “是啊。”李沐风看着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悠然道:“长安,毕竟是学不过来的。” 就算自己在幽州实行了多么优越的制度,幽州也无法超越长安。且不说这是大唐都城的关系,单是这地理位置,就是幽都无可比拟的。连通西域的丝绸之路,终归不会绕过长安,转到幽州去。这条珠链般璀璨的商路,直到海运贸易的盛行才开始逐渐没落,而长安,也在那是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尊荣。 但现在,长安依然不可动摇。李沐风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既然如此,就让她成为我的都城吧! 对于顾况这等第一次来到东市之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目迷五色。且别说刚才那等走街献艺之辈,也不论往来吆喝的引车卖浆之流,光固定的门面,在这里就号称二百二十行,上千家的作坊。只这些店一一逛过去,怕是几天也逛不完。顾况在幽都时,便觉幽都处处都好,想来长安也不过如此。而今当真到了长安,才知道那时的想法是何等可笑。 走着走着,街旁的情景又是一变。堂皇的门面逐渐零落,多的是一个个木杆支起的摊位,有卖杂货的,又卖绸布的,还有的卖些鲜蔬果品。其中有一个行当最为简洁,一张桌案,一面布幡,上面或书:铁口直断,或书:神仙下凡。其实别管写什么,路人一见便知,那是算卦的。 顾况略感不屑,晒笑道:“这算卦的也奇了,怎么喜欢一起凑趣?想是怕算的不准被人家砸了摊子,聚在一起也好壮胆。” 李沐风微笑道:“怎么,这个你不信么?” “自然不信,”顾况笑着摇摇头,“圣人之言我多有疑惑,唯‘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倒说的极好。” “他是不语,又没说不信。”李沐风笑着道:“孔子还说‘**之外,圣人存而不论’,那也是说不谈论,可也没否定。就我看,你叔叔倒也信的,而且他也略懂得些。” 提起顾少卿,顾况自然不能还是那个态度,只是皱眉道:“圣人这话我也读过,当时只道他是否定,而今公子这么一说,却也有些道理……” “也不是你看书不仔细,而是太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套进去了。圣人其实是想说,无法证实的东西,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可也不能武断认为它不存在。” 顾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道:“那公子说的桑道茂,可是在这里摆摊的?” 这话提醒了李沐风,他带着顾况在附近来回寻索几趟,道:“你看哪个像他?” “公子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李沐风摇摇头道:“当日在长安,这地方来的少,更不可能和他结识……嗯?”李沐风突然止住了话,远远盯着一人只是看。 顾况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人端坐在一张小桌之后,显见也是个算卦的,只是身旁连个幡都不打,未免简单的过分。这人一身素白的布袍,头扎方巾,乃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打扮。面容尤为清矍,眼角又带了几分风霜,一副修剪合度的胡须飘洒在頦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人得有五十上下了吧?顾况暗想。 “你看他。”李沐风问道:“看出什么没有?” 顾况不大明白李沐风是指什么,只得上上下下把这人打量个遍,可越看越觉得并无明显异处,他正懊恼,目光朝边上一扫,突然恍然大悟,笑道:“公子,这人定是桑道茂无疑。” “怎见得?” “那些卦摊都挨的很近,自是为了争夺客人。唯独此人,周围十几丈空无一人,显见没人敢在他门前弄斧,况且他连字号都不挂上一个,找他算卦的人却络绎不绝。” 李沐风点点头,两人说话的功夫,那文士已然送走了两个客人。李沐风突发奇想,朝顾况道:“你要不要去试试?” “我?”顾况不解的看看李沐风。 “去试试也无妨吧?”李沐风笑道。 顾况虽然不愿,奈何燕王却是极有兴致,便只得吐了口气,挪着步子走到那人的卦摊前。 顾况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先生,可是姓桑?” 那文士抬了下眼皮,淡淡笑道:“不错,鄙人正是桑道茂。这位少年郎,想是外地来的?” 这话虽然平淡,却蕴着高傲,眼下之意是:只要是长安人,都该认识我桑道茂。 顾况肚子里冷笑一声,面上依旧异常恭顺,道:“先生好眼力,小子却非长安人。不过一进长安,就闻得先生大名,特地赶来拜访。” 桑道茂听了这话,捻须微笑道:“小哥过奖了。那么这番来,可是想得知今后事,好趋福避祸了?” “不错。”顾况笑容依旧,心中其实在说:废话! “那小哥是测字呢,还是看面相?” “这个么……”顾况犹豫了一下,道:“还要写什么字,也太过麻烦。就烦劳先生给我看看面相罢。” 桑道茂点点头,拉开架式,上上下下打量着顾况。顾况心中好笑,只等着他出丑,什么测字看相,他是全然不信,只是想:你若真能预知祸福,早安排好了自己的金光大道,怎的还在这里当个算命先生? “啊呀!”桑道茂一声惊叫,倒把顾况吓了一跳。还没来的及询问,却被桑道茂一把拉住,低声问道:“这位小哥,你可是杀过人的?” 顾况一愣,含糊的问了句:“怎么?” “你杀了几个?”桑道茂一脸诧异,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煞气盈门,华盖透顶,端的凶险之极!” 顾况没有说话,心中却是震惊。莫非这老头真有些本事,这个也能看得出来? 桑道茂又道:“你本是极聪慧之人,灵窍早开,假以时日,这世上少有人比得过你,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顾况冷哼一声,问道。 “可惜却堕入了魔道,积重难返,”桑道茂连连叹气,摇头道:“若单只如此,倒也无妨,以杀止杀,未必不能成就一场大功业。可惜你又心存怨恨,腹诽颇多,以至于口不应心……” “你胡说!”顾况越听越怒,恨不得当场掀了他的摊子。刚要伸手,却被李沐风一把抓住,在他耳旁道:“稍安勿躁。”顾况这才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个小小书童,怎么做的出这般大事来?”李沐风走上前,淡淡笑道:“先生怕是骇人听闻了吧?” 桑道茂冷笑几声,道:“是真是假,日后便知。” “先生非常人也。”李沐风眼睛异常明亮,直盯着他不放:“那么,在下也想算上一卦,如何?” “那有何妨?主顾越多越好。”桑道茂笑道:“不过我历来的规矩,算一卦五百文钱。刚才这位小哥的还没给呢,再加上公子的,正好一贯。”说罢,从桌下取出一只竹筒,放到了桌上。 顾况冷笑道:“未免太贵了些吧?” 桑道茂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童叟无欺,在长安的都知道我桑道茂的价钱。” 顾况无法,只得取出钱来倒入筒中,桑道茂收了竹筒,方笑着对李沐风道:“公子是测字,还是相面?” 顾况在一旁道:“莫非你只会这两样不成?” “龟卜、筮卜,我亦精通。”桑道茂看了顾况一眼,道:“唯这两样,耗费功夫,却徒乱人眼目罢了,未必有什么用处。” 顾况还要再讲,却被李沐风拦住。李沐风笑道:“先生说的有理。那,我便测个字吧,可要写出来?” “不必,公子只要告知在下便可。” “嗯……”李沐风略一寻思,心道自己是幽州来的,便有了个字,道:“便测个南北的‘北’吧。” 桑道茂点点头,慢条斯理的铺开一张纸,提笔沾墨,手腕只一抖,一个酣畅淋漓的“北”字便跃然纸上。 顾况一看,也忍不住低声赞道:“好字!” “这北么,”桑道茂指了指左半边,道:“两条通途,却被这一竖阻断,此为行路艰难之兆。而右边是个‘匕’字,则主刀兵……” “哦?”李沐风神色不变,微笑道:“可是大凶么?” “却也未必。”桑道茂摇摇头道:“这刀兵之祸,并非落在公子身上……或可如此解,所要打通道路,便免不了刀兵的。” 李沐风依然笑道:“这话我可不明白。” “不明白么?”桑道茂似笑非笑,顺手又写了一个“爿”字,道:“‘北’字左边,略一变化,就是个‘爿’字,可解为寸土之地。北之寸土,若要通达,则非刀兵不可呀。” “先生果然高见。”李沐风淡淡笑着,目光却异常冰冷。“只是,敢问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桑道茂故作惊讶,道:“公子何出此言,莫非疑我冒名顶替不成?” “非冒名顶替未必,隐名埋姓或可!”李沐风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既然知我身份,定然大有来头。如今拿言语试探,必有用意,说罢,你到底是何人,又有什么事情?” 桑道茂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点点头道:“好,燕王倒是爽快人。”他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收拾摊子,一面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燕王和顾将军随我来。” 李沐风和顾况都没说话,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的举动。而桑道茂更加潇洒,把摊子收成一只背箱,背了就走,也不理会两人有没有跟上。 “你说去得么?”李沐风问顾况。 “去得!”顾况完全没有犹豫。 李沐风一愣,笑道:“要是林凡在,定说不去。” 顾况道:“他定然不是太子的人,否则,没必要费这些波折。” 李沐风点点头,迈步朝前走去,顾况随在其后,却又稍稍拉开了些距离,随时注意着周遭的变动。三人就这样穿街绕巷,逐渐离开了人群的喧嚣,越走越是清冷,就在顾况心中开始迟疑的时候,桑道茂突然在一个院落门前站住了,笑咪咪的恭候着两人的大驾。 顾况在后面看着没什么异常,早就跟上了李沐风,两人一起随着桑道茂进了院子。这院子极小,却甚为整齐利落,右边单辟了一块花圃,正有各色花草争先吐蕊,异常鲜艳。 “此地虽披偏,倒也落的清静。”桑道茂推开正房的门,先走了进去。里面也没什么陈设,几把胡椅,两张方桌,一样的冷冷清清。倒是正面挂的一副紫气东来图十分惹眼,笔墨苍茫,气势不凡。看了落款,才知道竟是桑道茂的手笔。 桑道茂看了看他们,笑道:“请坐,此处无茶无酒,招待不周,还望燕王和顾将军海涵。” 李沐风站在屋中,四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径自坐下了。顾况却不领情,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道:“说罢,你到底是谁?” “顾将军竟这般性急?”桑道茂并没有回答,淡淡道:“若将军领兵也是如此,我倒要怀疑你凭什么博得了这样大的名声。” 顾况冷笑一声,道:“我却不知自己有什么名声。不过我倒知道,你若今天没有好的解释,就再别想看到天日!” “嘿嘿,好厉害!”桑道茂虽然不惧,却也不由得为他如此冰冷决绝的口吻心惊,这当真只是个少年不成? “既然顾将军如此心急,那我便趁了你心。没错,桑道茂就是我。”桑道茂略有感慨的叹了口气,缓缓的说道:“可二十年前,我尚有另一个名字,叫李勣。”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待价而沽 “李勣!”李沐风噌的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人。Lvsexs。“你竟是李勣?” 顾况瞪大了眼睛,一时竟有些眩晕,他当然明白李勣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昔日在秦王府,所有诡谲的阴谋,一切赫赫的战功,都和李勣脱不了干系。若说李靖是统兵的天才,李勣就是阴谋的专家。两人的声名也是一时瑜亮,分不出高低。如今,李靖率秦王旧部退出长安,耐心的等待时机,而这李勣竟以算卦为遮掩,隐身长安二十年!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可能!”愣了片刻,顾况突然道:“长安认识你的人不在少数,你怎敢天天抛头露面?” 桑道茂笑道:“燕王变得行貌,我却变不得?”说着话,把手在脸上**了几下,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来。此时再看,虽然还是那清瘦的脸形,却全然换了副样子。眉宇间的冲淡之气再无踪迹,只凝着点点阴霾。 顾况诧异的看着他这番动作,眼中惊疑不定,最后,他把目光投向半天没说话的李沐风,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果真是李勣。”李沐风缓缓的道。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全然冷静下来,无数个念头从心头闪过。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到底是代表哪一方的? 显然不会是当今的朝廷,也不可能是其他几位皇子,不然,实在找不出他埋名长安的理由。那么,是秦王府了?这应该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李沐风却偏偏觉得不大对头。 “大隐隐于市。佩服,佩服。”李沐风口气淡淡的,却在此刻恢复了作为燕王的神情和气度,漠然道:“秦王府的眼线当真厉害,这等隐密的事情,也被你们知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做的事情,总会有漏洞。不过,燕王倒可放心,除了我,别人并没察觉。” “哦?”李沐风眉毛一挑,道:“莫非,你们想拿这消息作为交换了?” 倘若秦王府把李沐风的身份散布出去,确实是一大麻烦,以此为要挟,倒也是个好筹码。李沐风表面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却甚为恼怒:回去定要把情报机构的所有链条捋上一遍! “燕王未免看低了我。”李勣摇摇头,道:“况且,我也没动用秦王府的力量。” 李沐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品味着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李勣已然不是秦王府中人?若是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何如此重要的人物,却一连二十年潜伏在长安了。 “莫非先生脱离了秦王府不成?” “那也算不上。”李勣低头想了想,笑道:“李勣自然还是秦王府中人,不过,就算李靖,也并不清楚我身在何方。” 李沐风会意的点点头,明白了李勣做法。隐藏幕后,让所有人找不到自己,必要时还可以用李勣这个身份获取秦王府力量的帮助。可进可退,如意算盘打得真可谓绝妙。 很自然的,李沐风立刻对他产生了足够的警惕。对擅长**手段的人,他向来不大喜欢,尤其是这种并未被他掌握的因素。 “那么,李先生找我究竟何事,总不会想投效本王吧?”李沐风笑着,又坐回椅子上,一派轻松。 李勣目中奇光一闪,不答反问道:“燕王,你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那先生又以为如何?”顾况冷冷的插了句话,话题又抛了回去。 李勣笑了。他自然不能再反问回去,那岂不成了小孩子斗嘴?于是道:“我看么,吴王不思进取,太子岌岌可危,幽州易守难攻,二皇子未免有些费人思量,不过一旦此人出现,定然是带了兵马回来,反倒难以对付。” 李沐风笑着摇摇头,道:“依着先生的意思,我们暂时都无力对付长安,那太子又怎的岌岌可危了?” “长安被这几股势力共同支撑,反而不倒。”李勣神秘的一笑,做了个手势道“若有人暗中推上一把,则形势大变!” “高见。”李沐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这个人,莫非说的是阁下了?” 李勣收了笑,不悦道:“怎么,燕王看我不起么?” “岂敢。”李沐风摆手道:“我只是奇怪,先生既然不动用秦王的势力,又如何有这般自信。再者,又为何要帮我?” 李勣沉吟了片刻,突然讲起了故事:“昔日子贡问孔子,‘假如我有块美玉,是藏于匣中好呢?还是趁机卖个好价钱?’”说到这,他瞅了李沐风一眼,道:“孔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是待价而沽啊。’” 李沐风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先生取的是中策,先把美玉匣藏二十年,此时才拿出来卖。” 李勣笑道:“我这玉非同一般,这二十年并非匣藏,乃是培植而已。” “竟是个人么?”顾况目光一闪,突道:“莫非,先生有什么人入了禁军,且居高位不成?” 李勣一愣,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刚才几回合的交锋,让李勣以为顾况到底年少,不过如此。而此时看来,这少年心思敏捷,非比寻常,若是小看了他,怕将来要吃大亏。 他点点头,由衷赞道:“顾将军好才思。不错,正是一个人。” 顾况道:“莫非是左右卫大将军么?” 李勣摇头笑道:“那倒不是。若是个大将军,我就敢先取了长安再说,何必这里说空话?” 顾况嘿嘿低笑两声,道:“若不是,我倒怀疑李先生因何有这等自信。” 李勣晒然道:“我李勣岂是因人成事之辈?此事只要仔细谋划,加上燕王的力量,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么?”顾况先是一笑,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道:“好,只要有两成可能,便值得一试!”他不再说话,和李勣一样,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沐风。 李沐风终于该说话了。 从顾况插话开始,李沐风就有意识的抽身而退,任由顾况和李勣对垒,他正好以旁边者的角度把这事情看看清楚。然而最后,他发现顾况无疑是个比自己更加疯狂的赌徒,为了两成机会,他就敢抛出全部筹码。 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李沐风皱着眉想,或许将阻碍这少年的成就。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在今后的生涯里,顾况依靠灵动而诡异的思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当人们研究这些战役后发现,每次胜利都是凶险和机会并存,而且始终维持在八比二这个令人心惊的比率上。 可当时,李沐风只是认为顾况欠考虑,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顾况似乎根本没想过,这李勣,当真可信么? 想到这里,李沐风笑了笑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先生。既然先生手中奇货可居,又何必专贩于我呢?莫非先生不记得秦王当年之恩了?” 李沐风这话可谓诛心之论,摆明了在说李勣望恩负义。若搁别人,早就勃然大怒,李勣却只冷笑一声,道:“燕王此言太过!秦王恩义,某何不日思!若无秦王,我依旧是当日徐姓小子,怕已死于刀兵了!” 他说的,自然是秦王赐姓的事情。他本叫徐世绩的,后因秦王赏识,又立下了大功,才被赐名李勣,与皇家同姓,这在当时,确实是莫大的荣誉了。 “只是,”他叹了口气,道:“世事已变,不比当时。假使逆天而行,怕是要天下大乱,万民浩劫。若秦王复生,想必也不愿看到。再者,承乾太子性情特异,嗜武如痴,所谓三岁看老,我早早就知道,他必不是能承接大统之人。” 他缓了口气,道:“我虽不出长安,对燕王在幽州的施政,倒也清楚的很。我思索良久,方觉得燕王若能登基大统,或可一洗多年流弊,挽狂澜于既倒。” 李勣这番话虽有恭维的成分,却也合情合理。尤其是关于幽州新政的看法,当真说的李沐风心花怒放。尤其是在不久前,他的一切作为刚刚被房玄龄无情否定,如今的李勣,简直成了一个突遇的知音。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李沐风矜持的笑着,道:“过奖。那么,先生的计划,是否可透露一二?” “这个自然。”李勣点点头,当下把谋划已久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李沐风一面听,一面暗自惊诧,原因无它,因为李勣的计划和自己心中所想的十分相似,而在周密和可行性上,要更胜一筹。在并不清楚自己底牌的情况下,李勣全靠推测便能作出这样的计划,当真是神算惊天了。 等李勣全部说完,李沐风静了片刻,道:“先生当真神人。若说不动心,那连我自己都不信。只是……” 李勣道:“我明白燕王的意思,待我收拾一下,就随燕王返回幽州,只要计划启动,倒也不需我在这里坐镇。” 他是要用自己做人质了,那么,想必不会是圈套。李沐风盘算了半天,也不认为自己的其他三个兄弟能让李勣舍命成全,而秦王府,又没有置自己于死地的理由。 那么,为了无忧,也为了少流些鲜血,便赌一赌?他看了看顾况,发现少年也在低头盘算,见燕王看他,突然点点头道:“我觉得可行。” 适才,最怀疑李勣的莫过于顾况,而现在,情形一下逆转了。 “不瞒先生说,你的计划和我心中所想的,甚为相似。”李沐风沉思着说道,暗暗打定了主意。“不过我尚有几颗棋子,先生并不清楚。而先生手中的力量,我自然也不明白。若把这些力量掺在一起,胜算怕是更大。只是,关于老四的事情……”他沉吟着,轻轻皱起了眉头。 “吴王可是聪明的紧呢。”李勣微微一笑,道:“燕王莫不是以为一纸密折,当真能调他来助阵不成?”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了。”顾况道:“所谓密折,其实还要长安知道。就算吴王不动,只要让长安对他起了戒心,至少可分散一部分精力。难做的是,密而不秘,这个度的把握,可不大容易。” 李沐风自然也明白。这事情不容易办,却也不是办不到。只是他心中颇不情愿,难道当真要把最小的弟弟也利用上么?尽管这个弟弟更是**阴谋的行家。 “这件事情,回幽州再议。”李沐风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把这事情稍稍压后再说。 “也罢,”李勣点点头,问道:“只是不知燕王何时动身?” “大约要过上几日,长安尚有些事情要办,怎么?” 李勣道:“这样最好,这几日,我也要交代些事情才行。” 三人定了主意,便不再耽搁。李勣收拾了一下东西,径直随李沐风前往长安馆。他换了套行头,又变了副面孔,再也没人认得这就是长安神相桑道茂了。二十年过去,李勣早不再是当年的潇洒公子,虽然现在用的是本来面貌,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或许,躲在时间背后,才是最好的掩饰。 路上,顾况突然想起一事,冷笑道:“适才你说的话,原来都是胡说八道。” 李勣笑了笑,道:“何以见得?” “你明明先知道我的身份,才编出这样一套话来,好骗人相信。” “你非要此认定,那我也无法。”李勣并不和他争辩,只是淡淡的回应。 “我倒想起一事。”李沐风突然道:“先生还记得否,曾给一女子看相,你说她将会青春夭折……”他犹豫了一下,尽管是为了伪装身份,可厮混于琴瑟轩的事情,总归不大光采。李勣刚刚加入,自己的举动难保不会造成负面的印象。 李勣捻须笑道:“我知燕王说的是谁。石花魁风流妙丽,举世无双,倒也无怪燕王牵挂。” 李沐风听他此言,心中颇为不悦。拿眼皮撩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并无讥讽嘲弄之意,便也没去解释。 只听李勣继续道:“当年她突逢大变,心如死灰。我见她生无可恋,索性便和她说了那番话。” 话未说完,顾况已然愠怒道:“你这人好生狠心,不想法开解,反说这些!” 李勣冷笑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当日情形,说什么她也听不下去。不若干脆告诉她时日无多,也可让她惜取眼前光阴。” 顾况还要再说,却听李沐风笑道:“先生说的有理。这么说来,石玉仙所谓的夭寿,并非实情了?” 谁知李勣摇摇头道:“非也,她确实乃早夭之相,我并非虚言。” “哼,”顾况低声冷笑,道:“你当真会看相么?” 李勣知道顾况一直记恨自己适才的耍弄,找机会就要讽刺两句。他已然年逾五旬,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反击。 不过他不知道,李沐风也同时在心头起了怀疑,只是并未说出口。 这二十年,桑道茂的大名,不会是骗出来的吧?李沐风突然想起现代相声里说的“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枝”的典故来,越想越乐,不由笑出声来。 顾况和李勣都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燕王想到了什么如此开心的事情。李沐风自然不去解释,三人加快了脚步,不一刻便到了长安馆。 顾况叫开了门,开门的正是冯十三。他见一个陌生人跟在燕王身边,不由一愣,刚要发问,李沐风一摆手道:“进去再说。”几个人就鱼贯进了院子。 林凡正在里面批阅文案。长安的事务,魏青衫早就移权给了林凡,搞得他头大如斗,又无可奈何。燕王只需知道结果,这些琐碎细节是不会管的,林凡第一次弃武从文,只觉得比上阵拼上五百回合还要劳累,一管狼豪捏在手里,好似持了把青龙偃月刀。 “林凡,境况如何了?” 林凡正在忙碌,忽听燕王的声音传来,忙站起身道:“回燕王,别的还无消息,只是左右羽林军卫的……”他突然看到李勣,马上闭了嘴,只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燕王。 李沐风笑了笑,道:“此乃李勣,你可听过?” 和刚才顾况一样,林凡也觉得一阵眩晕。李勣!对他来讲,这不过是个传说中的名字,如今竟活生生摆在眼前!他无法想象为何燕王才出去不久,就变戏法般带了李勣回来,这一切在他看来,未免太过突然了。 见他怔怔的愣在那里不说话,李沐风咳了一声,道:“林凡,你说左右羽林军卫怎么了?” “哦,”林凡这才回过神来,又仔细的盯了李勣两眼,才道:“左右卫大将军都和太子关系密切,不可轻动,倒是左右卫的几个将军并无背景,或可……” 听到这话,李勣突然笑了起来,令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只听他笑道:“这个不用忙了,别的不说,唯独这左卫将军,却是咱们自己人!” 左右羽林军卫隶属北衙,和南衙十六卫不同的是,它直接由皇帝掌控。在某种角度上讲,北衙禁军对长安的防卫更加重要,这才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常备禁军。 南衙十六卫由丞相控制,是天下府兵的最高统领机构。当然,这只是名义上。实则无论幽州还是江南,任何藩镇都不是它能插手的。即便如此,南衙仍然比北衙的范围宽泛。因为管得多了,便不够专一,拿卫戍京城的禁军来说,都是由地方府兵轮番调换的,名曰:番上。这使得南衙禁军在结构上先天不足,和北衙相比,未免松散了。 北衙则十分的固定,也更加得到皇帝的信任,毕竟一旦出现叛乱,这可是天子捏在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想在这上边动脑筋,实在不太容易。 而今,李勣竟说他北衙的左卫将军是自己人,着实让众人吃了一惊。 左右卫将军自然不能和左右卫大将军相比,虽一字之差,权柄却差了很多。可即便如此,一个左卫将军也是一个改变形势的关键棋子,李勣的这份礼物当真不轻啊。 “原来竟是北衙的!”李沐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旋又被他掩饰了下去。只是道:“我尚以为是南衙十六卫的哪个将军,想不到,想不到……” 冯十三此时正探头进来,不由脱口道:“北衙的将军么?那有什么用,上面还有个大将军管着呢!” 李勣哈哈一笑,道:“大将军也没什么用,上面还有个太子。” 冯十三愣愣的点点头,道:“说的是。”此言一出,不禁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岂不要拉拢太子,让他谋自己的反不成?看来北衙这路,定是走不通的!” 李沐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林凡按捺不住,笑骂道:“冯十三!没事儿出去,少这里给我丢脸!” 李勣看着冯十三挠着脑袋出去了,才微笑道:“因此说,事在人为。若想因人成事,还真要去拉拢太子才会保险。” 李沐风笑着点点头,道:“这些事情,回幽州再详谈不迟。”当下就和林凡顾况等人将长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一些无关紧要的先放在一边,趁着还有几天的功夫,把要紧的事情办妥。 夺取长安计划,逐渐的浮出了水面,时间越来越近了。 ,!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