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殇歌》 《古剑殇歌》正文 楔子 云泽之地,有堇洺浩土,混沌初开,天地一隅有四道清泉积成,孕育土地四方生灵,越千年生生不息。后世繁衍,又称此地为——云堇大陆。 云堇之上,始有古人修四方灵君之墓,筑灵力法阵结界于世,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然,白云苍狗,桑田碧海,灵君之墓所在逐渐与旧都消逝于时间长河里,再难寻迹。 此后逾千年,古都遗迹之上又起新壤,世人称“西流云、东落樱、南鹊林、北慈云。” 自此,大陆以西因炼沙万里,终日烈阳炙烤而被世人称作西荒,漫漫黄沙中唯泉脉源头处生出一片绿洲来,历数百年,绿洲为人所知,慕名而往者不计其数,其中有一位江湖书生迷恋此地,终其一生于绿洲之上建起楼台仙阁,门派“流云阁”世代守护着西荒泉脉,并将西荒泉脉命名为“若羽泉”。 大陆以东则巨石山岩如莽,东煌之名由来已久,这片领域一直是大陆文明最神秘的东方,岛屿如星辰般遍布浩瀚无际的海域,这些岛屿环踞的中心便是“兰夕泉”泉脉所在,泉脉藏入深谷之中,与四周岛屿岩壁的怪石嶙峋不同,深谷仿若尘世的世外桃源,谷中生长着盈千累万的樱树,每到落樱时节,谷中绯丽缤纷,相传后世有出海渔夫遇风暴误入石林深谷,重伤醒来发现谷中楼宇恢弘,阶亭错落有致,以为死后入了人间仙境,后来得谷中女仙搭救保全性命,门派“落樱谷”这才为世人所知。 再道大陆以南,南疆村落于十万里山川野林中星罗棋布,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外乡人入南疆若无导路人,极易在林间迷失方向,而南疆向来毒虫邪物众多,又有蛊毒巫士护卫着这片土壤,因此,南疆看似“绿芽未吐花先红”的华美面容下,却藏着不动声色的危机。“鹊林门”便隐匿于这万千花色中,泉脉悬于山壁洞口之上,远观如同一道水晶幽帘,“古帘泉”之名由此流世。 而与南疆温润景致截然迥异的“北域”,崇山峻岭横亘天际,蚩水云深处更有冰川绵延不绝,慈云剑派飞廊纵横交错在山体脊背之上,形成这山体龙脉的第一道门户,“中泠泉”便于山体内纵深而去,慈云剑派的楼阁屋宇依脉体而建,飞檐隐现云雾缭绕中,仿若漂浮在云端上的仙都神殿,亦是四大门派在云堇大陆上最为威望的一派。 此后数百年日月更替轮回流转,四大门派既分守云堇大陆四方,彼此间亦相互制约,期间漫长岁月里,轮回更迭,虽也有人事沉浮与历史传奇的跌宕,云堇大陆还是在这微妙的平衡里静静走过了百年…… 直到一个人、一柄剑的出现,这平衡才遭受了濒临毁灭的打击,区区两年光景,岁月静好中的云堇大陆逐渐置身于风雨飘摇中,而带来这场人间地狱的罪魁祸首,正是穷尽一生追寻剑法至高境界的‘剑痴’——潇煜亭! 潇煜亭因得上古凶剑子魂,欲借其力量突破剑术极限,然,血肉之躯终抵不住子魂剑剑体内煞气侵染,潇煜亭渐失人性堕入魔道,在大陆上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一时间,天下生灵涂炭,仿若人间炼狱。四大门派为阻止这场浩劫,弟子损伤不计其数,绝望之际,幸得隐居于云堇大陆候海之外的胄云山剑圣相助,大陆之士才知世间还存在另一柄上古之剑‘素殇’与‘子魂’相生相克,这场劫难自此才逐渐平息。 最后,子魂被封印于寂冥湖,剑痴潇煜亭魂落埋骨魂冢,素殇亦消失在隐魇森林,沉寂下来的岁月,虽再见不到无休止的杀戮与伤害,但属于两柄上古之剑的宿命牵绊却在冥冥中跌落凡尘,荡开了另一圈涟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一章 轩雨庄 白雪在轩雨庄上空划过诡异的弧线飘落在那些粉墙黛瓦上,四下里的一切都沉浸在呼啸的风声中,早已凋零完叶子的高耸树木将枝干伸向苍穹,仿佛在挣脱什么,然而终究只留下如此绝望的姿势。 负责守护在庄前的八名轩雨庄弟子彼此切磋着武艺以使僵硬的身子暖和起来,丝毫未有觉察到皑皑白雪中缓慢靠过来的身影。毕竟轩雨庄于江湖中的存在本就是一处隐逸所在,要到达这里,唯有幽狐山红叶林的一条路径,而那些百年前就守候着红树林的六尾红狐又岂会轻易任人闯入自己的领地?即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只怕也容不得小觑。 “你一定不会有事,相信我,请你坚持下去,千万不可以睡着啊!”茫茫白雪中,身影在齐膝的雪地里停了下来,凌乱的发丝下是张俊秀却无半点血色的脸,少年肩上发上白雪覆了厚厚一层,身上赫然入目的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早已冻成深紫色,伤口血迹早已凝结成块,然而,少年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怀中同样伤势严重的女子,鲜血染透的青色衣衫上,那柄少年的配剑被女子紧紧握在手中,她一直在坚持,夫人临终前匆忙告知她的惊人秘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四公子身上背负着如此宿命,她怎可就这样轻易离开? “公子,我怕……来不及了,夫人临终前交代我的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女子吃力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少年不作声,眼神里悲痛蔓延。这个从小就在藏剑山庄长大的侍女,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陪他一同习武,几乎是生命里唯一熟悉彼此的人。 “这柄柔岚剑很……很重要,公子一定要保管好,另外,这枚玉佩跟……跟轩雨庄的人有莫大关系,公子务必交到他们手中,还有……咳咳”血从少女的嘴角流出顺着颈项滑落,但很快,便在这寒风里凝结,脸上神态更是因为痛苦而扭曲。 “好,好……我知道了,你留着力气先不要着急说话,轩雨庄就在前面了,只要稍微坚持一下就会没事的。”少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果再失去怀中的女子,在这世上他就从此孓然一身。少年重新抱起她,朝着轩雨庄的方向加快了步伐。而他身后,白雪很快又重新覆盖了那两行脚印,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啊。 此刻的轩雨庄内,一如往日般沉静安详,每至傍晚时分,庄内都会飘荡起一阵凄婉的笛声,可庄内的年轻弟子鲜有人知晓笛声何来,又为谁而吹。 “师兄,快看!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沉浸在笛声中的八名弟子中有人警觉过来,几乎是同时,他们手中的长剑出鞘,一字排开地面向庄外。 大雪中的人影逐渐在他们视野里清晰。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来者震慑住,即便遍体鳞伤,可来人眼里陡然冷漠的光,让人心生寒意。 “轩雨庄接待客人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么?” 八名轩雨庄弟子这才发现少年手中竟还抱着一名似乎昏迷过去的女子。 “轩雨庄向来与世无争,不知阁下到此有何贵干?”站在众人中央的一名弟子当先应话。 少年扯了扯嘴角,径直走到那名答话的弟子身前,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请将她交给你们庄主,并拜托你们救活她。” 突然的请求未让他们做出反应,少年已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这是信物,你们庄主必定识得它。” “翡莲之玉?”轩雨庄众弟子脱口惊呼,那是庄主才持有的玉! “那么,有劳你们了,告辞。”少年垂下手来,最后看了一眼轩雨庄深处,缓缓转过身去。 “请留步。”那名一袭蓝衣的年轻弟子叫住他,“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少年顿足,肩膀微微耸动起来,良久,少年发出低沉的笑声,然后继续朝前走去,“你怀中那位姑娘叫韩修瑶,至于我么……哈哈,一个不详之人罢了。” 那样悲痛而苦涩的话语荡漾在空气中,令在场所有人都为这样一个少年动容,看着他如来时一样从视野里模糊,众人这才缓缓转过身,耳畔的笛声还在,只是变得更为苍凉,悬在头顶的天空下面是如此空茫的雪,夜色……该来了。 而庄内的一处木屋前,已有人静静站了许久。 “师父……”终于还是耐不住这样无声的等待,侯在门外的霍辞钧朝门内轻唤了一声。 淡烟流水的画屏那边,须眉交白的老者临窗而立,停下手中玉笛,双眼看着窗外那一片寂寥的白。他似乎忘了有弟子在外等候,突然打破宁静的声音让他在沉默中微微一怔,转过头对着屏风另一边轻声询问:“那位姓韩的姑娘还没有清醒过来么?” 忽然的问话令霍辞钧一时间未作出答复,原来师父早已洞察发生了一切。 “嗯?” “那位韩姑娘依然处在昏迷当中,她身上那个被剑洞穿的伤口已经用药止住了血,只是那一剑正好伤及脊髓,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也只怕……” 老者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如炬,面容上却思虑重重:“安儿有没有知道这件事?” 霍辞钧顿了顿:“弟子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于是擅自决定先来请示师父,因此师妹她还并不知晓,但她毕竟是一庄之主,性格也活泼伶俐,这件事估计瞒不了她多时。” “二十年了,原来宿命从来没有被挣破,唉,上天又何苦为难这些孩子。”老者闭目仰首,对空长长虚叹。 “师父……”霍辞钧看着手中的翡莲之玉,想问却终究住了口。 “但问无妨。” 得到老者的许可,霍辞钧站起身来:“轩雨庄于外人而言,一直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师妹从小就随身佩戴的翡莲之玉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白衣少年手里,我实在疑惑。” 老者把目光投向暗红木雕镂刻的长桌上,那里青铜小鼎炉燃烧的檀木香轻烟袅袅,仿佛轻盈的细纱在凌空舞动,他伸出右手将手心放到那缕缕淡烟的顶端,然后淡淡回答:“因为翡莲之玉本来就是有两枚的……” “啊!?”霍辞钧失声惊叹。“那么,那位白衣少年师父是知道的?” 老者点点头:“在安儿小的时候,他曾救过安儿一命……” “原来是这样。”回忆起那白雪中的冷锐目光,霍辞钧突然觉得心生寒意。 “辞钧呀,你先回去,看看安儿那丫头有没有在做功课,她性子烈,你作为师兄,要多帮辅帮辅她。至于那位韩姑娘,晚些时候我会过去看看。”老者重新执起手中玉笛,面对窗外苍茫天地,笛声悲昂,仿佛要恸彻苍穹。霍辞钧不再作声,轻轻拉上房门便退下了。 轩雨庄另一屋宇内,烛火摇曳,初安轻合上书卷,起身从青花瓷的长筒里拿上纸伞,推开房门,雪不知何时已停了,而不远处那一片耸立的石林里笼着一层淡薄的细雾,雾里,月光朦胧成一团,更显飘渺空灵,初安看着手中的纸伞不禁莞尔,“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轩雨庄里,永远只有冬天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二章 四公子 “四公子,四公子……”一阵紧过一阵的敲门声中夹杂着焦急的呼喊,透过窗纸投射到房内的光影在床榻上晃动。顾以彦从睡梦中惊醒,听出是老管家秋云鹤的声音,他翻身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房门,房外,漫天飞舞的点点火絮呈亮了整个夜空,不远处的天空不时有冷白的剑气没入天际,有人夜袭藏剑山庄? “快快,四公子赶紧随老奴离开这里。”不待顾以彦做何反应,秋云鹤一把拉过顾以彦便走。 “秋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秋云鹤脚步不敢稍慢,“一批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突然闯进山庄,老爷和大公子正带领着众弟子阻挡他们,夫人已经退守在藏剑阁。” “二哥和三哥呢”顾以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批黑衣人到来得不逊于一群索命恶灵。 “老奴也不曾见到二公子和三公子。” “不行!我必须留下来。”顾以彦猛地甩脱秋云鹤握住的手,冷然。 “四公子何以如此糊涂,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秋叔--!我不能弃父母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来人武功高强,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只会再多葬送一条性命罢了,听老奴的话,赶快离开吧!” 顾以彦毅然转身,这般境况怎可轻易听从? “那就恕老奴得罪了!”情况危急,秋云鹤不得已出手封住顾以彦的穴道。 “四公子,你的心情老奴能够理解,但藏剑山庄这次遭遇的劫难远远……远远超乎想象啊。”秋云壑接下一个布袋系到顾以彦身上,沧桑的面容上依然是慈祥的气息,“这是夫人让我交给你的柔岚剑,公子自小受深寒之苦,每每见公子寒气攻心,老奴内心亦是格外沉痛,这一次,相信上天一定会眷顾公子,公子离去后切记保重,驱寒的药放在修瑶身上,她已在庄外等你,另外,如果公子遇到危险,可携翡莲之玉去往轩雨庄,见到玉那里自会有人竭尽全力帮你,待公子穴道自解后,一切都将过去的。” 顾以彦浑身微微颤动着,眼睛深深看着秋云鹤,他极力挣扎着,试图冲开穴道,可无论如何努力,全身依然无法动弹半分。 秋云鹤将头靠到顾以彦耳边,眼泪也终究忍不住流下,“夫人还有一句话让我叮嘱公子,无论发生什么,要好好……活下去!” “去吧!孩子。” 顾以彦就这么被迫离开,看着秋云鹤瘦弱的身影慢慢消逝在红尽天幕的火光中。 …… “不,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离开,绝对不可以!!” “啪”一声脆响在破败的庙宇里响起,坐在神像台上的小女孩晃荡着双腿,稚气的脸上浮动着两朵淡淡的红晕,此刻她听到声音,便把头转向庙内的西角落,那里躺着一个从幽狐山上救下来的大哥哥。 “咦?”小女孩见有动静,便从神像台上跳下,眼里满是兴奋地跑出门外“雪儿姐姐,那个受伤的大哥哥醒了!” 庙宇外,晚霞像从天的缝隙里流出来一般,正一寸寸从天边侵染过来,穿插在茂密竹林里的曲径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婀娜少女正微仰起头注视着那一片霞光,远远望去仿佛一场沉静美好的梦幻,听到小女孩的呼喊少女这才收回思绪,一步步朝庙宇走过来。 “雪儿姐姐,我刚刚看到大哥哥动了几下呢。” 少女微微一笑,朝西南的角落里看了看,“受如此重的伤还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造化了。”言讫,又对小女孩吩咐:“小瞒,去帮我把药篓拿过来。” “原来是做梦了。”角落里,少女将头搭在他额头上,冷汗顺着他俊秀的脸庞滴落,即便此刻昏沉未醒,可少年手中的长剑依然死死抓在手中,她不禁莞尔。 “脉象还是很乱啊!”少女对眼前的男子又多了一份担心,整整一天过去,似乎先前用的药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在他体内淤积的寒气始终无法散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病?他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不……不可以就这样离开。” 白衣少女正思忖间,突感手心一热,沉浸在梦境中的少年蓦地抓住搭在他脉搏上的手,眼睛猛然睁开,脸色苍白如纸。 “雪儿姐姐,给,药……”被唤作小瞒的女孩发现雪儿姐姐的手被大哥哥紧紧握住,硬生生的把篓字咽了回去,继而咧嘴一笑。 白衣少女也不追加责备,抽出手来从竹篓内取出三根银针,然后分别按入少年胸口处,虽然少年此刻眼睛已睁开,但目光呆滞,全然没有意识。少女只好用另一只手旋开来,掌心微沉,粉红的光华从她指尖流出,缓缓注入到三根银针上。 良久,少年脸色微缓,双眼也逐渐退去了血红色。 “我只能暂时把你体内的寒气抑制住,不让它充斥到脉络内,至于能否让它自行涣散,我无能为力。” “多谢。”少年艰难的支撑起身体半倚到墙边,声音细若蚊足。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瞒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于是插嘴问道。 少年内心却是一阵凄凉,良久才开口,“顾以彦。” “那以彦哥哥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呢,是山里遇到野兽了么?”小瞒睁着水灵的双眼,抬头看着他,小手想去扶他却终究因害怕又缩了回去。 “路途上遇到一群劫财的强盗土匪,再加上我本身就有的故疾,现在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姑娘搭救,只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一个路过的行医者而已,不必记挂于心。”白衣女子看他随身物事完整,明白顾以彦此话有难言之隐,于是低着头整理好药篓起身,眼神却淡漠。 “小瞒,我们继续赶路。” “呃……哦,好。”不明白雪儿姐姐何以突然冷若冰霜,小瞒只好顺从地站起来,然后趁雪儿姐姐转过身时偷偷在顾以彦耳边低声说:“雪儿姐姐的名字叫楹雪凝,我们要赶去灵芸城了,以彦哥哥后会有期。”小瞒朝顾以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小跑着跟上楹雪凝。 顾以彦借助墙面勉强支撑起身体,已被包扎好的伤口传出隐隐痛楚。轩雨庄与幽狐山虽然仅一涧之隔,却仿如两个天地,那隐藏在浓雾里的白雪空间竟没能夺去他的生命,看来十几年暗涌在他体内的寒魄倒锻炼了他御寒的能力。顾以彦缓缓走到庙门口,暮色开始四合,四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凄哀的狐鸣。 “也不知修瑶现在如何了……”顾以彦回忆起昨天与六尾红狐的拼斗,最后那一击若不是修瑶舍身相挡,恐怕此刻寂逝在乱石崖下的应该是他了吧! 顾以彦服下两粒抑寒的药丸,他已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尽快赶回藏剑山庄。此刻幽狐山正值夏末秋初,空明的月色流泻在漫山堆叠的枫叶上,远远望去,仿如红色的锦缎。顾以彦足点叶面,身形灵逸,夜风掠过那些裸露的伤口,细小的血珠又不断沁出,撕裂感一阵强过一阵,但顾以彦反而加快了步伐,心中不明白的疑问太多,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何夜袭藏剑山庄?母亲说给修瑶的秘密又是什么?而这一切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一切的一切,太过突然,太过强烈,几近摧毁他不堪重负的身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三章 灵芸城 “雪儿姐姐,你看,灵芸城就在前面了。”碎影满地的树林里,小瞒笑着用手指了指前方。 那样高大而古老的城墙横在眼前,楹雪凝抬头看了看那些在风里翻转残碎的纸糊灯笼,突然轻声道:“好静……” 四下里风声清晰得可怕,城头上的零星烛火变化着诡异的形状,月光清冷的辉茫洒在斑驳的城墙上,仿佛灵芸城的一切都给什么肃杀了。 小瞒丝毫没有感到环境的异样,反倒是对就要找到的紫宜果充满了迫不及待,楹雪凝环顾着四周,似乎能够感知师父要她此番出行的意图。半个月前,不知是出何原因,一向闭庐不出的师父突然从空怜山的含草榭出来交代她下山采摘紫宜果,而紫宜果只出于灵芸城的流宜坡,因为果实呈紫色才有了紫宜果之称,这种果子每三年才熟一次,半个月若不摘取便会自行萎缩腐烂,紫宜果是解煞毒的药引,而煞毒也并不常见,师父医卷上也只有寥寥数笔记载,在二十年前那场“殇魂之战”后就几乎快被人遗忘了,但她明白师父的脾气,便不辞辛苦地领命来到灵芸城。 只是,此刻的灵芸城却仿若死城,难道是师父预感到什么了吗? “小瞒,抓紧药篓上的绳子。”楹雪凝抬头看了看城墙,发现并没有值守城门的侍卫,心里也提高了警惕。 小瞒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也从雪儿姐姐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危险,于是双手紧紧抓住楹雪凝背上绑在药篓上的粗绳。楹雪凝微微抬头,轻点地面便沿城墙凌空飞起。看着迅速往下退去的城墙,小瞒脸色一白便赶紧闭上了眼睛,半响,耳边呼呼的风声戛然而止,脚踏在了实地才慢慢睁开了双眼。这是条阴影浓郁的小巷,破旧残裂的杂物堆满了巷子两旁,而楹雪凝凝神站在这被夜色涂抹得不留一丝缝隙的黑暗里,看着贯穿整个灵芸城的街道,神色肃然。 “雪儿姐姐,那边好像有烛光。”小瞒压低着声音碰了碰楹雪凝的袖子,然后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破木窗,那里仿佛是在黑色的幕墙上撑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晃动的烛焰苟延残喘着,投射出微弱的昏黄。 楹雪凝柳眉微蹙,驻足在屋檐的阴影里听着周围的动静,四下清冷的空气在月茫下缓缓流动,城门口更是泛起了薄如蝉翼的雾气,小瞒因为害怕双手一直紧紧握着楹雪凝的衣角,此刻掌心已沁出冷汗,却依旧不敢松手。那些漆黑一片的屋宇棱角在街心投下尖锐的阴影,妖异非常。 “雪儿姐姐,城里不是应该都会住着很多人吗?为什么这儿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啊?”小瞒本以为能够在城里看到热闹的灯火集市,谁知竟是这番冷寂,心中的欢喜也早已让怯意取代了。 “嘘。”楹雪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寂静中屋宇上方一阵衣袂翻飞声,三条人影飞速掠过,均用风帽遮住面容,所经之处,身后只留下了犹如鬼魅般的残影。 “我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而变成这样,我们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楹雪凝见四下再无动静,便牵着小瞒朝烛光那边走去,而在她背后的药篓里,此刻突然泛起微弱的白茫。 “芳英剑?” 小瞒也是满脸惊奇,“它怎么了?” 楹雪凝从药篓中取出芳英剑,看着剑身里缓慢流动的光华,她将小瞒拉至身后,然后看向城门方向的月色,淡淡道:“有杀气。” 很快,灵芸城的寂静被一阵凄凉的笛声打破,刚刚本已离去的那三个风帽遮颜的黑衣人折返了回来,他们一字排开站在街心,手中也多出了三柄长剑,“既然阁下有意阻拦,却为何不现身一见?”站在中间的黑衣人朝城门方向冷言。 “哈哈哈。”月下,一串笑声从城门处荡漾开来,仿佛有对谁要说的话顷刻间成为了诀别,而发出苍凉且肆意笑声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站在黑衣人的前方不远处,心思却好似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只是仰望着苍穹喃喃,“原来终究还是晚了……” “我劝你还是让开的好。”黑衣人眸子里射出阴冷的光,直逼老者 白发老者对天长叹一口气后慢慢低下了头,不过顷刻间,他猛地直视三名黑衣人,质问:“说!是谁指使你们血洗藏剑山庄的?” “……恐怕阁下在我们这里得不到答案。” “呵,是么!”只一瞬,白发老者身形已近三人眼前,更以玉笛代剑,行招翻飞而起,带着尖锐的声响划出一道青茫直指居中一人。 楹雪凝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而小瞒此刻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如此变幻莫测的身法实属罕见,三名黑衣人也感到了压力,电光石火之间,三人身形只能勉强避开玉笛的劲风。而玉笛翻飞得越快,其声响诡异的变化着音调,老者双手横空,作势如虚空横笛在唇边,手指亦是轻弹,这种御笛的境界令人心神大震。 “雪儿姐……”小瞒在黑暗中脸色苍白如纸,喉间发出微弱的呼声,楹雪凝忙从药篓中取出两片药草叶,揉碎塞入小瞒双耳中以阻挡笛音的侵入,并向她的胸口缓缓注入真气,而自己则封了穴道。 三名黑衣人嘴角都已沁出血丝,蓦地,他们避过玉笛分三角状站立,空气中隔出一层动荡的气流幕墙,其中一名黑衣人咬破手指,用血液在气流幕墙上绘出繁复的图案,瞬间,红芒大盛,连他们所站的地面也纠缠出如蔓藤一样的深红虚光。 “想不到时隔三十年还能再见到‘血蔓凋零’,血玲姥有你这样的传人,也算是她的福气,只是你们可知道,她当年正是死在我的剑下?”一语惊人,老者横笛侧身,衣袍无风自鼓。 “莫非你也是……!”黑衣人眼中忽地一片死灰。 “你们知道得太晚了。”老者迎着红流幕墙霍然出手,十几道残影从空中慢慢隐去,呼啸而过的白芒不但穿透了幕墙,也同样穿透了被血蔓缠绕的黑衣人,那一刹那,所有声音仿佛消逝不见,血蔓迅速枯萎消失,三名黑衣人眼中尚自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但随即也黯淡下去。空中一缕藏色衣角飘落,老人眼角略微抽动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苦奈,脑际里清晰出一个身影,师弟,如果你还在的话,这一剑已至归真境界了吧。 芳英剑的光芒已退去,那份传至手心的淡淡暖意也消退,离神间,凄婉的笛声再次流淌在空气中,老者如来时一样,身影渐渐隐没在高大的城门阴影里,楹雪凝稍微松弛了绷紧的神经,见小瞒也已经恢复了面色,于是打算循着烛光看看是否灵芸城还有其他人。然而就在她转过街角一抬头的时候,身子却僵在那里。 “雪儿姐姐,怎么了?”小瞒在身后看见她突然顿住脚步,感到奇怪,于是朝前方看去。 那个破木窗的方向,烛光,竟然不见了! “那里……那里刚刚明明有烛光的,怎么突然消失了?”小瞒撅起嘴,眼里满是失落。 楹雪凝转身走向街心,神情淡然:“我们先离开这里。” 小瞒只好不作声地跟上,在路过那三具黑衣人尸体时,连忙绕到楹雪凝右边,生怕他们又“活”了过来。“希望以彦哥哥遇到的强盗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才好。” 楹雪凝拍了拍她的头,脸上有了一些笑意,“小瞒,你要记住,任何陌生人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明白吗?” “嗯,知道了。”小瞒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她,楹雪凝不由虚叹,也许,只有孩子脸上才会看到这般清澈面容和一尘不染的善意吧,虽然她知道在幽狐山救下的那位少年说的途遇劫匪并非真话,但也未必就说明他是个坏人,于外人心设防备,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城门外,簇拥的慈竹大片大片的生长在一起,一路远去的石板路上落下斑驳的光点,风一过,光点都热热闹闹起来,夜幕下,仿佛展开了寂静安详的一幅卷。 小瞒跟在楹雪凝身后,看着她偶尔被风掠起的发丝,淡淡一笑,心中想,雪儿姐姐该是世间最美的人吧。 “怎么了,想到开心的事啦?”楹雪凝笑着问她。 “嗯,没什么,突然觉得雪儿姐姐真的好美,嘻嘻。” “傻丫头。”那只手放到小瞒头上,心中也是一暖,“雪儿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去二叔那里,就让我跟着你走吧,我一定很听话的。”爹娘临死前拜托雪儿姐姐将自己带到二叔那里,可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位叔叔,只知道爹娘会时常接到一些书信,看完就不动声色地将它们烧掉,然后依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她,也从未向爹娘询问过这位叔叔长什么样子。 “我身边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跟着我万一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更何况我答应了你爹将你托付给你叔叔照顾,让你快快乐乐,安安静静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好么?” 小瞒抿了抿嘴角,只好点点头,“好吧,但雪儿姐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嗯,说吧。” “以后雪儿姐姐倘若得空可不可以常来看我?” 楹雪凝轻轻一笑:“当然。” “那我们拉勾勾。“小瞒伸出小指,开心溢于言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四章 藏剑山庄 “驾--”灵芸城西侧的竹林内,突然响起一阵驭马声,林子深处很快闪过一道人影,只是夜色在这片竹林里像涂抹不开的泼墨,看不清赶路者的面容。 “走吧,我们得在黎明破晓前赶到流宜坡,然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下,走了一天,相信你也累坏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在竹林间加快脚步,而在她们头顶的那片苍穹下,几道亮丽的白光迅速划过,最后在没入天际的时候忽地转变成诡异的红色,然后逐渐黯淡下去。 此刻的流宜坡仿佛是被尘世遗忘的角落,芒草丛生,满目疮痍。那场“殇魂之战”后,这里也似乎随着它被丢弃在时间的轮回里,曾今存在过的绝望,惶恐,生离死别,一幅幅决裂的画面,大概,也不会有人愿意再想起了。 楹雪凝站在芒草丛中,凝望着,清冷的月色下犹如九天仙子,而小瞒几乎淹没在和她齐肩高的芒草堆里,此时嘟着嘴,稚气的脸上尽是不满,“这么多这么深的草,紫宜果要怎么找啊?” 是啊,二十年的岁月足迹,这样破败荒凉的地方,紫宜果真的还复存在么? “无论如何,努力先找找看吧。”楹雪凝放下背着的药篓,然后从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来,“我去四周看看,你就待在那颗大树下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就叫我,明白么?” “嗯。”小瞒无奈地点点头。 “风游荡在无人的角落,你听芒草唱的歌,它们在祝福离开去远方的故人,为他们守候着承诺……” 行走间,儿时常听人唱起的歌谣推开记忆尘封的门泛上心头,楹雪凝脸上挂起一抹淡浅浅笑意,双手一路抚摸着随风起伏的草浪。因为是女儿身,五岁那年她就被父母遗弃在那座四周都是芒草的村庄,年幼的她只敢站在地方傻傻等爹娘回来,然而直至天黑他们也没再出现,那个瞬间,她的人生第一次被莫大的恐惧倾覆,泪水在稚嫩的脸上风干出道道清晰的泪迹,也终究明白爹娘是不要她了。好在那座村庄的村民都秉性纯良,有阿婆不但抚养她长大,还教她学会了诸多道理。直到十岁遇到路过村庄的师父,她的人生又一次起了变化,晓花师父不但将她一生医术倾囊相授,更让她带着善心去帮助天下人。 八年来,这一条信念始终未变。 “终于找到了……”楹雪凝蹲下身用手拨开齐密的芒草,总算找到一株紫宜藤,上面五六颗紫宜果每一颗都有指头大小,正是它们成熟的特征。 “啊!”然而这时,一声惊呼划过寂冷的空气回荡在夜空。 “小瞒?!”楹雪凝听出是小瞒的声音,连忙一手摘下紫宜果,然后凌空踏着草浪转回。 “怎么了?” 小瞒惊恐地坐倒在地,看到是雪儿姐姐回来了,于是指着不远处,声音直抖,“那……那里……有好大一滩血迹。” 楹雪凝从药篓中取出芳英剑,月色下,剑身立刻泛起一层朦胧的白芒。缓慢流动的淡然光华在剑身内旋转集聚,然后一瞬,楹雪凝翻转剑身划出一道冷白的剑气,所经之处,草屑纷飞,呼啸的声响缓缓消失在空气中,然而触目惊心的是,血迹一直延续至远处,楹雪凝眼神一紧,抬头看了看前方,发现远处山峰处隐约有屋宇的棱角,难道是那里发生了变故? “小瞒,走,我们去看看。” 其实这么多血迹又怎么可能只是受了伤这么简单,只是血迹还未干,楹雪凝知道应该是发生不久的事情,或许还有生还的幸存者。 “好……”小瞒在惊恐中尚未完全缓过神来,脚步有些踉跄。 “没事的,不要害怕。” 小瞒赶紧将手交到雪儿姐姐掌心,一下觉得安心许多。 头顶飘浮的云层投下的阴影在这片草浪上掠过,风,似乎又大了…… 近到山前,长青条石铺就的台阶一直蜿蜒至草木深处,从山体中突拔而出的大石上盘踞着高大的松柏,四下宁谧安详。 “雪儿姐姐,那儿有匹马!” “应该是我们在竹林里看到的那人留下的,走吧,我们上去看看。” 步上台阶,才走一小段,又有血迹赫然入目,楹雪凝柳眉微蹙,心中所料应该没错。只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咕咕……”林间,猫头鹰的叫声格外清晰,然而,一阵凄凉的笛声如从天际突然落入凡尘,缥缈空灵,仿佛在向世间诉说无尽的苦奈。 楹雪凝和小瞒驻足在石阶上,一时间不由听得晃神,只是很快,笛声又戛然而止。那轮满月的苍穹下,一个身影显现在高空,然后凌空舞了一段剑式,藏色衣袍让楹雪凝蓦然识出,是那位在灵芸城遇见的老者。 夜空下,老人似醉酒之人般于高空挥舞起长剑,最后仿佛耗尽全身所有的气力,脸也微掩入从耳根旁垂下的银发中,只是身形依然凌在空中,然后一瞬,他霍然抬起头对着那轮明月发出无声的长叹,最后破空远去,独独那一叹,却似诉尽多年沧桑。 “我们走吧。”楹雪凝回过头来,轻声提醒身后的小瞒,然后继续拾级而上。 盏茶功夫,一座恢弘的建筑慢慢清晰在视线中,两根高大的石柱上雕刻的浮雕栩栩如生,古朴的木梁上悬挂着纸糊灯笼,厚重的朱漆大门虚掩着,仿佛预示着这里已经没有人迹,一块大牌匾掉在地上,楹雪凝走过去慢慢抬起,只一眼,她就脸色微变,上面“藏剑山庄”四个字齐齐挤入瞳孔,难道那位老者口中说的藏剑山庄便是这里?那不是……楹雪凝猛然记起灵芸城中听到的话,一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啊!”突然,一声绝望的悲嚎响彻长空。 楹雪凝忙推门而入,下一刻脚步却生生定在那里,全身猛地一震。 “怎么了?” “别,别进来!”楹雪凝喝止了小瞒正欲走近的脚步。 小瞒僵在那里,被楹雪凝苍白的面容以及颤抖的声音惊得不敢动弹。 门内,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尸横满地,院落内,树木垂落的枝条上尚自滴落着血液,眼前一切,彷如人间地狱。 “小瞒,你就待在门外别动,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进来,听话!”楹雪凝慢慢冷静下来。 “好……好的。” 穿过一条冗长的走廊,楹雪凝来到后院,一路上几乎都是死去的下人以及统一服装持剑的弟子,几处假山都已倒塌,碎石满地,不少树木上都留下了深深地裂痕,究竟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血洗藏剑山庄,甚至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丫鬟都不放过! 终于在一个亭子的转角,楹雪凝再一次停了下来,清凉的月色下,不远处,一个男子跪在地上,胸前紧紧抱着一名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两肩剧烈颤抖着,声音因为痛苦而喑哑,背上一段白色绷带已被鲜血渗红。竟是他?那名在幽狐山救下的少年! 楹雪凝轻轻走过去,突然明白了顾以彦说谎的苦衷。直到在他身前站定,顾以彦依然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只是跪在那里不断发出声音破裂的嘶哑。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顾以彦缓缓转过头来,表情呆滞,仿佛失了魂一样,等到看清眼前的女子,他猛了一把抓住她,险些把她拽倒,然后疯了一般恳求,“你不是大夫吗?请救救我爹,救救我家人!”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顾以彦眼里满是急切的光。 楹雪凝看着眼前的少年,感觉抓住自己的手冰冷非常,良久,她只是淡淡道:“对不起,你先冷静一下……” “对不起?哈哈……对不起……哈哈。”那样悲怆的笑声令她也为之动容。 突然,顾以彦松开了她的手,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开始晃动不定,“对,还有娘,娘一定还在……”他从地上准备起身,然而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幸好一旁的楹雪凝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藏剑阁……对……秋叔说娘退守在藏剑阁。”几乎是失去理智的,顾以彦朝着西南方向快速走去,楹雪凝只好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扇石筑圆门,月色下是很大一片荷塘,大理石砌的拱形石桥连接着荷塘两岸,然而真正让楹雪凝惊叹的是对面两山之间那座高近半百米的楼阁,数十株青檀掩映下的石径上,顾以彦在黑暗里慢慢推开那扇古朴大门,一道昏黄的光斜切出来,并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四周延伸开去,青檀的树叶刹那笼上一层金色。 只是,顾以彦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彷若石雕。 “怎么了?”楹雪凝在桥心发现异样,飞身而起来到近前也是一惊,门内,同样站着一个男子,刚毅的脸上刻满难以置信,而这一切被从他胸前贯穿的长剑定格成了永恒,男子的身体被钉在木雕屏风上,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仿佛胸前那一剑完全来得措手不及,就这样被对手生生洞穿。 “这究竟是为什么?!”顾以彦慢慢走到男子跟前,嘴里不断重复低喃着。楹雪凝看着这个被生离死别一瞬间击垮的俊秀少年,哪怕自己是行医者,在此刻能做的也只剩沉默。 顾以彦用手抚过男子凌乱的发丝,眼睛深深凝望着那张从小对自己关爱备至的脸庞,“大哥……” 下意识的,楹雪凝转过身去,朝虚空无声舒了一口气。 “……” 直到身后传来声响,楹雪凝回过头发现顾以彦已然向楼梯跑去,而那位死去的男子双眼已经闭上,不知为何,死者的脸上竟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多了几分安详。 藏剑阁共十八层,每层都有微弱的白光从一个拳头大的圆洞洒落,如一层柔软的灰尘般落在四面的墙体上,而每一面墙上都悬挂着一柄长剑,只一眼,楹雪凝就感觉每柄剑均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仿佛在等待曾经的故人归来,从过去到现在,亘古不变。 上至十七楼的地方,她再一次停了下来,那段楼梯的尽头,顾以彦抱着一名略显老态的妇人遗体走下,微光的笼罩中,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悲伤,没了痛苦,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有那双眼眸变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顾以彦眼中的光竟寒得让人不敢直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远处的天际露出鱼白晨光,她和顾以彦才把所有尸体安葬好。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站在墓前,楹雪凝终于点破了沉默,然后转头看向他。 顾以彦依然不语,只是屈膝跪到地上,朝着墓磕了三个头,然而,他眼前猛然一黑,撑地的双臂瞬间失去了力气,身子侧倒在地,一股汹涌的寒流从心口处流遍四骸。 “冷……好冷……” 楹雪凝大惊,明白是他体内的深寒重新侵入了血脉,她忙俯身在他身上十二处大穴点下,将那股寒魄逼到丹田,以免五脏受侵。 也许,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也好……顾以彦缓缓合上双眼,意识失去前对着眼前的女子不禁轻轻一笑,而他身后,连绵的群峰云雾缭绕,朝阳正冉冉升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五章 云堇大陆 云堇大陆,灯火辉煌。 梦云湖氤氲的水汽熏染着舞榭歌台,戏子手执宫扇,抬头低头的浅笑犹如千年古刹里蓦然盛放的睡莲。粉墙黛瓦后的院落里,胭脂颜色的桃花随风飘落在曲折的巷子里,二十年的风雨将那段腥红的记忆洗刷得不留痕迹。 那一年,失去的不只是亲人朋友,还包括一些希望和温暖。 “我们就从这里进城吧。”撩开细碎的流苏帘,楹雪凝回头看了看马车内的顾以彦。 从藏剑山庄来到云堇大陆,几个时辰的漫长路途中,顾以彦静默如死,小瞒在藏剑山庄门外一觉醒来见到他的神情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一路上只是紧靠着楹雪凝休息。 远离闹市的巷子里,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楹雪凝将装着柔岚剑的布袋交到毫无反应的顾以彦手中,转身,“你这个样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你懂么?” 话语如尖刺般狠狠扎入胸腔,顾以彦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生气,他猛地抓住楹雪凝的手腕,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浑浊喑哑,“我们到了哪里?” 楹雪凝顿了顿,淡淡回他:“云堇大陆宿城,在这里兴许能打听到一些黑衣人的消息,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装扮成我的药仆,想必不会有人识出你的身份。” 顾以彦缓缓起身,她说得没错,血洗藏剑山庄的罪魁祸首一天未找到他就一天不能倒下。 巷子里有些清冷,楹雪凝尽量走在顾以彦前面为他挡去那些黑色的风,即使医者父母心,在看到藏剑山庄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那一刻,自己也是恨不得手刃凶手的吧。 “雪儿姐姐……”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分分握紧,小瞒满脸忧色,从那座山庄出来后,除了以彦哥哥外,雪儿姐姐似乎也多了几分心神不宁,那扇朱漆门扉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姐姐有没有弄疼你?” 小瞒摇了摇头,只是依旧一声不吭地朝前慢行。楹雪凝闭了闭双眼,尽量抹去那些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下山前叮嘱的话犹在耳畔: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医者仁心不可忘。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的做得到么。 风沫街是宿城难得的清净之地,绿柳迎堤,两侧日夜流淌不息的宛月湖与梦云湖遥相呼应。人们仿佛都拥有着某种默契般从不让浮华侵染这片土壤,只有碰到放灯祈福的季节大家才会聚到这里,将写满祝福的纸笺同灯一起放入湖中,让它随风远去,而后,安静的离开。 “过了风沫街,前面应该就可以找到客栈了。”楹雪凝面容略显憔悴,连日的奔波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已病倒了。她转过头,面向身后的顾以彦。其实这样的决定她根本无需询问别人。顾以彦视线落到她脸上,然后点了点头,指着她身后的药篓开口:“我来背吧。” 湖面的风突然大了几分,楹雪凝发如黑纱,在风里扬起缠绕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笑,将药篓取下递了过去:“谢谢。” “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幽狐山上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经在那间庙里死掉了,对不起……”顾以彦背过药篓走到前面,看着那些干净石板上碧意荡漾的苔藓地衣,内心缓慢涌出了淡淡暖意。 小瞒微扬起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好像看到以彦哥哥笑了耶。” 楹雪凝脸上倦意稍减,拨了拨耳根吹乱的发丝,默默跟在他身后。 “哟,客官,请问是要住店么?” 悦来客栈大厅内嘈杂的声音几乎快淹没了店小二的询问。 “两位客官莫怪,来这的人都是些粗汉,喝了酒声音就大了点,不过请放心,我们这休息的房间绝对清静,而且刚巧今晚是云堇大陆上一年当中月色最美的一天,晚点时候,会有不少才子佳人去荷塘赏月,我看二位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机会难得啊。”店小二提了提嗓门,笑容满面。一旁的小瞒听完他的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楹雪凝双颊微红,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小二:“两间吧。” “呃…哦……好的好的。”小二慌忙接过银子,自知失言,便匆匆退下了。 走过碎石铺就的小径,头顶的云朵被风剪碎,一堵矮墙前两棵桂树亭亭如盖,束束月光穿过叶隙打落在阴影里,沉静得动人心魄。 “客官,前面两间房便是了。”过了一道圆门,小二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示意不远处亮着灯光的客房含笑躬身。 “有劳了。”楹雪凝朝他点了点头。 “都是小的应当做的,姑娘不必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休息了,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先行告退。” 房间布置得清新淡雅,画屏怡人,推开木质镂窗,远处的荷香迎面扑来,顾以彦放下药篓深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凝视间,敲门声传入耳际。 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楹雪凝伸手递过一个药瓶:“这是驱寒的药,休息前服两粒便可。” “这么晚还要出去么?” “去置办些需要用的东西,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那……一切小心。” 目送她离开后,顾以彦回到房内,四下里静得能听见蜡烛“哔哔啵啵”即将燃烧殆尽的声响,一时毫无睡意,他重新从旁取出一根点上,然后出门走往客栈大厅。 人声依然喧闹,劝酒令此起彼伏,顾以彦挑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吩咐小二拿来几坛酒,常闻酒能解千愁,醉一场,何妨? 烈酒入喉,辛辣的气息直捣肺叶,顾以彦一阵猛烈的咳嗽,四骸有股热流蹿过,那些血腥的画面一下子卷涌而出,他低下头,发出沉闷的哭声,手指在红木桌下抓出道道清晰地刮痕。 你这个样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脑际里,一袭雪白长衣的女子深深看着他。 “这位小哥,瞧你年纪不大,却似忧思重重?”手中的酒坛被人挡下,顾以彦慢慢看向不知何时近到眼前的来人,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无法看清来人的眉目,浑浊的眼神里,一切影像都支离破碎,只是听闻声音,明白是个女子。 顾以彦继续低下头,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要不我陪公子喝几杯?” 女子在他对面坐下,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笑意,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姑娘自便。”自体内侵入寒魄以来,小时候他就常常饮用药酒抑寒,酒力早已超出一般人。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紫衣女子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动作轻缓优雅。 “顾以彦。” “小女子孜维。” 顾以彦带着微醉的笑意举起酒杯,朝她点点头:“请!” 孜维一饮而尽,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仿佛黑夜里猫的眸子,确定顾以彦醉意不深,她放下酒杯,顿了顿方问,“可否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嗯?” “不知道公子是否听说过黑玲珑?”孜维脸上笑意锐减,紧紧盯着顾以彦。 醺晕的脸上有了一丝诧异:“姑娘为何询问这个?” 黑玲珑,生于东渺灵岛月之涯,黑色花瓣,剧毒,三年开一次花,可入药,极为烈性。曾经母亲就遣人打听过,希望借助黑玲珑的烈性消除他体内的寒魄,然而东渺岛又岂是一般人能随便闯入的,因此,寻之未果,最后也就只好放弃了。 孜维看他神情便知他多半有过耳闻,又露出浅笑:“看公子神色,想来也是知道它的,实不相瞒,刚刚我闻到公子身上的药香,猜想公子是名医者,便想打听一下。” 顾以彦抬起头,看着她,低头闻了闻,看来是背了药篓残留的气味,他轻微叹息了一声,“可能要让姑娘失望了,我不过是个路经城里的采药人,对黑玲珑虽然略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倒是无妨……”孜维脸上掠过一丝黯然,握紧的掌心慢慢松开,中指的指根处,一道细小的蛇形暗红一闪即逝。 顾以彦继续独斟独饮,孜维看着他,然后长久的沉默,眼前的男子应该也有不愿被人触碰的回忆吧,在命运挥洒下的网里,孤独而倔强的挣扎,即使跌撞得体无完肤也要寻到始终不能放弃的光亮,这一点,倒也和自己相似了…… “小二,上……”倒尽最后一个酒壶,顾以彦伸手欲呼来店小二,然而手腕举到半空却叫人挡住,声音也在来人面前戛然而止。孜维目光落向昏黄灯光下的白衣女子,那般清澈面容上的微蹙眉梢,仿佛久远弄堂里丁香散发出的淡淡幽怨。 “少喝点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往别处,别因此误了时辰。”楹雪凝交过手中刚买回的衣物,语气依旧淡然,“明日你换上它,不合身的话再告诉我。”然后转身,不待他作何回应便朝厢房方向走去。 “没想到公子身边还有这样一位气质非凡的红颜陪伴,倒叫旁人羡慕得紧,刚刚只怕因我让公子为难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顾以彦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有几分醉意的双颊,“姑娘误会了,我先告辞。” “顾公子,后会有期了。” 语气意味深长,顾以彦脚步稍顿,身影很快融入后院的黑暗里。 温度开始在夜入深的时候持续下降,稀疏的人影逐渐消失在万家灯火的门前,除了荷塘那边偶尔飘出几声听不真切的对话,这一边,便只有灯笼撕开的一团昏黄在巷陌里摇摆。 孜维有意选择这样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行走,在那样的组织里,时间就是一柄柄利刃悬在头顶,所以,能不牵扯上麻烦就尽量避免。 门主应该已经到了吧,真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死去多少人,藏剑山庄的那一晚,杀的人,实在是……有点多啊,虽然她只是在远处静静看着,但书傲晴的嘴脸,她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从血祭甬道通过试炼的她,岁月流淌过去,的确洗去了她不少锐气罢? “咕--”一声短促的鸣叫划过头顶,孜维抬起头,看见一只白色火焰的光蝠迅速消散在夜幕底下,那是门主召见他们时才有的讯息,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开始了…… 孜维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慢慢腾起紫色的火焰,并逐渐从焰心处脱离出一只光蝶,“去吧。”很快,那只光蝶翩舞着飞入天际,也同样消散在夜幕下。 ‘红雀’念薇‘蓝鸽’书傲晴,‘青鸾’妙夜璇,‘幻蝶’她自己,虽然同为浮霜殿的四灵法之一,可是四个人之间从来都是话锋所向,只是在一个人面前他们才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那个声音低沉嘶哑,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谁都不敢问,也不能问,浮霜殿里,他就是那个巨大的黑暗所在,任何人随时都可能被这种‘黑暗’吞没,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夜色又深几分,喧嚣殆尽后的云堇大陆蒸腾起淡淡薄雾,孜维在树影里慢慢走,红药桥一分分在视线里清晰,桥旁葱郁草丛散发出的清淡草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桥上竖立着二十四根大红木柱,每根柱头悬挂一盏纸糊灯笼,烛火明灭,摇曳不止。 孜维上桥后一路默数渡步,直至第十三根木柱旁才停下,她打量了一番桥四周,冷月当空,并无任何人影,然后一挥袖,身形若蝶,绕着木柱翩浮而起,并取下柱头悬挂的灯笼,从里面拿出一截丝绸。 “悦来。”借着月色,孜维看完丝绸上的字迹轻轻一合手,掌心紫焰微闪,丝绸瞬间化为灰烬,她已猜到几分这次任务的目的。自血洗藏剑山庄以来,四大门派已然产生警觉,寂冥湖的异动日盛一日,而穿越龙脊山进入寂冥湖最不被人察觉的地方便是云堇大陆东边的墨羽林,林子里聚居着大量天性排斥异己的墨羽鸟,它们依靠自身羽毛内的剧毒攻击所有试图侵犯它们领地的外来者,城内一般村民从不敢接近这片林子。 江湖中人虽然身兼武学,却也是选择墨羽鸟归巢休息的时辰方敢入林,为等这个时辰,一些江湖之人都会在这个离它最近的客栈稍作歇顿,看来这一次自己要大动干戈的地方,就是这闹市当中了。 从屋棱处落入客栈庭院,四周咬合的迴廊内光影斑驳,客栈大厅里微弱的灯火光在廊道上挤出一圈昏黄。孜维从身旁摘下一片桂叶,皓腕突甩,一道冷芒划过廊道直捣客厅,一瞬,大厅内灯火寂灭,陷入黑暗。 “嗯?” 迴廊西侧,转角处走出一道人影来。“姑娘捏指飞叶之功夫好生了得,不知如何称呼?” 孜维抿唇轻笑,“瞧阁下装束,莫不是鹊林门的人?” “姑娘好眼力,在下鹊林门苏曼文。”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闪入他脑际里的是,黑夜下的,猫。 “苏曼文……”孜维脸上笑意更深,“却是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她语气略顿,眼眸里寒意骤升,“可惜了。” 孜维突然发难,身形若幻宛如粉染,苏曼文慌忙中带出腰间暗铜色叶形薄刃,刃身蓝光微泛,直贴着孜维衣摆划过,刃芒没入廊柱便是一道缺口,孜维身形一转,拔地而起,顺势将苏曼文逼到庭院中。 “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可是哪里得罪姑娘了么?”苏曼文站定低喝,横在胸前的是一柄古朴的叶形刃,刃身雕刻出繁复的花瓣暗纹,纹路游走着微弱的蓝色光华,花,诡异如绽。 “没有,只是你选错了时间问了不该问的人而已。”孜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无奇。 “既然如此,姑娘此举却是何意?”右脚后移,苏曼文脸色沉下来,刚才迴廊上的出手令他不敢对眼前的女子有丝毫松懈。 孜维看着他,足尖离地,身体慢慢飘起,脸上笑意稍减:“受人之命,偏巧又被你撞见,就这么简单。” “疯女人!“苏曼文手中薄刃直刺孜维面门,速度快得惊人,夜空下恍如急电,只在刹那,刃身直没对方眉心,然而苏曼文脸色大变,眼前的女子瞬间涣散成灰,竟是幻象!那些游离的紫色絮丝如烟雾般萦绕在他四周。苏曼文旋身挥刃成网,声声脆响后踉跄着后退数步。迴廊内的黑暗里,孜维缓缓走出,“鹊林门的人便只有这点能耐么?叫小女子好生失望了呢,不过刚才那一刺小女子可不欢喜,对付一个弱女子哪有直接朝着人家面门去的,便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么?” 苏曼文怔在当场面红耳赤,那一刺,的确残忍了些,不过这种想法稍纵即逝,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手中叶刃发出间断的低鸣,额角冷汗细细沁出。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在迴廊内没有出来过?! “呵,我可不是什么妖邪,不用瞪这么大的眼睛看着我。” “也差不到哪儿去!” 孜维笑意收敛,指尖紫色絮丝光华翻飞不歇,黑色瞳仁沉了沉,一抹杀意闪过。苏曼文持刃之手下意识地一紧,握住刃柄蓄势待发。 “苏兄当心!”一声急喝,侧旁闪出一道身影,在空中“铛铛“数声截下几枚银针。 “裂云剑法。”孜维看着来人,眉目微抬。“原来流云阁的人也在,也罢,小女子就一并成全了吧!“滞空身形未落,孜维手掌半合,手臂上慢慢纠缠出亮丽的紫蝶图案。 “林兄千万不可小觑这妖女,刚才差一点就栽在她手里。”苏曼文低声提醒,脚下却不敢擅动半分,孜维的武功路数诡异非常,此前从未听闻过。 “看她外貌娇好,却是蛇蝎之心,苏兄何以招惹这等女子?”林夜寒脸上虽正气凛然,双眼却在孜维身姿上游走。 “林兄误会,一时难以说清这其中缘由,先联手制服这妖女再说。” 话音刚落,孜维一袭粉色衣裙咧咧翻飞,恰若蝶舞,周身笼罩着灼灼光华,恍如九天凡尘中的一只灵蝶,林、苏二人一时竟如痴如醉,眼神也逐渐涣散迷离。 半空中,孜维身形一滞,树根紫色银针凌飞于身前,然后袖口扫过,银针迅疾如电,夜空中拖出长长的紫色尾迹。 林、苏二人站在原地视若无睹,手中兵刃颤动不止,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嗖—!” 林、苏二人闻声骇然回神,仓促间各自侧旋而起,然而还是身中数针。 孜维朝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手臂上的图案逐渐消散,身体也飘落地面。 “是你?”看着来人那样宁静坦然的目光,孜维脸上浮出笑意。 楹雪凝见林、苏二人萎顿在地,已然重伤,于是从怀中取出两粒碧丸给他们服下,然后直直站起。“他们身上的经脉已被银针刺伤,即便伤愈也武功尽失,姑娘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孜维微微侧身,轻笑,“那便如何?” 楹雪凝神情淡漠如霜,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二人与你非亲非故,妹妹是聪明人,何必与我为难?” “为医者,自然尽力保全眼下命危之人。” 孜维并不以为意,看着她漠然开口,“简直愚蠢!” 风声啸然,孜维袖口翻卷挥掌而至,掌风所及之处,紫雾腾起又很快弥散,宛如挥墨入水一般。“我不想伤及无关之人性命,这两人已得妹妹救过,妹妹当真不肯罢休么?” 楹雪凝旋身站定,也意识到孜维刚刚那几掌并无杀意。 “得罪了。”楹雪凝语气平淡倔强。 “我念你是名医者才手下留情,既然妹妹不懂珍惜,就怨不得姐姐了。” 一瞬,孜维额头隐现指头大小的紫色蝶纹,瞳仁里翻涌出凌厉的杀气。楹雪凝不敢小觑,自腰间取一株草药入口。 黑夜微光里,孜维身形如翩然起舞,姿态曼妙,瞳仁成诡魅的淡紫色,脚下的气旋也隐现蝶状。 “妹妹可是当心了!”一瞬间,孜维袖口微沉,那些旋舞于她周身细腻幻光的飞蝶如受惊的蜂般潮涌而至。 楹雪凝掌风急转,近身半尺内的紫蝶刹那碎裂隐没,然而荡开的气冲还是逼退了她数步。孜维舞姿繁复交错愈舞愈快,楹雪凝勉强招架下来,脚步终究开始逐渐凌乱,隙间,一只幻蝶划过,肩头便是一道细口,刺痛感在皮肤纹理下迅疾扩散。 “雪儿小心!”一声急喝生生扯断孜维攻势的节奏,长廊上,顾以彦情急之下霍然出手,一剑直刺虚空,剑式虽波澜不惊,却让孜维在半空猛然一滞,感受到巨大如网的压迫感,脸上神色微变,足尖回撤一点,轻盈飘落在桂树枝头。 “呵,顾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呢。”孜维抽口微摆,很快从刚才的惊诧中恢复冷静,眼神凝聚如针。 刚刚那一剑,竟感受不到丝毫内劲,这样的无内力之招,正是她‘蝶舞紫殇’的最大弱点……难道他并未修习内力?对于一个练武之人,不习内功者已然罕见,而恰恰又能点出她招式当中破绽的,这世间几近无人,这等巧合还真有点宿命安排的味道,顾以彦这三个字,她怕是要记下了。 不过,门主下的冥杀令最后期限是晨光破晓,所以天亮之前,凡阻碍行动者,杀无赦!至此,孜维看着顾以彦,含笑抿唇,眼中杀气骤然雪亮。 “伤势严不严重?”下意识将楹雪凝挡在身后,顾以彦轻声询问。 “没事,只是皮外伤。”刺痛感还在,然而站在这个男子身后,心里多了几分莫名安心。 孜维眼神一扫两人,身形欲动,沉沉夜空下却突然荡漾开一声低鸣,一只全身发出淡淡白芒的光蝠飞落在她指尖,是门主的命令——速回! 不敢稍有迟疑,孜维瞥了一眼林、苏二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手失利。 “念你们医者仁心,今日之事,就此罢了,不过我劝二位还是尽早离开这块大陆,不要卷入无端是非当中,否则下一次……”孜维视线落到顾以彦身上,“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孜维身形微转,一点枝头,很快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寂静瞬时倾覆过来,安静的空气里,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吩咐值更的小二安顿了林、苏二人,远处天际已泛起微光。 客房内,烛火还未殆尽,顾以彦坐在桌前始终沉默地看着楹雪凝调药、配药,为抑制他体内不安的寒魄全然不顾同样有伤在身的自己。 “雪儿……”打破沉默,顾以彦轻轻取过楹雪凝手中的一味药草。 一时间失语,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叫自己,楹雪凝从忙碌中抬起头撞上顾以彦眼里关切的光:“怎么了?” “我先帮你把肩上的伤上些金创药再忙吧?” 不等她做声,顾以彦撕下一缕衣角,然后蒙住双眼,轻轻点灭桌上的烛火。 楹雪凝为他的举动不禁莞尔,将肩头第一次坦露在一个男子面前,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黑暗里,她脸上却还是不得已的,羞涩难藏。 “今天瞧你的剑法,却是不弱,只是……”顿了顿,楹雪凝继续:“因为身体里有那股寒魄,所以不曾修习内功心法么?” 抹好金创药,顾以彦在黑暗里给楹雪凝包扎好伤口,听到她的问题也不再保留:“我自小学的剑法便与藏剑山庄其他弟子不一样,父亲担心我修习内功心法而致心脉不稳,便只传我招式强身,但也奇怪,他每次督促我练剑从不让外人在场,亦不许我在藏剑山庄其他弟子面前展露武功,否则严惩。” “难道教你的剑法有其他深意?”楹雪凝说出自己的猜测,然而顾以彦摇了摇头:“之前我也如此以为,但母亲告知并非全是如此,只说父亲教我的剑法是一个极重要之人留下的,叫我必须学会,那席话令我费解,后追问都不了了之,至此,我仍不知这其中深意。” “想必,他们也有不能告诉你的苦衷。” “我理解他们,后来我也就识趣不问了。”顾以彦打好纱带最后一个结,长长舒了口气:“包扎好了。” “谢谢。”束紧腰带,楹雪凝点亮烛火,面容也有了深深疲惫。 “看天色,离破晓应该还有半个时辰,这些草药交给我来收拾,你有伤在身,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小瞒那边我会过去看看,不用担心。”读出她脸上的倦意,顾以彦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还有一事,这间客栈昨日来的人我瞧他们装束各有不同,恐怕是各门派的弟子,刚刚发生那般打斗未见其他异动,事有蹊跷,务必留心。” 顾以彦微笑颔首:“我已察觉到了,间隙也向小二打听了一下,听他讲离客栈出城东去十五里有一片墨羽林,是穿越龙脊山的捷径,而龙脊山与寂冥湖隔岸相望,乘竹筏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渡河上岸。藏剑山庄这一次遭人侵袭,在江湖上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藏剑山庄与江湖争斗界线分明,但也与其他门派并未断绝来往,这一次各门派派出弟子来此,若真与我的猜想一样,这其中恐还有其他隐情。” “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了,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吧。”楹雪凝脸上勉强露出笑意。 “嗯,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瞒。” 看他转身,楹雪凝关上房门那一刻忽然抬起眉目叫住他。 “嗯?”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小心些。” 顾以彦在阶台上转过身轻笑点头:“谨遵医嘱。” 楹雪凝慢慢合上房门,秀丽清雅的面容逐渐融入那一线缓缓闭合的间隙里。顾以彦穿过迴廊,四下的空气似乎清冷许多,重新陷入寂静的客栈内,竟有让他觉得一切恍然如梦的错觉。 小心翼翼推开西侧廊子尽头的房间,木质雕花床上,小瞒熟睡正酣,桌上的烛台光线微弱,顾以彦轻轻掐灭它,在走出房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某个细节:要是小瞒醒来发现雪儿是在他房里休息,那个小脑瓜子里不知该作何想象。而后自感无趣,顾以彦轻声失笑,抬头看见客栈大厅重新燃起了灯光,这么早,便又有新客人了么? 的确来了新客人,不过,却是个有点落拓不羁的客人,兀自倚着客栈大门正大声唤着小二。刚安顿好两位受伤的客人,小二眼都没来得及合上一会儿便又被生生拉扯回清冷空气里,脸上也多出几分烦奈。 “这位客官,实在是得罪,我们这里已经客满,还请……” “诶诶诶,不打紧不打紧,我不住房,有酒就行。”男子摆手打断小二的话,自己找了张桌子便坐下,全然不理会店小二难看的脸色。 “喏,这是银两,上好的酒多来几坛,剩下的就是赏给你的。” 慌忙接下灰衣男子丢来的银子,稍一掂量,店小二本懒散的眼里忽然绽出光来:“哈哈,客官稍等,酒马上就给您送来!绝对上好的陈年老酒。” “哟,少侠,原来您也没休息呀?”小二转身正往酒房,迎面瞧见顾以彦朝客栈大厅来。 “没什么睡意便出来走走。” “刚刚可多亏了少侠,不然我们客栈多出几条人命可不能太平了。”店小二的话引来灰衣男子的目光,他打量着这个俊秀少年,与顾以彦四目相接时忽然大笑着招呼:“小兄弟,难得这客栈无他人,又碰到这时辰,不如同座共饮一杯何如?”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顾以彦只是站着回礼。 灰衣男子起身走到他跟前,黑色瞳仁里是深邃莫测的光,脸上笑意略带顽劣,青疏胡渣再添数分不羁,此刻顿足却是爽朗一笑:“哈哈,在下潇云归,小哥怎么称呼?” “顾以彦。”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恭谨的下人,又因身体之故,他的身份一直如同隐匿的存在,外人根本不知道藏剑山庄还有一位四公子,此刻遇见性情中人,没有陌生芥蒂,顾以彦也是安然一笑,久违的舒畅。 “刚听小二的话,似乎刚不久这里有过打斗,唉,这江湖,果然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潇云归拉着顾以彦落座,小二也搬来酒水,酒香入鼻,潇云归兴致高涨,斟满大碗便是一口饮尽,“的确好酒,货真价实!来来来,小哥,赶紧满上。” 顾以彦也不推辞客气,同样奉陪一碗。 “小哥真赏脸,爽快!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哈哈。”潇云归重新斟满两人酒碗,欣然开口:“没想到顾小哥不仅英雄出少年,酒量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云归兄误会了,刚刚那不过是小二言过其实之话,作不得真,不过是情急下救人胡乱出招罢了,能挡别人几招也实在令我自己讶然。” 那些无内劲的招式虽然习了这么多年,但能用来招架住孜维这样的女子,已然匪夷所思。 “哈哈,顾小哥却还是个谦逊之人,莫不是慈云剑派出来的弟子?” “无门无派,因痼疾得一行医的姑娘相救,便留在她身边帮忙采药。不知云归兄刚才所说的慈云剑派是个如何的门派?” “算得上是个名门正派,派中弟子均学医习武,在江湖上也颇受人敬重。”潇云归倒满酒盅,笑看顾以彦一眼便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客栈外夜色慢慢褪去浓郁阴影,清晨薄雾游走在梦云湖面,犹如泼染,逐渐有稀疏人语从窗外飘进,潇云归瞥了一眼天色,停下手中杯盏,脸上徒然生出笑意,竹筷从桌上碗盘中夹起一粒花生朝柜台处点去。 “哎哟。”店小二捂着脑袋从柜台后伸出头来,睡眼朦胧,那粒花生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他额头正中央。 顾以彦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拿过酒坛便自己添酒。 “我说小二呀,这外面鸡都叫好几回了,你还不起来打点打点?”潇云归单掌撑额,朝外面使了使眼色。 小二一见是他,本懊恼的脸上硬生生堆出笑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我向你打听个事,最近这云堇大陆有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值得去上一去的?” “哟!那客官你可算问对人了,最近几天有好些戏班在明月台设台表演,都是闻名遐迩的班子,每天那里人山人海,去晚了只怕还得等到第二天,只可惜我脱不开身,不然非得去凑凑热闹……唉,偏偏这几天也真是奇怪。” 潇云归坐直了身子,略略舒展了下筋骨,对小二后面的话才有了些兴趣:“怎么?” “不瞒二位,以往来栈里投宿的客人也不乏江湖中人,只是这一次来的客人有些奇怪,大多足不出户,饭菜都只叫我们送去客房,弄得跟待嫁的姑娘一样。” “有这等事?“潇云归故作惊讶,脸上表情也夸张起来,小二见他如此便也来了兴致,朝四下一看,压低了声音:“客官有所不知,我听说呀,前些日子一个算命先生好端端地突然疯了,在二十四明堂前不停大喊赤芒星现,世间又要血雨腥风了。吓得附近的居民个个人心惶惶,所以我猜这些江湖中人举止异常,便多半和这事有点干系。” “噗”一声,潇云归刚入口的酒全喷了出来,看着小二神秘兮兮说出的这番话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骗三岁小孩的话你也信?还赤芒星呢,我怎么就没发现这赤芒星在天上出现过?” 小二顿时呐呐反驳:“那那……那也许是赤芒星出现的时候客官正睡得香呢。” 一旁的顾以彦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其实在赶回藏剑山庄的途中,的确他也是看到过一道星辰坠落的红色轨迹,不过并没在意,此刻小二的话倒到引起了他的沉思。 “顾小哥,要不结伴去凑个热闹?”潇云归转过头来,脸色微醺。 “看戏?” 一听这话,潇云归猛然垂下头,半晌重新看向他,“……怎么可能是去看戏?兄弟我哪像个懂戏曲之人,我是说咱们要不要跟这帮武林中人一起,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归兄的好意恐怕只能心领了,和我一起的还有位姑娘以及一个不大的孩子,怕是不大方便。” “哈哈,原来顾兄弟是被艳福缠身呀,既然如此,那老哥我就不耽误你了,后会有期。” “云归兄说笑了,后会有期。” 潇云归起身,喝完最后一口酒,走到柜台前多给了小二一些银两,然后出了客栈,身形很快融入清晨这片大陆上的薄雾里。 出了客栈大厅,天边旭日将升,光线清冷,叫醒雪儿和小瞒后,顾以彦已然疲惫不堪,可闭上双眼就是频繁清晰翻涌的画面撕扯着神经,困乏顷刻被浇醒。 “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见顾以彦怔怔出神,楹雪凝在旁略显担忧,毕竟才承受至亲离去的苦痛,昨晚又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打斗消耗了几乎所有体力,若不是他性子坚忍,恐怕药物的作用也支撑不了多久。 “是呀,以彦哥哥,你眼睛都血红血红的。”小瞒吃完手中的糕点,也跟着瞧向他。 “放心,没什么事。”顾以彦强振精神,脸色努力挤出笑意,然后拍了拍小瞒的头:“吃饱了没有?要不要以彦哥哥再帮你叫一点?” 楹雪凝眼神微沉,不再多说。 “不用了以彦哥哥,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不信你看看。”小瞒挺了挺肚子,调皮地冲两人做鬼脸。 顾以彦与楹雪凝显然被她突然的举动所感染,这样天真无邪的模样徒生几分暖意,二人相顾一眼,同时在这清晨明媚的阳光里绽出笑颜。 客栈大厅里客人逐渐满座,却除了杯筷交碰之声,彼此间沉默相对,犹如穿行于深海里的鱼,感知着周遭的动静,却不动声色。 昨晚那场打斗的动静虽不大,但也不至于能如此轻易地掩人耳目,恐怕多半是不愿无端生出是非来。 “小二!”一道浑重的声音自门外打破这栈厅的沉闷,客栈用膳的客人皆闻声抬头,招呼小二的,是位白眉入鬓的长者,身后站着两个模样青涩的弟子。 “不知客官……” “我问你,昨晚在此间受伤的年轻弟子可还在?”长者打断小二,语气里有几分压迫力。 小二心下骇然,忙侧身:“在的在的,小的这就给您引路。” “后生见过涵慕青前辈!”大厅东南角三名样貌青涩地年轻人站起身来,朝长者恭敬见礼。 听闻这个名字,大厅里也开始多出了声音。 “可是慈云剑派弟子?”涵慕青顿足瞧着三人,视线最后落到三人中间一名少年身上。 “正是。”少年额首。 “昨晚我阁内赤云殿的弟子飞鸽传书说得一剑法高明之人相救,想必这位少侠便是了?” “惭愧,我和两位师弟昨晚并不知晓流云阁有哪位师兄在此遭人所伤。” “噢?那就奇怪了,我听说打斗就发生在客房前头的院落里,难不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涵慕青话中有话,令三人脸色悻然。 小二在一旁听了对话朝坐在不远处的顾以彦瞧了一眼,但知祸从嘴出,便终究不言。 涵慕青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冷笑,不再多言,转身朝后院方向走去。三人自讨没趣,在众人讥讽的议论里心情更是低落,“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昨晚确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嘛,难不成怀疑我们有意见死不救么?”三人当中,略显稚气的一名弟子难抑胸中郁火,出声抱怨。 “行了,木师弟,掌门派我们出来查探寂冥湖可有异样,本来也叮嘱我们不可多生事端,不必为这等小事伤神。” 顾以彦在邻座听得真切,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些门派之间似乎有着相同的默契,只派两三个年轻弟子出来打探还如此谨慎小心,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雪儿。”顾以彦立定心意,从思绪里缓过神来低声唤了楹雪凝一声。 “嗯?”刚刚的对话显然也让楹雪凝陷入思忖中。 “看来这些人都是要往寂冥湖去,你们不用因我之事舍身犯险,等一下收拾完东西你带小瞒就去寻她叔叔……”言未尽,顾以彦顿了顿,嘴角轻扬:“放心,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便去寻你,毕竟,天地之大,我也没处可去了,自此就当个真正的采药人也没什么不好。” 楹雪凝只是看着他,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吃完饭到房里我再给你扎一次针吧,你体内之寒只要不从心脉被牵引出来,倒也不致有性命之忧。” 其实从第一次在幽狐山遇见她,那个侧面里,顾以彦想到古涧深处的幽兰,她眼眸里折射出来的光,跟幽兰一样,清雅素净。 “怎么了?” 只是一个恍惚,顾以彦轻笑摇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你挑的这件衣服很合身,现在这个样子倒的确有几分采药人的味道了。” 楹雪凝还未开口,一旁小瞒抢在前头:“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噢?”顾以彦看向她,故作正经。 小瞒双眼一转,伶俐模样惹人喜爱:“我记得我爹说过,长得好看的大哥哥别人都称他们叫公子哥,所以以彦哥哥应该像公子哥,不像采药人。”这样一番论述尚自令二人忍俊不禁,却见她又皱着眉头自我否定:“好像也不对,我爹还说公子哥都是游手好闲之人,以彦哥哥虽然好看但又不坏,那应该叫什么才好呢?” 看着小瞒愁眉苦脸的样子,天真的话语直戳二人内心的软处,顾以彦摸了摸她的头:“我说笨丫头呀,其实你爹只是忘了告诉你像以彦哥哥这样的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被带动了如孩子般的心性,顾以彦像顽童般眯起双眼,神秘兮兮地看着小瞒。 “真的吗!那叫什么?”小瞒转忧为喜。 “当然是真的,以彦哥哥另外一个称呼便是——大侠!” 话一出口,一直在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楹雪凝终于“扑哧”一声,忍不住从玉齿里跌出笑来。 楹雪凝冷不防冒出来的少有模样,邻桌的一些客人也都转过头来,竟一时看得痴了。 “是不是从没见过你雪儿姐姐现在这样?”顾以彦单掌撑腮推了推小瞒。 小瞒也学他样子,眨了一下眼睛道:“反正怎么样都好看。” “行了行了,别跟着也似个孩子一样,我先回房去收拾东西。”楹雪凝双颊通红,起身不再理会二人,然后走几步想起一事才转过身来,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你不走?” 顾以彦一愣,而后意识过来:“噢,对!扎针扎针。”起身忙跟上前。 大厅内几位客人瞪直了眼,俨然沉浸于楹雪凝刚刚那嫣然一笑中,小瞒看他们二人走远,眼珠子俏皮一转,对身后一对少年晃了晃手:“我姐姐已经名花有主了,你们就别多想啰。” 见众人兀自叹息,小瞒暗自捧腹偷笑不已。 “小瞒?”如同一道霹雳,小瞒猛然僵住脸上的表情,厅门处,楹雪凝去而复返,赫然立于廊前。 “我……那个……我什么也没说。”小瞒赶紧捂住嘴巴挥舞着双手,见势不妙,最后索性将脸“埋”进碗里。 “怎么了?”看到楹雪凝驻足,顾以彦也停下来。 楹雪凝微微一哂,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回想起年幼的自己,同样童言无忌,在空怜山的草庐里默默跟在师父身后逐一记下各类药草名字,那样繁花似锦的地方,小小年纪就以为是一整个世界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六章 寂冥湖 那是火光么?漫天火絮犹如疯狂下在夜空里的火雨,大地被撕开数不清的口子,火焰肆意吞没沉默的黑暗,仿佛整个苍穹都燃烧起来。 目光可及的地方,明明灭灭闪动的人影四下慌乱逃散,烈焰包围的中心,无数道寒光像激荡的涟漪般一圈圈涌开,极快的速度倾覆过去,瞬间淹没了那些人影。 这是哪里?顾以彦远远看着那些画面,站在虚空的黑暗里张了张口,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剥夺了听觉,恐惧如一记惊雷击在头顶。顾以彦朝着火光处冲去,面色苍白若纸,然而那处如同烈狱的地方永远可望而不可及,慢慢,他停了下来,跪倒在地剧烈喘息,但很快,面容再一次僵硬,就在他脚下,踏着的,竟是无垠的黑暗,无数娇艳欲滴的暗红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盛开。 “四公子!”寂静如死的空间里,一道声音来得猛烈而突然。 顾以彦霍然抬头,远处火光里,赫然有一人转过身来。 秋叔!他正欲张口,却发现火光里秋云鹤浑身一震,一柄剑刃从他背后洞穿。 “不!”顾以彦终于大吼出声,眼前的黑暗一瞬间急剧收缩,下一刻挤入眼中的却是一张花雕木床,隐约还能闻到淡淡荷香。风起,阳光摇晃不定,碎影斑驳落满了窗前。 原来,又是一场梦么? 汗水已湿透衣衫,顾以彦撑额长吐一口气息,翻涌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糟糕!怕是错过了去墨羽林的时辰。”翻身惊起,后颈不时泛起的酸痛也唤醒了他睡去前的记忆——雪儿最后一针的位置是,睡穴! 客栈东去十五里,墨羽林层峦叠嶂,如同身置竹海,风过飒然声响,阳光下起伏的竹浪绵延远去,最后翻卷进天际线,顾以彦步伐匆匆,可一路而来,耳边除了呼啸的风以及眼前一成不变的绿之外,几乎无路可寻,唯一能辨别方向的,是束束打入这林间的光。 “嗯?”持续拉长的绿色竹海里,终于在视线尽头有了变化,有别于林间的昏暗,远处白光仿佛从地上蒸腾而起,在竹林里撕开一道圆形巨口,走进才发现是大片翠竹被某股力量拦腰切断,竹身呈漩状倒在堆积的落叶上。竹身断口尚白,显然这一切发生得还不久,顾以彦将柔岚剑交到右手,用剑刃挑开枝条,零星血迹赫然入目。 这是?墨羽鸟!尸体余温尚存,再走几步,血迹渐多,这个时辰,墨羽鸟不是应该在巢穴休憩么?如此倾巢之势攻击的若是各门派弟子,恐怕凶多吉少。 “救……救命。”林间淅瑟的风声里隐约传来呼救声,顾以彦起身辨别声音来处,不远处横卧地上的断竹里,一只手吃力撑开繁密的枝叶,很快又垂垂落下。 “撑住!”顾以彦斩断竹条,将一名年轻弟子扶在胸前,青蓝长衫上,黑色羽毛如针般扎满伤者全身,脸上黑青之气在皮肤纹理下缓慢朝他眉心聚集,不敢迟疑,顾以彦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将数粒药丸塞进伤者口中。 少年呼吸渐弱,药丸入喉的那一瞬双手开始剧烈颤抖,顾以彦将他平躺在地,右手迅速朝少年身上各处穴位点去,自己因寒疾久病成医,多年闲来无事便有长读医卷的习惯,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姑且一试。 很快,少年气息有了变化,脸上黑青之气逐渐涣散,顾以彦扶起他的身子,朝少年背后用力拍下一掌,只听一声闷响,少年一口黑血吐出,脸上终于开始出现血色,只是遗毒过久,身体依旧虚弱不堪。 “……多谢少侠” “算你走运,再迟上一刻,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顾以彦为他拔去身上所中的黑羽,认出是早些时候客栈里面那名慈云剑派弟子。 “还请少侠再救救我其他两位师弟,我们在林中突然碰上墨羽鸟的攻击,一时猝不及防。” 在他身后,竹身下另有两人被枝叶掩盖,顾以彦俯身过去,探了二人鼻息,已无动静,在他们眉心,如同有黑色的茎络长出,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脑后。 “毒素已渗入大脑,你两位师弟只怕难有生还之机。”回过头,顾以彦轻声告知。 少年慢慢低下头,发出沉闷的抽泣,林间一时风声呜咽,顾以彦走过去拍了拍少年肩膀。“这里不能多做停留,墨羽鸟随时可能再出现,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扶起他,顾以彦看了一眼天边的光线,立定方向,两人身形重新融入昏暗的林子。 “在下慈云剑派弟子怀亦,不知恩公侠名?” 顾以彦摇了摇头,微笑:“顾以彦,只是个行医采药之人,称不得侠字,倒是你们,为何涉险走墨羽林?” “实不相瞒,我们受师命前往寂冥湖查探一处封印,事关重大,掌门叮嘱我们此行务必谨慎,因此才选了这人烟稀少的墨羽林捷径,不过也奇怪,墨羽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没,可当我们师兄弟三人走到林子深处,便听见漫天羽翼拍打声,动静之大,实在骇人,我们拼死和这群凶狠鸟物抵抗,却终究……”话到最后,怀亦手心一紧,竟说不出话。 顾以彦不再多言,只是扶着怀亦默默前行,毕竟,他也刚刚才从失去亲人和朋友的苦痛中挣扎出来。 日渐西沉,二人背对夕阳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瞥见远处天际沉沉来临的日暮,龙脊山隐约的轮廓横亘数千里,夕阳下染上一层红晕,其气势如龙卧于天际,初见世间如此之景,顾以彦出了林子,怔在原地,久惊忘言。 “顾兄,此处再往前便到寂冥湖了。”怀亦指着远处山峦,露出敬畏之色,相传龙脊山乃上古应龙栖息之地,在其大限来临之际长眠于此,经数千年日月更替,其体成山,逶迤绵延,其爪成壑,峭立险峻,其鳞成水,烟波浩淼。直到二十年前,龙脊山山势格局被“殇魂之战”打破,子魂剑被剑圣独孤玄柯封于寂冥湖,借湖灵性压制剑中戾气之魄,至此,龙脊山朝陆地一面古木参天,朝海一面寸草不生,龙脊两端彷如两个世界。 “又是那颗星辰!”昏黄苍穹下,一颗红色星辰明灭闪动,很快坠落天宇,红色尾迹稍纵即逝,这番情景顾以彦不由想起店小二的话来——赤芒星现,世间又将血雨腥风! 难道,真的预示着什么吗? “怀亦兄弟,你在云堇大陆可听到一些传闻?” 怀亦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微微点头:“其实何止在云堇大陆,各门派里面流言早就传开,世间要是动荡不安,其根源,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封印在寂冥湖的子魂剑。” “子魂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顾以彦也觉莫名心悸。 “没错,听门派中师长们讲,二十年前,一柄名曰‘子魂’之剑为人所得,传闻此剑生于酆都天径洗魂河,是上古极凶之剑,一时间天下生灵涂炭,直到另一柄被唤‘素殇’的剑出现才扭转了乾坤,然而只知子魂剑最后被封印于此,素殇剑却不知下落,与此剑相关的人事也湮灭于时间长河里,甚至成为当世之谜。” “没想到两柄剑也有如此宿命纠葛。”顾以彦重新看向天宇,那颗星辰已经彻底失去踪影。 “谁说不是呢。”怀亦慢慢端坐在地,运转周身气血,试图将体内余毒排尽,趁他运功间隙,顾以彦寻觅了些野果回来,两人简单饱腹后再瞧天色,夕阳又沉了几分。 接近傍晚时分,风里也掀起些许凉意,怀亦气色经自我调息后恢复了七八分,此刻站起身来,朝顾以彦道:“刚刚接过顾兄手里的果子感觉顾兄体温属寒,肤色也叫常人略白,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而后见他有些迟疑便又笑着解释:“顾兄莫怪,慈云剑派的弟子从入门起就并修武艺和医术,故有此一问。” “儿时为救一个女孩掉入冰河中所致,已成痼疾,给很多郎中看过,但都无方可医。”话到这里,顾以彦笑了笑“其实我自己本不通水性,但情势危急,便也顾不得许多,后来也不知道是我救了那个女孩,还是别人救了我们俩,总之最后是在自己房间里醒来,也就从那时开始,寒魄侵入心脉,靠药物一直过了这些年,也习以为常了。” 过去这么多年,每次想起跳进水里那一瞬间刺骨寒意袭遍全身的情景,内心依旧无法平静,印象里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在河水漫过他双眼的时候,头顶无尽的白仿佛一瞬间全部坍塌下来,耳畔听见的声响也一点点被剥夺,失去知觉前只剩绝望与恐惧。 “如若不弃,顾兄不妨随我回慈云剑派,或许我师尊有医治的法子。” “怀亦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答应别人忙完眼下之事就去找她,不敢食言。”婉言谢绝了怀亦,顾引彦将佩剑附在身后,朝着龙脊山方向继续前行。不知道雪儿将小瞒安全送到了她二叔那里没有,短暂的相逢,却在内心留下了温暖,和那个小丫头这一别,也不知日后能否再遇。 怀亦见他立定心意也不再强求,缓步跟上前去,“顾兄这一次,也是为去寂冥湖而来么?” 顾以彦摇了摇头,“为追寻线索而来。”见怀亦面露疑惑,他问道:“可知晓藏剑山庄?” “啊!”怀亦脱口低呼,虽然已经猜到顾以彦绝不会因为采药而独自涉险墨羽林,但跟藏剑山庄有关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整个山庄只有两个人活着逃出……”言及此,他竟噤声良久未在继续。 怀亦已然明白几分,而后想起在门派里的一些听闻,在旁道:“我们师兄弟三人出来之前,听师父说江湖上的确突然冒出了一个相当神秘的组织,这批人黑衣风帽兜面,如同死士,行踪捉摸不定,因此,师父叮嘱我们格外提防。” “是担心他们跟封印在寂冥湖的子魂剑有关么?” 怀亦点点头,“这批黑衣人血洗藏剑山庄,多半是为了寻找打破封印之法。” “打破封印?!”顾以彦险些立足不稳,若真如怀亦所言,那么藏剑山庄自然就与子魂剑有极深渊源,记得送修瑶去轩雨庄的时候,她曾执意要告诉我母亲临终前交代的事,莫非正好跟子魂封印有关?! 怀亦见他如此震惊也是意外:“没错,藏剑山庄庄主顾航枫便是当年剑圣独孤玄柯的大弟子,而子魂剑是剑圣所封印,黑衣人找上藏剑山庄也就不难推想。” “藏剑山庄被血洗当日,藏剑阁所有藏剑完好未失,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多半如你所言。”顾以彦背过身,极力隐忍住情绪,从小被父母像仁一样裹在壳里用心保护,对外界的变化逐渐失去敏感和兴趣,一直以来试图挣脱的外壳如今真正碎裂了才发现,他们与自己,已然阴阳两隔。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顾兄是否决定同往?”怀亦多少已猜到他与藏剑山庄的关系,自知不好再触及他的痛处,便缄口不言。 “嗯,走吧。” 空气里,风已有清凉之意,天际飞鸟掠过龙脊山上空,然而仿佛有看不见的墙阻隔了山的两面,它们只是不断盘旋,却始终不曾逾越。两人脚步匆匆,朝着龙脊山方向沉默前行,顾以彦视线穿过山间,抚了抚身后的柔岚剑。 真不知寂冥湖,又会是怎样一番天地? 百年前,寂冥湖曾名“鬼湖”,为抵御外侵,相传有一队将士于龙脊山下与敌人竭战数日,最后被迫撤进山里,主帅与士兵誓死不降,更不愿尸首葬于异乡,绝境之下,众将士毅然投身于山外一处净湖,只求死后回望故土,此后数十年,为了祭奠他们的赤胆忠烈,每年有人自发来此,那时龙脊山山脚开始有了村落,然而好景不长,每至夏季晚间,当沉闷的热空气刮过湖面,湖里便开始燃起火焰,将湖底累累白骨照得如同白昼,“鬼湖”之称由此而来,之后又数十载,“鬼湖”改唤“寂冥湖”以慰亡魂,延至今日已逾百年。 此刻,已是深秋时节,寂冥湖畔静谧无声,湖水澄澈,四周碎岩林立,三条粗重铁链横跨湖面分三个方向聚集于湖心,湖心上方数丈处,一道圆形结印凌空旋转,忽明忽暗,结印正下方的湖水里,隐约可见殷红之光,每当红光渐盛结印便亮几分,从结印中心一柄剑型白光迅速朝湖面晕开,触碰锁链尽头后红光随即暗淡下去。 “封印尚还完整,并无异样。”湖边小道上,一行人影凝视着湖面上发生的一切,神色稍缓。 “怕没那么简单。”一位老者蹙眉驻足,“这般安静才真正令人不安,各门派同时出现异乎寻常的现象一定是在昭示什么,千万不可大意。” “我看涵前辈多虑了,这封印乃剑圣所设,而且要进来寂冥湖的结界非得知晓四大门派各自法门才行,哪有这么容易就破的道理。何况‘子魂灭世’的说法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过去了这么久,恐怕也不足为惧了。”众人当中一位年轻弟子当先行至湖边,水之清澄实在世间罕见,他蹲下身来看着钉入岸边的铁索,却被所瞧之景惊住:“这是?”,湖水中竟缓慢游弋着如同细小丝絮的东西。 “退后!”身后一声急喝,然而终究晚了一步,水面猛然激荡起一圈水花,那些漫无规律游弋的‘丝絮’集成一股红色水柱瞬间击往岸边,那名弟子来不及反应已然被水柱裹住卷向空中。 “救……救命!”本平静的湖面红光大盛,众人见状心中无不骇然,千钧之际,涵慕青足尖一点,手中玄铁扇青光一闪,身形朝着水柱飞掠而去,然而不等他靠近,湖中水柱四起,仿佛拥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疯狂涌来。 “前辈,当心身后!”岸边有人急呼,却被眼前之景震住不敢近前,涵慕青凌空顿住身形,单掌一翻,生生压回已涌至身前的一股水柱,手中玄铁扇在胸口一个回旋,空气中一道虚空光墙迅速结成,抵挡住身后的攻击,眼见被红色‘丝絮’包裹住的弟子失去声息,涵慕青脚下虚踏几步,玄铁扇化作一道青芒贯穿水柱,水花轰然四溅,他身形再动,赶在那名弟子坠湖的刹那抓住了他腰间衣带,空出一手击在水面,几个翻转重新掠起,二人这才脱离湖面。 “子魂剑的煞气已流泻在水里,不要靠湖太近!这等无知小辈怕是活不成了。”涵慕青将人放下,已然没了气息,不过封印了这么久的子魂依然如此煞气纵横,如果封印当真被破,灭顶之灾恐怕即刻便将席卷云堇。 “谁?!”刚刚平静下来的场面,气氛一下子又重新收紧,一阵衣袂翻飞声在空气里响起,暮色中,远处数道黑影从巨岩后闪出。 “多亏你们带路我们才能进来这里,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活下来这么多人,可喜可贺呀。”突然出现的黑影兜帽遮脸,只露双眼冷光凝聚,犹如捕猎的狼,从他们身后,缓缓走出两个人,一个粗眉细眼,脸上皱纹横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同凝固僵硬,另一个是个清俊少年,一缕蓝色发丝垂于耳边,左边绣着的蓝色鸽子格外显眼。 “墨羽林没让你们葬身鸟腹,看来是低估你们了。”妙夜璇的声音嘶哑阴沉,在这样的时候听起来让人背脊泛凉。 “区区几只鸟儿能做得了什么?昔日劫月宫被破,不知去向的劫月宫宫主便只剩这点借‘鸟’杀人的能耐了,不觉可悲么?”身份被一语道破,妙夜璇眼中杀气骤亮,书傲晴在旁只笑不言,微微摆了摆手,身后的黑衣杀士随即摆开了搏杀的姿势。 “既然认得我老头,自然也明白我做事的规矩,我看这寂冥湖里埋葬的尸骸也不怕多了你们这几副。” 涵慕青双手负于身后,单掌成拳,慢慢调息体内动荡的真气,刚刚在湖上来回一趟虽未受创却也耗去了他不少元气,此刻若与敌人动手,胜算几近于无。 “当年没将你们这些邪魔妖众赶尽杀绝,还盼你们能改过自新,如今看来,当初本不该怀仁慈之心才对,只是奇怪了,印象中劫月宫宫主向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今却甘心与别人比肩共事,究竟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言讫,他看了一眼妙夜璇身旁的书傲晴,从他只笑不言的表情里得出了二人实有隔阂的揣测。 妙夜璇一时语塞,的确,这世上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同为浮霜殿的其他三位护法亦如此。 “你用此番言论来拖延时间,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体内真气受损么?这寂冥湖的煞气之烈岂是这么轻易便抵挡得了的?”书傲晴识破他的用意,说话不紧不慢,语调却甚是怪异。 “恕老朽眼拙,识不得阁下名号?不过听你声音,却不似中原人。”涵慕青脸色缓了三分,身后双手笼了一层透明转动的气旋也稳定许多。 书傲晴低头看了一眼衣衫左肩的绣图,然后抬眉:“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寂冥湖不是所有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呵,阁下语气倒不小,既然如此,不妨让老朽死个明白,你们觊觎这湖中封印的子魂剑究竟是何用意?若只是为了光复魔教势力,凭你们两个,就算得了此剑也未必能与天下正道抗衡!更何况此剑还未落你们手中,这湖中封印你们既无破解之法却如此口出狂言,这等胆色也是令老朽敬佩了。” “问得好!”这一声来得突然,几乎同时,涵慕青同身后其他门派的子弟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视线远处的空间如同裂开一道口子,耳畔风声大作,来人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眼前,冷灰长衫,青铜面具后一双漆黑瞳仁折射出淡漠凄厉的光。 震惊于来人诡异的身法,涵慕青脸色沉下来,食指扣紧了玄铁扇扇骨,他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亮出兵刃。 “门主!”妙夜璇与书傲晴低头躬身,身后黑衣杀士则单膝跪地,黑色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 “看来江湖是平静太久了,让你们这些邪魔歪教有了喘息之机,只可惜乌合之众又能成什么气候?” “涵前辈说得甚是!绝对不能放过他们!藏剑山庄的灭门惨案多半便是此等妖众的兽行!”正派弟子中有人大声附和,声音传开迅速引沸了这些年轻弟子的血液,空气中杀气顿时凛冽起来。 “不自量力。”青铜面具下沙哑的声音轻轻吐出四个字,然后左手并指虚空一划,其势之快令人乍舌,在他指尖迅速结成的光蝠只是微光一闪,耳畔数声闷响,涵慕青脸色大变,一个侧身回旋,身后各门派弟子却难于幸免,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应声而倒。 “你……究竟是什么人?”涵慕青心神大骇,明白这一击的目标并不是他,否则自己已然横尸就地。 “这个你不用着急知道,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自然便明白我是什么人,不过现在,你可以叫我……”低哑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起了轻微笑意:“就叫循音吧。” “门主?”妙夜璇在他身后蹙紧了眉头,似在询问。 循音摆了摆手,书傲晴身形立动,迅捷如电般朝着数丈远的巨岩击去。 难道还有其他人?涵慕青丝毫未觉四周的异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对循音不得不多出几分忌惮,内心未知的恐惧也来自于青铜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是深不可测的漆黑。 书傲晴剑未到,已有人当先从岩后闪出,居然毫不畏惧正面迎上,剑气激荡处,碎石横飞,来人面目也清晰过来,清新俊逸,长剑在暮色下青光泛泛。 “师哥,刚才若不拦我,说不定就救下他们了。”另一个清丽的声音从场中站定之人身后转出,淡黄衣带在风中轻扬,娥眉曼睩,身姿娉婷婀娜。 “庄主。”少年显然也是熟知女子个性,语气透着些微无奈,然而此刻却不敢大意,与书傲晴冷冷对峙。 “喂!青铜铁人,你出手这么狠毒,不怕遭报应么?”少女转而向循音质问,目光清凉如水。 循音对于‘青铜铁人’的称呼也是始料未及,看着这个环佩叮当的少女,最后只是轻声低笑:“报应?在这个世间我只懂弱肉强食,既然你们都来了寂冥湖,自然也明白湖中子魂意味着什么。”青铜面具后的视线重新落回涵慕青身上:“我留你一命是让你带话给各门派,问一问他们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的‘洌渊’河。” 涵慕青心下一凛,洌渊河?那不是极北的冰冻之河么,相传河面浮冰千里,冰下暗流汹涌,飞鸟人迹不至的地方。 “瞧你们刚刚的招式路数似乎并不出自四大门派,你们又是何人?”循音饶有兴致地端望少女手中的佩剑,见她欲言又止才低低一笑:“怎么,不敢说?” “说与你听又何妨,我叫初安,这位是我师兄霍辞钧,此番前来寂冥湖被我们撞见如此景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个侠义心肠,看来事情变得有趣多了。”循音语气意味深长,青铜面具在低沉的暮色里附了一层清冷的光泽,“湖中子魂已沉睡得够久了,我夜夜都能听见它渴求醒来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提醒我永远别忘了,别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你知道寂冥湖的封印若被打破将危及多少无辜苍生吗?子魂乃上古凶煞之剑,稍不慎便永坠魔道,万劫不复。”涵慕青大义凛然,却也实在猜不透循音所想,“你们邪教想要东山再起,即使铤而走险得了子魂剑,也未必能与四大门派抗衡!” “青铜铁人,寂冥湖的封印是剑圣所下,你以为轻易便能打破得了么?今日本姑娘在,你就休想得逞!” “放肆!”妙夜璇怒喝一声,正欲起身欺近,循音却抬起手生生阻下他:“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与他们周旋。” “是,门主。”妙夜璇只好低头从命,重新站回他身后。 霍辞钧在旁见状,暗松一口气,刚与书傲晴的交手中已然明白对手的强劲,若再加个妙夜璇,恐怕难有胜算,更何况还有循音未出手,心中担心初安性子彻底激怒对手,忙低声劝阻:“庄主,别忘了师父交代给我们的事情。” “今日之事,只是开始,与你们多说无益,好自为之了,哈哈。”沉哑的笑声从面具后飘向天际,循音身形快如闪电,衣袖一转便隐入岩后林中。 “青铜铁人,你给我把话说明白!”初安心中一急,欲追赶却被妙夜璇劫住,空气中猛然一阵剑气激荡之声,霍辞钧担心她出意外,从侧面将长剑送出,书傲晴见剑势急迅,足下一点,手中短剑借势一转,舞出地蓝色剑幕瞬间裹住长剑的攻势,低沉的暮色下,刹那间杀气凝聚。 “涵前辈,这是?”终于赶到寂冥湖的怀亦和顾以彦二人也被所见之景惊住,除了涵慕青之外,其余门派弟子无一幸存,而场中激斗正酣的四人中,一道淡黄身影灵动飘逸,手中长剑轻泛白光。 “他们均被邪教之人所杀。”涵慕青也骇然于循音那一击,“我认得你,你是客栈那名慈云剑派的弟子。” “正是!只可惜被林中墨羽鸟袭击,没能及时赶到,不然定饶不了这些邪教妖人!” 涵慕青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怀亦,这位少侠是路上结识的朋友,叫顾以彦。” “见过前辈!”顾以彦微微见礼。 “前辈受伤了?”看到涵慕青手背黑色的一线痕迹,怀亦脱口。 然而涵慕青只是摆了摆手,将手掌收入袖中:“不碍事,被寂冥湖中煞气所伤,稍加调息自可痊愈。” “嗯?”顾以彦看向场中兵刃交接处,见初安所使剑招和自己所学颇为相似,疑惑顿生,从小自己所习之武就与其他师兄弟不同,一直以来也从未多加过问,难道父亲所授武学当真藏有其他深意? 耳畔响起剑刃出鞘之声,怀亦帮忙之举被涵慕青拦下:“不能去!那二人武功之高非你所能敌,不要枉送性命。” “有诈!”变化瞬间产生,妙夜璇见招式屡攻不成,一怒之下从袖口处甩出数道冷芒。顾以彦将柔岚剑交于右手,剑势急吐,赶在初安身前击落两发锥状暗器,然而终究慢了一步,最后一发暗器生生刺入他腹间。 “血月锥!”涵慕青脱口低呼。同样震惊的还有妙夜璇,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居然能轻易破了他头两记力道最强的攻击。 “你?”眼见素不相识的俊秀少年舍身为自己挡下暗器,初安也是惊诧万分,连忙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顾以彦。 “顾兄弟!”怀亦大惊失色,持剑掠入圈中,并指在顾以彦腹间封住几处要穴,鲜血在他衣袍上沁出一片,顾以彦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头顶的夜色仿佛瞬间崩塌,无边黑暗沉沉盖下…… “不宜在此耽搁时间,红雀和紫蝶多半已入荒川翎漠,这次的头功若是落到她们手上怕是对我们不利。”久战无果,书傲晴已萌生退意,短剑回旋直指霍辞钧身前,这样的废臂之举虽怪异却将霍辞钧逼退数步。 妙夜璇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浮霜殿护法中,紫蝶早已对杀戮有了厌倦之意,倒是不足为虑,但红雀这女人向来居心叵测,不可不防,当下也不迟疑,撤了长剑与书傲晴径直退入林中,一直静默如死的黑衣杀士得了命令也随即跟去。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晚风簌簌声响,涵慕青收了玄铁扇长舒一口气,缓步走上前:“适才多谢二位相助,恕老夫眼拙,刚刚两位所使剑法可是剑圣门下‘寂’字诀?” 江湖传闻,剑圣独孤玄柯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分别传承其‘破’、‘寂’、‘护’三字剑诀,只可惜殇魂之战后,剑圣突然间销声匿迹,一生绝学也长眠于岁月长河,随着他的离开,世间的动荡逐渐平息,如同昙花一现的惊世剑技成了后世广为流传的佳话! 听他说出自身武学出处,霍辞钧收了长剑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不敢,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寂冥湖查探,得知有人想打破这湖中封印,自然竭力阻拦。” “家师可是莫老前辈?” “正是!数日前,家师书信一封命我们师兄妹二人送到慈云剑派,并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南莲前辈手中。” 涵慕青蹙眉凝神,顿了顿:“如此说来,这一次各大门派要面临的灾难,恐怕远胜以往了啊。” “师兄,先救人要紧!”趁他二人谈话间,初安以自身内力将顾以彦腹间的暗器逼出,虽然素不相识,然而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还是无端生出莫名暖意,似乎记忆里,也有过这样的相对,熟悉而又陌生。 “万幸……暗器并未淬毒,性命虽然保住了,但伤口太深不容乐观。”为顾以彦包扎好伤口,怀亦站起身来:“在下便是慈云剑派弟子,二位既要拜访南莲师尊,可随我一同前往。” “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位少侠为了我师妹受重伤,不知可方便将他也带去?”霍辞钧看出初安脸上的焦急神色,然而令他诧异额是,刚刚那一剑势如破竹,像极‘寂’字诀的‘苍生何辜’,可是剑末力道锐减,这样无内力的招式若慢上半分,那三记‘血月锥’必然全数打在他身上,究竟什么原因让一个陌生人这样义无反顾? “这个自然!若非顾兄弟,我这条命只怕早丢在墨羽鸟嘴里。” 涵慕青瞥了一眼天色,从旁开口:“事不宜迟,我们各自返程,邪教之人此行诡异,绝非为夺子魂剑而来,湖中封印他们不会不知,且墨羽鸟袭击定是他们所为,邪教尾随我们到此,恐怕多有试探封印之意,看来我们四大派必须赶在邪教卷土重来之前尽快采取行动,否则等他们找到破解封印之法,后果不堪设想。” “涵前辈所言甚是,晚辈回去定当会将今日之事如数告知掌门,绝不能让邪教众人计划得逞。” “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涵慕青袖袍一转,劲风过处,身形如电般掠出,几个星丸跳掷便消失在远处。 此刻天际群峦轮廓逐渐隐没在无边起伏的夜色里,霍辞钧面朝沉静的湖面虚叹一声,转过头将昏迷过去的顾以彦背到身后:“怀亦兄弟,你有伤在身,这位少侠就由我来照看吧。” 怀亦面露难色,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初安,干脆直接扯着他袖子就走:“行了行了,别磨蹭了,我师兄他身体健壮得很,就这点小事,别说背个人,就算换头熊他也背得动。” 霍辞钧苦笑一阵,对怀亦点了点头,内心清楚她天真的性子,其实在轩雨庄里,多数弟子都是师父收养来的孤儿,他和师妹也不例外,大家相互扶持,一同长大到现在,早已将彼此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师妹,从小受师父宠爱,这一次带她出庄,师父也是万不得已才痛下决定,失去了轩雨庄的天然屏障,涉世不深的她不知又要面对怎样未知的凶险,可是无论怎样,都要竭尽全力保护她周全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七章 慈云剑派 二十年了,轮回又转回来了么? 迎鹤峰,逐溪涧,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接近尾声。 傍溪而建的草榭里,一身皓白如雪长袍的老者临窗而立,侧耳倾听,神色肃然。 已经半月之久了,慈云剑派的古剑破尘总会在这个时分发出低微的长鸣,派中师训里曾言明,那,是预兆着大难的来临…… 那颗红色的星辰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吧。老人这样想着,双手放于窗檐,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远处那两行树木的浓阴里,一个身影匆匆朝着草榭走来,脸上神色虽然焦急,却依然在门口处停了下来,那扇竹制的门扉尚还透着一线昏黄的光,门虽然未关,但来者依然轻轻扣了扣竹门,并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师尊?” “是菁鸣吗,进来吧。”老人在窗前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明白,若无重要的事情,作为执派掌门人,菁鸣断不会在这样的时分匆匆赶来逐溪涧。 “是想询问古剑破尘的事么?”未等菁鸣开口,老人看着他有几分苍白的脸色便明白过来。“坐下说吧。” “师尊明鉴,这些天东方天际在黎明时分常会闪现微弱的红色光芒,而那个方向是寂冥湖的所在,我担心会不会是……” 老人示意他不用说下去,菁鸣看着老人微微颤抖的右手,答案不言而明。 二十年前,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凶戾之剑子魂被‘剑痴’潇煜亭偶得,而子魂剑是凭借凝聚天地间怨魂厉魄的黑暗气息而存在于世间,很快,潇煜亭渐失心性,坠入魔道,接下来的十二年时光里,天下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生灵涂炭。于是,四大门派落霞谷,鹊林门,流云阁,慈云剑派纷纷派出门中得意弟子来阻止这场浩劫,可是,所有人的性命几乎全部葬送在子魂剑下,一时间,人人惶恐不安。当时,他还只是慈云剑派中的一名门派大弟子,那种灭顶之灾的恐怖阴影笼罩在云堇大陆每个角落,令人绝望。后来,另外一柄上古之剑素殇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殇魂之战’也因此植入云堇大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之后,子魂剑被隐于海外胄云山的剑圣独孤玄柯以古老的封印‘默祭’封入寂冥湖,而素殇剑的下落,却成了迷。 “除了古剑破尘之外,其他门派是不是也出现了什么异常现象?”老人轻轻抚过右手虎口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内心如风声凛冽的荒原,谁会想到曾经剑冠云堇大陆的南莲现在已然连剑都无法再握。 “正是为此事赶来拜见师尊,东边天际自从出现异样光芒以来,落霞谷葬樱潭潭水一夜间莫名干枯,鹊林门深更千鸟齐鸣,流云阁七盏占星灯一一自灭……门中资历稍深的长者都担心是寂冥湖湖底的子魂剑挣脱封印的征兆,各派掌门更是日夜忧心,寝食难安,我担心……” 南莲不做声的走到窗前,视线重新投向东方微白的天际,淡淡回应:“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挣脱的,那个封印以古剑破尘为媒,并借助四大门派泉脉之力完成,当年剑圣独孤玄柯就曾言明,非破尘不可毁其分毫,只要破尘不为外人所得,泉脉之力不被打破,‘默祭’之印就不会消失。所以眼下,我最担心的反倒是慈云剑派的安危呀。” “如此,我当即刻赶往迎鹤峰,并派弟子严加守备尘墟洞。” “且慢。”南莲摇了摇头,“断断不可,如此大动干戈的话难免会引起其他人的猜疑,那段血流成河的回忆若再被翻出来,恐怕会一下子击溃不少人,三思而后行才妥。” “师尊的意思是……” 南莲目及东方,破晓时分的晨风肆无忌惮地闯入这间竹榭,流苏帘顿时热热闹闹起来。 “我一人前去看守便可。” 菁鸣微微一怔,“可是师尊你……”看了看南莲右手上的疤痕,二十年前那势如破竹的一剑至今在他脑海里抹灭不掉,当时师尊作为慈云剑派的掌剑真人与各派掌门人同潇煜亭战于茫山,那一战中,只有师尊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却从此失去了握剑的能力。 “锵。”悬于墙上的一柄铁剑应声飞出,化作一缕青芒旋转在竹榭门前碎石铺就的空地上,四下的落叶在气旋下纷扬而起。南莲左手捏着的剑诀变换愈快,铁剑光芒便愈盛。菁鸣沉默观望,心神大震,原来师尊早已勘破御剑之术…… 南莲右手负于背后,左手于胸前虚划中突顿,纷飞的落叶里,铁剑穿出,生生刺入一块大石内,那一瞬,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随这一剑的结束而消逝不见,落叶重新归于寂静。 “菁鸣,破尘交给我看守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南莲看着眼前微低着头的菁鸣,神情和蔼。 “菁鸣明白了。” 南莲走到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剑之大者,于心静之处,与其把示于人,不如纳之于袖,而后,剑之实虚便无区别。” “师尊诲语,菁鸣谨记。” 隐约的,皮肤纹理下某处跳动的血脉突然沸腾起来,将剑放到内心最安静的地方,这,便是御剑的境界么? “天亮了……” 晨曦黯淡的微光在逐溪涧的薄雾间晕开,愁云惨淡,怀亦推开门派弟子西厢次间的房门,满室馥郁熏香,已经第四天了,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前日在厅堂里面,师尊和掌门看完霍少侠带来的书信后竟同时动容,而自己将墨羽林的遭遇说明,猜测顾兄弟极有可能是藏剑山庄的幸存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尊露出那样震惊的神情啊,掌门也传下话来交代用尽一切方法都要救醒他,那封书信究竟载着什么内容?似乎都与顾兄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龙散的药效应该过了才是啊……”怀亦重新为顾以彦探了一次脉,气息已经平稳许多,按理说稍加调养就可以恢复,此刻却为何一直昏沉不醒呢? 起身踱步到门口,怀亦突然顿住脚步,脸色也蓦地生出欣喜的神色:“对了!那日在墨羽林听顾兄弟说过从小被寒魄侵入心脉,至今未愈……如果是这样,一定是他体内寒气阻了白龙散的功效。”回转心意,他重新坐到榻前,取了银针卷带,在顾以彦胸前扎下数针,并用内力以银针为媒介缓缓牵引他体内气脉游走,盏茶功夫,安静的厢房里爆发出一声长呼,顾以彦从昏迷中转醒,扭过身体靠着床边一阵剧烈的咳嗽。腹部刚刚愈合的伤口在这样的举动下传出撕裂感,他眉头一紧,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怀亦。 “顾兄弟动作不可太大,以免牵动伤口,真是万幸,你终于醒过来了。”怀亦见他脸色苍白,但说话气息平稳,知道他只是身体虚弱却已无大碍,内心也暗自松了口气。 “多谢……”顾以彦扫了一眼四下环境,微微开口:“怀大哥,这里是哪里,我昏迷很久了么?” “这里是慈云剑派的后山厢房,从那天在寂冥湖受伤开始,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正束手无策间想起那天你告诉我体内寒魄之事,就大胆扎针一试,好在你终于有了反应,要不然就这样一直躺着滴水不进,再强的体质也呜呼哀哉了。”将银针一一擦拭干净,怀亦把卷带收入囊中:“你稍微休息片刻,我去给你拿些食物和水过来。” “有劳了。”言讫,胃里果然一阵翻滚,咽部燥如火烧。 屋外不过转眼功夫就阴云笼罩,不多时,檐沟瓦楞上滴答之声就慢慢密如鼓点,用过餐食,顾以彦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身体也暖和许多。 怀亦见他饭菜都吃得干净,放下心来:“今天天色也不早了,顾兄弟就先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们再面见掌门和师尊,看到你好转,他们也能卸下心头之忧。” “被我一个无名之辈惊动派中前辈,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惶恐,不知道他们二位当如何称呼?”顾以彦语气尴尬,自小家人保护之深让他接触江湖不多,对江湖人事所知甚少。 怀亦也是愕然,不过很快咧嘴大笑起来:“难得世间还有不知四大门派掌门名号之人,看来顾兄弟果然与众不同啊。” “惭愧。”顾以彦讪讪而笑。 “掌门名讳称菁鸣,师尊则是门派执剑长老,称南莲。还有那天你舍身相护的女子和她师兄也一直暂居在派中等你消息。” 顾以彦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想起那日情形,脑中立即浮现出黄衣少女的面容来。 “其实,一直以来有句话想问顾兄弟,只是怕触及你的痛处终究没敢问……”怀亦踌躇半晌才开口。 “没事,怀大哥但问无妨。” 怀亦将那柄柔岚剑交到顾以彦手中,左手轻轻放到他肩膀上:“那日在墨羽林听你讲藏剑山庄只逃了两人出来,其中一人说的可是顾兄弟自己?” 顾以彦低头抚了抚手中柔岚剑鞘,沉默了一下,却是轻笑启齿:“没错,藏剑山庄遭灭门之时,只有我和一名身边的丫鬟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放心,明天见了掌门和师尊,相信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你伤势未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他转身,不好再多问,至少从顾以彦语气中能知道仇恨没有让他懵了心智,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极为难得了。 次日清晨,一扫昨日阴霾,云开雾散后的第一缕朝阳层层叠叠洒在厢房庭院的高大桉树上,怀亦领着顾以彦穿过曲折石廊,过了宁神门才看到白玉石台基上的慈云殿,得知他伤势好转,连日来焦急等待的初安一早就站在殿门外,眉目如画,淡黄衣衫在阳光下更显明亮清新。 “谢天谢地,你终于活过来了,我还担心你就这样一命呜呼过去,那可就糟糕了。”初安心情大好,没想到师父交代要找的人就是寂冥湖舍身救下自己的少年。见他迷惑,她意会过来,浅笑:“噢,忘了跟你说,我叫初安,我知道你的名字,顾以彦对吧?” “多谢初安姑娘挂怀。”顾以彦微微颔首。 “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那日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此刻躺着的恐怕就是我了。”说完又指了指他腹间伤处,眉间藏着忧色:“伤口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没事,用过药已经愈合,休息一段时日就能恢复。”顾以彦碰上她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内心也有了几分暖意。 “放心吧,初安姑娘,慈云剑派的外伤灵药白龙散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我们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还是先进去见掌门和师尊吧。”怀亦当先进门去禀告,二人跟在他身后,也一同进了大殿之内。 三人行了一段,大殿摆设古意盎然,檀木方桌上青烟袅袅,朱红大柱的柱身上各自镂刻着门派古训,走笔潇洒,剑意隐然。 “弟子怀亦拜见掌门、师尊!”大殿尽端高出数阶的圆台前,怀亦毕恭毕敬地行礼。身后的顾以彦和初安也跟着躬身:“见过两位前辈!” “二位不必拘束,公子身体要紧,坐下慢慢说吧。”免去繁文缛节,菁鸣吩咐怀亦上了茶水,南莲须眉皓然,道骨仙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眼里却交织着复杂的光。 “顾公子……”菁鸣欲言又止,似乎心思沉重。 顾以彦自然明白何意,淡淡开口:“前辈是想问藏剑山庄灭门之事?”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他低头继续:“家父顾航枫,母亲沈之云以及三个哥哥全部在那场劫难中……丧生,全庄七十四口人只剩我和一名常侍左右的丫鬟幸免。” “啊!”初安失声惊起,难以想象那番情景如何惨烈,一旁霍辞钧也不免失色。 “公子可还记得凶手模样?”菁鸣拍了拍他放在桌上慢慢攥紧的拳头,脸上多有顾虑。 “样貌不知,但他们一个个黑衣兜帽的装束却如何都忘不了!” “公子节哀,四大派自会给藏剑山庄一个交代,他们泉下有知也可安息欣慰,只是公子自己该多保重身体才行。” “孩子,你过来。”南莲站起身来,脸上有关切之色。 顾以彦对这位白发苍然的老者流露出深深敬意,走到他身前,见他在自己双手处轻轻拂过,一股和煦的暖意立时游遍周身,如沐春风,悲恸情绪也缓和不少,“多谢前辈!” “你父亲乃剑圣独孤玄柯的大弟子,一生承剑圣门下‘破’字诀,孩子,你可否演练一二?”南莲负手而立,白袍如雪,声音犹带慈意。 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顾以彦还是点了点头,从怀亦手中接过木质长剑,在大殿之上将自小所学一招一式地舞出。 “这……”菁鸣缓缓起身,只吐了一字就被南莲摆手示意不再多言。同样感到惊奇的还有初安和霍辞钧二人,顾以彦所使剑招跟他们所学颇为相似,然而往往在招末却又起了变化,仿佛每一招都特意留有余地给对手,而非置人于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剑法太精妙了!”怀亦在旁忍不住脱口赞叹,虽然武林剑术唯慈云剑派为尊,但如今见到海外独孤剑圣一脉,依然震惊非常。 南莲静静观望,眼中复杂情绪更深,二十年了,轮回果然还是回到原点了么……这孩子筋骨奇佳,不愧为‘那个人’的遗孤啊。 收了木剑,顾以彦连日来卧床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朝南莲一拱手:“让前辈见笑了。” “切不可这么说,刚刚我瞧你剑法飘逸又不失灵性,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极为难得了。”南莲点点头,赞许之色溢于言表,然后转过头:“菁鸣,你意下如何?” “但凭师尊决定便可。”虽然贵为掌门,然而菁鸣内心对这位年近期颐的师尊依旧敬重万分。 顾以彦不明何意,但见南莲轻声道:“孩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入我慈云剑派?” “太好了!”顾以彦尚未答话,怀亦却是喜出望外,竟跳将而起,双手差点掀翻桌上茶盏。 “嘻嘻,真是笨。”见他模样滑稽,初安不免掩嘴偷笑,霍辞钧生怕在长辈面前有失分寸,忙从旁低声提醒:“庄主,不可失了礼节。” 初安只好朝他吐吐舌头,极不情愿地闭了嘴。 “承蒙前辈抬爱,能拜前辈为师,小子自然愿意,只是……”顿了顿,顾以彦却没有再继续。 “你是担心藏剑山庄的血海深仇?”南莲看着他,声音低下来。 “前辈误会了,此仇不共戴天,自不敢忘,只是晚辈身上痼疾缠身,无法修炼内功心法,所学招式不过空有其表罢了,恐日后辜负前辈所望。” “噢?”南莲颇感意外,提袖搭上他左手脉络,如他所言,一股莫名寒意在他经络内游走,离散不聚,没有丝毫规律。 “确有难处。”南莲略微沉吟,随即又问道:“这股寒魄是何时侵入你体内的?” “小时候为救一落水女童跳入了极寒的河流当中,自那以后身体就变得如此。” 霍辞钧闻言一惊,出庄前师父就曾言明顾公子小时候救过庄主一回,莫非指的便是这件事?只是那时候师妹还小,怕是早已忘记了这件事。他微微瞧了一眼初安,见她脸上虽有忧色,却无其他异样之情,内心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她呢?可又想起师父十几年来如此小心地呵护着师妹,从未提及过以往的事情,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呢?当下不再多想,选择沉默如斯。 “原来是这样……”南莲脸上浮出笑意,负手轻叹。 “师尊可是想到法子?”菁鸣见他话犹未尽,似乎有所顾虑,于是低声询问。 南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殿外之景怔怔出神,‘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一别这些年,不知那个穷尽世间医书之人过得可还好? “你身上的寒毒天底下或许有一人可以医治。”凝思半晌,南莲转过身来。 “太好了!我们即刻去将他请来便是!”未等其他人说话,初安一个大步站到顾以彦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顾大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陪你去找!” “庄主?!”霍辞钧心下一惊,没料到她心思如此果决。 “师兄,我们从轩雨庄里出来,师父就交代我们多为四大门派出力,如今顾大哥为救我受了重伤,如果当真有人可以治好他的病,我当然要帮他去寻医问药。” “轩雨庄?!”这一回大惊地却是顾以彦,“你是轩雨庄的人?” “顾兄弟,不可对我师妹无礼!”霍辞钧蓦然打断他。 顾以彦这才意识到一时心急竟一手抓在了初安肩头:“实在抱歉,一时鲁莽冒犯了姑娘。” 初安攥紧袖口扭过身去,脸上红如火烧,美目流转尽是羞涩,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只是微笑不语。 顾以彦自知失态,朝霍辞钧道:“只因在下和一位随侍丫鬟从藏剑山庄逃出来后,便持庄主信物穿越幽狐山的红树林去了轩雨庄,只可惜当时修瑶身受重伤,无助之下只能拜托贵庄相救,不知道……那位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未等初安从惊愕中缓神,霍辞钧只好如实相告:“你说的那位姑娘身体已经恢复,只是她身后那一剑伤得实在太深,并且重创了脊椎,虽然性命是保住了,但可能……从此丧失了行为能力,形同植物。”这般告知宛如晴天霹雳,将顾以彦死死定在当场,仿佛全身气力也被瞬间抽空,他缓缓低下头,极力控制住内心翻搅的情绪。 “孩子,人有祸福旦夕,月有阴晴圆缺,天命难违,你旧疾未去才添新伤,不可太过悲伤。”南莲贴掌于他胸口,缓慢朝他心脉渡进至纯真气,顾以彦立觉暖意徜徉,周身酣畅淋漓,沉默中抬头撞见南莲眼里的慈爱,双眼一红,便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多谢师父……”终究,压抑不住的伤悲如决堤之势袭来,俯下去的身体也开始不停颤抖。 “顾大哥……”初安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好,今日你既愿拜我为师,正式成为我慈云剑派的弟子,师门祖训你当牢记在心,往后做任何事需谨记慈云剑派弟子手中佩剑只为弱者而拔、为正义而拔,为苍生而拔!听明白了?”南莲扶起他,神色肃然。 “弟子谨遵教诲。”收敛了内心悲痛,顾以彦站起身来,将门派祖训重新复述了一遍,然后正式行入派之礼,菁鸣端坐大殿之上,吩咐怀亦召来门派众弟子,一时间,慈云殿里人头涌动,大家只知门派执剑长老向来独居山后迎鹤峰逐溪涧,从来不收弟子,如今听得新进弟子打破惯例,拜在执剑长老座下,便争先恐后来瞧他模样。 未曾有过如此热闹的情景,顾以彦站在众人视线包裹的圈子里先后向掌门以及长老跪拜敬茶,议论的声音也多半是没想到执剑长老新收的弟子竟是个模样清俊的少年郎。 而大殿的另外一角,霍辞钧心思却异常沉重起来,虽然已经找到师父交代要找的人,也将书信顺利送达南莲手中,可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庄主信物一事。 “师兄,顾大哥到过轩雨庄这件事,为什么我却丝毫不知情?”初安柳眉微蹙,开始模糊记起某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还有,顾大哥刚刚提到的庄主信物又是什么?我和顾大哥之前素不相识,也从来没有给过别人任何东西,信物一说又是怎么回事?师兄,你和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霍辞钧看着她,终于还是抵不过她眼里那样忽然陌生的光,长叹一声开口:“那日,顾兄弟抱着一位重伤的女子来到轩雨庄,将一块玉交到庄前看守的人手中,说是庄主的信物,请求轩雨庄搭救那位女子,看守的师弟将事情禀告了我,我一瞧那玉也讶异非常,但觉此事太过重大,抱着满心疑惑先去见了师父他老人家,谁知师父并无半分震惊之色,反而叫我将此事瞒下,所以一直以来我也不敢跟你说。” “那师父可说那块玉便真跟我有关系?”实在想不透这其中原委,初安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 “自然有关,顾兄弟带来的信物便跟你佩戴在身上的翡莲之玉长得一模一样。” “翡莲之玉?!”初安大惊失色,一手按在胸口,那块莲花形状的翡翠自小就随身佩戴,这么多年也只当是寻常玉器。 “没错,正是翡莲之玉,师父说翡莲之玉本身便有两枚,一枚在你身上,另外一枚,则一直在藏剑山庄沈夫人身上,至于这其中道理我却不甚明了。”霍辞钧顿了顿,看着大殿中央依次站成数列的弟子,顾以彦的身形也慢慢清晰过来,他继续道:“翡莲之玉最后为什么在顾兄弟手上,师父只说是你很小的时候得顾兄弟救过,其他细节就没有跟我再多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顾大哥所说的身体寒疾是因为小时候救一落水女童染上,难道说的女童便是我?”记忆深处,的确有过那样朦胧灰白而碎裂的画面,常常半夜忽闻水花声近在咫尺,醒来发现房内不过残灯轻摆,哪有半点水花之影?这么多年只当是梦中情境,却原来是自己忘记了么…… 霍辞钧陷入沉默,想起当日师父脸上虽平静淡然,却还是难藏眼中凄奈之色,他瞧在眼里不敢多问,但内心隐隐猜到,便多半跟师妹过去有关了…… “虽然记不大清很多以前的事情,但小时候常常梦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现在想来,多半也是有原因的。”知道了一些真相,内心反而轻松许多,初安瞧向大殿热闹的人群,抿唇浅笑。 等到人声渐歇,大殿里除了几位前辈和座下的大弟子外,其他人便慢慢散去,顾以彦正式入了慈云剑派,依规站在南莲身后,此刻见掌门叫来怀亦,便知是要询问寂冥湖一事。 “怀亦,这一次派你和木青木吉三人前往寂冥湖打探子魂剑的封印,可有什么结果?” “回掌门的话,弟子本来按照计划在云堇大陆的悦来客栈落脚,第二日便趁着墨羽鸟休息的时辰穿越林子到达龙脊山,可是没曾想半道上墨羽鸟忽然铺天盖地袭来,我们一路且战且退,无奈鸟兽数量庞大,我们身中墨羽之毒,若不是遇到顾……”怀亦微微一顿,意识到南莲长老贵为师尊之位,如今顾兄弟成了长老的徒弟,自然不得再以兄弟相称,于是改口:“若不是遇到顾师叔及时搭救,弟子多半也回不来了,只是木青木吉两位师弟还是不幸罹难,后来到了寂冥湖才知道墨羽鸟原来是遭邪教有意为之而被惊醒。”怀亦如实将当日情形言明,殿中众人也都陷入沉思当中,其实各派乱象早在江湖中传开,一时间子魂灭世的说法如附骨之疽让人惶惶不安。 “寂冥湖情况如何?”菁鸣眉头深锁,古剑‘破尘’乃封印破解之匙,如果邪教一心想获得子魂,慈云剑派这一劫便无论如何都要面对了。 “浮霜殿似乎早有预谋,趁我们打开寂冥湖通道之机突起发难,流云阁觉远门的涵慕青前辈和其他门派弟子已经先我们到达封印处,只是除了涵前辈,其余弟子都惨遭邪教之人毒手,而霍兄弟以及初安姑娘与两名邪教妖人已经交上手,不过他们似乎并无恋战之意,伤了顾师叔后便全数而退了。” 菁鸣点点头,瞧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到霍辞钧二人身上:“霍少侠,你们与之交过手,依你们看,这些邪教之人可有来历?” 霍辞钧微微躬身,道:“有一名戴着青铜面具之人被称作门主,只是他在顾兄弟二人赶到前便已离开,而且……”他看了一眼顾以彦,语气变得低沉:“而且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位黑衣杀士,从他们装束上判断,同顾兄弟所描述的屠戮藏剑山庄的黑衣人颇为相似。” 听到这个消息,顾以彦表现得异乎寻常的镇定,只是眼睛里的光蓦地冷下来,霍辞钧继续朝众人道:“我们与之交手的两人中,有一人是昔日劫月宫宫主妙夜璇,另外一位说话口音奇怪,应该从外陆而来。” 南莲若有所思,端坐大殿左首不动声色,其他人却是没想到这个神秘之人竟能让妙夜璇这样臭名昭著的魔头听命于他,菁鸣也是愁绪大增:“那位青铜面具的神秘门主可有说些什么?” “他自称循音,并提到了一个洌渊河的地方。” “洌渊河?”这个极北之地的名字听来实在有些陌生,众人大为不解,然而南莲却脸色微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莫非是他? “霍少侠,请问那湖中封印可有异样?”南莲眼神凝聚,这一问也是出乎意料。 “寂冥湖表面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湖水中似乎飘满了红色丝絮一般的东西,当天赶到寂冥湖的弟子中就有一人命丧于此。”想起当时丝絮席卷的画面,霍辞钧也倒吸一口凉气。 “唉……”南莲负手长叹,对着虚空长久沉默。 “师尊?”很少见到南莲会有这般神态,菁鸣猜到事态已危如累卵。 南莲看了一眼座下几位门派掌事,开口:“当年剑痴潇煜亭因子魂剑坠入魔道,云堇大陆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相信在座的各位深有所感,而子魂剑本身更是怨戾之气大增,如今虽然已过去二十年,子魂亦被封印,但剑身内的煞气日复一日地流泻在寂冥湖湖水里,若封印出现些微损动,煞气不再被限制,其力必然引起周围鸟兽性情大变,嗜血暴躁,到时候不用邪教出手,便是这些出现变化的鸟兽就足以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 “这……!”包括菁鸣在内,众人无不从座上惊起,噤若寒蝉。 “掌门师兄,事态紧急!若如长老所言,当立即通知其他各门派才是!”右首尾座的叶弃一当先提议,其他人纷纷颔首。 “叶师弟所言极是,如今形势刻不容缓,各门派百年不遇的乱象之景定然预示着大难,掌门师兄务必谨慎定夺。”一言牵动众人口,向来谨小慎微的舞剑堂执事徐尹川也从旁提议。 菁鸣却没有说话,眼睛看向南莲,有询问之意。 “也唯有如此了。”南莲微微点头,闭上双眼坐回椅上,想不到,当年种下的因却在轮回里生出这样的果,难道这便是冥冥当中的报应么? “怀亦听命!” “弟子在!” 菁鸣神色肃然:“明日一早,你持‘木苛’令将我亲笔书信送达各大门派掌门手中,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有半分贻误!” “弟子谨遵掌门之命!”怀亦接过木苛令,心中清楚不到万不得已,门派木苛令绝不会轻易取出,看来这一次,的确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八章 寻药 逐溪涧流水轻盈,竹木葱郁,攀援而上的古藤密密笼在草榭屋顶,红泥小路上,轻微叩门声如约而至,南莲一身衣袍如雪在屋内起身,眼神安定下来,朝门外开口:“以彦,进来吧。” “是,师父。”想起那日师父的语气,顾以彦隐隐有疑虑和不安,甚至于自身也存在难以言明的困惑。 “怎么样,这几日安心休养,身体恢复得如何?”房内木香怡人,南莲目光慈爱,对眼前的弟子颇为关心。 “多谢师父挂念,身体已无大碍。”顾以彦轻声回应。 “那便好,其实你身体底子不错,若不是体内那股寒魄,以你现在的悟性,多半已赶上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顾以彦却是一阵沉默,南莲看出他内心情绪的起伏,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孩子,我知道有些事你想要明白,内心也一定被困惑所扰,为什么自小所学剑法与其他人不同,父亲又为什么这么安排,对么?” 点破他心中那团疑云,顾以彦抬起眉目微微点头。南莲转过身,取下悬挂于草帘之上的一柄长剑,似乎回忆起久远的年月:“你父亲教你的剑法,自是承自剑圣一脉没错,只不过他所承是‘破’剑诀,而你所习的,却是‘护’剑诀。” “护剑诀?” “没错,正是‘护’剑诀,当年隐居海外胄云山的剑圣独孤玄柯将毕生所悟剑法分为‘破’‘寂’‘护’三字真诀,并分别授予三名弟子,大弟子便是你父亲顾航枫,二弟子莫玉晨,最小的弟子……”南莲视线离开手中长剑,短暂落到顾以彦身上,“最小的弟子叫清则,可惜这三字剑诀只是昙花一现,尤其是‘护’剑诀曾经在云堇大陆冠绝群伦,为师有生之年能见到那样灵动磅礴的剑法也算三生有幸了,只是到了后来,因为子魂剑的出现,所有的平衡被打破,这一切也全都发生了改变。” “可父亲既承‘破’剑诀却又为何将‘护’剑诀传于我?”顾以彦这一问令南莲陷入沉默,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背过身无声吐了口气,终究还是不敢将当年真相言明,只是淡淡道:“二十年前,云堇大陆上曾经有过一场殇魂之战,而起因,便跟如今封印在寂冥湖的子魂有关……” 南莲顿了顿,将长剑重新收好娓娓开口:“子魂原本生于酆都天径,上古时期不过是存在于洗魂河河底的一块黑晶,被人发掘锻造成剑后才流落到世间,可酆都鬼城聚数百年阴戾之气,这样的黑晶锻造出来的极凶之剑又哪是凡人可以随便驾驭的,二十多年前,剑痴潇煜亭就因得到子魂剑后很快坠入魔道,杀戮无处不在,而那时四大门派才从驱逐邪教的泥沼中脱身,再无余力与潇煜亭相抗,整个云堇大陆陷入前所未有的风雨飘摇中,直到后来海外剑圣携素殇剑的出现,才逐渐平息了这场浩劫,跟子魂一样,素殇剑最初是寒之极地雪狱山山顶一束至纯冰魄,因山体坍塌为世人所得,后来被一对奇人夫妇打造成长剑,最后,这对夫妻更是以身殉剑,后人为了祭奠他们便给此剑取作素殇之名。”南莲提到素殇脸上也肃然起敬,深深看向顾以彦,这才将他疑惑点破:“你父亲之所以传你‘护’剑诀,是因为剑圣门下的三字剑诀中,只有‘护’剑诀最为特别,若无至纯心性便无法领悟剑法中蕴含的真正剑意,当年正是你父亲的师弟清则用素殇剑平息了苍生劫难,而他所承便是‘护’剑诀,兴许是你父亲觉你心性纯良才有这般决定吧。” 忆起儿时情景,父亲刚毅严肃的面容在脑中清晰,顾以彦眼里又是一阵哀伤。“难怪自小习剑父亲从不让旁人在侧,原来所学便与其他人不同……” “如今既知子魂剑煞气流泻一事,门派各执事长老座下的得意弟子理应出面与其他三大门派取得联络,但眼下,为师有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南莲从怀中取出一个绣花香囊,微弱灯光下色泽暗淡,显然已有些年月,但香囊走线细致精美,所绣之花呼之欲出,“那日你言明身上痼疾之后,我曾说当今世上或许有一人可以医治,这人复姓慕容,隐居空怜山中,你找到她可以叫她晓花婆婆,现在你将这个香囊带去,她性情偏执,一般人都难以见她一面,但若是能让她看到这个香囊,相信她定会全力医你。” 从南莲手中接过香囊,顾以彦看出师父眼里微光闪动,似乎有万般字句如鲠在喉难以言说,于是轻轻点头:“谢师父。” “对了,还有一事,连日来几次见你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是有什么心事么?” 顾以彦抬起头看着南莲,内心对他的敬重又多了几分,淡淡开口:“并非紧要之事,只是听闻门派其他师侄议论,师父贵为掌门师尊,这么多年从来不收徒弟,如今打破惯例肯让弟子拜入门下,难免受宠若惊。” “哈哈,原来竟是为此事烦恼,其实是我与你父亲颇有渊源,但都是些陈年旧事,以后若有机会,你自会知晓一切。”南莲言辞间笑意坦然,这么多年岁月流转过去,的确只剩一杯清酒淡看云烟的心情了吧。 “弟子明白了,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前往空怜山。” “这一去颇有些路程,万事务必小心。”南莲从旁边矮柜上取来一本古旧书卷交给顾以彦,“这卷书是为师闭关期间领悟的心法及剑术,剑术自比不过你从小所学护剑诀,但如今你已拜入慈云剑派,自然要立门派根基,切记!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暴露剑圣一脉的绝学,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心法,此番你寻药有果便可勤加修炼,务必赶在冬至前回来。” 内心一时百感交集,顾以彦毕恭毕敬跪于草席之上:“弟子谨遵师命!” “去吧。” “弟子告退。“ 看他身影渐行渐远,一声叹息消散在凉意微伏的空气里,南莲轻轻拉上门扉,想起久远岁月里那场命运下的人事浮沉,内心只愿这孩子能比他父亲更幸运些了。 次日清晨,拨开云层的光线铺满慈云山石阶,收拾了简单行囊,顾以彦第一次这样清朗畅快,从小听母亲讲述了太多江湖轶事,儿时那份憧憬此刻在内心格外鲜明起来。 “顾大哥!”暖阳轻风的厢房长院里,初安从高大桉树后走出。那袭鹅黄衣衫在风里微微摆动,耳边几缕散发抚过她清丽脱俗的面容,顾以彦从房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那一瞬,仿佛木格门窗定格着深秋暖意徜徉的画卷。 “初安姑娘?”见她同样背着一个青布包裹,顾以彦略感诧异。 “你是要去寻药对不对?那天我便说了,只要有医你寒疾之药,我一定陪你去找!何况你还舍身救过我,我总该做点什么来报恩吧。”初安语气俏皮,眯起双眼故作怪样。 “这……恐怕有些不妥,你贵为轩雨庄一庄之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如何担当得起?”顾以彦面露难色。 话音刚落,初安蓦地睁大眼睛跳到他跟前:“妥妥妥……妥得很。”而后眉眼间一阵惆怅,声音也跟着低下来:“其实吧,你也见过轩雨庄是何模样,我从小在这么一个满是风雪的地方长大,很少见过外面的世界,每次听置办物事的师弟回来讲外面的新奇东西我都羡慕得紧,只是师父对我管教甚严,从不许我出庄,如今终于能够出来了,好多东西我就想看一看……” 顾以彦眼神沉下去,仿佛被初安的话触到内心柔软的地方,在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长大,对周遭事物的欢喜标准无非是内心认同与否,眼前这个少女眼中,同样折射着渴求而单纯的光。 见他沉默不语,生怕被再次拒绝,初安伸出纤细的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哪怕……哪怕看一眼也行,我保证!” 顾以彦没有回答,出厢房门时却顺势取过她肩上的包裹,笑道:“既然决定帮我,那还愣着干嘛?” “嘻嘻,太好了,我就知道顾大哥是个极好之人!”初安喜出望外,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慈云剑派山门。而厢房的角落处,霍辞钧见他们去远才慢慢从阴影处走出,零星光斑在他脸上虚闪,眉梢一分分紧下去,其实在出庄之前,师父就曾单独叮嘱他,“若安儿找到当年救她之人,她做的任何决定你都无需拦她,或许这些年来,为师给她的保护终究抵不过宿命的安排。” 宿命的安排?当初师父口中的这句话令霍辞钧咀嚼良久,虽然不知道在师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师父说完那席话仿佛一瞬间苍老下去的画面却令他终生难忘,霍辞钧长久看着山外长空,最后缓缓转身,朝着慈云大殿方向沉默走去。 出了慈云剑派山门,两人行了半日才遇到一处驿站,雇了马车一路颠簸慢行,顾以彦早已不是初到云堇大陆时的心情,两山夹道的崎岖山路上,车夫嘹亮的歌声在车帘外回荡,侧耳倾听才识出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呵,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呵,更在斜阳外……” 而身畔,初安不堪疲劳就此枕在他手边安静地睡着,听到歌声也只是动了动唇角,朝顾以彦挪近了身子,似乎是睡梦中感受到凉意,顾以彦不由轻笑,取出包袱中的衣衫替她披上,然后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横跨头顶的峭壁怔怔出神。 “公子,过了这条峡谷不到半个时辰便是云堇大陆北边的青荫台了。”车夫从外面探进头来,见初安倚着顾以彦休息,话到一半声音便压了下去。 “师傅,不知从青荫台去往空怜山有多久路程?” “原来公子是要去仙山呀,不过那地方可不大好找,老朽只知道在云堇大陆南疆的某处,需要穿越整个大陆,脚程快的估计也要两个月时间,自从二十年前山上出了神医后,很多病人都慕名前去,最近几年却突然少了,都传言那神医已经羽化成仙,对人间疾苦也就不再过问了。”车夫取下斗笠,挥鞭在马身上抽了两记,转过黝黑的脸朝车内问道:“怎么,公子也要去寻仙医么?” “噢……只是有重要之事要去那里拜访一位故友。”顾以彦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车夫口中的仙医是不是就是要寻找的晓花前辈,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故友,想必也同样上了年纪,羽化成仙难道是指前辈仙逝了么? “重要的事啊,虽然不能陪公子穿过大陆,但是老朽知道这大陆上有条古道可以快上半月到达南边边漓源郡,只是……”车夫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倒是顾以彦问道:“莫非是有什么难处?” “呵呵,倒也不是别的,只是不知道公子敢不敢冒这个险?”马车转过山脚,眼前也变得豁然开朗,蜿蜒盘桓的河流尽数收于眼底,车夫拉起缰绳,马匹也渐渐放慢脚步。 “此话怎讲?” 马夫竖起赶马鞭指了指脚下:“公子眼前的这片云堇大陆早在数百年前于古都遗迹之上重建,虽然大多古迹沉入了地底,但也并非尽都如此,有人就曾发现过一条古道,只是这条古道甚是奇怪,入口需要放两盏特殊烛火才会出现,因此,这条古道也被取名烛阴路。”说完见身后没动静便又道:“不瞒公子,老朽当年其实是这大陆林中的盗马贼,跑黑商的货物没少堵上性命走那条古道。” 顾以彦看着他破旧灰衫下膀阔腰圆的身形,早已看出他与寻常马夫的不同之处:“这条古道除了入口奇怪,还有其他危险的地方?” “自然存在,古道本来深埋地底,每日不同时辰古道上会布满白雾,寻常人吸入一点,轻则中毒重则毙命,道上的人都管这东西叫‘幽瘴’,公子若愿涉险,可去桥西当铺找一位姓柯的掌柜,就说旗三哥介绍来的朋友,他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公子。” “多谢!”虽然素不相识,顾以彦还是心存感激。 “哈哈,公子雇我马车时我就瞧着公子并非常人,绵薄之力讲不上谢字,何况这烛阴路虽为捷径却也多有凶险,能不能帮上忙还取决于公子自己。”旗三哥笑声粗犷,驾着马车很快汇入云堇大陆主道上,迎面而来的高大古城墙下入城者络绎不绝,人声也嘈杂起来。 “初安姑娘。”马车安稳停靠后,顾以彦轻声唤醒熟睡中的初安。 “嗯……已经到了么?”初安悠悠转醒,睡眼朦胧中才发现披在身上的短衫,双颊微微一红,当即将短衫叠好跟着顾以彦一起下了马车。 “公子,老朽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前面便是云堇大陆的北玄门。” 顺着车夫所指方向,大片古木掩映下的高大城墙如同阻绝在天地之间的屏障,初安第一次看到此番情景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见她如此神色,旗三哥笑道:“姑娘,这大陆上好玩有趣的事可多着呢,眼前这嘉墉城以小吃闻名,出嘉墉城往南再三十里便是大陆最繁华的宿城,姑娘不尽数领略一番那就当真可惜了。” “嘻嘻,外面的世界果然跟轩雨庄不一样!”初安满眼欢欣,一把抓住顾以彦的手便走,这一下措不及防,顾以彦被拉得一个踉跄,赶紧回过头来边走边摆手:“旗师傅,有劳了!” 旗三哥看他二人样子爽朗一笑:“公子慢走,一路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九章 结伴而行 穿过北玄门,嘉墉城这个最靠北边的小城热闹纵横在大街小巷,各方而来的商客汇集到这里,随处可见琳琅满目的稀奇物件,初安一路上目不暇接,如初识新物的孩童,顾以彦衔着笑意默默跟在她身后,想起小时候大哥带自己第一次进城一样,被所见繁华之景吸引而欢呼雀跃。 “怎么样,姑娘,喜欢吗?” 驻足于一家花鸟店前,初安见喜鹊都成双成对在一起,唯独木架高处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独处,便问:“它怎么卖?”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一只七彩文鸟可以是从异域野林来的品种,您看它的羽色就与一般鸟儿截然不同。” “从那么远的地方离开被囚禁于此,它一定很不开心吧。” “这……”没曾料想眼前女子说出这番话语,鸟店老板语滞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 顾以彦在一旁听了也颇为吃惊,但很快失笑不言,取过鸟笼将一锭银子丢给老板:“这七彩文鸟我们买了,价钱可够?” 银子入手便知份量,老板脸上顿生笑意:“够够够……公子爽快之人,必定也是识鸟的行家,这七彩文鸟配二位如此贵人绝对再好不过!” 顾以彦不再理会,提着鸟笼对初安笑道:“走吧,再去别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顾大哥,谢谢你,其实我并没有想买这只鸟,只是觉得它被囚禁在笼子里,心里头不是滋味。”初安低了兴致,声音也跟着小了许多。 顾以彦看在眼里,已然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凑近鸟笼故作狐疑状开口:“这鸟儿关在笼子里,似乎并不开心啊。” 初安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顾大哥,你也这么觉得吧……” “既然这样,那就让它自由便是。”顾以彦举起笼子,挑开木制拔栓,七彩文鸟颇有灵性,跳到笼边对着二人鸣叫一番,舒展开绚丽的羽毛来双翅一振便扑向苍穹,初安眼里光芒闪烁,看着它消失天际后定下神来,一个健步向前,却是跳到顾以彦身上:“嘻嘻,以彦哥,你果然是天底下最好之人!”她这样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的个性虽然早已了然,但顾以彦还是面露尬色:“大街上好多人看着呢……” “我做我的便是,我才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不然与那囚于笼子的鸟儿有何区别?” “初安姑娘个性洒脱直率原本不错,只是这一下万一弄折了在下的脖子可就麻烦了。”顾以彦知道拗她不过,打趣地脱开身。 “你还叫我初安姑娘?我都叫你以彦哥了!”其实从小一直都是师父在她身边当着父亲的角色,虽然常有师兄陪伴,但在初安眼里,师兄向来刻板拘谨,全然没有此刻顾以彦在她身边的自在随和,自然便多了几分亲切。 叶间漏下的秋日阳光里陡然起了风,顾以彦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内心悲伤交织的藤里亮起光来,他脸带笑意转过身,走了开去没有回答。 “喂!你笑什么?我年纪比你小,如今又是结伴而行的伙伴,你老是叫我初安姑娘多生疏呀。”初安跟在他身后,依旧不依不饶。 “嗯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一路上我们若以兄妹相称倒也方便行事,既然你唤我一声以彦哥,那许多事你要多听我的才行,切不可莽撞好奇而惹出是非,如何?”顾以彦故作正经,却是将以前大哥偷偷带他出来时叮嘱的话声如数照搬出来。 “你说迈左脚我绝不迈右脚就是,自然都听你的,嘻嘻~” 顾以彦摇头轻笑,带着她一路南行至宿城地界。初安久避闹市,第一次站在宿城长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以及高耸入云的楼阁飞檐一时惊怔忘言。 “走吧,看看宿城又有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两人朝着不远处热闹的巷子而行。然而没走多远,却闻轰然一声响,过往的行人不明所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得纷纷逃散,顾以彦定睛见巷子深处一处酒楼人声渐高,木屑横飞中衣袍闪动,一道身影掠到街中,手中竟自捧着酒壶畅饮不已,脚步虚晃似有醉意。 “狂妄之徒!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鹊林门的炼火刀法。”这声厉喝内息十足,跟着一位粗汉从酒楼内持握泛红的钢刀劈斩向街中之人,气息流窜处,地上青砖“嗤嗤“作响,寸寸裂痕蔓延开来。 “说不过便要动手了么?哈哈,没……没想到鹊林门刀法不怎么样,还尽……尽是些小肚鸡肠之辈,万万不及落樱谷一群姑娘家,真羞。”灰衣少年醉眼微醺,丝毫不惧这雷霆一击之势,手中酒壶一抖,身子生生贴着刀刃移开一尺,恰好躲过钢刀的锋芒。 一招未中又听得言语讥讽,粗汉大叫一声,额边青筋暴涨,已然恼羞成怒,大刀一甩,带着呼呼劲风横扫少年腰际。 “潇大哥?”看清少年面目,顾以彦情急之下随手抓起身边摊子上的一把纸伞,捏了剑诀便掷过去,可惜伞上并无内劲,初安见状知他救人心切,于是同样抛过一把纸伞,两伞在空中首尾相接,划过一道白芒直指粗汉腋下极泉穴。 粗汉但听得呼啸声大作,想要罩住身侧空门已是不及,大惊之下,只得强行倒转刀身格挡,然而第一把伞虽勉强阻下,伞骨崩裂的瞬间,后一把纸伞却直抵刀身,饶是粗汉高大身躯也在这一击下如败絮般横飞出去。 “嗯?”潇云归本已扭身欲闪,如今见粗汉收刀回防,看到身侧白光如电,也感到意外,于是停了手中酒壶转过头来。 “哟~这不是顾小哥么,没想到客栈一别时隔多日又在这大陆上遇到你,看来你我缘分不浅呀,哈哈。”潇云归随即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微醉的脸上莫名迟疑了一下:“这位美貌姑娘莫非就是你说的那位红颜知己?难得难得……” “何人造次?!却是不把我们鹊林门放在眼里么?”酒楼内走出三人来,年纪较那位粗汉见长。 “酒鬼大叔,准是你欠了别人酒钱被人赶出来了吧?”初安见他肤色黝黑,俊朗的面容上却是满腮胡渣,于是有意捉弄他。 “你刚刚叫我什么,大叔?”潇云归充耳不闻质问的三人,为这称呼仰天大笑起来。 “你……!”三人脸色铁青,在他们身后,几位粉衫束腰的女子更是掩嘴偷笑不已。 “三位前辈息怒,无知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一时鲁莽多有得罪,万望海涵。”顾以彦赶紧站到二人身前解释,那一击之下,粗汉半晌未见动静,多半凶多吉少。 “哼,这小子酒后狂言当今天下四大门派除了慈云剑派,其他三派早已后继无人,你既和他相识,你又是何人?”居中而立的灰袍长者打量着顾以彦,灰白眉梢下的双眼犹如鹰隼。 “晚辈……慈云剑派顾以彦。” “哈哈哈……”潇云归听得慈云剑派‘四字’笑得更为肆意,“你看看,刚刚怎么跟你们说的,是不是慈云剑派才算后继有人?” “既然如此,我铁木鹰领教少侠高招!”脸色蓦地一沉,铁木鹰单手翻转,身后酒桌上一把乌黑长刀应声落入掌中。 “铁前辈误会了,我不过刚拜入慈云剑派,如何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话一出口,顾以彦便觉后悔,果然,铁木鹰冷哼一声:“刚入门的弟子便能一招破了我徒儿的炼火刀法,那我更要见识一下了。” 语末,周围空气仿佛猛然一鼓,激荡的气流拂过裸露的肌肤,铁木鹰身旁的另外两人见状徐徐退开,顾以彦凝神沉气,眉头缓缓蹙紧,潇云归只是不做声地饮酒,脸上已收起戏谑神情。 “以彦哥,你未修内功,还是让我来吧?”初安在他耳畔轻言,但顾以彦只是摇摇头,将柔岚剑缓缓持起。 铁木鹰轻笑一声,提刀之手徒然松开,手中长刀竟缓缓旋转起来,旋状气流聚于刀心,无风却隐闻呼啸之声。 “顾兄弟,这浴火刀法较刚刚那炼火刀法更为刚烈凶猛,可要当心了。” 铁木鹰低喝一声,身形瞬间突进,带过长刀如握熊熊烈火,手臂刹时红得如同透明,顾以彦避开锋芒,柔岚剑出鞘迅速挽出数点剑花,逼得铁木鹰无法欺近,然而刀锋扫过的门窗木柱却瞬间焦黑,“嘎啦”一声,半边阁楼就此坍塌下来,三人急退出街道,木屑纷飞中,但见火光一闪,铁木鹰长刀再近,顾以彦以剑点地凌空一摆,身体回旋,反手将剑刃贴着他的刀身,牵引着真气游走,才不至于被内力所震伤,铁木鹰脸色微变,刀身上一股和煦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手中的兵刃,丝毫脱开不得。 初安看得怔怔出神,刚刚那一剑回眸本来可以让对手猝不及防,然而偏偏在招末给予了‘生’的气息。 顾以彦身形渐渐被白色剑影裹住,仿佛剑生莲花,长刀的刚猛之劲一点点流失殆尽,铁木鹰面色煞白,迫于无奈只能凌空掠起结了一个手印,刀柄处红光一泛,撕裂出的光芒朝四面八方射出,所过之处轰然炸响,最后一道光却是直捣顾以彦胸前,情急之下,顾以彦回剑格挡,但胸口依然一阵剧痛,身形勉强站定后当即一口血喷出。 “以彦哥?!”初安闪身到他跟前,这一动作快得惊人,旁人看在眼里实在看不出这美貌女子出自何门?铁木鹰在刚刚那一击之后就怔在原地再无动作,握刀的手慢慢颤抖起来,面色如纸。 “师兄?!”铁木鹰身后二人发现异样,忙走上前,却看见他眼中深深惧意。 “不可能的……”铁木鹰手中长刀滑落,铿锵一声插入青石路面,刚刚那飘洒如雨的剑影虽无内息,却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别人剑法下感受到如此庞大的压迫力,而对手不过是个区区少年! 顾以彦见他如此,内心却一阵庆幸,微微露出笑意对初安道:“我没事,不用担心。”他自怀中取出碧玉瓷瓶,吞下两粒抑寒药丸,虽然一开始便意在击溃对手的意志,但无奈浴火刀法内劲刚猛,若不是柔岚剑化去了每一招的大部分内息,此刻恐怕早已筋骨寸断,寒魄侵体。 “顾兄弟,果然好身手,如今这鹊林门的人都握不住刀了,那边落樱谷的姑娘们可还要上来领教一番?”潇云归一手搭上顾以彦背心,一股暖流从他掌心层层荡开,顾以彦即感体内气血顺畅不少,他声音有意放大,话虽讥讽,但料想其他人出身名门正派,绝不会做出趁人之危的举动。 “落樱谷虽多为女流之辈,却也不屑为这等言论斗气,我们走吧。”说话的是个丰肌秀骨的绿衫女子,一直端坐众人身后,沉默看完二人比试后,视线清冷地落到顾以彦身上,缓缓起身带领同门离开。 “多谢……”擦身而过时,顾以彦还是轻声示意,绿衫女子微微点头:“少侠剑法灵动,能在鹊林门铁木鹰前辈的浴火刀法下全身而退,实属难得,后会有期。” 绿衫女子不苟言笑颇具威严,身后跟随的众人也不敢再轻声嘀咕,一行人出了酒楼便朝西南城门方向而去。 “多有得罪,铁前辈勿怪。” 铁木鹰长叹一声,取了长刀悻然转身,两位师弟则搀扶着被伞骨重创的弟子起来,“师父,他们欺人太甚,我们……” 话未尽已被铁木鹰喝止:“闭嘴!嫌丢的脸还不够么?”粗汉闷哼吞声,脸色极为难看。 “铁前辈,错不在这位师兄,实在是我们鲁莽无知。” “不必多言,此事日后自有了断,我们走!”铁木鹰虽有怒意,但心中了然刚刚若顾以彦剑招上倾灌内力,自己必败无疑,因此再无心逗留,拂袖便走。 酒楼老板听得人声渐息,这才惶惶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看见满目残桌碎椅登时苦不堪言。潇云归见状赶紧转身:“此地不宜久留,早早离开为妙。” “全赖你!不然以彦哥才不至于受伤,而且好不容易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现在破坏成这个样子,只能寻下一家了。”初安美目一瞪,潇云归也不反驳一手饶头哈哈嬉笑。 “对对对,姑娘说得太对了,全怪我这张嘴巴大意,咱们即刻就去寻地方让顾小哥好好休息。” “诶,客官……”掌柜叫住三人,却迟迟没有下文,按江湖规矩,这破坏的事物理应获得赔偿,初安全然不知,因此不知掌柜何意,潇云归低声道:“嘿嘿,都别说话,让我来。”于是转过身,故意怒目圆睁,脚下更是用力踩得青砖“呲呲”裂响:“何事?” 掌柜喉咙一动,暗自吞了一口口水,只好苦着脸强颜欢笑:“无他无他,客官好走……” “嗯,你们店里这竹叶青还不错,等下次你们酒楼重新修缮好我再来喝上几碗,这次就算了。”潇云归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眼掌柜模样,转身眉开眼笑。 顾以彦经他渡气疗伤已无大碍,见潇云归此番举动自然也明白过来,于是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交给初安:“初安,这张银票你交给那掌柜。” “噢,好。”初安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内心暗自一喜,接过银票走过去。潇云归未料顾以彦身上钱财颇丰,眼尖瞥见银票上的两数顿时跳将起来:“诶诶诶……妹子且慢!这种小事哪能劳你和顾小哥大驾,交给我就行了。” 潇云归夺过银票,啧啧直笑:“掌柜的,江湖规矩,这酒楼呢理应由打斗者赔偿,可惜那鹊林门的人太小气,扭头就走了,但我顾兄弟可不一样,人家师从名门,慷慨大方,这修缮费用你看够不够?”言讫,递过银票将酒壶塞到掌柜手中:“嘿嘿,意思一下……” 掌柜一看银票,喜笑颜开:“够够够,顾少侠英姿勃发,实乃人中豪杰,您稍等,这就给你加满我们店里上好的瑞露酒来!” “嘁~酒鬼!”初安一脸嗤之以鼻的模样,顾以彦却只是在旁摇头轻笑。 过了红药桥,二十四根红柱分隔开的听雨河在秋日下更显阒静安详,顾以彦伤势已无大碍,但初安依旧忧色难消,时不时问上一句,潇云归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都听出茧来了,酸嗒嗒的。” “哼,要你管,臭酒鬼!” “我没事,不用担心,铁木鹰前辈与我过招并未出全力,何况潇大哥已为我疗伤,稍微休息一下便无妨。”顾以彦拂去她眉间忧云,内心暖意徜徉。 “不过说真的,顾小哥,你剑法虽然精妙绝伦,却感觉不到内息所在,你师门只传剑招不授心法的么?”潇云归将酒壶系于腰间,眼神逐渐沉下来。 “此事说来话长,只因受制于体内一股寒魄而与修炼内功无缘,好在这世上还存留希望,这一次到云堇大陆,便是为了寻药而来。”顾以彦也不相瞒,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总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寂冥湖一事昭示着天下数十载的安宁极有可能瞬间崩塌,而这紧要的关头,师父还是毅然决然地让他出门寻药,且临行前师父提及我终会知晓的一切又是什么?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这里真美!”迎面而来的风有了秋意,初安站在水云铺就的云堇南陆,为眼前一望无垠的绿水青山如痴如醉。 潇云归也沉默地凝望半晌,缓缓开口:“前面便是隔断宛月湖和梦云湖的风沫街,我祖上有间老屋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们可以先到那里休息一下。” “风沫街……”原来不觉再一次站在这条狭长而碧意荡漾的长街上,那一袭白衣初如梦幻的女子不知怎样了?雪儿,我说过了结完此事便来寻你,可如今却不知,这一天又要多久才能到来。我们还能再见么…… “顾小哥,顾小哥?”潇云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以彦脸色一顿,回过神来:“……对了,一直以来光顾着回答,未曾请教潇大哥的事情?” “我……”潇云归刚欲开口,却被初安生生截住:“他呀,我知道,肯定出生时候不小心掉进了酒坛子里,然后经过长年累月的发酵终于修炼成了如今的大酒鬼。” “啊哈哈,初安姑娘伶牙俐齿,天生丽质,实在叫人敬佩万分!” “这话倒是千真万确,哈哈。”顾以彦点头附和,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初安窘红了脸,嘟囔着嘴不再理会他们。 “我祖上曾今也算这块大陆的大户人家,可惜家道中落,父母离开得早,对父亲的印象比母亲多一些,不太记得母亲长什么模样,后来独自在世间闯荡,跟一个盲了双眼的老头学了几年武功。”潇云归笑意未尽,边走边说,从他口里听不到悲伤,反而出人意料的平静。 两人跟在他身后,却是都不再说话,默默穿过花下巷弄与这夏末初秋的凉意,最后停在一处几近荒废的院落前。 “这,便是你家?”初安踮起脚尖想尽量高过满院的杂草看清里面,无奈杂草太深,只好讷讷放弃。 “娘的!这才几个月没回来,草便长这么深?奇了怪了。”潇云归上前一手撇开人高的杂草,却听得一阵窸窣声,三人定睛一看,数只灰褐色大鸟受到惊吓猛地窜起飞入天际,因为贴得太近,潇云归更是被鸟扑了一脸羽毛。“呸呸呸,这该死的鸟,胆儿可真肥,居然在我家门口札窝!” “潇大哥,你……确定只是几个月没回家?”顾以彦见到此情此景,神色不禁诧异。 潇云归转过身来,挠头嘿嘿一笑:“被小哥你这么一问,我这心里也没底了,还真不大记得多久没回来。”转念间,他笑意即收:“不过没关系,屋子里面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大可放心!” “哼,鬼才相信你。” 三人走过一截小径来到门前,木质门扉上的窗纸已经泛白剥落,潇云归也不迟疑,用力推了推门,哪知门虽无锁,却只是颤动几下并未如愿开启。 “嗯?”潇云归眉头一皱,手下又多加了几分力道,‘吱’的一声,门终于有了动静,“哈哈,开了……”然而笑声很快僵住,三人眼睁睁看着两扇门板‘吧嗒’一响,应声倒地,顿时腾起满屋子灰尘,呛得三人赶紧退到台阶下。 “好你个臭酒……哈哈。”初安扬起袖子用力煽了几煽,睁开眼来看见眼前二人满头白灰,模样甚是滑稽,一口责备的话还没说完便转怒为喜。 潇云归则颇为尴尬地怔在原地看着他们,顾以彦也不多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径直朝屋内走去。 简单收拾了屋子,室内亮堂许多,厅内木质搁架随处可见,但摆放的物件却寥寥无几。 “酒鬼大叔,想不到这么大房子里面,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你拿去换酒喝了么?” 潇云归咧嘴一笑:“嘿嘿,妹子真聪明,不过呢,妹子只说对了一半……” “噢?那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只怕要在屋后的竹园里找吧……”顾以彦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看着后园竹林深处转过身来强自镇定。 “嗯?顾小哥真乃神人也,这也能被你猜到!” 见他神色震惊非常,顾以彦不禁失笑:“我可不是猜,你自己看了便知。”顾以彦指着窗外示意,潇云归与初安满腹狐疑走到窗前,但见后院瓷瓶瓦罐一片狼藉,灰黑碎石表面凿痕累累,显然曾被人大肆挖掘过。 “噗呲~”初安不禁捧腹,而潇云归早已呆若木鸡,慢慢坐倒在窗下:“完了完了……好不容易屯了大半辈子的酒钱飞了……” 顾以彦见他当真如同失了至宝般心灰丧气,强忍笑意安慰:“潇大哥,或许我有办法可以给你探探这些瓷器的下落。” “当真?!”刚刚才游离的眼神顿时凝聚,潇云归一把握住他的手站起。 “自然不假,这一次我奉师命出来寻药,时间紧迫,来的路上听马夫讲云堇大陆上有一条捷径可以直抵北边漓源郡,明日我便打算去桥西当铺找位姓柯的掌柜打听消息,既然是当铺,我想,你那些家传之宝便多半会在那里出现。” “对对对,还是顾小哥睿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潇云归大喜,拉着顾以彦坐到桌前便要痛饮一番。 “等一下!”初安拦住二人,走到顾以彦身旁坐下,从他身前拿过酒盏,美目流转处,尽显俏皮玲珑。 “怎么,初安姑娘也要来一杯助兴?”潇云归眉目微耸,颇感意外。 “以彦哥有伤在身,既然酒鬼大叔这么开心,这酒我陪你喝便是。”话了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壶,才一口便呛得秀脸通红,两人见他如此都是一怔,而后仰头大笑。 “这……这酒的味道怎么……怎么这么辣,真难喝……” “哈哈。” 三人一见如故,初安更是和潇云归学着拼酒划拳,顾以彦看着她,想拦而终究没有拦,最后,初安不胜酒力枕在他臂上睡着,潇云归则直接趴倒在桌面,嘴里依旧含糊吞吐着:“五魁首……六六连……喝!” 门外风起,蒿草轻动的声响渐次走过云堇大陆辽阔的苍穹,从屋檐落下的斑驳光影跳动在门槛上,这一秋与往年相比,似乎有了更多暖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章 桥西当铺 第二日云堇大陆起了大雾,轻渺如丝的白仿佛混沌了眼前的世界,顾以彦出了院落站在青砖长街上,竟有恍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错觉。 昨日因醉酒,初安与潇云归依然熟睡正酣,巷陌内,阳光没能穿透大雾只留下一团黄晕,看了一眼天边辨认方向,顾以彦径直走入青石巷子,可没走多远,大雾中便响起一阵马蹄“嘚嘚”声,更伴有粗哑嗓子的喋喋抱怨,顾以彦驻足辨认,很快,数名红束腰黑短衫的人马上出现在视线里。 鹊林门的弟子!因昨日的误会,顾以彦自知不便于此时跟他们照面,只是这些人既已赶回南疆却又何故折返? “真是晦气!昨日才在慈云剑派一个愣头小子手上碰一鼻子灰,今日又遇道桥塌陷,方师弟,你放个屁看看能不能砸到脚后跟,真是倒霉透了。”说这话的,正是昨日折在顾以彦手上的那位粗壮弟子。 此言一出,跟在他身后其余几名年轻弟子忍不住偷笑,只有一名面色微白的少年哀叹一声:“郭师兄,你就别拿我消遣了,这两日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到现在还疼着呢。”刚说完,肚中又是一串“咕咕”声,方平面露苦色,赶紧勒紧缰绳让马停了:“师父,我又……” 见他如此模样,众人皆是一阵嘲笑,唯有缓辔徐行在众人之前的铁木鹰闻声转过头来,眼神一沉:“不成器的东西!若不是你一路上耽误这许多时间,我们至于撞上这道桥塌陷的晦气事么?如今泉脉大……” “师兄!”铁木鹰身侧的徐仁川见他差点说漏嘴,当即出言截断! 铁木鹰自知失言,闷声下马,径直进了路边刚开门的茶铺,其他人再不敢多说话,跟着翻身下马,方平按捺不住腹中翻涌之势,一溜烟窜去屋后。 “泉脉?”顾以彦不解这二字何意,但看铁木鹰脸上神色已然知晓非比寻常,只是如今听他们口中所言,大陆以南道桥塌陷,若要不耽误跟师父所说返还门派的时间,恐怕不得不去打听一下烛阴路了。 顾以彦避过鹊林门众人,身形很快融入大雾迷朦里。 此刻的桥西方向好像是被混沌的所在,雾气翻卷像浪潮一样涌向二十四桥的河水里。 “这天气也是越来越怪了,往年的雾可没今年这么大过……”桥西当铺的木门板被人一块块取下,年轻的伙计打着呵欠瞧了一眼二十四桥。 “是呀,我还听说离得不远的千药村最近也出了怪事,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都被自己丈夫赶了出来。”另外一个伙计拍了拍双手,随口应了一句坐在门槛上。 “千药村?” “嗯,听那边的女人们讲自家丈夫连夜采药回来,性情突然大变,稍有不顺就暴跳如雷,更有甚之失手掐死了自家亲人。” 年轻伙计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珠把玩,取了长椅坐在门口长伸懒腰:“那些药农每年都结伴来大陆售卖草药,向来本分老实,听你这么一说,莫非这些人是中了什么邪?” “那就拿不准了,反正最近这段时间邪乎的事情多得很,总之,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两人又自猜测一番,一人一条长椅坐在门内低声谈笑。 “请问,桥西当铺可是这里?”这一声来得突然,两伙计只顾说话全然不觉有人近旁,吓得一个翻滚从长椅上跌落在地,半晌看清来人才缓过气来。 “哎哟,我说公子,您这走路没半点声响,真是被您吓得够呛。”年轻伙计赶紧从地上爬起,难得一早便有客人上门。 “对不住了,实在是外面雾太大,我想打听下这间当铺可有位姓柯的掌柜?” “柯掌柜?没有,我们掌柜的姓木,公子找错地方了吧?”伙计瞧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打扰了。”顾以彦略感意外,迟疑了一下便欲离开。 “公子请留步!”另一位年纪较长的伙计却叫住他,“不知公子找这位柯掌柜有什么事?” 顾以彦瞧他表情严肃,正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向柯掌柜打听这大陆上的一条路而已。” “公子要问路那还不简单,我对这云堇大陆上的路那是再熟悉不过,问我就行了!”年轻伙计拍着自己胸脯接过话。 “烛阴路可知道?”顾以彦直接开口。 “烛阴路?”年轻伙计面色一滞,显然头一次听闻这个名字。 “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另一位伙计却将手中黑珠收入怀中,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后堂。半盏茶的功夫去而复返,招呼小伙计先将铺门关上才开口:“公子,掌柜有请。” 伙计引着顾以彦穿了一条长廊进了后院,竹柏掩映下的小屋前停下了脚步,一躬身:“公子,掌柜就住这梓欣屋,小的不便入内,只能送到这里了。” “多谢。”顾以彦轻叩青木小门,跨过门槛便闻到一股奇异香味,门外伙计阖上房门,厅内两排灯烛一一燃起,四周高窗落下的光束正在落入大厅正中央,气氛有些诡异,想不到外面看着的小屋到了里面才知道别有洞天。顾以彦沿布毯走了一段,大厅阒静异常,疑惑间听得一声呼啸,数支短箭迎着面门便来,不及多想,顾以彦回身拔剑,身形一撤,柔岚剑白光微闪,已将短箭一一击落。 “想不到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柯某,年轻人,你是谁?”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大厅内,分不清声出何处。 顾以彦持剑站定,开口:“晚辈顾以彦,得一位旗三哥的朋友关照,特地来桥西当铺找柯掌柜帮个忙。” 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那声音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半晌才听见前方有木轮滚动的声响渐近,顾以彦屏气凝神,借助烛火的光才慢慢看清是位白发集束的干瘦老者,身体倚坐在特制的木轮椅上,双腿处只剩空荡荡的衣摆。 “原来是旗兄弟的朋友,适才多有得罪,少侠勿怪。”高窗落下的光束里,柯盛业脸上只抬开了一只眼睛,唇未启,却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顾以彦见他形同枯槁的模样心下微微一惊,收了手中长剑拱手:“叨扰前辈了。” “哈哈,柯某一生没少干有损阴德的事,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全赖旗兄弟当年舍身相救,既然少侠是旗兄弟的朋友,能帮到的地方柯某自当竭尽所能,少侠这边请。”柯盛业转过木轮椅,向后院深处行去。 “恕柯某眼拙,少侠刚刚那几式剑法实在是生平仅见,然而似乎陌生中又莫名熟悉,不知少侠师从何派?” “慈云剑派。”顾以彦简单回应。 柯盛业听到这四个字却是停下手上动作回过头来,最后忍不住摇头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当年跑阴货的时候,这双腿正是伤在贵派南莲长老的剑下,不过,也算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只可惜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太晚。” 顾以彦见他提及师父,不便多言,只是一路在亭廊交错的木道上跟随,直到一处山后亭台前才止步。 “听铺里伙计说少侠这次是为了打听烛阴路而来?”亭台内熏香缭绕,柯盛业沏好一杯茶递给顾以彦,茶具古朴,入手便有丝丝凉意侵入掌心。 “正是。”顾以彦点头,随即感觉手中茶杯凉意太盛,又匆匆放下。 “少侠体寒?”柯盛业微微诧异,“这茶具是当年我跑阴货时从地底带出来的,体寒者触及茶杯会觉得寒意更盛,这属于体内阴火太旺,莫非少侠身中寒毒?” “实不相瞒,晚辈体内确实有一股寒魄弥留不散,时间紧迫,需要尽早穿过云堇大陆去到漓源郡寻医问药。” “烛阴路的确是穿越云堇大陆的最快捷径,但其凶险也非比寻常,我这张脸变成如今这般样子便拜烛阴路上的雾瘴所赐。”柯盛业苦笑一声,单眼看向顾以彦:“烛阴路相传是劫苦渊出来的阴匠所建,以血为引,让禁锢在大陆下的冥灵通往永生的轮回之道。但,这些毕竟都只是传言,掩人耳目而已,其实这条路不过是古都遗迹的祭祀之道罢了,至于祭祀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因为常年埋于地底不见天日,又有宛月湖和梦云湖湖底毒藻与日俱增释放出来的瘴气囤积在内,所以很少为人所知,最近又不知为何,云堇大陆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地动,如今烛阴路是否依然完好都难以保证,少侠何必冒生命之危前往?” 顾以彦沉默半晌,想必大陆以南道桥塌陷多半也与此次地动有关,但念及寒毒之苦深种其心,凭此病疾之躯何以报灭门之仇?如今世间尚存希望可以治愈寒毒,怎可遇难则轻言放弃? 见他眼中光芒冷聚,柯掌柜似也猜出几分:“若少侠确有不得已的理由执意前往,柯某自当知无不言,只是需要少侠先到千药村取一味特殊的草药制成烛火,点燃木佛寺的长明灯,等上半个时辰烛阴路的路口自然就出现了。” “不知那味特殊药草又是什么?”虽然不明其中缘由,但顾以彦还是立定心意找到这条路。 “‘茉茵’草,它燃烧散发的独特气味会唤醒沉眠在古壁里的‘黑蛳’虫,而古道路口的榫卯机关就设置在壁内,全靠这些虫子来行动触发,若不是机缘巧合被发现,恐怕这条路永远埋藏在地底深处无人知晓”,说完这些,柯盛业眼里也是一阵闪烁,显然那时候眼见的情形实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另外,烛阴路的雾瘴也有它的变化之处,等宛月、梦云二湖发生月汐之时进入便可安全通过。但月汐时间有长有短全凭天定,所以烛阴路上决不能有丝毫犹豫,一旦踏进去就再没有回头路,换句话说,进入烛阴路的人,一只脚便已经踏在了阴都之上。” 顾以彦听完在旁良久沉默,心中也已了然:倘若幸运碰到月汐时间够长还好说,如果不够幸运,怕是半路就可能葬身在雾瘴迷毒之中,那么这条路决计是不能让初安陪着走了。 “言已至此,少侠可要考虑清楚了。”柯盛业似乎很久没再忆起那段年月,此刻一一道出连持杯之手也跟着微微颤抖,那样一着不慎头点地的行当,依然在血液里翻滚如潮。 “多谢柯前辈,话我都记下了。”顾以彦点头,同柯盛业喝了数杯热茶后才起身告辞。 然而走了几丈后柯盛业声音传入耳际:“顾少侠,这大陆上曾今差点毁于一旦,全因一人而重获生机,这个人是剑圣门下,我在刚刚才明白为什么少侠的剑法看着如此陌生而又熟悉,你和他实在有点像啊……” 顾以彦自然知道他所言为谁,之前师父虽有所提及,可是除了知道父亲是剑圣门下大弟子外,自己对另外两位从未谋面的叔父知之甚少。 “柯前辈所说,不知是个如何的人?”顾以彦顿足,其实一直以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父母从未提及剑圣一门,在他们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柯盛业举起茶杯如同祭奠某人般将茶水洒向大地,轻声回应:“一个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在剑术方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可惜一场‘殇魂之战’令天下人为之唏嘘不已,海外剑圣一脉也就此从江湖上隐没,那样飘渺绝伦的剑法怕是再难见到了……” 殇魂之战……虽然没有历经这场前辈们常挂嘴边的绝世之战,但顾以彦隐隐觉得自身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离开当铺,见日光已拨开云雾,顾以彦这才意识到另外一件事,重回当铺谁知伙计听了直摇头:“当铺最近一段时间生意萧条得紧,门可罗雀,并没有公子描述的物件流经这里。” “没关系,并不碍事,多谢。”顾以彦转头一阵苦笑,心想这个消息多半又要让潇大哥为酒钱伤脑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一章 荒川灵兽 另一边的苍莽天地里,大陆以西的荒川之地黄沙如练,沙幕被狂风卷入天际,很快便有一场沙尘暴即将苏醒。 沙漠腹地之中,古曜台守候之地被流转千年的黄沙淹没,四周高大尖石如柱林立,日月更替偶见其棱,孜维伫立在黄沙之中,听得荒漠的风在身旁呼啸如刀,掠过裸露的肌肤传来炙热的割裂感。 “这‘狐风’已起,那东西也是时候该现身了吧。”孜维身后红影一闪,滴粉搓酥的女子已同样立于石柱之下,“这一次若能顺利完成任务,说不定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你说呢?” 孜维看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柳眉微蹙,无暇去回应身后的声音,四下的空气里除了浑浊的沙子,那一分分笼罩下来的黑暗令她这样从血祭试炼走出来的人居然也隐隐不安! “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好,可千万别小觑了这东西。”孜维微微捏指,指尖迅速结出一层紫色流光。 ‘红雀’念薇冷笑一声,借着石柱旋身飞起,足尖一点,纵身破空而出,手上一对月刃拖出腥红的尾迹直刺那团不断集结的黑色沙尘,然而不等她身形接近,盘旋的沙子突然起了变化,黑色沙尘仿佛从中心崩裂,几股沙柱四分五裂如同从海面跃起的鱼一样蜂拥而至,四周风声飒然,沙柱背后更是泛起两点蓝色幽光,伴随着尖锐短促的声音搅动着脚下的大地。 孜维眼神一变,将已被黄沙盖住的衣摆扬起向后退了几步,手间光华流转,真气凝墙阻在身前,当先涌至的一股沙柱与之击碰,空气中一阵气旋激荡,沙子消散陨落里才看清那两点蓝色幽光赫然是一只纯白毛色沙狐的深蓝双眼。 而半空中,念薇已将一只沙狐斩落,鲜血如雨点洒落下来,看到同伴死亡,其他隐藏在沙后的白狐瞬间被激怒,风中听得一声长啸,那些沙柱开始交错翻腾快如疾电,来势更凶,孜维单手一沉,闪身掠起数丈凌于黑石立柱顶端,四周风声愈舞愈烈,旋转的沙幕慢慢收紧,不容多想,孜维袖口一吐,身姿如蝶,周身很快笼出一层淡紫色光辉,迎着那几道柱形沙浪抽身急进,空中只留下几处定格的倩影,然后很快幻影又如烟消融在风沙里,另一边同样红光闪动,念薇一刃离手身形一转紧接第二刃刺出,所到之处连接出一条红色弯月的影迹,不断劈斩进狂卷的沙里。 刹那疾风骤起,数道沙柱中哀鸣声起,白狐被凌厉的攻势击落很快跌入沙面,才半柱香时间,沙柱一一散落消逝,“区区几只白狐,也能成了这荒川之地的主宰,看来这次门主的确有些低估我们了。”念薇收了月刃回身落下,看着满地白狐尸首冷嘲。 孜维依然不答,只是静心听着逐渐平息下来的空气,当真就这么简单通过了守候之地? “既然没其他阻拦,取了狐丹,那么不出半日便能通过迷墙到达埋骨魂冢,真不知道这一次门主吩咐寻找剑痴的埋葬地又为何事?蓝鸽青鸾他们去的可是封印着子魂的寂冥湖呢。”似乎刻意提醒身边同伴,念薇媚眼摆动,抓起地上的白狐并指轻轻一划,开膛破肚后的身体内却并未如愿找到丹珠。 孜维默不作声地走开,脸上有些嫌恶这样的场面,念薇见她如此反而娇媚一笑:“哟,想不到通过血祭甬道试炼的人也会对一只畜生起了善念,紫蝶,这么多年看来你真的变了。”笑声一顿,她又抓起第二具白狐尸体,看了一眼走开的紫衣女子继续:“可是,待在这样的组织,想不见血,还真是有点难呢,何况蓝鸽青鸾他们向来野心不小,哪一天他们得了势,可不见得能容得下咱们两个。” 孜维驻足荒漠,回过头来轻笑:“我的确厌倦了这样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我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知道得越少,活得,就更久一点,另外,你也别忘了,我们身上都还有未解除的赤炼蛊毒,眼下与其考虑这些不如多想想怎么好好活下去。” 念薇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冷聚如针,半晌嘴角一动:“若不是这些年受制于此毒,又岂会甘于人下?当年门主将我从司清风的手中救出,没想到从他手中得到的却是毒药,时至今日,我们身为浮霜殿四灵法,却不过是他手中操纵的傀儡而已,甚至谁又真正见过他青铜面具后的模样?”言讫,又瞥了一眼风姿卓约的紫衣女子,开口:“不过话又说回来,四灵法中唯你是第一个入门听命,难道对他同样一无所知?” 孜维微微摇头:“从我在血祭甬道见到他开始,门主就一直戴着那个面具……” “门主也来自血祭甬道?!”念薇为之一震,低呼。 “没错,其实若不是遇见他,我已经死在那条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了,算起来,我这条命也是他给的。”回想起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只能凭借头顶掌心大小的圆孔投射下的光线视物,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斥着浓烈的血腥腐烂味,为了抵御随时到来的迫杀,所有试炼之人只能选择不休不眠的战斗,在极致恐惧中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最后能活下来,真的是个奇迹啊……孜维闭上眼睛,忍不住微微发抖。 “所以他那一身诡异如妖的武功也是来自那里?”念薇自然也明白血祭甬道意味着什么。 “最后通过试炼的只有两个人,门主以及当时已经失去意识的我,他那一身修为如何获得我不知道,我只清楚我们两个被分开带走,而我去了蝶雨花谷修炼‘紫蝶飞翩’,修成出谷时他就已经在谷外等我,那个时候再见到他,已经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因为拜他所救,而我也无其他去处,便随他一起进了浮霜殿。” 孜维眼睑如水,看着漫漫黄沙沉默了一下,继续道:“然而……真正让人感到畏惧的是在进入浮霜殿后的短短两年时间里,他从一个普通门徒一步一步走上了那座白玉石座,凡是阻绕在他面前的障碍都被一一拔除,谁也不知道他青铜面具后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想,大概也没人会知道了。”说完她看着念薇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你和蓝鸽青鸾他们心中对他藏着多大恨意,我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但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还是好心奉劝你一句,何必用命去做蚍蜉撼树的事?” “哼!”念薇眼神一冷,不再搭话,随即又嗖的一声从石柱顶端掠下将手中弯月刃插入沙中,右手掌心红光轻泛,弯月刃发出持续蜂鸣的声音,见念薇此举,孜维也警觉过来,抬头看着远处不断靠拢的沙墙捏了一个手印提醒:“有东西过来了!” 两人脚下的沙子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仿佛空气中流动的风也被无形截断,隐约的白光在迷墙深处闪动,乍亮中一道灰影伴随沉闷的轰隆声朝她们靠过来。 孜维屏气凝神,耳畔清晰听见细碎踩在沙子上的脚步声,来物似乎走得极慢,却透着异乎寻常的压迫感。然而不等看清迷墙后的情形,念薇已经屈身拔刃化作一线虹芒穿入沙尘中,几声霹雳如雷的响动后,沙幕裂开一道口子,念薇仰面反身退回,衣角‘嗤嗤’冒出一阵青烟,神情有些狼狈,眼睛盯着沙后不再妄动,瞳孔一分分收紧,很快,紧随其后从那道口子里走出一只周身笼着淡淡白光的沙狐,体型也比其他同类大了许多,尤其是那双狐瞳里,竟然流转着深蓝与淡紫两种颜色。 “沙狐灵兽……”孜维在念薇身后喃喃吐出四个字,视线也不敢再移开半分。 “看来传言也并未失实,这守候之地的灵兽的确拥有驾驭九天神雷的力量。”看着已然焦黑的衣角,念薇将双手月刃合二为一,这是她紧要关头才有的搏杀姿势。 灵兽扫了一眼周围遍地的沙狐尸体,忽然仰头发出持续的长啸,那些尸体下的沙粒也跟着缓慢流动起来,将所有狐尸包裹着沉入沙底。 埋葬了同类的尸首,灵兽的长啸声也戛然而止,微微转过头看着侵入领地的两人,眼神霍然一变,瞳孔里两半颜色形如旋转的两滴水珠。 “要来了!”孜维低声提醒,感知到空气里的细微变化当先移开身体,左手从掌心生出的紫色流光如同藤蔓一样迅速伸展覆盖住她的手背。 耳边风声大作,眼前两记闪电凭空击落,孜维脸色微沉,双手交叉在头顶撑开一道弧形屏障,闪电触及屏障后立即分裂开来窜向大地,轰声四起,扬起的漫天沙尘一点点吞噬头顶的光,就趁这间隙,沙狐灵兽一身分作四影,周身蒸腾出层层如丝如缕的虚烟,只在视线里一闪,便在沙地里激起四股沙浪,裹着耀眼的白光势如破竹般击向二人。 不容多想,孜维伸开双手举过头顶,手臂上的图纹一分分呈亮,脚下更是风势暴涨,空气里急转的流光凝结出一只巨大羽翼的透明蝶案阻绝在身前数丈,孜维单掌一吐,周身衣带飘飞不止,流光羽翼裹住近前的沙浪冲入天际,一串沉闷的响动后,沙中显现的狐影消弭殆尽,羽翼同样碎裂开来退散消逝。孜维慢慢垂下双手,喉咙一抖唇角沁出丝丝红迹。另一边念薇身影如电般穿刺在沙浪间,月刃在她手上或斩或劈,每一次出手都激起阵阵红光,沙浪的势头也减缓下去,然而不等她停歇,沙狐灵兽真身藏匿的浪里破开一道口子,白影微闪便在眼际里成一股白风肆虐狂舞起来,空气中雷电声滚动,忽冷忽热的气流纷纷聚集到那股白风里,天地骤然暗下来,孜维柳眉蹙紧,慢慢闭上双眼,随即身体轻轻飘离地面,那些缠绕于手臂的纹路开始扩散到她的脊背,最后止于后颈在眉间绽出细小的蝶状印记,念薇看了她一眼,知道这是她‘紫蝶飞蹁’的最高境界——庄周晓梦,当下也不迟疑,将手中月刃倒转,割破中指以血为引涂抹于刃柄红珠之上,血液迅速被红珠吸收,很快珠内红丝旋转亮如妖星,双刃在她手中颤动不已,缕缕红光从刃身泛出朝着那股白风飘散。 “趁现在!”念薇身体一个猛然的滞停,下一刻只留下一道影子,红光如焰迎着白风强行扯开一条缝隙,孜维蓦然睁开双眼,眉目如画的脸上笼上了一层荡动的透明光芒,破空声起,在离缝隙数米的地方攻势突转,从她双手一阵蝶舞狂飙的凌厉气旋,空气里瞬时满是尖锐的呼啸声,念薇收了月刃掠开,那股白风背后几声沉闷的响动,数丈高的风墙突然萎靡下去,飞舞的黄沙顿时如雨般飘洒而下,孜维不避不动,身上的紫纹图案也从肌肤上灭如烟散,成功击杀了么?想不到为了一头畜生竟消耗到如此地步,她看了一眼微微抖动的双手,中指根部的黑色蛇形细纹几乎贯穿整个掌心,看来耗了太多内力已经难以压制住体内的毒了,孜维直直盯着安静下来的风沙,身体已短暂失去知觉。 耳边的风一下子清晰得可怕,昏沉的领域终于爬进落日的余晖,然而这样竭尽全力的激斗后,那道身影依然站在不远处,念薇脸色一白,几次试着抬起的手无奈抵不过贯穿手臂的麻痹感而颤颤垂下,难道就这样交待在这里了吗?她看向身旁默然的同伴,但孜维只是盯着那道身影,终于在那双眼睛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里长长松了口气,念薇转过头,沙狐灵兽的身体颓然倒下,纯白色的皮毛以看得见的速度转瞬变作灰白,原来还是赢了……念薇手指微抖,月刃离手坠入沙里,孜维此刻才注意,那清冷铜柄上竟满是鲜血,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想不到才刚进入荒川腹地两人都已力竭如此,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埋骨魂冢里。 “我们要找的狐丹便是这个?”念薇从沙狐灵兽腹间取出一颗微黄透明的珠子,不细看便与寻常指头大小的砂石无异。 孜维不敢肯定,缓步走到念薇跟前从她手中取过丹珠,然而就在她手指触碰的刹那,那颗不起眼的珠子突然绽出一圈蓝色光芒,孜维摊开手掌,看见从蓝光的中心流出两股细线般的白光,旋转缠绕后赫然形成了半指大的狐狸模样,这团狐形白光似乎仰头看了二人一眼,最后像安睡一样蜷缩在孜维手心,一股微微暖意从手心传进体内,孜维感觉耗支过度的身体里瞬间真气顺畅大半。两人震惊之余笃定这便是灵兽狐丹无疑,奇怪的是,这丹珠回到念薇手中却光泽消逝,形如普石。“莫非这灵兽死后还记恨开膛破肚之仇?”念薇不觉一哂,迟疑片刻又将狐丹交回孜维手中,转身看了一眼漫漫荒漠道:“有了这狐丹,应该不出半日便能通过迷墙了吧,只是如今你我都内伤在身,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风沙?” 孜维有狐丹在手其实内伤已好大半,但看出念薇话中有试探提防之意,于是淡淡开口:“不知道迷墙后面又会遇到什么,休息半日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二章 千药村 已是霜降时节,笃笃马蹄声踏着十月凋落如雨的桂子沿着山间小道慢行,莺歌婉转,小溪穿流叮咚声不绝于耳,牵着缰绳模样清俊的公子静心聆听,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个高木环抱清幽淡雅的后院书房,在他身后,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角,一道皎如秋月的目光探出,被这尽收眼底的秋景吸引忍不住轻声呢喃:“真美啊!” “这一路过来,唯独这条小道上的两侧植株品类繁多,看来前面不远就该到千药村了。”顾引彦勒紧缰绳止住马蹄,看了一眼已经越走越小的道路,回过头道:“初安,前面的路马车没法过去了,从这里能看见远处的一些屋舍,不过得先穿过眼前这片林子才行。” 两人下了马车循着小路前行,半晌看见几棵高树间乍亮的天光,一座横跨河流的石木小桥沉默等在林子尽头处,静谧的空气里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娘,我不走,妹妹还在林子里没出来,我得回去找她!” 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妇提着大包裹神色匆忙,听到身后孩子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低喝道:“犯什么傻劲!你爹马上从仙鹤山回来,到时候别说你妹妹,连我们娘俩也别想讨了好去!” 妇人一把揪住孩子肩膀强行拉他走,没想到小男孩却异常执倔,双手抱住身旁树干任凭母亲怎么用力都不撒手:“不行,不找到妹妹我也不走!” “当真不走?!”妇人扔下手中包裹,慢慢卷起袖子。 小男孩见她如此知道母亲要使蛮,反而将树干抱得更紧了,嘴里嘟囔:“要走你走,我自己去找妹妹就是。” 妇人脸色气得一阵发白,抬起手便要一个巴掌下去,可没等耳光落到小男孩身上却被人挡下,“婶婶莫急!也许我能帮上忙。” 妇人转眼一瞧,却是位清俊的翩翩公子,眉宇间英气逼人,本来也只是气头上,并非真要打自己孩子,只好放下手来:“公子若是江湖人士自然好说,如果不是,我还是劝二位早些离开这村子为好。” “这是何故?”顾以彦想起桥西当铺两位伙计的对话,心中隐隐猜到几分。 “公子难道都未听说?千药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靠采摘仙鹤山药草为生,可如今这无节制的采摘惹得山神动怒开始惩罚村里人了。”妇人拾起包裹,眼睛不时打探着村子里的动静。 “……之前确实从未耳闻。”顾以彦自不相信鬼神之说,可身后初安却是心下一惊,赶紧朝他站近了些,微微扯住他袖口一角不说话。 “我丈夫和村里其他各家的男人一样靠采药维持生计,可自从他们前些时日结伴去了仙鹤山回来就性情大变,以前进山采药数日回来还知道问问家里,脾气向来温和,可现在稍不顺他意轻则咒骂,重则动手毒打。”言讫撩起长发露出后颈道道淤青的伤痕,继续道:“我丈夫还算好的,有的人家妻子都被自己男人打死了,别人都说这是因为触怒了山神,给自家男人施了咒,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趁丈夫不在家带着儿女离开。” 顾以彦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男孩,他也点点头:“我娘说得没错……大哥哥真的可以帮我找回妹妹么?我答应了她一定要带她玩遍天下最好玩的地方,男子汉不可以言而无信的。” 事已至此,不先弄清楚怎么回事,更别说打听莱茵草的下落了,顾以彦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轻声答应:“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找到妹妹,你把她名字告诉我然后跟你娘先离开这里。” “嗯!谢谢大哥哥,我妹妹叫小瞒,只比我矮一点点,我和她是在千鹤山脚的林子里遇到野兽袭击慌乱中走散的。” “小瞒?”顾以彦失声低呼,莫非小瞒说的二叔便是这个小男孩的爹爹? “是的,大哥哥,她其实是我大伯的女儿,可惜大伯家遭遇不幸,她实在可怜,我说过一定会保护好她,可现在……”小男孩咬紧唇角说不下去,抬手偷偷抹了抹眼角。 顾以彦笑着蹲下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柄木质匕首递给他:“这个送给你,等找到你妹妹,还是要靠你来保护她。” 而后又站起身来,将一瓶伤药交给妇人:“婶婶,我这里有一些治疗瘀伤的药丸,你可拿着服用,另外,出了这林子就能看到一辆马车,你们可以先在车上等候,如果两个时辰内我们没有回来,你就驾着马车离开。”说完又取出两张银票开口:“等找到小瞒,希望你能将她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 “这……”妇人不明所以,可见他眼中热切,只好讷讷收下:“公子大恩大德,妾身记下了。” 目送母子二人离开后,两人进了村子才发现屋舍多是闭门窗黑,鲜有人出入,而且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奇特香味。顾以彦见身旁初安异常安静,从进村开始便未说过一句话,便淡淡问道:“怎么了?” 初安始终跟他离得很近,脸色也有些发白:“总觉得这个村子怪怪的,那边有人还一动不动盯着咱们。” 顾以彦瞥了一眼她说的方向,发现只是寻常人家植药地里竖的稻草人而已,心中突然明白怎么回事,转念大惊出声:“哎呀,那人眼珠子怎么还是白色的?!” “以彦哥,你可不要胡说!”初安一个机灵,紧闭双眼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敢再多看一眼。 顾以彦摇头失笑,摘了脚边一株薄荷放在她鼻下,随着辛辣气息钻鼻而进,初安顿感精神一震,脸色恢复大半。 “其实哪有什么人盯着我们,不过是药地里竖的稻草人罢了,这村子四周大都种植了朝颜花,估计为防鸟兽所种,花虽美却也容易令初次接触的人产生轻微幻觉。所以你才错将草人看成了活人。” 初安长舒一口气,再一看果真如此,不免羞红了脸,娇嗔道:“以彦哥,你故意吓我!” “我以为你武功这么高,天不怕地不怕呢。” “哼,这跟武功高低哪有什么关系?”虽然不如之前那般害怕,初安却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敢放。 “行了,不用这么紧张,我去找人问问看怎么去仙鹤山。”顾以彦任由她紧跟着,却也不敢完全大意,毕竟外边传言四起,千药村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暂不知晓,何况眼下先找到小瞒要紧。 两人穿了几条巷子看见七八个浣衣的女子,然而不等顾以彦开口,她们一见有陌生人纷纷收了未洗尽的衣物匆忙走开。 “请问……”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头巾裹头的女人脚步匆匆,甚至看都未看两人一眼。 “她们撞邪了?”初安疑惑顿生。“还是我们撞邪了?” 顾以彦摇头同样不解,两人只好在村里继续走了一段,最后在一间木屋前见到一位闭目养神的鬓白老人。 “打扰老伯清闲了,初来此地,想请教一下仙鹤山方向怎么走?” 听到声音老人动了动臃肿的身子,双眼只是睁开一条细缝,颤颤回答:“噢……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吧?” “是的,老伯,还望您能告知一二。” 老人似乎行动不便,努力抬起手指着自己眼睛道:“年纪大了,眼睛早就看不清东西了,不过你只要朝远处看一下,如果有一座山树木花草长得特别繁茂,就准是仙鹤山了。” 顾以彦远眺四周,确实有一座两峰突起的大山比旁边几座依附的小山挺拔,树木也更为苍翠,当下谢过老伯,和初安认定方向急忙前往。 穿越几片林子和麦地,仙鹤山的轮廓逐渐清晰,阔叶乔木掩映下伸出山体的巨岩攀附着众多青藤野花,更高处的松柏枝若霹雳直插天际,顾以彦自小读过一些医书,然而沿途所见药草之盛实在超乎想象。 “千万当心一些,这里有些荆棘植物的利刺含有剧毒,你就跟在我身后走。”顾以彦轻声提醒,眉间暗藏隐忧却一时难以言明。 “嗯……”初安微微点头,眼睛仔细盯着足下小径。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可这样陌生的环境除了纵横交错在身旁的树木繁枝,实在罕见人迹,看来千药村采药之人是有他们自己独特进山的方法。 “以彦哥,有些奇怪,为什么我看这些植物的叶子都微微泛红,难道是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经她一提醒,顾以彦豁然想起什么,随即停下脚步摘了身旁一片叶子查看,从叶茎开始,整个叶脉都呈现暗红之色,莫非问题在于脚下的土壤? “嗷!”踌躇间安静的林子猛然爆发出一声厉吠,正前方茎藤崩断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什么东西正疯狂冲过来! 顾以彦目光一冷,柔岚剑已经出鞘在手。等到看清来物两人均是一惊,一头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野兽露出尖牙和他们冷冷对峙,全身灰白的毛发有一指之长,然而四肢的发毛却又极短,不足半指。 “以彦哥,你看它的眼睛。”初安在他背后低声开口,眼前的野兽同样有着腥红如血的瞳! “嗯,看见了,本来我以为是土壤有什么问题导致植物变得如此,现在看到它我才终于明白过来。植物需土动物却不需要,这样的野兽也不像是食草类,所以极可能是仙鹤山的水出现了问题。”顾以彦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山间的水质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初安也恍然大悟:“是了,植物吸收土里的水分,而动物每天需要饮水。” “这也解释得通为什么仙鹤村的村民变得易怒暴躁了,他们一定是入山采药误喝了山里的水解渴,跟这野兽一样被水体侵蚀了神智。”话音刚落,野兽咆哮一声直接朝两人冲过来,样子虽凶却无急攻猛势,看来只是寻常兽类,顾以彦手腕一翻,剑尖抵地直直上挑,剑锋处冷芒拔地而起,那野兽尚未近身便呜咽一声萎顿在地,发出几声‘哧哧’声响便没了动静。 “得赶快找到小瞒才行,时间太久我担心她也难免误饮这山中之水。”收了剑顾以彦面色沉重,脚下步伐也加快许多。 山间气色清冷,两人寻一圈下来毫无所获,顾以彦心急如焚,毕竟时间越久就意味着小瞒的处境越危险,正自愁恼之间,初安在旁道:“会不会这孩子碰到了进山采药的村民?” 顾以彦沉吟片刻,定了定神:“必须进山找到这些人,但愿她叔父不要失去理智才好。” 两人同时展开身法奔赴山腹深处,最后在一座横跨深涧的吊桥前停下了脚步。 “这些药草还很鲜嫩,应该掉落不久,想必这些村民通过吊桥去了山的另一端。”拾起散落在桥上的几株草药,顾以彦抬头看着桥对面满目黑石浓雾的巍峨山体隐隐生出不安来。 “是猿攀峰。”初安一眼看见远处石碣上醒目的字迹,耳边风声渐大,感觉深谷幽涧下生出的风带着格外刺骨的寒意。她看着顾以彦,默默走到他前面挡住直击身体的风,然而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渊让初安一阵剧烈晕眩,脸色霎时苍白若纸。 顾以彦明白她的意图,可见她面色不对,忙将她拉到身后:“放心,我体内寒魄无恙,这吊桥摇摆不稳,你有畏高症状不可多瞧桥下,现在你闭上眼睛我背你过去。” “以彦哥,我……”初安两眼泛红,可终究抵不过身体对高处的恐惧,一时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我们可没有时间耽搁了,不然一会儿我体内寒魄发作,到时候别说救人,恐怕我们两个人都自身难保。”顾以彦故作深沉,有意吓她一吓。没想到初安念及此马上紧闭双眼摇了摇头,“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 顾以彦将她背起后长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对面桥头的石碣平稳前行。 初安在他背后安心下来,但身前传来的淡淡体温还是让她心跳加快,吊桥中央风声鹤唳势如刀割,下意识的,她将脸微微贴着顾以彦颈项,睁开一线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俊秀深致,嘴角扬起无声的浅笑轻轻闭上了双眼,而她胸前,那块温润无暇的翡莲之玉发出一层微白的光,寂寂闪动后重归静默。 “好了,睁开眼睛吧。”顾以彦轻声提醒,环顾四下,发现这一边的山体尽是人工凿琢的痕迹。 初安同样诧异,没想到穿越浓雾,背后竟藏着完全不同的天地:“这村子里的人真是厉害,竟然有办法在这么陡峭的山壁上凿出这么多石阶来。” “嗯……我想,沿着石阶上去应该很快能找到他们,不过这石阶比那吊桥更难走,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可是……”初安看了一眼那些盘绕山体而上的窄小台阶,也明白强行跟去容易成为负累,可她性子要强又不肯轻易屈服。顾以彦知她心思,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也担心你啊,万一你有什么危险,我怕我一辈子难辞其咎,刚刚在山下你也看到了,那似狼非狼的野兽在我手上还走不过一招,即使遇到那群普通村民发难,难不成他们还能厉害过野兽?” 初安美目流转,想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只好撇嘴点头,从胸前拿出那块翡莲之玉交给他:“没有遇到你之前,这块玉就一直维系着我们,现在我重新交给你,这样我也安心些。” 顾以彦接过玉端详片刻,然后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庄主大礼,在下没齿难忘,谢了!”当下也不耽搁,收好古玉沿着石阶很快融入浓雾之中,只留下初安轻蹙柳眉踮足轻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三章 煞蚓 山间向来气象万变,刚刚还是大雾迷蒙的头顶几阵风过竟迎来金光万丈,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映入眼帘的是半壁圆顶的洞穴山口,顾以彦看着洞口随意放置的药篓,知道那群采药人多半便在其中,可惜洞光线昏暗,顾以彦只好尽量放轻脚步,半柱香的功夫终于隐隐听见细碎的人声。转过几道弯才发现洞穴深处一束天光下的众人,他们当中唯有一人跪在地上,浑身战栗拼命摇头似乎在拒绝什么,而他身旁站立的壮汉早已失去耐性,抓住其下颌强行让他张开嘴巴,另一只手接过一物,借着天光才发现,赫然是一只长须黑鼠!地上的人仰面目眦欲裂,无奈手脚被捆住挣脱不得,就这样被强行从嘴里塞进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顾以彦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胃里一阵剧烈痉挛作势欲呕,然而鼻息间忽闻清香,一只柔软纤细的手已捂在他嘴上,微弱光线下,眼前之人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顾以彦看清来人早已心绪翻涌,久别重逢一时心下欢喜竟用力抓紧了楹雪凝肩膀:“雪儿……!” “哧哧!”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短促的窃喜,接着一个稚嫩地声音道:“以彦哥哥,上一回你是睡梦中握住雪儿姐姐的手,这一次你可是睁着眼睛抱住雪儿姐姐的,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噢,别想抵赖,嘻嘻!” “小瞒?!”顾以彦这才发现楹雪凝身后的小丫头,顿时长舒一口气:“我一路闯进这深山全为你这小丫头而来,好在你安然无恙,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向你小哥哥交代。” “你是说长欢哥哥?” 顾以彦点点头,看着楹雪凝温婉的眉目低声解释:“我入村碰到小瞒的婶婶和哥哥,本来他们打算带着小瞒一起离开这里,可是到处寻她不到,她那小哥哥怕她有危险执意不走,我只好让他们在村外等我消息。”顿了顿,又支支吾吾加了句:“刚刚实在是见到你高兴才……但,绝无冒犯之意……” 楹雪凝没有回应,黑暗中看不出她的情绪,倒是小瞒从旁问道:“以彦哥哥怎么到千药村来了?” “我是到这里来寻一味药,叫莱茵草。雪儿,你呢?” 良久,楹雪凝终于缓缓开口:“我把小瞒送到她二叔手里就在云堇大陆逗留了一段时日,听闻千药村的变故后担心小瞒出事就赶了回来,没想到传言非虚,我暗中跟着这些村民进山,正好碰到小瞒走失在林子里,于是只好带着她一起来这里探个究竟。” “可发现什么?”三人重新观察着那群村民,虽看不清他们面目,但从他们诡异的举动上判断,绝非常人所为! 楹雪凝摇摇头:“还不敢肯定,但是他们围着的那口井或许能找到答案。” “井?!”顾以彦这才注意到那束天光的正中心的确有一截未被遮挡的石壁。“我上山之时发现千鹤山的植物大多叶茎泛红,普通野兽也变得凶狠残暴,便怀疑这山里水质有问题,现在看来,这群村民性情大变多半是因为饮了这井中之水。” “可是……我也喝过这村里的水,我会不会也变得……”小瞒脸色一白,呐呐问道。 “自然不会。”顾以彦打消她的担忧,“除了村里出门采药的男人,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水体还未流入山外,不过这源头若不阻断,整个村子迟早也要遭殃。” “不好!”小瞒突然失声低呼,脚下不小心踩空了细碎的石子,下一刻,满壁石子滚动的声响回荡在洞穴里。 “谁?!”围合在井前的村民齐齐盯向他们藏身的方向,这一次照面顾以彦看得真切,同山下遇见的野兽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一双腥红的瞳! “你就待着这里不要动。”顾以彦朝小瞒叮嘱了一声,然后和楹雪凝一起持剑飘然而下。 “是你?”村民里有人认出楹雪凝,于是走到众人前面。 楹雪凝见他模样不禁冷然:“我答应小瞒她爹,把她交给自己的二叔照顾,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如何向她死去的爹爹交代?” “……”土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沉默不答,而他身后的其他人怒目而视,脸上神色极为怪异,“蒲洋兄,这两个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留他们不得!” “不妨试试看?”顾以彦手腕微转,柔岚剑在黑暗里一阵冷光泛泛。 “不可真伤了他们性命。”楹雪凝低声提醒。顾以彦点点头,长剑撤开反持于背后。 两名壮汉见状大吼一声,举臂抡将过来,顾以彦只凭单掌格挡,哪知这一挡才发现其臂极沉,力道之大异乎寻常,顾以彦本无内力,顿时觉得胸前气血翻滚,险些被两人折断手掌。 楹雪凝目露忧色,足尖一点,芳英剑白光涌动逼退二人,场中其余人一时间‘呼呼’怪叫起来,从腰间取下割草镰刀纷纷上前,楹雪凝也不迟疑,芳英剑或挽或点,昏暗洞穴里霎时剑气纵横,明灭闪动的白光里,楹雪凝一袭白衣如同九天玄女,顾以彦再不敢大意,几步跟上,柔岚剑同样挥舞如潮,村民手中的镰刀片刻截截断裂,还未及反应,身上穴道就已被人制住。 两人收了招式站定,发现这些村民身体虽动弹不得,却不断撕扯着颈部,面孔肌理下仿佛有无数黑线般的虫子蠕动不止,模样狰狞可怖。 “当心!”顾以彦意识到危险,和楹雪凝一起退开两丈。 天光下,在村民脸上游走的‘黑线’集聚在他们眼眶四周,‘嗤’一声竟借着他们的双眼冲出! “这是?!”顾以彦看着漫天流窜的腥红絮状游丝猛然记起来——寂冥湖里子魂剑煞气流泻后形成的絮状物跟此刻所见如出一辙! “煞蚓!”楹雪凝脸色微变,“出山前,我在师父编写的药典里面见过对此物的描述,煞蚓乃人死后怨气所结,书上记载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在这里出现!” 煞蚓从那些村民体内脱离后迅速在空中汇集成股,不由分说疯狂卷向两人,一旁受制的村民纷纷瘫软在地,只留下那位被捆绑的年轻男子看着半空瑟瑟发抖。 楹雪凝白衣胜雪,手持芳英剑挥舞出一片莹白的剑幕抵挡在两人身前,但煞蚓很快冲破这层阻碍,携着刺鼻的腥风笼罩下来,顾以彦不及多想,长剑如风,在空气里如同密密织出一张网来,煞蚓见无可趁之机一时间盘旋在山洞上空,远远看去仿佛一团血红色的云。 “雪儿姐姐,小心脚下!”一直趴在山壁后的小瞒瞧见地上失去气息的村民突然有一只手猛然抽动起来抓向楹雪凝的脚踝,吓得大叫起来。 楹雪凝已然察觉脚下异样,很快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救……救我……”。 而在他们头顶盘旋躁动的煞蚓觅得活人气息,立即膨胀起来,朝着小瞒藏身处呼啸而去,小瞒见状一屁股跌坐在地,脸上全失了血色,楹雪凝大惊,可脚下被人缠住,眼看煞蚓就要淹没小瞒,顾以彦一个抢身,赶在煞蚓之前将小瞒护在身后,柔岚剑竖于胸前出于本能的抵挡。可这样杯水车薪的防御形同虚设,煞蚓很快将两人身形包裹住,楹雪凝一时失了方寸,急急掠出,芳英剑光芒暴涨,剑气如山沉沉压向那团红影,与此同时,煞蚓包裹住的黑暗里丝丝光芒刺出,一寸寸裂开的缝隙里另一道清亮如雪的光瞬间照得洞穴通亮,煞蚓就在这光亮覆盖里一阵猛烈颤动,随即消如烟散。 而那片光亮里,楹雪凝难以言说看到如何一副奇异景象:顾以彦微闭双眼,身前柔岚剑发出耀眼柔和的白光笼着他周身,银白如雪般的长发在光里轻舞飞扬。他身后的小瞒乍见此景,更是惊得哑口无言,只是痴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终于,那些柔和的光芒慢慢退却融成一点消失于柔岚剑上,他的长发也一点点由白转黑,静默的空气里,顾以彦失去意识昏倒前被楹雪凝扶住,就这样紧靠在她身侧如同熟睡的孩童。 “以彦哥哥没事吧?”小瞒站起身来,双眼一红,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楹雪凝没有说话,只是探了一下他的脉象,又俯下头附耳听了听顾以彦鼻息,最后才脸色缓下来:“脉象正常,鼻息稳定,应该只是消耗透支昏迷过去。”放下心来,楹雪凝将顾以彦倚靠到山壁旁休息,然后取出之前在灵芸城外采摘的紫宜果给唯一活着的两个村民服用。 “二……二叔……”小瞒微微挪着步子走近察看,声音细弱,双手绞在一起嗫嚅着。 “小瞒?”双眼血肉模糊的中年男子面部抽动了几下,满心愧责,“二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言毕,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等到抽第二下却被小瞒一把拦下:“我没有怪你……二叔!其实我被雪儿姐姐送来这里之前一直很害怕,可来了以后,你和绢娘还有长欢哥哥对我很好,并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待,我已经很开心了。” “谢谢……谢谢你小瞒……”中年男子抱住眼前的孩子,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不止。 楹雪凝轻叹一声,扶起泉井旁边被粗绳捆绑的男子,给他服了两粒药丸将腹中所食之物尽数吐尽,最后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年轻男子用袖口擦了擦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覃学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简单料理了其他村民的尸首,覃学翰搀扶着小瞒的二叔,而楹雪凝则背着顾以彦一起出了洞穴,与等在山下的初安一起先回村子里安置。 一直在村外等了两个时辰的母子俩见顾以彦迟迟未回,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多等一等,最后看到初安和小瞒一起出来才终于松了口气,长欢更是抱着小瞒在原地不停打转,绢娘见他们兄妹如此不禁热泪盈眶:“你们不来,我们娘俩一直担心受怕不敢走,还好老天保佑,真的谢谢你们!” “绢娘,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先回村里再说吧。”初安微微一笑,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顾以彦的伤势。 千药村已是黄昏,楹雪凝替寒秋白包扎好双眼听到屋外细碎的脚步声,才转身就听到绢娘的声音:“秋白……你的眼睛?” “爹?!” 听到妻儿的声音,寒秋白颤颤起身,顿了顿开口:“没事,多亏了雪儿姑娘我才从仙鹤山捡回来一条命,现在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娘俩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多谢雪儿姑娘……”绢娘朝楹雪凝含泪额首。 “医者本分之事罢了,好在你们村子药草丰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自当无事。”楹雪凝又将一张列好的单子交到绢娘手中:“以后每天按这个单子取药,或许对他的眼睛有些帮助。” 绢娘点头收下,初安将楹雪凝拉到一旁,问道:“雪儿,以彦哥怎么样?” “只是劳神过度而已,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楹雪凝看出她的担心,其实自己内心何尝真的安心?在那个洞穴里,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默默守护他后又迅速消失? “那就好……”初安低声喃喃,转过身眉头却依旧紧锁。 是夜,用过晚膳简单休息片刻后,楹雪凝重新出门,门外深秋月色苍凉如水,她转头看了一眼尾间卧房,灯亮着,房间里却依旧安静如斯,看来他还没有转醒过来。 “雪儿姐姐……”身后传来小瞒的声音。 “外面清冷,怎么不乖乖待在房间里,又顽皮跑出来?”楹雪凝笑着责备,小瞒指了指她身后的药篓道:“这么晚,雪儿姐姐是要去找莱茵草么?” 楹雪凝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将她拧到墙角:“倒是没逃过你的眼睛。” “万一以彦哥哥醒过来见不到你怎么办?” 没想到小瞒会有这么一问,楹雪凝愣了愣神,不禁莞尔:“他醒来非要见着我干嘛?” “因为以彦哥哥每一次见到你都特别高兴啊,今天在山洞里,以彦哥哥抱着你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里都闪着光。” 楹雪凝双颊微微一红,抬头看了一眼灯影微摆的房间,青木窗栅下一抹黄衣长久守候在方桌前,她嘴角一扬:“没关系,已经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在。” “是初安姐姐么?”小瞒也踮起脚尖看了看。 楹雪凝轻轻点头,催促道:“行了,你也赶紧回房休息,别让绢娘他们担心。” “好吧……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 “知道了。”楹雪凝轻笑,目送她小小的背影转入房内才放心离开。 厢房内,残烛小灯,夜越深寒意便也越浓,初安起身轻合窗扇,忽然听到身后有轻微响动,床榻上的人动了动眉角,额头也慢慢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初安边为他擦拭边轻唤他的名字,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回应,终于气息缓和慢慢睁开眼来。 “以彦哥?”初安喜极,忙坐到榻前将他扶起。 “这是在哪里?”顾以彦半倚到床头,感觉嘴唇发干,伸手便端起旁边方几上的瓷杯将早已凉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诶!你慢些……”初安阻止不及,但见他如此知道其身体多半已无大碍,只好摇头轻笑,待他喝完重新给他添了一杯热的。“这里是千药村,多亏了雪儿姐我们才平安回来,你昏迷之后还是她将你背下山的。” 顾以彦脸上一热,回想起昏迷前为了奋力护住小瞒,看着漫天煞蚓如潮般将他们淹没,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对了初安,你不是有畏高症吗,你又是如何下山的?” “全赖雪儿姐医术高明,她说畏高症不过是心理作祟,又用银针封了我一处穴位,没想到轻而易举便过了那座吊桥。” 顾以彦点点头,看了一眼窗纸上寂寂的月色开口:“其他人怎么样了?” “除了小瞒的二叔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其余村民全部丧生在洞穴里,以彦哥,你们究竟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初安内心还是不安,从进入村子开始,这里一切都显得诡异而难以捉摸。 “是煞蚓,跟我们之前在寂冥湖看到的一样,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原来从子魂剑里流泻出来如同絮丝般的东西叫煞蚓,难怪这里的野兽和村民会变得狂暴嗜血,这么说来,南莲长老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初安若有所思,之前在慈云剑派,南莲长老就曾言明子魂煞气流泻后果不堪设想,想必邪教之人也定是知道了这一点才在寂冥湖与各门派弟子大动干戈。 “出山前,我曾答应师父在冬至前返回门派,现在看来事态更为危急,寻医问药的行程恐怕要加紧一些才行。”顾以彦暗自估摸了下所剩时日,烛阴路这一趟怕是非走不可了,这些天他只是告诉初安烛阴路是穿越云堇大陆的捷径,却没有道明这条路何等凶险无常,如果因为自己寻药将她带到如此危险的境地,于心何安? “以彦哥?”见他心神不定,初安不免担心道:“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休息一晚明日就能恢复如常,我看外面天色已晚,你也早点去休息吧。”顾以彦轻笑回应,内心虽无定夺,但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回到云堇大陆再做计较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初安待他重新睡好才点灭房间烛火阖门离开,门外月色正浓,初安缓步走过青石小路朝一间小屋而去,有别于轩雨庄那样风雪徜徉的月夜,离了风雪后的月原来这般清寂。 次日清晨,顾以彦早早出现在主屋大厅,众人见他气色恢复都是大喜,绢娘特地准备了丰盛的早饭招待大家,可良久等候却始终未见楹雪凝身影,饭桌上小瞒见顾以彦时不时看一眼门外,心中暗喜,偷偷在旁道:“别看了,雪儿姐姐不会来了,她还在休息呢。” 顾以彦脸上一窘,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屁孩子管这么多,赶紧吃你的饭。” 小瞒掩嘴偷笑不已,眼睛瞥了瞥一旁另备的食物道:“放心吧,婶婶已经给雪儿姐姐准备了。” “你雪儿姐姐她……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责怪我吧?”顾以彦想起昨天抱她的举动,事后想想实在显得过于鲁莽。 “那我可不知道,你不如自己去问问她?”小瞒目光狡黠,嚼着满嘴食物兀自窃喜。 饭后,绢娘将温热备好的饭菜交给顾以彦,眼神里透着异样欢喜:“公子,雪儿姑娘昨天回得晚,我这边忙着照顾自家丈夫,这饭菜麻烦公子帮我送一趟行吗?” “嗯……好。”顾以彦接过饭菜,却是没有猜透她们的心思,只得依言朝楹雪凝休息的次屋走去。 轻轻叩响次屋门扉,屋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楹雪凝拉开房门见到顾以彦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驻足门前,清晨淡薄微凉的空气里,两人看着彼此半晌然后相视一笑。 “昨天肯定累坏了吧,这是绢娘一早做好的饭菜,让我给你端过来……” “你身体怎么样,体内寒疾可有再发作?”楹雪凝坐到桌前,从他手中接过碗筷开口问道。 顾以彦摇了摇头:“自从体内寒魄给你扎针牵引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受它困扰,说起来还应该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你说你到千药村来找一味莱茵草的药,这种草药虽不多见却也不曾听说与治寒疾有关,你不辞辛苦跑来这里寻它做什么?” “寻它是为了开启一条埋藏于云堇大陆地底的石路,想更快一些穿过大陆到达漓源郡。那日与你分别后,我在墨羽林探查到一些与屠戮藏剑山庄有关的线索,后来一路追查到封印着上古凶剑的寂冥湖,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慈云剑派,这一次正是奉师命出来去一趟空怜山。” “空怜山?”楹雪凝语气虽平静,脸上却有震惊之情。 顾以彦点点头,在她面前知无不言:“去空怜山找一位晓花婆婆,或许能从她那里找到治疗我体内寒魄的法子。” 闻言至此,楹雪凝面露忧色:“你口中所说的晓花婆婆正是我师父……不过她老人家性情古怪,数年前就已决心隐居从此不再问诊,你这次前去恐怕有诸多难处。” “难怪你医术如此了得!原来晓花婆婆就是你师父啊,那我更要见她一面才行。”顾以彦倒是欢喜过望,丝毫未觉她话中的难处,楹雪凝不忍破灭他的希望,清丽温婉的脸上微微一笑:“正好师父交代我采摘紫宜果一事已经完成,也是时候该回去复命。” “只是……”顾以彦欲言又止,如今已不得不选择走烛阴路,凶险未知,如何能拉着旁人一同犯险。楹雪凝放下碗筷,淡淡道:“只是初安在,所以不方便?” 顾以彦摇了摇头:“不,有你一同前往自然很好,只是师父给我的期限无多,选择走的这条烛阴路实在凶险难料,我一个人走也就罢了,如何能让你们俩因我身居险地。” 楹雪凝沉默起身,从身后桌上药篓里取出几株青翠植物交给他:“这是你要的莱茵草,可惜只找到这几株,也不知够不够。” 一时间如鲠在喉,顾以彦恍恍站起,突然明白过来她今早晚起的原因,千鹤山白天都危机重重,更何况秋末寒夜,他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无边起伏的暖意最后融化成一个深呼吸,“雪儿,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刚刚听你提到寂冥湖,昨天我听小瞒她二叔讲,天下万泉源于寂冥,猿攀峰那口泉井的泉眼也不例外。” “是这样……”顾以彦略微沉吟,向楹雪凝解释道:“当年殇魂之战,其中之一的子魂剑便被封印在寂冥湖,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寂冥湖那些死去将士的灵清刚正之力压制住子魂的煞气,可现在邪教之人打破了寂冥湖的封印平衡,故意让子魂剑中的煞气流泻于湖里,想必也是为了利用这一点来掀起动荡。” 看来师父所料不错,到时候无需邪教亲自出手,就单凭这些被煞蚓控制的人兽就足以造成难以估量的灾难。 “我曾在师父的医册上见过殇魂之战的记载,只是子魂剑被封印在寂冥湖,那素殇剑却不知在何处?”楹雪凝现在更加笃定师父遣她出山找寻紫宜果的目的何在,平祥静逸的岁月背后,恐怕有一场暴风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吧。 “我对素殇剑知之甚少,只知道此剑唯有剑圣第三个弟子才能驾驭,殇魂之战结束后,素殇剑便与他一起失去了踪迹。”语歇,两人自都沉默。顾以彦收好莱茵草先行回房,而千药村难得回到往日的宁静,一直笼罩在村民心头的阴云散尽,快至晌午时分,顾以彦和楹雪凝、初安三人与小瞒二叔一家在村口依依惜别,村民闻讯纷纷提着自家酿造的美酒前来践行,三人只好心领,趁着秋日暖阳正好,告别了村落直奔云堇大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四章 埋骨魂冢 大陆以西的荒川翎漠,茫茫天地间一紫一红两道身影沉默前行,阳光遍布荒漠每一寸土地,时间在这里如同凝滞显得格外冗长,穿越守候之地再往北便是相传阻绝人世与混沌阴界的‘鬼雾迷墙’。孜维和念薇虽然都曾耳闻它的传言,但没想到真正见到它的‘面目’,才知道那是怎样狰狞可怖的存在——贯穿天地的褐色巨瀑横亘在荒漠之上,地底蒸腾而起的尘烟包裹着沉闷的风声翻入苍穹,光线在这里被戛然阻绝,天幕就这么生生被划分为明暗两半,实在难以料想巨瀑背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孜维和念薇站在离它百尺的地方停下,被眼前之景震撼得哑然失语。 “殇魂之战最后一役的地方么……”念薇喃喃自语,孜维在她身后眼神一点点凝聚,当年最后一役虽然平息了血浴人间的黑暗,但埋骨魂冢也成了剑痴潇煜亭的殒身之所,没有人真正见过素殇与子魂的最后交锋,所以很多事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谜,世人唯一知晓的结局是子魂被剑圣封印,素殇很快也紧随其后失去下落。 “走吧。”孜维裹紧脸上轻纱,顶着咧咧作响的风声继续朝迷墙前行。 头顶的光线随脚步一分分暗下去,离迷墙越近眼见之景更是幻变无常,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再次驻足,风过裸露的沙地里竟立满森森白骨,成群结对的灰影穿梭其中,吞吐着黑色的信子发出嘶嘶声响。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念薇露出嫌恶的表情,手起刃落便斩杀了爬近脚边的一只。 “砂蜴,荒漠普通猎食者而已,这些白骨应该是当年殇魂之战各派精英弟子的尸体,只是没想到,竟会有如此之多,也难怪十几年过去四大门派依然没有彻底恢复元气。”孜维扫了一眼四下,确定无其他异样才缓步于迷墙万丈砂瀑之下,翻滚的烟尘瞬间浑浊了两人视线,孜维取出灵狐丹摊放于掌心,丹内流转的光华很快幻化为狐形,仿佛才从睡梦中苏醒,光狐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掌心,然后转身面对迷墙似乎得到某种感应,身体舒展开做出对天长鸣的动作,下一刻两人耳际听到清晰的狐嚎,疾风骤起,迷墙背后浓郁的黑暗里白光明灭闪动,一层透明的光圈慢慢笼住二人。 当下再不迟疑,孜维定了定神,毅然跨过分隔明暗两界的迷墙,念薇紧随其后,然而就在她身体刚没入迷墙的瞬间,耳畔听见兵刃交接的奇异声响,忽远忽近如同被无形的手在黑暗里疯狂拉扯,等她缓过神来,眼中无数定格的残像仿佛画卷一般从她身旁掠过,湖色长衫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赤发束髻剑眉星目的不羁剑客,他们手中两柄气贯天地的长剑交织出震彻穹宇的力量。 孜维察觉到念薇的异样,回头低喝:“红雀!”然而不等她作何反应,从孜维脚底生出的蓝色裂缝里慢慢溢出微光来,她就这么看着念薇被莫名的力量击溃,身体如同败絮般飞离灵狐丹生成的光圈,很快又消失在迷墙之外。 孜维心中一凛,究竟发生了什么?浮霜殿向来以冷酷无情为名的念薇双眼里竟也会迸发出那般万念俱灰的绝望。 孜维掌心灵狐不知何时又重新蜷缩成一团,但从掌心传来的那股淡淡暖意依旧细悠绵长,脚下裂缝里的微光一直随着她的移动而悄然延伸,身侧均是凝固的铅灰色浓云,周遭一切早已超出孜维认知范畴,然而身处其中,发现自己除了跟随灵狐光圈的牵引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魂冢就要到了,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一切小心。”阒静的空间蓦然传出一个声音,孜维诧然低头,看到掌心的灵狐凝视自己,身体也一点点透明,与此同时,脚下裂缝处的微光停止蔓延,空气里一阵剧烈抖动,孜维感觉身体被猛然抽离,下一刻脚已经踏在了黑岩实地。 这便是魂冢?孜维暗忖,举目无尽的枯树森林,冷月当空,荒草凄凄,一片凋零没落的景象。 孜维沿着林间小路沉默前行,苍茫月色下如同孤独潜行于深海的鱼,一柱香的时间后她蓦然止步,枯树丛林尽端一颗参天大树挂满阔大丰满的红叶,与其他只剩光秃枝干的树木鲜明区分。树下立着一块木牌,虽然刻的字迹已模糊难辨,但底部一行小字依旧清晰——清则,想必是刻字之人留下的名讳。 “何人扰我清静?”眼前虚光一闪,一道人影赫然立于木牌顶端,赤发束髻,冷灰色长衫无风自扬。 孜维看着眼前微微透明的身影已然心安,笑道:“小女子见过潇煜亭前辈。” “你认得我?”那道虚影问罢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想不到在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偏偏有人又跑来提醒我。” “自然忘不了,前辈当年叱咤风云的英姿何人不知,谁人不晓?”孜维笑意盈盈,刚刚历经荒漠却依旧风姿绰约。 “何人不知谁人不晓……”潇煜亭喃喃自语,虚影一晃已然站于孜维眼前,附耳道:“你应该说何人不憎谁人不恨吧?哈哈哈。” 这一声来得突然,孜维心中虽惊脸上却保持冷静:“前辈说笑了。” “说吧,你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进来这里为的什么?”虚影飘荡开去,肃然。 “原来前辈早已知道?”这一点倒是出乎孜维的意料。 潇煜亭看了一眼四周的天地怅然喟叹:“不然你以为这个地方为什么被称作埋骨魂冢?” 孜维摇头,潇煜亭淡淡开口:“因为先有埋骨,后才有魂冢,不用鲜活的生命血祭,凡人如何能到得了这里?” 血祭?!难怪迷墙前堆满森森白骨,原来那里才是埋骨,此处方为魂冢!所谓埋骨魂冢若是血的祭祀,那念薇岂不是?!孜维脸色微变,门主派她们前来这里其实早已有牺牲她们当中一人的准备么……愈想愈是后怕,但很快,孜维嘴角重新扬起,毕竟是在那样血的炼狱里爬上的王座,在他眼里,浮霜殿上下的教众本来也不过是他手中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为达目的,旁人的性命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你应该感到庆幸,庆幸沙狐灵兽选择了你,因为只有灵兽选择的人才能活着进来魂冢。”潇煜亭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长久沉默,负手笑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这些,这么说不是你要找我,那么,又是谁派你来的?” 孜维抬头看着空中的虚影,慢慢从袖口取出一截断掉的簪子浅笑:“潇前辈想必识得这枚簪子?可惜另一截在红雀身上,如今倒是不能够完整了。” 才见此簪,潇煜亭凝聚的魂影一阵激荡,仿若水起涟漪,“青莲簪……” 看到凌空飘荡的影子起了挣扎,孜维虽不知簪子与潇煜亭有何渊源,但就是这枚普通的银簪却动用了浮霜殿几乎所有精锐的力量不惜代价从藏剑山庄找到,而此次门主交给她们的任务就是借用此簪带回命魂,潇煜亭身前最后一战被封印的不仅仅是其佩剑子魂,还有他三魂中的天魂及地魂,仅剩的命魂则一直困在迷墙后的混沌空间紧守着前世今生的轮回。如今浮霜殿若想早日解封子魂,潇煜亭的命魂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语秦……”潇煜亭蓦然念叨着两个字,隔着渺渺虚空像是呼唤着谁,“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孜维沉默看着潇煜亭忽忧忽喜地对天自语,突然虚影晃动中,另一张面孔撕扯着若隐若现,这是?孜维眉头紧蹙,在潇煜亭的命魂里赫然藏着赤发红瞳的煞力,在他意志逐渐涣散的时候试图冲破禁锢挣脱出来控制命魂。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潇煜亭猛然低下头看着眼前紫衣女子爆发出一声怒喝。“在我就要忘却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让我记起来?!” 不好!孜维心下一紧,知道簪子已经彻底触怒了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往,当下也不迟疑,身形一退翩然飘起,左手捏指迅速在身前结了一个蝶印,而潇煜亭长发须然,右手双指一并,数道剑气如雷霆万钧之势破空压下,孜维绕着蝶印左突右闪,虽然避开气贯如虹的攻势,但很快听到耳后呼啸声再起,不容她回头,破空之声去而复返,孜维脚下足尖轻点,旋身飞起,饶是如此,双臂还是被剑气所伤,顿时阵阵赤辣的疼痛深入肌肤。 而潇煜亭被体内煞力冲撞,一时间捂头嘶吼,孜维见状顾不得伤势,旦见空中凝结的白色剑阵颤动欲散,双手反并胸前,指尖光华流转,细碎如潮的蝶影盘旋在她掌心,孜维衣带翻飞,身形破空疾去,掌间紫光微闪,将那些悬而未发的剑阵一一点破,霎时,如同冰片破裂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不绝。 潇煜亭极力控制住涣散的魂力,朝着孜维的方向影动如电,在她身体四个方位想同时封住四处大穴,孜维被迫双手一展,袖口急转带出呼呼劲风,侧身避过三个方向的攻势,但左手方位的封穴只能硬生生接下,孜维但觉左臂微麻,急忙蓄力想凭借瞬间积聚在左手的内力冲开穴位,可无奈这一封穴之力太盛,终究徒劳。而那四道影子突然重合,潇煜亭本就透明的虚渺魂影感觉深重几分,单臂一挽,又是一道凌厉的剑诀直抵她眉心。 孜维本能地伸出右手阻挡,可内心自然明白这无非是螳臂当车的举动,千钧之际,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将那半截青莲银簪夹于掌心,果不其然,潇煜亭生怕伤了银簪,手臂顿收,攻势瞬间偏了几寸,最后贴着孜维颈项划过,一缕秀发应声而断,不过好在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告诉我,这簪子的主人是谁,为何又落在你的手上?”潇煜亭停驻在她面前,脸上阵青阵白。 孜维看出他眼中的隐忍,知道这簪子多半与他亲密之人有关,便开口道:“这簪子的主人自然是个沉鱼落雁的女子,至于为什么在我手上,是因为想借它求前辈帮个忙。” “哈哈哈,找我帮忙?”潇煜亭闻言忍不住大笑,“你们不惜动用血祭跑来魂冢,竟是为了找个死人帮忙?” “不错,因为这世上除了前辈,再无第二人能够解开子魂剑的封印。”孜维冷然,而潇煜亭听到子魂二字微微动容:“呵,原来是为了子魂剑而来,我早该想到的……” 孜维趁着说话间隙冲破左手被封的穴位,站定在红叶树下见潇煜亭若有所思,轻声道:“怎么?前辈不愿看到子魂剑重现江湖?” 潇煜亭陷入长久的沉默,虚影在红叶高树之下四处晃动,体内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听到子魂之后开始不安起来。 “前辈?”孜维收束心神,担心他又突起发难。 “离开这里!”命魂在一分分撕裂,赤发红瞳的另一张面孔挣扎扯动着,潇煜亭怒声提醒:“子魂剑绝不能够苏醒,否则血染天地又将是一场炼狱人间!” “胡说!应该是一场血的盛宴才对,哈哈!”潇煜亭身体里突然爆发出第二个声音,一双红瞳紧紧盯着孜维,纵使如她这般沉稳之人也不免手足无措。 空明月色下,潇煜亭的命魂开始四处窜动,两股力量不断交替接管着虚影,“绝不能答应他……” “哈哈,难道你就不想拥有所有人在你面前俯首称臣的力量……” “妄想!只要我还在,你就别想得逞!” “本来我的力量日渐消弱,然而弥留之际偏偏有人重新唤醒我,你不认为这是天意吗?哈哈” 孜维眼神凝聚如针,看着两团黑影在枯树丛林上空纠缠盘旋,一时间黑色的风不断刮起阵阵狂飙,搅得断木沙尘卷扬而起,两个声音依旧争论不休回荡在黑色苍穹之上。远处断崖 猛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仿佛地底有千军万马奔腾袭来,孜维眼见立足之地即将崩裂,身体匆匆掠起停伫在红叶高树之上,那些一寸寸坍塌下去的土壤下,密如蛛网的树根暴露出来,莽莽枯林的姿态赫然挤入她眼睛里,实在过于诡异难言。 头顶旋转的两团影子愈斗愈烈,孜维感知到周遭气流一点点朝着天空凝聚,她仰头看着冷月下不断挥洒下的暗影,默默结了一个手印,一层微光轻闪,孜维掌心伸展开的淡紫纹路开始沿着她手臂攀附生长。终于,头顶盘踞的气流达到极限,黑影猛然膨胀,一道刺眼的亮光从九天狂涌直落,空气激荡出肆意咆哮声,潇煜亭命魂里撕裂出来的煞魂与之凌空对峙,凝气成剑,身移影动围绕着光柱翻飞激斗,孜维看着漫天剑雨洒落,拂袖退开数丈,蓦然听到头顶一声怒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下一刻大地轰然作响,飞沙走石里双影分离开来,潇煜亭看着煞魂的赤瞳,肃然:“我一生因子魂罪孽深重,万死亦难辞其咎,今日即便我魂飞消散也不能让你离开魂冢!” “愚蠢!素殇不出,唤醒子魂整个天下就任我们掌控,这不正是你当初与我契约想得到的?”赤瞳的声音仿佛从心底发出,极具诱惑力,潇煜亭短暂沉默,游离在肉身之外的魂往往连记忆也会变得混乱细碎,但因为脱离了魂中的煞,本善则显露无遗。孜维看着那道白影双眼里流转澄明的光,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如在耳畔:“不论你为谁来寻我,回去告诉他,子魂乃上古煞之诅咒,一旦触碰,一生如我这般,万劫不复!” 声音刚落,天空赫然阴沉变暗,孜维未及反应,四下骤然狂风肆起,枯林的树木都被卷带着连根拔起,极远处的浓云开始急剧翻涌,似乎整个空间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收缩,四道洁白的光挣破黑暗分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个方位冲入魂冢,仿若支撑天地的四根光柱。 那是?!天启封魔阵! 孜维震惊非常,没想到潇煜亭竟会使用这样玉石俱焚的封印,即便是魂魄在这样的封印里也将化作虚无。 赤瞳见状想要脱离束缚,无奈一层无形的网沉沉盖下,封印也在刹那间起了变化,无数光斑犹如萤火一样将赤瞳团团裹住,孜维清晰听见尖锐的厉啸声起,那些光斑萤火竟在一点点吞噬魂魄! “魂冢将塌,速速离开!”一道声音将孜维从惊愣中点醒,是灵狐的声音!她急忙摊开手掌,可灵狐之影并未现形,错愕间,腰际忽感一股牵引的力道,然后身体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枯林出口而去。 而她身后随即传来排山倒海的坍塌声,孜维转过头,见到那些旋转在魂冢顶空的沙石枯木纷如雨下,四道光柱里轰鸣声振聋发聩,纵横交错的闪电在光斑裹住的白团周围集结。孜维屏住呼吸,在穿过迷墙的最后一刻看到生平仅见的一幕:四道光柱猛然退入天际,收尾相接化作巨型环状光幕笼罩着电闪狂雷如山压下…… 然而一切,很快彻底湮灭在她身后的空间,连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仿若一场幻觉,迷墙外,风掠过裸露的翎漠背脊回响在森然埋骨地,孜维看着迷离的沙尘短暂失神,不远处,一缕红色衣角在风里猎猎翻飞…… 红雀!孜维缓过神来,发现念薇的身体早已被黄沙覆盖,她翻掌一沉,堆积的沙粒迅速朝两旁推开,然而等看清沙下之人孜维木然僵住,一只沙蜴以极其迅捷的速度遁入沙中,孜维不觉苦笑,想不到堂堂浮霜殿护法最后竟沦为莽莽荒漠的一具枯骨,还真是讽刺啊……但终究同门一场,她提手拂过沙面,念薇的尸骨很快化为灰烬慢慢飞散在翎漠的风中。 可接下来怎么办?门主的命令是设法带回剑痴潇煜亭的命魂,如今为了封印煞潇煜亭选择了玉石俱焚,失去了三魂之一,子魂的封印如何能破,或者说,真的要让封印被破么……孜维头一次在选择上陷入两难的境地,片刻后自觉可笑,何时起竟也会对无关人的性命起恻隐之心了?那样黑暗的杀戮之道走出来,原来多年以后还留着对光的渴望么 她站起身来,取出那半截簪子,脸上微微一怔,银簪在她手中居然一点点变得暗沉无光,正自疑惑间,一道轻灵的声音响在耳边:“是时间的足迹,魂冢一天相当于迷墙外世间的十天。” 灵狐声落,孜维默然看了一眼身后沙下的红色衣角,然后回过头撩起肩上轻纱遮颜,在漫漫荒漠里寂寂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五章 木佛寺 “咳咳咳……”清幽小径上忽然起了一阵风,马车上正自眺望窗外的顾以彦捂腹剧烈咳嗽起来。 “以彦哥?”初安见他脸色苍白,蹙眉轻唤了一句。楹雪凝静默中转过头看着他,不作声地将自己身旁窗口的帘子放下。 “没事,忽然起风寒气侵喉所致。”顾以彦示意无碍,转而见初安神情焦急,轻笑道:“何况马车上还有个大夫呢。” 初安看向楹雪凝,柳眉舒展:“差点忘了,雪儿姐医术高明,她不讲想必多半是没事。” “可不!有她在,浑身都感觉多生了几层甲。”顾以彦迎合着初安的语气开口,却是逗得她大笑起来:“以彦哥当自己是穿山甲么?我在志怪书卷里可是见到过。” “呃……”顾以彦木然一怔,扶额:“其实……我比作的是盔甲。” 两人这一出对话终是惹得沉默不语的楹雪凝摇头轻笑:“常人染上风寒我自然有办法,可你体内自有寒魄不散,若再染风寒恐怕非一般药物可以医治。” “雪儿姐说得有道理,以彦哥应该多注意才是。”初安点头认同,煞有其事地看着他。 顾以彦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既然两位都这么说,自然不敢辜负二位的好意。”言讫又从怀里掏出翡翠小瓶取了一粒抑寒药丸入嘴:“不过一路上走了这许久,感觉这林间的寒意愈发清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是啊,我也一直感觉耳边凉飕飕的。”初安被提醒后动了动身子。帘外,车夫明亮的声音传来:“公子所觉并未有错,我们马上就到丘祭陵,相传这里贴近酆都鬼城,越接近古陵则阴气越重,所以各位才有这般感觉。” “鬼都?!”初安被吓了一个机灵,一把抱过顾以彦的手挨着他紧坐,大气都不敢出。 顾以彦见她如此,颇有些尴尬,楹雪凝则微低下头慢慢侧过脸。 “你别看她平日里活蹦乱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只要一讲到鬼怪之类的就失了方寸,上一次到千药村也是如此,所以……”顾以彦摊了摊手,无奈苦笑。 “嗯……”楹雪凝轻轻应了一声,看他似乎急着向自己解释的样子,低头撇过一抹浅笑。 “人家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初安嘟着嘴似乎受了极大委屈。 “……”顾以彦正不知如何作答,但觉乘坐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也从帘外传进来:“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三人相继下了车来,然而一抬头却撞见漫山银杏尚自风中凋零,仿佛一场下在世间苍黄如梦的雨。 “世间……竟还有这等地方。”顾以彦举目凝视,缓缓吐出梦呓般的呢喃。 “公子也是好福气,良辰美景如此,身旁两位佳人跟此景比起来,更是过之而无不及啊。”车夫收起长鞭爽朗直言,朴实的脸上扬起笑意。 不曾想在车夫的眼里,又是另一幅难以言说的美卷,三人各自一窘,最后只好沉默。 “走吧。”楹雪凝看了一眼远处偶露一角的丘祭陵,因年久失修,陵前如今碎石零乱,石面已叫杏叶覆了厚厚一层黄金地衣。 “三位且慢!”忽闻马蹄声响,一道声音穿林而至。 “师兄?”三人驻足,初安最先看清来人,却是又惊又喜。当日私自决定陪顾以彦下山寻药,甚至未与随行的师兄透漏半句,心中已有些愧疚。 “哈哈,我还以为庄主见过这花花世界早已将我忘至九霄云外。”虽然是初安的师兄,但霍辞钧依旧保持着对这位庄主师妹的礼数,翻身下马又向顾以彦抱拳道:“顾兄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然后视线落到他身旁楹雪凝身上停住:“不知这位姑娘是?” “一切都好,多谢霍兄挂怀……”顾以彦回礼,正欲引见楹雪凝,未及开口已被一旁初安抢道:“这位是雪儿姑娘,是个年轻貌美医术高明的行医者。” “雪儿姑娘,你好。”霍辞钧轻笑。楹雪凝则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语。 “师兄,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初安见到他也颇为高兴,心想寻药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师父他老人家如今正在慈云剑派,我同怀亦兄弟一齐下山来到云堇大陆,他负责去联络其他三大门派,而我是奉师父之命来寻你,一路打听才追着你们而来。” “师父也来了?!”初安心下一惊,从她记事开始,师父就一直清居于轩雨庄后山,久避江湖不问世事,这次竟然亲自出来寻她。 霍辞钧见她惊愕的模样,微微一笑:“师父应南莲长老之邀为子魂一事而来,特地吩咐我务必将你带回,想是有重要事情要与你说。” “可是……”初安性子虽烈却终是不敢忤逆师父的意思,一时嘟着嘴双手绞在一起。 “师父说了,一刻都不能耽搁!”霍辞钧顿了顿,语气轻了下来:“庄主……三思。” 顾以彦见她眼中神色不定,心知这一趟走烛阴路来节省脚程本就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能劝初安回慈云剑派,正好也打消他心中隐忧,“初安,既然霍兄不辞辛苦追上我们,想必你师父定是有重要事情要交代才如此急迫,师命不可违,你还是先回慈云剑派要紧,本来这一趟寻药也并非定然有果,说实话,我自己都无十分把握。” “可是……我既已答应陪你寻药怎能半途而废?虽然我知道以彦哥身怀绝技,可毕竟你身体异于常人,若是遭遇险情,我亦放心不下……”道出心中所想,初安自觉双颊发烫,一路走来,不论是偶尔因为害怕会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还是放心闭着眼睛由他背着自己走过风声鹤唳的吊桥,或许早在某个时刻,有些东西已在她内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好,如果你放心不下,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顾以彦轻轻一笑。 “嗯?” “还记得翡莲之玉么,上一次因作为庄主信物交还给你,如今我想贪心一点再把它收回来,你回慈云剑派后等我消息,我答应你,拜访完晓花前辈我再尽数交还于你,可成?” 犹豫半晌,初安终于一跺脚,哀叹:“好吧,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顾以彦点点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霍辞钧见初安妥协,向顾以彦道:“既如此,就不耽误顾兄弟行程了,希望此番寻药一切顺利,我们在慈云剑派等你的好消息,告辞。” “后会有期。” 霍辞钧翻身上马,初安则转身重新回到马车之上,才坐下又伸手撩开车帘大声道:“一切小心啊!” “你们也多保重!”顾以彦挥了挥手,目送他们二人沿着杏叶如缎的小路远去,等到那抹淡黄衣角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顾以彦低下头,才发现原来突如其来的离别竟生出这许多不舍。 “你……很难过?”在他身后,楹雪凝淡淡开口。然而顾以彦只是笑道:“可能因为失去了太多亲人的原故吧,所以面对离别难免触动思绪。” “……”楹雪凝自明白他心中所感,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那我们走吧。”说完转身向丘祭陵走去。 “雪儿……”然而没等楹雪凝走开几步,顾以彦却突然叫住她,紧紧看着那一袭白衣冰清玉洁的女子。 “嗯?”楹雪凝再次驻足,回过头隔着飘舞的叶落与之对视,顾以彦犹豫良久方道:“烛阴路太过凶险……”话言之一半楹雪凝却打断他:“所以你想独自一人进入烛阴路?” “我是想,你不必陪我冒这个险,另外……我也不愿见你有任何闪失。”顾以彦眼神一分分坚定,肃然。 “好。”没想到楹雪凝淡然点头,伸手将鬓边被风带乱的秀发撩到耳后道:“可开启烛阴路总要有个人帮你点燃门外的烛火不是吗?” 顾以彦微微一哂:“谢谢。” 丘祭陵荒草萋萋,风声穿越古旧的斑驳长廊发出格外凄戾的声音,两人一路沉默走过乱石甬道,远远看见一根巨柱支撑着坍塌至半空未坠的屋棱,放眼四下,古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上许多,那些青苔点染的长条石上,纵横交织的豁口描摹出时光的轮回,雨水刚洗过的古陵也在此刻显得格外清冷,顾以彦缓步前行,尽收眼底的凄凉景象令他叹声道:“不知这古陵建于何时,又为谁而建?此间光景也是惹人唏嘘。” “云堇大陆上发生过的故事很多都已湮灭在时间长河里,早已无迹可寻,这古陵隐藏着这么一条不为人知的古道,想来也难以考证了。”楹雪凝跟在他身后轻声回应,走了一段又问道:“你……同初安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顾以彦停下脚步,微微一笑,便将与她在悦来客栈分开后发生的事一一告之,楹雪凝听得认真,却没想到师父药典中记载的殇魂之战竟再次让她忆起子魂这个名字,那时候还一直疑惑,对于药典收录成集师父一向惜字如金,却为上古凶剑子魂带来的灾难做了很长的记述,此刻听完顾以彦的话,心中也更加笃定师父遣她出门找寻紫宜果的目的何在了。 “这么说,侵入你体内的寒魄是为救初安姑娘才落下的,难怪第一次帮你引针舒脉时,便觉这股寒魄潜于你体内已然根深蒂固。” 顾以彦脸色慢慢沉下来,沿着甬道继续朝着古陵深处走:“其实我自己对这股寒魄早已习以为常,时间一长,便也觉得是命中注定,可自从藏剑山庄惨遭邪教毒屠后,我才不甘屈服于命运一直扼住我的这只手,这笔血债我一定要邪教之人如数偿还!” “……”楹雪凝心下一凛,听他言语中字字如刃的恨意似乎比周遭空气更为清冷。 两人自此不再说话,沉默走了半柱香时间后,乱石古陵里终于明朗出一座斑驳却还算完整的石砌门墙。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顾以彦走到门墙前,看到石门合缝处的凹槽印记发白,与石头表面沉积的纹理颜色截然不同,显然是利器钩挂后留下的痕迹。 “石墙背后还有空间,看来先要想办法打开这堵石墙才行。”楹雪凝朝顾以彦摆了摆手,示意他向旁边退了几丈,然后立于石墙前将芳英剑一横,随她屏气凝神间,一道白色如丝的光华渐渐在芳英剑上流转,楹雪凝轻闭双眼,精致温婉的侧颜仿若玉塑翠雕,等到再睁开眼,手中长剑一指,身体随剑而动,只听一声沉闷的脆响,芳英剑已然刺入石墙之中,另一只手则并指成掌拍在丝丝裂缝之上,很快,那些石墙上形成的缝口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楹雪凝干净利落地拔剑,倒掠而起身形如燕般稳稳停在石墙不远处的石阶上,而几乎同时,石墙伴随她的落地轰然坍塌下来,一条幽深阒静的小廊赫然出现在两人眼中。 “嗯?”小廊昏暗难视物,但在两人踟蹰之际,小廊上豆粒大小的黄光一点点亮起,微弱光线下,两人这才看清小廊廊柱及廊顶之上攀附满了青藤,而亮光正是从绿叶间隙里慢慢透射出来,仿佛花朵渐次苏醒。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楹雪凝,她缓缓开口道:“是苏醒的萤火。”眨眼功夫,本昏暗的小廊顷刻如同星河璀璨的长空闪动着明灭相间的光。 “流萤喜凉爽清新之地,想必廊道另一边应该存在气息流动且空旷的空间。”顾以彦跨过残垣步入幽廊,楹雪凝紧随其后,惊动的萤火振翅飞离附着的叶面开始游动在两人身旁,簇拥着他们进入了一处木阁高塔之下,借着萤火,顾以彦看清眼前之物蓦然驻足,身后楹雪凝也忍不住低呼:“壁生莲花!” “看来这里便是木佛寺了……”偌大圆形塔楼里面,环状石壁上栩栩如生雕刻着含苞待放的莲花,数座木雕佛像怒目圆睁俯瞰着塔楼中央,在微弱萤火流转中显得格外深沉隐秘,细细观察能发现壁上莲花的各处枝节根茎收合于一扇巨大石门上,惊叹之余,顾以彦发现周遭散落着捆绑货物用的粗麻绳以及一些破旧马革皮具,看来数年前的确有过一批人到过这里,如此推断,云堇大陆桥西当铺掌柜柯盛业曾告知的烛阴路应该就在眼前这扇石门之后了。 “这里有烧烛后未燃尽的灯芯。”墙壁上一处凹孔被巧妙隐藏于壁雕之中,若不是事先知晓点烛启门之说,常人恐怕难以察觉。楹雪凝走到墙边,伸手捻起一截黑灰放在鼻间轻闻,然后朝顾以彦微微点头:“是莱茵草的残屑。” 当下也不迟疑,顾以彦取出添入莱茵草特制的烛油涂抹于凹孔内,将一截灯芯插入烛油之中,楹雪凝则取出火折子,正欲点火却听顾以彦从旁道:“雪儿,点烛之前我有些话想说……” “嗯?”楹雪凝看着他在萤火明灭闪动中低下头,清俊面容微微发白:“这次出来寻药,我本答应师父赶在冬至前回门派复命,可因千药村煞蚓一事耽搁了数日,如今时日无多我才选择走这条烛阴路,石门后凶险未知本来不必冒险一试,但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治愈我体内寒魄的机会,毕竟藏剑山庄灭门之仇一日不报我内心便一日难安!” “我明白你的心思……”楹雪凝早已了然他眼中的决绝,可她终究不敢开口劝他别因仇恨迷失了自我,因为她同样明白他失去的,几乎是所有。 顾以彦看着她,嘴角突然扬起一丝笑意:“记得被你在幽狐山救下开始,一路上我乔装成采药人跟在你身边,后来到悦来客栈,其实有想过等到手刃仇人后当真做个采药人也好,那次你给我扎完针,次日我在客栈独自醒来,知道你带小瞒已经先行离开,内心一时颇感空落,在千药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虽然对你有冒昧失礼之举,但全因当时真的欢喜莫名,所以根本未及多想就……” “……”楹雪凝只是不言,知他指的是猿攀峰山洞内之事。 顿了顿,顾以彦继续道:“藏剑山庄被邪教灭门,一夜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直到遇见你才重新点暖了脚下的路,或许是冥冥中注定吧,好几次都是你在危急时刻把我从生死边缘挽救回来,似乎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可以化险为夷,如今这一趟烛阴路凶险未知,无论最后能不能安然无恙地通过,你的恩情,顾以彦铭记于心!” 楹雪凝沉默凝视着他眼里真挚坦诚的光,轻抿唇角将火折子引燃,然后走到两处搁置烛火的凹孔处,逐一将灯芯引着。火光乍亮下,莱茵草的气味渐渐弥漫开来,两人静心等候,半柱香的功夫,耳畔听见零星的‘窸窣’声从墙壁深处传来,仿佛有东西在墙身里相继苏醒过来,“黑蛳虫发出的动静么?” 很快,声音变得密集如潮,隔着墙壁显得格外沉闷悚然,就连一直绕着穹顶飞舞的流萤也不堪惊扰而化作一线黄光飞离了石室,霎时,无边黑暗笼罩下来,两人心头各自一紧,黑暗中终于听到‘喀拉’一声,数人高的紧合石壁一点点开启,突如其来的寒风从石壁后猛然窜出,站在石室中央的两人措不及防,顾以彦站在楹雪凝身前首当其冲,但觉一股寒意直抵心肺,即刻咳嗽不止。 “怎么样,没事吧?”楹雪凝面露忧色。 顾以彦摆了摆手:“无碍。” 石壁移动间隙,两个这才发现壁刻的莲花也起了变化,原本含苞待放的花瓣随着石壁移动而纹路发生改变,此刻已然是盛放的姿态! 这般鬼斧神工的手艺,真不知雕刻者是位如何的奇人。顾以彦暗自赞叹,等到石壁移动骤停,巨大的声响仿佛一瞬间被吞没在石壁后无尽的黑暗里。隔着这道石壁如若隔断着两个世界,只有游丝般流动的风携着难以言说的气味充斥在石室里。 顾以彦长吸一口气,心意既定当下朝着那团浓郁不开的黑暗里走去,跨过石壁分界处时忽然转过身来大声道:”雪儿!” 楹雪凝略感诧异,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听他如此大声叫自己的名字,不觉微微一笑:“怎么,顾公子回心转意了?” 哪知顾以彦却只是摇摇头:“只是想大声叫一次你的名字而已,保重!”然后再次转身,义无反顾地踏入黑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六章 应龙涻汮 身后石壁在短暂停留后重新传来轰然作响的移动声,只不过这一次是在缓缓闭合,看来所谓烛阴路不仅是一条穿越云堇大陆的捷径,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而随着石壁的闭合,顾以彦眼前所见之景也幽然发生着变化,无边似墨的黑暗里,一盏盏晶莹剔透的冰灯蓦然绽放在视线里,渐次呈亮宛若蜿蜒远去的河流,冷白的微光里,顾以彦这才真正看清烛阴路的模样,一条白色方砖铺就的道路直插冰灯隐没的尽头处,而道路两旁竟是无边静止的水面,甚至清风隐约中,似乎有飘渺如梦的歌声传来——“忘忧崖下葬伊人,风雪洗净世间尘。莫问箫音为谁叹,琴瑟琵琶声声慢,挥不去,忘却难,总惹珠泪梦魂缠……”,歌声极为婉转轻灵,不知声从何来,却句句如在心底回响。顾以彦木然停住脚步,突然感觉视线里一道白色虚影向他径直走来,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真正看清虚影的面目,唯一能感知的是一股触及心底的熟稔。 而就在飘渺的歌声停歇之际,身后石壁闭合之声久远回荡,顾以彦转过身,却看到石壁夹缝中白影一闪,楹雪凝已然踏入烛阴路,而顾以彦眼中那道虚影也仿佛贴合入她身形里,一时令他恍然失神。 “一个人从大陆穿过总归是寂寞了些,何况我也甚是想念师父她老人家,不如就和你走这一趟。”楹雪凝走到他跟前,轻抿笑意,顾以彦一时如鲠在喉,情绪卷涌不作声地看着她。 “你不说我亦知烛阴路凶险难料,但生死有命,你都不怕,我一个看淡生死的医者还怕什么?”她话语坚定,顾以彦只是凝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沉默中突然发出轻笑声:“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如今石门已经关上,再担心这些已无用处,既然我自己选择跟进来,自然心中无悔,走吧。”楹雪凝回答得平淡无奇,却早叫顾以彦内心暖意徜徉,“我见你刚刚望着虚空出神,怎么了?”楹雪凝这一问倒是提醒了他,顾以彦开口道:“只是突然听到有人吟唱的歌声。” “歌声?”楹雪凝一愣,这样静谧的空间里除了细微的气流声并未听到其他声音。 顾以彦点头,有些诧异:“嗯……歌声虽不大却句句清晰在耳,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这样看来烛阴路确有其不同寻常之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先循着冰灯的方向走走看吧,只是多留心一些。”楹雪凝环顾四下,琉璃色的冰灯漂浮于静水之上宛若璀璨星光的银河,恐怕建造这条路的人多半有求仙问道之意。 两人沿着白色方砖的地底通道一路沉默前行,在这样的空间无从知晓时辰几何,只有身侧冰灯绵延无尽,顾以彦忽又想起那段歌声,似乎越往烛阴路深处走,内心就能感知某种呼唤。 “嗯?”身旁楹雪凝止步,顾以彦亦被眼前突然的变化拉回神思。持续在眼前往后退去的白石路面上响起了树叶翻动声,视线尽头处数十棵参天大树阻绝了平静的水面,亭亭如盖的枝叶伸展在古旧门楼之上,冰灯掩映下如若地底冥城。 “想不到烛阴路上竟还有这样一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座村落。”楹雪凝虽觉诡异,但身后芳英剑平静如常,说明此处气息柔和无碍,当下也不犹豫,径直走过门楼踏入阴暗里。 顾以彦听着穿过门楼远遁的风,隐隐生出不安,连忙加快脚步走到楹雪凝身前,凝神感知着周遭的细微动静。 走出门楼的浓郁阴影,如楹雪凝所言,错落有致的屋舍呈现出一幅极其怡人的画卷,各式古旧农具倚在房屋墙角各处,或许在过去某段长久岁月里,这里存在过一群安居乐业的村民。 在村落里走寻半日,门楼字迹早已凋零剥落,单凭几件旧式农具根本无从知晓村落的过去,楹雪凝站在一处小坡上停下,环顾了一圈微光下的寂寂村落,轻语:“真不知道是怎样一群人愿意生活在这么一处终日不见阳光的地底世界?”语落,正自迷惑中的顾以彦被一言点醒,回道:“我们一直只在意这个村子有些什么,却忘了这个村子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楹雪凝不解。 顾以彦微微点头,继续:“没有阳光,万物均难生存,何况无光环境里,村人行事自然少不了用到烛火灯台,可这个村子里却很少见到取火工具,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村人生活是怎样一副模样。” “你说得不无道理,难不成生活在这里的村民非……非活人?”饶是楹雪凝这般沉着冷静的女子也是脸色一白,说出口的字句仿佛一瞬间凝固了周遭的空气,冷意泛然。 “……”顾以彦不答,转头撞见不远处一点微末闪动的白光在视线里跳跃,“那边好像有东西。” 循着闪光发出的方向,两人重新动了步伐,只是各自谨慎许多,对这幽静的地底空间出现的变化凝神戒备。缓步前行半晌,两人这才看清闪光是由一间好似庙宇的地方发出,这间庙宇建筑与村落其他屋舍不同,四周空无一物,独自建造在漆黑如墨的“空地”上。 “当心!”楹雪凝突然止步拉住走在前面的顾以彦,原来眼见所谓的“空地”竟是漫无边际的水域,而此刻顾以彦已然走到方砖地面的边缘,再往前数步便踏入水中。 “看那庙宇的形制,像是用来祭祀的地方。”顾以彦从小被禁足,无事就在藏书阁翻阅各类典籍,想不到书中记载的许多东西无意间在脑中留下了诸多印记。 “那边似乎有根立柱。”就在他们立足的地方,楹雪凝发现一片方砖上起了一根拳头大小的短柱。顾以彦走过去,于柱身上发现与进烛阴路一样放置烛火的凹孔,当下如法炮制,很快耳边石响,原本平静的水域水花飞溅,一列短桩赫然从水中升起直达庙宇。待到声歇复静,二人端详着仅容单人走过的白石小路互看一眼,不作声地点头,然后顾以彦当先踏上石台,楹雪凝紧随其后朝着那方庙宇走过去。 静水其旁,走近庙宇终于看清闪光是一截冰晶发出,庙宇内按卦位搁置着香鼎,而冰晶正处于卦位围合的正中,顾以彦走到祭台前,欲伸手拾起这闪光的冰晶察看,谁知一旁的楹雪凝匆忙拦下他:“这地方诡秘非常,我们还不清楚这祭祀所为何用,不轻易妄动为好。” 顾以彦点头,问道:“雪儿,你见多识广,可认得它?” 楹雪凝走上前,冰晶模样才入眼帘便令她全身一震,然而很快眼神重新镇定下来,缓缓开口:“我记得师父传授的药典中曾经记载过一味非常稀缺且珍贵的药材,称为龙硝,相传为上古应龙身上剥落的龙鳞结成,食之能利魂通魄,百年难得一遇,我瞧这冰晶样子与书中绘制的龙硝颇为相似。” “喀!”话音刚落,宁谧空气里清脆声响,楹雪凝立足之处一小块微微凸起的石砖被她无意触碰到,石砖迅疾退入祭台底下,下一刻祭台中央青光一闪,完整的冰晶祭物瞬间崩裂成碎末,一阵烈风突起,离冰晶最近的顾以彦措不及防,冰晶碎末被风尽数刮入他双眼里。 即刻强烈的刺痛直抵脑海。 “呃!”顾以彦捂眼半跪于祭台前,楹雪凝脸色一白,寻常沙尘入眼绝不会带来如此强烈的痛楚,急道:“快让我看看!” 小心翼翼扒开他双眼,楹雪凝木然僵住,顾以彦原本褐色瞳仁竟被一层流转的淡蓝色光华逐渐覆盖,仿若涡旋般正一点点凝聚融散,不过转瞬功夫,顾以彦深褐瞳仁已然变成淡蓝色! “这……”生平头一次遇到这等奇变,楹雪凝手足无措,然而顾以彦一直微颤的双手告诉她痛楚依旧在他脑中持续蔓延,心急如焚之下楹雪凝只得取出银针冒险一试,“你先忍一下。” 针入攒竹穴,顾以彦很快平静下来,可眼前一黑即瘫软在地,楹雪凝扶他半倚于祭台前,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庙宇周围水泡咕噜声四起,继而巨大沉闷声发自水底,整个庙宇都为之一震,楹雪凝柳眉微蹙,手持芳英剑静观其变,令她诧异的是,此刻芳英剑温润如斯,丝毫未因周遭气息变动而芒起。 凝神间,水底如有什么塌陷下去,水大肆倒吸而入,激荡起数丈高的水花很快击打在庙宇四周,本漂浮于水面的冰灯亦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如同灯盏悬于塌陷之处,有东西要从水底出来? 楹雪凝心中一紧,沾湿的秀发贴于耳边显得清丽无双。一个侧身掠起飘落于庙檐顶端,耳边声势大作,水面亦同时生成四个巨大涡眼,头顶无垠黑暗中蓦然亮起两团红色光圈,无数墨色烟絮从水渊深处飞扬卷起直入高空,怒涛击石,庙宇顷刻间仿佛大海风暴中央的孤舟。 “是谁扰吾清梦?”水浪声中,一道浑厚的声音响彻地底,蜿蜒远去的冰灯一一凌驾于高空之上,光线挥洒处,一条墨色长龙的身形赫然横卧于天际,利爪下更是踩着动荡的黑色焰火,而那两团红色光圈正是它赤红若血的双目! “……”楹雪凝一袭白衣立于庙宇之顶,难以言状所见之景,心下了然已无退路,只得持芳英剑以不变应万变。 “吾感汝身上未有冥华,何以唤醒吾灵?”巨龙目光如炬,全身似是包裹在一层游动的墨色烟尘之中。 “小女子楹雪凝,不过偶入此地的过路人,并非有意搅扰此间祭祀的神灵。” “哈哈哈!吾乃上古应龙之灵涻汮,本为镇守雪狱山的圣兽,千年前,俗世凡人闯入雪狱山,盗走宿寒之魄,可惜世人愚昧,不晓宿寒之魄承天地宿哀之诅,吾化落俗尘本想将宿寒之魄寻回归于雪狱,却遭世人囚困于此已难知年岁,唯有雪狱冥华能得吾感应,汝既无冥华,却是何故?”应龙之灵微微摆动身子,那无尽水域顿时激起惊涛骇浪。 “这……!”楹雪凝自然不知何故,只是如今顾以彦昏迷不醒,此刻又惊动了这上古应龙的魂灵,恐怕两人难以活命,索性仰天道:“小女子实在不知何故扰醒圣灵。” “吾问汝,祭台上吾之龙髓在于何处?” 楹雪凝顿了顿,如实相告:“因我无意触碰了祭台榫卯机关,龙髓已碎。” “已碎?哈哈哈,荒谬!”涻汮声如雷滚,龙首一沉,爪下黑色焰火竟熊熊燃烧起来:“汝等庶人果然善于欺瞒诓骗,受死吧!” 涻汮抬起一爪,一团黑焰裹着劲风破浪而来!楹雪凝足尖轻点,掠身而起,但不敢稍离庙宇之外,只在空中挽出数道凌厉的剑气迎着黒焰而去,黑暗中听得几声巨响,漫天水花瓢泼如雨,涻汮见一招未成,龙身轻动,便如一阵狂风围着庙宇掀起数丈高的水浪,试图彻底搅碎整个庙宇,楹雪凝看着这可怖的巨浪,舞剑旋身而起,剑风彷如蚕丝一般将之包裹于内,衣带飘飞中,气旋突涨,朝四面八方挥洒而去,这已算是破釜沉舟的一击,楹雪凝香汗满面,连持剑之手也微微颤动着,而在庙宇之内,一阵哧哧之声在顾以彦身旁响起,昏迷之人依旧没有意识,可握于他手中的柔岚剑此刻颤动不止。排山倒海的水浪经楹雪凝竭力一击,虽然阻了半刻,但涻汮挥爪掷焰,推波助澜下水势携着可怕的黑风从四面轰然围合过来,楹雪凝单掌捂着胸口,已无力反抗,眼神冷定淡漠地站于连天水幕前,一丝殷红从嘴角滑落,最后那一式“九天剑舞”极损修为,如今已伤五脏再难续力,她微微闭上双眼,喃喃道:“师父,徒儿不孝,无法再与您相见了……” 水潮疯涌中,庙宇周围的石阶亦被撕碎,涻汮最后腾身一跃,一股水柱从潮中疾升向高空,溅射出数道黑光如铁索般笼罩下来。 顷刻间,庙宇便被彻底湮没在黑色浪潮里,然而就在浪潮深处,突然一点蓝光亮起,在潮水触及楹雪凝身体前将她包裹住,温暖柔和的气息瞬间充斥在她身体里,她猛然睁开双眼,发现漫过头顶的黑水被一层蓝色光幕阻绝在外,而她身旁,顾以彦已从昏迷中转醒,只是此刻面色凝滞,睁着淡蓝双瞳盯着水面外的涻汮。 “……!”涻汮也感应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即将破水而出,龙须微摆,打着响鼻与之对峙。 “以彦?”楹雪凝轻唤了一声,面露忧色。然而身旁之人并没有回应,两人就在淡蓝光圈的笼罩下逐渐脱离水面。 “吾道谁能有此能耐唤醒吾灵,原来另有其人。”涻汮看着他,气息突然沉静下来,“吾被囚困之时,破魂化龙髓于世期遇解困之人,待数百年终了吾愿!” “还请涻汮之灵息怒!”楹雪凝担心涻汮再次发难,亦不知在顾以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吾之龙髓既已融于汝身,吾之灵亦得容身之所,汝之幸也!”语落,涻汮全身氤氲出墨色烟絮,龙身瞬时幻灭,聚集成一道虚光从高空直击二人,楹雪凝见状下意识地侧身挡在顾以彦身前,然而那道虚光就此穿透她的身体止于顾以彦胸口,旦听得她身后一身长啸,顾以彦全身衣袍无风自鼓。笼于他们周身的淡蓝光芒一散,楹雪凝急落向地面,已然晕厥过去,而顾以彦却横身于高空,无数黑色水珠腾跃于他身体之上,最后缓缓消融飘散,伴随他双瞳的蓝色一并退却。 楹雪凝坠身残石之上,而那些萦绕顾以彦全身翻飞的黑光逐渐消散,随即身形也缓缓降落地面,盏茶功夫,顾以彦双瞳淡蓝之色退去后幽幽转醒,四下里静默如死,满眼只剩断壁残垣在冰灯的光线里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雪儿?”顾以彦这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楹雪凝,见她嘴角尚有血迹未干,一时心焦难宁。 谁知静默中一只手微微抬起将指尖落于他手腕处,楹雪凝艰难地动了动唇,长舒一口气:“还好……脉象平稳,算是我们……逃过一劫。”继而眼前一黑,就此晕在他怀里。 “雪儿!雪儿!”怀中晕厥之人再未应他,顾以彦抱起她,抬头只有满目疮痍,不知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何事,水面依旧平静,但远处冰灯隐约可见一片白雾正朝他们飘来。 雾瘴?!顾以彦忆起柯掌柜的话,知道情势危急,当即抱着楹雪凝重返来时的地底村落。 这一晕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到楹雪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身上披盖着灰白长衫,侧旁木椅上搁着残留药汤气味的瓷碗,再细听,从另一头传来呼呼的舞剑之声。楹雪凝撑起身体,感觉除了些微酸痛外已无内积之伤,一盏青灯燃在床尾,半壁书卷堆积,她起身,朝着另一处微光走去,灯下,舞剑之人沉心于剑式中,并未觉察有人走近。楹雪凝就这么安静地凝望着他,嘴角轻衔笑意。 良久舞罢,顾以彦合上那本出派前师父交给他的古卷——《孤云出岫》,虽觉与从小所习剑圣一派‘护’字诀剑式有别,但剑招中所含剑意相仿,一路下来触类旁通,习练起来甚为从心。 “我也算见过慈云剑派的剑法,可刚刚你所舞的似乎又要精妙许多。”楹雪凝从旁忽然开口,顾以彦闻声急回过头,喜不自胜:“雪儿,你醒了!” 楹雪凝脸色微红,将手中长衫抛给他:“我昏睡很久了么,你就这么一直将长衫予我披盖,也不怕染了风寒?” “说来也奇怪,自那庙宇回来,身体就似乎好上许多,想着正好无事,便将师父所传剑法认真参悟,倒是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些?”顾以彦收了长剑重新穿好衣衫,瞧她神色好转也放下心来。 “我正想问问,刚刚起身我看见床榻旁有熬制药汤的器具,也是你寻来的?”轻撩耳边秀发,微光里楹雪凝更添几分妩媚。 顾以彦点点头,轻笑:“嗯,这古村落虽然简陋但生活器皿不难找寻,又加上出派时师父交给我的一瓶有助内功修为精进的药丸,然后循着看过的医书重新配了几味草药一同熬制成汤喂你服用,万幸,终于有了起色。” “谢谢……”楹雪凝柔声回应,转而又问:“这里便是那处村落么?” “对,这地底终日不见阳光,唯靠冰灯烛火之光视物,时辰快慢亦无从知晓,好在雾瘴起时正好寻到这一处居民暗窖才得以脱险。”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雪儿,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祭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楹雪凝便将自己晕厥前所遇之情如实相告,顾以彦愈听愈觉吃惊,自醒来却丝毫未觉身体异样,至于唤醒涻汮之力,更是无从得知。 “虽没有异样之处,但如此凶悍的应龙之灵莫名消失不知所踪,实在蹊跷难言,而今继续往前的路被涻汮捣毁,我们身上的干粮亦不充足,需得找寻其他方法尽快出去才行。” 顾以彦微微一哂:“或许这暗窖的书卷能找到出路,我粗略察看了下,这屋子的主人生平藏书多为山水诗咏,且好书画,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有关这地底村落的过往。” “嗯,也只能如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七章 烛阴路 接下来的光景,两人在这杳无人烟之地过着不知时光足迹的日子,无俗事绕耳,无扰心之忧,青灯之下,顾以彦与楹雪凝长时间相对而坐,将木架上的古卷一一翻阅,倦了便伏几而盹,膳饮之事全由楹雪凝细心打理,俨然如同过着朴素生活的山野夫妇。 如是览阅数日,顾以彦终于从伏案僵硬的姿态中霍然站起身来,指着书卷当中的一幅字画大喜:“我明白了!”而尚自伏睡的楹雪凝被这一声惊醒,轻揉睡眼看着他。 “雪儿,我之前一直疑惑为何一个地底村落烛台灯火之物如此之少,如今看到它我才明白过来。”言讫,顾以彦将手中绘卷递到她眼前,指着第一幅画道:“你看,这画中的村落可有印象?” 楹雪凝凝神端详,见画中数位壮汉光着臂膀抵住巨柱正自扶正它们,于是喃喃开口:“这门楼与村落入口的门楼极为相似,莫非这主人绘的便是当时村人建造门楼之况?” 顾以彦点头:“正是,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手指停在图顶之处,楹雪凝也恍然大悟:“图中画了太阳!如此说来这里原本并非地底村落!” “嗯,所以这里才少有灯烛之物,不仅如此,你再看这边。”顾以彦将绘卷摊开至第二幅画,一群衣冠朴素之人手持锄具围于堤边,正同远处影迹斑驳的黑色之物对峙,可惜绘卷存久残缺,已看不清黑色之物具体模样。但楹雪凝却从旁道:“他们围住的,应该就是应龙涻汮。” 看她神色笃定,也愈发印证顾以彦内心所想:“你说涻汮之灵是被庶民囚困于此,我想,他们囚困涻汮之时也极可能给自身带来了灾难,你再看这幅绘卷最末一幅画。” 楹雪凝举起青灯仔细察看,最后这幅画与前两幅比起来风格迥异,绘的是夜幕下朦胧的月色欲从飘渺如丝的云中探出头来,并附八字在右——‘梦云之下,宛月乃出’。 楹雪凝难解其意,抬眼问道:“何意?” 顾以彦沉思片刻开口:“我瞧这画中第一幅所绘村落轮廓同第二幅所绘河堤合并之状与我们刚入云堇大陆之时所见梦云c宛月二湖之貌颇为相似。” “你是说,这无名村落因这场囚困应龙之战沉沦地底,而在其之上形成了如今的梦云湖?”楹雪凝也不免惊叹失声,“那第三幅画真正的含意需从这八字中解读” 顾以彦点点头:“梦云之下,宛月乃出我想,如果梦云之下是代指这座村落之意,那么宛月乃出应该是说村落的出口在头顶宛月湖的方向。” 有了这般推断,两人当即收了绘卷,发现长时间的查阅与思考有了结果后倦意也更加浓烈,于是简单吃了少许干粮,两人相继伏案休息。再醒来时已灯灭长久,烛阴路重新归于一片死寂当中,出了村落,借着冰灯之光确定了宛月湖的方向,然而步行半日阻住他们脚步的,又是无穷无尽的水域。 顾以彦驻足极目远观,片刻后开口:“这里的冰灯好像有些不同。” “怎么我看着同样瓣如荷花且晶莹剔透?” “并非冰灯模样,我们一路走过来这水面漂浮的冰灯似无穷尽,然而这里看过去,最远处的冰灯仿佛被什么阻绝。”顾以彦示意远处,可楹雪凝凝神细看后摇了摇头:“是你目力好些,我只看得到一片微芒。” “如果没有看错,这片水域前方应该有出路,只是眼下”顾以彦看着茫茫水面,正自愁恼间却听楹雪凝道:“等我片刻。” 顾以彦不知她话为何意,楹雪凝已然屏息潜入水中,水虽冰寒而刺骨,但冰灯之光在水底映射出幻丽绝伦的光线,不曾想水里竟较水面之上明亮许多,楹雪凝潜游而下,终于发现一根漆黑的铁索横卧于水底,顺着铁索方向,一条长石铺就的石阶隐约可见。 “雪儿!雪儿!”顾以彦于岸上忧心如焚,良久听见水花响动,楹雪凝如出水芙安般点水掠回,耳间听见他焦急的呼喊也是微微一喜。 “如你所言,的确有一条路可以通过这里,不过这条路建于水底,且有一根铁索指引方向,想要出去并非难事,只是你的身体”藏于地底的河流水冰凉透骨,楹雪凝未言尽的也正是顾以彦担心的,其实在那时候,留下了岂止是弥留不散的寒魄,还有挥之不去的心理阴霾。 “”顾以彦微闭双眼,极力平复心中泛起的惧意。 楹雪凝等着他,明白心疾非体疾那般容易治愈,然而静默中,水面之上又再腾起微薄的白雾,“不妙,雾瘴正朝这边过来!” 顾以彦环顾四周,见雾瘴从四面蒸腾而起,并迅速笼罩过来,心知再想返回村落已是不及。 “怎么办?”楹雪凝轻声问。 顾以彦心绪急转,眼看唯一能避过雾瘴的法子只有水里,再迟疑恐怕连雪儿也要陪自己搭在这里,看着铺天盖地的雾瘴离自己立足之地越来越近,顾以彦蓦然眼神一沉,一把拉过楹雪凝毅然跳入水中。 入水即感耳边鸣声大作,寒水呛喉,顾以彦脑中瞬间空白,双眼朦胧中,只听见莫大的声音在沉闷回响 “救命救命”汜水之下,一个稚嫩微弱的呼救声传来。 “四公子,这河水极寒,你不能下去!” “放开我!你们不去,我去!” “公子爷!那孩子眼见是活不成了!再救也无济于事。”两个仆人死死抱住执意要入水救人的年少公子,生怕出个万一。 “呀!”年少公子出其不意点住二人穴位,挣脱阻拦朝着汜河狂奔而去,在那只青葱小手未彻底淹没前跳将下去,无边黑暗则如潮般瞬间倾没了他的意识。 咕噜 被激起的画面在不断撕扯,顾以彦胸口猛然一搐,眼前混沌景象逐渐模糊只有不断弥漫的白袭来可肆意游走在体内的寒流深处,却仿佛还有一点温暖在支撑着他的意识,一个声音一直在耳畔萦绕,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听不真切。 就在顾以彦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一股醇香的气流突然窜入他体内,伴随这股气流的涌入,游走于他心脉的寒魄陡然一滞,顾以彦霎时清醒过来,然而睁开眼却看见另一双剪水美眸近在咫尺,两片温软的唇瓣与他双唇相接,正将丝丝醇香气流缓缓渡给他。那一点支撑他意识的温暖原来是那只紧紧握紧他的手。 雪儿?! 楹雪凝见他清醒过来,心下稍定,随即又封了他几处穴位,牵着他转身潜游而下,两人自此如同相互倚赖潜行的鱼,沿铁索延伸的方向循着远处晃荡的天光沉默前行。 原来云堇大陆与烛阴路的水势连接处,竟形成直插湖底的山壁,顾以彦之前在岸上所见,正是这山壁阻绝了冰灯的蜿蜒去路,而微蓝摆动的天光也由山壁上一处圆形洞口传出,两人借助铁索穿过洞口,撞见的是一片久违的湛蓝色,楹雪凝指了指头顶,顾以彦点头意会,两人弃了铁索直接朝水面游去。 “哇啊”从水面刚探出头,顾以彦便大口喘气不止,下一刻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在地底黑暗中停留太久,突然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难以适应过来。 “雪儿。” “嗯?” 顾以彦努力睁开一丝眼缝笑道:“刚刚谢谢。” “不必”知他指水中渡气一事,楹雪凝不觉脸上红如火烫。 “如今我们这般模样倒像眼疾之人误落了水中。” “在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地底待得太久了,常人双目一时难以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只是”楹雪凝言未尽却被水面传来的一声大喊打断,“婆娘快看!那边水面上好像浮着两个人!” “当家的,大白天你可别说瞎话吓唬人。”船尾的妇人自顾自忙着清理船上的木具,没把丈夫的话放在心上。 “又没喝酒我能说什么瞎话,要不信你自己看看就是了。”裹着白布头巾的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桨,却是不敢再往前划。 妇人见他说得认真,提起衣角擦了擦手跟着站到船头来看:“哎呀!可不得了!”当即回过头狠拍了一把自己丈夫,急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划过去救人!” “这万一是死人怎么办?”中年男子是个朴实敦厚之人,出船捕捞海参头一次遇到这等事,一时手足无措。 “真是没出息,当初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怕事鬼!你不去,我去!”妇人搂起袖子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桨,径直朝两人浮水的方向划去,而顾以彦隐约听得夫妇俩的谈话,只好举起一只手来:“救命!” 夫妇俩闻声一惊,忙加快了船行的速度,而两人才被救上船,中年男子一见二人都闭着双眼流泪不止,忍不住叹声拍了拍顾以彦肩膀:“傻娃娃,你们这么年轻何苦非要选择殉情呢?” “老徐!你别当着年轻人的面尽说些不害臊的话,摇桨去!”妇人推开他,顾以彦一听顿觉不对,急急开口:“不是,我们” “公子莫怪,我家老徐就爱胡说八道,你们别往心里去。但你们若真心相爱,即使父母不同意,也断不可自寻短见才是。” “是呀,看着你们就像看着我和婆娘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是因为父母之命不可违,干脆趁夜私奔,一走了之来到这漓源郡,哈哈,想不到今天又遇到两个一样的傻娃娃。”老徐摇着桨放声大笑,楹雪凝在旁听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顾以彦被这朴实之言所感,了然辩不辩驳已无伤大雅,也就不再多言。 此时湖面风起,凉意袭身,但不知为何,从烛阴路出来后,顾以彦便觉身体深处总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淡淡暖意,寒魄带来的痛楚也较以往减轻不少。 “行吧,我看你们俩也不像犟脾气的人,既然想开了,就先随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作其他打算。” “嗯,多谢,不知怎么称呼婶婶?”楹雪凝双眼渐渐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素布装扮的夫妇。 “叫我洛大娘就行了。” 漓源郡,凋零时节的景致别有一番幽寂之感。青绿小居里屋内,顾以彦与楹雪凝换了湿透的衣裳,各自穿着徐伯洛娘年轻时的衣服出来,正在灶火间忙碌的夫妇二人乍一看他们一时间惊怔忘言。 “夜”洛大娘眼神蓦然泛光,齿间刚吐出一个字便叫徐伯喝止:“婆娘!” 洛大娘似幡然醒悟,慌忙放下手中瓢具:“呃噢,对对对!饭菜马上就好,你们先去坐着,我给你们把湿衣服烤干。”言讫低头匆匆转入里屋,一路却是提袖偷抹眼角。 席间,徐伯夫妇得知二人是要前往空怜山寻药而非殉情的眷侣,虽是误会一场,但夫妇二人却是极为热情,洛大娘更是不时夹菜到楹雪凝碗里,眼里满是欢喜。 当夜休息一晚,次日洛大娘早早将二人的衣服给他们备好,听闻他们要走又特地做了糕点叮嘱两人路上食用。 “洛大娘c徐伯,多谢你们如此款待!”楹雪凝在门前停下,笑意嫣然。 “路上多保重”洛大娘痴痴看了她一会,徐伯在旁低咳了几声,洛娘这才将包裹递给她就即转身退入屋内,只留下徐伯拍了拍顾以彦的肩膀,轻声补充:“照顾好雪儿。” “嗯!”顾以彦点头,其实从昨日洛娘的言行里,顾以彦就隐隐感觉出她对雪儿的特殊关爱,像一位情挚真切的慈母。 “走吧。出了这里,往郡北方向天黑前应该能赶到空怜山。”楹雪凝提醒他,顾以彦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哂未再多言,毕竟,雪儿遭父母遗弃之时不过几岁年纪,大概也不记得父母对儿女之爱是何样了。 待到二人走远,小居窗格前宛宛声起:“要是我们那时没犯糊涂把祁儿丢下,如今也该如她这般大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八章 空怜山 漓源郡地势狭长,是往来客商进入云堇大陆的必经要道,虽藏身于山林野岭之中,但常有驮着货物的马队穿行其中,而穿着客商之服实则身怀绝技者亦不在少数。顾以彦同楹雪凝傍晚时分赶至空怜山脚,天色渐沉,两人寻了一家驿店入住,才进门便听得人声喧闹,多为商客在这里歇脚休整,闲暇功夫都聚在大堂攀谈正酣,此刻见到有人入内,转头多有目光落在楹雪凝身上俱都失语忘言。 “雪儿姑娘!”一道声音从堂后转出。 “龚掌柜。”看清来人,楹雪凝认得是此间驿店掌柜。 “这么久可盼着你回来了,上一回多亏你的药方,我这久积成病的老腿可算能下床走路了,还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楹雪凝微微回礼:“龚掌柜言重了。” “诶,那可不,漓源郡的百姓谁不知道空怜山住着两个活菩萨,几年前爆发的那场瘟疫,要不是你和医仙婆婆,只怕漓源郡早已不复存在了。” “哟,这么说姑娘还不是外人!”邻近忽然有人高声插话,发声的正是个干瘦的山羊胡子。“我要是早知道这山里有个这么水灵的大夫,那叫让我童老三病上百回也值啊,哈哈。”话一出口,与之同桌的另外一位胖墩黒髯和尚亦大笑附和:“童老三,哥哥看你就是本性难改,你就不怕你那翠烟芳的老相好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哈哈。” 童老三站起身啐了一口:“我呸,跟眼前这美人比起来,那些个低等货色还算个屁!” “这话倒是在理,那既然你喜新厌旧,你在翠烟芳的老相好就由哥哥来帮你照顾了,哈哈。”胖和尚满脸横肉,笑起来尽是鄙俗之气。 “呃呵”龚掌柜尴尬一笑,自不理会,“雪儿姑娘,我给你安排好的上房这边走。” “有劳了。”楹雪凝虽心有不悦,但走过这么多路,见过各色人等,也知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故没有将之放在心上,然而一直沉默在旁的顾以彦却走上前,神情极为淡漠的开口:“稍等。” “顾公子?”楹雪凝摇了摇头,示意无需上心。 顾以彦将药篓放置一旁,轻笑:“可能雪儿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特别讨厌那种喜欢乱吠惹人烦的狗!所以只要遇到,我就非要教训一下。” “臭小子!你说什么?!”童老三面色一涨,一只手已搭在袖口里。 顾以彦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哟,我说什么我想在座的明眼人应该都知道才是,难不成还需我再重复一遍?” “哈哈,童老三,人家骂你是狗呢!”此言一出,驿店内顿时一片哄然大笑声。童老三已是怒不可遏,跳将而起:“老子今日便叫你做个死人,看你再跟老子耍嘴皮子!”言罢搭在袖口的手超前疾挥,二人不过几尺的距离,数道冷芒转瞬已至面门,楹雪凝大惊失色,正欲阻挡,却发现顾以彦反应更快,几乎在童老三挥针同时已摆开了头,仿佛提前预知了对手的动作一般。 “嗯?!”驿店中不乏江湖好手,见到这年轻公子竟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轻易避开童老三成名已久的‘芬雨无形针’,难免震惊非常。 童老三见一击不成,随即又扑身上前,顾以彦转身掠出门外,柔岚剑铮然出鞘。 “好小子,想不到你还有两把刷子!”童老三阴声恻恻,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匕,身体忽屈,以极快的速度连斩带劈攻向顾以彦下盘。 顾以彦面色蓦然一冷,剑尖轻点地面转臂一提带出一阵剑风,身形跟进直点童老三招式中的破绽之处,这几剑快得惊人,始终在他下一招使出前被生生截住,童老三不由背脊生凉,递到一半的招式不得不强行收回,身形也左右摆动显得格外生硬滑稽。 场外其他人看在眼里如同在看戏子耍猴,已有人忍不住赞道:“看这少年武功路数与慈云剑派剑术法门颇为相似,莫不是慈云剑派的弟子!” “谁不知慈云剑派向来以剑术之长立于四大门派中,能拜入门中的弟子都是天资极高之人,眼前这少年能有这般修为,实属年轻弟子中的翘楚了。” “哼!”听得此般言论,之前与童老三同桌的胖和尚拔身跳入场中,挥舞铜锤刮起阵阵阴风直捣顾以彦胸前,顾以彦但觉劲风割脸,被迫撤剑回防。 “我说衍山双怪,你们两个打一个还要脸不?”众人当中有人喊了一嗓子,楹雪凝担心他仅凭剑招抵挡恐被二人内力震伤,于是取了芳英剑掠入圈中与顾以彦背靠背而立。 “等一下我逼他们露出破绽,你趁机打他们穴位即可。”顾以彦微微摆开剑,低语。 楹雪凝点头,在两人尚迟疑之际,顾以彦已先发制人,出手之快令楹雪凝也微微一惊,童老三此刻懊恼不已,万万没想到这俊秀少年的剑技竟如此之高,此刻只得硬着头皮接招,可刚抬手,却发现顾以彦身形在视线里凭空消失,还未及反应,数道幻影分四个方位同时击向了二人,幻影重叠之处一道婀娜白影一闪,衍山双怪但觉腋下一痛,相继萎顿在地,而他们身后,顾以彦身影先现,紧随一声长啸,柔岚剑随后而至落入手中。 “好!”驿店众人又是一阵高喝,“慈云剑派剑法精妙绝伦,实在是大开眼界!” 童老三自知不敌,先前的硬气荡然无存,当着众人之面即刻服软:“少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少侠身边的佳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少侠饶小的一条狗命!” “哈哈哈,都说衍山双怪‘能屈能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这番讥讽之声从众人之间传出又是惹来一阵大笑。 顾以彦收剑入鞘,走到童老三跟前站定,开口:“性命可以给你们留下,只是以后你们要想再拿起兵刃怕是不能了,滚吧!” “是是是!谢少侠不杀之恩!”童老三与胖和尚连连点头,站起身慌不择路狼狈离开。 两人重回驿店,不少人眼中投来赞许之光,大厅之中,顾以彦与楹雪凝短驻停留片刻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廊间行走间楹雪凝似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他:“顾公子” “都这么久了,你还这么称呼我,是不是太生疏了?”顾以彦苦笑,楹雪凝也微微一怔,面色微红,低声改口:“以彦。” 顾以彦微微一哂,等着她后面的话。 “我师傅性情有些古怪,明日求药一事,我实无十足把握你要有心理准备。”顾以彦眉眼轻低,笑意未尽:“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欣然接受,人之悲欢月之圆缺尚有定时,命若如此,确是辩驳不了什么。” “好”楹雪凝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似也松下一口气,“那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今晚好好休息。” 廊上风起,夜色微沉里,二人无言相视一笑。 次日清晨,薄雾从空怜山山顶宛若水浪般层层叠叠披洒而下,阔别多日,楹雪凝重回这里身边却是多了一个人。空怜山盛产各类草药,一直是过往药商觊觎已久的宝地,只可惜山中毒虫野兽甚多,形成了这空怜山的自然屏障,所以药商多望而怯步,更不敢往山间深处去。楹雪凝领着顾以彦一路曲折穿行,很多时候选择弃路越岭,避过山间危险所在,虽如此谨慎,还是几次遭遇山间巨蟒的袭击,好在二人身手了得,一路下来相互依赖得以化险为夷。 晌午时分,两人穿过一片茂密的林子,隐隐闻见极淡的药草清香,顾以彦立觉精神一振,而楹雪凝站在视线开阔的地段,脸上渐渐有了欢喜之色,轻声道:“过了这片药圃,前面就是师父闭关的含草榭了。” “想不到这个地方如此清幽却潜伏着如此多危险。如果不是遇见你,恐怕我单独前来未必能安然抵达。”顾以彦暗松一口气,对一路所见毒虫猛兽依然心有余悸。 “其实空怜山以前并非如此” “噢?” 楹雪凝苦笑:“为防外人打扰,师父特地选了这毒虫猛兽居多之地潜心钻研医术,而眼前这片药圃正是师父用来抵御毒虫猛兽反噬的屏障。” “原来是这样”顾以彦轻叹,“难怪这山间廖无人迹,只有莽莽野林山石居多。” “走吧。”楹雪凝继续在前领路,转过几道清溪小弯终于见到一间翠木小居修筑于峭壁之上,其两旁伫立着数棵参天大树伸展开枝干层叠交错投下巨大阴影。偶尔漏下的天光中细尘流动,仿若翩舞的金色萤火。 楹雪凝走到小居下,仰头轻喊:“师父,雪儿回来看你了!” 这一声惊起众多居巢之鸟,顿时漫天羽翼拍打声回荡在阒静的空气里。顾以彦看着她,突然听见羽翼声中另有一道细微的破空声传来,当下急急一个撤步,提醒:“小心!” 等到楹雪凝反应过来回头,看见一枚银针正好钉在顾以彦身旁的枝干上,然而她不惊反喜:“师父!” 很快,翠木小居的门扉轻启,门后一张极为和善的面容出现在二人面前,素衣蓝带,两鬓霜华。 “亏你还记得有个师父在这深山老林里。为师嘱你去采摘紫宜果,半月即可往返,为何花了这许多时间?”嘴上虽责备,但旁人都听得出老人话中的怜爱之情。 “雪儿知错实在是路途上遇到一些事才耽误了行程,容雪儿慢慢向您解释。” 老人轻挽袖口,从峭壁之上缓缓飞下。 “晚辈顾以彦见过慕容前辈!” 谁知慕容晓花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楹雪凝轻声道:“才离开没多久胆子倒是见长了!空怜山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这次带外人来这里?” 不等她回答,顾以彦解释道:“不关雪儿的事,是晚辈有求于前辈才执意前来。” “雪儿雪儿,叫得倒亲热。” 楹雪凝脸上一红,淡淡开口:“他是慈云剑派的弟子,因从小身中寒毒,寻方无果才希望师父能为他诊上一脉。” “刚刚老身出针试探,已看出他师出何门,年纪轻轻能有这番修为已算难得,只是老身隐居深山,早已不问世事,即便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老身亦爱莫能助。” “师父!”楹雪凝不由一急。 顾以彦却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意外:“晚辈身上寒毒由来已久,既然前辈言至于此,晚辈也断不强求,只是晚辈这次前来,是还有一样东西需亲手交到前辈手上。” “噢?”慕容晓花略感意外,见他伸手于怀中掏出一个绣花香囊,才见此物,慕容晓花全身一震,连楹雪凝也从未见过师父表露过这般神色。 “这这香囊是何人给你?” “晚辈师承慈云剑派执剑长老南莲。师父他担心晚辈这次寻医难以见前辈一面,才将此物交予晚辈,如今既已见到前辈,此物自当交还。” “南莲南莲。”慕容晓花低声喃喃,从他手中接过香囊,心中顿时卷涌起万般思绪,一时间嘴角轻颤,背过身已是泪眼迷蒙。 “师父”楹雪凝见她如此,内心已然明白几分,忙扶着她后背轻声安慰。 良久,慕容晓花平复了心情,见顾以彦一直安静立于身后,索性直接伸手搭上他脉门处,楹雪凝见状内心一喜,知道师父此举便是愿意为他诊断了。 静默许久,慕容晓花眉头微蹙,松开他的手道:“你所中寒毒的确已久,甚至几乎触及心脉,按理说单靠药物抑制,此毒同样会令你行动不再敏于常人,但刚刚我以银针试你却恰恰相反,你不单行动敏捷且还反应能力快于常人数倍,在你体内,似乎存在一股奇特的力量在帮你控制寒毒。” 这番话同样激起了一旁楹雪凝的疑惑:“其实在漓源郡驿店你对付衍山双怪之时,我就曾惊怔于你剑法之快,完全不似当初在悦来客栈时的那般模样。” “可我丝毫不曾觉察身体有何异样”顾以彦讷讷开口。 慕容晓花轻咳两声,微感周遭凉意,朝身后摆了摆手:“走吧,先进屋再说。” 楹雪凝忙扶着她朝木屋走去,顾以彦紧随其后,片刻后便闻到各类草药馥郁气息扑鼻而来,屋内摆设素朴怡人,慕容晓花找了一处木椅坐下,端起手边茶盏轻抿几口,身体这才回暖许多。“虽然你体内有一股力量守护着,但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依老身之见,还是要尽早将寒毒逼出为好。” “这么说师父心中已有法子?”楹雪凝淡淡开口,眼中却难掩急切之色,慕容晓花看在眼里会心一笑,转头看向顾以彦:“老身法子是有,可难在药引,寒毒非一般之毒,寻常药物自然无用,但世间万物遵循轮回往复,阴阳相克,你所中寒毒属阴,因此解此毒非纯阳之药不可。” “不知前辈所指药引为何物?” “东渺灵岛黑玲珑。” “黑玲珑”顾以彦微微一怔,忆起在悦来客栈之时,孜维就曾向自己打听过这味药,想不到她所寻的也是自己急需的 “怎么,这药很难寻么?”见他良久不语,楹雪凝忍不住轻问。 顾以彦回以苦笑:“实不相瞒,多年前,我母亲就遣人多方打听这黑玲珑,只是均无所获,后来不得已放弃了。” 慕容晓花不动声色,似料到这结果,“东渺灵岛月之涯哪是轻易能寻到的地方,我翻阅各类古典,才搜集到一些讯息,均记载岛上四处开满忘魂花,意志不坚之人闻上一点便迷失自我,涯下更有灵兽寰琰守护,要到涯上取药谈何容易,稍不慎就会丢了性命。”而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以彦,缓缓开口:“少年郎,是否真要去冒这个险?” 顾以彦无丝毫犹豫,眼神笃定:“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值得去试试!”言讫,他眼神蓦然冷下来,双手陡然握紧,他内心比谁都清楚,单凭眼下这具身体如何能报得了藏剑山庄灭门之仇?! “好,既然你这么执着,老身便帮你一回!”慕容晓花拿过椅旁手杖一杵,忽听得一声清脆响动,她身后的屏风朝两旁徐徐退开,一间纵深极长的狭道赫然入目。 “师父,这!”楹雪凝心中一紧,这狭道虽不陌生,但从小自己便被禁足入内,她只知道是师父潜心修术之地。 “你也一起进来吧,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晓了。”慕容晓花领身在前,示意楹雪凝也一同入内。 狭道内清香宜人,满壁枝叶繁盛,三人仿若置身一条青藤甬道中,愈往里走,渐行间见青藤之上点点白花骄恣傲人,甬道尽头是光芒明阔的丛林,而让二人震撼的是丛林中央伫立着一颗满树白花的大树,粗壮根茎裸露于地表之外,树龄恐已有数百年之久。林间清风徐动,漫林霎时飞花似雪。 然而即便如此美景当前,慕容晓花脸上神色却格外肃穆,驻足提醒:“不要被它表面美好所迷惑,这树名叫‘魂合荫’,在它身前意念不定者极易被它吸摄魂魄而不得脱,在你们脚下现在所踏的土壤之下,已不知有多少具兽尸化作了它的养料。” 二人一听此话,背脊不觉微凉,但看脚下土壤芳草浓密,实难想象在它之下竟是另一番模样,良久,顾以彦忍不住问道:“此树既然这么危险,那前辈为何还选择这里作为闭关修炼之所?” 慕容晓花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杖指了指魂合树的枝叶深处,“看到那些垂挂于枝尖的细小水珠么?” 两人点头,眼中诧异。 “那不是普通露水,而是魂合树生出的魂水,用之浴于肌肤能使人抵御百毒,只可惜魂水需阴阳相济,且十年一轮回,待到今日,刚好又一个十年走过,所以”慕容晓花抬起目光看着爱徒,又看看顾以彦,流转处仿佛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和他,蓦然一笑。 “趁现在!”慕容晓花忽然开口,然后一手推在楹雪凝腰际,一手持手杖点在顾以彦肩头。两人猝不及防,直接朝大树横飞而去,而那些弥留飘然于半空的白絮瞬间从无序中开始朝他们聚拢收合,仿若手臂感知到活物而疯狂撕扯过来,白色花瓣很快拉住二人身形贴近魂合树干,树木根茎处伴随异动声响,缓慢裂开了一道口子,魂合树竟是要将二人作为养料融入扎根的土壤里!慕容晓花眼神一沉,见时机成熟,手杖重击地面,动荡的真气如水纹扩散开来,一线绿色流光自手杖顶端肆意注入土壤里,不知是不是幻觉,顾以彦耳际突然一片哀嚎声起,身体已经深陷一半的二人看着远处慕容晓花衣袍猎猎飞舞,正自催动真力搅扰地下数万亡魂。 “你们别动!”看到二人想要奋力挣脱束缚,慕容晓花忍不住低喝,“我现在正将地下亡魂的魂力牵引入魂合树,它会加快魂水的形成,接下来你们都闭上双眼!” 楹雪凝不敢违逆师父的话,当即闭上双眼,而顾以彦才迟疑片刻,却见头顶白花枝干高处围帘般的瀑幕倾泻而下,瞬间打落在两人头顶,水幕触及二人同时,顾以彦再想闭上双眼已是不能,淡蓝色光华流转于他们周身,顾以彦眼中所见之景也开始瞬息万变,如若置身云端俯瞰一切,日月交替,斗转星移,风雨飞雪的画面渐次闪过脑际,而其中最为深刻的,是一道明媚动人的目光与他四目相接,不待他确认目光的主人,下一刻画面骤然一黑,顾以彦未及反应,脑际又再见到一道目光与他凝视,不过这次截然不同的是,这道目光令他内心泛起莫大悲哀,然而目光转瞬即逝,一切所见开始变得破碎不堪,顾以彦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两道目光来自同一双眼眸 “以彦!”睁开双眼,看到顾以彦兀自出神的样子,楹雪凝轻声唤他。 顾以彦如梦初醒,但觉全身早已湿透,楹雪凝关切的眼神闪动在身旁,他摇摇头,示意无事,而身后,魂合树失去了初见时的色泽,变得有些晦暗颓靡,白花凋零,静默如死。 “你们可以起来了咳咳”慕容晓花见他们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番运功耗费极大,已然疲惫不堪,此刻俯身剧烈咳嗽不止。 “师父!?”楹雪凝忙起身提掌帮她续气,慕容晓花面色稍缓,笑着摆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记得七年前还有很多人历经艰辛到空怜山求我赐长生驻颜之药,呵呵,天地万物遵循轮回往生自然法则,哪会真正存在长生不老之道?” 楹雪凝搀扶起她,一时百感交集:“所以那时候,师父也是因为此事才闭关休诊?” “呵。”慕容晓花点头,“本草所载可疗肤体c内里,但世人之愚昧,却是无药可医。” “前辈圣心。”顾以彦从思寻中缓神,微微开口。 慕容晓花看着他,似想起一事:“南莲肯将此绣花香囊交予你,看来你是他格外器重的弟子。” “实不相瞒,晚辈拜入慈云剑派不过数十日。” “噢?”慕容晓花显然始料未及。 顾以彦脸色微红:“晚辈本是藏剑山庄的小公子,数月前家门遭邪教屠戮,全庄只有我和一名侍女侥幸存活” “藏剑山庄?原来是剑圣一脉。”慕容晓花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最后只是长叹一声道:“也难怪” “前辈知道剑圣一脉?” 慕容晓花点头:“剑圣一脉避世海外胄云山,很少于云堇大陆露面,但为解子魂劫难,剑圣出山,也令世人见识了那般惊世剑技,可惜剑痴虽封,剑圣一脉也元气大伤,他门下三个弟子只有大弟子顾杭枫留下久居大陆,其他两个弟子一个隐居,一个不知所踪如今息世这许久,邪教虽暗中厉兵秣马,但要想与四大门派抗衡,唯有借助子魂之力,而你父亲作为剑圣的大弟子,自然首当其冲” 见他沉默,慕容晓花不再多提,转身:“空怜山不是久留之地,明日一早,你们便离开这里,这片大陆注定不会平静太久,上一辈人多已垂老,正值你们年轻弟子担当的时候。”此话恰如一记重拳击在顾以彦内心,他依旧不言,眼神却坚毅。 次日清晨,慕容晓花将一卷手绘羊皮图交给他,“这是老身花十年收集并绘制成的去往东渺灵岛的地图,只是有一处地方老身始终于云堇大陆之上探听不到,不知是古典记录有误还是在漫长岁月中这个地方已经彻底湮灭消失,那是由四道石壁围合的古井深泉,壁上刻满奇珍异兽,或许要真正到达东渺灵岛还是需要有缘之人吧,老身穷尽半生想要抵达终究无果,如今老了,怕是再无希望了,你们二人已魂水洗髓,寻常毒物伤不了身,若有一天当真找到它,岛上忘魂花虽多也已不足为惧,但还有灵兽寰琰守护着月之涯,一切须得小心。”继而又吩咐身边爱徒:“雪儿,你这一次便随顾小公子下山” “可是师父你一个人在山上”楹雪凝话未完已叫打断,慕容晓花捧起她的双手,微抚:“不用担心,师父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师父一直以来告诫你的医者初心,其实上一次让你采摘紫宜果,也算是未雨绸缪,如若有一日子魂封印当真被破,天下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但为医者,能救一命是一命,于心无愧便行。” “是,徒儿谨记!”楹雪凝眼角微红,微低下头。却听顾以彦从旁轻言:“也请前辈放心,雪儿与我下山,我定会关照好她。” 慕容晓花微微一笑:“如此我也安心了,另外”话语一顿,慕容晓花取出一物交予他:“这是我昨夜赶工重新绣的香囊,你帮我交给你师父” “是。”见慕容晓花眼中难掩温情,顾以彦贴身收好。 “还有,前些时日妖星北现,这兆头恐为不吉,如今你是剑圣门下仅存的后人,也是这片大陆的希望”慕容晓花眼神微闪,似有难言之隐,“其实殇魂之战时还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尤其是‘那个人’,只是知情之人心有苦衷,这么多年忌讳谈起他,但剑圣一脉,的的确确为这苍生牺牲了许多。” 虽未提及‘那个人’的名字,但顾以彦隐约猜到此人是谁,师父他老人家也似不愿言明过多,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这大陆留下了怎样的一番过去 “行了,不多耽搁你回程时辰了,去吧。” “晚辈这便告辞。” “师父那您多保重。”楹雪凝依有不舍,慕容晓花慈爱浅笑:“知道了,去吧。”言讫,不再看她,转身合上木屋门扉,泪水终难忍而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十九章 山神庙 此时云堇大陆中心已经接连几天阴雨连绵,风沫街数里柳堤伫立在寒风里,平日里热闹繁华的宿城一下子变得清冷许多,城外阿弥岭的小道上,一行人披着蓑衣沉默穿行在林间,许久才在一座破庙前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雨声渐大,击打在他们蓑衣上噼啪声不断,其中一人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消瘦的脸走出人群,一缕蓝发随即散落于额前,书傲晴眯眼看了一眼破庙残缺的门楣,低声问:“要你跟踪的人到了山神庙?” “是。”身后是短促利落的回答。 “我觉得有点蹊跷,这庙里是不是太安静了些?”另外一个身形也走上前,帽檐阴影下双眼狡黠如鹰。 妙夜璇微微抬手,瞬间“嗖嗖”冷箭从身后铺天盖地地射向破庙内,顷刻间,庙宇的木窗门扉化为木屑,随后便是一片“哆哆”尖刃钉在木柱上的声响。 看着空空如也的破败庙宇,书傲晴同样微微抬手,然而却是以极快的速度反刺向身后,随即,刚刚那个应声之人胸口已然被利刃洞穿。 “你?”妙夜璇脸色沉下来,虽然明白同僚的行事风格,但随意处决他的手下,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连消息真假都不能确定,这种废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书傲晴语气极其平静,突然转过身,对着淅沥小雨露出无声冷笑。 “有诈?”妙夜璇知道他向来观察入微,露出这般傲慢神情必然是有所发现,于是皱眉问。 书傲晴示意:“石阶脚印还在,四大门派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邪教妖众!等候你们多时了!”果然,一声大喝如同雨天惊雷,各门派弟子齐齐现身,数十人将兜帽蓑衣的浮霜殿教众围在圈中。 四门派中,鹊林门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当先看清场中二人,朗声道:“我道谁这么冷血无情,原来是昔日劫月宫威名赫赫的妙宫主。” 但话音刚落,立即有人站出来反驳他:“铁老头,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邪教妖人怎么能用威名赫赫呢,应该是臭名昭著才对!” 截住话的方向站着流云阁众人,一位年纪与铁木鹰相仿的圆脸老者笑意横生。 “孟顽固,我说我的,你跑出来凑什么热闹?”铁木鹰面露不悦。 “你这话又不对了,今天在场的人都乃名门正派的弟子,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诛邪扬正,可不是来凑热闹看把戏的。”孟文殊齿间回得利索,捋着山羊胡脸上有得意之色。 “你!”铁木鹰语滞当场,一旁落樱谷的女弟子当中,倾烟一袭绿衫出众,面色清冷站立,见二人话锋所向颇为尖锐,圆场道:“两位前辈也算是多年故友,何必为了浮霜殿邪教之人伤了和气,不妨先看看这妙宫主到底有多大能耐?” “倾烟师姐所言甚是!邪教之人一路尾随我们四大门派到此,想来必有所图,不可大意才是。”怀亦也跟着缓和两人紧张的气氛。 “哼!”铁木鹰闷哼一声,自然不好再多言。 而妙夜璇见他们歇语,不觉失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看你们所谓的四大门派,气数也差不多了。” 孟文殊知他有意讥讽自己,脸上一热,怒意顿生:“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只可恨当年四大门派联手没能将你们邪教党羽铲除个干净,想不到数十年时间,竟然又让你们死灰复燃。” 妙夜璇一声冷笑:“话是不错,浮霜殿早在几十年前的确遭到四大门派联手重创,门主左丞风及四大护法被狙击于天龙绝顶,本来浮霜殿已经濒临崩溃,只是,可惜啊,世事难料,没想到世间突然闯出个剑痴,相信云堇大陆上那哀嚎遍野的画面你们也都还记得,子魂剑的出现让你们再无余力彻底覆灭浮霜殿,我们也因此得了喘息之机,如今的浮霜殿可不是当年那般模样,藏剑山庄已经从江湖上消失了,你以为你们四大门派就能幸免?” 众人微微动容,怀亦则勃然大怒:“藏剑山庄向来与世无争,何故招惹了你们浮霜殿?!” 妙夜璇瞥了一眼这个青布衣衫的年轻弟子,却没有说话,反而一旁的书傲晴大笑起来:“我们浮霜殿做事的原则就是唯门主的命令是从,门主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何需原由?” “简直是一群疯狗!”怀亦长剑一出,身如疾电直指圈中,妙夜璇稍一摆手,那些一直静默如死的教众纷纷闪身迎将上来,其他门派弟子也得令抽出兵刃从四面围合。 兵刃撞击之声霎时纵横在雨水里,破庙屋檐流落的雨线被呼啸的刀剑之气割断,本平静的山间小庙一下子尽是刀光剑影的声响,外面正邪拼斗正酣,庙内却有人刚刚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过来,黝黑肤色,惺忪双眼下胡渣邋遢,双眼尚未全部睁开,左手已不断在身旁摸索,摸了半天才双眼猛睁惊坐而起,“坏了坏了,出大事了!”然后从残缺的神像背后翻身而下,直到看到神像底座下的物事才松了口气:“他娘的,惊我一声冷汗,原来掉在这里。”潇云归捡起酒葫芦系到腰间,站起身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耳畔的兵刃声,于是藏身门后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我去,酒后觉醒还能赶上一场好戏,快哉快哉!” 四大门派有备而攻,浮霜殿死士很快被一一击溃,书傲晴与妙夜璇各执兵刃与数人周旋,然而始终无法脱开身来,身形才起便被层层剑幕压下,近百个回合下来,正派中有弟子终于气力不支,书傲晴看准时机,探臂直斩,生生从围攻中逼出一条缝隙来,眼光蓦地一冷,手中分光剑掷出,一条暗红长影如同出击的长蛇,瞬间穿透了那名弟子的身体,书傲晴更是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后重新握住剑反身扫开追击在身后的三人。 另一边妙夜璇连连吼叫,每一声都将跌落半空的雨水震裂,水滴成雾笼罩在他身子四周,铁木鹰一柄乌黑长刀如影随形,挥出阵阵如火的焰浪。 “浴火刀法”潇云归看清雨中之人正是前段时间在客栈外气闷离开的铁木鹰,想起当日也是这四大门派的人齐聚客栈,料想这次联手早有预谋,看来因为藏剑山庄的事情让四大门派已经坐不住了,那可就有场大热闹看了,一念及此,潇云归忍不住嘿嘿轻笑,掏出酒葫芦欲饮却发现滴酒未出,“他娘的,那矮酒保铁定又偷偷少我斤两。” 庙宇外战圈开始收缩,除了书傲晴及妙夜璇各自招架着几路攻击,多数黑衣死士被结果了性命,四大门派也折损不少弟子,但游斗半日,雨中过招本就极耗体力,正派中内力稍浅的弟子逐渐显露缓态,怀亦手持清风剑左突右闪,云心剑法柔中带刚,尽量牵制住妙夜璇身体游走的空间,他和铁木鹰拖住妙夜璇,另一边流云阁孟文殊和落樱谷倾烟则困住书傲晴,一时间两边斗得胶着难分高下。 妙夜璇吼声未断,鬼头杖格开铁木鹰炙热的刀刃一个撤身掠开几丈,站定冷笑:“我道这浴火刀法是有多厉害,也不过尔尔。”然后又转眼看向怀亦:“慈云剑派云心剑法倒是有几分灵动,只可惜资质尚浅也是枉然。” 铁木鹰之前在云堇大陆便被潇云归讥讽鹊林门比不过慈云剑派,此刻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铁青,握刀之手咯咯直响,而妙夜璇身后,书傲晴同样避开攻势圈,附声低语:“不必过多纠缠,我们先退。” 话音刚落,那边铁木鹰已经提刀拔地而起,怒喝一声,乌铁长刀如被烈焰包裹,狂舞的火雨劈头盖向二人。 “浴火焚魂还算拿出了点真本事!”妙夜璇鬼杖一横,杖身同样红光剧涨,直接迎上乌铁长刀,空气里飒然风动,一股灼热之风掠过众人肌肤犹如刀割,纵是雨水浇透的树木在如此激荡出的炙热气旋下也燃起火来。铁木鹰半空闷哼一声,最后借刀抵住一块石壁才止住急退的身体,嘴角一抖,一道殷红的血迹缓缓滴落。而站在他对面的妙夜璇却未退半步,只是脸色微白,不复刚才跋扈气色。耳畔雨水淅沥声渐大,在场的正派弟子见状知道邪教之众已然强弩之末,于是俱都沉默蓄力只待给予邪教致命一击,谁知脚下刚动,一声嚎叫突然打破庙宇外的沉寂:“唉哟!烫烫烫!” 众人为之一滞,却是一直藏身于门内的潇云归好不容易倒出了几滴酒水因为刚刚炙热的气流拂过,竟在入口之际着了起来。烫得他赶紧伸手拍灭,“他娘的,喝口酒都这么晦气!看来这庙里的神像果然睡不得。” 所有人目光看向这个胡渣邋遢举动滑稽之人,潇云归感觉异样,转头看见众人盯着自己,立即咳嗽几声,一抚头嘿嘿直笑:“在下潇云归,见过各位朋友。” “”雨中一片静默,书傲晴朝妙夜璇使了使眼色,妙夜璇会意,两人便趁所有人分神之际纵身急掠,很快消失在庙宇上空茫茫雨雾中。 “可恶!让这两个贼人跑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可惜已难寻浮霜殿双子踪迹。 “也罢,此次已算重挫邪教士气,我们不可耽误更要紧的事情。”倾烟自知跟邪教的对峙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这一回四大派已有弟子伤亡,绝不可再节外生枝。 “倾烟师妹说得对,穷寇莫追,大家且都收了兵器罢。”孟文殊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招呼着流云阁弟子收了各自兵刃。 唯有鹊林门的人闷不做声,此行可谓最为晦气,而这晦气源头正是眼下这邋遢的酒鬼, “又是你?”铁木鹰在本门弟子搀扶下第一个识出潇云归。 “啊哈原来是鹊林门铁木鹰铁前辈,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一语窒住铁木鹰,明知他有伤在身却道别来无恙,铁木鹰本就气血紊乱的胸口又是一阵翻涌,差点又是一口血吐出。 “无赖酒徒!前几日的账还没好好跟你算,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鹊林门中早有弟子义愤填膺,然而铁木鹰毅然阻下:“都闭嘴!” 铁木鹰虽怒却不失理智,知道此刻若为一个酒鬼动怒,不就让其他门派看笑话承认鹊林门低了慈云剑派一头? “误会误会!”潇云归摆了摆手,笑意不减:“那日的确是鄙人喝多了些,因此多说了几句胡话,还望多多见谅。” 倾烟不以为意,接过话问了一句:“怎不见慈云剑派顾少侠?” “噢,你说顾小哥呀,他一向潇洒倜傥,身边又伴着几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自然不能老跟我这等粗人待在一块。” “你认识我师叔?”怀亦也感意外,自出门派呈送木苛令以来,却是一直没有师叔的消息。 “师叔?”潇云归面容一讷,同样不解的还有倾烟等人,毕竟在慈云剑派,怀亦称之为师叔的已与掌门同辈,顾以彦年纪未免太轻了些。 怀亦点点头,解释:“顾师叔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我派执剑长老座下唯一弟子,既是师尊的徒弟,在下自然以师叔相称。” 倾烟看了一眼鹊林门众人,明白过来:“那日只听顾少侠自称是慈云剑派的弟子,想不到竟有如此高辈分,原来是南莲前辈的关门弟子,也难怪剑法如此灵动飘渺。”继而转向铁木鹰道:“铁前辈,你徒弟输在顾少侠手上,倒也不算冤枉。” 这话正是当着各门派的面给了铁木鹰一个台阶下,何况当日顾以彦又输在铁木鹰刀下,虽然铁木鹰知晓顾以彦使的乃是无内力之招,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可未瞧出端倪,也算颜面保全,内心不由得对顾以彦有了几分敬重之意。 “哈哈哈我潇某人虽不才,整日醉熏潦倒,但心可透亮着呢,认人绝不会错,我就说嘛,我这顾小哥绝非池中之物,看来果真如此,快哉快哉!”潇云归一只手在胸前摩挲,似是极为快意,一旁铁木鹰也就不再多言。 “这位潇潇”怀亦见潇云归称师叔为老弟,本想叫一句潇前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潇云归一撩手,道:“小兄弟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我本就无门无派之人,而且生来讨厌各种桎梏约束,年纪也就比你和顾小哥大那么一点,不必拘泥。” 怀亦微微一笑,开口:“潇大哥,那你可知道我师叔现在人在何处?” “那日酒楼前匆匆一面,难道你与顾少侠不是同路?”倾烟轻声问道。 “实不相瞒,这次出来,我是奉掌门之命持木苛令将亲笔书信交予各派掌门,而师尊另有其他事宜交予师叔”怀亦突然顿了顿,本想说可是师叔身体欠佳,不知可好,但想到这等事不便当众透露,只好作罢。 潇云归猜中他心思,虽知道顾以彦所为何事,也改口道:“怀亦兄弟真是忘事,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这顾小哥潇洒倜傥,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可在他身边跟着的美貌姑娘可不是一般女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怀亦放下心来,朝潇云归一拱手:“多谢。” “行了,我看雨势渐大,既然邪教之人已狼狈逃脱,我们还是先进庙避雨,等雨停了再行赶路。”孟文殊与顾以彦未曾谋面,只听他们嘴里说这么一个人,久了也是听得不耐,于是带着流云阁弟子当先进入破庙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古剑殇歌》正文 第二十章 四大泉脉 西北风袭百草衰,几番寒起一阳来。顾以彦与师父约定赶在冬至前返回慈云剑派,没想到才到慈云山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放缓了二人脚程。 “这雪,似乎下得比往年更早了些”赶至慈云山已是傍晚,楹雪凝拉紧手中缰绳抬头轻喃。 顾以彦坐于马上长舒一口气:“好在没有耽误时辰,不过雪下得如此之大,山道湿滑,只能弃马而上了。” “嗯”二人翻身下马,楹雪凝本就秀丽无双的脸上因雪平添几分清寂,被顾以彦看在眼里却是微微恍神,忽然忆起刚入烛阴路时那道模糊熟稔的虚影,以及,那首苍凉的歌谣: 忘忧崖下葬伊人,风雪洗净世间尘。莫问箫音为谁叹,琴瑟琵琶声声慢,挥不去,忘却难,总惹珠泪梦魂缠。 只是这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歌声,究竟有何深意呢? “怎么了?”见他下马后怔怔出神,楹雪凝轻声道。 顾以彦摇了摇头,苦笑:“没事,走吧” 话音刚落,却听耳畔一声呼啸,大雪纷扬的苍穹之上,一柄长剑应声而落,剑身微颤抖出阵阵冷芒,连带着周遭雪花绕其旋转不止。 事出突然,虽然二人直觉剑无杀意,但这一剑之迅捷还是惊出了他们一身冷汗,于是两人抬头看向长剑来处。可是冷寂长空除了幽幽雪花再无其他动静。 正自诧异间,地上长剑凌空立起,不由分说直接朝顾以彦疾攻而来,他一把推开楹雪凝,一个撤身柔岚剑已然出鞘,茫茫白雪里,一人一剑或挽或点,修长身形飘逸至极,而那柄长剑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极为了解,剑势虽快却不带半分内劲,每一式之间的转换也迎合着顾以彦的剑招游走,数十回合下来,长剑剑锋突转,顾以彦不得已使出‘护’字诀招架,一时间地上雪花四起,纷纷卷入空中挥洒于阵阵白光流转中。 待到他最后一式结尾,长剑猛然一顿,嗖然往后急退,剑柄处一道藏青色身影一闪,长剑赫然落入一张手掌当中,来人收剑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眼前人。 是他!看清来人须眉交白,楹雪凝心中一惊,曾在灵芸城正是这位老者阻截三名邪教黑衣人质问藏剑山庄幕后凶手一事,难道他与以彦之间有什么渊源? “瑶水一别,十几年光阴,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在白雪纷皑中犹显得深重。 瑶水?顾以彦蓦然一怔,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恕晚辈无知,实不记得何时见过前辈。” “不记得?哈哈哈。”老者仰天长笑,摇了摇头:“也难怪,毕竟你那时候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记不得也是应该的,但剑圣一脉剑法不会有假,‘护’字诀择弟子品性而成,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这个程度已属不易,亦是我门之幸了。” 这话说得透彻,顾以彦幡然醒悟:“前辈是!” “按辈份算,你当可称我一声师叔。”莫玉晨点了点头,随即仰头虚叹:“你父亲一生谨小慎微,想不到最后殒命于邪教之手,是我对不住他呀” “莫师叔?”顾以彦眼神微闪,却不知他口中‘对不住’三字何意。 而莫玉晨似也不愿多言,只是轻声道:“孩子,你过来。” 顾以彦依言上前,莫玉晨虚影一晃,忽然于他周身点了数处大穴,最后并指停于他额间天目穴,顷刻,一股澎湃如涛的内力倾灌而入,顾以彦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脚下堆积的雪花陡然散开,飞洒而出,就连站在他身后的楹雪凝亦感到一股压迫力而险些立足不稳。 空气中细小的气流开始膨胀如球,最后化作无数白色游丝仿佛被一股强劲之力尽数收入顾以彦体内,自此,莫玉晨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盏茶功夫,楹雪凝再看向眼前的老者时,却觉得他衰老许多。 “今日试你如此,我已心安,只是你寒毒在身,此次帮你续脉也只能望来日能助你一臂之力,寒毒未解之前,一切仍需小心。”风雪弥漫中,莫玉晨收袖负手,轻声叮嘱他。 顾以彦自觉体内有了些微变化,但一时又难以言明,只好点头:“多谢师叔。” 莫玉晨微微一笑,转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察觉你体内似乎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助你,怎么利用好它就看你造化了。”而后似又想起一事,“我来此见你,这相见之事若无人问起,自不用多提。” “以彦明白” 如来时那般,莫玉晨离去的身影只在皑皑白雪中一闪便消逝于远处,一直站于他身后的楹雪凝见老者远去也缓步走到顾以彦跟前:“其实早些时候我到灵芸城就曾遇见过这位前辈,当时他阻截了三名邪教教徒,质问指使屠戮藏剑山庄的人,原来竟是你父亲的同门师弟。” “我也不曾想师叔会以这样的方式见我,按理说剑圣一派远避云堇大陆,几乎不会插手江湖之事,我父亲执掌的藏剑山庄如此,轩雨庄自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先是藏剑山庄遭血洗,现在莫师叔又赶来了慈云剑派,这其中必有原故,我在想,仙鹤山煞蚓袭人一事恐怕只是个开始,师父急召各门派于慈云剑派商议寂冥湖子魂封印一事,也只怕没那么简单。”顾以彦略微沉吟,内心也逐渐明白,藏剑山庄的灭门或许只是邪教卷土重来的第一步棋罢了。 “既然邪教意在得到子魂剑,可除了藏剑山庄一事之外,这么久他们却为何一直没有其他大的动静?” 顾以彦剑眉微蹙,当先迈开步子:“这也正是我迷惑的,一切等回去面见师父再打算吧。” “嗯。”楹雪凝脸上看不出喜忧,只是跟在他身后,循着顾以彦踏过的足迹沉默前行,风雪未歇,两人一前一后,融入这银装素裹的天地。 “又是这样一番早来的风雪,二十年前也是如此”窗前有人喟叹,听得身后匆促的脚步声才转过身来,轻问:“各门派弟子都安排妥当了?” “一切依照掌门意思安排好了,师尊放心!”前来的弟子脚步声止于门外,一袭白袍胜雪的南莲朝门外弟子点了点头:“怀亦,进来无妨。” “是,师尊!” “这次遣你持木苛令去往其他三大门派,可带来什么消息?”南莲坐于窗下,端起茶盏递到嘴边又放下,“另外,这一路上可有其他异动?” “三大门派掌门查阅书信后当即便派了门中弟子赶往附近村落查探以防异变,其他事宜则要等泉脉封印过了冬至后方能前来慈云剑派具体商议,至于异动除了在阿弥岭山神庙遭遇邪教之人,这一路未闻其他动静。”怀亦如实回答。 南莲点点头,但眉间忧色仍重:“再有几日便是泉脉大限,泉脉乃四大门派的起源与根基,子魂封印依靠四大泉脉的力量支撑,每四年冬至日轮一次大限,算起来,这次该是古帘泉了,邪教若知,绝不会放过此等时机。” “泉脉大限?”怀亦暗自心惊,虽晓于四大门派而言,泉脉如命脉,但大限一说却从未听门派师长之辈谈及,只清楚落樱谷镇守大陆东煌兰夕泉,鹊林门镇守大陆南疆古帘泉,流云阁镇守大陆西荒若羽泉,慈云剑派则镇守大陆北域中泠泉,数百年如此,日月更替,泉脉之源生生不息。 “嗯四年一轮回,再到同一门派的第二次大限来临,这中间便隔了十六年。”耳边风起,南莲看了一眼窗外,突然起身另添了一杯新茶,道:“怀亦呀,没其他事了,你先下去忙吧。” “是,弟子告辞。”虽然有诸多不解,但怀亦不敢多逗留,当即揖礼退下。 待脚步去远,南莲忽然对着窗外静廊开口:“茶水尚热,老友既来,何不进来叙叙?” “哈哈,多年未见,莲兄别来无恙?”静廊之上青衣闪动,莫玉晨携着风雪之气出现在廊间。 南莲久持笑意,与之落座,轻言:“不过十几年光景,你我可都老了许多。” “那些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我们又岂有不老之理,只是没想到,多年前便担心的事终究还是要来了,当年自己种下的因,不能落到今日再叫他们来承担这个果。”莫玉晨道出心声也似松了口气,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窗外雪空。 “你又何须自责?其实即便没有当年那个错误的抉择,结果也未必就会发生改变,毕竟子魂剑对心存歹念之人诱惑太大,邪教众徒蛰伏数十年,早就有卷土重来之心,前些时日在寂冥湖,门下弟子说有一名佩戴青铜面具之人提及冽渊河,且自称循音,我想,多半便是那个孩子活着回来了。”南莲端起青瓷茶盏,顿时茶香怡人。 莫玉晨眼神微动,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在听到冽渊河这个地名后一阵发白,记忆中那冰冻三尺的冽渊之上,呐喊追杀声犹在耳边回响 “别让他们跑了,杀了那对邪魔孽种!” “快追,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冰原深处,两个瘦弱的孩子迎着割脸的冻风狂奔在冰面之上,苍白的脸上刻满恐惧与无助,身后不绝于耳的刀剑声如跗骨之蛆。很快,其中一个孩子脚下一滑,胸腹狠狠撞在冰面上,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的剧烈疼痛中流下。 “巧巧!”掌心拉紧的手突然滑落,跑在前面的男孩赶紧停下脚步扶起妹妹,可小女孩刚站起身,脚下又是一软,险些再次跌倒。 “哥哥,脚好疼。”小女孩左腿一直轻抖,男孩这才看清妹妹膝盖处一块殷红血迹隔着厚实的衣服透出。 “他们在那里!快!”远处一声怒喝,人影开始出现河岸一旁的山壁上。 情况危急,男孩来不及多想,矮身将妹妹背起继续朝河流下游的方向奔跑。这一跑直到视线尽头处没有延续的冰面才停下,数丈宽的断崖横在眼前,男孩喘着粗气,脚底冰层下淌过声势磅礴的暗流,巨大的水幕跌落声回荡在耳边。 没有路了?!男孩蓦然僵住,眼神不由一阵慌乱。 “哥哥,怎么办?”背后传来妹妹孱弱的声音,男孩本惊慌失措的神色微微一定,然后小心放下妹妹,伸开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伸进胸前掏出一柄短小刻刀来。 “哟呵,怎么不跑了?”不过盏茶功夫,冰面上十几条人影出现,各持刀剑追了上来。 而男孩将妹妹死死护在身后,握紧不过半尺长的刻刀如同愤怒的小兽:“你们谁敢上来我就杀了谁!” “呵”人群中已有人忍不住失笑,唯有一人当先走出来,长眉清目,身后一柄青锋长剑在冰河之上熠熠生辉。 “哥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么”小女孩藏在哥哥身后只探出半张脸来,看到这么多人盯着他们,低着声音瑟瑟发问。 男孩摇了摇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安抚妹妹道:“别怕,有哥哥在。” “那为什么爹娘不要我们了?”说完,小女孩嘤嘤哭出声来,一时间连冰面的众人也长久沉默。 “莫大侠,我看要不算了吧,毕竟只是两个孩子”众人当中已有人起了恻隐之心,但话音刚落,又有人立即反驳:“那怎么行?剑痴潇煜亭屠戮你们妻儿的时候可存有半分同情?” “可潇煜亭是潇煜亭,我们名门正派行事做派怎可同他一般?” “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潇煜亭罪孽深重,所以他的孽种也绝不可姑息!” “你!” 一时间争论声起,莫玉晨立于众人之前,微仰起头对着冷空一声长叹。 谁知,正在众人话锋相持不下之际,站在冰河崖边的男孩怒吼道:“哼!不用你们装好人。”未待众人反应,男孩猛地将手中刻刀一掷,转身一把抱住妹妹,向着冰崖背身一跃。 “呀!”变故发生得极为突然,所有人措手不及,等追至崖边再看时,白色的水瀑如同一张巨口瞬间将两个瘦弱的身形吞没 “也许正是冥冥中宿命安排,一个孩子被以彦救起,另一个不知所踪,当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置他们于死地,或许也不会出现今天这般局面。”莫玉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也不能全怪你,当年潇煜亭被子魂剑煞戾之气侵染,让整个天下陷入长达十年之久的血雨腥风中,四大门派也经历了百年不遇的重创,殇魂之战后,天下逐渐从绝望中走出,可所有人心中的恨意未灭,得知潇煜亭尚有遗孤,又有几人能真正不被怨恨遮蔽双眼?”南莲顿了顿,继续:“何况,如今其中一个孩子被你带在身边抚养成人,不也是一种弥补么。” “弥补?呵那孩子跌入冰河的回忆被噬神蛊封住,更名换姓后成长至今,如果有一天她得知真相,不知道唉,只盼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才好。”莫玉晨饮尽手中香茶,不愿多再回忆。 南莲知他心思怅然,也不再多提,转口道:“如今四年一次的泉脉大限在即,冬至日便是封印子魂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浮霜殿既想夺得子魂剑,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 莫玉晨微微点头:“看莲兄书信中言及忧虑之事,可是想早做‘它’的打算?”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南莲立于窗前,外面风雪一下灌入掀起帘珠噼啪声不断,最后他缓缓开口:“我观星相,这一次劫难恐怕难予避免,不过是来势缓急的问题,未雨绸缪也是为了不重蹈当年的覆辙,既然一切因子魂而起,能阻止它的也唯有素殇了。”顿了顿,他看向莫玉晨,郑重道:“只是这一次执剑之责,唯你我二人!” “煞气反噬,沉沦万劫,这等代价的确不该由其他人承担。”莫玉晨添满茶杯,眼神从容淡定,似内心早有此意,“不过素殇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是当年漓烟交给我的翡莲之玉,她走得‘匆忙’,这两块玉究竟何用却没来得及交待。” 南莲也陷入沉思,半晌才道:“当年薛姑娘用性命解破清少侠的魔障,子魂剑被封印后,清少侠便带着素殇和薛姑娘的遗体消失在了隐魇森林。” “隐魇森林么如此看来,师弟最后清醒过来,内心已然立定心意,不愿意有人再找寻素殇的下落。”听到隐魇森林这四个字,莫玉晨微微一惊,忽然忆起当年师弟离开前说过的一句话——素殇剑的秘密,我一开始便了然,只是我不以为意,等到明白过来,一切都晚了 当时这句话只道是一句寻常感叹,现在联系前后看来,其深意不言而明,只是,师弟口中素殇剑的秘密,究竟是何秘密?既然师弟不愿有人再知道素殇的下落,自然也不希望它的秘密为人所知,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人性最要命的弱点便是对未知欲望的渴求,越是触及不到的真相却反而越想知道真相。 其间,廊间传来匆匆脚步声,怀亦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禀告:“师尊,以彦师叔回来了!” “知道了,天寒,让他直接到我房间来吧。”南莲吩咐下去,不料身后莫玉晨却站起身欲离开。 “你不想见见那孩子?” 莫玉晨面露苦涩:“这些年我避谈过去种种,这孩子心中必然有诸多疑问,若他当面问起,我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莲自然明白他心中顾忌,也不再勉强:“以彦根骨奇佳,可惜受制于体内寒毒,比起他父亲,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剑圣一脉也算后继有人了。” “如此,以彦就交给莲兄了,告辞。”莫玉晨揖礼告退,门外风雪大作,很快,顾以彦与楹雪凝身影便出现在廊间阶台之上。 “师父!”没想到师父所居之处竟这般清寂,顾以彦踏入房内毕恭站定,一旁楹雪凝则微微欠身:“楹雪凝见过前辈。” 南莲看着他们,眼中荡开慈慈笑意:“看来这一路收获不少,如何,可见着晓花婆婆?” 二人不觉脸上一红,顾以彦从腰间取出香囊回道:“见着了,婆婆还让我将这个交还给师父。” “”一阵沉默,南莲接过香囊,见香囊上绣着一片栩栩如生的莲叶,针脚细微处可见绣莲之人的用心。 “她一生勤于医术,你体内之寒可有了解毒之法?”南莲收好香囊,轻声问。 顾以彦摇了摇头,南莲不禁一惊:“她也无法?!” 楹雪凝在一旁只好将这其中缘由尽数说了一遍,南莲灰沉的脸色这才缓过来:“如此说来也并非无药可医,只是黑玲珑远在东渺灵岛,要得到它的确有些难度。” 顾以彦暂不做念想,故而改口:“师父嘱我冬至前赶回,可是有事情要徒儿去办?” “为师本想你此次归来正好赶去一趟鹊林门,不过如今之势,你寒毒未愈,只能另择他人。” “鹊林门?”顾以彦想起当日刚入云堇大陆青荫台便与鹊林门的人打过照面,一时有些诧异。 南莲点点头:“云堇大陆从上古时代形成格局以来,天地间便存在着四大泉脉孕育着大陆四方的生命,四大门派创立之初便是为了守护泉脉而生,但泉脉亦有轮回大限之时,每四年冬至日便有一处泉脉力量变得微弱,这期间若遭受重创,必然使得一方生灵涂炭,而当年剑圣独孤玄柯也是借助了泉脉的力量才彻底封印住子魂剑,今年冬至日正好是下一个大限日的到来,虽然大限之说向来是四大门派共同守护的秘密,但浮霜殿的邪教之众如此久不见其他动静,为师担心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解封子魂的机会。” “弟子明白了”顾以彦自然知道世间存在的四大泉脉,但大限之说却是头一次听说,想必为了维持世间力量的有序平衡,各大门派自有规矩不得外传,顾以彦顿了顿:“师父,虽然弟子寒毒未清,但作为本派执剑长老座下的入门弟子,理应身先于门派其他弟子,所以还是恳请师父准许弟子前往鹊林门出一份绵薄之力。” “可是泉脉乃各派禁忌之地”南莲看着他,脸上犹有犹豫之色,一旁楹雪凝见之淡淡道:“前辈仁心,此去鹊林门虽有凶险,但我相信顾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南莲不言,看了二人半晌长叹一声:“难得你有这份心思,也好,此番求药一路也颇为辛苦,你和雪儿姑娘先在派中静养几日再前往鹊林门,若邪教当真趁虚而入,也好及早防范。” “弟子遵命!”顾以彦领命,随后便与楹雪凝离开逐溪涧返回门派大殿面见掌门菁鸣,俱将连日来的势况一一向掌门说明,直到暮色四合,两人这才踏出慈云大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