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下第一》 正文 1.壹 壹 经川西横断山脉向西北而去,沿路俱是奇山诡壑,高耸者不可见其顶,幽渊者不可穷其深,其间隐藏着几多凶兽奇鸟,怪蛇毒虫,自古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及至过关出塞,来到昆仑境内,更有一番奇妙景物。 此时正值三九,昆仑山千里寒雪,犹如银蛇狂卷,游龙怒咆。摄于如此凶威,万物莫不瑟瑟于洞穴之中不敢出动。风裹雪粒成了一片片白茫茫的雾幕,盘旋游走在山岭之间,使人隔五尺而不能见物。忽而自雪幕中,一抹臃肿的白影缓缓显出身影,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攀上了山腰。 那人周身密不透风地裹着一条雪白貂裘,斗篷沿压得极低,将头脸也几乎遮住了。她走了两步,只见裘外露出半截缠金细绳,这绳子一头牵在她袖里,另一头则绑着五六个裹着皮毛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 貂裘人四顾一望,瞧见山腰左面立有一道陡崖,上面盘石挂雪,难以攀登,下头避风处却正开着一道狭窄洞口。她心下欢欣,便轻轻扯了扯绳索,打头朝那洞口而去。进洞之后,她视线一暗复又一明,只见此洞口小腹大,可容纳十数人有余,靠里角落处燃着一堆篝火,一个裹着羊皮大袄的中年男人躲在一旁烤火,正面容慌乱地瞧过来。 貂裘人不忙动,也不忙说话。她向那男人细细一打量,只见他脸肤皲裂,手骨粗大,衣衫粗陋,神情甚是瑟缩不安。他身畔不远处,正摆着一副手铲并一只箩筐,筐上覆着粗布,布下隐隐露出一枝植物须叶来。这么一瞧,仿佛是个进山采药又不幸遭遇雪暴的药夫。 那药夫直愣愣地望着貂裘人,后者稳稳地站在洞口处,雪白一条人影将阳光尽都遮住,只有风暴仍在她身后凄恻怒号。两人四目相视,药夫心如擂鼓,两手冷汗涔涔,他不知来人路数,又怕被她瞧出破绽,心下着实煎熬无比,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正此时,那貂裘人忽而开口问道:“尊驾是上山采药来?” 她一开口,只听声音如春风细雨,又似桃杏初绽,真是说不出地软洋柔腻,动人心扉。她话音一落,那药夫便是一呆,实是未料到来人是个妙龄少女。 他听得她身后的渗人风雪声,不由更加谨慎,讷讷点头道:“小姐说得是。” 那貂裘人仿佛微微一笑,她兜帽甚低,本瞧不清面目。可声音却叫人如见当面:“外面风雪甚烈,我走不动了,能否借地烤烤火?” 药夫道:“小姐要是不嫌弃,尽管来烤火。” 貂裘人道:“多谢你啦。”她说罢,向洞中袅袅踱入几步,微微一牵绳索,将那五六个男人让进洞来。 那药夫大吃一惊,只道事情败露,几乎要暴起而逃,然他生性谨慎隐忍,再一细看之下,只见那五六个男人手皆被绳索绑住,虽各个身披绸锦,仪表不凡,但却神容委顿,面如死灰。几人走进洞中,明明疲惫不堪,两腿颤颤,却极为规矩地垂首站在那貂裘人身后,不敢稍有违背。 那貂裘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落雪,只见其柔荑胜雪,指尖蔻丹瓣瓣如鲜春好花,极是娇嫩艳丽。她拍落雪粒,这才道:“你们也休息一下罢。” 那五六个男人闻言如释重负,纷纷道:“多谢姥姥体恤。” 貂裘人不再理会,而是就手将头上斗篷掀落,露出满头漆黑秀发。她一抬头,发间压鬓衔珠鸟的银翅微微一颤,迎着篝火跳动,将一抹娇艳的流光投映到她素雪秋花般的脸容上,真是较巫山神女更丽,比湘水帝子犹清,刹那间令暗室皎皎生辉。 那药夫看得心神微微一震,转瞬却又惊疑更深,这分明是个极美貌的少女,何以这几个陌生男子却被她缚在绳上,口中毕恭毕敬,称之为姥姥? 这会儿功夫里,那貂裘少女已走到篝火一畔,微微屈身坐下。皮裘微动间,露出她领间一抹牙白缎,裙角一隙灼艳石榴红。 药夫不敢与她搭话,便又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摄于她姿容打扮,自惭形秽一般。 貂裘少女先是自在烤了烤手,然后轻柔问:“伯伯,你上山采的甚么药啊?” 药夫小心老实地道:“运气不大好,只采到两棵苦参,都不上什么年头。” 少女微微一笑:“这里附近都没甚么人烟了,伯伯你采药采到这里,未免也走得太深啦。” 药夫苦道:“这有什么法子。进山不深,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采。若不是家里遇到难事,我也不敢豁出命来走这么深。如今雪这般大,恐怕便要死在这里。” 那少女闻言,半晌也没说话。 药夫正要松一口气,却忽而听她细语:“伯伯,你怎么好似很怕我?” 那药夫心里一凛,讷讷道:“您是穿绸缎的,大雪天的上山,又有本事的人。小人自然恭敬。” 那少女狡黠地哼笑一声,道:“你不要怕。无缘无故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她指尖朝墙角那几人一指,“你瞧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大大的坏人,我也不没有打骂他们?” 药夫不知原委,只得道:“是,是。”正愁如何脱身,却又听那少女道,“伯伯,不瞒你说,我也是进山来采药的。我瞧你你这药铲和筐儿不错,给我怎么样?”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子,“我也不白要你的,用这个来换。” 药夫心下一沉,口中却道:“不敢,不敢。金珠子太珍贵,我这破筐哪值这许多。”说着,便又往筐旁靠了靠。 那少女闻言,捏住金珠歪头瞧着他。她两抹却月眉下,生着一双羽睫纤柔的含情水眸,正如湖波中倒影的两颗秋星。瞧得久了,正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那药夫几乎要去握住铲子,少女终于收起金珠,道:“不卖就算啦。”她定定地盯住药夫,似乎有些微不足道的歉意,“那我可就抢啦?” 她话音一落,那药夫当即跃起,两眸中亮起电光,熠熠地全无木讷憨厚之相,咫尺之间举铲向她暴刺而来,口中冷喝道:“看你有没有命抢!” 他这话只说道一半,面容忽然一阵抽搐,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手中那药铲也再拿握不住,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于此同时,他人也委顿在地,疼地扭曲一团,一下滚到火堆上,脸上当即燎出一串血泡,头发亦嘶嘶地燃了起来。他全然不顾,只不住地惨叫打滚,声音凄恻到让人头皮发麻。墙角那五六个男人闻声,竟然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在这酷寒天气里流了一头一脸的大汗。 那貂裘少女则如若未闻,娉娉婷婷地坐在火堆旁,向地上伸出一根玉就般的细长手指,口中道:“啾啾,过来。” 篝火旁,正躺着那把药铲。听到声音,那铲子木柄上掉落下一条白玉般的胖虫,口尾上各缠着一丝金线般的纹路。那虫子在地上蠕动甚快,不多时便攀上了少女的手。 焰光熠熠中,那少女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一般,仿佛眨眼间便要滴落在地。她将那小虫往袖里一收,这才脉脉地望向地上那药夫,道:“疼不疼啊?” 她说话时,那药夫身上的羊皮袄子已经被他自己扯破,他两手在身上死命抓挠,头脸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形状惨不可言,口中只叫道:“救命啊,救命!!!”他有心直接撞死或是一掌打死了自己,可却不知为何全没力气,直躺在地上犹如一个废人一般。余光瞧见那少女,仍旧如此雪肤花貌,可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 他有意向她扑去,却只朝那头扭动了一下,留下一地血痕,口如风箱般断续呜咽道:“我给你了,你要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大慈大悲,放我一条生路!”说着竟大哭起来,又复打滚抓挠自己,血葫芦似的脸上满是涕泪,“救命,救命” 那貂裘少女敛了敛裙边,弯颈回首,向洞角那六个男人问道:“是他先要杀我的,我才叫虫儿轻轻咬他一下。你们说是不是?” 那六个男人见她回首,几乎吓得亡魂皆冒,闻声极尽谄媚道:“姥姥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这种动辄动刀动枪害人的家伙,合该叫他受受苦。姥姥对他已经够慈悲啦。” “极是极是,姥姥大慈大悲,再宽容可亲没有了。” “那人!莫要再打滚哭闹了!你脏了这地,姥姥这般人物怎生落脚才好?” “姥姥,不如要我来结果了他,省得他聒噪恼人。” 那少女听得绽然一笑,眉梢眼角百媚横生,这才慢慢嗔道:“你们这些披了人皮的狗畜生,真是会说话儿。”说罢,她叹了口气,道,“伯伯,你别心急。手上使劲,依次点身上曲垣c秉风c肩贞穴,瞧瞧是不是好受一些?” 那药夫闻声,赶忙在血淋淋的皮肉上依次照做,果然脏腑中剧痛稍解,他又呜咽一声,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道:“伯伯,你可莫要恨我,更莫要因此跳起来偷袭我。我教你的法子虽能解痛,但若你不听我话,恐怕要比方才还难受些。” 药夫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对她已恐惧到了骨子里,极乖顺道:“是,是。” 少女这才满意,好奇地问道:“那么伯伯,你这筐儿有甚么古怪?怎么为了个筐便要和我拼命啊?” 那药夫只觉悲苦难言,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里数年辛苦终究拱手让与他人,不由得肝肠寸断。但他不敢违背少女意思,生怕再受那刮骨噬肉般地苦楚,只好忍痛道:“姥姥,您打开我那筐,里头,里头有个夹层。” 那少女便给绳索缚着的第一个男人一个眼风,那人赶忙上前,劈手将那筐撕作两半,瞧来竟仿佛练得不俗的外门指掌功夫。那筐裂开后,掉落出一个裹了鲨鱼皮子的包裹,瞧模样仿佛里头是书。 男人将鲨鱼皮包裹拾起,在衣裳上蹭了蹭,这才两手捧给少女。 那貂裘少女也不忙打开来瞧,而是问:“这是甚么呀?” 药夫嘿嘿笑了两声,仰头呆呆望天片刻才道:“姥姥知不知晓,六十年前,徽宗年间,明教教主方腊起兵造反,事败被杀的缘故?” 那少女沉思片刻,恍然点头道:“方腊呀?我知晓。梁山宋江,青溪方腊,都是北宋末年的反贼嘛。”又问,“那他为甚么失败?不就是叫朝廷给剿灭了么?” 那药夫听她话语有些奇怪,却也不放在心上,摇摇头道:“他们本既乌合之众,理当一开始便打不过朝廷的,何以先头却势如破竹,威不可当?只是早先起事时,明教教中法王c散人往往战前刺杀对阵将领,届时朝廷军队群龙无首,自然大乱。这事传到杭州郡守耳中,城中疏无武功高手,如何能挡住贼人刺杀?他便弃城逃了。后来朝廷派军围剿,阵中多有临安皇城中的禁卫高手随扈,明教教众抵挡不住,听说还折了一个法王,末了无计可施,打仗么又打不过,这才事败。” 这事听来与她手中的东西仿佛没甚么干系,不过少女也不心急,便点点头,笑道:“这么说来,这明教不过三鱼两虾,没甚么厉害之处。” 药夫道:“此言差矣。”说罢脸色又是一变,偷眼瞧少女神色无差,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说,“姥姥有所不知,明教传自波斯拜火教,绵延中土已有上百年时光,教中高手如云,除教主之外,又有光明左右使c四大法王c五散人等,各个无不是本领超群,徽宗年间与许多武林大派联系密切,实在是庞然一大物。”他顿了顿,“方腊身为二十八代教主,身边无高手可用,以致事败,却也是事出有因。” 少女眉梢一挑,脸上被火焰熏得桃色晕晕,嫣然笑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药夫闭了闭眼,道:“起因便是这明教二十七代教主主事时,曾惹上了一个大仇家。这人本是徽宗年间一介文官,因奉皇命而尽阅道藏五千卷,由此无师自通,领悟了武学至理,成为了一个举世难敌的绝顶高手。他奉命剿灭治内明教教众,凭一己之力,杀了教中数位法王,虽然后来寡不敌众,逃遁而去,但也叫明教大伤元气。那几个法王正当壮龄,这般一死,使得明教教内青黄不接,及至方腊继任教主,下一任法王的人选便着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少女听罢,问道:“哦,原来如此。可这与我手中的东西有甚么干系?” 药夫听她提及手中之物,又复心痛万分,只是他本就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杰,实在叫少女毒没了胆子,不由失魂落魄道:“那人逃走后,明教上下杀了他全家老小泄愤,他发誓报仇,躲在深山四十年,终究将仇家的武功一一参透。只是那时他的仇人已老死了,他由此大彻大悟,将平生所悟武学写就两本经书,埋在了一处极秘密的所在。” 话到此处,少女心里已知晓,手中只怕便是那两本经书。但她仍不着急,而是柔声问:“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经书身在何处的?” 药夫道:“我自出生以来,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没出息的很。但祖上曾高中进士,与那位大高手正是同榜至交,他坐化之前,曾来访友,留下过只言片语。我这辈子若按部就班的练武学文,必定不会有甚么大的进益了,这才发狠起誓,盘桓昆仑数年之久,终于将这经书找到。” 少女闻言不由幽幽一叹,向那六个男人问:“你们说,我若就此夺了他的经书,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这回不待那几人口吐肉麻之语,那药夫先惶恐奉承道:“能将经书献给姥姥,这是我的福分。请姥姥千万不要推辞。” 少女一双含情眼迟疑地凝视着他,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儿么?” 药夫道:“在下此心可鉴日月!” 少女闻言不由又是莞尔,她缓缓道:“你这人倒不算坏,我本该放了你。可是你瞧,我若放了你,你将这消息透漏出去,引得一大群人来找我打打杀杀的,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应付得来呢?” 那药夫血肉模糊的脸上,强装的笑意渐渐维持不住,眼中流露出难言的惊惧和怨恨:“你,我将经书给你了,你还要杀我!?” 少女叹了口气,半晌才柔婉道:“你这人也太不识趣。你瞧他们几个,想死还死不成呢。这样罢,你是想现下死个痛快,还是和他们一样,给我养虫呢?” 她说到养虫,身畔那给她递书的男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一下,少女觉察到,向他投来一瞥,他急忙挤出一个笑脸来,乖顺至极的垂下头来。 那药夫亦瞧见了男子神情,他呆怔半晌,目中渐渐露出了绝望之色。 少女便吩咐道:“帮他解脱了罢。” 男子恭敬道:“听姥姥吩咐。” 那药夫自知死期将至,不由嘶声问:“你是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少女闻言,轻轻挽了挽鬓发,漫不经心道:“我姓曾,行九。没有名字。”又向他嫣然一笑,“你记得了,就安心上路罢。” 她说罢,手上缚着绳子的男人已走到他身畔,一指戳在他心脉上。 满室寂静火光中,名叫曾九的少女将那绿鲨鱼皮掀开,手持经书,对着光一瞧。 那经书上下两册不过铜钱厚,封上裹着蓝缎子皮,右首题了四笔架构超逸的瘦金字。 她望着那字,轻声念道:“——九阴真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贰 贰 曾九已经在这个世界徘徊了十来年。从她来时起,就是二八韶龄,直到现在容颜也未改变。 或者换句话说,从她有意识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醒于一座小楼,楼外桃花如雨,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仿佛生来就没甚么感情,亦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仿佛姓曾,是第九个孩子。在那小楼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摸索清楚离开的法子。 但离开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要做的就是,在六十年内,成为小楼所要求的天下第一。 上一个世界里,她花了四十余年打败了丁鹏,斩断小楼一夜听春雨,最终被认作天下第一刀。安闲了十几年后,便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次小楼在她脑海里印下的字是。 毒嘛,她没甚么头绪。根据她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知识片段来看,苗人玩毒似乎都很是厉害。于是她便花了九年多的时间,盘桓于川黔湘西一带,甭管是用偷得抢得,骗得求得,终究学得了一身毒术。这毒算甚么水准她不很清楚,但斟酌她手下败将的水准来看,应当是挺了不起。 只是挺了不起并不算甚么,当不得天下第一。 还有的路走,不着急出名气。 这般出神想着,曾九手捧经书翻看,不多时便心知这本秘籍的厉害之处。待匆匆翻到上卷卷尾,只见入目都是些奇怪不通的文字。她微微蹙眉,念道:“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1”正百思不得其解,洞外风雪中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 曾九不动声色,也不烦扰,侧首向外头一瞧,正见四人裹挟寒风奔至洞外。隔着一道洞口,那四人以一个身材硕健c紫色脸膛的大汉为首,一面交首细语,一面不住向她探看。曾九拿眼波向这几人上下一扫,因她生得极貌美柔媚,又不知来路,那几个汉子便更谨慎,当先那紫脸汉子便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姑娘瞧着脸生,不知迎雪上山,有何贵干?” 曾九听了这话,不由觉得稀奇有趣,她将经书两卷重新用鲨鱼皮子裹好,收进貂裘之中,笑问:“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我瞧你也很脸生呢。” 紫脸汉子两眉微微一动,不去看她面容,不冷不热道:“在下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昆仑地界上的大小人物,在下没有不认得的。好教阁下得知,此地已是光明顶辖内,阁下若有甚么事要办,在下倒还帮得上忙。只是请教阁下高名?” 曾九闻言,两手拢着貂裘直腰站起,不慌不忙的走到洞口去,柔声道:“原来是明教的高人当面。我初来昆仑,甚么也不懂,闯到此处来,实在对不起。”她走到近前,焦昊鼻端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在冰刀雪剑之中异常浸人肺腑,想来应是这少女体香。 他四十余岁年纪,见过的美人已经不少,但没一个能同这娇艳绝伦的女孩儿相提并论,一时不由心神微微一乱,不自在的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正当时,那少女又道:“我姓曾,上昆仑来找药的。焦大哥,要么你给我指指看,哪儿是归你们明教管的,我避开也就是了。” 焦昊正要答话,余光一瞥,忽而瞧见洞内火光旁血迹斑斑,一串缚着绳索的男人正贴墙立着,脚畔仰面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观其衣着体态,仿佛便是教中留意的那个采药人。 这番场景正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焦昊蓦然惊醒,当即暗运内力后撤一步,以防这少女骤然出手伤人,但他右脚甫一后落,只觉一阵筋骨酸软,体内气滞不顺,筋脉中更有一股的麻痒像小蛇一样乱钻乱窜。焦昊面色大变,提掌便向那少女拍去,喝道:“妖女下毒!”不料愈是提气用力,体内麻痒愈甚,这一掌刚拍到,他忽觉檀中仿佛有万针攒刺一般,剧痛剧痒之下啊地大叫一声,掌上再没一丁点力气。 曾九站在洞边儿一动也不动,笑吟吟地受了他这一掌,才伸出腻白手掌拂了拂裘毛,口中道:“焦大哥,你千万不要使力。不然死得不仅更快,还要更痛苦些。” 焦昊疼得满脸冷汗,又痒得煎熬万分,只咬牙一声不吭。他身后那三人瞧见情形不妙,口中叫道:“焦旗使!”便要抢上前来动手,焦昊急忙道:“不要近前来!当心中毒!”说罢,自己亦缓缓往后退却。 曾九也不拦他,待他又退出三步,才温柔道:“焦大哥,你不要怕。我无缘无故的,不会害你。只是你看,洞里那死人刚到这儿没多久,便引来您这样的大人物前来窥视。眼下他又死在我手里,要是我是焦大哥你,也定要怀疑我杀人谋财了,是不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这样儿你不能动手打我,咱们才能好好说话。” 焦昊只恨自己为美色所摄而大意中招,又惊惧于曾九不着痕迹的毒术,此时强压心中怒火,道:“曾姑娘说得是。只是这人盘桓昆仑日久,近日才预备下山去,教中疑心也是寻常,并非有甚么歹意。在下对曾姑娘也没有坏心,既然大家一场误会,还请姑娘赐下解药来。” 曾九道:“这个不忙。还有几件事,要请教焦大哥呢。”她于风雪中嫣然一笑,侧身一让,“外头怪冷的,要么进来坐下说话?” 焦昊愈发忿怒,道:“不必。有事请讲!” 曾九也不在意,便兴味盎然地问道:“您贵为一旗旗主,想来见识比我高多啦。我自出山以来,凡须出手,从不用同一个样的毒。方才使得那一种,我心里很是喜欢,因它闻起来芬芳扑鼻,毒效也很有意思。您掌眼看看,瞧我这毒使得怎么样?” 曾九这一问倒确系出自真心,只是听在焦昊耳中,便犹如羞辱一般。要说当下,明教教内亦有专司药毒的高手,他自恃教中人才惊艳,不愿受这乳臭未干少女的鸟气,终究按捺不住,勃然冷笑道:“妖女欺人太甚!焦某改日再来领教高招!”说罢,他身畔几人扶住他,径自往风雪中去了,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曾九微微讶然,想通后又不禁心生争竞之意,倒想看看明教中可否有人能解了她这一毒。便也不忙离开,而是反身走回了洞中,吩咐道:“将这人尸首抛出去罢。” 却说焦昊率人回到光明顶上,发觉只要不动用内力,整个人便与常人无异,心下不由稍安,一面吩咐手下兄弟将此事报与向教主知道,一面寻到青松道人辛英院中去,请他来解毒。只两人甫一照面,辛英脸上的笑意便收了,问道:“焦旗使中了毒?” 焦昊心里纳闷,嘴上却诚心赞道:“辛兄弟果然医术不凡,我行动一如常人,可甚么都没说,你便知道我中毒啦。” 辛英眉头一皱,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甚么脸色?” 焦昊将脸一摸,不由问:“甚么脸色?” 辛英请他坐下,又在他腕上垫了一块洁白绢帕,替他号起了脉,这才道:“你面色泛金,有亢奋之色——” 焦昊闻言哈哈笑道:“我这紫红脸膛,难为兄弟你能瞧出面色泛金来。”他一说话,辛英只觉一股栀子香气幽幽扑来,仔细一嗅,却又消失无踪,正是焦昊口中所出,心中不由蓦然一沉。 焦昊原本还自说笑,但不知不觉间一炷香时候过去,只见辛英面沉如水,神色变幻不定,渐渐竟致额汗遍生,仿佛魂不守舍一般,心中亦不由惊悚。踟蹰片刻后,他开口问:“辛兄弟,这毒你看如何?” 辛英骤然回神,怔怔半晌后,忽而连珠炮似的问:“你如何中了这毒?谁人毒了你?” 监视药夫那件事并非教中所有人都知晓,焦昊不由略一沉吟:“这” 辛英一拍桌,苦笑道:“生死大碍,还有甚么可犹豫的,快些讲来罢!”他面色阴晴不定,又问,“是不是白驼山的人?” 焦昊不由一愣,道:“怎么可能?毒我的人是个女娃,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辛英喃喃道:“不是?也对,也对,瞧着也不像啊。”兀自苦思半晌,又回过神来问,“她如何毒的你?” 焦昊眼下也瞧出来了,辛英只怕解不了这毒,性命攸关之下,便道:“这事说来话长” 辛英却不耐烦道:“谁问你那些了?我问你是怎么中的毒?当时情形如何?” 焦昊这才恍然,便将中毒前后情状一一复述出来。辛英愈听愈是心惊,末了沉默良久,问道:“她自称是甚么人?” 焦昊亦变得有些怔怔的,道:“她说姓曾。” 辛英苦笑道:“姓曾,姓曾,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世上岂有如此道理?焉有这样的剧毒,无形无色,只凭一股子香气毒人?” 焦昊勉强笑道:“或许并非如此,只是我没瞧清”他说话间,口中发出的花香气愈发浓郁,这下连他自己也都发觉,一时竟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呕。 辛英叹道:“焦旗使,实在惭愧,兄弟我是无能为力。这毒发散极快,眼下已有浸入脏腑之相,你万不可动用真气,亦不可再行活动气血。我令童儿将你抬到后头厢房去,以金针替你封住心脉,勉强拖得一刻是一刻。眼下只盼那姓曾的还滞留昆仑,未曾走远,好使人搜得到她的踪迹。”又吩咐一侧童子道,“速速去请教主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叁 叁 风雪停歇后,云雾分别,雪崖之上渐渐泛出两三点星子。 曾九命两个药人举着毛皮遮住洞口寒气,又从外头搬进来一块平滑的大石头,在上面铺展开她的貂皮氅子,仗着火旺洞暖,就这么蜷膝伸腰地躺在上头休憩。过了一会儿,又嫌无聊,便卷起九阴真经下册来读。 正读到摧坚神爪一节,她口中呢喃念道:“五指发劲,无坚不破,摧敌首脑,如穿腐土。”读罢不由又默默出了会儿神。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她瞧见九阴真经这四个字时,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微熟悉,只是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总归是记不起来了。 她将这一门爪功看完,不由瞥了一眼身旁替她看火加柴的药人,微笑道:“你听这爪法,真是歹毒狠辣得厉害。练功时竟要用五指抓破人的头颅呢。” 那药人听得两股战战,他自个儿已知道身上被曾九种了蛊虫,那虫子她很是宝贝,想来不会轻易将自己打杀了。但实在恐惧她言笑晏晏间的恶毒手段,仍忍不住胡思乱想,闻言只觉腿脚酥软,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曾九笑意微微一收,意兴阑珊道:“放心罢,我才不练这个。弄得手上脏兮兮的。”她这话一落,寂静无声的洞外忽而亦传来一道温文和气的声音。 “明教教主向经纶,特来拜会曾姑娘。盼芳驾垂怜,赏脸相见。” 曾九立时回首一望,两个药人正辛苦举着皮毛帘子遮洞,外头那人一动未动,仿佛真个恭恭敬敬地在外头等着回音一般。早先焦旗使等人来此,步声已极轻巧,但曾九立时便听见了。眼下无风雪呼号,如此寂静深夜之中,这人何时来的,她却当真不大清楚。 只是明教教主亲自登门,又如此客客气气,想来她那毒无人能解。 这般一想,曾九心思颇有点得意。便也温柔快活地答道:“快请进。” 帘外那人咳了几声,这才道:“深夜来访,叨扰莫怪。”说罢,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曾九上下一打量,只见那人一身紫锦灰鼠氅,头顶檀冠,鬓生银丝,瞧面目却只有二十七八年纪。虽不知何故英年生华发,但却着实是一个秀骨清像c姿容雅倩的带病青年男子。 二人四目相视,曾九不由嫣然道:“向教主好相貌。” 她这样娇慵一笑,映着身畔摇曳火光,仿佛花熏月陶c金迷粉梦,令这粗陋石洞化作了云中仙宫。这会儿功夫里,向经纶眼光也已在她身上一放即收,闻言微笑道:“在下得知手下兄弟冒犯了曾姑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眼下他身体不便,在下只好亲自来一趟,替他给曾姑娘赔个不是,请你不要见怪。”说罢,他又捂嘴咳了两声,“敝教偏居昆仑,不成甚么气候,教中收藏的些许玩意儿,可能不入姑娘贵眼,但总是在下一番心意,万望不要推辞。” 曾九听他言辞谦抑,翩翩有礼,不由觉得有趣,口中道:“怎么会呢。东西呢,拿来给我瞧瞧罢?” 向经纶便道:“那在下便让手下进来了?” 曾九不以为意道:“请便。” 向经纶微微一笑,张口一吩咐,洞外应声走进一个珠光宝气的白面胖子,那胖子身上金翠绸缎,闪闪刺目,比他们教主还要体面好几倍。他满面和气,笑眯眯的捧着一只嵌着红蓝宝石的扁木箱子,进来后朝向经纶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复又转向曾九,手上一拨箱口弹片,将它打了开,露出肚里一排五六只瓶瓶罐罐。 曾九略一着眼,目光流盼到向经纶身上,只等他张口介绍。 那珠光宝气的胖子和和气气的笑道:“这几样东西——” 曾九玉首微歪,梨涡隐现地笑道:“我只要听向教主和我说。” 向经纶风度沉着,一丝尴尬恼意也无,便道:“不瞒姑娘,敝教流传中土数百年,也出过几位专精药毒的高手,留下了这六样制作艰难的珍毒。在下知道姑娘喜好这个,便做主赠与姑娘赏玩。”他说着,伸出苍白瘦削的右手,挑出了左首打头的一只绿莹莹的雕花方盒。 曾九将目光移去,发觉那盒子是由一整块的晶透碧玉磨就,单就这只小盒,也算是价值千金的物件了。 向经纶道:“这里面的东西,名字叫做七虫七花膏。” 曾九听说是毒,不由心生兴趣,追问道:“哦?怎么个说法?” 向经纶便温声柔语的耐心解释道:“这种药膏由七种毒虫c七种毒花熬制而成,中毒之人内脏如被七虫咬噬,眼前则出现斑斓幻想,如七花叠开。只须敷蹭到肌肤上,便可使人中毒。”他微微一顿,“这种毒自然不如姑娘施放在焦旗使身上的那般高明,但胜在调配时变化多端,足有数百种增减,若不知具体是哪七虫c哪七花配制而成,纵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中毒之人了。” 曾九听罢,便拊掌微笑道:“有趣,有趣。佩服,佩服。” 向经纶又就其余六种剧毒之药一一讲道,待他说完,曾九忽而淡淡唤他:“向教主。” 向经纶将手中瓷瓶放回箱中,垂首询问:“姑娘有何吩咐?” 曾九本欲不阴不阳的吓唬他一下儿的,可见他仍旧如此温柔可亲,徐徐定定,不由轻咬菱唇,忍不住莞尔一笑。笑罢,才怏怏叹了口气:“唉,你这个人真好。我都不忍心消遣你了。” 向经纶亦唇角带笑,咳了两声后道:“多谢高抬贵手。” 曾九盯着他,半晌笑足了,才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想来贵教是解不了我这毒了?” 向经纶道:“惭愧。”说罢,向她正正经经地一揖到底,“请姑娘赐下解药。” 曾九又问:“你们明知道我怎么毒倒了焦大哥,怎么也不怕我?这般就走到我身边来啦?” 那珠光宝气的胖子本来一直当自己是个捧箱的架子,此时心中亦觉得这少女莫名的邪性。她一言不合便给人下了如此剧毒,事后竟还娇滴滴地叫人家焦大哥,真是叫人不齿。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抬眼仔细瞥了那女孩一眼,只见她春柳一般的身段束在一条丹绫石榴裙里,象牙白衫袄上,犹压着一只蛇缠莲花纹的缀珠同心锁。倏而一抹火光在她颈前一舔,她雪样的肌肤仿佛化了开,在领口处潺潺一荡。然后她仿佛若有所觉,眼光蓦地睇了过来。 胖子忽而间如遭雷齑,回过神来时竟觉得神思恍惚,心跳如鼓,当下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她第二眼,可脑海中却不住地回想起适才她瞧过来的一抹眼波。 而向经纶没留意这电光火石之间的事,闻言淡淡笑道:“在下固知姑娘的毒能以气味伤人。但在下平生颇为固执自负,自忖已有防备,是以坦然前来。若本领不济,仍让姑娘给毒杀了,那只算死有余辜,不足为惜。” 他三言两语间露出睥睨之意,神情却仍旧谦抑淡雅,和气怡人,甚至还以手按帕,轻微地咳了两声,瞧上去竟有那么一丝身如病柳,心藏凶虎的意味,瞧得曾九心里痒痒的。 她由着自己尽情的看了一会儿,又问:“万一我正好有一味无形无色无味的毒,怎么办?” 向经纶笑道:“那是姑娘的本事,在下只好苦笑下黄泉了。” 曾九不由又觉得有趣,柔声和气道:“你放心,我就算有那样儿的毒,也绝不会毒你的。”说罢袅袅娜娜地站起身,走到锦衣胖子身畔,将那箱中瓶罐一一拿到手中,“这些我很喜欢。向教主,你知道我为甚么上昆仑山来么?” 向经纶道:“听焦旗使说,姑娘是来采药的。” 曾九道:“不错。我可没有骗他的。我们玩毒的人,总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寻常地方不生也不长,非得往些险恶之处才找得到。你说我有甚么法子?” 向经纶微一沉吟,知晓她的意思,便道:“只要姑娘肯高抬贵手赐下解药,敝教与姑娘不过也就是误会一场。曾姑娘这般不凡人物,敝教向来乐于结交,些许药材又算得了甚么?姑娘在这山中尽可以随意采用,若不嫌弃,只管在光明顶上住下便是。” 曾九闻言不由嫣然一笑,欢喜道:“那再好不过啦。我带着这么几个人,在这里可是吃足了苦头。” 向经纶也不询问她私事,听罢只不过微微一笑。忽而间,她仿佛想起甚么,垂首幽柔地叹了口气,口中道:“说来我与焦大哥起了这冲突,也实在是情势所迫。听他说,你们监视那药夫好久啦?可是他身上有点好东西,叫我给拿去了。向教主,你不会逼我将东西交出来罢?” 向经纶心中早已自有计较,此事来前便已考虑妥当,当即道:“既是姑娘先得的,那便是归姑娘所有。” 曾九知他如此爽快,定然还打着甚么主意。但她艺高人胆大,并不放在心上,便道:“好。那我就随你上一趟光明顶。” 向经纶长眉微微一展,道:“请。” 待曾九披上貂裘,牵着她一串药人随向经纶走出洞口,她抬眸望了望山巅群星,侧首向他问道:“教主星夜前来,只带了这一个人在身边。想来是极为亲近信任的手下了罢?” 向经纶和声道:“适才未来得及与曾姑娘分说,这一位兄弟姓晁,单名一个禅字。乃是本教四大法王之一,封号叫做多宝狮王。” 曾九微微好奇的向那白面胖子一瞥,却见他仿佛很谦逊地垂下头,向她作势一揖。便转瞬失去了兴趣,转而得意一笑,问向经纶道:“向教主,你就不好奇,我向焦大哥下得是甚么毒?” 向经纶道:“哦?愿闻其详。” 曾九却不急着讲述,反而缓缓在侧问道:“不知您听没听过一首词?”说罢,她轻声曼气的念道,“春风依旧,着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1” 向经纶侧耳聆听,末了答道:“这阙清平乐是时人赵令畤所作,在下倒曾读过。” 曾九见他答得上来,不由心情更妙,这才娇声道:“不错。焦旗使中毒之后,当有面色泛金,吐气如花的征兆。欲是活动气血,这毒便中得愈深,愈感周身乏力,憔悴不堪。及至几日后毒发身亡,尸身当金若敷粉,周遭花香馥郁,若在晴春早夏,必有蜂蝶翩翩环绕。” 她所说情形极是美妙烂漫,听在人耳中便更是让人胆寒。 晁禅一时只觉她残酷之极,可不知为何却并不恼怒,反而听她清音呖呖,不由生出一丝隐晦的爱怜来。他自个儿不自知,只是心道:这女孩天真不知世事,也不知是被谁给教坏了。 而曾九说到如此尽情处,不由两颊晕红,缓缓总结道:“这毒无形无色,吹就一丝花香气,却使人有泛金之相。这岂不正是一口春风吹黄冬柳?而断送这一生憔悴,不正只消几个花气袭人的黄昏?” 向经纶脸色病白,不动声色,闻声笑和道:“如此说来,这毒倒有七分雅致。” 曾九侧首望了眼他的气色,见他温文和雅地注目过来,亦微微一笑。 “故而我这一味毒,名儿就叫做鹅柳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肆 肆 三人说话不耽误脚程,约莫在雪山间跋涉了一个多时辰,便见不远外参天峨峰上,一处连绵不尽的白石殿群正盘旋在星辉雪光中,夜影沉沉里恰似一条盘踞山间的白鳞眠龙。自山腰到山脚下,此时正亮着连缀一线的星点灯火,将上山的青阶路隐隐映照了出来。 曾九抬眸远眺,只见山脚仿佛有人已发觉了他们,那火红长链上立时悄声滚落下六颗火珠,并行两排向三人赶了过来。 来人尚未近前,向经纶便仍与曾九并肩漫步在盈盈白雪之上。 见曾九目光流连山上殿宇,他便含笑道:“咱们这就快到了。” 曾九道:“这就是光明顶啦?瞧着真是气派不凡。向教主好大一片家业。” 向经纶微微摇头,道:“敝教基业全仰赖于教众共奉圣火,在下忝居教主之位,不过花点力气处理些微不足道的杂务罢了。”又微笑道,“曾姑娘有所不知,此处严格说来不过是敝教光明顶圣坛。至于光明顶一说么,这周遭共计七巅十三崖,俱可算作地处光明顶内。” 曾九闻言四下顾盼一番,只见漆黑长夜c莽莽雪岭,一望不见尽头。仰头去看天上几颗惨淡寒星,仿佛同刚出洞时一个位置,这才知晓她迎雪爬山,确是不知不觉撞进光明顶辖内来了。还不及询问都有哪七崖十三巅,那六点火光已匆匆迎来。 两方一照面,那六个披着白斗篷的高大汉子立时推金山倒玉柱,单膝叩拜道:“属下拜见教主!见过晁法王!”六人手上各提着一杆防风灯,白纱笼上犹绣着一朵艳红色的火焰,映着笼中的摇曳火光,仿佛就要随风燃烧一般。 向经纶点了点头,道:“诸位请起。一并上山。” 那六人铿然应喏,当下四下散开,将三人连同曾九手里牵着的药人团团围护住,提着灯笼在两侧开道,霎时将周遭雪地照得一片晕亮。 曾九歪头向自个儿身畔一个教众一打量,口中问道:“你们是烈火旗的人么?” 那男子行止恭敬,并不抬眼直视教主宾客,闻声朝向经纶处一望,见教主神容自然,无不悦之意,这才答道:“小可是敖旗使掌下巨木旗教众,并非归属烈火旗。” 曾九这一问已瞧出巨木旗这几个人对向经纶甚是敬重归服,便微微一笑,也不去为难这人,转而直接问向经纶:“向教主,你既然能做了教主,应当是光明顶上武功最高的人了罢?我瞧你的属下都很是敬重你呀。” 向经纶谦雅一笑,淡淡道:“我年纪轻轻,何德何能当得起武功最高的名头?家父故去后,众位长辈们不忍夺其遗志,是以才攘扶我做了教主。提起这件事,在下心中一直很是惭愧不安。不过若说敝教武功第一人,应当非光明左使韩康韩先生莫属。” 及至登上山腰,只见重檐叠瓦间伴栽香草梅花,奇石松柏,景致竟颇为可观。灯火憧憧下,座座辉煌屋宇皆有长廊宽院相连,人行其间,两畔时可见到错落花苑c落雪小池,亦可嗅到隐隐的梅花幽香。至于四下守卫往来巡逻,更是森严密备,滴水不漏,令人暗自咂舌。 向经纶则彬彬有礼地歉然道:“贵客迎门,本该立时设宴款待。只是焦旗使景况不大好,只好劳动曾姑娘先去瞧瞧他,失礼之处,唯望担待一二。” 曾九闻言,不由又觉得有趣,忍不住笑道:“是我毒了他,该我过意不去才是。还请明教上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记恨小女子。” 二人说话间,便走进一座宽敞院落里来。曾九浸淫药毒日久,入目虽只见尘雪庭树,却极敏锐地嗅出药味来。果然正堂门帘一掀,一个双髫童子让出一个身披青褐c头戴莲花玄冠的中年道人来。那道人白面长身,行止飘逸,瞧见向经纶后,眉头微微一展拱手道:“教主。”说罢向曾九颇为不善地一瞥。 曾九毫不介怀,朝他嫣然绽出一朵笑来,反倒引得那道人微微一怔,别开眼去。 向经纶道:“散人不必多礼,焦旗使眼下如何?”一面阔步上阶,一面伸手向曾九一让,“曾姑娘请罢。” 众人一路去到后院中,空气中的药味愈发鲜明。待小童将众人引到焦昊歇息的厢房中,曾九先不忙救人,而是仔细瞧了瞧焦昊中毒的情状。只见他躺在榻上,正脸如金纸般地昏睡着,呼吸间果然异香扑鼻。她瞧罢,又搭手摸脉,末了自然而然地将这汉子的衣裳领扯开,瞧了瞧他胸前和臂上,果然见上面有金针刺穴的细微痕迹。 这般一瞧完,她才笑晏晏地向那道人飞了个眼风,问向经纶道:“向教主,这一位便是贵教擅使药毒的高手了罢?” 这道人正是为焦昊解毒不成的辛英,闻言便淡淡道:“行家面前,不敢妄称高手。” 曾九凝眸望了他一眼,和柔道:“阁下未免太谦了。”说罢,她手缩进貂裘之中,眨眼间摸出一只描着金线牡丹的圆肚白瓷瓶,两指春葱将瓶口的红绢塞一拨,空气中登时弥漫出一股辛辣焦臭的气味。 辛英眉头一皱,见她摸出一方洁白手帕,自瓶中倒出五粒红丸在帕子上,口中道:“这五粒便是解药啦。分五日给他服下便好了。” 辛英沉吟片刻,道:“教主,直接叫焦旗使服下这药,会不会稍显不妥?不如属下先拿它琢磨一下,再做计较?” 曾九闻言不由莞尔:“我要想毒死了他,难不成还需费这两道功夫?”又柔声好语道,“你别瞧我在床畔,离你尚有四尺之远。现下我若要毒死你,动也不必动一下。” 辛英闻言,脸上红红白白,好不精彩,正要勃然发怒,向经纶轻声咳了两下,缓声道:“散人稍安勿躁。”他声音甚和煦,却总有种叫人信服尊重的本领,辛英闻言强自按捺,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负手去瞧窗外的风景。 向经纶这才看向曾九。 曾九亦斜睨着他,等着瞧他要开口说些甚么。 然而向经纶咳罢,将手帕扔给一旁伺候的童子,向她微微一笑道:“好,就依姑娘的法子。”又吩咐另一童子道,“去伺候焦旗使吃药罢。” 他这般果决无二,曾九还未怎样,辛英先忍不住回过神来,叫道:“教主!” 向经纶抬腕止住他话语,不急不躁地劝服道:“曾姑娘所言无差。若我有她这般本领,想要害死甚么人,也万万没有深入虎穴的道理。今日小侄既然请她来解这毒,那便信人不疑,不作他想。不独散人,小侄亦与焦大哥情同手足,见他中毒自然忧心如焚,绝非不在乎他性命长短。今日我做下这个主,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当一命抵一命,不去苟且独活。” 他自幼在明教长成,少年时便有大丈夫风范,行事惯是气魄惊人,言出则必践,辛英是教中老人,自然熟知他秉性,不由听得瞠目动容,心中怦怦直跳。再要提出意见来,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从何劝起,不由长叹一声,恭敬道:“谨遵教主意思。”说罢,便欲亲自上前接过帕子来。 但曾九默默听到现在,瞥见辛英上前,忽而将手背到身后,道:“你这人很坏。偏不给你。” 辛英两眉一竖,道:“你又待如何!” 向经纶圆场道:“曾姑娘高抬贵手,别太薄在下的面子。” 曾九心思本就在他身上,如此戏弄辛英亦是为了看他反应,闻言腮畔梨涡轻轻一抿,两眸清波盈盈闪动的凝注了他片刻,才嫣然道:“好罢。我听你的。”说罢,复将手托着解药慢吞吞伸了出来。辛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接过后微微嗅了嗅药丸味道,皱眉片刻想不通,便只好无奈的拾起一粒,给焦昊服下。 向经纶在旁观察焦昊,曾九则一眨不眨的观察他,只觉他眉似山聚,目飞秋水,风仪翩翩之处,可称有霞姿月韵,使人不由心折。向经纶不动声色受她凝注,语气坦然地问道:“曾姑娘,这解药又有甚么说法?” 曾九莞尔道:“还是向教主知道我的心意。这解药嘛,名字叫做春去也。中毒者服解药后,周身上下会由泛金转作焦黑,待到五日后,人也就清醒了,到时沐浴一番,将身上表出来的焦黑臭油洗去,也就好啦。” 向经纶听罢,又请教道:“那么何以解药闻来如此辛辣刺鼻?” 曾九柔声道:“解药瞧着像毒/药,毒/药瞧着却像解药,这有趣得很呀。我出山行走以来,有时毒了甚么大坏人,心情好了也会拿出解药来给他吃。可他多半怎么也不肯吃的。唉,瞧着他自寻死路,实在比直接毒死了他更有意思。” 向经纶听了这颇为毒辣乖戾的说辞,也不过淡淡一笑。他又咳了两声,取出一块新帕子来,道:“此间事既然已了,还请曾姑娘移驾花厅,由在下设宴陪坐,也好略尽东道之谊。”说罢又瞥了一眼墙根站着的一溜药人,口中斟酌问道,“不如着人先将这几位朋友,送到曾姑娘住处去?” 曾九起身道:“不必了,他们几个本来就是我的奴婢,跟着我最好不过了。”又转瞬好奇道,“往后这阵子我住哪儿呀?” 向经纶是个相当体贴的主人,便和气问:“曾姑娘有甚么喜好?在下着人尽力安排。” 曾九歪头道:“可不可以离你近一点?我只认得你,说不得有许多事要你办呢。” 她说话没大没小,听得辛英又是不悦,又觉得有些古怪,心道这丫头莫不是看上教主了?模样上倒还相称,但若论旁个,她可万万配不上教主。这般一想,又忍不住瞧了他二人一眼。 向经纶犹如未觉,笑着注目她道:“你不必担心。有甚么事只管叫人去办,绝不至有人怠慢于你。” 曾九眨了眨睫毛,咬唇笑道:“可是我不想吩咐别人,我只喜欢听你和我说话儿。” 向经纶未料她说得直白,不免斟酌了片刻。 然则一直顶着她的目光,实在未想出什么好说辞,慢慢地自己也不知何故笑了起来。他睫羽一掀,见她仍只是俏生生的望着自己,不由又微微一笑,口中便依从她道:“那么,承蒙抬爱,欢喜不尽。”说罢,侧首向门帘边儿一名垂首听训的黄衫婢女吩咐道,“将我旁边那院子整饬精致,不可委屈了贵客。” 那侍女柔顺道:“是,遵教主命令。”说罢便悄声退去了。 她掀开厢房外的夹棉厚缎帘子时,一丝寒风偷入门来,向经纶便又咳了几声。他病容虽盛,但行止坐卧有松竹清范,竟丝毫不显憔悴。安排妥当这回事,他便自靠墙的松木圈椅上站起身来,微拢了拢氅领,向青松道人辛英问道:“散人辛苦半日,不如一并入宴?” 辛英收起解药,闻言不敢怠慢,起身行礼道:“属下遵命。” 向经纶微微点头,凝视了他一眼后,旋身向曾九和声道:“曾姑娘,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伍 伍 童子牵着药人引灯在畔,三人结伴而行,不多时便步入了一座梅园。 眼下正是梅开时候,只见万树香雪,伴风飘零,重重梅枝后正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单檐歇山顶精舍,舍墙上四面窗轩大开,各悬着一面细竹帘子,隐隐可以望见帘后人影晃动。 走到近处,只见廊檐下垂首立着几个绿衣婢子,并几个白衣绣火焰的教众,见到向经纶后纷纷行礼不提。听到响动,屋里人阔步掀帘而出,正是多宝狮王晁禅。他与向经纶二人目光照见,当先笑道:“教主来得正好。韩左使并宝树王等几位兄弟也在,正有事来禀告。”他说罢,先回手替向经纶挑了竹帘子,“教主请。” 向经纶闻声笑了笑,这回并未礼让曾九,而是当先为首地跨进了花厅中。曾九曼步其后,只觉屋里一阵暖气扑人,仿佛烧了地龙,便抬手将貂裘解了开,随手递给身畔服侍的婢子。再一抬首顾盼,便见几个衣着各异地男子自里间涌出,前后参差道:“见过教主。” 他几个仿佛不意向经纶身后跟着一个绝美少女,初逢乍见之下,不由齐齐一怔。当间一个灰衣蓄须c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向经纶问道:“原来教主有客招待,咱们倒来得不是时候。” 向经纶回首一望,见曾九已极自觉地挨偎到自己身畔来,不由一笑,复向那男子道:“这位客人姓曾,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她早先与焦旗使有了一场误会,后受我相请来光明顶做客,与本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曾九闻言半嗔半笑道:“我可不是甚么小朋友。你没听见我这几个奴婢口口声声叫我姥姥么?” 她抢了那中年男子的话头,却见他两目神采照人地望来一眼,目光恰如冷电清霜,颇有几分威仪摄人。但他人却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误会,那不提也罢。曾姑娘活泼可爱,说话也是俏皮有趣得很。” 向经纶面含笑意微一颔首,征询道:“韩左使可有甚么要事?” 曾九目光在那男人脸上流转一圈,心道原来这便是向经纶所言明教武功第一人韩康。 韩康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他看了一眼曾九,竟没有避讳,而是直言道,“咱们早先在凤阳府设下分坛多处,如今声势颇壮大了几分。今岁旱灾虽不重,但粮收还是惨淡,很有些庄户人家日子捱到过不下去。非独凤阳艰难,近来鸽报里如此情形甚多,粗粗数来足有十余处分坛都是这般光景。”他两手抱拳,语气极诚恳道,“依属下之浅见——” 向经纶忽而道:“左使,此事不急于一时。何必让客人久待?”他捂住帕子咳了两声,淡淡和声道,“那些信件我都已看了,咱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韩康话声一顿,半晌微笑叹道:“罢了,改日再谈,确也不迟。” 他正自默然,身旁并立的一个宽袍宝帽的老人忽而张口说:“既然教主与佳人有约,咱们不便打扰雅兴,不如告辞罢。”他生得高鼻深目,神态冰冷,却是一个西域人。 向经纶听了这不算客气的话,脸上却无一丝不悦之色,神容照旧的征询道:“诸位叔伯兄弟各个都是圣教股肱,平日百忙缠身,总是不得清闲。今日难得聚得齐了,不若一并饮宴,大家尽兴谈笑,岂不快哉?” 那西域老头闭口不言,韩康便露出欢欣色来,道:“教主相请,却之不恭。” 向经纶笑道:“善!”说罢,先吩咐下人去延请光明右使并其余法王等人,又侧身向曾九娓娓介绍道,“曾姑娘,眼前这几位分别是敝教光明左使韩康韩先生,大俱明王波塞妥思,厚土旗掌旗使廖津明廖大哥。”曾九听他又一一介绍了数人,听名头仿佛在明教地位都不低。 待曾九与几人互相认得,他才沉声道:“他们俱是在下的叔伯长辈或手足兄弟。在下弱冠之龄继位教主,常终日惶恐不胜。数年以来,若非仰赖他们尽心扶持,我这个教主必定万难服众,更遑论将教中事务一一料理得清楚明白了。这一番深情厚谊,在下每每想起,心中都极是感激不尽。” 他说到此处,言语中自有一丝真情流露,偌大花厅之中众人神色各异,或有动容,竟齐齐寂声了片刻。末了还是韩康率先拱手道:“教主言重,属下愧不敢当。” 他一开口,大家伙儿才回过神来,又纷纷如此言说一回。 曾九目光一瞥,笑吟吟道:“向教主,我可真羡慕你,有这么许多臂助。你运气当真不错。” 向经纶亦笑道:“不忙闲话。诸位,请一并入内就坐。” 众人围坐用些瓜果点心,不多时肴馔尽上,只酒水便足有七八样之多,俱是难得佳酿。隔帘又有婢子手扶曲弦,清音迂回弹唱,词乐呢喃间,林中梅雪簌簌,暗香浮动,真有不尽风流雅意。 上了席面,明教众人便放开手脚,不谈正事,单取些江湖轶闻c武功道理c名人胜景来评点取乐。酒酣之际,韩康颇通乐理,忽而以箸击碟,和弦声高唱道:“休卧元龙百尺楼!眼高照破古今愁。若不擎天为八柱,且学鸱夷,归泛五湖舟。万里西南天一角,骑气乘风,也作等闲游。莫道玉关人老矣,壮志凌云,依旧不惊秋!1”高歌罢,只见其神采飞扬,顾盼矫雄,仿佛犹不尽意。 曾九饮了一口杯中碧酒,以袖遮唇之际,抬眸瞥了一眼向经纶。只见他容笑微醺,两袖垂垂似紫云,一肘斜靠在圈椅扶手上,另一手则轻轻搭在桌边,指尖轻点,亦在打着拍子。待歌声歇,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甚么话也没说。 叹罢,又若有所觉,目光一动隔桌投注而来。 二人彼此凝视片刻,觥筹交错声中,向经纶忽而微微一眨眼。他面色未变,可不知怎么,曾九心里却觉得他已笑了。这般一想,她亦睫毛扇动,两眼秋水轻轻一眨。 一阵风送梅雪,琴鸣恰如急湍争流。 颤颤弦音中,向经纶举起手畔半盏残酒,向她略作致意,缓缓一饮而尽。他病体不如人意,性情亦不贪酒,此杯饮罢,终此一席也未再添。 此时夜色渐深,婢子弦曲一转,又作清幽婉转调。韩康豪兴渐歇,忽忆起曾九席间惫懒,不过偶尔与教主低声谈笑两句,忽而张口亲切问道:“适才听辛兄弟说,曾姑娘药毒造诣高超非凡,想必师出名门,或是家学渊源罢?” 曾九心中微微一动,却矢口否认道:“教韩左使看笑话了。其实我初出茅庐,岂有这么大本事,不过是婆婆怕我吃亏,给我捎带了许多好定西罢了。”说话间,又盈盈望向辛英,柔声歉然道,“辛伯伯,我这个人给家里娇惯坏啦,时常由着性子混说赖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您千万别记挂在心里。待焦大哥醒了,我也定会好言好语给他赔不是的。” 辛英举杯一滞,望见灯下她月眉云鬓,楚楚照人,火气也散个七七八八,心道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罢了,我与她有甚么好置气,便嘴唇一动道:“曾姑娘客气了。”又忍不住问道,“姑娘家中长辈怎么称呼?” 曾九嫣然一笑,推诿道:“婆婆不许我同别人说起她的姓名踪迹。” 要说世事总这般奇怪。她说了真话,惯没人肯信的;扯个谎来,众人却不生疑。 当下韩康笑道:“果然江湖之中,自有隐士高人。”这话题揭过,两下里宾主尽欢,又复谈笑几回,这宴席也便散了。 往后五日,因受向经纶所托,曾九还每日里往青松道人那去瞧焦昊情状。待其毒解醒来,又是一番软语央央,果然使人没了脾气。如此光明顶上风光瞧罢,亦赔了礼道了歉,她便再无顾忌,有事没事便缠歪在向经纶那里。 向经纶也不恼她,只吩咐人将她服侍妥帖,若能偷得片刻闲来时光,便悦然奉陪在侧,与她谈天说话c调琴挥毫,二人个性天差地别,相处起来愈发融融如春风拂柳,惬惬似鱼游在水,颇有些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样一种莫名的快乐相谐,本即是人活一世极难能巧遇的。有些人即便纵情欢场,人老世故,终其一生也未必有幸会逢。 故而曾九盘桓此地半月之后,终于问到厨房,不许旁人围观相帮,亲手给向经纶煮起了汤喝。 她这般如此行动,光明顶上下都看在眼中,只道她一颗芳心系在了教主身上。向经纶收了她的汤,也总是含笑谢过,言辞很是温柔感激。 又过数日,这天午后曾九又提来食盒与他送汤喝。 二人闲话片刻后,她便在侧瞧向经纶练字。照例来说,她这时辰一般要去青松道人院里观摩其医药精术的,但今日却稳稳地留在他书房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向经纶在桌旁写了几笔字后,抬眼瞧见她还没走,不由笔端一顿。他城府深沉,纵有些微诧异,也寻常不会问出口来,只先自个儿揣摩。 而曾九见他停笔,温柔一笑道:“汤快凉啦。” 向经纶闻声心中一动。 而曾九瞧他沉吟未定,忽而幽声轻问:“向教主,你是不是怕我毒害你?” 话到此处,向经纶已大约知道她要说甚么。他轻叹了口气,将镇纸金猊撤开,折起废纸,又将手中狼毫搁在砚边。待两手空落,心无旁骛,才向她道:“你若需要毒我,又何必选这种蠢办法?我从来也没这般想过。” 曾九便缓缓道:“那么你便是知道自个儿中了毒。并且吃了我第一碗汤后,第二日发觉毒性稍解,是以此后才弃之不饮。我说得对不对?”她凝视着他,轻柔道,“你这毒当是混在了日常饮食中,至今约有了四五年之数。向教主,再如此数月,待到春暖花开时候,你就快死啦。” 向经纶镇静自如的听了这话,末了一笑。斟酌片刻后,他和声道:“曾姑娘,此事说来复杂,多涉我教中秘辛——” 曾九却倏地轻声接过话来:“我不管你教中有甚么龃龉。”她两眸眨也不眨的望住他,认真道,“我只是不想教你死。” 向经纶话音微微一停。 片刻后,他才凝视着她,道:“是我不好,辜负了你的美意。” 曾九忽然间觉得他此时的目光说不出得温柔动人,不由心中避开,微微笑道:“既然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不会是诚心求死罢?” 向经纶便也略过此节,答她道:“自然不会。在下生来便有些不足之症,久病也成半个医。加之兴趣使然,私下研读过不少药典医经,略有几分造诣。只是教中人向来不知。” 曾九斜睨着他,道:“你心里有数,那便好了。免得你给人毒死了,倒霉的却是我。” 向经纶从善如流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二人话至此处,仍有些不明不白,但却心照不宣,并未彼此追根究底,询问因果。曾九瞧他一眼,忽而那般相谐之情又油然而生。她对这思绪犹感新鲜不尽,心底便又极有趣味的慢慢回味了一刻。 早与向经纶于石洞内相见时,她便瞧出来他中了剧毒。 这种毒下得慢且久,发作起来却是骤促,外行人瞧不出甚么门道。然而明教教主星夜来此,万一回去后不久便毒发身亡,她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倒是不怕来人报复,但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某个阴沟里的王八蛋呀。 更何况,当时她便颇中意向经纶,等闲舍不得他这般死了。 种种情由叠加一起,曾九这才饶有兴致的上了光明顶。及至揣摩清楚辛英的道行,便知这厮必定有鬼,不然绝不可能对此毫无觉察。至于其中缘故,她虽心中略微有数,却懒得再去顾及,总归她身负绝学,甭管任何人来发难,直接莽死他也就是了。 正此时,向经纶忽而自桌匣中取出一只精致扁盒,道:“另外,在下有一事相求。” 曾九却不理他这一茬,而是负手瞅那盒子,道:“这是甚么?”她仔细一看,只见那紫檀盒子上镂刻精致,竟与她项上缠银同心锁的花纹一般模样,皆是蛇绕莲花,心下便有数了,不由微微抿起梨涡,目光柔蜜蜜的向人瞧去。 向经纶笑道:“在下挑了个小玩意儿,值不上甚么。送你把玩,莫要嫌弃。” 曾九便忍不住嫣然问:“是甚么?” 向经纶道:“你回去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曾九将那盒子握在手中,娇声道:“送我个不值甚么的小玩意儿,就要求我来帮忙?” 向经纶不由失笑,缓声道:“我只是想送你件儿东西而已,不为别个原因。曾姑娘若肯帮忙,在下另有重谢。” 曾九道:“甚么重谢?” 向经纶沉吟道:“你想要甚么?只要我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陆 陆 月余时光弹指既去,曾九在光明顶上悠然度过除夕,日子便到了淳熙九年上。 直到现在,向经纶也没说究竟要她帮忙办甚么事。而她尽日闲走闲逛,仗着模样年少稚嫩,人又貌美绝伦,时常与人和颜悦色c随口闲谈,对方往往不知不觉便透露出一些琐碎小事。曾九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描描补补之下,竟大致将明教教内分歧得知个七七八八。 原来自二十八代教主方腊轰轰烈烈,席卷江南好大一片江山以来,明教上下自感虽败犹荣,气势反而大为振奋。要知明教传自波斯拜火教,教中信徒许多行为便与中土人士不同,瞧着颇有些神秘古怪,令人侧目。徽宗当年派手下镇守官员剿灭治下明教教众,除他们时常煽动贫苦百姓闹事外,更有徽宗生平笃信道教,不满其教旨的缘故。 而百来年间,明教分坛多有不满官吏剥削,造反起事的行径,但却终究饱受打压,不成甚么气候。及至朝廷愈发腐朽不堪,民怨甚沸,这才有了六十年前那一番起事成就。 方腊誓死不降,身殒汴梁之后,明教教众心火不死,总想再图大事。二十九代教主佘天舟在位之时,恰逢高宗皇帝仓皇南逃,中原北地尽数失落,教中众人愈发不齿赵姓江山,暗中筹谋举旗造反。及至岳武穆冤死风波亭,万民同悲,明教趁机四下作乱,却因种种缘故未能再掀起太大风浪。 佘教主壮志未酬,含恨而终,教主之位便又传到了向经纶父亲向符远手中。 向老教主乃是一位天赋奇才c武功绝伦的不世高手。他与青松道人辛英c光明左使韩康等人皆于落魄危难之际受了佘教主大恩,这才平步青云,成就了一身本领武功。继位之后,自然秉持佘教主遗志行事,为明教大业费尽心血。只是向老教主行事方式与佘教主大为迥异,其时宋金以秦淮为界,南朝渐渐有了些太平之相,很缓过来了一口气,向老教主便主张蛰伏不发c积蓄实力c静待时机。 经历这数十年的穷兵黩武,明教上下损伤颇重,自然无不赞成。如此这般蛰伏二十余年,向老教主却忽而于练功之际走火入魔暴毙,死前留下遗书,这才有了向经纶弱冠之年,继位教主一事。 而矛盾也就这般发生了。 向经纶的志向想法,与他那几位叔伯长辈颇有不同。这位小教主,眼见中土沦落,百姓失所,金国铁骑近来愈发有南下肆虐之意,极不赞同趁火打劫,此时就与赵家拼耗,而是一力主张先抗金兵,再图江山。 可这江山是他老赵家的江山,若助南朝共抵金骑,就算到头来恢复了中原河山,天下也不会易主而姓。遑论那时南朝必为万民所向,大家伙儿流血流汗,岂不全为人做了嫁衣裳? 而若不敌金兵,阖教上下,岂不就此灰飞烟灭? 向经纶却只道,就算一统了山河,若朝廷仍不行善政,圣教圣火绵延不尽,终有一日可取了他的江山。而若事不能成,国破家亡,那么明教上下纵有一人活着,亦当终生抗贼反金,至死方休。我等一时荣辱富贵,相比之下又算得了甚么? 他一意不允,又在中下层教众中颇有威望,几个教中长老一时奈何不得,两方便时有摩擦,不甚相合。 曾九知晓了这些恩怨往事,再来思虑往时今朝的种种情形,无意卷入进来的鬼蜮旋涡,便更清楚明了。 她亦愈发觉得向经纶很有意思。 这一日初晴又雪,她又在辛英院子盘桓了个把时辰,瞧罢童子奉命炮制精材的手段,又连哄带骗地往兜里划拉了许多好东西,这才和一脸耿耿于怀的辛英分座书案两旁,随手翻翻药典医经,口中嫣然道:“辛伯伯,快别肉痛了。我不白拿你的好东西,往后自有回报。” 辛英没好气道:“你扯着教主大旗来作虎皮,我不跟你混缠。往后快少来我这里。”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你技艺未精,拿我东西与你婆婆调配还差不多。莫要糟蹋了。” 说话间,窗外一个小童手执药壶走到院里,蹲在廊檐底下滤药渣。辛英嗅到味道,扬声问:“是教主的药么?拿来我瞧瞧。”小童便端着药碗挑了帘子进来,由辛英检查罢了,才捂着棉巾小心捧送了出去。 向经纶生有不足之症,须得小心维持保养,故而常年药汤不断。这也是数月来曾九瞧惯了的。 她翻过一页书,抬头见辛英目送那小童离去,目中有怔怔之色,便笑道:“辛伯伯,怎么啦?” 辛英沉默半晌,忽而道:“向教主怀真抱素,惊才绝艳,实是我教百年难得一见之人。奈何生遭天妒,纵然再怎么进补调养,只怕也不得多寿。”这番话,他极平静地道来,却也不知是同曾九说,还是自言自语。末了,他惨淡叹道:“我对不起向大哥。” 说话间两目轻轻一闭,眉纠如结,又生几分凄愤之色。 曾九仔细观他情貌,心知这番话他倒说得十分真心实意,想来与向经纶多年情义绝非虚假,不由微生讥嘲之色。但待辛英睁开眼来时,她脸上已不露痕迹,反而蹙眉问道:“再没别的法子了么?” 辛英道:“除非,除非”又道,“反正,我是再没别的法子了。” 曾九不动声色的窥视着他,口中缓缓道:“不知若婆婆在此,能不能救得他。” 辛英身上一颤,回过神来道:“谁也救不了他。命数所定人奈之何?”他细细瞧了曾九两眼,目光定住在她近来常戴发间的卷云飞雀钗上,忽而道,“你实是配不上他。” 曾九初出小楼之时,手提一柄单刀便只身踏入江湖,在这残酷诡谲之地上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及至翻覆风云四十余年,早已见惯人间风物,寻常不将他人眼光放在心上。闻言毫不在意,只觉得辛英行为做派的矛盾之处,着实有点意思。便佯作羞愤,正要道一句“用不着你来操心了”,却听他续道:“我实在看不懂,他究竟瞧中了你哪一点。” 曾九闻声,脸上忿色忽而便消散,嫣然睨他道:“这自然是因我貌美如花,又聪明绝顶了。” 辛英瞥了她一眼,声音微恼道:“你未免也太看轻他了。” 曾九微微笑说:“怎么,原来他偏喜欢貌若无盐,蠢笨如猪的女子?” 辛英两眼一翻,道:“不可理喻。” 曾九见他仿佛从方才的情绪中自拔了出来,便又问:“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便瞧中我了?”又咬唇一笑,“辛伯伯,您别怪我唐突,我瞧论才智心性,您可万万比不过他,焉知他这般沉稳人究竟心底里中意谁?” 辛英愈发不耐烦,垂头看书道:“我知道得多了!你才认得他几天?” 曾九闻言心中好笑,却假作俏脸一寒,亦垂下头来看书。只是定睛一瞧,便见这一页上的药方,叫人用墨汁涂得斑斑点点,仿佛着意掩去一些字一般。曾九目光掠过方子,恰巧识得,便与记忆两相对照。发觉给墨汁涂去的只有反复出现的三个字,正是“白英”的“白”字,“女贞子”的“贞”字,以及“松节”的“松”字。 她不动声色,又将这本医经朝后翻,不多时翻完一本,发觉凡有药材名儿含这几字的,俱都被墨汁涂去了。正此时,辛英见她胡乱翻书,便赶人道:“快别再这烦我了。” 曾九便站起身,悠悠道:“有甚么了不起。我找向教主去。” 辛英道:“你也别去烦他了。他已经够烦的了。” 曾九却不理他,出了院子径直往向经纶那儿去。寻常这时候他不是处理教务,便是写字读书,寻到书房去准错不了。 果不其然,到了地方一看,只见廊下正垂首站着两婢子,两护卫。她来得惯了,向经纶从不赶人,是以四人见她也不阻拦,任她掀开厚缎帘子走了进去。 向经纶一道雪青瘦影静立案旁,面前正摊开着雪白一大张宣纸。 曾九见他面色沉肃,眉峰高挑而两目寒湛,神情大不同,整个人仿若古豪侠肋下青剑,刹那间便要龙吟出鞘,不由一时默默不语,静静站在了帘畔。 向经纶旁若无人的默默望纸,片刻后右手捞过案上一只笔,草草一蘸焦墨,忽而腕随心动,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般挥毫纸上写罢一字。一字写完,笔势不断又生一字,如此连绵不绝,竟似寒江乍泻,出峡奔流。 曾九缓缓走上前去,只见他桌上汤药未饮,信件凌乱,靠墙一侧横卧着一只紫檀剑匣,她从未见过。再看他纸上字迹,起处焦黑煞煞,如天雷暴雨叱咤,愈往下行,墨渐不足,有勾折抹转处,仿佛崩山裂壑,又如断剑折钩,及至收尾,余墨似有如无,皆化作一片萧萧细雨,瑟瑟水痕。 她识得这是一阙水龙吟,便轻声念道:“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1” 曾九念罢,见诗中挥剑北进之高概雄思c壮志难酬之彷徨悲叹,竟与向经纶所思所望如出一辙,不由以为是他所作,便微微一叹道:“好词。” 向经纶抛笔在侧,仿佛知她心思,长舒一口气道:“此词非我所作。”说罢,他目光流连纸上片刻,忽而唤人道,“把这拿去烧了罢。” 婢子上前将宣纸卷起,忽露出案上半张信笺。曾九一瞥之下,看个七七八八,正是分坛属下传来信报。只见上面依稀说得是甚么弹劾c革职,归隐云云。她看得一半,便微笑道:“那倒奇了,这人仿佛特地为你作了一阙似的。” 向经纶一纸写罢,情绪已然归于平静,闻言微嘲道:“他哪里是为我写,是为自己写。”默然片刻,又忽而淡淡道,“我知稼轩公之恨也!” 二人并肩而立。向经纶静静望着纸上词句,曾九则仰起头来望他面容。 望着望着,她忽而心想,他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只怕是向来自知时日无长,是以才同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一般,生出了如此壮志不酬c却时难我待的心思。 她早先六七十年间,多是瞧见谁英俊动人,便谈笑调情几句,一言不合稍觉无聊,便即抛在脑后;还未曾遇到这般一种可爱人,抑或未曾打心眼里觉得谁有他这般可爱。一时忽而不着调地想道:“我怕是有些喜欢他。”又悠悠然寻思,“那么我更欢喜他中意我貌美如花c聪明绝顶,还是不欢喜他这样儿?”竟丝毫没去想人家不中意她又当怎办。 半晌,向经纶缓缓将信件折起封好,侧首向她微微一笑,观其神色,仿佛已然不萦于怀。 曾九便也注视着他,温柔一笑。 向经纶转向桌侧剑匣望去,沉吟片刻后,向人吩咐道:“去请严副旗使来。” 曾九问:“这里是甚么好剑?难不成正是龙泉抑或太阿?” 向经纶知她故意逗趣,不由笑道:“斗牛光焰,见渊成龙,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藏于匣中的?”又开匣一抚长剑剑身,道,“但此剑也非寻常,是我父亲自一位抗金义士手中所得。不敢说切金断玉,吹毛短发总归有了。” 曾九垂头一望,只见那不过一柄旧剑。寒光秋水不现人前,正收敛在绿鲨皮剑鞘中。向经纶手指在那剑鞘上轻轻一蹭,便即放开,并未将这柄难得宝剑抽出一观。 哒地一声阖上剑匣,他道:“宝剑应当赠英雄。白白放在我这反倒埋没了它。” 曾九与他相识至今,还未曾见他用过武功,便笑道:“向教主,适才辛散人又将你没口子的夸了一通,可我究竟也不知你武功如何。不知你肯不肯赏脸与我切磋一番?” 向经纶极少驳她面子,眼下欲要说甚么却忍不住咳了几声。便又想起桌上药汤,端起来一饮而尽,才微笑道:“唉,你还是饶了我罢。我虽自幼习武,却不是出于喜爱。实乃这世上有许多事,有时不得不以武功来解决。我与你之间,切磋武斗还是能免则免罢。” 说话间,门外帘子一挑,跨进一个黄袍黑靴的汉子,正是巨木旗副掌旗使严乐生。 向经纶见他来得快,微一诧异,便知他只怕是正巧赶来,便笑道:“严大哥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请你往南边去一趟。” 严乐生拱手道:“教主请说,属下但凭吩咐。” 向经纶便将剑匣向身前微微一推,又从信堆最上拾起一封,道:“劳烦你将此信此剑,一并送往江西上饶,交给带湖一畔的一位稼轩先生。” 严乐生道:“属下遵命!”竟也未仔细打听稼轩是谁人,又在带湖哪里,仿佛只要向经纶吩咐了,便必能办到一般。末了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道:“济南府分坛传来的新消息,请教主过目。”便自退下。 向经纶接过,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看罢默默无语。 半晌,他道:“王重阳此人不凡,却无奈蚍蜉不能撼树。目下义军已教金人给全歼了。” 曾九听又是个坏消息,不由厌烦,便忽而伸出柔荑握住他手掌。 向经纶蓦然回过神来,便听她道:“好啦。如今这世道,坏消息听一整天都不必重样儿。”她凝注着他,嫣然微笑道,“我们去下棋罢。” 向经纶望着她,忽而发觉今日她竟很温柔。她往日也不是不温柔,只是同今日不大一样。 前后一想的刹那,心中竟忽有触动。 曾九亦望着他面容。在一瞬间,她仿佛感觉他有甚么话要说。 但他末了只自然而然的回握住她手掌,笑道:“你说得很是。世事再如何繁杂,芸芸众生如你我,这般下下棋的时间还应当是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柒 柒 两人手拉着手,从书房走到一进宽阔偏厅中去,分坐在窗畔罗汉床两侧,在小几上摆了棋盘,黑白分执地下起棋来。 要说人力总是有限,可世上的学问却是无限。曾九固然聪明伶俐,但要做天下第一大不容易,分在杂学上的精力自然不多。这六七十年间,她身上虽然有了多样本领,但围棋却还是头一回学,眼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棋篓子。 男女二人,窗下对弈,本也不是为了胜负。向经纶棋力高她太多,自然不可能三两下将她杀个屁滚尿流,便随便落子,只当给她喂招练习了。 二人边慢悠悠地下棋,边谈天说地,说着说着,话头到了制毒炼蛊上。向经纶张口请教,曾九便也不避讳,干脆挑捡些自觉有趣的法子给他说了,见他面色不变,点了点头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她忽而道:“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了些?” 向经纶吟沉片刻,道:“多少是有些。蛊毒与刀剑本来没有区别,用到实处都是杀人本领。只不过学刀剑时,不必拿活物做靶子。” 曾九笑道:“你说得不错。若论残忍,我确实是个残忍的坏胚子。但我拿来制毒炼蛊用的活人,个顶个是些畜生东西。我将他们宰了,免得他们祸害旁人,是不是也算是坏胚子里的大好人了?” 她从来不跟旁人剖白这些,如今对向经纶说出口来,着实是罕见难得。只是说罢,她又忽觉厌烦无聊,后悔了起来。不免意兴阑珊地往棋盘上摆了一个子。 向经纶微微一怔,柔声道:“谢谢你。” 曾九未料到,眨了眨眼道:“怎地?” 向经纶道:“你能同我说这番话,只因你看得起我。我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感激。” 曾九闻声霎时心中一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些甚么。忽而间,偏厅深处一面竹帘子后传来嗬啾一声,一只雪白大鸟张开两扇羽翼,迅疾如电般朝向经纶扑了过来。向经纶见状微微一笑,伸出手臂一支,那大鸟两只寒光闪闪地金爪登时抓握上去,落定之后收翅踱了两步,又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去,不停咕嗬作声,用鸟喙轻轻啄蹭他鬓发。 这大鸟正是向经纶豢养的一只白隼,取名金钩,生得颇为神俊非凡,又极聪明。眼下这时辰正该给它放风了,它瞧见主人在侧,便飞过来挨蹭引他注意。 向经纶没叫人在厅中伺候,是以专司养鸟的仆役不敢进来,只候握着哨子在外头廊下等着。他与这隼儿玩了片刻,便拍了拍它的项背,将窗一推。金钩瞧见碧空白云,便又清唳一声,振翅飞窜而去,钻入梅林中不见了。 向经纶嘴角余有一丝微微的笑意,侧首向窗外出神望了片刻,这才回过头来。抬眼瞧见曾九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笑道:“你总直勾勾地看着我作甚么。” 叫这隼儿一打岔,曾九心底便自然了许多,闻言慢悠悠道:“我虽然人老了,心也硬了许多;可瞧见你这般的男子,心上仍忍不住扑通扑通的,总想多瞧两眼。” 向经纶闻言忍俊不禁,执起白字铎地一声按在棋盘上,道:“我劝你还是多瞧两眼自个儿的棋罢。” 曾九立时垂头一望,当即后悔不迭,见他欲将自己十数个棋子提去,忙伸手往棋盘上一遮,耍赖皮道:“不行不行,我刚看岔了,下错了地方。”不由分说将那颗白子挑了出去,苦思冥想半晌,才把适才的黑子下定在别处。 向经纶想也不想,摸起一颗棋子便要放落棋盘。曾九眼巴巴地瞅他动作,忽而发觉不妙,这一步臭棋并不比刚才妙上半分,当即去推他手道:“不许你下在这里!让我再多走一步!”说着便抄起棋子要添补。忽而眼前紫影一闪,她不防备,手上棋子已被向经纶轻飘飘抢去了,只听他笑道:“你这棋品也忒烂了。罢了,我不和你下了。” 曾九朝他握子的手一扑,却被他倏而让开,不由急道:“呸!还明教教主呢,小气鬼!” 向经纶道:“你还要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好罢,若你能拿回这个子,就许你再悔棋一次。” 他话音一落,曾九倏而自罗汉床上跃起,朝他那头斜身一窜,五指成爪朝他腕上拿去。向经纶坐定不动,只守不攻,凭指掌将那颗棋子护得滴水不漏。曾九手上功夫不算顶尖,本事全在一刀一毒上,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见拆了几十招也没进展,她气得忽而站定不动,两眸横睨着他,一掌朝他手臂上拍去! 然而向经纶却没有躲闪,竟任她在手臂上拍了一掌。 曾九微微一惊,手劲立时收了几分,本以为要打伤了他,却忽觉掌上一震,一股内力将她发出的力道粘着一牵,曾九手掌登时贴着他手臂一滑,歪扑到了空气之中,整个人亦失衡地朝前踉跄了半步,不由一手按在他胸前,一手朝他握棋的右拳抓去,堪堪在离他咫尺之远处稳住了步子。 向经纶坐望着她,任她抓住了右手,原本被她挥掌打来的手臂则朝前一伸,轻轻扶在了她的腰畔。 曾九按在他胸前的手微微一蜷,垂首与他对视片刻,道:“你要干甚么?” 向经纶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注目着她。 曾九便侧过头来,轻轻去掰开他的右拳。 他没有反抗,待她将掌心棋子拿走,腾出来的手便也温热地贴在了她腰上。 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一阵风自窗外吹来,梅花与白雪的香气盈盈地飘浮在了他们身旁。 曾九望着手中这枚莹润洁白的棋子,半晌柔声轻道:“向教主,早先我不便问你。”她顿了顿,“光明顶上都有谁与你作对?是谁做主害你?我替你将他们都毒死了罢?” 向经纶一笑,叹道:“谢谢你。可这样不成的。” 她又问:“我瞧明教里不少人都很爱戴你。以你武功才智,若要除去异己,有许多法子可用。我想不通,不管是暗地里杀了他们,还是明火执仗的拼过一场,你的胜算都不算小。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儿?” 向经纶沉声道:“因为他们对我有恩情,对明教有汗马功劳。” 曾九眉头一皱,道:“可他们却先要毒死你,你还顾忌甚么情分?既然已经势同水火,不如快刀斩乱麻,糟践自个儿的身体是为了甚么?” 向经纶默默听完,道:“因为他们可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若要横刀相向,先下手为强,我问心有愧。而若明火执仗相拼,本教数十年蛰伏的心血,岂不就此毁于一旦?金兵北踞,虎视眈眈,此诚中原危急存亡之时,若教中兄弟因我等数人的分歧而挥刀相向,彼此残杀,那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明教列位先故教主呢?” 曾九怔怔地望着他,道:“所以你任人给你下毒,只等他们发难么?” 向经纶温柔地注视着曾九,笑道,“是啊。不然还有甚么法子?不过你放心,他们也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又和声叹道,“我固知以霸c王道治人谋局,必可克敌制胜,威加上下。可惜我生来便不是枭雄之才,到底也不忍施展。这般一来,只好又辜负你的美意了。” 曾九不言不语,默默想道:“是了。纵然要以性命押注,他也不肯下手害死所谓的叔伯兄弟们。只因他们一心向教,又曾对他很好。我纵然毒死他们,替他解了这局,他心底也不会欢喜。”如此思来想去,心中便愈来愈沉。沉重之余,又忽而想,“我瞧他很蠢,却又喜欢他这样儿。不止喜欢,又很羡慕他。唉,羡慕归羡慕,我可做不来这傻事。” 她兀自出神,向经纶却道:“曾姑娘,我曾想请你帮忙,不知眼下你还愿不愿意?” 曾九道:“你说。” 向经纶沉吟片刻,低声道:“明日早晨,你就离开罢。我心底有数,再过不久,光明顶上大约便要出事了。若我不幸输了,只怕你会受牵连。” 曾九莞尔一笑,冷冷道:“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事?” 向经纶道:“不是。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半地图,你离开光明顶后,按图到一个地方等我。若山上风平浪静了,我自会再去恭恭敬敬地把你请来做客。若”他顿了一顿,“若有人拿另一半地图来找你,就请你随他们一齐下昆仑,照应他们往中原去。” 曾九听了,不由心想:“他早就安排好的事,如何还用我来照应?与其说是要我帮忙,不如说在替我打算。”沉默半晌,才张口问,“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死了?” 向经纶缓缓笑道:“大丈夫俯仰一世,不舍初心,无愧于人,如此尽人事而听天命,纵有一死,亦是死得其所。何必瞻前顾后,作扼腕不甘之态?” 曾九道:“你死得值不值,和我又有甚么关系了?” 向经纶望着她,因目光认真,竟似望了很久一般。半晌,他柔声道:“是啊。所以我很对不起你。”又微微一笑,“我们继续下棋罢?” 曾九道:“不要。”她垂首沉默半晌,将手中把玩的棋子往桌上一扔,“我问你。你死后,若我给你报仇,你会不会怪我将你的计划都毁坏了?” 向经纶想了半晌,道:“你为我报仇,是因你心里有我,为我伤心。我又怎么会怪你?想来若我泉下有知,也只有一声长叹罢了。” 曾九微微触动,便亦露出笑模样来,道:“你倒不害羞。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真的有你?兴许我回头就将你忘在脑后啦。” 向经纶环着她的腰,沉吟微笑道:“我会这样想,只因我心里也真有你。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你我两人心里是一个样的。” 曾九咬着唇,半晌抬手环住他脖颈,娇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般说了,我就会不忍心不听你的话,老老实实照你说的做?” 向经纶笑道:“怎会?我知你这人行为处事,向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不到事发之时,你到底会怎么办,只怕你自个儿也不知晓。” 曾九听着听着,先头的烦闷便消散一空,重新高兴起来,道:“我这般性情,是不是让你觉着很为难?” 向经纶顿了顿,道:“可我正喜欢你如此。”说罢,又柔声笑了,“是以纵然为难,也没甚么法子啊。” 曾九便又横睨着他,片刻后终是忍耐不住,嫣然笑了起来。 向经纶道:“还下棋不下?” 曾九忽而想起他那邪门内劲,便推开他环抱,佯嗔带笑道:“你学了武功,就用来做这种事,害不害羞?” 向经纶放开手来,不急不躁的将她随手扔下的棋子拾起,亦笑道:“有甚么好害羞。这功夫练得我半条命都快没了,学到手来也就这么点乐趣了。” 曾九回到自个儿院中,已是黄昏时分。 她吩咐婢子打了盆水来净手,又在屋里掌上灯,便将伺候的人都请了出去,独自一人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想事。这般回想半晌,直至夜色染天,确信记忆无误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她便披上貂裘,牵上那一溜药人,翩然下了光明顶去。 因教主高看,曾九在光明顶上向来超然无碍,来去自如。又因她时不时便离开总坛,往山中去乱逛寻药,是以众人丝毫未作他想。 只是她下了总坛后,并没去向经纶嘱咐的地方等人,而是绕回到早先二人相遇的石洞。 众人进了洞中,一个药人便先极乖觉的将手上挽着的虎皮垫子铺在石头上,点头哈腰的殷勤道:“姥姥坐。”另一个则将食屉c褡裢里的各样吃食捧出来,笑道:“姥姥用不用些云片糕?眼下还是热腾腾的。” 这些日子来,曾九在光明顶上有事消遣,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们几个。加之吃得好睡得香,不比在荒郊野岭中那么苦闷,倒也给了他们些好脸色,不再像从前那般喜怒不定,反倒使得这几个药人胆子大了一些,不再战战兢兢地缩成个鹌鹑,竟敢主动上前讨好了。 曾九不由觉着有些新鲜,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们一眼,道:“留着自个儿吃罢。这些东西够你们几个吃上些日子的。”又向中间那药人道,“把东西给我。” 这一个药人不比他难兄难弟这么心大,又或许是曾遭受了更厉害的折磨,听到她声音忍不住浑身一颤,这才急忙从褡裢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恭恭敬敬地交给了曾九。 曾九将那包袱摊开,露出一方精致妆奁,一只珍珠鱼皮袋,还有一只薄薄的长匣。又张口吩咐道:“生火。”待火烧起来,她从皮袋子里捏出一小块脂膏状的肉白泥团,盛进瓷碟子里架火烤热,一面将扁匣打开,从里面的厚厚一叠白膜中捏出一张来。 只见那皮膜薄如蝉翼,凹凸不平,更开出了几个孔洞。那几个药人仔细一瞧,只觉仿佛是人的脸皮,不由心中一悚,惴惴不安。 曾九瞧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猜一猜,这是不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皮?” 那几个药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强笑道:“奴婢们不知道,也不敢猜。” 曾九端详着手中面具,笑道:“这门手艺我还没在人前显露过。回想当年,这易容的本领还是从我一个了不起的对头手里偷来的。唉,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怜他这魔教教主当得藏头露尾,憋屈了一辈子,末了还要死在我的手上。” 这几个药人跟了她一年多,时常听她老气横秋的说些话,早先还想仔细记些秘辛,后来发觉听也听不懂,干脆便恭恭敬敬地当成耳旁风。 曾九过足了讲古的瘾,便将混回光明顶上须扮的几人模样回忆了片刻。 接着她打开妆奁,借镜光将面具往脸上一覆,观察片刻又摘下来,从珍珠鱼皮袋子里抽出一根长柄小银勺,揩了一豆泥脂,在面具上仔细描画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捌 捌 不多时,曾九将瓷碟中的肉泥用了个七七八八,又使各色毛刷针钩蘸取妆奁中的颜料,给面具仔细上了色。末了将制作好的面具上薄刷了一层无色油,上火轻轻一燎,展眉悦色道:“成了。”说罢将面具往脸上服帖一黏,再一抬头,赫然已变成一个面相阴沉木讷的年轻男人。 这几个药人看得目瞪口呆,实未料想江湖上还有这般鬼斧神工也似的易容本领。 而曾九对镜一照,心觉满意,便将手探入貂裘之中,从腰上解下了一个镂雕花鸟的錾银香薰球。她将子母扣一开,银薰球分作两半,露出同心机环连置的悬空香盂。 而那香盂中没盛有香料,却装着一只一动不动的碧莹胖虫。 这虫子单瞧卖相,称得上鲜丽可爱,但却格外令这几个药人害怕。他们久经江湖,自然知晓越是毒辣的虫蛇,色彩越是斑斓好看。 曾九却没理他们,自顾自从荷包里摸出一小粒雪白丸药,朝火堆里一丢。只听嗤地一声,一股白焰腾烧起势,又转瞬消散,只余下了袅袅一缕细烟。香盂中的碧莹胖虫嗅到烟气,忽而一弯,在里面不住翻动起来。 众药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屏住呼吸,有不争气地干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牙齿打颤咬得咯咯作响。曾九见状,道:“怕什么,没你们的事。” 药人们闻声仍是惊惧,足足等了个把时辰,见身上确实没有甚么不适之处,这才放心。其时曾九又在火旁制好了几张别样面具,洞外忽地响起脚步声,声音愈来愈近,终于洞口光线一暗,一个身量清瘦的人闪身走了进来。众药人打眼一看,却见那人面目同曾九眼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恍惚呆滞,一走进洞来,就愣愣地站住不动了。 曾九将手上面具一一贴身收好,道:“可算来了。”又吩咐道,“将他衣裳鞋裤都给我扒下来。仔细点别弄破弄脏了,我要穿的。” 早在几日前,曾九便有备无患的给光明顶上几个人下了蛊。这几人无一例外,都是光明左使韩康手下的天地风雷四门教众,且平日里少言寡语,不很起眼。若有什么变故需要易容,扮成他们是最不容易露馅的。 她将这人引来,用得正是银球中的子母蛊。这蛊的母蛊若闻到她调制的烟气,便会极为焦躁不安,催使子蛊不远万里赶来保护,故而她给取名叫灵犀。话虽如此,她眼下制蛊的水准还不算出神入化,子蛊一受驱使,寄生人便会浑浑噩噩,不大怎么能听得懂人话,只是依本能赶到母蛊身边罢了,算是一个败笔。 这会儿功夫里,那几个药人已将那名教众上下扒了个精光,只剩下内衫遮羞。曾九接过叠得整齐的衣裳,又仔细打量他身高体态,便见他渐渐清醒过来了。 曾九默想九阴真经上篇中的“移魂大法”,趁他懵懂之际,双眼盯住他,催动内力柔声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担心,好好看看我。” 将那教众姓名经历问出,又反复揣摩了他说话声音,曾九这才道:“你睡一会儿罢,如果没听到我叫你,就一直睡下去罢。”说罢,又向药人道,“把身上背得东西都留在洞里,抬着他,你们一并出去。”众人不敢违背,依言退出洞。 过了一炷香时候,曾九着白衣c披斗篷,自洞中走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瞧,只觉她同地上那昏睡的人,不论衣着体貌神态,俱都一模一样了。 她开口说话,声音也如那人一般,“我回去一趟,你们就在此处等我。” —— 三日后,光明顶惊生变故。 教众奔走相告,只称向教主于书房中忽然口吐黑血,不省人事。下面人不知缘故,只以为教主素来体弱,如今积劳成疾,病入膏肓了。可若教细心的人看来,这几日光明顶上外松内紧,许多核心教众俱都神色匆匆,忙碌非常,气氛已然沉重紧张到了极点。 曾九潜伏在天字门里,自然比所扮演的男子本人更为沉默少语,离群寡众,只是大事当前,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她。 又过几日午后,天降大雪,寒风呼啸,昆仑山上蓦地变了天色。曾九与人在昭明堂的大门外头站岗,不多时斗篷上积雪压肩。忽而远处匆匆走来一个仆役,向二人道:“教主请韩左使商议大事。” 与曾九一并站岗那人道:“你随我来。”将他引进门去见韩康。 曾九独个在门口多停了一会儿,只听院子里由内及外,远远传来一阵整齐的簌簌脚步声,便知是韩康率人赴会。他往日去看望向经纶都只带两三个仆从罢了,今日如此阵仗,恐怕是要发动。思及于此,她不等人来,悄没生息的转身往林子里一钻,寻路去找风字门的副门主朱斌。 待到朱斌院中,曾九藉口韩左使有机密事相告,请他摒去左右。正值光明顶有变,朱斌不疑有他,冷不防便中了她的迷药,霎时天旋地转,不及喊叫便昏倒过去。曾九自袋中拿出一张面具换贴上,变作了朱斌的面容,又一面挑件儿他的衣裳换了,一面将他人往书房桌上一摆,作靠伏昏睡状。 朱斌身量亦是清瘦,与她早先扮演的教众相差仿佛,是以不难改换。屋中事情一毕,只听门口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有人问道:“朱副门主可在?” 曾九适才就是藉口韩康骗开了门,为防门口守卫生疑,便不待人话说完,阔步推门而出道:“可是左使有令?”说话赫然又成了朱斌的声音。 那人道:“左使请朱副门主一并往岁寒园议事。” 曾九心道,来得正好。她选中朱斌不过是因他身量清瘦矮小,为人又低调,便宜她行事罢了。若韩康不来叫他,他自个儿到时候借口有事禀告,骗过守园的四门教众,进去偷听亦无不可。如今正省了她在窗外吹风淋雪的苦处了。闻言便快步赶出门去,又向守卫叮嘱道:“我房中那人有事替我办,不要进去打扰。” 众人冒雪而行,不多时钻进一片梅花林中。 大风酷烈刮过,梅花摧残不堪,与鹅毛大雪一起凋零满地,只余下缕缕寒香凛冽。岁寒园伴梅而建,正是向经纶的住处,曾九常在此地厮混,她生来记忆超群,连园中侍女c仆役都一一认得模样,此时打眼一瞧,只见园内外守卫俱都换了面孔,依这几日见闻来看,大抵都是天地风雷四门中人,零星夹杂了少许五行旗旗众。 又行片刻,众人踏上曲廊,抖落满身白雪梅花。不远外的书房门口正有婢子相待,见人走近眼前便挑起门帘。 引曾九前来的教众并不进门,而是远远地站在左右回廊院地上戒备。林中人影憧憧,但瞧那距离,恐怕屋里打将起来,他们也只能隐隐绰绰听到一丝动静。 曾九回过头来,一脚踏入书房。 药味c暖意扑面而来,绕过圆月门转进偏厅,只见屋中坐满了人,向经纶正裹着厚厚的黑色大氅躺靠在罗汉床里,仿佛已没法子稳稳地坐起身来,脸色煞白c咳嗽不止。 曾九不着痕迹一打量,瞧见唯独烈火旗正副旗使c巨木旗旗使c多宝狮王晁禅并几个散人不见踪影,其余认得的明教高层大都在座。她瞧旁人,旁人自然也瞧见了她,众目睽睽之下,曾九不慌不忙地朝向经纶拱手道:“见过教主。”又朝屋里其他大佬团团一揖。 韩康心事深重,丝毫没瞧出异样,只冲他点了点头。 向经纶呛咳了几声,将沾了血的帕子往矮几上的青瓷渣斗里一扔,道:“朱副门主坐。” 曾九循着身份地位,便走到天子门副门主宦文成身边,撩襟往圈椅上坐定。 过了片刻,屋中又陆续进来几个人,向经纶瞧见人来齐了,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勉力振作道:“今日请大家过来,是要商量教中大事。你们都瞧得出来,我没几天日子好活了,但群龙不可无首,我去后谁人来做教主,还需早日定下。”顿了顿,又道,“我属意多宝狮王晁禅继任本教第三十二代教主,大家意下如何?” 满室寂静,众人垂头沉默半晌,将目光放到光明右使宰父思身上。宰父思与佘教主同辈,已然满头白发,向来淡出教务之外,他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我老了,教中的事情,不想再管了。”又对向经纶说,“教主,老朽病体衰败,久坐腰痛欲断,就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理旁人,自顾自的起身走了。 众人见状,也不奇怪,复又将目光投放到了韩康身上。 韩康端坐不动,面色沉重,半晌也没说话。见状,大俱明王波塞妥思冷冷道:“我瞧晁禅不怎么样。不配做这个教主。” 说起大俱明王,其实并非中土四大法王之一,而是波斯总教的俱明宝树王。当年方腊起事,闹起轩然大波,总教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将此人派来中土辅佐。与韩康一般,他极力主战,早在向老教主在世时,已对明教蛰伏不发很是不满了。 向经纶闻声,神色丝毫不动,只面白如纸的望向韩康,道:“韩叔叔,你是甚么想法?” 这一声韩叔叔,将韩康叫得手指微微一动。他沉默片刻,问道:“属下对晁兄弟人品武功,俱都敬佩。只是有一样事要问清楚,晁兄弟若继任教主,本教往后不知走得是甚么路?”又淡淡一笑,道,“今日有几位兄弟不知为何竟不在场,教主可知道狮王去了何处?” 向经纶淡淡一笑,咳嗽道:“我有事交代他办。”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晁法王与我志向相投,若继任教主,明教往后不过仍是八个字:潜心发展c以待金贼。” 他话音一落,大俱明王便作色道:“荒谬!我不同意!” 向经纶没有朝他看,只静静地凝视着韩康。 韩康则缓缓将紧握的双拳松了开,长舒一口气,沉声道:“那么属下斗胆自荐:教主若不幸仙逝,属下想来做本教的第三十二代教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玖 玖 韩康语出如惊雷,竟将在座众人都震得心中大跳。他们之中支持造反打仗的不在少数,但却未必就有反叛教主之心,只是事已至此,向教主命在旦夕,再多说又有何益?总归迟早都要在韩左使手下讨生活。故而都一言不发。 向经纶不动声色,淡淡道:“依本教规矩,若上代教主未留下遗命,众人推举一位教主出来,也是应有之义。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死,难道我的话已然不管用了?” 大俱明王笑道:“教主说话自然管用。只是晁禅德不配位,就算做了教主,众位兄弟们也是不服的。他在这个位子上坐着,也不知夜里能不能睡得安稳?”他话音未落,向经纶抬起眼帘,向他投来了一瞥。 这一瞥神采憔悴,却洞若寒光,竟令波塞妥思身上一冷,下意识间避开了他的目光。回过神来,又不由心中恼羞成怒,正要再说话,韩康却道:“教主做事素来为大家伙儿考虑,故而本教上下无不佩服,可今日推举晁禅继任教主,却未免私心太重了罢。” 向经纶不由一笑,牵动肺脉又是一阵咳嗽,口中道:“韩左使毛遂自荐,难不成竟是大公无私之举?” 韩康沉声道:“韩某自荐为教主,绝无半点私心。若晁兄弟愿顺从大家伙儿的心愿,举旗造姓赵的反,韩某必定潜心辅佐,绝无二话!” 向经纶淡淡道:“韩左使德能配位,他日未必不能效宋室之法,也唱一出黄袍加身。” 韩康却也不动怒,道:“教主若这般看待韩某,韩某也无话可说。” 向经纶叹了口气,四顾一圈,问道:“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都推举韩左使做下一任教主么?” 众人或面面相觑,或垂头不语。 曾九隐于角落中,身旁的天字门副门主宦文成则突然拱手欠身道:“韩左使若做教主,属下心服口服。”他一开头,陆陆续续又有数人开口应和,场面竟渐渐活络了起来。曾九目不转睛的望着宦文成,宦文成若有所觉侧首望来,她便对他微微颔首一笑。 忽而金翅鹏王袁同光皱眉怫然道:“你们公然威逼教主,成甚么体统!”他朝向经纶一望,直白道,“教主,属下亦有效法方腊教主起事之心,韩左使本与我商议一同劝说教主,我答应了,但没想是这般劝说法!我姓袁的一生效忠圣教,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不敢仗势左右教主。若教主要晁法王继位,属下不敢有异议,但教主也别怪我不服他的管,我必下光明顶去眼不见为净!”他又不冷不热的望了眼韩康,“这光明顶上乌烟瘴气,若韩左使做成了教主,属下也当下山去,耳不闻为清!” 大俱明王冷冷道:“原来鹏王这个不服,那个不忿,是想自己来做教主。” 袁同光大怒道:“去你妈的波斯宝树王,甚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说着赫然起身,一手指着他道,“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我中土明教自奉圣火传衍数百年,波斯总教是甚么狗屎猫尿,敢在光明顶上大放厥词?佘教主敬着你这头老狗,我袁某却不放在眼中,你若再放屁叫我听见,今日教你知道你爷爷我的厉害!我打死了你,倒要看看你那波斯总教能将我怎样?” 大俱明王气得浑身哆嗦,汉话说得愈发不利索了:“你,你竟敢口吞狂话,侮辱总教,要烧死你了!” 袁同光哈哈大笑,道:“呸!敢和我去外头比划比划?我让你一只手!” 韩康微微皱眉,道:“鹏王何必动怒?韩某又何尝有威逼教主的意思了?只是要教主听听大伙儿的想法罢了。” 袁同光倏而收声,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我算看出来了,韩左使不知何时笼络了这么些人,真是好大的本事。今日你们人多势众,袁某又打不过你,下一任教主究竟是谁人,咱们大家心照不宣了。我管不了,却也看不下去,这就要下山去了,你有本事就叫人拦着我。” 韩康无奈道:“同光兄” 袁同光却不理他,也不敢看向经纶,只朝他侧身一揖,道:“教主,袁某没甚么本事,对不住你。”又不知向谁道,“向大哥在天有灵,不妨睁眼看一看罢!”说罢,转身拂袖而出。 他一提向教主,韩康脸色骤然一变,竟生出一丝失落伤心之色。大俱明王瞧见他神情,不由咳了一声,韩康倏忽回神,心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已然对不起向大哥,若反复无常,再生悔意,连佘教主也要对不起。只是若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一力扶持经纶,致使叔侄之间竟落得如此结局。 向经纶却没去顾他,而是将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青松道人辛英身上,忽而道:“辛叔叔,你也赞同韩左使做教主么?” 辛英呆了半晌,冷冷切齿道:“是!我同这大宋江山势不两立!” 向经纶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呛咳。他这次咳声甚剧,形如风中残烛,忽而竟侧头在渣斗中吐出一口血来,脸上愈见灰败之色。 辛英神色变幻的望着他,却见他歇了口气,再开口说话时,仍是徐徐和和:“我懂了。也怪不得你要下毒害我。” 辛英怔怔道:“你甚么——” 韩康倏而一惊,截口道:“辛兄为教主病症数十年来费尽心血,纵然他与教主所见不同,这下毒之言未免也太过诛心?” 向经纶微微一笑,也不纠缠,缓缓道:“好。先不说这个。我想请教左使,眼下孝宗皇帝尚算英明,惩治贪官,重视民生,南朝比起早些时候颇有了些太平气象。此时突生兵伐,焉能成事?” 韩康见众人都听得认真,便道:“宋金对峙,只要有心,必能寻到破绽之处。” 向经纶道:“愿闻其详。” 韩康正自沉吟,大俱明王却不耐烦道:“总教早与金国皇帝互有通信,南朝苟延残喘,哪有生机可言?我教与金国通力合作,届时取南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向经纶道:“哦,原来诸位壮志凌云,却是起意欲作卖国贼么。” 他话音一落,韩康心中不由一沉,众人亦相顾哗然,许多人不信道:“甚么?这同金国有甚么关系?俱明王,你在浑说些甚么?” 大俱明王不由一愣。他自来中土,本有一番熊熊野心要施展,可佘教主虽敬他身份地位,使他与四大法王同等尊贵,但教中事务他向来插不太上话。如此郁郁至今,才同韩康一拍即合。他不惯于与中原人士相处,也不大清楚其中弯弯绕,韩康向来与他客客气气说好话,颇有听服他总教使者身份的意思,故而他便有扬眉吐气之感,行为作态渐生骄矜。适才他以为教中上下已都被韩康收服,这才图穷匕见,放出了话来,不料竟使群心动摇。 他愣了一愣,不以为然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做此惺惺之态?”又坐在椅上向韩康吩咐道,“还与他啰唣甚么?圣火令现在何处?” 向经纶微微一笑:“是啊。若没有圣火令,就算做了下一任教主,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大俱明王道:“圣火令如此重宝,教主想必不是藏在隐秘处,就是随身携带。韩左使,不如先请教主将圣火令交出来,到时再好好叙话不迟。” 韩康面沉如水,闻言点头道:“大俱明王所言甚是。”说着,便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甫一站起,众人愈发有骚动之态,除却韩康手下死忠之外,其余人要么摄于他声威不敢轻举妄动,要么脸上渐渐生出挣扎愤怒之色,只还一时按住不发。 向经纶又咳嗽了起来,但仍倚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面色镇定自若。正此时,圆月门外帘子一动,一个婢子端着药走进来,道:“教主,该喝药了。” 她话音未落,大俱明王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目光本正被这忽然进门的侍女吸引,心中同时一惊,目光一转,却见韩康一手沾血而立,他身畔的大俱明王仰面倒在圈椅上,观之头骨尽裂c红白淋漓,已被韩康一掌拍死了。 明教这一百年间,从未发生过教内法王死于内讧的情形,众人一时间只觉惊心动魄,俱都呆住了,却听韩康冷冷道:“此人心怀不轨,打着做金国走狗的主意,实在死不足惜。今日韩某杀他于此,请诸位兄弟做个见证。”他目光四绕,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复又转身朝向经纶一拱手,“属下行为不驯,令教主受惊了。” 向经纶淡淡道:“死一狗耳,何惊之有?”他抬头一瞥那婢子,只见她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发抖,只还凭本能勉力握住托盘,便道,“将药汤放下,出去罢。”又从床边匣中摸出一张手帕,向韩康一举,“左使擦擦手?” 韩康定定地凝视着他,半晌叹道:“韩某平生杀人无数,早已满手鲜血,又何必再擦?”又道,“韩某与波塞妥思此贼虚与委蛇,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所思所想,不过是坐看宋金两虎相斗,从中坐收渔利,实现我教大业罢了!若要当众讲来,不过是暗中刺杀金宋两国高官将领,使之剑拔弩张,待两方厮打起来,本教何愁不能乘势崛起!” 向经纶沉默片刻,忽而轻声吟道:“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韩康道:“教主,你本是不世出的英才,奈何太过心慈手软。当此乱世,做个谦谦君子,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打战固然令天下生灵涂炭,可若能平定江山,自然有百姓的好处。” 他这一番话,又将众人说得动摇起来。在座有些人不过不能容忍他公然反叛罢了,心里却未必不赞成他的主张。若能乘势而起,争做王侯,谁会不愿意?向教主若还能活着,那自然听他命令;若教主将来仙逝,由韩左使带领大伙儿争天下,也没甚么不好。真要先抗金兵,再争江山,这一生只怕也等不到江山改姓那一天了! 向经纶瞧尽众人神色,缓缓道:“我与韩左使有几句机密话要说,你们谁人愿意听的,就坐在这里。不愿意听的,请移步外头少待。” 众人沉默半晌,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往外头去等着了。留在屋中坐定不动的,除了曾九之外,尽皆是韩康的心腹手下了。 及至此时,向经纶才一手撑额,疲惫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有甚么话,咱们可以敞开说了。” 韩康还没说话,怔忡半晌的辛英忽而回过神来,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能打死了他!?”他一指韩康,两眼泛红,“你你知不知道,只有他才有那解药!” 韩康不为所动,缓缓道:“我对不起教主,这没甚么好说的。” 辛英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不是这么同我说的!你说不会毒死经纶,我才,我才” 韩康冷笑一声,叹道:“辛兄,你放心。向大哥在天之灵,不会怪罪于你。若有见怪,都由韩某一力承担。”说罢,抬头朝向经纶深深一望。 向经纶与他四目相视,道:“你若要杀了我,就尽管来罢。” 韩康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教主,圣火令现在何处?” 向经纶垂头望了望眼前的药汤,抬手端起药碗,朝地上一泼,口中道:“左使有甚么猜想?” 韩康道:“教主想必近日发觉身中剧毒,自知时日无多,便暗中做了筹谋。事已至此,力敌已成虚妄之谈,不如保存实力,留待后时。晁禅等几位兄弟忽而人间蒸发,想来是教主告知光明顶密道,暗中已下山去了。依我瞧,圣火令若被他们带下山去,再另拿教主手诏一份,到时候指责我得位不正,自光明顶上分裂出去,也是名正言顺。” 向经纶倾耳聆听,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么你怎知,圣火令不是被曾姑娘带走了呢?” 韩康笑道:“她倒是胆大包天,光明正大便下了光明顶去,我竟也没防备。只不过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虽未留意她去了何处,但区区数日,只要人还在昆仑周遭,迟早叫我发觉。她小小年龄,纵然有为教主献身之死志,却未必有那个能耐。何况此女生性邪怪,喜怒不定,纵然教主是当世难得的佳公子,短短数月间,也未必能令她舍命相待罢?如此大事,教主不是儿戏之人,必不可能将圣火令交于她手。” 向经纶忍不住挑眉一笑,却不说话。 曾九默不作声地听他二人对话,心中亦是想笑,又淡淡地斜了韩康一眼。 韩康却没说完,续道:“依我看,与其说她身负重命下山,倒不如说是教主发觉中毒,不忍将她留在山上,怕我将事情归罪于她,是以替她筹划了后路。而此女凉薄自私,竟真个顺势逃命去了。”他望着向经纶,叹息道,“你将向大嫂的遗物送给她佩戴,可我瞧她着实配不上你这一番深情厚谊。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栽在这样一个女子手里,也属寻常。” 曾九听了这话,脑中电光一闪,忽而想到向经纶所赠的盒中发钗来,不由心道,是了,当初辛英亦是瞧了我发间的卷云飞雀钗一眼,才有感而发的。忽而间心生触动,抬头瞧了向经纶一眼。 向经纶却没有留意她,而是微微出神,又笑道:“我瞧那发钗她戴着,还是蛮相配的。” 韩康与他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瞧教主绝不可能将圣火令下落告知了,是不是?” 向经纶又是一阵呛咳,脸上隐隐泛出一道青气,道:“不错。” 韩康缓缓道:“那么,属下便要无礼了。” 向经纶问:“怎么?” 韩康向他缓缓走近,口中道:“圣火令是本教圣物,自然极为重要。但教主也不是凡人,未必不会行出险招,将它留在身上。这个灯下黑的道理,韩某也是知晓的,故而还得亲自搜上一搜,才能放心。” 向经纶停住咳嗽,又将一条沾血的帕子扔入渣斗。他一手撑桌,一手平放膝上,脸上青气愈重,轻声气弱道:“若找不到呢?” 韩康走到他身前站定,道:“那就还需教主签一道手诏,声明晁禅等人谋害教主,私窃圣火令叛教而逃了。”他与向经纶对视片刻,叹道,“得罪了。”说罢,没染血迹的左手抬起一指,朝向经纶身上要穴点去。 曾九见状,右手缓缓自扶手上落到腰间。 又探入斗篷,握住了相伴五十余年的紫光刀。 她大略一数,除却向经纶,屋里共计六个活人。韩康或需个三四刀,其余人一刀一命,眨眼便可杀光。 不错,那日窗畔对弈,她听了向经纶一番话,心中颇感柔情。但她自武功有成,素来我行我素,恣意妄为。因喜爱向经纶这般妙人,哪怕稍微耽搁了些炼毒的功夫,也要任性逡巡光明顶数月有余。如今纵然心中对他有情,却也实难奉命听话,乖乖看着他为高节而送命。 他自有他的坚持,又与曾九自个儿有甚么关系了? 她只听自个儿的话。 今日若向经纶有个三长两短,光明顶上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偿命。她此世要成为天下第一毒,那么自然不便在人前显露刀法,以免喧宾夺主。 不过,死人瞧见,就另当别论了。 曾九手抚刀柄,如看猪狗般的盯住韩康,正要暴起拔刀,却忽而见向经纶微微一笑。 刹那之间,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如云影虚光般向韩康点来的腕上轻轻一拂而过,转而疾刺他巨阙穴。韩康本没防备,腕上被他拂中穴道,登时酸软无力。他武功既高,反应便快,当即使右手往向经纶肩胸上拍去一掌! 向经纶不躲不闪,直直地点中了他巨阙穴。而韩康那一掌拍到他身上,却忽觉触手一震,猛地里一股极澎湃的内力如开闸涌出,携他自身掌力反震回来,只听喀拉一连串脆响,整条手臂当即骨折粉碎,人亦倒飞出两步,跌坐在地。他坐到地上后一动也不动,却是因为已被向经纶点中了巨阙穴,周身僵硬不灵的缘故。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俱都震惊失色。 天字门门主宦文成猛地站起身,扑过去道:“左使!”韩康正气血翻涌,勉力自持,无暇与他说话,宦文成见他闭目不言,又瞧向经纶一招过后,兀自咳嗽不止,便谨慎上前,抽剑而出道:“教主莫怪,属下武功不成的。”说着便使剑一抖,分刺他手上筋脉。 向经纶伸手在他剑上轻轻一弹,那剑忽而悲声锵鸣,宦文成腕上劲力不够,当即长剑脱手。那剑铛地落在地上,犹自震颤不止。 韩康此时缓过气来,睁开眼再瞧向经纶面上青气,忽而惨淡道:“你你练会了第五层乾坤大挪移么?” 向经纶咳罢,道:“是。” 这话一落,众人都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明教立教数百年,唯有第二任教主武功最高,他当年也不过练到了第五层而已,故而众人并不知晓乾坤大挪移练到第五层有甚么妙处。韩康与众人不同,当年他和向老教主情同手足,曾蒙他照顾,得知了乾坤大挪移的一二奥妙。适才虽不防备,此时回过神来,忆起乾坤大挪移练至第五层,搬运内功时面上会依行功路线而泛出或青或红之色,亦能积蓄内劲,反震敌力,再对照先头向经纶模样,才恍然惊觉。 韩康失魂落魄的望着他病弱清俊的脸庞,复又问:“你才二十多岁年纪,如何练成的?” 向经纶自嘲一笑,道:“我心中也不知晓,许是上天怜见罢。”顿了顿,又道,“若非我机缘巧遇,神功进展颇速,我与左使之间,恐怕要比如今更惨烈得多。左使老谋深算,于教中雄伫三十余年不倒,树大根深,我才做了几年教主,岂能够轻易撼动?你有死拼之心,我有相容之意,别无他法之下,小侄只好等左使率先发难。这一天终究到了,可我却盼它终我一生,也不要到来。” 韩康闭目不语,运功至今却也冲不开穴道。眼下屋中不过六人能动,向经纶既然练成了第五层乾坤大挪移,以这几人的武功,便是合力而为,也不能近他身前一步之内。正自思索,向经纶口中轻轻呼哨一声,偏厅深处忽而飞出一只张翅白隼,苍唳一声,破窗而出,在梅园上空盘旋呼啸不止。 过了不久,梅园外忽而传来起伏步声,仿佛有不知多少人合围而来。不多时,刀剑相交声隐去,一人阔步跨进书房之中,于偏厅圆月门竹帘外站定,在众人骚动声中清声道:“教主,属下晁禅率烈火旗c巨木旗旗众五百,静待园外,听候教主号令!” 向经纶咳了两声,道:“狮王进来罢。” 晁禅闻声掀帘而入,恭恭敬敬地袖手站在了五步开外,垂首不语。 韩康本以为胜券在握,此番前来胁迫向经纶,并未发动多少人力,不过使人将园子看守严密,不许人前来打扰罢了。如今见状,自知大势尽去,便淡淡道:“你要杀我就动手罢。” 向经纶注目着他,半晌叹道:“韩叔叔,我若要杀你,岂会以身试毒,等到今日?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今日能有放你一命的机会!” 韩康闻言,骤感心神悲痛,莫能自抑,不由闭目流下泪来。半晌道:“天地风雷四门门主,听我命令,束手就擒罢。”他话罢,宦文成等人便手足无措,站住不动了。 向经纶又咳了两声,手捂素帕停住片刻,才转望向辛英,道:“辛叔叔,你——” 他话说到此处,辛英却忽而仰天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又张口吟道:“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满脸悲愤怨恨,却又生出一丝解脱之色,“——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向经纶神色微微一变,却见他音尽气绝,七窍流血,仰面倒下地去。 晁禅见状,急忙上前扶他身体,再一试脉,才叹气道:“教主,辛英服毒自尽了。” 向经纶半晌一语不发,出神许久道:“请诸位兄弟进来。” 待众人又回来落座,满室血腥药气中,向经纶说话间撤去了韩康光明左使身份,命他隐居玉池崖,不必再过问教中诸事,又缓缓将教中职务更迭一一命令下去,末了问,“大家有甚么意见么?” 他此回施展翻云覆雨之术,更有乾坤大挪移神功摄人,命令之中却不杀伤一人性命,如此恩威兼重,众人再无不服,俱都兢兢道:“谨遵教主法旨。” 向经纶似疲惫已极,却又勉力振作精神,手按矮几站起身道:“叫几位兄弟来,抬我下山去一个地方。” 晁禅不由上前扶住他,关切道:“教主此时不如静养,何事着急离开光明顶?属下等人去办就是。” 向经纶不由笑道:“我——” 他话音未落,自屋中角落处忽而传来一道娇懒懒的音气:“你是要去找我么?” 向经纶脚步一顿,蓦然回首一望。 只见话音传来处,风字门门主朱斌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圈椅上,他神色笑吟吟地,见向经纶回望,忽而伸手在脸上一抹。 面具一落,曾九素面朝天的站起身来,两目脉脉然,向他嫣然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拾 拾 那日事变之后,曾九于人前展露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见者一时惊骇之余,回想光明顶上竟让她如入无人之境,又不由得细思恐极。而曾九不顾及旁人,只重新搬回歇脚之处,静心与向经纶解毒调养,恍惚间又厮磨半月有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竟有琴瑟调和之感。 待到向经纶身上毒性尽祛,曾九某一日撑腮桌畔,望着他独自披衣读书。仿佛读到欣然有得之处,向经纶微微一笑,回过神来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不尽温馨之意。 曾九受他这一看,心中怦然一惊,默默想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为了我自个儿好,还是早走为妙。 她心中存了去意,这一日夜色四合c星银如撒之际,便从自己院中悄然到了向经纶房外。隔窗灯火朦胧,向经纶一抹剪影凝在摇曳晕色之中,仿佛还正伏案忙碌。 曾九在料峭寒风中望了片刻,忽而拔步推门而入。门扉响动,向经纶抬头一望,正与她隔着半卷湘帘四目相视,意外道:“怎么了?” 曾九凝视着他,莞尔笑道:“今晚天色好晴,一丝云也不见。我们来院里看看星星,好么?” 向经纶沉吟片刻,欣然道:“好。”说话间披上一件镶毛斗篷,与曾九并肩出门,又徐徐行到岁寒园外的梅林之中,捡了一间六角小亭相挨坐定。 此时又来一阵寒风,曾九的发丝与单薄裙袖俱都轻柔拂动,向经纶倏而惊觉自己大意,便欲解下斗篷来给她披上,曾九侧首瞧见,便微笑说:“不用啦,我身体可比你好得多。” 向经纶牵住她膝上的手掌,只觉颇为冰凉柔软,道:“我们改天再来看罢。今日就先回去。” 曾九道:“不,我偏要今天看。” 向经纶稍一迟疑,曾九忽而伸手拉开他斗篷系带,整个人轻巧地钻了进去,两手环住他腰,侧脸则枕在他肩头,柔声笑道:“这样不就好啦?” 二人自心意相合以来,向来发乎情而止乎礼,如此亲近依偎还是头一回。向经纶受她柔软身体一抱,一时微微有些受惊,珍重怜爱之下,竟生出不知该如何触碰她的踟蹰。片刻后,才缓缓伸臂揽住她,又将斗篷仔细在她周身拢好,以免夜凉浸体。 如此相拥片刻,望见星河闪烁,梅雪皎洁,二人不约而同的没有说话,只觉人间至乐,不过如此。半晌,向经纶忽而道:“你——” 哪知曾九亦同时问:“你——” 两人一顿,又齐声道:“你先说。” 向经纶垂首向她一瞧,见她两目莹莹,正自相望,正要再开口想让,曾九却抢先道:“我要听你说。” 向经纶便道:“好罢。”沉吟片刻,“我属意封你做个法王,你喜欢么?” 曾九一奇,笑道:“我竟然够资格做你们的法王么?” 向经纶道:“此次光明顶生变,我身中剧毒,由你潜心治愈,这正是有目共睹之事。且你武功颇佳,雅擅医毒,造诣绝伦,又精易容之术——”他笑了笑,调侃道,“如此难得人才,又为本教立下大功,本教主破格拔擢,有何不可?” 曾九笑道:“我瞧你这教主,巴巴的提拔一个小姑娘做法王,准不是为了广纳人才,而是私心暗藏。”她活了七十来年,自称是个小姑娘,竟面色不变,毫不害羞。 向经纶笑道:“私心不碍公理,无伤大雅。” 曾九道:“那么你要封我做个甚么法王?甚么狮啊象啊鹰啊的,我可不喜欢。” 向经纶想了想,道:“就叫做孔雀明王罢,怎么样?” 曾九拍了拍手,嫣然道:“孔雀明王,这个名头很是好听,那我就当了这法王。只是你们明教规矩大不大?若是碍手碍脚,那就算了。” 向经纶笑道:“没甚么大规矩,你不叛教投敌,就没人可以管你。”这件事说完,他又转而和声问,“那么你适才要同我说甚么?” 曾九倚在他肩头,沉默片刻道:“你瞧我发间戴了甚么?” 向经纶垂首一看,只见她云鬓之上正斜簪着一只卷云飞雀钗,那钗头云洁如玉,鲜翠雀鸟张翅而飞,栩栩如生。他心中恍然一动,就听她道:“我听韩康说,这发钗是你妈妈的遗物。这般重要的东西,你做甚么就给我了?” 向经纶微微一叹,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轻声道:“我自小体弱,长成不易,后来不是忙于参研武功,就是忙于教中纷杂事务,如此无心他顾,活到将近而立之年,从来也没在意过哪个女子。既然上天教我临死之前遇见了你,我不送给你,又能送给谁?”又笑了笑道,“你说它重要,确是家慈留下的一个念想。可你在我心里,不也同样重要么。” 曾九闻声于他肩头蹭了蹭,又默默在斗篷中摸索到他的手掌,轻轻与他五指交缠。向经纶察觉到,便紧紧回握住,又听她问:“我们相识不过数月,彼此间又多有隐瞒,你连我叫什么名字c是哪儿人c在哪儿长大都不知晓,这便心觉我很重要了么?” 向经纶不由一笑,半晌道:“你若问我为甚么,我也不知道。我瞧见你就喜欢,见你开心我便也开心,和你一起消遣,只觉时光匆匆眨眼就过。这实在是我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若换一个人来,纵然我知晓她叫甚么,是哪里人,别说数月,可能十年也未必令我如此心折。故而我心想,我与你之间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哪里讲得出来为甚么呢?” 曾九听到此处,只觉心里话都被他说了出来,不由又觉温柔,又觉烦恼,暗自心道:“唉,真是邪了门。我碰上了你,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然则想到是走运,不由郁郁;想到是倒霉,又颇甜蜜。如此胡思乱想了片刻,才道:“那你为甚么不告诉我这发钗的来历?”这话甫一出口,她自个儿心中忽而若有所感,竟似已知道了他要说些甚么。 果然,向经纶沉默片刻,和缓道:“我将它送给你,是因为我心底在意你。可我那时生死不知,可能数月间便横死山上,又何必告诉你那么多,令你徒生烦恼呢?”他顿了顿,忽而极温柔动人的微微笑说,“小曾,我希望你心里记得我,却也不要太记得我。这样我若是死了,你就不会太伤心。” 他这话曾九本已有预感,可听了心上却仍似被人生生揪了一下,忽感手足酸麻。她极不适应这般感受,一时间又是生气,又莫名有些伤心,不由冷冷道:“不错,我能解你的毒,却救不了你的命。你身体坏啦,没几年好活,看来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她这般直白,向经纶却只淡淡一笑,像是不以为意:“我从小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为了教中大事,这一天稍微早些,也没甚么。” 曾九愈发气恼,道:“怪不得你也不怪辛英给你下毒,毕竟不过是早些死罢了。” 向经纶闻声一叹,道:“你有所不知。辛叔叔本有一个妹子,二人相依为命,身世甚是悲惨,幸得佘教主相救,才顺利长大成人。辛姨性情偏执,刚烈如火,佘教主当年四下起事,她曾率领教众战阵冲杀,奈何一次事败被俘,被当时的守城将领白贞松斩首弃市,还是我爹暗中摸进城去,才将她尸首取回。辛叔叔从那以后,心底只想着给辛姨报仇雪恨,但那将领不日升迁,转去临安做官去了,他恐怕被教中报复刺杀,重金聘请许多高手保护,行踪又极是神出鬼没,令人没处下手。辛叔叔当是无法可施,是以才执意赞同起事,只求有生之年能为妹子报仇。唉,他心中有自己极大的苦楚,我实在不忍心再怪罪他。” 曾九听得一阵无名火起,忍不住一下儿推开了他,道:“你就知道想着别人!” 向经纶冷不防一怔,恰时受寒风所激,竟咳嗽了起来。曾九又气又怨,可瞧见此情此景,柔情难禁,便又投入他怀中,闭目道:“我说错话啦。你很好,我很喜欢。” 向经纶哪里会同她生气,又将她揽进斗篷中,轻柔地抚了抚她背上青丝,口中道:“你说得没错,是我对不住你。” 曾九一时间忽觉心酸,想到从前见到女孩儿哭泣,有心也想眼圈一红,哭上一回,可恰如过去七十余年一般,仍旧是哭不出来。她眨了眨眼,眼睛水润润的,却始终也没有泪意,不由得又有些生闷气。半晌,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和我说说你的事罢。我想听。” 向经纶有些为难,沉吟半晌道:“我自小长大,日子都过得极单调,实在也没甚么好说的。我爹爹做了教主后,心意逐渐同佘教主不一样,有意与赵家暂停兵戈,防备金国侵犯中原。但他身受佘教主大恩,实在不忍违背他遗志,便想了个折中法子,要教中休养生息c再图大事。他临死前,将自己的心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期望我能做下他做不成的事情。我继任教主九年有余,本无力扭转大局,但练武上还有点天分,勤学苦参之下,竟将乾坤大挪移练到了第五层,这才侥天之幸成了事。”他想了想,道,“你不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曾九仰脸望着他两鬓夹杂银丝,不由问:“那你为甚么头发白了?” 向经纶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大记得了。仿佛是一宿练功后就这样了。” 曾九凝视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向经纶动也不动,向她微微一笑。 曾九忽而问:“你说过自己不喜欢练武功。若你有得选,你这辈子最喜欢做甚么?” 向经纶出神了片刻,笑道:“我愿生在太平盛世,江湖弃剑,读书弹琴,纵情山水之间,与意中人作一对自由快活夫妻。若得如此,实在再好也不过了。” 曾九听得又觉难受,又觉向往。她觉察到自己竟然向往,不由得又是一惊。半晌道:“你一生为明教付出,后不后悔?” 向经纶道:“时也如此,命也如此。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他顿了顿,缓缓低声道,“只是无奈江山倾颓,而我寿数有限,今生不得与你厮守了。” 曾九听及“厮守”,心中怦怦直跳,愈发酸楚迷茫,呼吸如绞,心中去意更坚,不由嫣然道:“我倒有些后悔,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毒死你,不与你相识,如今倒好,白开心一场。” 向经纶无奈一笑,道:“那时候的事,又有谁能料到?我下山去时,又岂知自己会遇到你呢?” 曾九闻声灵光忽现,问道:“你那时候请我上光明顶去,心里有没有转着甚么坏主意?” 向经纶忍俊不禁道:“有点不算很坏的小主意罢。只是后来一瞧见你人,就不想再用了。” 这话题说来令曾九心中一轻,舒快了不少,不由娇声道:“那么你当时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向经纶沉吟片刻,含笑斟酌回忆道:“我也说不上来。喜欢么,或许当时便有一点?只是我那天一瞧见你,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瞧见梅花一样。” 曾九好奇道:“甚么意思?你是说我像梅花一样美么?” 向经纶也不笑她厚脸皮,只温柔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向来闷在房中。冬天时候尤其如此,只是紧关门窗,习字练武,喝药昏睡。是以那时我最不喜欢冬天。到了七八岁上,习武稍有所成,身体亦强健了些,那年冬天梅花开了,我妈便带我出去看。当我瞧见那树梅花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要说那情景有多美丽夺目,恐怕也不见得;只是在我心里,却是千言万语也难描绘万一。”他微微陷入了回忆中,半晌又望向曾九,微笑续道,“我瞧见你第一面时,不知怎么,心中亦有夺目之感。不是为你美貌,我只觉得你仿佛像昆仑大雪中的梅花一般,再鲜活也没有了。往后相识之后也是如此,我只看着你这般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便也觉得自己也又自在,又快活了。” 曾九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侧首看向夜空,缓缓笑道:“这星星多好看啊。我们只顾说话儿,实在辜负了它。” 向经纶对她心思仿佛若有所觉,便拥住她,只道:“嗯。” 两人再没说话,就这样在亭中坐着,直到天色空明,朝日淡淡绽放出光采,将整片梅林点亮。梅枝上犹带着白雪,雪光莹莹点点,放出万树毫光。曾九心想,不知他当年看到的梅花,有没有如今的美呢? 向经纶发觉她身体愈来愈冷,便道:“天亮了,我们回去罢?” 曾九沉默半晌,道:“不了。我要走了。”她仍旧枕在他肩头,侧脸犹能觉出他隔衣透出的温热,“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太久啦。” 向经纶脸上笑意渐渐淡去,末了却又缓缓浮上嘴角,轻声道:“我知道了。” 曾九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向经纶道:“我不能。明教还离不开我。” 曾九又安静了片刻,道:“这样也好。省得我愈发和你相处得好,又眼见着你慢慢死了。” 向经纶宛如寻常般一笑,口中问道:“你帮忙的谢礼还欠在我这。小曾,你想要甚么?” 曾九微微赌气道:“我没甚么想要的了,小向。” 向经纶想了一想,从怀中摸出一小方精致玉印,放到她手里,道:“你拿着这个。以后若有麻烦事,凭此寻圣火记号到任一分坛去,他们自会全心帮你办到。” 曾九对光一看,只见这玉印白若羊脂,上面团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卷尾小猫。她将印盖取下一看,见上面刻了四个篆字,便轻声念道:“参光同寿。”不由抬头望了向经纶一眼。 向经纶微笑道:“这是我孩童时,我爹刻与我玩的。我一直用作私印,教中大多人都识得。” 曾九垂首,将这方小印握在掌中。 半晌,她忽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记住。”说罢,便将《九阴真经》中的“易筋锻骨篇”从头至尾给他念了一遍。向经纶天资纵横,她念得又慢,一遍下来便记在了心中,明白是一篇极高明的内功心法。 曾九念完,问:“你记住了么?” 向经纶道:“记住了。” 曾九道:“好。你就按这上面所言,练来试试。”说罢掀开斗篷,自亭中起身而立,静静地凝视着他,“我活到现在,只中意过你一个人。但我这个人生来便有些冷血无情,忘性很快。昆仑山下有许多新鲜人,新鲜事。我很快就会忘掉你了。”她轻轻呵出一缕晨春的白气,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很快就再也不喜爱你了。” 向经纶亦凝视着她,温柔道:“那也很好。” 曾九又沉默片刻,忽而盈盈一笑,道:“那么我走啦,小向。” 向经纶亦微微一笑,目光深深地描摹了她面容,口中道:“再见,小曾。” 曾九再也不耽搁,将这些日子以来搜罗的昆仑珍药尽数收好,牵着药人,头也不回的下昆仑,一头往北而去,意图快快地甩脱向经纶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将此人忘却到九霄云外去。 她心中烦闷,照例脾气该愈发喜怒不定才是,但那几个药人随行几日,却发现她待人反倒稍好了那么一丁点,不再动辄变脸了。对他们而言,这倒算是一桩喜事了。 如此往北苦寒戈壁行进月余,冰雪消融,天气渐热,这一日行在戈壁边缘的山岭之中,绕过一块寸毛不生的秃崖,耳边隐隐听得水流淙淙声,曾九牵人循声而去,初时行进艰难,沿路怪树大石甚多,忽而间眼前豁然一开,瞧见背崖之后,一道山水自更高处的雪峰上缓缓披落,直化作一条清澈溪流,顺流而下,淌入山坳之中。那山坳三面环山,占地颇广,眼下正碧草茵茵,野花遍开,更生着许多绿树灌丛,仿佛有小动物隐没其间。 曾九瞧此处风景在西域算是幽丽可爱,不由心胸一开。她有心留在戈壁沙漠周遭,方便探寻一些中原难寻的虫蛇药植,便起了在此处落脚的打算。 一个药人瞧她神色,道:“姥姥,咱们在此歇脚,奴婢们给您打些新鲜野味来尝尝?” 曾九心想:“正是。我往后炼蛊制毒,不能全靠采摘野物,须有地方来种药养殖,该早日寻个好地方置下家底来才行。这地方不错,打理这么大个山坳,若不想累死累活,又吃糠咽菜,还须更多人手来替我分忧。这几个人倒蛮识趣儿,打死了又没甚么好处,不如留下就做个奴婢。若做得合我心意,给他们一二好处也不是不可。” 这般一想,曾九不由微微一笑,道:“好,你们去罢。”这几人都身具不俗的功夫,不多时捉来几只兔子,剥皮上火烤得焦香四溢,又寻大片树叶用溪水冲净,裹住撕下来的兔腿肉恭敬地孝敬给曾九先吃。 曾九尝了尝,只觉寡淡无味,远不如自己亲手烤得好吃。她自己厨艺非凡,但实在太过惫懒,宁可吃现成的也不爱动手做,在光明顶上给向经纶煮汤,那已是近十来年的头一遭下厨了。想到此处,不由又是一叹,心中苦恼道:“小向啊小向,你可别在我脑袋里缠歪了,烦死我啦。” 饭罢,曾九吩咐几人砍树建房,先草草盖出落脚地方来。 往后月余间,她不时往最近的市集去,要么采买东西,要么打听事情。西域民风豪放,好勇斗狠之人颇多,她捎带着便又掳了些狗仗人势c为非作歹的杂碎到山坳中来,亦可做药人培蛊,又可做苦力开荒,实在一举两得。 药人乖觉,不敢懈怠,如此一年之内,渐渐竟将山坳里拾掇得颇有些样子,俨然成了一片幽居精舍。曾九瞧着满意,便不再将心思放在此处,时常外出寻药,半月才归。这期间,她要么深入戈壁沙漠,要么高攀南疆雪岭,这虽是一件劳心劳力的活计,但如此孤身一人遍览壮阔风光,心中相思烦恼竟渐渐也淡了许多,封存到心底里去了。 这一日,曾九于荒漠中跋涉,忽而远处极淡似无的蓝天之下,隐隐显出几座巍峨的覆雪山峰来。走得再近,只见山下草绿花红,人烟繁盛,正是好大一片绿洲。 她心中欢欣,在集镇中好生修整了一番,便采买了些物资,一头钻进了山里,欲瞧瞧此处能否寻到甚么好宝贝。 山中逡巡数日,这一天她攀到苔寒雪冷的山高处,忽而望见不远外一道削壁般的崖头,正颤巍巍地生着一朵五瓣如斑斓肉爪的艳红黑斑花苞,眼瞧再有几日就要完全绽放,一愣之下不由大喜,足运轻功向那花掠去。 她轻功极佳,身影一闪间便如一抹紫烟般飘上山头,正待靠近崖缘,打近处灌丛中忽而闪出一条细长黑影,笔直飞射向她脸庞。 曾九身形倏而止住,又纸鸢倒拽般飘然后窜半步,洁白手掌劈向那黑影抓过去。她疾奔之中霎时停步,身法恰似雷霆闪烁又似云雾飘散,堪称行止如意,极为高明,不远外山洞里一人瞧见,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此时再看曾九手中,正赫然捏着一条黑花长蛇。那蛇被她拿住七寸一捏,当即毙命,但看其头尾体貌,俨然是一条颇为奇特的剧毒黑蛇。不似天生,倒像是人养的。 曾九听闻人响,拎着那蛇回眸一望,忽见身后山洞里飘出一朵白云也似的人影,站定在她十几步外不动。那人白袍飘飘,身量颀长,是个弱冠之龄的英俊青年。只他生得面容深邃,似有西域血统,神态又颇为冷酷沉着,一时倒不怎么显年龄了。 二人俱没料想在此处能见到彼此这般人物,四目相视之下,均微微一怔。 曾九一身紫衫扶风崖头,观之如欲飘飘而去,目光打量他片刻,道:“你干甚么叫蛇来咬我?” 此处天高崖阔,冷风阵阵,她声如银铃细细,娓娓说话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可见功力不俗。那白袍青年冷冷地打量她片刻,道:“你是甚么人?来这干甚么?”他声音沉郁,瑟瑟如金石交磨,令人听了印象极深。 曾九活了七十来年,还从未见过舍得同她这般冷冷说话的年轻男子,不由微微新奇,任性道:“你又是甚么人?来这儿干甚么?” 那白袍青年也是一愣,仿佛亦没有人这么不客气的同他说过话,他脸色微微一沉,人却笑了一笑,缓道:“你不过去崖头那里,这蛇不会咬你。” 曾九心思一转,望着他道:“我知道了,你也瞧中那花儿啦?” 那白袍青年道:“不错。你速速离开罢。”他眸中隐泛深碧,两目在她身上缓缓滑过,竟让人生出被看了个光的奇怪感受,口中则仍旧冷淡问,“你不是这里的人。从哪儿来?” 这已是他屈尊第二次发问,曾九却不大领情,笑道:“我从哪里来有甚么关系?大哥哥,这朵花你让给我好么?” 那青年脸色一冷,道:“不能。” 曾九瞧他神情不似作伪,便微微叹了口气,道:“那我只好抢啦?” 那青年又是一愣,脸上忽而露出古怪又冷酷的笑容道:“好!这方圆百里,还没有人敢同我欧阳锋抢东西,倒要瞧瞧你究竟有甚么能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拾壹 拾壹 曾九听到“欧阳锋”三字,心底又隐隐觉得熟悉,不由得心思一转,道:“等等!” 早先在上个世界里,听到丁鹏c谢晓峰时,她心中也曾有这般感受。而事实证明,她觉得莫名熟悉的人,一般都是这世界里武功臻于绝顶的人物。 这般人物的用处是很大的,因为想做天下第一,最简便的法子就是打败原来的天下第一。比如这位欧阳锋,她就算能在此处将他杀了,也没甚么用处—— 荒郊野岭的,谁晓得是她干的? 欧阳锋负手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没有抢先动手的意思。闻声道:“还有甚么要说的,说。” 曾九目光流盼,上下打量他片刻,嫣然道:“大哥哥,你也是使毒的,对不对?” 欧阳锋不冷不热的道:“不错。” 曾九婉声说:“我们无冤无仇,不必为了一朵花儿闹个你死我活,只需争出个胜负来即可。你瞧是也不是?” 欧阳锋嘴角似笑非笑的牵出一个弧度,道:“你要怎么分胜负?” 曾九道:“我这个人,拳脚功夫不大行。轻功医毒嘛,还算有可取之处。不如咱们下山去,比比谁能先到这崖头来,谁先来这花就归谁。” 方才二人对话之中,她观欧阳锋言行神态,瞧出他当是一个极狂妄高傲c自矜身份的人。而她自己单看容貌,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貌美少女,寻常人与她第一次相见,都容易因看轻而容让于她,往往让她省了不少事。是以今天与欧阳锋比试,她也照旧如此试探。 却不料欧阳锋闻言道:“比武争胜,本是光明公正的事,没有只比轻功c不论拳脚的道理。” 曾九不由又一怔,实不料他如此直白的拒绝了。她与欧阳锋相见不过片刻,言谈中愕然无语的次数,竟快赶上过去几年了。此时见他这人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由又是新鲜,又是好胜,故意问道:“可是你就不能让一让我么?” 欧阳锋冷冷盯住她,道:“我为甚么要让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了?” 曾九心里好笑,忍不住嗔道:“不让就不让,小气鬼!” 欧阳锋道:“好罢。若你败了,我不使重手法伤你也就是了。别的免谈。”又微微沉下脸来,略显不耐,“还有甚么要说的?快些动手罢。”他话音刚落,忽而间崖头紫影一闪,那不知名少女身法迅疾莫名,竟刹那闪到身侧,雪玉般的手掌出袖向他颈中撩劈而来。 欧阳锋见掌目光一亮,口中淡淡赞道:“来得好。”却不急不躁,稍稍退后半步一让,一掌箕张如爪扣她手腕,一手成拳向她肋下陡出直击。 曾九因知他就是欧阳锋,对他的兴趣反而比那毒花更大了。她有心试试欧阳锋武功究竟强在何处,便既不用刀,也不用毒,使出了在九阴真经上学来的一套掌法。这掌法固然精妙,只是她精力有限,初学不久,还未使熟练精,今日还是头一回用来对敌。眼下见欧阳锋防守严密,攻势凌厉,出招圜转如意,动静自如,能料敌破绽处于先机,便知他果然不容小觑。她不搦其锋,见招缩手侧腰一让,再出一掌击他肩头。 欧阳锋微微一笑,只见曾九这一掌还未到,他笔直击出的整条手臂倏而如灵蛇吞吐,拳势飘忽一转,竟陡然冲向曾九小腹。曾九吃了一惊,再要挪移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左足点地,腰身如经风柳叶般向后一弓,堪堪让过这一拳去。让过这一拳后,原本击出那一掌便失了劲头,欧阳锋随意抬起右手向她腕上一拿,左拳指出如剑,欲刺她胸前要穴。 曾九固知自己拳掌功夫上造诣一般,但也未料他武功古怪高超若此,竟三招两式间吃了大亏。手腕甫一被擒,她便知要糟糕,因以欧阳锋的造诣来看,这一下足可以将她手骨捏折,不料他虽手运内劲不致被她挣脱,却并不下手伤害。 曾九心思电转,欲释毒自救之心便熄,唤道:“我服啦我服啦!” 她话音未落,那一指已点落在她中府穴上。欧阳锋出手不重,这一指只令她周身一痹,动弹不灵,却没甚么痛苦。 欧阳锋一手牵拿住她皓腕,将她朝身前轻轻一拉,直至咫尺不足,鼻间呼出的淡淡寒气都得以交融,才垂首盯住她脸容。他生得高鼻深目,瞳泛深碧,神态睥睨之间,颇具森然锋芒之气,如此近距离间迫视于人,几能让人生出惴惴不安c心慌气短之感。 曾九受他一看,不由又是一愣,实是武功有成以来,她要么凭刀,要么使毒,已太久没被人这般高高在上c虎视眈眈的注视过了,心里忽而竟生出一丝柔蜜蜜的兴味来,犹自不着调地想:“此情此景,我若嘤然出声,必然十分有趣。”但却咬唇不语,与他四目相视,单瞧他打算怎办。 欧阳锋见她两颊流晕,秋水脉脉,不冷不热的缓道:“现下我再来问你。你叫甚么名字?” 曾九仰头望着他,嫣然道:“我姓曾,行九,没有名字。” 欧阳锋问:“你从哪里来?” 曾九咬唇睨着他,半晌道:“我从横断山来。” 欧阳锋这才微微露出一笑,最后问:“那么你来白驼山干甚么?” 他说话间,将此前曾九不肯回答的问题全都问过了一遍,曾九不意他控制欲这般强,简直是偏执霸道之极,却也不生气,而是乖巧的眨了眨睫毛,道:“我来这里采药呀。” 欧阳锋仔仔细细的逡巡她脸容,道:“你现下倒学得乖了。” 曾九脸皮厚得很,娇声道:“现下我知道大哥哥你武功这么厉害,当然会乖。你问我甚么,我都告诉你。”又盈盈注视他,“你赢啦,那花儿我不要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早先让你走,你不肯。现在想走,我却不许了。”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竹笛,凑唇一吹。只听笛声尖锐古怪,呜呜咽咽,忽而四下传来窸窣声,两条斑斓长蛇蜿蜒爬到近前,缩入崖头杂草丛生处不见了。 曾九瞧他御蛇有道,心底羡慕,颇想学到手来,只是想也知道他必不会教,不由暗暗想到,这人性子古怪,威胁折磨未必管用,搞不好就只能再坑蒙拐骗一波了。 心思正转,欧阳锋收回竹笛,伸臂在她腰肢上贴手一抚,徐徐道:“教你个乖。女孩儿生得如你这般美貌,行走江湖固然很占便宜;但一不留神,也可能要吃大亏。” 曾九故作不知,神色懵懂的不解道:“我不和你争花朵啦。你还要害我么?” 欧阳锋目如鹰攫一般,笑道:“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要请你来敝庄做客。”说罢,他运起轻功,便携曾九往山下奔去。白驼山脉颇雄伟蜿蜒,在其中逡巡自然耗费时多,但若捡直下山,却并不需要太多功夫。 曾九也不着急,一面依照九阴真经所载法门运功冲穴,一面欣赏这沙漠雪山的风景。及至二人下得山去,出集镇数里之外,忽见碧草小湖之间矗立着一片精奢院落。那院落依陡崖而建,错落起伏,亭阁廊檐互相勾连,连绵雪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远外正有仆从牵着白骆驼在湖边饮水散步。 到了正门,一个白衣管家正闻讯匆匆出来迎接,瞧见欧阳锋后急忙迎来拜见,口中道:“庄主回来啦。”神态颇为尊敬畏惧。 欧阳锋点了点头,不大理会,一手将曾九半携半抱着,跨进大门去。 那管家跟在后头道:“要请药房预备炮制么?” 欧阳锋道:“不急。花还没开。”他这般一说,那仆人微微一怔,这一怔的功夫里,欧阳锋步履飘飘,已然走得远了。那管家再要去看他抱着甚么人回来,只能瞧见一抹烟似的紫影。 曾九将白陀山庄的不俗园景一览眼底,只见仆从婢子,俱着白衣,但观其行动身法,并不是各个都会武功。她静静瞧了一会儿,但一路也没闻到甚么药味和蛇腥,想来那管家口中药房和饲蛇之处都不在这一边儿。 正当时,欧阳锋已走进一座院落,踏着青石阶推开房门,径直走进卧房,将她往床榻上轻轻一扔。 曾九软绵无力地仰躺在锦缎上,仍旧不着急,只盯着欧阳锋看,颇有兴味的装作天真道:“你要我来做客,我也不会不来。干甚么要点我穴道?” 欧阳锋亦盯着她瞧,见她毫无惊慌恐惧之色,面无表情的脸孔上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找你。”说着他一击掌,外头鱼贯而入四个白衣婢子,“仔细照顾客人。” 群婢道:“是。” 曾九也不客气,故意道:“我饿啦。要吃龙肝凤胆。我又不能动,要最漂亮的姐姐喂我饭。” 欧阳锋不大理她,向婢子道:“她想要甚么,都依她。只要人别跑了就行。” 那些婢子比起门口的管家,态度更有些战战兢兢的,仿佛欧阳锋素日并不是甚么好伺候的主子,恭恭敬敬地送走欧阳锋后,这群人才里里外外忙碌起来。有人备饭备菜,又有人捧来香薰绸缎钗环,极客气的柔声问曾九道:“客人要不要沐浴更衣?” 曾九此时内劲冲关,中府穴赫然一通,气息圆融顺畅之际,人已经能动了。但她并不急着离开白驼山庄,心里对欧阳锋饲蛇制毒的法子颇为记挂,便仍假装穴道被点住,嫣然道:“我不想换衣裳。姐姐,咱们说说话儿,一起用饭,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拾贰 拾贰 曾九这般甜甜卖乖,为首那美貌婢子却不买账,而是掩嘴轻轻一笑,摇头道:“主人吩咐过了,要伺候客人好好梳洗。” 曾九眨了眨眼,道:“好姐姐,你还是听我的。我不欢喜别人伺候我解衣沐浴,你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和你们庄主一说,你瞧他会不会瞧在我的面子上,狠狠罚你们?” 那婢子微微一笑,竟不慌乱:“客人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若听主人的话,届时未必如何;若不听他的话,那才是存心找死呢。”又仔细打量曾九面容,心中一来惊羡,二来失落,“客人生得这样花容月貌,真乃平生所见唯一。何不如让奴婢们好好装扮一番?晚间主人瞧见,心里一定更喜欢了。” 曾九道:“谁要他喜欢了?我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丽啦。” 那白衣婢子叹了口气,为难道:“客人要一意不允,婢子们只好冒犯了。”说罢,她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婢子登时莲步轻移,走到曾九身畔,要为她解衣。 曾九见状,心想道:“我若要装下去,看来总免不了这一回。不过如此也好,欧阳锋知道我是用毒的人,我若沐浴换衣,身上干干净净再无毒藏,他才会大意失戒,不将我放在心上。”便改口道,“好罢,好罢。不过我身上有许多宝贝物件儿,你们得将它们放在我能瞧见的地方。要是丢了坏了一个,我可要人偿命的!” 那婢子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只要不为难婢子们,客人怎么开心便怎样。” 如是曾九便被一群袅娜少女伺候着浸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如今正值三月,西域本就苦寒,真不知他白驼山庄哪里弄来这许多种类的花朵。沐浴罢,又有巧手婢子给她涂香膏,润发油,忙忙活活老半天,又将箅干了的长发挽作一朵单鬟,别珍珠插青翠,末了簪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牡丹。 曾九瞧这牡丹半开,养得极美,不由赞道:“好一朵玉玺映月,府上花匠真是不凡。” 那婢子笑道:“能在客人发间簪上片刻,又得了一声赞,这花儿不算白开了。” 曾九凝视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你好会说话儿。你叫甚么名字?” 婢子道:“贱名儿不足挂齿,您称我繁奴罢。” 曾九瞧出她在众奴婢当中地位颇高,便同她叙话道:“我瞧姐姐们各个都好看,想来庄主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 繁奴心猜她对欧阳锋有意,便笑道:“咱们庄主醉心武功,至今还没娶妻。说起来,客人还是头一个来庄里做客的姑娘。” 曾九又道:“这好大一片山庄,定有许多好风景可以看。” 繁奴道:“正是呢。客人若只散步,光从山庄左头走到右头,也得二三盏茶的功夫。”说话间,又有两个婢子展开一件白云素雪般的柔软裙衫,伺候曾九穿系整齐。 繁奴站在她身前一打量,不由拊掌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身段儿。”命人抬出等身大镜,放在曾九身前,“客人瞧怎么样?” 曾九并不大在意,她自个儿知道自己美貌,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我饿啦。” 繁奴瞧日光正昏,眼瞅也该上宴了,便道:“客人说得是,早就命厨房整治了菜肴,眼下正该好了。” 曾九有心找事,便嫣然道:“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可刁着呢,做得不好吃,我一口也不吃的。” 天渐暗沉,月影如水泛于雪岭之上。 待白驼山庄四处掌灯之时,欧阳锋终于露了面。他甫一进院,便闻到阵阵饭菜香气,屋中人影憧憧,忽而有一人轻细细道:“这个也不好,端下去重做,我不吃。” 他认得是曾九说话,便在仆役婢子行礼声中跨进门去,目光一扫,陡见一雪衣佳人倚在床畔,眼横秋波,唇如桃瓣,灯光花影之中淹然百媚,令人为之魂夺神消。他脚步微微一顿,不由心想,也难怪她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恐怕刚一出道,裙下便不知拜倒多少男子,当时与我相见,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 曾九见婢子又将一盘菜端下去,这才目光向欧阳锋轻轻一睨。只见他换了套洁白新衣,眼下未束髻,只在额前系了一条紫绣抹额,长发披散肩后,隐隐瞧出色泛深棕,且微生卷曲。曾九瞧他神色冷淡,只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便道:“你快给我解开穴道罢,这样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难受死啦。” 欧阳锋移开目光,侧头瞧了眼婢子欲端出去的菜,问道:“这菜怎麽了?” 曾九道:“做得难吃死啦。我一口都不会用的。” 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c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c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c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c干菌汤c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c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曾九正欲躲开,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穴道被制”,可不能动,便道:“那你愿不愿意教我御蛇的法子?” 欧阳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个不急。现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办。等你成了自己人,教给你也没甚么。” 曾九凝视着他,微笑道:“怎样才算自己人?” 欧阳锋道:“过了今晚,就是自己人了。”他说着,手从牡丹瓣上滑下,落到她纤柔的肩膀上,人亦缓缓坐到她身侧,微笑道,“你武功来路不凡,师父是甚么人?” 曾九道:“我师父她老人家无名无姓,在江湖上一点名气也没有。你问这个做甚么?” 欧阳锋垂首望着她,却并没回答她,道:“我现在要解开你穴道了,你会听话么?” 曾九道:“好啊。你怎么现下才想起解开我穴道,我全身都快麻啦。” 欧阳锋拢了下她背上绸缎般的长发,微微一笑道:“我心里喜欢你,怕你偷偷跑了,是以先头要这般制住你。眼下解开么,是因为我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不会动弹,那便没意思了。”他说话间,正欲抬手解开她穴道,曾九忽而望着他嫣然一笑。这一抹娇艳容光未散,她左臂霎时快极一晃,玉指闪刺他腰腹间的太乙穴。 二人近在咫尺之间,欧阳锋又全未防备,反应不及被她一指点中,登时周身筋麻气滞,坐在原处动弹不得。 保险起见,曾九复又飞快在他胸前几个要穴上运劲一一点过,这才腰肢婀娜一侧,一手撑靠在床榻上,一手则不疾不徐地攀在他肩头,向他凑耳吹气儿道:“可惜我接下来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会动弹,那才没意思了。”她说罢,自个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欧阳锋面沉如水的盯住她,却见她笑得两颊晕红,末了指尖儿轻轻勾住他小指,娇滴滴的咬唇道,“大哥哥,你方才是不是要欺负我?你可太坏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拾叁 拾叁 欧阳锋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盯了她半晌,才冷冷道:“好啊,倒是我小看你了。” 曾九肆无忌惮地欣赏他的脸孔,忽而凑近到鼻尖轻触,凝视着他眼眸道:“大哥哥,对着灯一瞧,你眼睛里泛着翠绿,好漂亮呀。”欧阳锋两眉一皱,还没说话,她忽而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你真好看,我喜欢。” 欧阳锋诧然睁大眼,却见她跳下床榻去,先把妆台上的瓶罐葫芦收好,这才手执那把紫琉璃刀重新坐到他身畔,向他嫣然道:“我这把刀真个可以杀人,不信你瞧。”她白袖飘飘,将刀轻轻一挥,紫艳霞光倏而掠过金钩收拢住的一束纱幔,纱幔霎时无声裂断,散落一地。 曾九将绣鞋上的薄纱踢开,侧首睨他:“这下你信了罢?” 欧阳锋沉默片刻,反倒缓缓一笑,道:“算我栽在你手里。说罢,你要干甚么?”他见曾九向他炫耀刀法,却只划帐慢,不划在他身上,便猜她一时之间并无伤害之意。 曾九也确实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甚至还有闲心先与他调笑,便如他适才那般,像模像样的拢了拢他的长发,又将手掌抚在他手臂上,梨涡微现道:“我瞧你武功很不凡,你师父是谁?” 欧阳锋脸色阴沉,但面上却不动怒,道:“无师无父,侥幸自成。” 曾九微微惊讶,笑道:“没有爹,你怎么出生的?” 欧阳锋淡淡道:“我靠我自己长这么大,甚么狗屁爹的,有也是没有。” 曾九歪头道:“你早先打我那一拳,是自己练成的么?” 欧阳锋见她漫无目的同自己闲聊,倒也稀奇,不过他正需时间来冲穴通脉,自然乐得配合,闻声便道:“是啊。我小时候流浪塞外,靠捉蛇捕虫为生,与毒蛇为伍久了,自然从它们身上学到了一些门道。” 曾九一双秋水凝注着他,道:“那你很厉害呀。” 欧阳锋心底一动,正要说甚么,曾九忽而又不正经问:“你这般厉害,是不是时常捉貌美少女来做自己人呀?” 欧阳锋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这般厉害,有的是貌美少女要做我的自己人,何必费劲去捉?” 曾九咭儿地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他脸颊一下,道:“不害羞!” 欧阳锋又是瞠然一怔,想来从没这般被人随意调戏过,想要发怒却又发不出来,心中滋味真是奇怪无比,半晌才按捺道:“你这般装假暗算我,到底要干甚么?请直说罢。” 曾九道:“我打不过你,怕你欺负我,才制住你的嘛。”觑见欧阳锋脸色不妙,又倏而话锋一转,柔声娇气说,“大哥哥,你放心罢,你早先没有伤害我,我现在也不会伤害你。只是人家想学你御蛇的法子,你教给我好不好?” 她话虽这么说,却不指望他答应,果然欧阳锋道:“我若不教呢?” 曾九佯作为难的想了想,道:“我被你怪拳打败,毒都没来得及使,我心里不服气;而你被我偷袭制住,想来心中也不服;不如我们单就用毒,公公正正地比试三次,我若赢了你,你就把御蛇法子教给我。” 欧阳锋道:“你若输了呢?” 曾九道:“那你瞧上我甚么本事,我也教给你。” 欧阳锋冷哼一笑,神情极是高傲,道:“我若没瞧上你甚么本事,你拿甚么输给我?” 曾九不以为意道:“那也没甚么,我把命输给你一条,也无所谓。” 欧阳锋闻言不由一怔。他却是不知道,曾九六十年一轮回,本就不会真正死亡。当初她手无缚鸡之力,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刀,无非是不断杀人,也不断被人杀,慢慢熬练出头罢了。她嘴上耍花腔,说把命输给他“一条”,实则输个六七八条,也什么都不耽误。又瞧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这样好不好?” 欧阳锋冷冷道:“我要你的命又有甚么用?人死了我还要找地方埋。” 曾九见他软硬不吃,便也脸色一沉,道:“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欧阳锋却微微闭目,不急不缓道:“容我想一想。”不过却是拖延时间,静等穴道冲开罢了。 曾九目光在他面庞流连片刻,忽而一笑:“大哥哥,你脑袋里又在转坏主意,是不是?我实话同你说,你尽管慢慢运功,没有半个时辰,甭想动上一下儿。” 欧阳锋不大理会她,兀自闭目道:“是么?”心中却暗暗戒备,若她稍生歹意,便打算将御蛇法门缓缓说给她听一些,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他自然懂得。 正想到此处,忽而鼻端嗅到一丝清甜幽香,紧接着怀里忽而贴偎来一副温软娇柔的身体,他睁眼一看,正与曾九盈盈相视,纵算知道这丫头片子不怀好意,也不免心中怦然一动。曾九两臂拢挂在他脖颈上,音气轻腻道:“是不是我把你变成自己人,你才终于肯教我?” 欧阳锋垂睑望她,微微一笑道:“你要我做你自己人,适才乖乖的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曾九爱娇地一摇头,道:“那可不一样。我是你的自己人,是我得听你话;你是我的自己人,就是你听我话了。”又向他意味深长一笑,“大哥哥,你不是好奇我葫芦里的东西么?那就是能要你变成自己人的东西。” 欧阳锋笑容淡去,阴冷冷地道:“我劝你还是趁现在我不能动,直接将我打死。否则往后稍有不慎,你在我这个自己人手里,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曾九毫不动容,明眸凝视他片刻,莞尔道:“你别急嘛,我又没说要对你用这法子。”心中则暗暗道,等着瞧罢,早晚教你心甘情愿做我的自己人。口中却留了余地,笑着软语央道,“大哥哥,你生我气了么?别同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欧阳锋盯着她,缓道:“我怎会生气?我比早先更喜欢你了。” 曾九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啦。既然你不愿意教我御蛇,我也没办法,就去瞧瞧你的小蛇小虫,也不枉来白驼山庄一回了。” 欧阳锋不意她如此轻易放过这一节,却不知曾九起了自古美人都易有的好胜心,并不打算今晚就威逼他说出什么,只听她扬声唤道:“繁奴姐姐!你来,你们庄主有事叫你呢。” 外头繁奴远远听到她声音,等了片刻不见主人喝止,便迟疑地走到门口,问道:“主人有甚么吩咐?” 忽而两扇门一开,曾九衣衫整齐的婀娜而立,笑道:“欧阳庄主体恤我生性顽皮好奇,要你带我去药房和蛇屋瞧瞧,长些见识。” 繁奴趁机向屋中一瞥,但见欧阳锋端坐床畔,脸色冰冷,抬眼淡淡看了看她。她本能觉得不对,再侧头一望曾九,见她语笑嫣然的盯着自己,忽而背后发冷,不由强笑道:“这奴婢也没去过那头,不大清楚怎么走。” 曾九也不为难她,回首向欧阳锋道:“喂!你瞧她害怕的,快给她宽宽心。” 欧阳锋脸色十分难看,半晌缓缓道:“你带她去。” 曾九这才笑吟吟地回过头,道:“听见了罢?不过你可万万别溜着我玩儿。按你早先说的,若咱们快快地走,一盏茶功夫里,这庄中任何地方也能去得。那么就以盏茶功夫为限,若到时还没见到药房我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繁奴已瞧出庄主受制,心中不由战兢,道:“奴婢知道了。” 欧阳锋眼见她二人欲走,忽道:“九姑娘,用不了多久,咱们后会有期。” 曾九脚步一顿,倏而回身睨他,似笑非笑道:“你又不同意和我比试,今晚之后,保你这辈子再见不到我啦!”又把脸一板,“还有,甚么九姑娘?我是你姥姥。”自个儿说完,登时忍俊不禁,嘻笑不停,声如银铃般将门一阖,留下脸色铁青的欧阳锋,飘然去得远了。 却说欧阳锋积威深重,繁奴从未见过有人胆敢这般戏耍庄主,不由又是惊奇c又是害怕。她觉得曾九行止邪异,亦不晓得欧阳锋究竟状况如何,惜命之下不敢在路上喊叫救命,便乖巧地将她领去了药房。 药房与蛇园毗邻,远远就闻得到辛辣苦腥种种气息,曾九一闻便知无错。看园奴亦听闻了庄主带人回来的事,眼见有繁奴领路,说是庄主吩咐,便不生疑,将曾九放了进去。 其中一个白衣奴十分伶俐殷勤,特地在前领路,向她分说药房之中各门职司。走到药库门口时,只见隔壁一扇小屋灯火辉煌,人影闪动,不由微微驻足。那白衣奴见机道:“那是炮制细料的地方,这月余间大概有宝贝要来,是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 曾九微笑道:“啊,你们是等那朵天星蛇斑花,是也不是?” 白衣奴也不惊讶,这却是人各有其性了。有些人天生爱色,见到绝代美人便比甚么都更销魂。他摄于曾九美貌,身子脑袋都酥了半边,只道庄主当同他一样,告诉她了甚么也不稀奇。便笑道:“姑娘说得是。” 曾九点了点头,回首一瞧药库大门,见门上落锁,便道:“打开门。” 白衣奴为难道:“这里存放的都是庄主精心配制的成药,咱们打不开门。钥匙向来是庄主亲身携带的。” 曾九也不为难,笑道:“去蛇园瞧瞧。” 二人出了药院,从回廊走到白墙根下的一道漆黑角门前,推门而入,一片漆黑不见五指中,入耳皆是密密麻麻的蛇嘶声。那嘶嘶声窸窸窣窣c起伏连绵,仿佛漫山遍野都要涌来斑斓蛇潮一样,令人不由得浑身发冷。那仆人将手中风灯高挑,映着微弱灯光,只见偌大一片黑黢黢的空地,四下围有曲折阑干,绕绕弯弯地通向不同的朱红小门。 曾九仔细一打量,忽而发觉眼前并不是黑泥地,而是向地下挖出的好大深坑,粗粗一数足有数十个。那蛇嘶翻滚之声,想来便是从这些蛇窟中发出来的,只是眼下无星无月,甚么也瞧不清楚。 白衣奴道:“这里饲养的都是外头捕来的毒蛇。每三日有人专门牧蛇出洞。”他打量曾九面容,却见她两眼晶亮放光,神态又是欢喜又是懊恼,不由道,“姑娘喜欢这个?” 曾九“嗯”了一声,道:“那些小红门后头是甚么?” 白衣奴道:“有的是庄主育蛇培蛇的地方,有的专门取蛇毒的地方,具体如何,咱们也不大清楚。” 曾九长叹一声,心想这蛇园有些棘手,大半夜甚么瞧不见,想顺手牵羊再溜之大吉,只怕不大容易。便依依不舍的再听了会儿蛇嘶声,怏怏道:“咱们回罢。” 二人原路返回,又到了药院里。及至药库门前,曾九忽而道:“你自去罢,我一个人逛逛。” 白衣奴知晓难得有机会与她独处,奉承还不够,哪舍得离开,便谄媚道:“小人伺候姑娘。帮姑娘提个灯儿,讲个笑话儿。” 曾九见惯了他这样的人,又是好笑又是不耐烦,道:“那你就在这站着罢。”一手倏而在他身前几个大穴一点,那人登时僵住不动,话也说不出,只眼珠子骨碌碌转。 曾九笑眯眯地接过他手中风灯,回身向药库大门上抽刀一抹,那门上一道精钢大锁“嗤”地一声,断作两截。她不等锁落地,抬袖一接,顺手塞到那白衣奴手里,施施然推门而入。 这屋子不大,横八竖二整齐列着十六条柜架,上面坛坛罐罐c瓶瓶盒盒,有些贴着字条c有些则没有,一时半刻也瞧不出甚么名堂。 曾九也不计较,管它甚么毒/药解药,好赖坏臭,单挑瓶小易携的c模样金贵的,大拿特拿了一通。后面觉得不足,便又出门去撕了那白衣奴好大一块衣襟,裹起了包袱。心中想到欧阳锋脸色,真是得意洋洋,快活无比,拿得更欢畅了。 又多拿几样,她心中盘算时间,估摸再有一会儿,欧阳锋必能冲开穴道了,便包袱款款的出门去,向那白衣奴嫣然一笑,也不走大门,运起轻功飘然上了墙头,一路飞檐走壁往白驼山庄另一头溜溜大吉。 夜风拂面,手中灯火忽闪不停,曾九轻盈落到一角檐头,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不绝清啸声,蓦然回首一望,只见茫茫夜色中,正有一道白影滚滚而来。 她心知是欧阳锋,却不着急。早先被他掳来白驼山庄,她观其身法,早知他并不十分擅长轻功。她自己便不同了,不提早先使刀时练成的身法,单说近日才在九阴真经中习得的“螺旋九影”,已是极为高妙不凡了,她停下来再等他一会儿,他也追不上。 想到此处,曾九含笑清声道:“别追啦,你追不上我!大哥哥,咱们后会无期!” 欧阳锋缀在她身后已有了片刻,瞧出她轻身功夫极为精妙,自己定然是追不上。此时耳中听得这一句娇柔无比的“后会无期”,一时竟不知是恼恨c喜爱c还是不舍,不由倏而站止不动,沉声道:“比毒之事,还算不算数?” 一方有意等待,另一方有意追赶,此时二人便只隔着十数重屋檐,在夜风中相望。 曾九闻声,不由微微笑了,道:“好呀,你打算同我比了么?” 欧阳锋道:“好,不过我若赢了,不要你甚么本领,就要你这个人!你须得自己乖乖回到白驼山庄来,从此对我千依百顺,好好服侍我。怎么样?” 曾九好整以暇道:“大哥哥,你要娶我做老婆么?” 欧阳锋微微一愣,缓笑道:“娶你做老婆?那要看我心情了。” 曾九又气又笑,娇声骂道:“呸!你这卷毛的臭淫贼!你往后就是跪着要娶我,我还不嫁呢!” 欧阳锋又被她兜头骂了一脸,心底很是恼怒,但黑夜中听她语声,不由得浮想起她笑貌颦态,又不知为何怦然心痒。语塞片刻,声音却不露出一丝一毫,只冷淡道:“你只说赌不赌?” 曾九嘴上占了便宜,其实正合心意,佯作思量了一会儿,道:“好罢,你姥姥我跟你赌了!”说罢又是笑不噤声,抖抖手上包袱,里头登时传来一阵叮当瓶响,故意问道,“你猜我手上提着甚么?” 欧阳锋旋即恍然,心中又怒又痛,知她定是洗劫了药房。但拿都拿了,面子总不必再落下,白叫这丫头当笑话看。当下沉住气,道:“些许玩意,给你也无妨。” 曾九不意他城府这般深沉,讶然向他一望,末了向他微微扬了扬手中风灯,嫣然一笑道:“好好儿在家等着。大哥哥,我会再来找你的!”说罢,回腰蹬足在檐头一点,如白燕般衣尾飘然,在夜色中远远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拾肆 拾肆 比毒三场,头一场比谁的毒才是毒中之最。 这本也是应有之义。 白驼山庄一花厅外,正有夏风徐徐,翠鸟穿花。曾九懒倚着窗,腻手执着胡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望着窗外清池莲花,不由啧啧向欧阳锋道:“若不是我自知身在塞外,你将我蒙着眼绑过来,同我说这是江南,我也信的。” 此时暑热渐沸,已是六七月份上。欧阳锋足等了她三个月才等到人,眼下以待客之礼将她迎进山庄,奉上香茶,陪坐寒暄,闻言只是笑了笑,道:“就按你说得办。可这个毒中之最,是怎么个定法?” 曾九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身夏袍牙白轻薄,盘膝端坐胡榻之上,端得是神闲气定,喜怒不形于色,比之三个月前兵荒马乱那一日,更有一番沉着风范。想了想,笑道:“这个好办。牵两匹骆驼来,谁用最少许的毒能将骆驼毒死,那谁赢;若不分胜负,便看谁的毒毒发更快;若仍在轩轾之间,那就看谁的毒更容易施放。” 欧阳锋道:“怎么叫更容易施放?” 曾九道:“比如你的毒要喂人吃了,才能毒到人;我的毒只需蹭到人的皮肤,就能毒死人,那自然是我赢。”说着,扇遮樱唇,狡黠地忽闪了下睫毛。她回谷之后,已将手里拿去的那些成药粗粗研究了一遍,发觉欧阳锋用毒多是使用蛇毒,这类毒/药一般都要见血发作,或是吃到肚里才行。比试前能摸透他这一点路数,对她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欧阳锋紧紧盯住她,也不知在看甚么。他心底知道曾九在转花肠,却不反驳,而是点了点头,道:“好。第二比,第三比又是如何比法?一并定下罢。” 曾九道:“第一比谁的毒最毒,第二当比谁的毒最奇。所谓奇嘛,便是毒发后的花样了。似毒而非毒,杀人于无形无色之间,叫人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这才算是毒中生奇,毒中有巧。大哥哥,你同不同意?” 欧阳锋道:“那么第三比呢?” 曾九道:“最后一比,比谁的毒最难缠。任你毒性再猛烈,若随随便便就叫人给解了,那也没甚么了不起的。这一比,我们比谁的毒最繁复难解。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谁先成功谁赢。” 欧阳锋拍手微笑道:“这三样比法,倒还算公道。”说着向门外婢子吩咐道,“叫驼奴将几匹骆驼牵到药院外头的青石场上,我与贵客稍后便到。” 那婢子翩翩拜道:“是。” 曾九瞧她生得也甚是美貌,只不过白驼山地处大漠,府上买来的奴婢也多半是西域女子,身材丰腴高挑,偶有金发碧眼的,瞧着别有美妙之处,不由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瞧见繁奴姐姐?” 欧阳锋道:“这蠢材不配见客,你就当没有这个人罢。” 曾九含笑凝视他一眼,故意呕他道:“人家是听你这位山主的命令,才带我去药房的。你干甚么把气撒她身上?” 欧阳锋饮了口茶,淡淡道:“带路没甚么,但我瞧她好似很怕死。这毛病好治,总是濒临生死之间,久了也就不怕了。”他微微一笑,“到那时,你就能再瞧见她了。” 曾九道:“噢”边拖着长音,边将描金胡扇细细收折,娇声道,“大哥哥,你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很难娶得上老婆的。” 欧阳锋睨着她笑道:“这就不劳操心了。不过她与你一比,犹如鱼目较之明珠,若我有你这般动人的爱姬,自然百般怜惜,舍不得这么狠心。” 曾九嫣然道:“呸。” 欧阳锋面不动容,他站起身来,两袖宽袍一展,向她作势一让,“既然要比毒,那么趁天色尚早——请罢。” 曾九调笑够了,也不推辞,便欣然与他并肩走出花厅。 二人由婢子撑着荫伞一路走去了药房,到了青石小广场前,果然见到场下并排列着六七头白骆驼,各有驼奴牵绳站在一畔等候。 此时天气燥热,但这几头骆驼打理地极好,走近几乎嗅不到甚么腥臊气。欧阳锋抬手抚了抚一头骆驼的背峰,向曾九道:“在下诚欲观瞻妙艺,不如你先请?” 曾九洗劫了他的药房,对他的家底略有所窥见,算是占了便宜,因此便嫣然道:“那便是我先。”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莲花形状的镂雕小盒,盒盖一开,只见里面正趴着一只婴儿握拳大小的银环蜘蛛,蛛背上犹生着诡异花纹,瞧上去仿佛一个人脸一般。 那蜘蛛一受光照,微微动了动,搬提螯足向银莲盒缘外一爬。曾九伸出粉嫩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背,那蜘蛛竟不咬她,反而趴住不动了。 曾九道:“取一只海碗来。”仆人不敢怠慢,不多时便从药房里捧出一只粗瓷大碗,曾九两指轻轻捏了捏那蜘蛛的头部,使鳌针在碗沿内一触,不多时针顶滴出一豆乳白透明的毒液,滑落到了碗底。曾九将那蜘蛛放回盒中扣盖,道:“碗里倒满水取一小酒杯,在这骆驼舌头上破个小口,把那杯毒水倒上去就行了。” 要知道寻常蜘蛛除非剧毒之种,纵算人被它咬上一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一小滴匀一整碗水,只取其中一杯,如何能毒死一头大骆驼?白驼山庄药房里多得是饲养虫蛇的奴隶,知晓主人与这少女斗毒,她必不会儿戏出言,均不由对这蜘蛛之毒悚然心惊。 欧阳锋旁观不语,却见那骆驼口中伤口一遇毒液,霎时间便皮肉便惨白了一小片,血登时止住不流。庄上奴婢在广场上摆好座椅c奉上茶点,举伞撑扇与二人乘凉,不过半盏茶功夫,那骆驼忽然前足一软,跪倒在地,呼呼喘气流涎,驼奴无论如何也唤不起,不过几个呼吸功夫,那骆驼便再不动了。 曾九微微一笑,得意道:“怎么样?我这毒很厉害罢?” 欧阳锋侧首一看旁边滴漏,约莫出了时间,口中道:“这蜘蛛甚么名堂?” 曾九道:“我在横断山中搜罗了许多好蛛,取最毒者杂交数辈,养了许多年才培出两三只,这一只给取名儿叫怨女银蛛。你方才瞧它背上人脸,像不像个哭泣的女子?” 欧阳锋诚心赞道:“好。有本事。”沉吟片刻,向等候在畔的蛇奴道,“去把丙门中第一笼的蛇拿出来一条。” 曾九听他这许多门c这许多笼,还只拿出来“一条”,不由心中又羡慕又嫉妒,暗暗气闷道:“这卷毛坏蛋真是财大气粗,看来我也得给我那山谷取个名儿,好在塞外混出些声威来,多多收取地方上的孝敬。再好生抓些药人,专门给我养毒物。到时养个成千上百,数之不尽,再和他好好炫耀一番。”想到得意处,不禁展开象牙骨胡扇,美滋滋地扇了扇,向欧阳锋甜甜一笑。 欧阳锋不解其意,但贪看她美态动人,心中微生欢喜,便也一笑。 那蛇奴不多时提来笼子,笼子里盘着一条灰白毒蛇,长三尺有余,身上斑斑点点地生着些银鳞,卖相着实不怎么样。欧阳锋见蛇无误,亦道:“和客人的蜘蛛一般法子取毒,喂给一头畜生。” 曾九见欧阳锋面无表情,仿佛胸有成竹,便好奇道:“你这蛇叫甚么名字?比我的蜘蛛还毒么?” 欧阳锋微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雅兴,这蛇没名字。眼下它还没育成,我有意继以各类毒种配交,再过个几十年,生下了后代,你再来看也不迟。眼下么,它的毒性虽值得称道一二,却没这般计时比过。” 二人就此不言,单看第二头骆驼的情状。果然不多时,那骆驼也呜呼毙命,驼奴算着滴漏一报时,竟相差仿佛,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 欧阳锋想了想,笑道:“你我二人欲比最毒之物,自然都拿出了看家的小东西。眼下毒死一头骆驼,时间上不分轩轾,毒性亦都是遇血而生,这是不是算平局了?” 曾九曼然道:“非也。”说着向一个驼奴道,“你将我毒死的那头骆驼放出一小杯血来,再给一头骆驼依法喂毒。不出盏茶时间,这匹骆驼也得死。” 这话一落,驼奴不敢耽搁,只得照办。 曾九这才又轻扶扇边,向欧阳锋明眸流转一盼,道:“欧阳山主,你要不要也试试?” 欧阳锋心中微微一沉,知道这局恐怕生变,但面上不露,淡道:“照客人吩咐,把毒血也放出一杯来,再比过。” 这回两匹骆驼同时中毒,过了盏茶时候,伤口沾了蜘蛛毒血的骆驼果然支撑不住,又复屈膝趴倒在地;而旁边饮蛇血的骆驼,虽蹒跚呻/吟,却仍好生生的站着。 曾九见状,拍手笑道:“看来还是我的怨女银蛛更毒一些儿!”她知晓欧阳锋此人必当是本世界里武功绝顶的人物,此时光明正大在毒道上赢了他一局,不由心底十分痛快,当即笑靥如花般向他一回顾,容光粲艳道,“大哥哥,你瞧我赢了没有?” 欧阳锋也沉得住气,闻声只微笑道:“欧阳锋甘拜下风,这局认输。” 曾九素手拈起一颗青葡萄,施施然道:“好,咱们再比第二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拾伍 拾伍 这第二比要拿出甚么东西,还须得好好思量一下。 若说眼下曾九最得意的奇毒,当属从前毒倒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的鹅柳黄。但这味毒胜便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专用来对付武功高手的,等闲不必拿出来与人争胜。她想了一想,有意留一手,便娇声道:“这一比,不如让我见识下白驼山的手段?” 欧阳锋沉吟片刻,也不推辞,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塞倒出一颗棕草色药丸,约莫有指盖大小。他径直将毒丸放在掌中,道:“这药叫三时断肠。丸药遇水即融,一丝残渣也不会留余,下到人饮食中极是方便。人若中了这毒,一时间别无异状,但三个时辰一过必定毒发,届时腹痛如绞,肠穿肚烂而死。”他见曾九听得认真,便微笑道,“我想这毒应当算是叫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中了毒,杀人于无形之间了罢?” 曾九道:“听起来有点意思,只是三个时辰等也太久。” 欧阳锋道:“咱们不必在这枯坐。你是我的贵客,该当好生招待。”说着,他向身畔白衣奴仆吩咐,“去囚室提两个人来。” 曾九闻声心中一动,道:“怎么白驼山还有私牢不成?” 欧阳锋微笑道:“家业一大,难免会结下几个不长眼的敌手,生出几个不安分的叛徒。加之白驼山地界上多有些凶恶悍匪啸聚,平日里奸/淫掳掠,不恶不做,我既然庇护一方,总要管一管。这等畜生,使人抓了关起来留着,比直接杀了有用。”他没甚么兴致多提,转而道,“我将这毒喂人服下,拿链子锁了他。到时咱们自去谈笑吃宴,叫他在外头跪着。三个时辰之内,他如何毒发,如何毙命,咱们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法子如何?” 他这番话残酷非凡,身畔奴婢皆都深深垂首,脸上不敢稍露异色。曾九生性冷漠,听了也不无不可,便道:“那好罢。” 欧阳锋见她首肯,眼风微微一抬,身边自有奴婢下去安排待会儿的宴饮。而他则徐徐问道:“那么曾姑娘有何见教?” 曾九微笑道:“那我就献丑啦。这一回我要用的东西不是寻常毒料,而是我的老本行。”她说出这话,欧阳锋登时会意,知她必是要用蛊。他久在大漠,对湘黔川蜀一带的蛊毒不甚了解,倒生出几分好奇。 曾九解开香囊,从里面摸出一只半指长c寸余宽的小盒。那小盒形如玉牌,被她托在手心之中,只见玉翠欲滴,肤白如雪,两相映照下说不出得好看。盒制如屉,推开半截后露出里面一簇簇色如烟黛c细长如絮的物事,瞧上去有点像棉绳,但又比之枯瘦细软。 欧阳锋道:“这是蛊虫?” 曾九嫣然道:“是啊。”说着从一旁矮几上取银筷子,自盒中夹出一絮,放到了空碟子里。 欧阳锋笑了笑,问:“瞧着不像活物。” 曾九亦笑道:“瞧着是不像,但它们可真是活的。这东西极耐活,容易携带,我总爱带些在身上。不过这些是新制的,你若长久不喂它,它也是会死。”她拿银筷子在碟子边上轻轻一点,“这东西不能触手碰,一碰到肌肤,它便会轻轻松松钻到人体内,且人觉察不出疼痛。它在体内钻来钻去,不久便游到心上,就此附着心壁,喝血吃肉为生。甚么时候它将心钻个洞出来,甚么时候人也就死了。” 说到此处,曾九抬头向欧阳锋微微一笑,道:“被这东西缠上,人没别个反应,只是时不时会犯心痛病,寻常大夫根本察觉不出,任开再多的药,这心痛病也会愈发作愈频繁c愈严重。又因这小东西色黛细长,我就给取名叫西子眉。听着是不是很相宜得趣?”她不等欧阳锋答话,又嫣然问,“若论杀人于无形之间,使人死不瞑目,我这西子眉比起庄主的三时断肠,只怕更高明些罢?” 欧阳锋面色冷淡,道:“我倒想请教,这东西你用来害人时,难不成也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夹起来,再放到人家身上?旁人便就傻站着任你施为?” 曾九狡猾道:“咱们比的只是一个奇巧无形,没规定非要给武功高手下毒罢?若对方武功不是高我甚多,我手上只需戴一副薄纱手套,趁其不备挥出几絮西子眉,他身上岂有不沾上的道理?又如何能察觉中了我的圈套?” 欧阳锋闻言面容冷漠,一言不发。 曾九以退为进道:“若庄主心中不服,有比我这蛊虫更奇巧的毒,尽管现在拿出来。咱们重新比过,也不算甚么。” 欧阳锋忽而截口道:“不必了。就按这般比罢。” 曾九微微讶然,螓首微歪凝视着他,笑道:“大哥哥,你不再斟酌一下?” 欧阳锋便微笑道:“既然道理没错,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我欧阳锋难道还输不起么?”又注目她,浑不在意道,“我与你打赌,本就带着三分情谊,不论输赢都不必失了和气。纵然你输了,难不成我就会不教给你御蛇门道?” 曾九轻一咬唇,梨涡微现道:“真的么,大哥哥?你对我这样好么?” 欧阳锋道:“太阳毒辣,待喂人吃了毒,咱们该去消暑解闷。眼下鲥鱼不是季节,但京口百花酒,已替你备下了。” 他这般不着痕迹的殷勤,曾九颇为受用,便嫣然道:“嗯,我听你的。” 三时断肠发作极快,二人夜间看舞姬献艺时,帘外石阶上跪着的囚人便惨叫打滚起来,欧阳锋只微微皱眉,立时便有人上前塞住了那囚人的嘴。不过一支舞的功夫,囚犯毒发身亡,欧阳锋犹淡淡问了曾九:“需不需要剖开他的肚子瞧瞧?” 曾九微笑道:“我可不看,怪怕人的。这么点儿事,我自然信大哥哥不会骗我。”她话这般说,心里却寻思:“欧阳锋这人真是个狠毒胚子。不过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就是了。”又蓦然忆起向经纶,怔怔想道,“像他这般的人,江湖这血雨腥风之地里,实在是凤毛麟角。” 欧阳锋不知她心思百转,道:“好,那么咱们便等等看你那蛊虫的厉害。” 曾九自然也不会骗人。半个月后,另一个囚人因心痛如绞,一日清晨暴毙而死。看守的奴仆将他胸膛剖了一看,心脏上果然给咬破一个洞。 欧阳锋其时正与曾九在蛇园游玩,闻讯微微一笑,客气道:“那么三局两胜,你赢了。” 曾九本正因他豢养的奇蛇而心动不已,得了他这句话,立时牵住他衣袖欢声道:“愿赌服输,该教我御蛇的法子了罢?” 欧阳锋顺势轻轻反握住她柔软手掌,口中却道:“这个自然。但此时不急。曾姑娘,先头两局我输了,但第三局却还没比。棋逢对手,实在难得,我欲和你将第三局也比完,不知你意下如何?” 曾九被他这般不动声色牵住,却也不反抗。眼下她已然赢了,但欧阳锋话中隐隐有争竞之意,她自负技艺,便也生出好胜心来,略想了想,便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欧阳锋也料知她必会答应,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同时下毒,交换毒人,旁得一句也不必提及。咱们各凭手段,看谁先解得了对方的毒。” 这样一来,使毒人不须向对方解释毒中的门道,便不必心怀提防c暗中藏私,正可比拼出二人的真正高下,曾九只觉正合心意,便毫不迟疑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曾九将白衣奴送来的囚人两眼蒙住,特地倒了碗清水,点进一滴花蜜,这才递给他,道:“把这个喝了。”那人只闻到鼻端清甜浸人,还未喝下这毫无毒性的花露,人已中了鹅柳黄的毒。只他犹自不知,仍战战兢兢地将蜜水喝了个光。 曾九这才解下他眼上的布,嘻嘻道:“去罢。” 恰其时,欧阳锋的毒人正被两个白衣奴抬了进来。人刚一进门,仿佛便即毒发,霎时惨叫一声,从担架上翻滚落地,哀嚎不绝。 那两个白衣奴提起他两手两脚,将他扔到了床上。曾九听了这惨嚎,只觉魔音穿耳,便上前在他身前几处穴道一点,意图给他镇痛。但她不这般做还好,指力稍加,那人两眼一翻,疼得晕了过去。 曾九怔了怔,先不去管他,而是趁这安静时候给他探了脉。但沉吟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仍觉千头万绪,不大明了。恰时,那囚人悠悠醒转,曾九正要问他毒状如何,何处疼痛,那人又复惨叫起来,只疼得两眼血红,几乎胸痹,手脚乱舞间险些又从床上翻了下来。 曾九站在床边,把腰一叉,又气又笑,心道:“好哇,欧阳锋,给我来这套。你以为我问不出话来,就解不了你的毒?做梦去罢!今日让你见识见识姥姥我的手段。”当下也不气不急,命人将他扒个精光,先试探他周身的痛处,再观察他身上的毒征变化。 待到午后,她又命人将囚人绑了,使银针深刺他受痛的穴道,加之割肉放血,以便琢磨到底毒在何处,这其中有甚么古怪。直到入夜时分,才琢磨出一个单方,使人照方配齐,看火熬药。但喂了药下去后,情状只可说略有好转,那人一天一宿的惨呼,嗓子已成了一口破钹,听得曾九头疼欲裂,气道:“把他嘴给我堵上!” 如此没法儿,她好胜心一炽,干脆也不休憩,连夜琢磨该如何解法。那囚人的中毒症状除了周身紫胀之外,只是一个痛字,初时还可使他昏迷来抵御痛楚,待到第二日天明,不论用药还是点穴都没了用处,这人只痛得无法睡去,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几乎奄奄一息。曾九又连下了几副药,只是收效甚微。 傍晚时分,她撑腮坐在门外石阶上苦苦思索,忽而望见后山云霞翻滚,落日沉没其间,将云层都浸染地一片血红,不由灵光一现,跳起来道:“拿匕首来!” 奔入屋中,只见那人周身已肿成一个紫薯馒头,她使极细的匕首在他臂上一扎到底,鲜血涌出别无异状,她看也不看,捡了一根细柄银勺在他臂骨上轻轻一刮。将勺子拿出来一看,上头正积着紫黑渣滓,她粘落在碟子上使清水一冲,见果然是腐烂的骨屑,不由喜道:“我知道啦!再给我一会儿工夫!”话说到此处,她忽而若有所觉,回首一望。 床上囚人一动也不动,胸口毫无起伏。 曾九心下一沉,急忙试他鼻息脉搏,发觉这人已死了。 她呆了片刻,心想:“不应该呀。他中毒还不算深,不该死得这么早”忽而间,她恍然大悟,“是了!他不是给毒死的。”这人只活了两天不到,全怪欧阳锋这卷毛贼使毒太过阴损,竟令他活活痛死了。 曾九将银勺子一扔,怅怅叹了口气,向听用的奴婢道:“将人抬下去罢。你们庄主呢?” 她话音一落,正有一个白衣奴步履匆匆进了门,道:“曾姑娘,庄主有请。” 曾九随仆人赶到花厅,打帘一瞧,正瞧见欧阳锋面沉如水,神色不妙。她心思一转,立时似笑非笑道:“欧阳庄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怎样,我那毒你解了没有?” 欧阳锋正受了曾九迷惑,一心以为她将毒下在了蜜水里,而那囚犯本是个颇具武功的悍匪,两日以来因心中害怕,时常暗自运功抗毒,反倒让毒性发散极快,眼见已是面如金纸,几乎不活了。 欧阳锋不动声色,微笑道:“惭愧得很,欧阳锋技不如人。但好在曾姑娘与我半斤八两,正好相配,也没能解了我那一味毒。咱们就算个平手,怎么样?” 曾九凝视他片刻,暗暗又想:“他那毒本就使人疼痛欲死,是他的本事。我拿出来辩解,就很没意思了。”想到此处,沉默片刻道,“我困啦。去休息了。” 欧阳锋道:“我已命人备下了几样小菜,吃罢再去不迟。”又笑道,“待你养足精神,明日我便兑现赌注。” 曾九却不领情,任性道:“不吃。明天见。”说罢也不理人,径自回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拾陆 拾陆 曾九的脾气自来就阴晴不定,忽喜忽嗔。 昨天夜里还半点不给面子的耍脾气,朝来天晴日艳,欧阳锋请她一同到山后的河谷里牧蛇,她便又笑逐颜开了。 二人并肩出庄,骑上两头周身毛色洁白无瑕的雪骆驼,慢悠悠地往河谷中踱去。那河谷隐没在陡崖背坡,受群山环抱,内中有高山雪溪经流,此时正繁花如锦,万物勃勃,风景十分秀丽动人。 曾九与欧阳锋沿溪流并骑,末了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荫下。夏风微微间,二人俱披宽袖白衣,衫摆柔拂c坐骑缓行,观之恰似飘然云端,仿佛一对儿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 说笑片刻,未见到蛇群,曾九便向来处回眸,问道:“蛇在哪里?我们怎麽不去蛇园?” 欧阳锋松松揽着缰绳,笑道:“蛇园里足有上千条毒蛇,自有蛇奴驱赶,我们只等在这便是了。”他话音未落,自溪声鸟语之外,隐隐传来草叶簌簌声,不多时只见谷口忽而涌出一抹翠色,那翠色翻滚不休,如浪潮般愈涌愈急,倏而漫延成一片绿云。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层层的青绿蝮蛇,蛇群不知数目凡几,进谷丈余后,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正不时执长竿挥喝,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这般群蛇乱舞之景,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曾九望了一会儿,手里摆弄那香囊,忽而见那香囊上绣着翠竹金蛇的花样。那丛翠竹亭亭矫秀,竿叶清丽,蛇上则缠绕金线,姿态颇为灵动,显然制这香囊的人绣工十分不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绣活做得真好看。大哥哥,你庄上还豢养着绣娘么?” 欧阳锋面色不变,微笑道:“这是家嫂绣制的。这般香囊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回去自己挑就是。” 曾九微微有些惊讶,她逡巡白驼山庄这许久,竟半点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嫂子,问道:“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欧阳锋淡淡道:“家兄不幸早夭,家嫂性情孤静,向来幽居不出,也不喜欢旁人打扰。”说罢,他便转移话题道,“光这般瞧没甚么意思,我先将这牧蛇的法子教给你,至于个中精妙门道,待你上手后再说也不迟。” 曾九嗅觉自来敏锐,总觉得他言语中不尽不实。但这是他白驼山的秘辛,总归她又不想做欧阳锋的老婆,这些与她本来也没甚么干系。便浑不在意地笑道:“好呀。” 欧阳锋与她下了白骆驼,步行走入蛇群之中。香囊中想必放了颇为精妙厉害的蛇药,二人所到之处,群蛇纷纷避走,如海分潮,让出了一条宽阔小路来。曾九望见这般情状,心中便起意回去好生研究研究这蛇药的方子。 欧阳锋先与她娓娓分说御蛇的口哨c挥竿的门道。原来这群蛇自受豢养一来,每日喂食放牧c驱赶收笼,都按照十几种轻重不同c高低分别的口哨来协助训练。那长竿亦是特制过的竹竿。新竹采下后,须在八种不同的药汤里轮流浸泡,再炮制成长竿。这竿子舞动之间,群蛇或受药气安抚c或受药气威慑,时日久长,蛇奴手持长竿驱蛇,自然如臂使指,挥洒如意。 曾九在旁听了个明白,便嫣然问道:“原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单方。大哥哥,这方子你会不会教给我?”她毒艺非凡,已算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现下有意搅动江湖是非,必能使人闻风丧胆,可说话做事却几乎没甚么高手风范,一颦一笑间全是小女儿情态,撒娇使性c翻脸变卦,实在全凭心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偏生欧阳锋很吃她这一套,闻声笑道:“说了教给你,自然不会教一半。”又唤来一个蛇奴,接过他手中长竿,向曾九一递,“瞧你看得心痒,要不要自个试上一试?” 曾九喜笑颜开,当即接过竹竿,照欧阳锋所授门道指挥群蛇。她初初上手,自然手法生疏,加上顽皮好奇,时不时去逗弄青蛇,那蛇受她一番捣乱,惊慌之下不由互相乱咬,眨眼间咬死了十数条。 蛇奴十分心疼,但见欧阳山主笑意吟吟,神色中颇显宠纵,便也不敢说话。曾九胡闹了片刻,手法也逐渐熟练起来,再未发生驱蛇互咬的乱子。 她心中有数,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这青蛇上千条之多,死了十来条不碍甚么,欧阳锋为了她欢心,想来不会太心疼;但金蛇便不一样,任性情趣不能太过,否则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她可还等着这卷毛坏胚老老实实拜倒在她裙下那。 更别提牧蛇之术才学了皮毛,可不必将人得罪狠了。 欧阳锋相陪半晌,才道:“天气这般热,别累着你了。这蛇在谷中捕捉猎食,还得许多时候,咱们先回去罢。我将单方写给你,你有不明之处,咱们分茶切磋,岂不快活?” 曾九虽玩累了,听说要回去却有些不舍,仰脸问道:“那明日我们还来不来?” 欧阳锋笑道:“你喜欢来,我再陪你来就是了。” 曾九这才满足,二人复又骑上白骆驼往山庄去。 往后月余时光,曾九总盘桓在白驼山的药房和蛇园之中,要么便在自个房里琢磨欧阳锋驱蛇的十几张药方;欧阳锋人才非凡,每日亦需要许多时辰专用来修炼武功c精研招数。如此相安无事,各得其乐,闲暇时光中,二人要么在山庄里歇凉饮乐,要么结伴外出牧蛇,抑或往雪山玩耍,进集镇闲逛,欧阳锋对曾九可称百般迁就c千般依从,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俨然白驼山庄的女主人一般,明显不怀好意。 曾九与他相处日久,愈发知道这人城府深沉,心肠狠毒,平白无故这般殷勤讨好,无非是瞧她桀骜不驯,而他自恃才貌身家超众,意图用甜蜜手段使她倾心折服罢了。要说起来,和她自己打的竟是一般主意,只不过曾姥姥空手套白狼,不像他一样吐出了不少好东西。 曾九很喜欢这样继续空手套白狼。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光烂漫。欧阳锋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匹大宛宝马,想来不是抢得就是旁人孝敬的,那马通体漆黑,长足俊身,马鬃与四蹄却生作雪白,光下一看黑白艳明,极是漂亮。欧阳锋给取个名叫覆雪,又叫奴婢去请曾九。 曾九瞧见心里喜欢,正逢牧蛇时候,二人便弃骆驼不用,共骑这匹骏马往河谷去。覆雪奔驰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进了谷口,人在马上,沿途风光皆成彩线飞丝,看不分明。到了谷中腹地,欧阳锋将缰绳一紧,马匹才不纵情奔跑,转而在溪畔野花碧草上闲适踱步,不时饮水嚼草。 曾九久处荒漠戈壁,也有许久没骑过马了,尽兴之下仰头向高处一望,只见云雾缭绕之中,断崖上挂紫藤c勾青松,更往上面又迭出一峰,雪覆白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忽而想到一事,微笑向上头一指,道:“唉哟,我想起来了,那朵天星蛇斑花呢?” 欧阳锋在她身后虚掌缰绳,道:“早就花开结种了。我将那整株也移进了药房,尽心栽培了十几天,料想当能成活。” 曾九闻言侧颈回望,毫不客气的软语笑央道:“大哥哥,种子分我几颗好么?” 欧阳锋垂头向她一瞧,忽而撞见她雪肤樱唇,眸滴春水,实在说不出的娇艳照人,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动,揽住缰绳的手顺势向怀中一收,似抱非抱的拢住她细腰,见她仿佛无反抗之意,不由微觉心猿意马,道:“种子现下没有剩的,等下次开花罢。”又微微一笑问,“你家住何处?到时我差遣奴婢给你送去就是了。” 曾九见他答允,便嫣然道:“我没甚么家,目下在左近一处山谷里落脚。兴许往后就都住在那里了。”甫一回过头来,倏而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欧阳锋右手弃缰,将她腰肢朝怀里贴密一按。 曾九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一偎,忽而发现周遭莺语呢喃c溪水缠绵,竟是静悄悄无人一片。她心中蓦然一动,便感觉欧阳锋鼻息已贴近颈畔,仿佛要亲落下来,当即弯腰撇首一躲,佯作天真道:“不要吹我痒痒。” 欧阳锋知她装傻却不点破,见她要躲,另一手也将她环抱住,微笑垂头道:“我不吹你痒痒,你不要动。” 曾九见他不要脸,终究忍不住笑起来。这般一来妩媚上脸,眉梢眼角都是红晕,干脆一边笑一边伸手抵他胸膛,娇声道:“不许你靠过来。” 欧阳锋软玉温香在怀,不由渐渐情热,但他也不急,只抱住她任推不动,俯身贴近她脸容低声说话:“阿九,不如你别回去啦,就在白驼山住不好么?” 曾九道:“不好。”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拾柒 拾柒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 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曾九忍不住又笑了, 道:“不给亲。” 欧阳锋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 仿佛要透过她红晕满布的面孔看到她藏住不露的心思,半晌问道:“干甚么不给亲?我瞧得出来,你并不是不欢喜我。” 曾九瞅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意,却不答话, 道:“就不给亲。快带我回去, 不然我跳下去啦。” 欧阳锋盯着她看了片刻, 目光中欲念渐消, 又是一副冷冷不为所动的样子了。他一手松开曾九, 去执缰绳引马, 另一手却仍紧抱住曾九腰肢不放, 微笑道:“好罢。那就回去。” 二人一路无言, 纵马赶回白驼山庄后,欧阳锋便照旧去静室打坐练功。当晚曾九挑灯在药房思索新毒, 便由婢子送了晚饭,单独吃罢睡下。 这本是寻常事,只是明日一早,曾九再见到欧阳锋之时,忽而发觉他摇身一变, 竟成了好一位彬彬有礼c不冷不热的端庄山主了。 曾九看在眼中, 却不动声色, 照旧言笑晏晏与他交谈。及至午间饭罢,因酷暑熬人,欧阳锋便请她往清池边的水榭中饮冰看花。 水榭之上波光斑斓c花香四溢,四面卷帘外,犹娉娉婷婷立着四名白衣美婢,令人不得不心情舒畅。因是头一回来,曾九跪坐在凉簟上,摇着纨扇将这地方四下一打量,微笑赞道:“欧阳庄主真是会享福。” 欧阳锋似笑非笑,客气道:“塞外不入流的匠人手笔,让你见笑了。” 与起初不同,他这会儿言辞反倒极为谦抑了。 曾九极擅观察,直觉敏锐,这些日子来已然发觉,欧阳锋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若是对着他瞧不起的常人,那是白眼翻天,冷酷高傲之极,三言两语间能让人要么怒火滔天c要么无地自容。而若是对着他瞧得上眼的对手,往往又口蜜腹剑c谦抑非凡,惯能隐忍不动,皮笑肉不笑地与人和气周旋。 曾九与他相识以来,崖头初见时他是第一种脸孔,互有了解后换了第二幅面孔;到了相处日久,心动情热之际,他心怀男女之情,态度自然大有变化,不比从前心机刻意。此时翻脸变样,显然是故意为之,曾九睨着他半晌,见他只当没瞧见,忽而温柔一笑道:“我和你说件事。” 欧阳锋道:“请讲。” 曾九手上扇面摇动,道:“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招待。” 欧阳锋闻言向她看来一眼,缓缓笑道:“好说。在下晚间当设宴款待,聊为饯别。” 曾九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正此时,外面曲廊上匆匆走来一个捧着食屉的婢子,待到帘外,脱鞋膝行进水榭之中,口中道,“曾姑娘要的东西来了。”说着自食屉中取出一只银盏,盏中正盛着色泽红艳的鲜血。 曾九上了心,道:“是鸡血罢?” 那婢子道:“厨房照您吩咐,现宰杀了一只公鸡。”见曾九点头,便又膝行垂首退了下去。 欧阳锋听她二人对答,问道:“你要血做甚么?” 曾九将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巧紫葫芦放到桌面上,微笑道:“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么?今天给你瞧瞧。”手上纨扇一搁,将葫芦对着那银盏打开,斜斜侧放在矮几上。 不多时,那葫芦里的东西受血腥气吸引,缓缓探出了头。只见当先一抹赤豆般鲜艳红色自葫口处显露了出来。鲜红探出后便是莹白,不多时一条白玉般的小虫爬到了桌面上,观它形貌,先露的那一点朱砂红正是它头颈的颜色。 欧阳锋淡淡看着,点评道:“这小东西长得倒精致。” 曾九道:“我将它当祖宗养,它瞧着能不好么?”说话间,那白玉点朱的小虫已自个儿爬上了银盏,头颈勉力朝盏中一探,触足忽而抓握不住盏沿,整个虫倏而倒栽进了鲜血里。曾九瞧着好笑,复又将纨扇拾起,口中道,“等它喝罢。喝饱了周身都红艳艳的,更好看。” 欧阳锋问道:“你这虫子甚么名堂?” 曾九心知他问得是自己何以如此宝贝它,却不回答,只悠悠道:“这虫子生得美,我给取名叫胭脂痣。好不好听?” 欧阳锋冷冷一笑,道:“你这取个名字也要掉书袋的酸文气,倒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曾九嫣然问:“甚么人?能和你混在一处的,想必也不是甚么好人。” 欧阳锋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忽而想到甚么,话又止住了。末了道:“是啊,他这人邪性,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却不说那人姓甚名谁了。 曾九知他会记在心上的人,必然也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不说,倒也不必追问。余光瞥见墙上银钩上挂着一张筝,便话锋一转道:“我瞧你书房雅室之中,常有筝摆放,可却从没听你弹过。眼下我要走了,何不如拨弦一曲相赠?” 欧阳锋闻言却道:“我弹筝有清厉肃杀之气,所为也非怡情,不便离别相奏。你若是喜欢听,晚间命奴婢弹了就是。” 曾九微笑道:“那不必了。我只想听你弹。” 二人沉默片刻,那银盏中鲜血愈来愈少,渐渐露出通身血红的小虫。原本那一条虫,现下几乎肥成了一坨,曾九拨钗轻轻戳了它一下,它也懒懒一动不动。 欧阳锋与她一人一畔,共桌而坐,见状问道:“这小虫是毒虫还是蛊虫?” 曾九道:“毒虫。” 欧阳锋便问:“比那甚么怨女蛛如何?” 曾九瞧了他一眼,嫣然说笑道:“你让它咬一口试试不就知道?” 欧阳锋闻言微微一笑,却道:“好啊。倒看看它有没有本事咬得倒我。”说着白袖一挥,向这小虫伸出左手食指,便如曾九拿钗拨它一般欲触手逗弄。 曾九不料他如此胆大妄为,蹙眉道:“别拿手靠近它!”她话音未落,那小虫嗅到血肉气,原本懒洋洋趴着,却霎时倒转头颈,朱砂色一闪向欧阳锋指尖伸去。这一霎功夫极快,欧阳锋几乎于此同时缩腕回袖,痛嘶了一声。 曾九脸色霎时一变,忙扑到他身畔,从怀中玉瓶里倒出三颗猩红丹药,道:“吃了。”说罢抽出紫光刀,便要向欧阳锋额心划去。 欧阳锋侧头一躲,握住她手腕道:“这是甚么意思?” 曾九见他不吃掌上解药,当即气极反笑道:“好,你不吃,该着你去死!”话音一落,她蓦然怔忡片刻,劈手擒住他左腕一瞧,果然见他食指尖上微生琴茧,完好无损,根本没给小虫咬到。 好哇你个卷毛贼! 曾九适才心急,实在是她这只红虫太过歹毒,稍微耽搁一呼吸功夫,人便救不回来。何况那虫张口咬人迅捷如电,按着适才情况来瞧,非给咬中一口不可,她自然顾不得验明真假。若是白驼山主人这般莫名其妙c令人发笑的死在她手里,不提后续种种麻烦,单说她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不全都白费了? 欧阳锋活着且有大用呢! 曾九握着他手,瞧见他不用死了,便即心宽如故。这口急气悠悠一熄,她转瞬便想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道来得正好。当即把他手一摔,恼道:“你骗我!” 欧阳锋反手握住她腕子,笑道:“我几时骗你了?我说我给咬中了没有?”他瞧见曾九方才情真意切,诚不欲他性命出事,不由胸中赫然一宽,余下疑心尽数散去,暗想:“我二人虽因结怨而相识,又是同行冤家,但事到如今,她无心害我却是真的。”只他怎么也猜想不到,曾九诚不欲他出事的缘故,着实与他心中所思大相径庭。 曾九则佯作愕然片刻,勃然大怒道:“臭不要脸!我再不理你了!”她心中颇感兴味,只恨自己向来不会哭,不然来点眼泪助助兴是极好的。 欧阳锋却以为她真个恼火无比,当机道:“好啦,是我不对。”又一番软语温存,不知不觉间将曾九抱了个满怀,说话亦变成耳鬓厮磨。 再说了片刻,曾九佯作火气渐消,回过神来,恰时受他在肩上轻轻一按,人竟不由自主躺倒在他怀里了。眨眼功夫,他又不着痕迹的俯就过来,支肘在凉簟上一撑,便将她罩在了身下。 曾九仰面躺望着他,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但却只轻腻腻的问:“你干甚么?” 欧阳锋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她,见她肤生霞晕,犹若微醺,羽睫半阖的凝眸相看,只觉香艳绝伦,销魂已极,不由俯首在她唇瓣上一啄。 曾九睫毛微微一颤,任他亲了一下。这一亲罢了,曾九忽觉四下微微一暗,雪墙立柱c二人衣衫长发之上,尽有粼粼横影如水流动,却是外头婢子见机极快,将水榭四面竹帘都挑落放下了。 呼吸交缠间,她不待欧阳锋再亲下来,先伸手揽住他脖颈,察觉他要伸手解她衣带,又忙侧身欲躲,被他按住后咬唇一笑道:“不怕羞,有人在看。” 欧阳锋道:“她们不敢看。”说着又要低头索吻。 曾九侧首一躲,被他亲在颈上,只觉颈窝里一阵酥痒,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嗔道:“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啦。” 欧阳锋倒也知道她的脾气,心想她既然属意自己,那倒也不急在一时,便不强迫。而是垂首仔细瞧她,脸上只是略带微笑,甜言蜜语却张口就来道:“那你生气给我看看,我瞧你生气也很好看。” 曾九顺手捞了他一把自来卷长发,道:“呸。”却也不再躲,这般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娇滴滴道,“我有事要问你。” 欧阳锋很有耐性道:“说。” 曾九道:“你怎么胆子那样大?就不怕我不救你么。” 欧阳锋微笑道:“不是那么回事。”他沉吟片刻,道,“我身上有件奇物,名叫通犀地龙丸。佩戴身上后可令人百毒不侵,虫蛇不敢近。我指尖沾了气味,它不敢真下口咬我。” 曾九微微睁大眼睛,好奇道:“甚么东西?拿给我瞧瞧?” 欧阳锋捉住她手亲了亲,微笑道:“在我怀里,你自己伸手来摸。” 曾九活了这么多年,脸皮早已厚如城墙,闻声嫣然道:“我可不白摸。摸到了送给我才行。” 欧阳锋低声道:“你嫁到白驼山庄来,我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 曾九凝视着他,笑问:“怎么?不要我做你的爱姬啦?”欧阳锋正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止步帘外,却不直接张口禀报,只叫了声:“庄主。” 欧阳锋向外看了一眼,又垂头看了眼曾九,略一思索便起身放开了她,道:“甚么事?” 那人道:“大夫人要临盆了。” 欧阳锋道:“知道了。好好伺候着,有消息了再说与我知道。” 那人不过是来报讯,闻言恭恭敬敬应了,便自退下。欧阳锋微一出神,再去瞧曾九,却见她正在摆弄她那只紫葫芦。原来毒虫饮饱鲜血后,竟自个儿爬回了葫芦里,想来是其中有甚么药物在勾引它回巢。 他见曾九将葫芦塞好,重新系回腰间,便道:“家兄在世时,庄上称为大老爷。适才那家奴来报讯,说得便是我嫂夫人怀下的遗腹子。” 曾九道:“噢。”忽而站起身来,微笑道,“我要走啦。” 欧阳锋一怔,皱了皱眉道:“好罢。我派仆人随你同去,探明了道路,过几日便去下聘。” 曾九嘻嘻道:“下甚么聘?谁说要嫁给你啦。” 欧阳锋脸色沉下,半晌才缓缓露出个笑来,神态如常道:“好罢。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不如在敝庄稍留一宿,第二日一早再走不迟?” 曾九道:“不啦,我下晌便走。还请你派几个仆人随我同去,给我提提东西c帮帮忙。”她向水榭外婀娜移步而去,人到帘畔,忽而微微驻足,嫣然回眸道,“大哥哥,回头你来做客,我也会好好款待你的。我走啦,咱们再会。” 说罢,再不理会欧阳锋表情,施施然自去了。 —— 若说男女之情,同烹小鲜也没甚么区别。 瞧着锅里白肉炖熟了,仿佛能吃不假,但离骨酥肉烂c入口即化,还早得很。心急夹一筷子,绝对尝不到甚么好味儿,说不定连这炖肉也压根不喜欢了。 曾九自觉对欧阳锋也颇有一些了解,甭说她本就不想嫁甚么人,单凭对他的了解也不能就这么嫁他了—— 太容易得手,总会不大珍惜。 越是辗转反侧c求之不得,却越容易记在心上忘不掉。 这道理虽不是对谁人都适用,但依她来看,欧阳锋天生脑后有反骨,这话儿放在他身上,准保错不了。你万事顺着他的意,他准不将你放在心上。你忽左忽右,忽冷忽热,时而偏偏左着他心意来,反能使人爱恨交织,欲罢不能。 至于到头来是因爱生恨,还是爱难生恨,那就看各人道行了。 曾九既已学通了欧阳锋的牧蛇之术,又心知这块难嚼的骨头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炖好的,哪里还耐烦一直呆在白驼山庄,干脆星夜兼程赶回幽谷去了。说到头来,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还是成为天下毒道第一,征服个把男人只是兴之所至罢了,不能当头等大事来办。 待引着几个白衣奴,骑着骆驼赶到了谷口,只见数月别来,谷中果真照她去时安排,整饬得愈发精致了。重重碧树青石之间,新砌好了错落的青石小径,曾九当先踏径曲折入幽,钻出树林之后,遥遥望见谷底开伐了好大一片沃土,除了耕出了几围药田外,又移栽了许多花草树木,引溪水灌了小池塘,池面上还不知打何处抓了几只野鸭子,正三两一群的凫水。 她在白驼山庄过惯了豪奢生活,再瞧自个儿地盘便觉着确实有点寒酸,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眼下牵着骆驼漫步在小池塘边儿,心中也颇感兴味盎然,又向药田更西面瞧了瞧。那头原本便是谷中精舍所在,但此时受缤纷花树遮掩,犹如隔雾看月,瞧不分明,曾九不由微微一笑,对这树林十分满意。 她来时正是凌晨,此时天光迷蒙亮起,自池边树林中忽而钻出几个黄衫男子来。那几人瞧见池边站着几个牵着骆驼的白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高声问道:“甚么人擅闯幽谷?”再走近几步一看,只见当先那体态风流的婀娜少女容光煞人,似笑非笑,正是曾九无疑,不由魂飞天外,屁滚尿流的迎上前来,奉承道:“姥姥回来啦!” 曾九心情颇佳,随手点了点面容最俊秀的那个,问道:“你是你是谁来着?” 那黄衫男子道:“奴婢姓张,张肖云。” 曾九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不由暗自忖度:“白驼山那般气派,我不能叫欧阳锋比下去。往后若要在西域乃至天下扬名,少不了谷中药人维持。人数一多,又须得有人替我管事,总要从这些药人中一一提拔,抬举出几个像样的来。那么往后几年,我只怕不得功夫再四处走动了,该先将这座幽谷经营妥善,待得根基坐稳c声名扬外,再说其他不迟。” 她想了这许多,却只是一转念的功夫,故而先向张肖云道:“请白驼山的使者用顿便饭,好好招待了再送出谷去。”又向左边儿那个药人一指,“你带他们先把这几匹骆驼上的东西卸下来,轻手轻脚,别坏了我的事。” 张肖云等人忙哈腰道:“姥姥尽管放心。” 白衣奴见状,亦纷纷谢道:“多谢曾姑娘款待。” 曾九本欲往精舍去梳洗休憩,闻言脚步一顿,转身微微一笑道:“对啦,曾姑娘这叫法不大像话。往后叫我曾谷主,若不愿意,就叫我姥姥。” 白衣奴面面相觑,却着实不敢得罪她,便道:“小人们知道了。” 曾九这才满意,独自噙笑钻进了池塘后的花树林中。这林中为得野趣,并没使青石铺路,落英缤纷碾在泥中,叫人踏出一条幽芳小路来。穿过树林,忽见几座竹屋映入眼中,篱架上攀着茑萝,簇绕着几丛胭脂雪般的曼陀罗花。 她正驻足,那竹篱葡萄架子后忽而绕出来一个紫衫药人。那药人与她四目相视,蓦然惊觉,脸上现出又惊又喜,又惧有怕的复杂神色,忙不迭抢出竹篱外,拜道:“奴婢常寿,见过姥姥。” 这人曾九认得,是当初她从昆仑带来几个药人。 因他几个跟在她手下听用最久,开荒幽谷时亦十分伶俐肯干,她后来做了撒手掌柜的,一应杂务便也都是他们来办。是以这几人在谷中地位隐隐高了后来者一筹,经她首肯,连衣裳颜色都区分开了。 曾九嫣然道:“你来得正是时候,随我去后面儿,和我把这段时候的事都讲讲。” 常寿这便恭恭敬敬的随侍在侧,待二人进到曾九惯常歇住的院子里,他条理分明的将又打外头掳了多少恶棍回来当苦力,雇佣了几多泥瓦匠c花匠整治园林的事一一道来,请示道:“眼下谷中院落已颇齐备,还请姥姥示下,各处该做甚么用处?”说着又面不改色,极为主子考虑道,“新来的那些不懂事儿,眼下是戴了镣铐驱使,还请姥姥赐下药来,好令他们安心。” 曾九坐下这会儿功夫里,院子里忙得是人仰马翻,好歹算给她上了热茶润口。这群药人本是作威作福c当惯大爷的恶徒,哪里会伺候人的差使,曾九端起茶盏,闻言微微一笑,饶有兴味的细语问道:“你跟着我,竟觉着安心么?”说话间茶水入口,又忍不住默默想道:“我成这番家业,做得是无本买卖,兜里实在没几个钱。等名声响了,得了地方孝敬,好歹得雇个厨子给我做饭煮茶。这茶水煮得也忒难喝了罢!” 常寿不知她随口一问,忙奉承道:“奴婢以前不懂事,现下跟着姥姥,实在要多欢喜有多欢喜。” 曾九明白他是奉承,笑吟吟听了便罢。 待第二日早上,曾九自睡梦中醒来,忽而听到门外有个女子怯怯讨好道:“姥姥醒啦,要不要奴婢伺候梳洗?” 曾九伸手将床幔一挑,见是个陌生少妇。那少妇自纱幔后瞥见她容光,心神受摄下又是惊讶又是自惭,忙叉手深深蹲福下去,口中道:“奴婢福娘,是常官人在集上买来伺候姥姥姥的。” 显是没想到常寿口中的姥姥竟是个貌美少女。 曾九瞧她神色,不由莞尔,心道:“这常寿倒够乖觉。”当下由这福娘服侍着起床,又吃了一顿她亲手做得苏式早点,这才召集谷中一应药人,将她昨夜里想好的头一件事吩咐了下去。 “名不正则言不顺。” “从今往后,咱们幽谷就叫做叁星谷。” “谷中诸人在外行走,当自称叁星谷门人。” 往后数月之间,曾九划出一片精舍用作药庐,苦心参研起早在横断山时便着意起拟的单方,终究不负数年之功,照最后所得几副增减成方制出药食,饲养出了一批新蛊来。 这批蛊为数不多,曾九挑了几个面容英俊c机灵乖巧又有些才干的药人出来,在他们身上种了新蛊,又嘱咐他们好生练功,不要荒废了旧日本领。那十几个药人一开始面如土色,如丧考妣,浑然不知何故要受罚,却不料蛊虫上身后,不仅没觉出甚么不适,不出几日,竟还发觉不但手脚蛮力大了许多,身上功力也竟见涨颇速,不由大喜若狂,成群结伴地跑到曾九药庐外面跪倒扑地,山呼阿谀之词。 这些药人这般欢喜,要说全是为了这蛊中的好处,也不尽然。实是他们常年战战兢兢c任她鱼肉,生怕一言不合便要被她弃如敝履,就此痛苦至极地惨死关外。眼下曾九流露出栽培之意,他们忽而发觉自己不但性命无忧,还颇有好处可得,若表现得力,极可能再不必去过先前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虽说性命仍系于曾九手中,但心中大石落地,焉能不大喜若狂? 而这饲养新蛊,将四处搜罗来的药人分门别类,定出个三六九等,使之忠心听话,能派上得用场,撑得起门面,便是曾九要办的第二件紧要事。这件事刚开了个头,再过个几年,待她在蛊毒上道行更深,必能养育出更具奇效异功的蛊虫,届时应付手底奴婢c恩威并施间,当有数不尽的手段得用。 又过数月,冬去雪化,枯草生芽,一日间春雨倏而便至。 曾九坐镇叁星谷,半年不问世事,每日除了定夺谷中大事外,便是沉迷毒蛊不可自拔,几乎将旁个都抛在了脑后。这一日细雨浇花时候,她正在蛊房中看虫,一个白衫药人忽而匆匆急趋而来,候在门外道:“姥姥,白驼山来人拜谷。” 曾牛微微一怔,忽而想起欧阳锋来,不由笑道:“来得好。白驼山主人到了没有?” 那药人捧上一册礼单,道:“来人自称使者,率人引了数十匹骆驼的驼队而来,说是奉白驼山山主命令前来送礼的。” 曾九心觉有趣,接过礼单信手一翻,瞧见上头金银玉翠c药材细料列了长长一串,后头还跟着数十个匠人奴婢。再往后看,“戴铐囚犯若干”竟也在礼单之上。她将单子随手丢给白衣药人,道:“这个给常寿弄去,我去瞧瞧都谁来啦。” 待到了会客竹厅上一相见,曾九听来人自称管家,便道:“你们庄主那?” 那管家道:“庄主没同驼队一并来。” 曾九闻言,登觉兴致缺缺,便又犯了懒,与他说笑几句就淡淡推说要事在身,将招待客人的事尽数交给了常寿去办,自己则独身一人返回药庐去。 待在药庐书房檐下收伞,她挑起细竹帘甫一进屋,忽而听一个人道:“干甚么去了?”这人声音如金戈交击,铿然惊人,简直再熟悉也不过了。 曾九蓦然抬头一望,果见欧阳锋宽袍大袖c白衣如雪,正似笑非笑的负手站在梅瓶前,口中淡淡道:“是不是找我去了?” 曾九手扶竹帘身形一顿,片刻后将手中纸伞放落,亦负手缓缓向他走去,及至近前,忽而伸出两臂向他身上一扑。欧阳锋立时将她拦腰扶住一抱,只听她慢条斯理地娇声道:“我去瞧瞧是谁呀,还将囚犯送给别人做礼物的?” 欧阳锋微笑道:“那是给你用作药人的。收下留着使唤罢。” 曾九仰头望他,发觉半年不见,这卷毛混蛋生得愈发英俊勃勃,锋芒逼人,不由心中欢喜,垫脚在他脸上一亲,嫣然道:“你怎么才来找我玩?” 欧阳锋听了这句,旧景浮上心头,不免恼怒又生。但与她久别乍逢,又觉怜爱非常,只欲寻无人处耳鬓厮磨一番,等闲舍不得发脾气,便仍耐心道:“我练功练到紧要处,没甚么时间来找你。” 曾九微微歪头听他说话,道:“那你练成了没有?” 欧阳锋微微一笑:“哪有恁容易。那门功夫我还有得琢磨呢。”又问道,“我为了过来,路上耽搁了不少功夫,有意在你谷中住段时日静心练功。你这里有甚么清静地方没有?” 曾九故意笑问:“怕耽搁功夫,你还过来干甚么?” 欧阳锋不动声色道:“你说还能为甚么?山不来就我,只好我来就山了。” 曾九这才嘻嘻道:“你放心,这里清静地方多得很,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又好奇道,“你要练得是甚么功夫呀?给我瞧瞧。” 欧阳锋一时对她这促狭又爱又恨,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才道:“这功夫练来半点也不好看。你必不会爱看的。” 曾九道:“那好罢。”说着从他怀里溜出来,牵住他手向书房外拉,嫣然道,“你和我来,我给你安排个好住处。往后那里我不许别人住,一直给你留着。” 欧阳锋这回率先登门拜访,正算是明里暗里的服了个软。 曾九不肯嫁他,他反倒非想要娶不可。眼下她常年自住叁星谷中,他既然没法不挂记心上,便只好沉住气来,准备使水磨工夫来降服于她。曾九对此也自明了。 二人心照不宣,便这般如常往来,互往小住。 往后数载寒暑间,白驼山每年四季总会往叁星谷派遣几回驼队,挑曾九喜欢的东西一一送上门去,可称十分殷勤周到。而曾九除了与欧阳锋半真半假的谈情说爱c切磋毒武之外,则又在这几年中办成了第三件要紧事,即在叁星谷中开门迎客,做起了买卖——凡是中毒找上门求治的,她来者不拒,一应收留治好;凡是携重金上门求蛊求毒的,只要给足钱银,一应照价付货。 这买卖听起来简单,但若要做得妥妥帖帖,从不出错,却是极难。故而四年后,叁星谷这三个字在塞外逐渐变得无人不知c无人不晓,待到偌大名声传入中原群雄耳中时,这当初不名一文的无名幽谷已成了庞然大物,赫然能与白驼山庄并肩而立了。 而叁星谷谷主曾九,因为人神秘,正邪不定,谷中门人又多称之为药姥,故而江湖上素称其为,叁星毒姥。 这一年又是盛夏。 艳阳酷热,实在难当,曾九给暑气蒸得恹恹心烦,干脆甚么也不做,只懒在房间里不出门。她因瞧见人就腻歪,便不许婢女跟在眼前服侍,故而午后她伏在榻上吃提子,身边只有欧阳锋一个盘膝而坐,给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扇。 蝉鸣燥人,扇子打的风也是热风,曾九勉强挨了一会儿,直烦闷得提子都不吃了,在榻上弓腰打了个滚儿,把手帕往脸上一盖,赌气道:“我要死啦!要给活生生热死在这里!” 其实内功强到她这般程度,根本不惧酷暑寒冬,只是她静极思动,在叁星谷着实苦熬了这许久,只觉无聊已极,是以心火燥热,压也压不住。她躺了一会儿,见欧阳锋一言不发,便又把帕子拉下,露出两眸睨他道:“你干甚么不说话!” 欧阳锋已见惯了她的矫情,无动于衷道:“我能说甚么?” 曾九赤足在他腰上一踢,气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说话!” 欧阳锋不愿给她白踹一脚,信手便握住她足踝,又听她忙不迭喊道:“松开松开,热死啦!”他给她吵得心烦,便道,“你到底要怎地?” 曾九道:“我们说说话嘛。你去过长白山没有?” 欧阳锋道:“我连中原都极少履足,何况辽东极北之地?” 曾九笑道:“听闻辽东深山之中,向来盛产宝药奇珍,你怎不起意去那走一趟?” 欧阳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瞧是你起意想走一趟辽东罢?”他这回来叁星谷小住半月,着实被曾九折腾得烦了,心想倒也解脱,便道,“你若有意,前日里辽东百里镖局的总镖头刚来白驼山送了一批红货,我同他驼队说一声,捎带上你便是了。跟着镖局一并走,比你独自跑去舒适许多,也省得你走些冤枉路。” 曾九精神微微一振,笑道:“那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欧阳锋道:“我没功夫,需要练功。”忽觉生硬,便又和声道,“等再过几年,我再陪你去中原游玩访友,好不好?” 曾九不过随口一问,眼下听了这答复,自然也毫不走心,便微笑道:“那很好啊。”她心思已全放在了辽东之行上,便又问道,“那总镖头叫甚么名字?” 欧阳锋道:“百里长青。” 曾九闻言微微一愣,实未料到一个镖头的名字竟也能令她觉得熟悉,不自觉间讶然一笑。 欧阳锋觉察她神色,问道:“你笑甚么?” 曾九眨了眨眼道:“没甚么。这名字起得很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拾捌 拾捌 百里长青是个知天命年纪的半百老人。 与欧阳锋临别之际, 曾九曾问过他:“百里长青武功如何?” 欧阳锋话都吝惜去说,只牵扯嘴角笑了一笑。见她追问, 才道:“这位总镖头在江湖上之所以有些名气, 全赖其侠望,武功则是稀松平常。” 曾九心底觉得奇怪,与镖局驼队汇合后还着意观察了百里长青几日,却发现他虽算是一位颇具风度的镖局领袖,但到底没甚么十分特别之处。若论武功, 放眼江湖算是二流高手, 可在欧阳锋眼中来看, 也果然就是不值得一提。 既然如此, 曾九也就失去了兴趣。 长青镖局的生意做得够大, 玉门关外整条镖路上的市镇上, 十个里有六个都设有分局, 平日一来可揽点近活儿, 二来便宜接应往来镖队。白驼山庄是他们的豪客大主顾,欧阳锋既然亲口托付了, 这支返程镖队上下莫不对曾九客客气气,照顾得极其周到。 待过了玉门关,众人将驼队留下,换骑马匹。曾九嫌车里闷,便裹着长纱帷帽遮尘, 与众人一并上马赶路。东近中原, 路上愈见枫花鲜丽, 风雨清润,与塞外那枯风干沙c莽原雪岭的风光迥然相异。及至北出山海关,秋去花老,百草衰黄,北地苦寒风貌尽显无疑,刚刚入了冬便下起小雪。 这一日夜宿客栈,早起天明雪势不减。众人吃罢早点后,那雪竟愈下愈大,客栈外马蹄足印上,不多时都白茫茫隐没不见,人再往外头去,脚踏到地上竟踩不透积雪,连点泥迹都留不下。 行里的镖师郭放向外头打探了片刻,又带着一身寒气转回客栈中,向曾九道:“曾姑娘,雪下得大了,骑马不免僵冷,需不需要雇辆车坐?” 曾九身披狐狸毛大氅,手捧紫铜袖炉,闻声先不答话,和气笑问:“郭大哥,从这儿到你先头说的千朵莲花山,大概要走几日?” 郭放道:“咱们已到了长白山脉脚下,此去千山估摸也就半日路程。”又回过味来,“曾姑娘出关来,就是为了进山么?” 曾九施施然从窗边客桌处站起身来,道:“不错。承蒙一路照顾,我去见见百里镖头,今日便告辞了。” 郭放见她欲走,忙轻轻一拦,道:“且慢。曾姑娘,辽东不比他处,冬日里大雪纷飞,山里十分凶险。就算老参客也不会贸贸然进山去。不如先随镖队在城中落脚,咱们也好帮着寻个引路人,等好天气里再进山不迟。” 曾九闻言微微停步,向他侧首一望。郭放见她玉容微展,不由得移开目光,心下局促不敢多看,口中却仍关切道:“你孤身一人在外,还是小心周全些。在下多这一句嘴,还请不要见怪。” 曾九柔声道:“谢谢你。只是不必了,我心里有数。”说着向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绕过他去楼上与百里长青辞别。 百里长青又与年轻镖师不同。曾九颜色殊丽绝伦,少年人见了心猿意马c魂牵梦萦,也是常有的事。但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心知这女孩儿必与白驼山主欧阳锋关系匪浅,故而曾九愈是貌美动人,他便愈是敬而远之。 此时听闻曾九打算,他只微微一愣,心中倏而猜想:“是了。这女孩胆敢孤身冒雪进山,身上必定有不俗的武艺,想来只是路上不曾显露罢了。”但因着欧阳锋的缘故,便亦如郭放一般好意劝说了一回,见曾九无动于衷,便沉吟道,“曾姑娘想必懂得武艺罢?镖行受人托付,保人平安,总得给欧阳庄主一个交代。” 曾九不由嫣然一笑:“您放心罢。我来就是为了进山瞧瞧,他都知道的,必不会在意。” 百里长青心中有了底,便点头道:“那好罢。稍待我派人帮你置办些进山须用的东西,还望小心珍重。” 两边儿这便分道扬镳。 曾九将狐毛斗篷一裹,独自迎风出了镇子,冒雪寻路往千朵莲花山去。 她钻惯了深山老林,在莽莽林海中也能如鱼得水;又因本就不会死,更是轻飘飘只束了一褡裢东西,免得山中行路累赘。 千朵莲花山不过是长白山脉的余脉,山脚下犹有村镇人烟,方便猎户参客补给买卖。也正因如此,近处浅山里头也没甚么好东西,有意要寻珍贵材料,还得钻到深山之中才行。 曾九愈往北进,寻到山村落脚便买些粮食补给,若走到幽深处迷了路,便自行在山中寻猎,或是掏松鼠窝偷干果儿,倒也对付了。如此月余,入眼只见高山连绵磅礴c雪壑幽深万丈,极目一眺皆是松林雪海,接天连日,人已钻进了山脉深处。 这一日她白日攀山,循缓坡执杖探路,半日后攀上顶来,只见林黑雪厚之外远远透出道道清澈明丽的日光,走近一看,脚下赫然正踏在崖头。 此处天渊突沉,风雪幽旷,白灿灿一轮冬日照耀当头,下俯断壁如巨斧劈凿,上仰瀑布似天河倒倾,曾九赞叹一声,却忽而发觉周遭万籁俱静,殊无水声,仔细一看,只见那大瀑布接连崖底潭水,竟都冻成了万丈寒冰。 这壮观奇景真是生平仅见,曾九不由驻足领略片刻,这才沿崖头往西去。崖边日光洒落,方能约莫眼下已是午后时分。若在林子里,老树枝叶蔽日,人行其中总觉察不出时辰,顶多知晓黑白朝暮。 又走半日下了崖头,太阳西沉下去,受巍峨山头一遮,天色便又暗淡下来。曾九趟雪四下一望,本已打算今日照旧睡雪窝,忽而望见幽暗浅林中似有一道灰蒙屋影,不由讶然心喜。匆匆入林寻去,果然见到一间孤零零的木屋。 这木屋整个用粗圆松木搭建,顶上覆盖着尺余厚的积雪,窗门凋敝不堪,仿佛久无人住,已经荒败。 曾九唤了一声,没听到屋中动静,便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床柜俱全,只是灶凉炉冷,灰尘遍布。半陶缸水结成了浑浊冰坨,瓦罐里余有陈米,墙上除了弓箭刀斧c野兽皮毛和长了毛的肉干外,犹孤零零挂着一柄长剑。她将剑解下一看,只见鞘里寒光锋锐犹存,心中不由恍然,暗道:“如此荒僻深山,纵然清楚道路,想寻到人烟也得个几日功夫,寻常猎户也没本事在这里住下。墙上有剑,想必是某个剑客想不开,钻到老林子隐居当野人来了。他这许久不归,剑都没带走,多半是死外头了。” 曾九又在屋中逡巡一圈,转出门朝来路一望,恰能远远瞧见适才所见那瀑布潭水,心中不由颇为满意,心想这地方落脚不错,倒可以住下月余,将周遭探过一遍,也省得日夜行路睡雪,十分辛苦。 这般一想,便先跳上屋顶去将结块积雪尽数踹下去,又回到屋里捡了干柴,用火石生起炉火,使兔子皮毛当掸子把屋里灰尘扫了扫。作罢这些,她端了陶盆盛了一盆白雪回来,架在锅上煮沸,从褡裢里取出野兽皮裹住的冻肉及几小包佐料,预备蒸些陈米,舒舒服服的吃一回热食。 待到屋中渐渐烤火暖和,屋外天色已然昏暗一片。 曾九当了好几日的野人,眼下赶紧趁机会拿热水擦洗了一回,神清气爽后才施展开煮饭做菜。忙活了半晌,肉香米香四溢而出,比起前几日吃的冷腻烧肉简直像是仙宫美馔,正馋得她心痒难搔,屋外忽而雪声簌簌一动—— 曾九蓦然循声向窗口一望,道:“甚么人?” 却见火光摇曳之下,一道高大灰影闪到窗跟,然后撅屁股弯腰的扒着破窗缝向里一看。月光晦暗,那人面容模糊不清,只一双眼馋得几乎发出两道绿光,死死盯住锅灶,嘴巴都不由自主张开了。 曾九一眨不眨望着他,却见他竟浑然忘我,都没向她投来一个眼风,不由忍俊不禁道:“喂,你是甚么人?” 窗外那人恍惚回神,向她投来一望,不禁“噢哟”轻呼一声,喜道:“好香好香,原来不是做梦,老天有眼,不叫饿死洪七。好姑娘,能不能舍叫花子两口饭吃?” 曾九先头见他身法迅捷,神光沛然,还不觉甚么。此时他开口一说话,听起来虽仍生气勃勃,嬉笑如常,但中气不足,显然已亏损到了极处,想是饿得快不行了。想到此处,她便微笑道:“你进来罢。我请你吃饭。” 那人不待她话音落下,人已经猴急猴急地推门窜了进来。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满头黑发扎个乱糟糟的髻子,生得长手大脚,浓眉如漆,两眼炯炯如火,身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短衫,负着朱红大葫芦,手里提着一截碧玉般的翠竹棒。 进了门来,他也顾不上和曾九招呼,两步蹲到灶炉前,把竹棒往腰上一塞,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大锅,鼻子一个劲嗅着锅盖外蒸出的白气儿,狂咽口水道:“这肉煮得好香,他妈的怎么这么香!”可他虽急得抓耳挠腮,却不伸手去掀锅盖。 曾九被他模样逗笑,又忍不住好奇,嫣然问道:“你从哪儿来的?怎么饿成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拾玖 拾玖 洪七略略收了馋相, 笑道:“别提啦。先头我在山脚下碰上个老恶棍,将他收拾了后, 顺腿就上山来溜达, 结果馋虫上脑,追一只白貂追得深了,在这山里迷了路。我也没放在心上,便在山上混了一阵,结果也是他妈的倒霉, 连着五六天寻不着东西吃。要不是碰着了你, 只怕今晚便要饿成一个死叫化。” 曾九随手牵过一只凳子坐下, 奇道:“甚么老恶棍?你怎么收拾的他?” 洪七闻言道:“那老东西在辽东武林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叫甚么参仙老怪梁子翁。早年做参客时在山里害死一个武林前辈, 偷拿了人家的药方秘籍, 学会了一两手还瞧得过去的功夫。只他不走正道, 要用采阴补阳的法子练功益寿, 强掳了许多处子来坏人家清白,叫花子我看不过眼, 痛揍了他一顿,把他头发全拔了哈哈!”正要得意坏笑,他又微微一怔,尴尬道,“嗨, 这种事倒不该和你说。” 曾九并膝敛裙, 手撑着腮听他讲故事, 听到这里不由莞尔一笑。洪七向她一望,只见火光融融中,她颈旁的白狐毛毫光闪闪,映得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孔仿佛也散放出光芒,忽而微微一怔,心想道:“先头没顾上瞧,这少女生得也太美啦。这般貌美已然天下少见,还煮得这么香的肉,真是听都没听说过。”脑袋里想到了肉,登时便又觉馋饿已极,恨不得把这口锅直接吞下肚去,忙问道,“这肉甚么时候才煮好?真也急死个人!” 曾九想了想,觉着这年青人挺有趣儿,便松口道:“你要是饿极难忍,我先给你捡一块出来吃。” 洪七闻言几乎想说好,但听出她言下之意,竟然艰难忍住道:“你这肉煮得好香,是不是有甚么门道?” 曾九笑道:“没甚么了不得的门道。只是我烧红煨肉素来不喜欢起锅,免得肉香走油。通常要等烧到皮酥肉烂,盛盘时才打开锅盖。你若还等得了,待会儿烧好了再吃,滋味会更好些。” 洪七听了精神一振,也不知哪冒出来的力气,喜道:“好,就这么办,都听你的。五六天也饿得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又心痒难搔道,“你这肉里加了甚么好料?” 曾九嫣然道:“这大山里哪有甚么好料,连肉都是冻过了的,只加了盐酱两味佐料而已。若是在山下,有好肉好酒,那烧出来才好吃呢。” 她说得愈是简单,洪七心底愈是垂涎。庸手烧菜,总须各式奇珍来增色c百种佐料来调味,也只有真正厨艺超群的人,才能用最简单的材料烧出不简单的味道来。他听闻曾九烧这红煨肉,连用糖炒色都不用,只用盐酱,便知道今日怕有口福了。奈何饥饿难耐,馋虫打滚,便将背后的大红葫芦解下,拔塞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 曾九鼻子一嗅,不由奇道:“你这酒不错,五十年花雕可难得。” 洪七哈哈一笑,道:“这是我讨饭讨来的。” 曾九笑道:“别骗人啦。谁人舍得将这样好酒舍给你。” 洪七嘻嘻道:“前阵子我在一豪奢富户的厨房里偷他家好菜吃。那家厨子是真的不错,有一味铁狮子头甚美。一锅四个狮子头,每每叫我用筷子插去三只,那家主人还道这厨子做菜自有脾气,狮子头每次单做一只。吃了些日子后,我循着味儿找到酒窖去,见里面好酒足有几十坛子,正好打一葫芦过过瘾。” 曾九微微笑道:“你来得迟了。不然这红煨肉用你这好酒来烧,又比用水强似许多。” 洪七闻言一呆,竟真个为自己来得晚了而懊悔起来,不由叹气道:“你和我说这个干甚么?你我萍水相逢,哪有机会再吃到你做得菜?这下可好,差点进嘴的好菜没吃到,我得有日子念念不忘了。” 二人交谈至此,曾九观察他神态言语,发觉此人当真耿直自然,率性可爱,心底有几分投缘感,便微笑问:“你适才自称甚么来着?我没留神听。” 洪七听到这话,心中也自稀奇。他年少成名,武功高强,继承丐帮帮主之位也有了两三年头。丐帮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帮,中原武林中人纵算不识得他,听到洪七二字,也该知晓是丐帮帮主的名头。想了想道:“我姓洪,江湖中人称我洪七。” 曾九这回留了心,便又觉得莫名熟悉,忍不住笑道:“你这名字有趣,倒和我差不离似的。” 洪七见她真个不知自己是谁,便也好奇她的来路,问道:“请教尊姓大名?” 曾九在朦胧室光中梨涡一抿,柔声道:“我姓曾,叫曾九。” 洪七眸中清亮奕奕,闻言不由哈哈笑道:“好巧,好巧。妹子,我虚长你几岁,七数也正比九数序长,大雪寒冬里,咱俩人竟恰好凑一间屋里吃烧肉,这缘分真不浅了!”说着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向她摇了摇大葫芦,唇染酒光的问道,“好酒可以共饮,你喝不喝一口?” 曾九见他眉熏火色,目光清正,嘴角噙笑之际,别有一番坦荡洒脱的气度,不凡之处比之欧阳锋不遑多让,却要比欧阳锋可亲可爱得多了。又见他毫无矫伪狎昵之意,便嫣然应道:“岂有不喝之理?” 洪七闻言一笑,道:“接着!”说着将大葫芦向她轻轻一抛,曾九一手提住葫身上的细索,缓缓饮了一口,不由赞道,“芳香馥郁,绵柔甘劲,果然是难得的好酒。”又向洪七抬首道,“不白喝你的,以后若有缘再见,我再给你烧一道好菜吃。” 洪七饿得难受,干脆在地上盘腿一坐,上身向后仰倒一躺,头枕手肘笑道:“好啊!” 两人又闲话片刻,曾九于这世界上的中原武林知之不清,正好听他侃侃说些趣事。欧阳锋虽武学见识广博高超,但毕竟偏居西域,消息闭塞,对种种江湖逸闻又不屑了解,故而二人虽常拆解探讨武功招式c却少有谈及江湖人物,这般便少了许多乐趣。 眼下与洪七聊天解闷,因她稀奇古怪的问题颇多,又心思巧妙会接话茬子,二人一时间倒交谈甚欢。曾九时而微笑聆听,时而嬉笑不停,忽而间心底闪过一个念头:“洪七这人好有趣儿,只他不像小向那么雅致可爱。” 这般电光火石间乍然忆起向经纶,她心神微微一震,颇感柔肠百转,郁郁不欢。 数年之间,曾九一次也没与光明顶互通音讯,每日只是勤心修毒,不去思念;若有闲暇,便和欧阳锋谈情消磨,为得便是早日将向经纶忘了。 时至如今,她平日里向来以为自己是忘了的,只无奈于他总在不经意间倏而浮现在脑海里,平白惹人苦恼。眼下既然已记起了,那也没法子,不禁又心想:“这许多年了,他死了没有?不过管它呢,我又不会去问。那么只要我不清楚,他便是好好在光明顶上活着了。” 洪七见她忽而怔怔出神,不知何故却也体贴不问,嗅着肉香道:“这肉愈发香气扑人,当快烧好了!” 曾九蓦然惊醒,算算时间笑道:“差不多好了,要起锅啦。”说着走到炉灶边上,挽袖握住木柄将锅盖一掀,一阵雾白热气蒸卷涌起。洪七从地上一咕噜窜起身来,伸长脖子朝里一看。只见锅里沸水翻腾,当间一盆洒了榛子碎的细糯白粥正咕嘟冒着水泡,熬得雪白绵软,融润可爱。粥盆下隔着竹编盖帘,隐隐瞧得见下头有只陶罐,大半只罐身正浸在沸水中。 曾九欲折个手帕垫住粥盆端出,洪七见状忙道:“我来我来,我皮糙肉厚不怕烫。”正要喜滋滋的伸手,横里忽而斜出一只雪白手掌,啪地一声轻轻打了他一下儿,曾九笑嗔道:“舒舒服服地吃好东西,怎能不洗手?快去快去。” 洪七微微一呆,可被她打了这一下,心里却不气恼,反倒有些莫名稀奇的感受。便笑道:“叫花子习惯啦,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吃饭听厨子的,也是应当应分。”便在屋中盆罐里翻了翻,盛出一舀子曾九早先化开的雪水,把两手上的雪泥清洗干净,又道,“你瞧我手上脏,要不是这双手翻地有道,叫我翻出五条大蚯蚓来嚼了,我怕是没力气走到你这来了。” 曾九把粥盆端到桌上一放,忍不住笑道:“正要吃饭,你偏要说这个恶心人,讨厌不讨厌!” 洪七听了她这一句,不由又是一呆。他生性放达不羁,自武功有成以来,独闯天南海北,惯与英雄好汉打交道,纵是与人结仇打架,对方又哪里会娇声软语的道他“讨不讨厌”?再转过身来瞧她婀娜丽影,也不知何故,心中忽而便有些不自在。 好在曾九未曾留意,纤腰一折转过身去,又将那锅里的竹盖帘掀了开。这一下浓淳异香蓦地满室散开,洪七馋虫给勾到了嗓子眼,忙把甚么都忘了,一步窜过去叫道:“我瞧瞧,我瞧瞧!”只见陶罐里薄薄浓汁中,正躺着一层色如琥珀c晶莹软烂的切方红肉,如此卖相奇佳,浓香欲滴,让人见了食指大动。 曾九向他侧首瞧了一眼,不禁笑道:“劳驾帮我端上桌罢?” 洪七喜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贰拾 贰拾 有饭有肉复有酒, 二人借一盏烛火,对桌举筷大嚼。 洪七夹了一箸肉扔进嘴里,只觉瘦肉不老, 白肉不腻, 弹滑香嫩,入口即化,叫道:“好吃, 好吃!这不是猪肉, 嗯, 好像是鹿的肋条肉。”哪里还顾得上喝粥,筷影翻飞, 眨眼又夹了十来块塞到嘴里。 曾九刚喝了口粥, 瞧见一陶罐的肉已经快被他吃了一半, 不由傻了眼,筷子一伸,去卡他夹肉的动作, 道:“慢着慢着, 给我留点!” 洪七哈哈一笑, 两指一动, 手里那双筷子也不知如何一闪, 竟避开了她的堵截, 又夹了一口肉, 含糊不清道:“咱们各论本事吃肉嘛。” 曾九又好气又好笑, 道:“我看你还能不能夹到一块肉。”说着以筷当剑, 施展出由九阴真经中悟出的招法,以陶罐当天地,与洪七斗起法来。二人叮叮当当双筷交声,霎时过了几十招,忽而洪七瞧见她两筷并足斜斜架来,眼光一亮道:“好剑!”说着手指一错,一筷挡前横拦,一筷贴上画圈一绕,曾九忽觉手上长筷犹如胶着泥潭之中,竟不大受手指驱使,欲要向前攻击,又被一筷虎视眈眈c拦路挡住,心中一怔,识得他这一招极为高明,竟再想不到如何施展,只得向后一缩手。 她这筷子一缩,便将罐子口让了出来,洪七嘻嘻大笑,也不纠缠,赶紧又夹了好几筷子肉,美滋滋的嚼了起来。心里却想道:“这女孩儿使得剑招精奇玄微,仿佛是道门路数,可全真教里只一位清静散人是女子,没听说王重阳还收了这样貌美的小道姑啊。”一眼瞥见她绣工精美的锦缎袖边儿,不由又暗暗好笑,“我是傻了,看她这一身豪奢打扮,若说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还差不多。” 曾九专一毒道,费尽心血不假,但她生性喜欢新鲜,只要是珍贵稀奇的东西,甭管杂七杂八,她也多爱涉猎,眼见洪七这一招极是不凡,不由连肉也忘了,道:“你这是甚么招数?” 洪七笑道:“我这招确实厉害,但你家里长辈造诣也着实不凡。适才与你动手,我瞧你这武功招数,可以称得上是妙绝天下。只是你年纪还小,使得还不精道。” 曾九微笑道:“说得好像你年纪很大一样。” 洪七哈哈笑道:“叫花子别的本领没有,品菜的本领天下一绝,武功上的本领不及,也就区区第二罢。” 曾九忍俊不禁道:“真不害羞!不过你倒说说,那谁才是武功天下第一?” 洪七道:“又没比过,哪里知道?故而我只认天下第二。” 曾九笑道:“噢,那么你说说,有谁可以和你一争高下?”说着趁他往嘴里塞肉,也伸筷在陶罐里夹出一块来。 洪七嚼了两口吞下,想想道:“全真教掌教王重阳,武功非同小可。” 曾九默默记住,也不急着吃那筷子肉,又问:“还有谁?” 洪七道:“唔,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手底下也邪门得厉害。”又补充笑道,“这人鬼精鬼精,聪明得像个老妖怪一般,武功厉害也就不说,乱七八糟的东西仿佛也没他不懂的。依我瞧,若论聪明伶俐,这个人当得起天下第一。” 曾九听得兴趣陡生,心底念了两遍黄药师,才又追问:“还有呢?” 恰此时,洪七往陶罐里一探,发现竟空空如也,一时没忍住,一筷子将曾九夹住的那一块儿肉抢过来扔进了嘴里,吃到了肉味,他才倏而回神,讪讪笑道:“哈哈,我没留神,哈哈。” 曾九微微一呆,将筷子往桌上一搁,忽而小性儿发作,娇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管,你给我把这块肉吐出来!” 洪七酒足饭饱之际,乍见她眉横薄怒,目飞轻嗔,艳容醉人处仿佛一枝杏火烧春,心中忽而砰地一跳,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不由尴尬道:“不然先把粥喝了一并再吐还给你,不然你这饭还没吃完,坏了食欲怎办?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又灵光一现,道,“我吃了你这么好的红煨肉,该还你一份大大的人情。你想要甚么,尽管和我吩咐,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曾九不领情道:“我想要甚么,不会自己去办?干甚么要吩咐你!” 洪七不知如何哄小姑娘开心,不由颇为发愁,眼瞧见陶罐犹在,便先将肉汁倒出来,拌进了白粥里。曾九瞧见之后,不知怎么竟给逗笑,忍了片刻侧过头去,脸上已带了些嫣然态度。 洪七一眼瞅见,心底松了口气,笑道:“你不是问我方才那一招是甚么吗?那是丐帮绝学打狗棒法中的招数,若不是这门武功历代只有帮主能学,绝不可传授给外人,那我说不得就教给你了。” 曾九心道原来他是丐帮帮主,又记住了“打狗棒法”四字,板著脸孔道:“那么你要欠着我这个大大的人情,甚么时候我要你出力了,你可不能推辞,刀山火海也要去闯。怎么样?” 洪七天性不喜束缚,更是从来不欠人情,受了旁人好处必有所报,此时听到她竟然要自己一直背着人情债,不由浑身难受,忙道:“我除了打狗棒法,会的好武功还多着呢。要不我教给你点别的?” 曾九把头一撇,道:“我不要学。” 洪七道:“那你有没有甚么想要的玩意儿?漂亮的钗环首饰怎么样?纵是要皇帝妃子的物件,我也可以给你弄来。” 曾九道:“我还用甚么首饰来装扮?宫里的妃子再仔细描画,也未必及得上我五分颜色了。”她自恃容貌绝丽,这话说得大言不惭,但洪七与她隔桌而望,心里不由想道:“她说得倒也属实。眼下可怎办才好?这可要了我的命啦。” 正这般想,曾九忽而明眸回盼,定定瞅住他道:“怎么,你是不是不肯答应?” 洪七沉吟片刻,只好道:“那好罢,只是事有好坏,道有正邪,若是要我做不仁不义的事,那我可不答应。其他则但凭吩咐。” 曾九凝视着他,直看得洪七心觉莫名其妙,却听她忽而嫣然道:“我要有甚么不仁不义的事,也不会叫你去帮我办。我只是偏要你心里时常记挂着欠我的情,这样你走到哪里去,也总会时常想起我”眨了眨眼,续道,“我的红煨肉。” 洪七苦笑道:“唉,真是麻烦。你放心了,这肉的滋味我可忘不了。往后再吃人嘴短,我可得小心谨慎些,免得又背上人情还不了。”说完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吸溜了一口粥喝。 曾九见他竟然丝毫不知情趣,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再开口玩笑,默默喝起了粥。 饭罢收拾了碗筷,洪七饱腹之余便想呼呼大睡,当即提了葫芦往门外走去。 曾九瞧见,道:“你去哪里?” 洪七将葫芦负在背上,笑道:“我困啦,在外头窗跟儿睡下了。” 曾九不解其意,歪头问道:“你要睡下,屋子里地方多得是,干甚么出去挨冻去?” 洪七向她凝眸一望,不知她是惯来不讲究这个,眼见她天真不解男女大防,不由失笑,心中竟微感温柔一动,暗暗道:“她适才自称家在西域,想来不知中原礼教甚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若要我叫花子提醒这个,未免脸嫩害羞。”便微微一笑,口中道:“我喝多了酒,浑身热得发汗,去外头凉快凉快,你不用管我,自己好好睡罢。” 曾九见他话虽温和,但有不移之意,便也不去计较,道:“那好罢。明天早上我再做好吃的。” 却说洪七在窗户根儿下合衣一躺,一面看星星发呆,一面又想到明早的好味来。想着想着口里吞涎,却忽而惊醒道:“唉哟!” 曾九在屋里听他叫唤,问道:“怎么啦?” 洪七高声道:“没甚么,雪落脖子里啦。”却暗暗心道,“不好,我若明天吃了她的东西,万一她再叫我欠个大人情怎么办?这要何年何月才还得上?可若要闻到香味,我必定忍耐不住。不行,不能等到第二天,今晚就得溜之大吉。” 这般百种煎熬的辗转许久,他听得屋子里曾九呼吸绵长,已睡下了。便悄没声的站起身来,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竹棒,在门前雪地上写了几个字,不再多呆,自往雪林中去了。 第二日一早,曾九醒来梳洗罢了,推门而出一看,只见四下里寂静一片,只雪地上写着三个潦草不羁的大字,道:“我去也!” 曾九瞧着他那下笔随意的字迹,只觉字如其人,洪七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由微微一笑。 待吃罢早饭,她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径直往东横跨川岭而去,欲下山打听参仙老怪梁子翁的住处。心中则想,既然有前人在此种了地,她自去摘果子就好了,何必在老林子里吃苦? 那几张甚么药方,也大可以抢来自用。 过得几日,她下山去在周遭集镇上捉武林中人一问,果然寻到了梁子翁府上。哪知偷进门去却不见人,再听仆人闲话,才知梁子翁自被洪七拔成秃头后,生恐再被他上门殴打,已往外地避祸去了。他怕好东西被洪七打砸毁坏了,把珍奇宝药随身带走不少,曾九在他药房丹房里寻摸了个遍,虽也讨了几样好东西,但颇觉无趣,便又离开。 如此既已离了山,曾九也不想再回头,心里想到洪七所言的天下高手,便有意上门寻访。自此南下中原,先到了终南山重阳宫,只可惜王重阳远走布道去了,道宫中只有几个徒儿留守。 曾九彬彬有礼,又生得容色非凡,在重阳宫中受了几日款待,与个叫丘处机的青年道士切磋了两日剑法,众人见她武功系出同源,都是玄门中人,心下便多了几分好感。 曾九见机,便与他等请教了些道经中不解其意的深奥术语,如此又探讨数日,参读九阴真经时的疑惑之处便都告解。收获颇丰,她心情甚好,愈发语笑嫣然,对重阳宫里的人莫不和气温柔。但这般一来反而有了麻烦,还是王重阳的大弟子马钰瞧见教中子弟似有人心浮动之相,无奈之下便婉转请她下山去。 曾九也不气恼,带上重阳宫赠的几本手抄道经,悠然告辞下山。 下山后,她一路往南直奔江南,沿途听闻了用毒出名的江湖人士,便逡巡两日与人上门切磋;若碰见模样俊俏c又为非作歹的奸恶凶徒,便使毒蛊绑架了当药人使唤。及至江浙之地,她弃马乘船,重温阔别十数年的春风暖水景致,顺流东下,欲出东海寻桃花岛。 这一日舟至丹溪,朝阳初升,曾九从舱中推门到船头,只见水泛轻雾,沙汀如雪,船晃春波横去,岸头绿柳如烟,桃花似雾,在如纱轻烟中袅娜成行,宛如霓衣宫娥,不由心旷神怡,含笑吩咐药人道:“靠岸停船,取两只空坛子,上岸收集桃花瓣上的露水。” 药人称是,撑篙将船泊在碧水深处,跳上岸去采花露。 曾九碧衫轻薄,独伫舟头,瞧了片刻向岸上伸臂一指。江风徐拂下,她春袖纷飞,露出半截如雪皓腕,清声唤道:“你,去把那只桃花给我折来。” 她自是吩咐药人,其中一个听见,便道:“是。”朝她所指方向微一转身,忽而步履止住,愕然道:“甚么人?” 曾九闻言侧首抬眸一望,忽见桃花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众人在岸旁已有了片刻功夫,又都身具武功,竟无人发觉他是何时来的,只见他发束逍遥巾,身着一件青碧襕衫,于落英缤纷之中手执洞箫,曼立静伫,仿佛是个年青文士。 曾九与他隔着桃花遥遥对视,一时瞧不清他面目,便默默没说话。 那人毫不理会发问的药人,忽而向她开口道:“这是你家仆人?”只听声音清湛动人,恰如碧水萧流,鹤啸秋月,说不出得令人陶然心折。 曾九收回手来,道:“不错。他们听我吩咐,采桃花露水呢。” 那人缓缓自林中拂花分柳而出,人至她适才所指的那株桃花树下,侧首向枝头一望。一眼看罢,他长袖一抬,将一枝桃花折在手中,向曾九回首道:“这是你要的那一枝么?” 四目相视之下,曾九瞧清这年青男人面目,一时只觉他神容清逸绝伦,顾盼之间,姿范似矫龙游凤,令人为之夺目,不由心底一怔,片刻后微微笑道:“是啊。” 那人亦微微一笑,道:“我将它送你,不知能不能讨一碗桃花露水泡的清茶吃?” 曾九自来喜欢长得俊的人,便嫣然道:“当然可以。请上船罢。” 那人问:“你怎不问问我是甚么人?” 曾九道:“萍水相逢,我心里欢喜,所以请你喝茶。同你是谁又甚么干系了?” 那人闻言哈哈一笑,神采飞扬道:“好!” 说罢,将手中洞箫在腰中一别,翩翩一揖,斯文道,“承蒙款待,幸甚至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廿壹 廿壹 那人一揖罢了, 青碧衣袂不动,人倏而自岸头轻飘飘飞点, 如一羽鸿毛般落在舟头。 二人相顾一笑, 曾九接过他手中那枝半开的娇艳桃花, 道了声谢, 又命药人取一只白玉美人斛来斟水养了, 摆到了客舱窗畔矮几上。复又回眸望向那青衫文士,道:“此时有春风晨雾,绿水桃花, 风光甚是怡人,不如我二人就在船头落座,赏景闲话,客人意下如何?” 青衫文士道:“这主意好极, 正合我意。” 曾九便一一吩咐, 不多时药人自舱中搬出一张黄润如玉的矮竹几,又分列了两张独榻,二人效仿古道, 并膝跪坐在船头, 又有药人捡了几碟鲜果c干脯摆上几来, 将点茶所用的茶炉c细碳c茶碾c竹筅c长颈紫铜壶等一一架放妥当, 这才退去。 青衫文士瞧见这许多物件,各式都有两份, 不由笑道:“阁下是要同我斗茶么?” 曾九微微歪靠在榻缘的曲弧扶手上, 嫣然道:“那是自然。你给我摘了一枝桃花, 只算作上船的扣门礼。要想喝到我的好茶,可不能两手一袖,静等现成儿的。” 青衫人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你有甚么好茶,竟这样大的口气?” 曾九道:“现在露水还未积足,提前说了有甚么意思?咱们不如聊点别个?” 青衫人笑而不语,先举箸夹了一筷子煎雪梨,入口品罢,微赞道:“这干果子炮制得不错,你家仆人调/教有方。” 曾九微笑道:“我素来喜好佳肴美馔,贪图口腹之欲,又惫懒于时时下厨,便着意挑了厨艺尚可的奴婢来使唤,整治食材时吩咐一二,他们也能领略到几分妙谛,这就省了我不少功夫啦。” 青衣人微感兴趣,便就食经菜道与她攀谈起来。曾九只听了三言两语,便发觉这人颇得个中三昧,仿佛我道中人,便也来了谈兴。二人交流烹馔心得,点评世上名菜,说到兴起处,不免又引经据典,吟诵起化用某一味佳肴的诗句来。就此便又将话题转到了诗词歌赋c千古文章上来。 曾九越聊越是惊奇,她活了近八十个年头,自恃已是记忆超群c悟性非凡之辈,如此才得遍览群书,文采锦绣,但这青衫文士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谈笑间逸兴纷飞似天马行空,学识渊博如浩瀚江海,令人既是佩服,又是赞叹,纵然是学富五车的老儒前来与他论道,也当瞿然而喜,瞠目结舌。 她轮回转世两遭,为做天下第一多在江湖厮混,江湖上鱼龙混杂,投她脾性的人往往不够才华斐然,才华斐然的又少能投她脾性,是以少有能如此畅谈欢笑的时候。小向算是她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这个青衫文士则是第二个。 二人愈谈愈是投入,时而辩论语吐如连珠飞缀,时而缓叹声似桐琴夜鸣,说到开怀处,又拊掌大笑,清声逸散春江之上,与缥缈白雾缭绕共舞。 自古中国就有言道,以文寄情,以歌咏志。既然谈了诗词歌赋,彼此抒发见解,个人的性情喜恶便能轻易瞧得出来。说着说着,曾九又发觉此人言谈间极为离经叛道,任性妄为,谈及自身过往一二经历,甚至透露出喜怒不定,睚眦必报的个性来,当下心中愈发古怪欢喜,只觉他实在极投自己脾性,心中竟隐隐生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受。 那青衫文士极为敏锐细腻,见她含笑沉吟,便问道:“愚兄适才浅见,不知曾君何以教我?” 二人已互通各自姓氏,曾九知他姓黄,见他一口一个曾君,显然不因她为女子而轻慢,有不拘礼法c诚心相交之意,不由柔声笑道:“我行九,没有名字,黄兄若不嫌弃,称我一声九妹便是了。”又舒畅的叹了口气,道,“我适才不说话只是忽有所感,我观黄兄言行做派,竟宛如自己变作了个男人一般,不由觉得欣喜又好笑。” 青衫文士微微一怔,亦展颜笑了起来。恰其时,朝日蓬勃东升,草叶花瓣上露水渐渐蒸发不见,岸旁几个药人捧着空坛回到船上来,道:“姥姥,露水散得太快,咱们只收到一坛。” 曾九瞧了青衫文士一眼,见他听闻“姥姥”二字后,面色如常,丝毫不以为意,便微微一笑,向药人道:“将露水放下罢,不要上来打扰。” 药人纷纷称是,便将竹几上的残碟收起,又捧出一只紫檀锦盒坛青瓷瓮,悄悄缩到了船底舱去。又有两人站在船尾撑篙一拨,水波浮动间,画舫便在丹溪上顺流轻飘起来。曾九将细炭拨到茶炉里烧起,笑道:“黄兄文采武功,超逸非凡,只是不知斗茶的技艺如何?”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在下正自技痒,你只怕便要输给我了。”又看船行去向,问道,“你此行欲往何处去?” 曾九道:“不瞒你说,我精研毒道十余年,有意与天下英雄切磋胜负,听闻东海桃花岛岛主精通百般杂学,想来也必定雅擅医毒,故而心向往之,欲出海登门拜访。”思及于此,忽而心想,“桃花岛岛主名叫黄药师,这人也是姓黄,此地又离东海不远,难不成这是巧了?” 青衫文士闻声微笑道:“我亦有意往桃花岛去,不如搭你便舟,结伴同行罢。” 曾九不动声色,嫣然道:“求之不得。不知尊兄去桃花岛做甚么?” 青衫文士道:“原因无趣的很,到时你便知道了。眼下么,先请教九妹的斗茶本领。” 曾九笑道:“好!请先看茶。”说着,她素手一伸,先将并列竹几上那只瓷瓮掀开,瓮盖一开,一股清香气弥散而出,曾九使竹夹自坛内厚箬叶中取出四团茶饼,放在青瓷碟中。只见那茶饼团团青翠,模印龙凤花样,放在青瓷碟中,深浅碧色交相辉映,堪称赏心悦目之极。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赞道:“建茶青凤髓,的确称得上一句极品好茶。只是好茶须配好盏,若有天目盏相伴,那才尽善尽美。” 曾九微笑道:“再请看茶盏。”又将竹几上那紫檀锦盒打开,晨光熠熠下,盒中正躺着四只黑瓷金边茶盏,那盏釉泪斑斓,层叠挂珠,仿佛鹧鸪胸前圆润白羽一般滴滴落入盏底。曾九放开手来,微微得意道,“家中未能收藏天目兔毫盏,这鹧鸪斑的茶盏却也不是凡品了。” 青衫文士这才“咦”了一声,浣净两手取了一只茶盏把玩,道:“这鹧鸪斑烧得极好,怕比兔毫盏还要名贵许多。”又笑道,“我瞧倒像是贡品中的精品了。” 曾九也嘻嘻一笑,道:“这好东西,皇帝也用不了那么许多,我替他消受了,有何不可?” 青衫文士不由哈哈大笑,道:“妙哉!” 二人这便凝神静气,正襟端坐在竹几两旁,各自取茶饼碾作碎末,置于天目盏底。及至紫铜壶中花露水三沸,便不约而同的抬手执壶,手腕微动间,紫铜壶倏而微倾又收,细嘴中沸水恰如白珠溅玉般点在了茶盏中。曾九云袖轻拂,左手已握住竹筅,在茶盏中击拂环转不止,盏中绿尘翻滚,眨眼成膏,她一手执筅碾磨不止,一手轻灵如清凤点头,向茶盏中依次七回,倾壶点茶。 那青衫文士则与她一般无两,竟分不出谁人动作更清雅秀妙。船尾药人伸头观看,只见二人碧衫飘飘,对影江上,壶动c水流c袖飞c茶转,飘飘然恰似行云流水,如入画中,其风采清绝之处,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少顷茶水已足,曾九执壶放落在红泥炉上,又复将茶筅自盏中抬起,轻掷到了盛有清水的浅瓮中。此时舟头茶香四溢,浸人心脾,再看天目盏中,茶汤细沫层层上浮,霎时间碗面再无水痕,只余一层皎皎新雪。 曾九心觉满意,正见对面而坐的青衫文士也已点茶告成,盏中茶面盈盈洁白,与她一般无二。两人互瞧了眼彼此盏中情形,又抬眼四目相视,便都轻轻一笑,道:“如此便瞧谁的茶先露水光罢。” 等得片刻,茶顶雪白泡沫渐渐散去,曾九眼巴巴盯住两人茶碗,末了却见自己这盏先露出了茶汤本色,不由以手叉腰,长声一叹。 青衫文士拊掌笑道:“看来是愚兄稍胜一筹!怎么样,九妹你服了没有?” 曾九怏怏片刻,似笑非笑的斜睨他道:“黄兄可未必是赢在茶艺上罢?你内力深厚,手法精奇,这分明是武功上的厉害!” 青衫文士仰天一看,悠悠道:“这手法手劲本便是斗茶中的大门道,内功是我自个儿勤修苦练的,手法招式上的武功么,也是区区不才自创而成,如何还不算赢了?” 曾九忍俊不禁道:“好罢好罢,甚么时候我手上功夫强似你了,再赢这一局回来。” 二人复又相视,莞然一笑,各自将盏中茶汤倾在江水之中。炉上花露因沸腾太过,烧得老了,便也弃之不用,重新自坛中倒了新冷露水,加热煮沸。 青衫文士因胜了一筹,这回亲自点了一盏茶,两手向曾九彬彬奉上,笑道:“请饮此盏。” 曾九从善如流,茶入口中,只觉口感清绵细润,回甘无穷,肺腑中浊气尽除,只余雅香,不由清声曼叹道:“点茶三昧须饶汝,鹧鸪斑中吸春露。黄兄,你这门自创的武功不说对敌如何,单为了这盏茶,也称得上清妙无双啦。” 二人又复对饮清茶,此时朝阳吐艳,春花灼灼,江上波光斑斓,倒影如梦,那青衫文士兴致一发,将腰上洞箫解下,凑唇吹了一支婉转清丽的曲子,萧声伴着莺声燕呖,落花流水,飞上云端枝头。曾九阖睫聆听,不多时檀口轻启,清唱了一阙蝶恋花来应和。曲罢歌罢,青衫文士哈哈大笑,在江上长声清啸,音久不绝,道:“快哉,快哉!” 如是两日,曾九与他顺流而下,终于出得东海。因船上有老船夫识得道路,舟行不过半日时光,天光碧海之上远远显出一座树木蓊郁的海岛。众人知是桃花岛,划近靠岸泊船,曾九上岸一眺,只见岛岸上奇石耸峙,花树繁盛,更远处除几座青青孤峰外,皆隐在一片桃花林中瞧不清楚。 曾九虽怀疑身畔这青年文士便是岛主,但仍扬声道:“叁星谷曾九冒昧登岛拜访,盼请黄岛主拨冗赐见!”如此往复三声,岛上清音回荡,却无人应答。 那青衫文士在畔笑道:“九妹,岛上只有些聋哑仆人,听不见你喊话的。” 曾九闻声侧首向他一望,忽而微笑道:“黄兄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青衫文士一瞧她神色,便知她已猜中,当即清声一笑,深深揖道:“黄某一时促狭,隐瞒身份,还望九妹饶恕则个。” 曾九盈盈负手道:“所以你来桃花岛的无聊事,也就是回家吃饭啦?” 黄药师长身直立,翩翩笑道:“回家自然无聊,但若有贵客登门,那又不同了。九妹光临敝岛,实在蓬荜生辉,黄某心怀舒畅,喜不自胜。” 当先跨出半步,挥袖轻让,“请随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廿贰 软软雄起! 曾九闻声心中一动, 道:“怎么白驼山还有私牢不成?” 欧阳锋微笑道:“家业一大,难免会结下几个不长眼的敌手, 生出几个不安分的叛徒。加之白驼山地界上多有些凶恶悍匪啸聚, 平日里奸/淫掳掠,不恶不做,我既然庇护一方, 总要管一管。这等畜生, 使人抓了关起来留着, 比直接杀了有用。”他没甚么兴致多提, 转而道,“我将这毒喂人服下,拿链子锁了他。到时咱们自去谈笑吃宴, 叫他在外头跪着。三个时辰之内, 他如何毒发, 如何毙命,咱们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法子如何?” 他这番话残酷非凡,身畔奴婢皆都深深垂首,脸上不敢稍露异色。曾九生性冷漠,听了也不无不可,便道:“那好罢。” 欧阳锋见她首肯,眼风微微一抬,身边自有奴婢下去安排待会儿的宴饮。而他则徐徐问道:“那么曾姑娘有何见教?” 曾九微笑道:“那我就献丑啦。这一回我要用的东西不是寻常毒料, 而是我的老本行。”她说出这话, 欧阳锋登时会意, 知她必是要用蛊。他久在大漠,对湘黔川蜀一带的蛊毒不甚了解,倒生出几分好奇。 曾九解开香囊,从里面摸出一只半指长c寸余宽的小盒。那小盒形如玉牌,被她托在手心之中,只见玉翠欲滴,肤白如雪,两相映照下说不出得好看。盒制如屉,推开半截后露出里面一簇簇色如烟黛c细长如絮的物事,瞧上去有点像棉绳,但又比之枯瘦细软。 欧阳锋道:“这是蛊虫?” 曾九嫣然道:“是啊。”说着从一旁矮几上取银筷子,自盒中夹出一絮,放到了空碟子里。 欧阳锋笑了笑,问:“瞧着不像活物。” 曾九亦笑道:“瞧着是不像,但它们可真是活的。这东西极耐活,容易携带,我总爱带些在身上。不过这些是新制的,你若长久不喂它,它也是会死。”她拿银筷子在碟子边上轻轻一点,“这东西不能触手碰,一碰到肌肤,它便会轻轻松松钻到人体内,且人觉察不出疼痛。它在体内钻来钻去,不久便游到心上,就此附着心壁,喝血吃肉为生。甚么时候它将心钻个洞出来,甚么时候人也就死了。” 说到此处,曾九抬头向欧阳锋微微一笑,道:“被这东西缠上,人没别个反应,只是时不时会犯心痛病,寻常大夫根本察觉不出,任开再多的药,这心痛病也会愈发作愈频繁c愈严重。又因这小东西色黛细长,我就给取名叫西子眉。听着是不是很相宜得趣?”她不等欧阳锋答话,又嫣然问,“若论杀人于无形之间,使人死不瞑目,我这西子眉比起庄主的三时断肠,只怕更高明些罢?” 欧阳锋面色冷淡,道:“我倒想请教,这东西你用来害人时,难不成也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夹起来,再放到人家身上?旁人便就傻站着任你施为?” 曾九狡猾道:“咱们比的只是一个奇巧无形,没规定非要给武功高手下毒罢?若对方武功不是高我甚多,我手上只需戴一副薄纱手套,趁其不备挥出几絮西子眉,他身上岂有不沾上的道理?又如何能察觉中了我的圈套?” 欧阳锋闻言面容冷漠,一言不发。 曾九以退为进道:“若庄主心中不服,有比我这蛊虫更奇巧的毒,尽管现在拿出来。咱们重新比过,也不算甚么。” 欧阳锋忽而截口道:“不必了。就按这般比罢。” 曾九微微讶然,螓首微歪凝视着他,笑道:“大哥哥,你不再斟酌一下?” 欧阳锋便微笑道:“既然道理没错,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我欧阳锋难道还输不起么?”又注目她,浑不在意道,“我与你打赌,本就带着三分情谊,不论输赢都不必失了和气。纵然你输了,难不成我就会不教给你御蛇门道?” 曾九轻一咬唇,梨涡微现道:“真的么,大哥哥?你对我这样好么?” 欧阳锋道:“太阳毒辣,待喂人吃了毒,咱们该去消暑解闷。眼下鲥鱼不是季节,但京口百花酒,已替你备下了。” 他这般不着痕迹的殷勤,曾九颇为受用,便嫣然道:“嗯,我听你的。” 三时断肠发作极快,二人夜间看舞姬献艺时,帘外石阶上跪着的囚人便惨叫打滚起来,欧阳锋只微微皱眉,立时便有人上前塞住了那囚人的嘴。不过一支舞的功夫,囚犯毒发身亡,欧阳锋犹淡淡问了曾九:“需不需要剖开他的肚子瞧瞧?” 曾九微笑道:“我可不看,怪怕人的。这么点儿事,我自然信大哥哥不会骗我。”她话这般说,心里却寻思:“欧阳锋这人真是个狠毒胚子。不过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就是了。”又蓦然忆起向经纶,怔怔想道,“像他这般的人,江湖这血雨腥风之地里,实在是凤毛麟角。” 欧阳锋不知她心思百转,道:“好,那么咱们便等等看你那蛊虫的厉害。” 曾九自然也不会骗人。半个月后,另一个囚人因心痛如绞,一日清晨暴毙而死。看守的奴仆将他胸膛剖了一看,心脏上果然给咬破一个洞。 欧阳锋其时正与曾九在蛇园游玩,闻讯微微一笑,客气道:“那么三局两胜,你赢了。” 曾九本正因他豢养的奇蛇而心动不已,得了他这句话,立时牵住他衣袖欢声道:“愿赌服输,该教我御蛇的法子了罢?” 欧阳锋顺势轻轻反握住她柔软手掌,口中却道:“这个自然。但此时不急。曾姑娘,先头两局我输了,但第三局却还没比。棋逢对手,实在难得,我欲和你将第三局也比完,不知你意下如何?” 曾九被他这般不动声色牵住,却也不反抗。眼下她已然赢了,但欧阳锋话中隐隐有争竞之意,她自负技艺,便也生出好胜心来,略想了想,便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欧阳锋也料知她必会答应,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同时下毒,交换毒人,旁得一句也不必提及。咱们各凭手段,看谁先解得了对方的毒。” 这样一来,使毒人不须向对方解释毒中的门道,便不必心怀提防c暗中藏私,正可比拼出二人的真正高下,曾九只觉正合心意,便毫不迟疑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曾九将白衣奴送来的囚人两眼蒙住,特地倒了碗清水,点进一滴花蜜,这才递给他,道:“把这个喝了。”那人只闻到鼻端清甜浸人,还未喝下这毫无毒性的花露,人已中了鹅柳黄的毒。只他犹自不知,仍战战兢兢地将蜜水喝了个光。 曾九这才解下他眼上的布,嘻嘻道:“去罢。” 恰其时,欧阳锋的毒人正被两个白衣奴抬了进来。人刚一进门,仿佛便即毒发,霎时惨叫一声,从担架上翻滚落地,哀嚎不绝。 那两个白衣奴提起他两手两脚,将他扔到了床上。曾九听了这惨嚎,只觉魔音穿耳,便上前在他身前几处穴道一点,意图给他镇痛。但她不这般做还好,指力稍加,那人两眼一翻,疼得晕了过去。 曾九怔了怔,先不去管他,而是趁这安静时候给他探了脉。但沉吟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仍觉千头万绪,不大明了。恰时,那囚人悠悠醒转,曾九正要问他毒状如何,何处疼痛,那人又复惨叫起来,只疼得两眼血红,几乎胸痹,手脚乱舞间险些又从床上翻了下来。 曾九站在床边,把腰一叉,又气又笑,心道:“好哇,欧阳锋,给我来这套。你以为我问不出话来,就解不了你的毒?做梦去罢!今日让你见识见识姥姥我的手段。”当下也不气不急,命人将他扒个精光,先试探他周身的痛处,再观察他身上的毒征变化。 待到午后,她又命人将囚人绑了,使银针深刺他受痛的穴道,加之割肉放血,以便琢磨到底毒在何处,这其中有甚么古怪。直到入夜时分,才琢磨出一个单方,使人照方配齐,看火熬药。但喂了药下去后,情状只可说略有好转,那人一天一宿的惨呼,嗓子已成了一口破钹,听得曾九头疼欲裂,气道:“把他嘴给我堵上!” 如此没法儿,她好胜心一炽,干脆也不休憩,连夜琢磨该如何解法。那囚人的中毒症状除了周身紫胀之外,只是一个痛字,初时还可使他昏迷来抵御痛楚,待到第二日天明,不论用药还是点穴都没了用处,这人只痛得无法睡去,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几乎奄奄一息。曾九又连下了几副药,只是收效甚微。 傍晚时分,她撑腮坐在门外石阶上苦苦思索,忽而望见后山云霞翻滚,落日沉没其间,将云层都浸染地一片血红,不由灵光一现,跳起来道:“拿匕首来!” 奔入屋中,只见那人周身已肿成一个紫薯馒头,她使极细的匕首在他臂上一扎到底,鲜血涌出别无异状,她看也不看,捡了一根细柄银勺在他臂骨上轻轻一刮。将勺子拿出来一看,上头正积着紫黑渣滓,她粘落在碟子上使清水一冲,见果然是腐烂的骨屑,不由喜道:“我知道啦!再给我一会儿工夫!”话说到此处,她忽而若有所觉,回首一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廿叁 软软雄起!  貂裘人不忙动, 也不忙说话。她向那男人细细一打量, 只见他脸肤皲裂, 手骨粗大, 衣衫粗陋,神情甚是瑟缩不安。他身畔不远处,正摆着一副手铲并一只箩筐, 筐上覆着粗布, 布下隐隐露出一枝植物须叶来。这么一瞧,仿佛是个进山采药又不幸遭遇雪暴的药夫。 那药夫直愣愣地望着貂裘人,后者稳稳地站在洞口处, 雪白一条人影将阳光尽都遮住,只有风暴仍在她身后凄恻怒号。两人四目相视,药夫心如擂鼓,两手冷汗涔涔, 他不知来人路数,又怕被她瞧出破绽, 心下着实煎熬无比, 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正此时, 那貂裘人忽而开口问道:“尊驾是上山采药来?” 她一开口,只听声音如春风细雨,又似桃杏初绽, 真是说不出地软洋柔腻, 动人心扉。她话音一落, 那药夫便是一呆, 实是未料到来人是个妙龄少女。 他听得她身后的渗人风雪声,不由更加谨慎,讷讷点头道:“小姐说得是。” 那貂裘人仿佛微微一笑,她兜帽甚低,本瞧不清面目。可声音却叫人如见当面:“外面风雪甚烈,我走不动了,能否借地烤烤火?” 药夫道:“小姐要是不嫌弃,尽管来烤火。” 貂裘人道:“多谢你啦。”她说罢,向洞中袅袅踱入几步,微微一牵绳索,将那五六个男人让进洞来。 那药夫大吃一惊,只道事情败露,几乎要暴起而逃,然他生性谨慎隐忍,再一细看之下,只见那五六个男人手皆被绳索绑住,虽各个身披绸锦,仪表不凡,但却神容委顿,面如死灰。几人走进洞中,明明疲惫不堪,两腿颤颤,却极为规矩地垂首站在那貂裘人身后,不敢稍有违背。 那貂裘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落雪,只见其柔荑胜雪,指尖蔻丹瓣瓣如鲜春好花,极是娇嫩艳丽。她拍落雪粒,这才道:“你们也休息一下罢。” 那五六个男人闻言如释重负,纷纷道:“多谢姥姥体恤。” 貂裘人不再理会,而是就手将头上斗篷掀落,露出满头漆黑秀发。她一抬头,发间压鬓衔珠鸟的银翅微微一颤,迎着篝火跳动,将一抹娇艳的流光投映到她素雪秋花般的脸容上,真是较巫山神女更丽,比湘水帝子犹清,刹那间令暗室皎皎生辉。 那药夫看得心神微微一震,转瞬却又惊疑更深,这分明是个极美貌的少女,何以这几个陌生男子却被她缚在绳上,口中毕恭毕敬,称之为姥姥? 这会儿功夫里,那貂裘少女已走到篝火一畔,微微屈身坐下。皮裘微动间,露出她领间一抹牙白缎,裙角一隙灼艳石榴红。 药夫不敢与她搭话,便又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摄于她姿容打扮,自惭形秽一般。 貂裘少女先是自在烤了烤手,然后轻柔问:“伯伯,你上山采的甚么药啊?” 药夫小心老实地道:“运气不大好,只采到两棵苦参,都不上什么年头。” 少女微微一笑:“这里附近都没甚么人烟了,伯伯你采药采到这里,未免也走得太深啦。” 药夫苦道:“这有什么法子。进山不深,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采。若不是家里遇到难事,我也不敢豁出命来走这么深。如今雪这般大,恐怕便要死在这里。” 那少女闻言,半晌也没说话。 药夫正要松一口气,却忽而听她细语:“伯伯,你怎么好似很怕我?” 那药夫心里一凛,讷讷道:“您是穿绸缎的,大雪天的上山,又有本事的人。小人自然恭敬。” 那少女狡黠地哼笑一声,道:“你不要怕。无缘无故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她指尖朝墙角那几人一指,“你瞧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大大的坏人,我也不没有打骂他们?” 药夫不知原委,只得道:“是,是。”正愁如何脱身,却又听那少女道,“伯伯,不瞒你说,我也是进山来采药的。我瞧你你这药铲和筐儿不错,给我怎么样?”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子,“我也不白要你的,用这个来换。” 药夫心下一沉,口中却道:“不敢,不敢。金珠子太珍贵,我这破筐哪值这许多。”说着,便又往筐旁靠了靠。 那少女闻言,捏住金珠歪头瞧着他。她两抹却月眉下,生着一双羽睫纤柔的含情水眸,正如湖波中倒影的两颗秋星。瞧得久了,正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那药夫几乎要去握住铲子,少女终于收起金珠,道:“不卖就算啦。”她定定地盯住药夫,似乎有些微不足道的歉意,“那我可就抢啦?” 她话音一落,那药夫当即跃起,两眸中亮起电光,熠熠地全无木讷憨厚之相,咫尺之间举铲向她暴刺而来,口中冷喝道:“看你有没有命抢!” 他这话只说道一半,面容忽然一阵抽搐,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手中那药铲也再拿握不住,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于此同时,他人也委顿在地,疼地扭曲一团,一下滚到火堆上,脸上当即燎出一串血泡,头发亦嘶嘶地燃了起来。他全然不顾,只不住地惨叫打滚,声音凄恻到让人头皮发麻。墙角那五六个男人闻声,竟然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在这酷寒天气里流了一头一脸的大汗。 那貂裘少女则如若未闻,娉娉婷婷地坐在火堆旁,向地上伸出一根玉就般的细长手指,口中道:“啾啾,过来。” 篝火旁,正躺着那把药铲。听到声音,那铲子木柄上掉落下一条白玉般的胖虫,口尾上各缠着一丝金线般的纹路。那虫子在地上蠕动甚快,不多时便攀上了少女的手。 焰光熠熠中,那少女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一般,仿佛眨眼间便要滴落在地。她将那小虫往袖里一收,这才脉脉地望向地上那药夫,道:“疼不疼啊?” 她说话时,那药夫身上的羊皮袄子已经被他自己扯破,他两手在身上死命抓挠,头脸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形状惨不可言,口中只叫道:“救命啊,救命!!!”他有心直接撞死或是一掌打死了自己,可却不知为何全没力气,直躺在地上犹如一个废人一般。余光瞧见那少女,仍旧如此雪肤花貌,可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 他有意向她扑去,却只朝那头扭动了一下,留下一地血痕,口如风箱般断续呜咽道:“我给你了,你要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大慈大悲,放我一条生路!”说着竟大哭起来,又复打滚抓挠自己,血葫芦似的脸上满是涕泪,“救命,救命” 那貂裘少女敛了敛裙边,弯颈回首,向洞角那六个男人问道:“是他先要杀我的,我才叫虫儿轻轻咬他一下。你们说是不是?” 那六个男人见她回首,几乎吓得亡魂皆冒,闻声极尽谄媚道:“姥姥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这种动辄动刀动枪害人的家伙,合该叫他受受苦。姥姥对他已经够慈悲啦。” “极是极是,姥姥大慈大悲,再宽容可亲没有了。” “那人!莫要再打滚哭闹了!你脏了这地,姥姥这般人物怎生落脚才好?” “姥姥,不如要我来结果了他,省得他聒噪恼人。” 那少女听得绽然一笑,眉梢眼角百媚横生,这才慢慢嗔道:“你们这些披了人皮的狗畜生,真是会说话儿。”说罢,她叹了口气,道,“伯伯,你别心急。手上使劲,依次点身上曲垣c秉风c肩贞穴,瞧瞧是不是好受一些?” 那药夫闻声,赶忙在血淋淋的皮肉上依次照做,果然脏腑中剧痛稍解,他又呜咽一声,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道:“伯伯,你可莫要恨我,更莫要因此跳起来偷袭我。我教你的法子虽能解痛,但若你不听我话,恐怕要比方才还难受些。” 药夫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对她已恐惧到了骨子里,极乖顺道:“是,是。” 少女这才满意,好奇地问道:“那么伯伯,你这筐儿有甚么古怪?怎么为了个筐便要和我拼命啊?” 那药夫只觉悲苦难言,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里数年辛苦终究拱手让与他人,不由得肝肠寸断。但他不敢违背少女意思,生怕再受那刮骨噬肉般地苦楚,只好忍痛道:“姥姥,您打开我那筐,里头,里头有个夹层。” 那少女便给绳索缚着的第一个男人一个眼风,那人赶忙上前,劈手将那筐撕作两半,瞧来竟仿佛练得不俗的外门指掌功夫。那筐裂开后,掉落出一个裹了鲨鱼皮子的包裹,瞧模样仿佛里头是书。 男人将鲨鱼皮包裹拾起,在衣裳上蹭了蹭,这才两手捧给少女。 那貂裘少女也不忙打开来瞧,而是问:“这是甚么呀?” 药夫嘿嘿笑了两声,仰头呆呆望天片刻才道:“姥姥知不知晓,六十年前,徽宗年间,明教教主方腊起兵造反,事败被杀的缘故?” 那少女沉思片刻,恍然点头道:“方腊呀?我知晓。梁山宋江,青溪方腊,都是北宋末年的反贼嘛。”又问,“那他为甚么失败?不就是叫朝廷给剿灭了么?” 那药夫听她话语有些奇怪,却也不放在心上,摇摇头道:“他们本既乌合之众,理当一开始便打不过朝廷的,何以先头却势如破竹,威不可当?只是早先起事时,明教教中法王c散人往往战前刺杀对阵将领,届时朝廷军队群龙无首,自然大乱。这事传到杭州郡守耳中,城中疏无武功高手,如何能挡住贼人刺杀?他便弃城逃了。后来朝廷派军围剿,阵中多有临安皇城中的禁卫高手随扈,明教教众抵挡不住,听说还折了一个法王,末了无计可施,打仗么又打不过,这才事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廿肆 软软雄起!  拾贰 曾九这般甜甜卖乖, 为首那美貌婢子却不买账,而是掩嘴轻轻一笑, 摇头道:“主人吩咐过了, 要伺候客人好好梳洗。” 曾九眨了眨眼,道:“好姐姐,你还是听我的。我不欢喜别人伺候我解衣沐浴, 你要是惹我不开心, 我和你们庄主一说,你瞧他会不会瞧在我的面子上, 狠狠罚你们?” 那婢子微微一笑, 竟不慌乱:“客人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若听主人的话, 届时未必如何;若不听他的话,那才是存心找死呢。”又仔细打量曾九面容,心中一来惊羡,二来失落,“客人生得这样花容月貌,真乃平生所见唯一。何不如让奴婢们好好装扮一番?晚间主人瞧见, 心里一定更喜欢了。” 曾九道:“谁要他喜欢了?我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丽啦。” 那白衣婢子叹了口气,为难道:“客人要一意不允,婢子们只好冒犯了。”说罢,她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婢子登时莲步轻移, 走到曾九身畔, 要为她解衣。 曾九见状, 心想道:“我若要装下去,看来总免不了这一回。不过如此也好,欧阳锋知道我是用毒的人,我若沐浴换衣,身上干干净净再无毒藏,他才会大意失戒,不将我放在心上。”便改口道,“好罢,好罢。不过我身上有许多宝贝物件儿,你们得将它们放在我能瞧见的地方。要是丢了坏了一个,我可要人偿命的!” 那婢子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只要不为难婢子们,客人怎么开心便怎样。” 如是曾九便被一群袅娜少女伺候着浸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如今正值三月,西域本就苦寒,真不知他白驼山庄哪里弄来这许多种类的花朵。沐浴罢,又有巧手婢子给她涂香膏,润发油,忙忙活活老半天,又将箅干了的长发挽作一朵单鬟,别珍珠插青翠,末了簪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牡丹。 曾九瞧这牡丹半开,养得极美,不由赞道:“好一朵玉玺映月,府上花匠真是不凡。” 那婢子笑道:“能在客人发间簪上片刻,又得了一声赞,这花儿不算白开了。” 曾九凝视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你好会说话儿。你叫甚么名字?” 婢子道:“贱名儿不足挂齿,您称我繁奴罢。” 曾九瞧出她在众奴婢当中地位颇高,便同她叙话道:“我瞧姐姐们各个都好看,想来庄主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 繁奴心猜她对欧阳锋有意,便笑道:“咱们庄主醉心武功,至今还没娶妻。说起来,客人还是头一个来庄里做客的姑娘。” 曾九又道:“这好大一片山庄,定有许多好风景可以看。” 繁奴道:“正是呢。客人若只散步,光从山庄左头走到右头,也得二三盏茶的功夫。”说话间,又有两个婢子展开一件白云素雪般的柔软裙衫,伺候曾九穿系整齐。 繁奴站在她身前一打量,不由拊掌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身段儿。”命人抬出等身大镜,放在曾九身前,“客人瞧怎么样?” 曾九并不大在意,她自个儿知道自己美貌,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我饿啦。” 繁奴瞧日光正昏,眼瞅也该上宴了,便道:“客人说得是,早就命厨房整治了菜肴,眼下正该好了。” 曾九有心找事,便嫣然道:“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可刁着呢,做得不好吃,我一口也不吃的。” 天渐暗沉,月影如水泛于雪岭之上。 待白驼山庄四处掌灯之时,欧阳锋终于露了面。他甫一进院,便闻到阵阵饭菜香气,屋中人影憧憧,忽而有一人轻细细道:“这个也不好,端下去重做,我不吃。” 他认得是曾九说话,便在仆役婢子行礼声中跨进门去,目光一扫,陡见一雪衣佳人倚在床畔,眼横秋波,唇如桃瓣,灯光花影之中淹然百媚,令人为之魂夺神消。他脚步微微一顿,不由心想,也难怪她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恐怕刚一出道,裙下便不知拜倒多少男子,当时与我相见,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 曾九见婢子又将一盘菜端下去,这才目光向欧阳锋轻轻一睨。只见他换了套洁白新衣,眼下未束髻,只在额前系了一条紫绣抹额,长发披散肩后,隐隐瞧出色泛深棕,且微生卷曲。曾九瞧他神色冷淡,只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便道:“你快给我解开穴道罢,这样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难受死啦。” 欧阳锋移开目光,侧头瞧了眼婢子欲端出去的菜,问道:“这菜怎麽了?” 曾九道:“做得难吃死啦。我一口都不会用的。” 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c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c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c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c干菌汤c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c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廿伍 软软雄起!  伍 童子牵着药人引灯在畔,三人结伴而行, 不多时便步入了一座梅园。 眼下正是梅开时候, 只见万树香雪, 伴风飘零,重重梅枝后正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单檐歇山顶精舍,舍墙上四面窗轩大开, 各悬着一面细竹帘子,隐隐可以望见帘后人影晃动。 走到近处, 只见廊檐下垂首立着几个绿衣婢子, 并几个白衣绣火焰的教众, 见到向经纶后纷纷行礼不提。听到响动,屋里人阔步掀帘而出, 正是多宝狮王晁禅。他与向经纶二人目光照见,当先笑道:“教主来得正好。韩左使并宝树王等几位兄弟也在, 正有事来禀告。”他说罢, 先回手替向经纶挑了竹帘子, “教主请。” 向经纶闻声笑了笑, 这回并未礼让曾九,而是当先为首地跨进了花厅中。曾九曼步其后, 只觉屋里一阵暖气扑人, 仿佛烧了地龙,便抬手将貂裘解了开, 随手递给身畔服侍的婢子。再一抬首顾盼, 便见几个衣着各异地男子自里间涌出, 前后参差道:“见过教主。” 他几个仿佛不意向经纶身后跟着一个绝美少女,初逢乍见之下,不由齐齐一怔。当间一个灰衣蓄须c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向经纶问道:“原来教主有客招待,咱们倒来得不是时候。” 向经纶回首一望,见曾九已极自觉地挨偎到自己身畔来,不由一笑,复向那男子道:“这位客人姓曾,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她早先与焦旗使有了一场误会,后受我相请来光明顶做客,与本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曾九闻言半嗔半笑道:“我可不是甚么小朋友。你没听见我这几个奴婢口口声声叫我姥姥么?” 她抢了那中年男子的话头,却见他两目神采照人地望来一眼,目光恰如冷电清霜,颇有几分威仪摄人。但他人却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误会,那不提也罢。曾姑娘活泼可爱,说话也是俏皮有趣得很。” 向经纶面含笑意微一颔首,征询道:“韩左使可有甚么要事?” 曾九目光在那男人脸上流转一圈,心道原来这便是向经纶所言明教武功第一人韩康。 韩康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他看了一眼曾九,竟没有避讳,而是直言道,“咱们早先在凤阳府设下分坛多处,如今声势颇壮大了几分。今岁旱灾虽不重,但粮收还是惨淡,很有些庄户人家日子捱到过不下去。非独凤阳艰难,近来鸽报里如此情形甚多,粗粗数来足有十余处分坛都是这般光景。”他两手抱拳,语气极诚恳道,“依属下之浅见——” 向经纶忽而道:“左使,此事不急于一时。何必让客人久待?”他捂住帕子咳了两声,淡淡和声道,“那些信件我都已看了,咱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韩康话声一顿,半晌微笑叹道:“罢了,改日再谈,确也不迟。” 他正自默然,身旁并立的一个宽袍宝帽的老人忽而张口说:“既然教主与佳人有约,咱们不便打扰雅兴,不如告辞罢。”他生得高鼻深目,神态冰冷,却是一个西域人。 向经纶听了这不算客气的话,脸上却无一丝不悦之色,神容照旧的征询道:“诸位叔伯兄弟各个都是圣教股肱,平日百忙缠身,总是不得清闲。今日难得聚得齐了,不若一并饮宴,大家尽兴谈笑,岂不快哉?” 那西域老头闭口不言,韩康便露出欢欣色来,道:“教主相请,却之不恭。” 向经纶笑道:“善!”说罢,先吩咐下人去延请光明右使并其余法王等人,又侧身向曾九娓娓介绍道,“曾姑娘,眼前这几位分别是敝教光明左使韩康韩先生,大俱明王波塞妥思,厚土旗掌旗使廖津明廖大哥。”曾九听他又一一介绍了数人,听名头仿佛在明教地位都不低。 待曾九与几人互相认得,他才沉声道:“他们俱是在下的叔伯长辈或手足兄弟。在下弱冠之龄继位教主,常终日惶恐不胜。数年以来,若非仰赖他们尽心扶持,我这个教主必定万难服众,更遑论将教中事务一一料理得清楚明白了。这一番深情厚谊,在下每每想起,心中都极是感激不尽。” 他说到此处,言语中自有一丝真情流露,偌大花厅之中众人神色各异,或有动容,竟齐齐寂声了片刻。末了还是韩康率先拱手道:“教主言重,属下愧不敢当。” 他一开口,大家伙儿才回过神来,又纷纷如此言说一回。 曾九目光一瞥,笑吟吟道:“向教主,我可真羡慕你,有这么许多臂助。你运气当真不错。” 向经纶亦笑道:“不忙闲话。诸位,请一并入内就坐。” 众人围坐用些瓜果点心,不多时肴馔尽上,只酒水便足有七八样之多,俱是难得佳酿。隔帘又有婢子手扶曲弦,清音迂回弹唱,词乐呢喃间,林中梅雪簌簌,暗香浮动,真有不尽风流雅意。 上了席面,明教众人便放开手脚,不谈正事,单取些江湖轶闻c武功道理c名人胜景来评点取乐。酒酣之际,韩康颇通乐理,忽而以箸击碟,和弦声高唱道:“休卧元龙百尺楼!眼高照破古今愁。若不擎天为八柱,且学鸱夷,归泛五湖舟。万里西南天一角,骑气乘风,也作等闲游。莫道玉关人老矣,壮志凌云,依旧不惊秋!1”高歌罢,只见其神采飞扬,顾盼矫雄,仿佛犹不尽意。 曾九饮了一口杯中碧酒,以袖遮唇之际,抬眸瞥了一眼向经纶。只见他容笑微醺,两袖垂垂似紫云,一肘斜靠在圈椅扶手上,另一手则轻轻搭在桌边,指尖轻点,亦在打着拍子。待歌声歇,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甚么话也没说。 叹罢,又若有所觉,目光一动隔桌投注而来。 二人彼此凝视片刻,觥筹交错声中,向经纶忽而微微一眨眼。他面色未变,可不知怎么,曾九心里却觉得他已笑了。这般一想,她亦睫毛扇动,两眼秋水轻轻一眨。 一阵风送梅雪,琴鸣恰如急湍争流。 颤颤弦音中,向经纶举起手畔半盏残酒,向她略作致意,缓缓一饮而尽。他病体不如人意,性情亦不贪酒,此杯饮罢,终此一席也未再添。 此时夜色渐深,婢子弦曲一转,又作清幽婉转调。韩康豪兴渐歇,忽忆起曾九席间惫懒,不过偶尔与教主低声谈笑两句,忽而张口亲切问道:“适才听辛兄弟说,曾姑娘药毒造诣高超非凡,想必师出名门,或是家学渊源罢?” 曾九心中微微一动,却矢口否认道:“教韩左使看笑话了。其实我初出茅庐,岂有这么大本事,不过是婆婆怕我吃亏,给我捎带了许多好定西罢了。”说话间,又盈盈望向辛英,柔声歉然道,“辛伯伯,我这个人给家里娇惯坏啦,时常由着性子混说赖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您千万别记挂在心里。待焦大哥醒了,我也定会好言好语给他赔不是的。” 辛英举杯一滞,望见灯下她月眉云鬓,楚楚照人,火气也散个七七八八,心道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罢了,我与她有甚么好置气,便嘴唇一动道:“曾姑娘客气了。”又忍不住问道,“姑娘家中长辈怎么称呼?” 曾九嫣然一笑,推诿道:“婆婆不许我同别人说起她的姓名踪迹。” 要说世事总这般奇怪。她说了真话,惯没人肯信的;扯个谎来,众人却不生疑。 当下韩康笑道:“果然江湖之中,自有隐士高人。”这话题揭过,两下里宾主尽欢,又复谈笑几回,这宴席也便散了。 往后五日,因受向经纶所托,曾九还每日里往青松道人那去瞧焦昊情状。待其毒解醒来,又是一番软语央央,果然使人没了脾气。如此光明顶上风光瞧罢,亦赔了礼道了歉,她便再无顾忌,有事没事便缠歪在向经纶那里。 向经纶也不恼她,只吩咐人将她服侍妥帖,若能偷得片刻闲来时光,便悦然奉陪在侧,与她谈天说话c调琴挥毫,二人个性天差地别,相处起来愈发融融如春风拂柳,惬惬似鱼游在水,颇有些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样一种莫名的快乐相谐,本即是人活一世极难能巧遇的。有些人即便纵情欢场,人老世故,终其一生也未必有幸会逢。 故而曾九盘桓此地半月之后,终于问到厨房,不许旁人围观相帮,亲手给向经纶煮起了汤喝。 她这般如此行动,光明顶上下都看在眼中,只道她一颗芳心系在了教主身上。向经纶收了她的汤,也总是含笑谢过,言辞很是温柔感激。 又过数日,这天午后曾九又提来食盒与他送汤喝。 二人闲话片刻后,她便在侧瞧向经纶练字。照例来说,她这时辰一般要去青松道人院里观摩其医药精术的,但今日却稳稳地留在他书房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向经纶在桌旁写了几笔字后,抬眼瞧见她还没走,不由笔端一顿。他城府深沉,纵有些微诧异,也寻常不会问出口来,只先自个儿揣摩。 而曾九见他停笔,温柔一笑道:“汤快凉啦。” 向经纶闻声心中一动。 而曾九瞧他沉吟未定,忽而幽声轻问:“向教主,你是不是怕我毒害你?” 话到此处,向经纶已大约知道她要说甚么。他轻叹了口气,将镇纸金猊撤开,折起废纸,又将手中狼毫搁在砚边。待两手空落,心无旁骛,才向她道:“你若需要毒我,又何必选这种蠢办法?我从来也没这般想过。” 曾九便缓缓道:“那么你便是知道自个儿中了毒。并且吃了我第一碗汤后,第二日发觉毒性稍解,是以此后才弃之不饮。我说得对不对?”她凝视着他,轻柔道,“你这毒当是混在了日常饮食中,至今约有了四五年之数。向教主,再如此数月,待到春暖花开时候,你就快死啦。” 向经纶镇静自如的听了这话,末了一笑。斟酌片刻后,他和声道:“曾姑娘,此事说来复杂,多涉我教中秘辛——” 曾九却倏地轻声接过话来:“我不管你教中有甚么龃龉。”她两眸眨也不眨的望住他,认真道,“我只是不想教你死。” 向经纶话音微微一停。 片刻后,他才凝视着她,道:“是我不好,辜负了你的美意。” 曾九忽然间觉得他此时的目光说不出得温柔动人,不由心中避开,微微笑道:“既然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不会是诚心求死罢?” 向经纶便也略过此节,答她道:“自然不会。在下生来便有些不足之症,久病也成半个医。加之兴趣使然,私下研读过不少药典医经,略有几分造诣。只是教中人向来不知。” 曾九斜睨着他,道:“你心里有数,那便好了。免得你给人毒死了,倒霉的却是我。” 向经纶从善如流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二人话至此处,仍有些不明不白,但却心照不宣,并未彼此追根究底,询问因果。曾九瞧他一眼,忽而那般相谐之情又油然而生。她对这思绪犹感新鲜不尽,心底便又极有趣味的慢慢回味了一刻。 早与向经纶于石洞内相见时,她便瞧出来他中了剧毒。 这种毒下得慢且久,发作起来却是骤促,外行人瞧不出甚么门道。然而明教教主星夜来此,万一回去后不久便毒发身亡,她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倒是不怕来人报复,但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某个阴沟里的王八蛋呀。 更何况,当时她便颇中意向经纶,等闲舍不得他这般死了。 种种情由叠加一起,曾九这才饶有兴致的上了光明顶。及至揣摩清楚辛英的道行,便知这厮必定有鬼,不然绝不可能对此毫无觉察。至于其中缘故,她虽心中略微有数,却懒得再去顾及,总归她身负绝学,甭管任何人来发难,直接莽死他也就是了。 正此时,向经纶忽而自桌匣中取出一只精致扁盒,道:“另外,在下有一事相求。” 曾九却不理他这一茬,而是负手瞅那盒子,道:“这是甚么?”她仔细一看,只见那紫檀盒子上镂刻精致,竟与她项上缠银同心锁的花纹一般模样,皆是蛇绕莲花,心下便有数了,不由微微抿起梨涡,目光柔蜜蜜的向人瞧去。 向经纶笑道:“在下挑了个小玩意儿,值不上甚么。送你把玩,莫要嫌弃。” 曾九便忍不住嫣然问:“是甚么?” 向经纶道:“你回去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曾九将那盒子握在手中,娇声道:“送我个不值甚么的小玩意儿,就要求我来帮忙?” 向经纶不由失笑,缓声道:“我只是想送你件儿东西而已,不为别个原因。曾姑娘若肯帮忙,在下另有重谢。” 曾九道:“甚么重谢?” 向经纶沉吟道:“你想要甚么?只要我有。” 但离开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要做的就是,在六十年内,成为小楼所要求的天下第一。 上一个世界里,她花了四十余年打败了丁鹏,斩断小楼一夜听春雨,最终被认作天下第一刀。安闲了十几年后,便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次小楼在她脑海里印下的字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廿陆 软软雄起! 向经纶不动声色, 淡淡道:“依本教规矩, 若上代教主未留下遗命,众人推举一位教主出来,也是应有之义。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死, 难道我的话已然不管用了?” 大俱明王笑道:“教主说话自然管用。只是晁禅德不配位,就算做了教主,众位兄弟们也是不服的。他在这个位子上坐着, 也不知夜里能不能睡得安稳?”他话音未落, 向经纶抬起眼帘,向他投来了一瞥。 这一瞥神采憔悴, 却洞若寒光,竟令波塞妥思身上一冷, 下意识间避开了他的目光。回过神来, 又不由心中恼羞成怒,正要再说话, 韩康却道:“教主做事素来为大家伙儿考虑, 故而本教上下无不佩服,可今日推举晁禅继任教主,却未免私心太重了罢。” 向经纶不由一笑, 牵动肺脉又是一阵咳嗽, 口中道:“韩左使毛遂自荐, 难不成竟是大公无私之举?” 韩康沉声道:“韩某自荐为教主, 绝无半点私心。若晁兄弟愿顺从大家伙儿的心愿, 举旗造姓赵的反, 韩某必定潜心辅佐,绝无二话!” 向经纶淡淡道:“韩左使德能配位,他日未必不能效宋室之法,也唱一出黄袍加身。” 韩康却也不动怒,道:“教主若这般看待韩某,韩某也无话可说。” 向经纶叹了口气,四顾一圈,问道:“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都推举韩左使做下一任教主么?” 众人或面面相觑,或垂头不语。 曾九隐于角落中,身旁的天字门副门主宦文成则突然拱手欠身道:“韩左使若做教主,属下心服口服。”他一开头,陆陆续续又有数人开口应和,场面竟渐渐活络了起来。曾九目不转睛的望着宦文成,宦文成若有所觉侧首望来,她便对他微微颔首一笑。 忽而金翅鹏王袁同光皱眉怫然道:“你们公然威逼教主,成甚么体统!”他朝向经纶一望,直白道,“教主,属下亦有效法方腊教主起事之心,韩左使本与我商议一同劝说教主,我答应了,但没想是这般劝说法!我姓袁的一生效忠圣教,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不敢仗势左右教主。若教主要晁法王继位,属下不敢有异议,但教主也别怪我不服他的管,我必下光明顶去眼不见为净!”他又不冷不热的望了眼韩康,“这光明顶上乌烟瘴气,若韩左使做成了教主,属下也当下山去,耳不闻为清!” 大俱明王冷冷道:“原来鹏王这个不服,那个不忿,是想自己来做教主。” 袁同光大怒道:“去你妈的波斯宝树王,甚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说着赫然起身,一手指着他道,“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我中土明教自奉圣火传衍数百年,波斯总教是甚么狗屎猫尿,敢在光明顶上大放厥词?佘教主敬着你这头老狗,我袁某却不放在眼中,你若再放屁叫我听见,今日教你知道你爷爷我的厉害!我打死了你,倒要看看你那波斯总教能将我怎样?” 大俱明王气得浑身哆嗦,汉话说得愈发不利索了:“你,你竟敢口吞狂话,侮辱总教,要烧死你了!” 袁同光哈哈大笑,道:“呸!敢和我去外头比划比划?我让你一只手!” 韩康微微皱眉,道:“鹏王何必动怒?韩某又何尝有威逼教主的意思了?只是要教主听听大伙儿的想法罢了。” 袁同光倏而收声,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我算看出来了,韩左使不知何时笼络了这么些人,真是好大的本事。今日你们人多势众,袁某又打不过你,下一任教主究竟是谁人,咱们大家心照不宣了。我管不了,却也看不下去,这就要下山去了,你有本事就叫人拦着我。” 韩康无奈道:“同光兄” 袁同光却不理他,也不敢看向经纶,只朝他侧身一揖,道:“教主,袁某没甚么本事,对不住你。”又不知向谁道,“向大哥在天有灵,不妨睁眼看一看罢!”说罢,转身拂袖而出。 他一提向教主,韩康脸色骤然一变,竟生出一丝失落伤心之色。大俱明王瞧见他神情,不由咳了一声,韩康倏忽回神,心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已然对不起向大哥,若反复无常,再生悔意,连佘教主也要对不起。只是若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一力扶持经纶,致使叔侄之间竟落得如此结局。 向经纶却没去顾他,而是将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青松道人辛英身上,忽而道:“辛叔叔,你也赞同韩左使做教主么?” 辛英呆了半晌,冷冷切齿道:“是!我同这大宋江山势不两立!” 向经纶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呛咳。他这次咳声甚剧,形如风中残烛,忽而竟侧头在渣斗中吐出一口血来,脸上愈见灰败之色。 辛英神色变幻的望着他,却见他歇了口气,再开口说话时,仍是徐徐和和:“我懂了。也怪不得你要下毒害我。” 辛英怔怔道:“你甚么——” 韩康倏而一惊,截口道:“辛兄为教主病症数十年来费尽心血,纵然他与教主所见不同,这下毒之言未免也太过诛心?” 向经纶微微一笑,也不纠缠,缓缓道:“好。先不说这个。我想请教左使,眼下孝宗皇帝尚算英明,惩治贪官,重视民生,南朝比起早些时候颇有了些太平气象。此时突生兵伐,焉能成事?” 韩康见众人都听得认真,便道:“宋金对峙,只要有心,必能寻到破绽之处。” 向经纶道:“愿闻其详。” 韩康正自沉吟,大俱明王却不耐烦道:“总教早与金国皇帝互有通信,南朝苟延残喘,哪有生机可言?我教与金国通力合作,届时取南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向经纶道:“哦,原来诸位壮志凌云,却是起意欲作卖国贼么。” 他话音一落,韩康心中不由一沉,众人亦相顾哗然,许多人不信道:“甚么?这同金国有甚么关系?俱明王,你在浑说些甚么?” 大俱明王不由一愣。他自来中土,本有一番熊熊野心要施展,可佘教主虽敬他身份地位,使他与四大法王同等尊贵,但教中事务他向来插不太上话。如此郁郁至今,才同韩康一拍即合。他不惯于与中原人士相处,也不大清楚其中弯弯绕,韩康向来与他客客气气说好话,颇有听服他总教使者身份的意思,故而他便有扬眉吐气之感,行为作态渐生骄矜。适才他以为教中上下已都被韩康收服,这才图穷匕见,放出了话来,不料竟使群心动摇。 他愣了一愣,不以为然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做此惺惺之态?”又坐在椅上向韩康吩咐道,“还与他啰唣甚么?圣火令现在何处?” 向经纶微微一笑:“是啊。若没有圣火令,就算做了下一任教主,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大俱明王道:“圣火令如此重宝,教主想必不是藏在隐秘处,就是随身携带。韩左使,不如先请教主将圣火令交出来,到时再好好叙话不迟。” 韩康面沉如水,闻言点头道:“大俱明王所言甚是。”说着,便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甫一站起,众人愈发有骚动之态,除却韩康手下死忠之外,其余人要么摄于他声威不敢轻举妄动,要么脸上渐渐生出挣扎愤怒之色,只还一时按住不发。 向经纶又咳嗽了起来,但仍倚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面色镇定自若。正此时,圆月门外帘子一动,一个婢子端着药走进来,道:“教主,该喝药了。” 她话音未落,大俱明王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目光本正被这忽然进门的侍女吸引,心中同时一惊,目光一转,却见韩康一手沾血而立,他身畔的大俱明王仰面倒在圈椅上,观之头骨尽裂c红白淋漓,已被韩康一掌拍死了。 明教这一百年间,从未发生过教内法王死于内讧的情形,众人一时间只觉惊心动魄,俱都呆住了,却听韩康冷冷道:“此人心怀不轨,打着做金国走狗的主意,实在死不足惜。今日韩某杀他于此,请诸位兄弟做个见证。”他目光四绕,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复又转身朝向经纶一拱手,“属下行为不驯,令教主受惊了。” 向经纶淡淡道:“死一狗耳,何惊之有?”他抬头一瞥那婢子,只见她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发抖,只还凭本能勉力握住托盘,便道,“将药汤放下,出去罢。”又从床边匣中摸出一张手帕,向韩康一举,“左使擦擦手?” 韩康定定地凝视着他,半晌叹道:“韩某平生杀人无数,早已满手鲜血,又何必再擦?”又道,“韩某与波塞妥思此贼虚与委蛇,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所思所想,不过是坐看宋金两虎相斗,从中坐收渔利,实现我教大业罢了!若要当众讲来,不过是暗中刺杀金宋两国高官将领,使之剑拔弩张,待两方厮打起来,本教何愁不能乘势崛起!” 向经纶沉默片刻,忽而轻声吟道:“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韩康道:“教主,你本是不世出的英才,奈何太过心慈手软。当此乱世,做个谦谦君子,不过是任人鱼肉罢了。打战固然令天下生灵涂炭,可若能平定江山,自然有百姓的好处。” 他这一番话,又将众人说得动摇起来。在座有些人不过不能容忍他公然反叛罢了,心里却未必不赞成他的主张。若能乘势而起,争做王侯,谁会不愿意?向教主若还能活着,那自然听他命令;若教主将来仙逝,由韩左使带领大伙儿争天下,也没甚么不好。真要先抗金兵,再争江山,这一生只怕也等不到江山改姓那一天了! 向经纶瞧尽众人神色,缓缓道:“我与韩左使有几句机密话要说,你们谁人愿意听的,就坐在这里。不愿意听的,请移步外头少待。” 众人沉默半晌,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往外头去等着了。留在屋中坐定不动的,除了曾九之外,尽皆是韩康的心腹手下了。 及至此时,向经纶才一手撑额,疲惫道:“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有甚么话,咱们可以敞开说了。” 韩康还没说话,怔忡半晌的辛英忽而回过神来,勃然大怒道:“你怎么能打死了他!?”他一指韩康,两眼泛红,“你你知不知道,只有他才有那解药!” 韩康不为所动,缓缓道:“我对不起教主,这没甚么好说的。” 辛英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不是这么同我说的!你说不会毒死经纶,我才,我才” 韩康冷笑一声,叹道:“辛兄,你放心。向大哥在天之灵,不会怪罪于你。若有见怪,都由韩某一力承担。”说罢,抬头朝向经纶深深一望。 向经纶与他四目相视,道:“你若要杀了我,就尽管来罢。” 韩康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教主,圣火令现在何处?” 向经纶垂头望了望眼前的药汤,抬手端起药碗,朝地上一泼,口中道:“左使有甚么猜想?” 韩康道:“教主想必近日发觉身中剧毒,自知时日无多,便暗中做了筹谋。事已至此,力敌已成虚妄之谈,不如保存实力,留待后时。晁禅等几位兄弟忽而人间蒸发,想来是教主告知光明顶密道,暗中已下山去了。依我瞧,圣火令若被他们带下山去,再另拿教主手诏一份,到时候指责我得位不正,自光明顶上分裂出去,也是名正言顺。” 向经纶倾耳聆听,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么你怎知,圣火令不是被曾姑娘带走了呢?” 韩康笑道:“她倒是胆大包天,光明正大便下了光明顶去,我竟也没防备。只不过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虽未留意她去了何处,但区区数日,只要人还在昆仑周遭,迟早叫我发觉。她小小年龄,纵然有为教主献身之死志,却未必有那个能耐。何况此女生性邪怪,喜怒不定,纵然教主是当世难得的佳公子,短短数月间,也未必能令她舍命相待罢?如此大事,教主不是儿戏之人,必不可能将圣火令交于她手。” 向经纶忍不住挑眉一笑,却不说话。 曾九默不作声地听他二人对话,心中亦是想笑,又淡淡地斜了韩康一眼。 韩康却没说完,续道:“依我看,与其说她身负重命下山,倒不如说是教主发觉中毒,不忍将她留在山上,怕我将事情归罪于她,是以替她筹划了后路。而此女凉薄自私,竟真个顺势逃命去了。”他望着向经纶,叹息道,“你将向大嫂的遗物送给她佩戴,可我瞧她着实配不上你这一番深情厚谊。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栽在这样一个女子手里,也属寻常。” 曾九听了这话,脑中电光一闪,忽而想到向经纶所赠的盒中发钗来,不由心道,是了,当初辛英亦是瞧了我发间的卷云飞雀钗一眼,才有感而发的。忽而间心生触动,抬头瞧了向经纶一眼。 向经纶却没有留意她,而是微微出神,又笑道:“我瞧那发钗她戴着,还是蛮相配的。” 韩康与他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瞧教主绝不可能将圣火令下落告知了,是不是?” 向经纶又是一阵呛咳,脸上隐隐泛出一道青气,道:“不错。” 韩康缓缓道:“那么,属下便要无礼了。” 向经纶问:“怎么?” 韩康向他缓缓走近,口中道:“圣火令是本教圣物,自然极为重要。但教主也不是凡人,未必不会行出险招,将它留在身上。这个灯下黑的道理,韩某也是知晓的,故而还得亲自搜上一搜,才能放心。” 向经纶停住咳嗽,又将一条沾血的帕子扔入渣斗。他一手撑桌,一手平放膝上,脸上青气愈重,轻声气弱道:“若找不到呢?” 韩康走到他身前站定,道:“那就还需教主签一道手诏,声明晁禅等人谋害教主,私窃圣火令叛教而逃了。”他与向经纶对视片刻,叹道,“得罪了。”说罢,没染血迹的左手抬起一指,朝向经纶身上要穴点去。 曾九见状,右手缓缓自扶手上落到腰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廿柒 软软雄起!  曾九已经在这个世界徘徊了十来年。从她来时起, 就是二八韶龄, 直到现在容颜也未改变。 或者换句话说,从她有意识以来, 她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醒于一座小楼, 楼外桃花如雨, 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仿佛生来就没甚么感情, 亦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仿佛姓曾, 是第九个孩子。在那小楼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终于摸索清楚离开的法子。 但离开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要做的就是,在六十年内,成为小楼所要求的天下第一。 上一个世界里, 她花了四十余年打败了丁鹏,斩断小楼一夜听春雨,最终被认作天下第一刀。安闲了十几年后, 便又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次小楼在她脑海里印下的字是。 毒嘛, 她没甚么头绪。根据她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知识片段来看, 苗人玩毒似乎都很是厉害。于是她便花了九年多的时间,盘桓于川黔湘西一带, 甭管是用偷得抢得,骗得求得, 终究学得了一身毒术。这毒算甚么水准她不很清楚, 但斟酌她手下败将的水准来看, 应当是挺了不起。 只是挺了不起并不算甚么,当不得天下第一。 还有的路走,不着急出名气。 这般出神想着,曾九手捧经书翻看,不多时便心知这本秘籍的厉害之处。待匆匆翻到上卷卷尾,只见入目都是些奇怪不通的文字。她微微蹙眉,念道:“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1”正百思不得其解,洞外风雪中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 曾九不动声色,也不烦扰,侧首向外头一瞧,正见四人裹挟寒风奔至洞外。隔着一道洞口,那四人以一个身材硕健c紫色脸膛的大汉为首,一面交首细语,一面不住向她探看。曾九拿眼波向这几人上下一扫,因她生得极貌美柔媚,又不知来路,那几个汉子便更谨慎,当先那紫脸汉子便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姑娘瞧着脸生,不知迎雪上山,有何贵干?” 曾九听了这话,不由觉得稀奇有趣,她将经书两卷重新用鲨鱼皮子裹好,收进貂裘之中,笑问:“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我瞧你也很脸生呢。” 紫脸汉子两眉微微一动,不去看她面容,不冷不热道:“在下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昆仑地界上的大小人物,在下没有不认得的。好教阁下得知,此地已是光明顶辖内,阁下若有甚么事要办,在下倒还帮得上忙。只是请教阁下高名?” 曾九闻言,两手拢着貂裘直腰站起,不慌不忙的走到洞口去,柔声道:“原来是明教的高人当面。我初来昆仑,甚么也不懂,闯到此处来,实在对不起。”她走到近前,焦昊鼻端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在冰刀雪剑之中异常浸人肺腑,想来应是这少女体香。 他四十余岁年纪,见过的美人已经不少,但没一个能同这娇艳绝伦的女孩儿相提并论,一时不由心神微微一乱,不自在的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正当时,那少女又道:“我姓曾,上昆仑来找药的。焦大哥,要么你给我指指看,哪儿是归你们明教管的,我避开也就是了。” 焦昊正要答话,余光一瞥,忽而瞧见洞内火光旁血迹斑斑,一串缚着绳索的男人正贴墙立着,脚畔仰面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观其衣着体态,仿佛便是教中留意的那个采药人。 这番场景正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焦昊蓦然惊醒,当即暗运内力后撤一步,以防这少女骤然出手伤人,但他右脚甫一后落,只觉一阵筋骨酸软,体内气滞不顺,筋脉中更有一股的麻痒像小蛇一样乱钻乱窜。焦昊面色大变,提掌便向那少女拍去,喝道:“妖女下毒!”不料愈是提气用力,体内麻痒愈甚,这一掌刚拍到,他忽觉檀中仿佛有万针攒刺一般,剧痛剧痒之下啊地大叫一声,掌上再没一丁点力气。 曾九站在洞边儿一动也不动,笑吟吟地受了他这一掌,才伸出腻白手掌拂了拂裘毛,口中道:“焦大哥,你千万不要使力。不然死得不仅更快,还要更痛苦些。” 焦昊疼得满脸冷汗,又痒得煎熬万分,只咬牙一声不吭。他身后那三人瞧见情形不妙,口中叫道:“焦旗使!”便要抢上前来动手,焦昊急忙道:“不要近前来!当心中毒!”说罢,自己亦缓缓往后退却。 曾九也不拦他,待他又退出三步,才温柔道:“焦大哥,你不要怕。我无缘无故的,不会害你。只是你看,洞里那死人刚到这儿没多久,便引来您这样的大人物前来窥视。眼下他又死在我手里,要是我是焦大哥你,也定要怀疑我杀人谋财了,是不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这样儿你不能动手打我,咱们才能好好说话。” 焦昊只恨自己为美色所摄而大意中招,又惊惧于曾九不着痕迹的毒术,此时强压心中怒火,道:“曾姑娘说得是。只是这人盘桓昆仑日久,近日才预备下山去,教中疑心也是寻常,并非有甚么歹意。在下对曾姑娘也没有坏心,既然大家一场误会,还请姑娘赐下解药来。” 曾九道:“这个不忙。还有几件事,要请教焦大哥呢。”她于风雪中嫣然一笑,侧身一让,“外头怪冷的,要么进来坐下说话?” 焦昊愈发忿怒,道:“不必。有事请讲!” 曾九也不在意,便兴味盎然地问道:“您贵为一旗旗主,想来见识比我高多啦。我自出山以来,凡须出手,从不用同一个样的毒。方才使得那一种,我心里很是喜欢,因它闻起来芬芳扑鼻,毒效也很有意思。您掌眼看看,瞧我这毒使得怎么样?” 曾九这一问倒确系出自真心,只是听在焦昊耳中,便犹如羞辱一般。要说当下,明教教内亦有专司药毒的高手,他自恃教中人才惊艳,不愿受这乳臭未干少女的鸟气,终究按捺不住,勃然冷笑道:“妖女欺人太甚!焦某改日再来领教高招!”说罢,他身畔几人扶住他,径自往风雪中去了,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曾九微微讶然,想通后又不禁心生争竞之意,倒想看看明教中可否有人能解了她这一毒。便也不忙离开,而是反身走回了洞中,吩咐道:“将这人尸首抛出去罢。” 却说焦昊率人回到光明顶上,发觉只要不动用内力,整个人便与常人无异,心下不由稍安,一面吩咐手下兄弟将此事报与向教主知道,一面寻到青松道人辛英院中去,请他来解毒。只两人甫一照面,辛英脸上的笑意便收了,问道:“焦旗使中了毒?” 焦昊心里纳闷,嘴上却诚心赞道:“辛兄弟果然医术不凡,我行动一如常人,可甚么都没说,你便知道我中毒啦。” 辛英眉头一皱,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甚么脸色?” 焦昊将脸一摸,不由问:“甚么脸色?” 辛英请他坐下,又在他腕上垫了一块洁白绢帕,替他号起了脉,这才道:“你面色泛金,有亢奋之色——” 焦昊闻言哈哈笑道:“我这紫红脸膛,难为兄弟你能瞧出面色泛金来。”他一说话,辛英只觉一股栀子香气幽幽扑来,仔细一嗅,却又消失无踪,正是焦昊口中所出,心中不由蓦然一沉。 焦昊原本还自说笑,但不知不觉间一炷香时候过去,只见辛英面沉如水,神色变幻不定,渐渐竟致额汗遍生,仿佛魂不守舍一般,心中亦不由惊悚。踟蹰片刻后,他开口问:“辛兄弟,这毒你看如何?” 辛英骤然回神,怔怔半晌后,忽而连珠炮似的问:“你如何中了这毒?谁人毒了你?” 监视药夫那件事并非教中所有人都知晓,焦昊不由略一沉吟:“这” 辛英一拍桌,苦笑道:“生死大碍,还有甚么可犹豫的,快些讲来罢!”他面色阴晴不定,又问,“是不是白驼山的人?” 焦昊不由一愣,道:“怎么可能?毒我的人是个女娃,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辛英喃喃道:“不是?也对,也对,瞧着也不像啊。”兀自苦思半晌,又回过神来问,“她如何毒的你?” 焦昊眼下也瞧出来了,辛英只怕解不了这毒,性命攸关之下,便道:“这事说来话长” 辛英却不耐烦道:“谁问你那些了?我问你是怎么中的毒?当时情形如何?” 焦昊这才恍然,便将中毒前后情状一一复述出来。辛英愈听愈是心惊,末了沉默良久,问道:“她自称是甚么人?” 焦昊亦变得有些怔怔的,道:“她说姓曾。” 辛英苦笑道:“姓曾,姓曾,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世上岂有如此道理?焉有这样的剧毒,无形无色,只凭一股子香气毒人?” 焦昊勉强笑道:“或许并非如此,只是我没瞧清”他说话间,口中发出的花香气愈发浓郁,这下连他自己也都发觉,一时竟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呕。 辛英叹道:“焦旗使,实在惭愧,兄弟我是无能为力。这毒发散极快,眼下已有浸入脏腑之相,你万不可动用真气,亦不可再行活动气血。我令童儿将你抬到后头厢房去,以金针替你封住心脉,勉强拖得一刻是一刻。眼下只盼那姓曾的还滞留昆仑,未曾走远,好使人搜得到她的踪迹。”又吩咐一侧童子道,“速速去请教主来。” 欧阳锋沉默片刻,反倒缓缓一笑,道:“算我栽在你手里。说罢,你要干甚么?”他见曾九向他炫耀刀法,却只划帐慢,不划在他身上,便猜她一时之间并无伤害之意。 曾九也确实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甚至还有闲心先与他调笑,便如他适才那般,像模像样的拢了拢他的长发,又将手掌抚在他手臂上,梨涡微现道:“我瞧你武功很不凡,你师父是谁?” 欧阳锋脸色阴沉,但面上却不动怒,道:“无师无父,侥幸自成。” 曾九微微惊讶,笑道:“没有爹,你怎么出生的?” 欧阳锋淡淡道:“我靠我自己长这么大,甚么狗屁爹的,有也是没有。” 曾九歪头道:“你早先打我那一拳,是自己练成的么?” 欧阳锋见她漫无目的同自己闲聊,倒也稀奇,不过他正需时间来冲穴通脉,自然乐得配合,闻声便道:“是啊。我小时候流浪塞外,靠捉蛇捕虫为生,与毒蛇为伍久了,自然从它们身上学到了一些门道。” 曾九一双秋水凝注着他,道:“那你很厉害呀。” 欧阳锋心底一动,正要说甚么,曾九忽而又不正经问:“你这般厉害,是不是时常捉貌美少女来做自己人呀?” 欧阳锋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这般厉害,有的是貌美少女要做我的自己人,何必费劲去捉?” 曾九咭儿地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他脸颊一下,道:“不害羞!” 欧阳锋又是瞠然一怔,想来从没这般被人随意调戏过,想要发怒却又发不出来,心中滋味真是奇怪无比,半晌才按捺道:“你这般装假暗算我,到底要干甚么?请直说罢。” 曾九道:“我打不过你,怕你欺负我,才制住你的嘛。”觑见欧阳锋脸色不妙,又倏而话锋一转,柔声娇气说,“大哥哥,你放心罢,你早先没有伤害我,我现在也不会伤害你。只是人家想学你御蛇的法子,你教给我好不好?” 她话虽这么说,却不指望他答应,果然欧阳锋道:“我若不教呢?” 曾九佯作为难的想了想,道:“我被你怪拳打败,毒都没来得及使,我心里不服气;而你被我偷袭制住,想来心中也不服;不如我们单就用毒,公公正正地比试三次,我若赢了你,你就把御蛇法子教给我。” 欧阳锋道:“你若输了呢?” 曾九道:“那你瞧上我甚么本事,我也教给你。” 欧阳锋冷哼一笑,神情极是高傲,道:“我若没瞧上你甚么本事,你拿甚么输给我?” 曾九不以为意道:“那也没甚么,我把命输给你一条,也无所谓。” 欧阳锋闻言不由一怔。他却是不知道,曾九六十年一轮回,本就不会真正死亡。当初她手无缚鸡之力,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刀,无非是不断杀人,也不断被人杀,慢慢熬练出头罢了。她嘴上耍花腔,说把命输给他“一条”,实则输个六七八条,也什么都不耽误。又瞧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这样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28.廿捌 软软雄起!  经川西横断山脉向西北而去, 沿路俱是奇山诡壑, 高耸者不可见其顶,幽渊者不可穷其深,其间隐藏着几多凶兽奇鸟, 怪蛇毒虫,自古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及至过关出塞, 来到昆仑境内,更有一番奇妙景物。 此时正值三九,昆仑山千里寒雪,犹如银蛇狂卷,游龙怒咆。摄于如此凶威, 万物莫不瑟瑟于洞穴之中不敢出动。风裹雪粒成了一片片白茫茫的雾幕,盘旋游走在山岭之间,使人隔五尺而不能见物。忽而自雪幕中, 一抹臃肿的白影缓缓显出身影,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攀上了山腰。 那人周身密不透风地裹着一条雪白貂裘, 斗篷沿压得极低, 将头脸也几乎遮住了。她走了两步,只见裘外露出半截缠金细绳,这绳子一头牵在她袖里, 另一头则绑着五六个裹着皮毛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 貂裘人四顾一望, 瞧见山腰左面立有一道陡崖, 上面盘石挂雪, 难以攀登,下头避风处却正开着一道狭窄洞口。她心下欢欣,便轻轻扯了扯绳索,打头朝那洞口而去。进洞之后,她视线一暗复又一明,只见此洞口小腹大,可容纳十数人有余,靠里角落处燃着一堆篝火,一个裹着羊皮大袄的中年男人躲在一旁烤火,正面容慌乱地瞧过来。 貂裘人不忙动,也不忙说话。她向那男人细细一打量,只见他脸肤皲裂,手骨粗大,衣衫粗陋,神情甚是瑟缩不安。他身畔不远处,正摆着一副手铲并一只箩筐,筐上覆着粗布,布下隐隐露出一枝植物须叶来。这么一瞧,仿佛是个进山采药又不幸遭遇雪暴的药夫。 那药夫直愣愣地望着貂裘人,后者稳稳地站在洞口处,雪白一条人影将阳光尽都遮住,只有风暴仍在她身后凄恻怒号。两人四目相视,药夫心如擂鼓,两手冷汗涔涔,他不知来人路数,又怕被她瞧出破绽,心下着实煎熬无比,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正此时,那貂裘人忽而开口问道:“尊驾是上山采药来?” 她一开口,只听声音如春风细雨,又似桃杏初绽,真是说不出地软洋柔腻,动人心扉。她话音一落,那药夫便是一呆,实是未料到来人是个妙龄少女。 他听得她身后的渗人风雪声,不由更加谨慎,讷讷点头道:“小姐说得是。” 那貂裘人仿佛微微一笑,她兜帽甚低,本瞧不清面目。可声音却叫人如见当面:“外面风雪甚烈,我走不动了,能否借地烤烤火?” 药夫道:“小姐要是不嫌弃,尽管来烤火。” 貂裘人道:“多谢你啦。”她说罢,向洞中袅袅踱入几步,微微一牵绳索,将那五六个男人让进洞来。 那药夫大吃一惊,只道事情败露,几乎要暴起而逃,然他生性谨慎隐忍,再一细看之下,只见那五六个男人手皆被绳索绑住,虽各个身披绸锦,仪表不凡,但却神容委顿,面如死灰。几人走进洞中,明明疲惫不堪,两腿颤颤,却极为规矩地垂首站在那貂裘人身后,不敢稍有违背。 那貂裘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落雪,只见其柔荑胜雪,指尖蔻丹瓣瓣如鲜春好花,极是娇嫩艳丽。她拍落雪粒,这才道:“你们也休息一下罢。” 那五六个男人闻言如释重负,纷纷道:“多谢姥姥体恤。” 貂裘人不再理会,而是就手将头上斗篷掀落,露出满头漆黑秀发。她一抬头,发间压鬓衔珠鸟的银翅微微一颤,迎着篝火跳动,将一抹娇艳的流光投映到她素雪秋花般的脸容上,真是较巫山神女更丽,比湘水帝子犹清,刹那间令暗室皎皎生辉。 那药夫看得心神微微一震,转瞬却又惊疑更深,这分明是个极美貌的少女,何以这几个陌生男子却被她缚在绳上,口中毕恭毕敬,称之为姥姥? 这会儿功夫里,那貂裘少女已走到篝火一畔,微微屈身坐下。皮裘微动间,露出她领间一抹牙白缎,裙角一隙灼艳石榴红。 药夫不敢与她搭话,便又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摄于她姿容打扮,自惭形秽一般。 貂裘少女先是自在烤了烤手,然后轻柔问:“伯伯,你上山采的甚么药啊?” 药夫小心老实地道:“运气不大好,只采到两棵苦参,都不上什么年头。” 少女微微一笑:“这里附近都没甚么人烟了,伯伯你采药采到这里,未免也走得太深啦。” 药夫苦道:“这有什么法子。进山不深,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采。若不是家里遇到难事,我也不敢豁出命来走这么深。如今雪这般大,恐怕便要死在这里。” 那少女闻言,半晌也没说话。 药夫正要松一口气,却忽而听她细语:“伯伯,你怎么好似很怕我?” 那药夫心里一凛,讷讷道:“您是穿绸缎的,大雪天的上山,又有本事的人。小人自然恭敬。” 那少女狡黠地哼笑一声,道:“你不要怕。无缘无故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她指尖朝墙角那几人一指,“你瞧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大大的坏人,我也不没有打骂他们?” 药夫不知原委,只得道:“是,是。”正愁如何脱身,却又听那少女道,“伯伯,不瞒你说,我也是进山来采药的。我瞧你你这药铲和筐儿不错,给我怎么样?”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子,“我也不白要你的,用这个来换。” 药夫心下一沉,口中却道:“不敢,不敢。金珠子太珍贵,我这破筐哪值这许多。”说着,便又往筐旁靠了靠。 那少女闻言,捏住金珠歪头瞧着他。她两抹却月眉下,生着一双羽睫纤柔的含情水眸,正如湖波中倒影的两颗秋星。瞧得久了,正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那药夫几乎要去握住铲子,少女终于收起金珠,道:“不卖就算啦。”她定定地盯住药夫,似乎有些微不足道的歉意,“那我可就抢啦?” 她话音一落,那药夫当即跃起,两眸中亮起电光,熠熠地全无木讷憨厚之相,咫尺之间举铲向她暴刺而来,口中冷喝道:“看你有没有命抢!” 他这话只说道一半,面容忽然一阵抽搐,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手中那药铲也再拿握不住,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于此同时,他人也委顿在地,疼地扭曲一团,一下滚到火堆上,脸上当即燎出一串血泡,头发亦嘶嘶地燃了起来。他全然不顾,只不住地惨叫打滚,声音凄恻到让人头皮发麻。墙角那五六个男人闻声,竟然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在这酷寒天气里流了一头一脸的大汗。 那貂裘少女则如若未闻,娉娉婷婷地坐在火堆旁,向地上伸出一根玉就般的细长手指,口中道:“啾啾,过来。” 篝火旁,正躺着那把药铲。听到声音,那铲子木柄上掉落下一条白玉般的胖虫,口尾上各缠着一丝金线般的纹路。那虫子在地上蠕动甚快,不多时便攀上了少女的手。 焰光熠熠中,那少女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一般,仿佛眨眼间便要滴落在地。她将那小虫往袖里一收,这才脉脉地望向地上那药夫,道:“疼不疼啊?” 她说话时,那药夫身上的羊皮袄子已经被他自己扯破,他两手在身上死命抓挠,头脸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形状惨不可言,口中只叫道:“救命啊,救命!!!”他有心直接撞死或是一掌打死了自己,可却不知为何全没力气,直躺在地上犹如一个废人一般。余光瞧见那少女,仍旧如此雪肤花貌,可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 他有意向她扑去,却只朝那头扭动了一下,留下一地血痕,口如风箱般断续呜咽道:“我给你了,你要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大慈大悲,放我一条生路!”说着竟大哭起来,又复打滚抓挠自己,血葫芦似的脸上满是涕泪,“救命,救命……” 那貂裘少女敛了敛裙边,弯颈回首,向洞角那六个男人问道:“是他先要杀我的,我才叫虫儿轻轻咬他一下。你们说是不是?” 那六个男人见她回首,几乎吓得亡魂皆冒,闻声极尽谄媚道:“姥姥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这种动辄动刀动枪害人的家伙,合该叫他受受苦。姥姥对他已经够慈悲啦。” “极是极是,姥姥大慈大悲,再宽容可亲没有了。” “那人!莫要再打滚哭闹了!你脏了这地,姥姥这般人物怎生落脚才好?” “姥姥,不如要我来结果了他,省得他聒噪恼人。” 那少女听得绽然一笑,眉梢眼角百媚横生,这才慢慢嗔道:“你们这些披了人皮的狗畜生,真是会说话儿。”说罢,她叹了口气,道,“伯伯,你别心急。手上使劲,依次点身上曲垣、秉风、肩贞穴,瞧瞧是不是好受一些?” 那药夫闻声,赶忙在血淋淋的皮肉上依次照做,果然脏腑中剧痛稍解,他又呜咽一声,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道:“伯伯,你可莫要恨我,更莫要因此跳起来偷袭我。我教你的法子虽能解痛,但若你不听我话,恐怕要比方才还难受些。” 药夫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对她已恐惧到了骨子里,极乖顺道:“是,是。” 少女这才满意,好奇地问道:“那么伯伯,你这筐儿有甚么古怪?怎么为了个筐便要和我拼命啊?” 那药夫只觉悲苦难言,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里数年辛苦终究拱手让与他人,不由得肝肠寸断。但他不敢违背少女意思,生怕再受那刮骨噬肉般地苦楚,只好忍痛道:“姥姥,您打开我那筐,里头,里头有个夹层。” 那少女便给绳索缚着的第一个男人一个眼风,那人赶忙上前,劈手将那筐撕作两半,瞧来竟仿佛练得不俗的外门指掌功夫。那筐裂开后,掉落出一个裹了鲨鱼皮子的包裹,瞧模样仿佛里头是书。 男人将鲨鱼皮包裹拾起,在衣裳上蹭了蹭,这才两手捧给少女。 那貂裘少女也不忙打开来瞧,而是问:“这是甚么呀?” 药夫嘿嘿笑了两声,仰头呆呆望天片刻才道:“姥姥知不知晓,六十年前,徽宗年间,明教教主方腊起兵造反,事败被杀的缘故?” 那少女沉思片刻,恍然点头道:“方腊呀?我知晓。梁山宋江,青溪方腊,都是北宋末年的反贼嘛。”又问,“那他为甚么失败?不就是叫朝廷给剿灭了么?” 那药夫听她话语有些奇怪,却也不放在心上,摇摇头道:“他们本既乌合之众,理当一开始便打不过朝廷的,何以先头却势如破竹,威不可当?只是早先起事时,明教教中法王、散人往往战前刺杀对阵将领,届时朝廷军队群龙无首,自然大乱。这事传到杭州郡守耳中,城中疏无武功高手,如何能挡住贼人刺杀?他便弃城逃了。后来朝廷派军围剿,阵中多有临安皇城中的禁卫高手随扈,明教教众抵挡不住,听说还折了一个法王,末了无计可施,打仗么又打不过,这才事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29.廿玖 软软雄起!  貂裘人四顾一望, 瞧见山腰左面立有一道陡崖,上面盘石挂雪,难以攀登, 下头避风处却正开着一道狭窄洞口。她心下欢欣,便轻轻扯了扯绳索, 打头朝那洞口而去。进洞之后,她视线一暗复又一明, 只见此洞口小腹大, 可容纳十数人有余, 靠里角落处燃着一堆篝火, 一个裹着羊皮大袄的中年男人躲在一旁烤火, 正面容慌乱地瞧过来。 貂裘人不忙动, 也不忙说话。她向那男人细细一打量, 只见他脸肤皲裂, 手骨粗大,衣衫粗陋, 神情甚是瑟缩不安。他身畔不远处, 正摆着一副手铲并一只箩筐,筐上覆着粗布,布下隐隐露出一枝植物须叶来。这么一瞧,仿佛是个进山采药又不幸遭遇雪暴的药夫。 那药夫直愣愣地望着貂裘人,后者稳稳地站在洞口处, 雪白一条人影将阳光尽都遮住, 只有风暴仍在她身后凄恻怒号。两人四目相视, 药夫心如擂鼓,两手冷汗涔涔,他不知来人路数,又怕被她瞧出破绽,心下着实煎熬无比,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正此时,那貂裘人忽而开口问道:“尊驾是上山采药来?” 她一开口,只听声音如春风细雨,又似桃杏初绽,真是说不出地软洋柔腻,动人心扉。她话音一落,那药夫便是一呆,实是未料到来人是个妙龄少女。 他听得她身后的渗人风雪声,不由更加谨慎,讷讷点头道:“小姐说得是。” 那貂裘人仿佛微微一笑,她兜帽甚低,本瞧不清面目。可声音却叫人如见当面:“外面风雪甚烈,我走不动了,能否借地烤烤火?” 药夫道:“小姐要是不嫌弃,尽管来烤火。” 貂裘人道:“多谢你啦。”她说罢,向洞中袅袅踱入几步,微微一牵绳索,将那五六个男人让进洞来。 那药夫大吃一惊,只道事情败露,几乎要暴起而逃,然他生性谨慎隐忍,再一细看之下,只见那五六个男人手皆被绳索绑住,虽各个身披绸锦,仪表不凡,但却神容委顿,面如死灰。几人走进洞中,明明疲惫不堪,两腿颤颤,却极为规矩地垂首站在那貂裘人身后,不敢稍有违背。 那貂裘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落雪,只见其柔荑胜雪,指尖蔻丹瓣瓣如鲜春好花,极是娇嫩艳丽。她拍落雪粒,这才道:“你们也休息一下罢。” 那五六个男人闻言如释重负,纷纷道:“多谢姥姥体恤。” 貂裘人不再理会,而是就手将头上斗篷掀落,露出满头漆黑秀发。她一抬头,发间压鬓衔珠鸟的银翅微微一颤,迎着篝火跳动,将一抹娇艳的流光投映到她素雪秋花般的脸容上,真是较巫山神女更丽,比湘水帝子犹清,刹那间令暗室皎皎生辉。 那药夫看得心神微微一震,转瞬却又惊疑更深,这分明是个极美貌的少女,何以这几个陌生男子却被她缚在绳上,口中毕恭毕敬,称之为姥姥? 这会儿功夫里,那貂裘少女已走到篝火一畔,微微屈身坐下。皮裘微动间,露出她领间一抹牙白缎,裙角一隙灼艳石榴红。 药夫不敢与她搭话,便又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摄于她姿容打扮,自惭形秽一般。 貂裘少女先是自在烤了烤手,然后轻柔问:“伯伯,你上山采的甚么药啊?” 药夫小心老实地道:“运气不大好,只采到两棵苦参,都不上什么年头。” 少女微微一笑:“这里附近都没甚么人烟了,伯伯你采药采到这里,未免也走得太深啦。” 药夫苦道:“这有什么法子。进山不深,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可采。若不是家里遇到难事,我也不敢豁出命来走这么深。如今雪这般大,恐怕便要死在这里。” 那少女闻言,半晌也没说话。 药夫正要松一口气,却忽而听她细语:“伯伯,你怎么好似很怕我?” 那药夫心里一凛,讷讷道:“您是穿绸缎的,大雪天的上山,又有本事的人。小人自然恭敬。” 那少女狡黠地哼笑一声,道:“你不要怕。无缘无故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她指尖朝墙角那几人一指,“你瞧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大大的坏人,我也不没有打骂他们?” 药夫不知原委,只得道:“是,是。”正愁如何脱身,却又听那少女道,“伯伯,不瞒你说,我也是进山来采药的。我瞧你你这药铲和筐儿不错,给我怎么样?”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子,“我也不白要你的,用这个来换。” 药夫心下一沉,口中却道:“不敢,不敢。金珠子太珍贵,我这破筐哪值这许多。”说着,便又往筐旁靠了靠。 那少女闻言,捏住金珠歪头瞧着他。她两抹却月眉下,生着一双羽睫纤柔的含情水眸,正如湖波中倒影的两颗秋星。瞧得久了,正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那药夫几乎要去握住铲子,少女终于收起金珠,道:“不卖就算啦。”她定定地盯住药夫,似乎有些微不足道的歉意,“那我可就抢啦?” 她话音一落,那药夫当即跃起,两眸中亮起电光,熠熠地全无木讷憨厚之相,咫尺之间举铲向她暴刺而来,口中冷喝道:“看你有没有命抢!” 他这话只说道一半,面容忽然一阵抽搐,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手中那药铲也再拿握不住,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于此同时,他人也委顿在地,疼地扭曲一团,一下滚到火堆上,脸上当即燎出一串血泡,头发亦嘶嘶地燃了起来。他全然不顾,只不住地惨叫打滚,声音凄恻到让人头皮发麻。墙角那五六个男人闻声,竟然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在这酷寒天气里流了一头一脸的大汗。 那貂裘少女则如若未闻,娉娉婷婷地坐在火堆旁,向地上伸出一根玉就般的细长手指,口中道:“啾啾,过来。” 篝火旁,正躺着那把药铲。听到声音,那铲子木柄上掉落下一条白玉般的胖虫,口尾上各缠着一丝金线般的纹路。那虫子在地上蠕动甚快,不多时便攀上了少女的手。 焰光熠熠中,那少女指尖的蔻丹鲜红如血一般,仿佛眨眼间便要滴落在地。她将那小虫往袖里一收,这才脉脉地望向地上那药夫,道:“疼不疼啊?” 她说话时,那药夫身上的羊皮袄子已经被他自己扯破,他两手在身上死命抓挠,头脸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形状惨不可言,口中只叫道:“救命啊,救命!!!”他有心直接撞死或是一掌打死了自己,可却不知为何全没力气,直躺在地上犹如一个废人一般。余光瞧见那少女,仍旧如此雪肤花貌,可此时却犹如恶鬼一般。 他有意向她扑去,却只朝那头扭动了一下,留下一地血痕,口如风箱般断续呜咽道:“我给你了,你要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大慈大悲,放我一条生路!”说着竟大哭起来,又复打滚抓挠自己,血葫芦似的脸上满是涕泪,“救命,救命” 那貂裘少女敛了敛裙边,弯颈回首,向洞角那六个男人问道:“是他先要杀我的,我才叫虫儿轻轻咬他一下。你们说是不是?” 那六个男人见她回首,几乎吓得亡魂皆冒,闻声极尽谄媚道:“姥姥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这种动辄动刀动枪害人的家伙,合该叫他受受苦。姥姥对他已经够慈悲啦。” “极是极是,姥姥大慈大悲,再宽容可亲没有了。” “那人!莫要再打滚哭闹了!你脏了这地,姥姥这般人物怎生落脚才好?” “姥姥,不如要我来结果了他,省得他聒噪恼人。” 那少女听得绽然一笑,眉梢眼角百媚横生,这才慢慢嗔道:“你们这些披了人皮的狗畜生,真是会说话儿。”说罢,她叹了口气,道,“伯伯,你别心急。手上使劲,依次点身上曲垣c秉风c肩贞穴,瞧瞧是不是好受一些?” 那药夫闻声,赶忙在血淋淋的皮肉上依次照做,果然脏腑中剧痛稍解,他又呜咽一声,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道:“伯伯,你可莫要恨我,更莫要因此跳起来偷袭我。我教你的法子虽能解痛,但若你不听我话,恐怕要比方才还难受些。” 药夫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对她已恐惧到了骨子里,极乖顺道:“是,是。” 少女这才满意,好奇地问道:“那么伯伯,你这筐儿有甚么古怪?怎么为了个筐便要和我拼命啊?” 那药夫只觉悲苦难言,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里数年辛苦终究拱手让与他人,不由得肝肠寸断。但他不敢违背少女意思,生怕再受那刮骨噬肉般地苦楚,只好忍痛道:“姥姥,您打开我那筐,里头,里头有个夹层。” 那少女便给绳索缚着的第一个男人一个眼风,那人赶忙上前,劈手将那筐撕作两半,瞧来竟仿佛练得不俗的外门指掌功夫。那筐裂开后,掉落出一个裹了鲨鱼皮子的包裹,瞧模样仿佛里头是书。 男人将鲨鱼皮包裹拾起,在衣裳上蹭了蹭,这才两手捧给少女。 那貂裘少女也不忙打开来瞧,而是问:“这是甚么呀?” 药夫嘿嘿笑了两声,仰头呆呆望天片刻才道:“姥姥知不知晓,六十年前,徽宗年间,明教教主方腊起兵造反,事败被杀的缘故?” 那少女沉思片刻,恍然点头道:“方腊呀?我知晓。梁山宋江,青溪方腊,都是北宋末年的反贼嘛。”又问,“那他为甚么失败?不就是叫朝廷给剿灭了么?” 那药夫听她话语有些奇怪,却也不放在心上,摇摇头道:“他们本既乌合之众,理当一开始便打不过朝廷的,何以先头却势如破竹,威不可当?只是早先起事时,明教教中法王c散人往往战前刺杀对阵将领,届时朝廷军队群龙无首,自然大乱。这事传到杭州郡守耳中,城中疏无武功高手,如何能挡住贼人刺杀?他便弃城逃了。后来朝廷派军围剿,阵中多有临安皇城中的禁卫高手随扈,明教教众抵挡不住,听说还折了一个法王,末了无计可施,打仗么又打不过,这才事败。” 这事听来与她手中的东西仿佛没甚么干系,不过少女也不心急,便点点头,笑道:“这么说来,这明教不过三鱼两虾,没甚么厉害之处。” 药夫道:“此言差矣。”说罢脸色又是一变,偷眼瞧少女神色无差,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说,“姥姥有所不知,明教传自波斯拜火教,绵延中土已有上百年时光,教中高手如云,除教主之外,又有光明左右使c四大法王c五散人等,各个无不是本领超群,徽宗年间与许多武林大派联系密切,实在是庞然一大物。”他顿了顿,“方腊身为二十八代教主,身边无高手可用,以致事败,却也是事出有因。” 少女眉梢一挑,脸上被火焰熏得桃色晕晕,嫣然笑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药夫闭了闭眼,道:“起因便是这明教二十七代教主主事时,曾惹上了一个大仇家。这人本是徽宗年间一介文官,因奉皇命而尽阅道藏五千卷,由此无师自通,领悟了武学至理,成为了一个举世难敌的绝顶高手。他奉命剿灭治内明教教众,凭一己之力,杀了教中数位法王,虽然后来寡不敌众,逃遁而去,但也叫明教大伤元气。那几个法王正当壮龄,这般一死,使得明教教内青黄不接,及至方腊继任教主,下一任法王的人选便着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少女听罢,问道:“哦,原来如此。可这与我手中的东西有甚么干系?” 药夫听她提及手中之物,又复心痛万分,只是他本就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杰,实在叫少女毒没了胆子,不由失魂落魄道:“那人逃走后,明教上下杀了他全家老小泄愤,他发誓报仇,躲在深山四十年,终究将仇家的武功一一参透。只是那时他的仇人已老死了,他由此大彻大悟,将平生所悟武学写就两本经书,埋在了一处极秘密的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0.叁拾 软软雄起!  而百来年间, 明教分坛多有不满官吏剥削,造反起事的行径, 但却终究饱受打压, 不成甚么气候。及至朝廷愈发腐朽不堪, 民怨甚沸,这才有了六十年前那一番起事成就。 方腊誓死不降, 身殒汴梁之后,明教教众心火不死,总想再图大事。二十九代教主佘天舟在位之时,恰逢高宗皇帝仓皇南逃,中原北地尽数失落,教中众人愈发不齿赵姓江山,暗中筹谋举旗造反。及至岳武穆冤死风波亭,万民同悲,明教趁机四下作乱, 却因种种缘故未能再掀起太大风浪。 佘教主壮志未酬, 含恨而终,教主之位便又传到了向经纶父亲向符远手中。 向老教主乃是一位天赋奇才c武功绝伦的不世高手。他与青松道人辛英c光明左使韩康等人皆于落魄危难之际受了佘教主大恩,这才平步青云,成就了一身本领武功。继位之后,自然秉持佘教主遗志行事,为明教大业费尽心血。只是向老教主行事方式与佘教主大为迥异, 其时宋金以秦淮为界, 南朝渐渐有了些太平之相, 很缓过来了一口气,向老教主便主张蛰伏不发c积蓄实力c静待时机。 经历这数十年的穷兵黩武,明教上下损伤颇重,自然无不赞成。如此这般蛰伏二十余年,向老教主却忽而于练功之际走火入魔暴毙,死前留下遗书,这才有了向经纶弱冠之年,继位教主一事。 而矛盾也就这般发生了。 向经纶的志向想法,与他那几位叔伯长辈颇有不同。这位小教主,眼见中土沦落,百姓失所,金国铁骑近来愈发有南下肆虐之意,极不赞同趁火打劫,此时就与赵家拼耗,而是一力主张先抗金兵,再图江山。 可这江山是他老赵家的江山,若助南朝共抵金骑,就算到头来恢复了中原河山,天下也不会易主而姓。遑论那时南朝必为万民所向,大家伙儿流血流汗,岂不全为人做了嫁衣裳? 而若不敌金兵,阖教上下,岂不就此灰飞烟灭? 向经纶却只道,就算一统了山河,若朝廷仍不行善政,圣教圣火绵延不尽,终有一日可取了他的江山。而若事不能成,国破家亡,那么明教上下纵有一人活着,亦当终生抗贼反金,至死方休。我等一时荣辱富贵,相比之下又算得了甚么? 他一意不允,又在中下层教众中颇有威望,几个教中长老一时奈何不得,两方便时有摩擦,不甚相合。 曾九知晓了这些恩怨往事,再来思虑往时今朝的种种情形,无意卷入进来的鬼蜮旋涡,便更清楚明了。 她亦愈发觉得向经纶很有意思。 这一日初晴又雪,她又在辛英院子盘桓了个把时辰,瞧罢童子奉命炮制精材的手段,又连哄带骗地往兜里划拉了许多好东西,这才和一脸耿耿于怀的辛英分座书案两旁,随手翻翻药典医经,口中嫣然道:“辛伯伯,快别肉痛了。我不白拿你的好东西,往后自有回报。” 辛英没好气道:“你扯着教主大旗来作虎皮,我不跟你混缠。往后快少来我这里。”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你技艺未精,拿我东西与你婆婆调配还差不多。莫要糟蹋了。” 说话间,窗外一个小童手执药壶走到院里,蹲在廊檐底下滤药渣。辛英嗅到味道,扬声问:“是教主的药么?拿来我瞧瞧。”小童便端着药碗挑了帘子进来,由辛英检查罢了,才捂着棉巾小心捧送了出去。 向经纶生有不足之症,须得小心维持保养,故而常年药汤不断。这也是数月来曾九瞧惯了的。 她翻过一页书,抬头见辛英目送那小童离去,目中有怔怔之色,便笑道:“辛伯伯,怎么啦?” 辛英沉默半晌,忽而道:“向教主怀真抱素,惊才绝艳,实是我教百年难得一见之人。奈何生遭天妒,纵然再怎么进补调养,只怕也不得多寿。”这番话,他极平静地道来,却也不知是同曾九说,还是自言自语。末了,他惨淡叹道:“我对不起向大哥。” 说话间两目轻轻一闭,眉纠如结,又生几分凄愤之色。 曾九仔细观他情貌,心知这番话他倒说得十分真心实意,想来与向经纶多年情义绝非虚假,不由微生讥嘲之色。但待辛英睁开眼来时,她脸上已不露痕迹,反而蹙眉问道:“再没别的法子了么?” 辛英道:“除非,除非”又道,“反正,我是再没别的法子了。” 曾九不动声色的窥视着他,口中缓缓道:“不知若婆婆在此,能不能救得他。” 辛英身上一颤,回过神来道:“谁也救不了他。命数所定人奈之何?”他细细瞧了曾九两眼,目光定住在她近来常戴发间的卷云飞雀钗上,忽而道,“你实是配不上他。” 曾九初出小楼之时,手提一柄单刀便只身踏入江湖,在这残酷诡谲之地上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及至翻覆风云四十余年,早已见惯人间风物,寻常不将他人眼光放在心上。闻言毫不在意,只觉得辛英行为做派的矛盾之处,着实有点意思。便佯作羞愤,正要道一句“用不着你来操心了”,却听他续道:“我实在看不懂,他究竟瞧中了你哪一点。” 曾九闻声,脸上忿色忽而便消散,嫣然睨他道:“这自然是因我貌美如花,又聪明绝顶了。” 辛英瞥了她一眼,声音微恼道:“你未免也太看轻他了。” 曾九微微笑说:“怎么,原来他偏喜欢貌若无盐,蠢笨如猪的女子?” 辛英两眼一翻,道:“不可理喻。” 曾九见他仿佛从方才的情绪中自拔了出来,便又问:“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便瞧中我了?”又咬唇一笑,“辛伯伯,您别怪我唐突,我瞧论才智心性,您可万万比不过他,焉知他这般沉稳人究竟心底里中意谁?” 辛英愈发不耐烦,垂头看书道:“我知道得多了!你才认得他几天?” 曾九闻言心中好笑,却假作俏脸一寒,亦垂下头来看书。只是定睛一瞧,便见这一页上的药方,叫人用墨汁涂得斑斑点点,仿佛着意掩去一些字一般。曾九目光掠过方子,恰巧识得,便与记忆两相对照。发觉给墨汁涂去的只有反复出现的三个字,正是“白英”的“白”字,“女贞子”的“贞”字,以及“松节”的“松”字。 她不动声色,又将这本医经朝后翻,不多时翻完一本,发觉凡有药材名儿含这几字的,俱都被墨汁涂去了。正此时,辛英见她胡乱翻书,便赶人道:“快别再这烦我了。” 曾九便站起身,悠悠道:“有甚么了不起。我找向教主去。” 辛英道:“你也别去烦他了。他已经够烦的了。” 曾九却不理他,出了院子径直往向经纶那儿去。寻常这时候他不是处理教务,便是写字读书,寻到书房去准错不了。 果不其然,到了地方一看,只见廊下正垂首站着两婢子,两护卫。她来得惯了,向经纶从不赶人,是以四人见她也不阻拦,任她掀开厚缎帘子走了进去。 向经纶一道雪青瘦影静立案旁,面前正摊开着雪白一大张宣纸。 曾九见他面色沉肃,眉峰高挑而两目寒湛,神情大不同,整个人仿若古豪侠肋下青剑,刹那间便要龙吟出鞘,不由一时默默不语,静静站在了帘畔。 向经纶旁若无人的默默望纸,片刻后右手捞过案上一只笔,草草一蘸焦墨,忽而腕随心动,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般挥毫纸上写罢一字。一字写完,笔势不断又生一字,如此连绵不绝,竟似寒江乍泻,出峡奔流。 曾九缓缓走上前去,只见他桌上汤药未饮,信件凌乱,靠墙一侧横卧着一只紫檀剑匣,她从未见过。再看他纸上字迹,起处焦黑煞煞,如天雷暴雨叱咤,愈往下行,墨渐不足,有勾折抹转处,仿佛崩山裂壑,又如断剑折钩,及至收尾,余墨似有如无,皆化作一片萧萧细雨,瑟瑟水痕。 她识得这是一阙水龙吟,便轻声念道:“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1” 曾九念罢,见诗中挥剑北进之高概雄思c壮志难酬之彷徨悲叹,竟与向经纶所思所望如出一辙,不由以为是他所作,便微微一叹道:“好词。” 向经纶抛笔在侧,仿佛知她心思,长舒一口气道:“此词非我所作。”说罢,他目光流连纸上片刻,忽而唤人道,“把这拿去烧了罢。” 婢子上前将宣纸卷起,忽露出案上半张信笺。曾九一瞥之下,看个七七八八,正是分坛属下传来信报。只见上面依稀说得是甚么弹劾c革职,归隐云云。她看得一半,便微笑道:“那倒奇了,这人仿佛特地为你作了一阙似的。” 向经纶一纸写罢,情绪已然归于平静,闻言微嘲道:“他哪里是为我写,是为自己写。”默然片刻,又忽而淡淡道,“我知稼轩公之恨也!” 二人并肩而立。向经纶静静望着纸上词句,曾九则仰起头来望他面容。 望着望着,她忽而心想,他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只怕是向来自知时日无长,是以才同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一般,生出了如此壮志不酬c却时难我待的心思。 她早先六七十年间,多是瞧见谁英俊动人,便谈笑调情几句,一言不合稍觉无聊,便即抛在脑后;还未曾遇到这般一种可爱人,抑或未曾打心眼里觉得谁有他这般可爱。一时忽而不着调地想道:“我怕是有些喜欢他。”又悠悠然寻思,“那么我更欢喜他中意我貌美如花c聪明绝顶,还是不欢喜他这样儿?”竟丝毫没去想人家不中意她又当怎办。 半晌,向经纶缓缓将信件折起封好,侧首向她微微一笑,观其神色,仿佛已然不萦于怀。 曾九便也注视着他,温柔一笑。 向经纶转向桌侧剑匣望去,沉吟片刻后,向人吩咐道:“去请严副旗使来。” 曾九问:“这里是甚么好剑?难不成正是龙泉抑或太阿?” 向经纶知她故意逗趣,不由笑道:“斗牛光焰,见渊成龙,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藏于匣中的?”又开匣一抚长剑剑身,道,“但此剑也非寻常,是我父亲自一位抗金义士手中所得。不敢说切金断玉,吹毛短发总归有了。” 曾九垂头一望,只见那不过一柄旧剑。寒光秋水不现人前,正收敛在绿鲨皮剑鞘中。向经纶手指在那剑鞘上轻轻一蹭,便即放开,并未将这柄难得宝剑抽出一观。 哒地一声阖上剑匣,他道:“宝剑应当赠英雄。白白放在我这反倒埋没了它。” 曾九与他相识至今,还未曾见他用过武功,便笑道:“向教主,适才辛散人又将你没口子的夸了一通,可我究竟也不知你武功如何。不知你肯不肯赏脸与我切磋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1.卅壹 软软雄起!  拾贰 曾九这般甜甜卖乖, 为首那美貌婢子却不买账,而是掩嘴轻轻一笑, 摇头道:“主人吩咐过了,要伺候客人好好梳洗。” 曾九眨了眨眼,道:“好姐姐, 你还是听我的。我不欢喜别人伺候我解衣沐浴,你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和你们庄主一说, 你瞧他会不会瞧在我的面子上, 狠狠罚你们?” 那婢子微微一笑, 竟不慌乱:“客人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若听主人的话, 届时未必如何;若不听他的话, 那才是存心找死呢。”又仔细打量曾九面容,心中一来惊羡,二来失落, “客人生得这样花容月貌, 真乃平生所见唯一。何不如让奴婢们好好装扮一番?晚间主人瞧见, 心里一定更喜欢了。” 曾九道:“谁要他喜欢了?我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丽啦。” 那白衣婢子叹了口气, 为难道:“客人要一意不允,婢子们只好冒犯了。”说罢, 她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婢子登时莲步轻移, 走到曾九身畔, 要为她解衣。 曾九见状, 心想道:“我若要装下去,看来总免不了这一回。不过如此也好,欧阳锋知道我是用毒的人,我若沐浴换衣,身上干干净净再无毒藏,他才会大意失戒,不将我放在心上。”便改口道,“好罢,好罢。不过我身上有许多宝贝物件儿,你们得将它们放在我能瞧见的地方。要是丢了坏了一个,我可要人偿命的!” 那婢子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只要不为难婢子们,客人怎么开心便怎样。” 如是曾九便被一群袅娜少女伺候着浸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如今正值三月,西域本就苦寒,真不知他白驼山庄哪里弄来这许多种类的花朵。沐浴罢,又有巧手婢子给她涂香膏,润发油,忙忙活活老半天,又将箅干了的长发挽作一朵单鬟,别珍珠插青翠,末了簪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牡丹。 曾九瞧这牡丹半开,养得极美,不由赞道:“好一朵玉玺映月,府上花匠真是不凡。” 那婢子笑道:“能在客人发间簪上片刻,又得了一声赞,这花儿不算白开了。” 曾九凝视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你好会说话儿。你叫甚么名字?” 婢子道:“贱名儿不足挂齿,您称我繁奴罢。” 曾九瞧出她在众奴婢当中地位颇高,便同她叙话道:“我瞧姐姐们各个都好看,想来庄主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 繁奴心猜她对欧阳锋有意,便笑道:“咱们庄主醉心武功,至今还没娶妻。说起来,客人还是头一个来庄里做客的姑娘。” 曾九又道:“这好大一片山庄,定有许多好风景可以看。” 繁奴道:“正是呢。客人若只散步,光从山庄左头走到右头,也得二三盏茶的功夫。”说话间,又有两个婢子展开一件白云素雪般的柔软裙衫,伺候曾九穿系整齐。 繁奴站在她身前一打量,不由拊掌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身段儿。”命人抬出等身大镜,放在曾九身前,“客人瞧怎么样?” 曾九并不大在意,她自个儿知道自己美貌,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我饿啦。” 繁奴瞧日光正昏,眼瞅也该上宴了,便道:“客人说得是,早就命厨房整治了菜肴,眼下正该好了。” 曾九有心找事,便嫣然道:“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可刁着呢,做得不好吃,我一口也不吃的。” 天渐暗沉,月影如水泛于雪岭之上。 待白驼山庄四处掌灯之时,欧阳锋终于露了面。他甫一进院,便闻到阵阵饭菜香气,屋中人影憧憧,忽而有一人轻细细道:“这个也不好,端下去重做,我不吃。” 他认得是曾九说话,便在仆役婢子行礼声中跨进门去,目光一扫,陡见一雪衣佳人倚在床畔,眼横秋波,唇如桃瓣,灯光花影之中淹然百媚,令人为之魂夺神消。他脚步微微一顿,不由心想,也难怪她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恐怕刚一出道,裙下便不知拜倒多少男子,当时与我相见,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 曾九见婢子又将一盘菜端下去,这才目光向欧阳锋轻轻一睨。只见他换了套洁白新衣,眼下未束髻,只在额前系了一条紫绣抹额,长发披散肩后,隐隐瞧出色泛深棕,且微生卷曲。曾九瞧他神色冷淡,只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便道:“你快给我解开穴道罢,这样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难受死啦。” 欧阳锋移开目光,侧头瞧了眼婢子欲端出去的菜,问道:“这菜怎麽了?” 曾九道:“做得难吃死啦。我一口都不会用的。” 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c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c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c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c干菌汤c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c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曾九正欲躲开,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穴道被制”,可不能动,便道:“那你愿不愿意教我御蛇的法子?” 欧阳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个不急。现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办。等你成了自己人,教给你也没甚么。” 曾九凝视着他,微笑道:“怎样才算自己人?” 欧阳锋道:“过了今晚,就是自己人了。”他说着,手从牡丹瓣上滑下,落到她纤柔的肩膀上,人亦缓缓坐到她身侧,微笑道,“你武功来路不凡,师父是甚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2.卅贰 卅贰 曾九看到此处,确切无疑道:“这是九阴神爪的功夫, 屋里的瞎女人必是梅超风。”又见王处一命在旦夕, 当即摘下珍珠耳坠, 三指运劲向屋中一弹。只听“叮”地一声,一点白光到处,那银鞭鞭头忽地去势一阻, 软塌塌地落在地上。 黑袍女子浑身一震, 收鞭道:“甚么人?”又忽而想起甚么似的, 面上蓦然露出了极其惊惧的神色。 黑袍女子杀招不到,王处一无所掣肘, 见杨康招式来处, 当即振臂往他腕上一拿, 就势翻身而起, 口中怒喝道:“小畜生,今日给全真教清理了门户!”说着一掌向杨康头顶拍去。 杨康不料异变陡生,吓得脸色苍白,大叫道:“师父救我!” 黑袍女子听到呼救, 银鞭一挥, 极刁钻地向王处一手腕卷去。曾九不慌不忙, 将已拈在手上的铜钱倏地弹出,又恰恰击中了那银鞭鞭头。黑袍女子“啊”地一声,声音极是惊惶, 竟脱手将银鞭扔落在地, 闭眼四顾道:“师父!是您老人家到了吗!” 王处一瞧见这情形, 心中亦是一惊,将杨康身上穴道一点,提在手中道:“何方高人相救,还请现身一见!”他话音未落,忽见一道紫影破窗而入,刹那间闪烁到梅超风身畔,将她胸前大穴一一封住。 梅超风动也不敢动,躲也不敢躲,只战战兢兢道:“师父饶命!” 那紫影站定不动,一手将梅超风后领提起,这才向他回眸一望。王处一望见她容颜,霎时如遭雷齑,二十年前终南山上那绯影素剑宛在眼前,不由自主的轻声唤道:“曾姑娘!”话一出口,他又倏而回神,心道,“不对,年纪不对。她应当已经老了。” 他这一出声,另一头窗外亦传来一声惊呼。 曾九循声一望,那人见被发觉,便推窗跳进来,叫道:“曾姑娘,是我!”他短衫青裤,浓眉大眼,曾九见了不由奇道:“郭靖?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开口,梅超风恍然惊觉,不由恼羞成怒道:“你是甚么人!” 曾九便微笑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而郭靖适才蒙她发问,正要张口回话,窗外忽又闪出一抹倩影。曾九余光一瞥,却见一个白衫金环的绝色少女跳进窗来,牵住了郭靖的手。四目相视间,曾九忽觉她容颜说不出的熟悉,竟似从前见过一般。 郭靖拉着那少女纤手,向曾九喜道:“我——”他话音未落,那少女道,“靖哥哥,咱们先走罢,适才闹出的动静不小,仿佛惊动了人,我瞧见南头来了许多灯火。” 曾九听她说话,恍然心道:“是那小乞丐。”却又觉得仿佛有甚么就在嘴边,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便道:“我要这瞎女人有用,你们先走罢,我来殿后。” 此时大家伙儿已能隐隐听到脚步喧哗声,王处一见她武功甚高,自己又亟待清理门户,便不婆妈啰唣,单手一礼谢道:“多谢救命之恩。靖儿,你们跟我走。”心中种种牵挂疑惑,也只得先一应放下。 曾九向他淡淡一笑,当先一步纵身飞出院外。 持灯赶来的众人一眼瞧见,便识得她轻功非凡,急忙飞身追赶。又见她手上还仿佛提着一个人,便以为是她劫了杨康,当即纷纷喝道:“休走,放下王爷!” 曾九心道:“再给你们多长三条腿,也不可能追的上我。”但为了掩护王处一等人逃脱,反倒放缓脚步,任他们远远缀在身后。如此跑过小半个王府,她心觉差不多了,正要甩脱身后追兵,忽地眼前白影一闪,一道凌厉扇风迎面袭来。 曾九侧首一让,伸手向来人手腕擒去,那人灵动一让,扇面倏而收束,做判官笔一般向她臂上穴道刺来。 曾九不耐烦与他缠歪,左手抽刀一挥,绚烂紫光霎时划出半弯弧线,将那人手中扇骨劈作两半。那人吃了一惊,忙退后丈许,不敢上前硬拦。 此时二人已在王府高墙之畔,曾九提气纵跃而起,足尖在梅枝上轻轻一点,便飞上了高墙墙头。她回首向那使扇子的人一瞧,二人四目相视之际,不由齐齐一怔。 那白衫男子三十余岁,面貌甚是英俊风流,曾九打量他几眼,忽而心道:“这人怎地也这般眼熟?”便张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白衣男子生平最是爱色,家中豢养美姬无数,自负天下美人已独占了五分。怎知此时见曾九背映月轮,足浮梅雪,紫衫飘动间歪头瞧他,竟霎时心神受摄,只如魂飘天外一般,直到听她问话才恍惚回神,不由暗自想道:“我今日见到这女孩儿,才知过往三十来年全白活啦。”当下振作仪态,翩翩答道:“小可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克字。请教姑娘芳姓大名?” 曾九听他自称欧阳克,不由微微一怔,心下恍然。这小子是欧阳锋那老东西的私生子,也怪不得她觉得眼熟了。当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一字未留,便纵身飞下墙去。 欧阳克急道:“姑娘!”欲待追上前去,想起她武功本领便又止住步子,低头一瞧手中断了半截的扇子,便心想道,“我武功不及她,不可贸然去惹她生气。左右叔父也快到了,到时问问他老人家,想必能知晓她的身份来路。”想到此处,便又十分不舍的望了望墙边梅树。 正此时,来路上忽而奔来一个秃头汉子,照面便劈头盖脸问道:“人呢!” 欧阳克欲展扇一摇,猛地想起扇子只剩下了一半,便道:“在下敌不过她,被她走脱了。” 那秃头汉子懊丧地叹了一声,怒道:“得赶快去搜!小王爷给他劫走啦!” 欧阳克听到此处,忙道:“且慢!我适才瞧见了,她手上的人是个黑衣婆子,绝非小王爷。” 秃头汉子一呆,道:“甚么?!” 却说曾九提着梅超风在夜色中疾奔,心知杨康被掳,稍待城中必定戒严搜查,便直奔中都城外去。出城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远远瞧见山坡下有间破败的土地庙,木栅瓦顶倒还完整,便进去落脚。 适才众人兵分两路,曾九为怕梅超风开口坏事,便将她哑穴也一道封住了。眼下庙中唯她二人,梅超风只觉自个被她轻轻抛落在草堆上,接着胸口穴道一通,人已能说话了。黑暗之中,她正要出言试探,却听一把轻柔如水的女声道:“说罢,你为甚么要叛出桃花岛?” 梅超风心中惊疑不定,实不知这女子如何一眼看出她来路,阴沉沉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曾九跳到供案上坐了,闻声微笑道:“你练了我的武功,还问我是甚么人?这经文是我亲手抄与你师父的,定是你叛岛时偷来的罢?”她三言两语间暴露了身份,却是欺负梅超风眼睛瞧不见,好来逼问当年内情。 梅超风接连被她喝破生平的两大秘密,再思及王府中她使出的弹指神通,心中再无疑虑,不由颤声道:“你是你?” 曾九道:“痛快说罢,你到底为甚么叛离桃花岛?当年发生了甚么?你若说得有几分情理,说不定我向你师父求求情,他便饶恕你了。” 梅超风面色惨然道:“我背叛师父,害得几个师兄弟双腿残废,又偷了前辈您的经文,师父必不会饶恕我了。”说到此处,倏而精神一震,面露期冀道,“不过,若是前辈您出面说情,或许师父肯给我个痛快,若能容我先替贼汉子报了仇,那更是死而无憾,超风也不求别个了!” 曾九却不答允,只微微一笑道:“我没这许多功夫与你磨蹭,你说是不说?” 梅超风听出她话音转冷,也不敢再求,轻声道:“是。”顿了顿,续道,“我本不叫梅超风,当年双亲不幸蒙难,我侥幸为师父所救,这才——” 曾九打断道:“这些我都清楚。” 梅超风讷讷道:“是。后来后来我与师兄陈玄风生出了私情,这事若为师父知道了,必定饶不了我们。我与师兄实在害怕,便生出了逃走的念头。可那时我俩学艺未成,一日私会的时候,师兄便与我说,要偷了师父的武功秘籍再走。” 曾九听到此处,不由笑道:“你桃花岛的武功,又不是传自前人,都是你师父自创的。他那时正当风华正茂之龄,那会去写甚么秘籍?” 梅超风微一犹豫,解释道:“前辈有所不知。师父惯爱收集古物珍玩,岛上有间书房中藏品甚多,师父宝爱非常,向来不许旁人进去。那时他与师娘恩爱甚笃,但师娘也从未踏足过那间书房。师兄便猜,若其中只有寻常珍玩,师父万万没有这般看重的道理,兴许里头便藏有武学秘籍。” 曾九听到“师娘”二字,已然怔住了,而梅超风瞧不见她面容,便自顾自说道:“我二人趁夜悄悄偷进书房去,只见里面不过是寻常摆设,存了些字儿啊画儿啊的。我心中害怕,便要拉着师兄离开,师兄却不肯相信,翻找许久后,还真叫他在书架子的暗格里翻出了一只檀木长匣来。”她说到此处,仿佛深陷记忆之中,竟深深喘了口气,“那匣子是锁住的,用的是师父自个儿打造的七巧玲珑锁。我和师兄没有钥匙,是万万打不开的。师兄欣喜若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匕首将匣子强割了开。我二人借烛火一看,里面放着两个卷轴,一本书。” 曾九默然孤坐,轻声道:“想必那本书就是九阴真经了?” 梅超风道:“不错!师兄瞧见那本书,忙将上头两个卷轴扔在外头,打开经书仔细去读,才读了一两页,便与我说,这是本极厉害的绝世武功,我二人离岛后有了它,便不用再怕甚么了。我听了又喜又惊,怕师父察觉太快,便拾起卷轴重放回匣子里去。师兄将经书放在怀里,眼中这才望见卷轴,便说与这本秘籍放在一处的,想必也不是凡物,便展开来看。那第一个卷轴是一副画儿,我二人稍一瞧,便知画上是桃花岛的风景。师兄瞧不出所以然,便又去拿另一个。那第二个卷轴也是一副画儿,我与师兄甫一展开,便面面相觑,心知坏了大事,师父纵算肯宽宥我两个偷盗秘籍,叛出师门,也绝不会饶我二人性命了。” 她长叹一声,浑然忘我般低低诉说道:“那副卷轴上,画得是一个女子的肖像。那少女穿着一身轻碧衫子,手里拈着一枝半开的桃花,她在画上笑微微地瞧着我,可真是太美啦。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般动人的女子,竟一时看得入了迷,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女孩儿可不是我师娘的样子啊。我与师兄瞧破了师父不愿让人瞧见的秘密,算是惹下了大祸,当晚便乘船逃出了岛去。” 曾九听到此处,总算明白为何桃花岛突然就失了音讯,十几年再无来信,原来是黄药师成亲了。若是问心无愧,纵使爱侣相伴,也没有就此与朋友绝交的道理,但若是问心有愧,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一时间竟觉百感交集,怔怔心想:“若是这样,我倒也不必再往桃花岛去了。” 梅超风兀自道:“后来我与师兄浪迹江湖,不久听说师父将师兄弟几人都打断双腿,赶出岛来。我我二人心中害怕师父追来清理门户,却也不知为何他未再履足中土。再后来我们又逃到了漠北去,桃花岛的事再未听闻过了。” 曾九沉默半晌,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好自为之罢。”说到此处,她声音倏而一止,却是忽听山坡下头的林子里仿佛传来一阵阵窸窣异响。仔细听了片刻,她恍然心道,“这是蛇声,有人在牧蛇!”当即跳下供案,欲循声去打探情形,又想起身畔的梅超风,嘱咐道:“你小心不要出声。” 梅超风呆了一呆,叫道:“前辈——”话音未落,忽觉面前一阵轻风拂过,上身穴道豁然贯通,再侧耳去听庙中动静,却半点人响也听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3.卅叁 软软雄起! 上一个世界里,她花了四十余年打败了丁鹏, 斩断小楼一夜听春雨, 最终被认作天下第一刀。安闲了十几年后, 便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次小楼在她脑海里印下的字是。 毒嘛,她没甚么头绪。根据她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知识片段来看, 苗人玩毒似乎都很是厉害。于是她便花了九年多的时间, 盘桓于川黔湘西一带, 甭管是用偷得抢得,骗得求得, 终究学得了一身毒术。这毒算甚么水准她不很清楚, 但斟酌她手下败将的水准来看, 应当是挺了不起。 只是挺了不起并不算甚么, 当不得天下第一。 还有的路走,不着急出名气。 这般出神想着,曾九手捧经书翻看,不多时便心知这本秘籍的厉害之处。待匆匆翻到上卷卷尾, 只见入目都是些奇怪不通的文字。她微微蹙眉, 念道:“斯里星, 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1”正百思不得其解,洞外风雪中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 曾九不动声色, 也不烦扰, 侧首向外头一瞧, 正见四人裹挟寒风奔至洞外。隔着一道洞口,那四人以一个身材硕健c紫色脸膛的大汉为首,一面交首细语,一面不住向她探看。曾九拿眼波向这几人上下一扫,因她生得极貌美柔媚,又不知来路,那几个汉子便更谨慎,当先那紫脸汉子便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姑娘瞧着脸生,不知迎雪上山,有何贵干?” 曾九听了这话,不由觉得稀奇有趣,她将经书两卷重新用鲨鱼皮子裹好,收进貂裘之中,笑问:“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我瞧你也很脸生呢。” 紫脸汉子两眉微微一动,不去看她面容,不冷不热道:“在下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昆仑地界上的大小人物,在下没有不认得的。好教阁下得知,此地已是光明顶辖内,阁下若有甚么事要办,在下倒还帮得上忙。只是请教阁下高名?” 曾九闻言,两手拢着貂裘直腰站起,不慌不忙的走到洞口去,柔声道:“原来是明教的高人当面。我初来昆仑,甚么也不懂,闯到此处来,实在对不起。”她走到近前,焦昊鼻端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在冰刀雪剑之中异常浸人肺腑,想来应是这少女体香。 他四十余岁年纪,见过的美人已经不少,但没一个能同这娇艳绝伦的女孩儿相提并论,一时不由心神微微一乱,不自在的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正当时,那少女又道:“我姓曾,上昆仑来找药的。焦大哥,要么你给我指指看,哪儿是归你们明教管的,我避开也就是了。” 焦昊正要答话,余光一瞥,忽而瞧见洞内火光旁血迹斑斑,一串缚着绳索的男人正贴墙立着,脚畔仰面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观其衣着体态,仿佛便是教中留意的那个采药人。 这番场景正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焦昊蓦然惊醒,当即暗运内力后撤一步,以防这少女骤然出手伤人,但他右脚甫一后落,只觉一阵筋骨酸软,体内气滞不顺,筋脉中更有一股的麻痒像小蛇一样乱钻乱窜。焦昊面色大变,提掌便向那少女拍去,喝道:“妖女下毒!”不料愈是提气用力,体内麻痒愈甚,这一掌刚拍到,他忽觉檀中仿佛有万针攒刺一般,剧痛剧痒之下啊地大叫一声,掌上再没一丁点力气。 曾九站在洞边儿一动也不动,笑吟吟地受了他这一掌,才伸出腻白手掌拂了拂裘毛,口中道:“焦大哥,你千万不要使力。不然死得不仅更快,还要更痛苦些。” 焦昊疼得满脸冷汗,又痒得煎熬万分,只咬牙一声不吭。他身后那三人瞧见情形不妙,口中叫道:“焦旗使!”便要抢上前来动手,焦昊急忙道:“不要近前来!当心中毒!”说罢,自己亦缓缓往后退却。 曾九也不拦他,待他又退出三步,才温柔道:“焦大哥,你不要怕。我无缘无故的,不会害你。只是你看,洞里那死人刚到这儿没多久,便引来您这样的大人物前来窥视。眼下他又死在我手里,要是我是焦大哥你,也定要怀疑我杀人谋财了,是不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这样儿你不能动手打我,咱们才能好好说话。” 焦昊只恨自己为美色所摄而大意中招,又惊惧于曾九不着痕迹的毒术,此时强压心中怒火,道:“曾姑娘说得是。只是这人盘桓昆仑日久,近日才预备下山去,教中疑心也是寻常,并非有甚么歹意。在下对曾姑娘也没有坏心,既然大家一场误会,还请姑娘赐下解药来。” 曾九道:“这个不忙。还有几件事,要请教焦大哥呢。”她于风雪中嫣然一笑,侧身一让,“外头怪冷的,要么进来坐下说话?” 焦昊愈发忿怒,道:“不必。有事请讲!” 曾九也不在意,便兴味盎然地问道:“您贵为一旗旗主,想来见识比我高多啦。我自出山以来,凡须出手,从不用同一个样的毒。方才使得那一种,我心里很是喜欢,因它闻起来芬芳扑鼻,毒效也很有意思。您掌眼看看,瞧我这毒使得怎么样?” 曾九这一问倒确系出自真心,只是听在焦昊耳中,便犹如羞辱一般。要说当下,明教教内亦有专司药毒的高手,他自恃教中人才惊艳,不愿受这乳臭未干少女的鸟气,终究按捺不住,勃然冷笑道:“妖女欺人太甚!焦某改日再来领教高招!”说罢,他身畔几人扶住他,径自往风雪中去了,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曾九微微讶然,想通后又不禁心生争竞之意,倒想看看明教中可否有人能解了她这一毒。便也不忙离开,而是反身走回了洞中,吩咐道:“将这人尸首抛出去罢。” 却说焦昊率人回到光明顶上,发觉只要不动用内力,整个人便与常人无异,心下不由稍安,一面吩咐手下兄弟将此事报与向教主知道,一面寻到青松道人辛英院中去,请他来解毒。只两人甫一照面,辛英脸上的笑意便收了,问道:“焦旗使中了毒?” 焦昊心里纳闷,嘴上却诚心赞道:“辛兄弟果然医术不凡,我行动一如常人,可甚么都没说,你便知道我中毒啦。” 辛英眉头一皱,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甚么脸色?” 焦昊将脸一摸,不由问:“甚么脸色?” 辛英请他坐下,又在他腕上垫了一块洁白绢帕,替他号起了脉,这才道:“你面色泛金,有亢奋之色——” 焦昊闻言哈哈笑道:“我这紫红脸膛,难为兄弟你能瞧出面色泛金来。”他一说话,辛英只觉一股栀子香气幽幽扑来,仔细一嗅,却又消失无踪,正是焦昊口中所出,心中不由蓦然一沉。 焦昊原本还自说笑,但不知不觉间一炷香时候过去,只见辛英面沉如水,神色变幻不定,渐渐竟致额汗遍生,仿佛魂不守舍一般,心中亦不由惊悚。踟蹰片刻后,他开口问:“辛兄弟,这毒你看如何?” 辛英骤然回神,怔怔半晌后,忽而连珠炮似的问:“你如何中了这毒?谁人毒了你?” 监视药夫那件事并非教中所有人都知晓,焦昊不由略一沉吟:“这” 辛英一拍桌,苦笑道:“生死大碍,还有甚么可犹豫的,快些讲来罢!”他面色阴晴不定,又问,“是不是白驼山的人?” 焦昊不由一愣,道:“怎么可能?毒我的人是个女娃,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辛英喃喃道:“不是?也对,也对,瞧着也不像啊。”兀自苦思半晌,又回过神来问,“她如何毒的你?” 焦昊眼下也瞧出来了,辛英只怕解不了这毒,性命攸关之下,便道:“这事说来话长” 辛英却不耐烦道:“谁问你那些了?我问你是怎么中的毒?当时情形如何?” 焦昊这才恍然,便将中毒前后情状一一复述出来。辛英愈听愈是心惊,末了沉默良久,问道:“她自称是甚么人?” 焦昊亦变得有些怔怔的,道:“她说姓曾。” 辛英苦笑道:“姓曾,姓曾,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世上岂有如此道理?焉有这样的剧毒,无形无色,只凭一股子香气毒人?” 焦昊勉强笑道:“或许并非如此,只是我没瞧清”他说话间,口中发出的花香气愈发浓郁,这下连他自己也都发觉,一时竟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呕。 辛英叹道:“焦旗使,实在惭愧,兄弟我是无能为力。这毒发散极快,眼下已有浸入脏腑之相,你万不可动用真气,亦不可再行活动气血。我令童儿将你抬到后头厢房去,以金针替你封住心脉,勉强拖得一刻是一刻。眼下只盼那姓曾的还滞留昆仑,未曾走远,好使人搜得到她的踪迹。”又吩咐一侧童子道,“速速去请教主来。” 曾九与欧阳锋沿溪流并骑,末了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荫下。夏风微微间,二人俱披宽袖白衣,衫摆柔拂c坐骑缓行,观之恰似飘然云端,仿佛一对儿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 说笑片刻,未见到蛇群,曾九便向来处回眸,问道:“蛇在哪里?我们怎麽不去蛇园?” 欧阳锋松松揽着缰绳,笑道:“蛇园里足有上千条毒蛇,自有蛇奴驱赶,我们只等在这便是了。”他话音未落,自溪声鸟语之外,隐隐传来草叶簌簌声,不多时只见谷口忽而涌出一抹翠色,那翠色翻滚不休,如浪潮般愈涌愈急,倏而漫延成一片绿云。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层层的青绿蝮蛇,蛇群不知数目凡几,进谷丈余后,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正不时执长竿挥喝,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这般群蛇乱舞之景,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4.卅肆 软软雄起!  拾肆 比毒三场, 头一场比谁的毒才是毒中之最。 这本也是应有之义。 白驼山庄一花厅外,正有夏风徐徐, 翠鸟穿花。曾九懒倚着窗,腻手执着胡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望着窗外清池莲花,不由啧啧向欧阳锋道:“若不是我自知身在塞外,你将我蒙着眼绑过来,同我说这是江南,我也信的。” 此时暑热渐沸,已是六七月份上。欧阳锋足等了她三个月才等到人, 眼下以待客之礼将她迎进山庄,奉上香茶,陪坐寒暄, 闻言只是笑了笑, 道:“就按你说得办。可这个毒中之最,是怎么个定法?” 曾九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 却见他一身夏袍牙白轻薄, 盘膝端坐胡榻之上,端得是神闲气定,喜怒不形于色,比之三个月前兵荒马乱那一日,更有一番沉着风范。想了想, 笑道:“这个好办。牵两匹骆驼来, 谁用最少许的毒能将骆驼毒死, 那谁赢;若不分胜负,便看谁的毒毒发更快;若仍在轩轾之间,那就看谁的毒更容易施放。” 欧阳锋道:“怎么叫更容易施放?” 曾九道:“比如你的毒要喂人吃了,才能毒到人;我的毒只需蹭到人的皮肤,就能毒死人,那自然是我赢。”说着,扇遮樱唇,狡黠地忽闪了下睫毛。她回谷之后,已将手里拿去的那些成药粗粗研究了一遍,发觉欧阳锋用毒多是使用蛇毒,这类毒/药一般都要见血发作,或是吃到肚里才行。比试前能摸透他这一点路数,对她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欧阳锋紧紧盯住她,也不知在看甚么。他心底知道曾九在转花肠,却不反驳,而是点了点头,道:“好。第二比,第三比又是如何比法?一并定下罢。” 曾九道:“第一比谁的毒最毒,第二当比谁的毒最奇。所谓奇嘛,便是毒发后的花样了。似毒而非毒,杀人于无形无色之间,叫人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这才算是毒中生奇,毒中有巧。大哥哥,你同不同意?” 欧阳锋道:“那么第三比呢?” 曾九道:“最后一比,比谁的毒最难缠。任你毒性再猛烈,若随随便便就叫人给解了,那也没甚么了不起的。这一比,我们比谁的毒最繁复难解。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谁先成功谁赢。” 欧阳锋拍手微笑道:“这三样比法,倒还算公道。”说着向门外婢子吩咐道,“叫驼奴将几匹骆驼牵到药院外头的青石场上,我与贵客稍后便到。” 那婢子翩翩拜道:“是。” 曾九瞧她生得也甚是美貌,只不过白驼山地处大漠,府上买来的奴婢也多半是西域女子,身材丰腴高挑,偶有金发碧眼的,瞧着别有美妙之处,不由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瞧见繁奴姐姐?” 欧阳锋道:“这蠢材不配见客,你就当没有这个人罢。” 曾九含笑凝视他一眼,故意呕他道:“人家是听你这位山主的命令,才带我去药房的。你干甚么把气撒她身上?” 欧阳锋饮了口茶,淡淡道:“带路没甚么,但我瞧她好似很怕死。这毛病好治,总是濒临生死之间,久了也就不怕了。”他微微一笑,“到那时,你就能再瞧见她了。” 曾九道:“噢”边拖着长音,边将描金胡扇细细收折,娇声道,“大哥哥,你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很难娶得上老婆的。” 欧阳锋睨着她笑道:“这就不劳操心了。不过她与你一比,犹如鱼目较之明珠,若我有你这般动人的爱姬,自然百般怜惜,舍不得这么狠心。” 曾九嫣然道:“呸。” 欧阳锋面不动容,他站起身来,两袖宽袍一展,向她作势一让,“既然要比毒,那么趁天色尚早——请罢。” 曾九调笑够了,也不推辞,便欣然与他并肩走出花厅。 二人由婢子撑着荫伞一路走去了药房,到了青石小广场前,果然见到场下并排列着六七头白骆驼,各有驼奴牵绳站在一畔等候。 此时天气燥热,但这几头骆驼打理地极好,走近几乎嗅不到甚么腥臊气。欧阳锋抬手抚了抚一头骆驼的背峰,向曾九道:“在下诚欲观瞻妙艺,不如你先请?” 曾九洗劫了他的药房,对他的家底略有所窥见,算是占了便宜,因此便嫣然道:“那便是我先。”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莲花形状的镂雕小盒,盒盖一开,只见里面正趴着一只婴儿握拳大小的银环蜘蛛,蛛背上犹生着诡异花纹,瞧上去仿佛一个人脸一般。 那蜘蛛一受光照,微微动了动,搬提螯足向银莲盒缘外一爬。曾九伸出粉嫩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背,那蜘蛛竟不咬她,反而趴住不动了。 曾九道:“取一只海碗来。”仆人不敢怠慢,不多时便从药房里捧出一只粗瓷大碗,曾九两指轻轻捏了捏那蜘蛛的头部,使鳌针在碗沿内一触,不多时针顶滴出一豆乳白透明的毒液,滑落到了碗底。曾九将那蜘蛛放回盒中扣盖,道:“碗里倒满水取一小酒杯,在这骆驼舌头上破个小口,把那杯毒水倒上去就行了。” 要知道寻常蜘蛛除非剧毒之种,纵算人被它咬上一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一小滴匀一整碗水,只取其中一杯,如何能毒死一头大骆驼?白驼山庄药房里多得是饲养虫蛇的奴隶,知晓主人与这少女斗毒,她必不会儿戏出言,均不由对这蜘蛛之毒悚然心惊。 欧阳锋旁观不语,却见那骆驼口中伤口一遇毒液,霎时间便皮肉便惨白了一小片,血登时止住不流。庄上奴婢在广场上摆好座椅c奉上茶点,举伞撑扇与二人乘凉,不过半盏茶功夫,那骆驼忽然前足一软,跪倒在地,呼呼喘气流涎,驼奴无论如何也唤不起,不过几个呼吸功夫,那骆驼便再不动了。 曾九微微一笑,得意道:“怎么样?我这毒很厉害罢?” 欧阳锋侧首一看旁边滴漏,约莫出了时间,口中道:“这蜘蛛甚么名堂?” 曾九道:“我在横断山中搜罗了许多好蛛,取最毒者杂交数辈,养了许多年才培出两三只,这一只给取名儿叫怨女银蛛。你方才瞧它背上人脸,像不像个哭泣的女子?” 欧阳锋诚心赞道:“好。有本事。”沉吟片刻,向等候在畔的蛇奴道,“去把丙门中第一笼的蛇拿出来一条。” 曾九听他这许多门c这许多笼,还只拿出来“一条”,不由心中又羡慕又嫉妒,暗暗气闷道:“这卷毛坏蛋真是财大气粗,看来我也得给我那山谷取个名儿,好在塞外混出些声威来,多多收取地方上的孝敬。再好生抓些药人,专门给我养毒物。到时养个成千上百,数之不尽,再和他好好炫耀一番。”想到得意处,不禁展开象牙骨胡扇,美滋滋地扇了扇,向欧阳锋甜甜一笑。 欧阳锋不解其意,但贪看她美态动人,心中微生欢喜,便也一笑。 那蛇奴不多时提来笼子,笼子里盘着一条灰白毒蛇,长三尺有余,身上斑斑点点地生着些银鳞,卖相着实不怎么样。欧阳锋见蛇无误,亦道:“和客人的蜘蛛一般法子取毒,喂给一头畜生。” 曾九见欧阳锋面无表情,仿佛胸有成竹,便好奇道:“你这蛇叫甚么名字?比我的蜘蛛还毒么?” 欧阳锋微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雅兴,这蛇没名字。眼下它还没育成,我有意继以各类毒种配交,再过个几十年,生下了后代,你再来看也不迟。眼下么,它的毒性虽值得称道一二,却没这般计时比过。” 二人就此不言,单看第二头骆驼的情状。果然不多时,那骆驼也呜呼毙命,驼奴算着滴漏一报时,竟相差仿佛,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 欧阳锋想了想,笑道:“你我二人欲比最毒之物,自然都拿出了看家的小东西。眼下毒死一头骆驼,时间上不分轩轾,毒性亦都是遇血而生,这是不是算平局了?” 曾九曼然道:“非也。”说着向一个驼奴道,“你将我毒死的那头骆驼放出一小杯血来,再给一头骆驼依法喂毒。不出盏茶时间,这匹骆驼也得死。” 这话一落,驼奴不敢耽搁,只得照办。 曾九这才又轻扶扇边,向欧阳锋明眸流转一盼,道:“欧阳山主,你要不要也试试?” 欧阳锋心中微微一沉,知道这局恐怕生变,但面上不露,淡道:“照客人吩咐,把毒血也放出一杯来,再比过。” 这回两匹骆驼同时中毒,过了盏茶时候,伤口沾了蜘蛛毒血的骆驼果然支撑不住,又复屈膝趴倒在地;而旁边饮蛇血的骆驼,虽蹒跚呻/吟,却仍好生生的站着。 曾九见状,拍手笑道:“看来还是我的怨女银蛛更毒一些儿!”她知晓欧阳锋此人必当是本世界里武功绝顶的人物,此时光明正大在毒道上赢了他一局,不由心底十分痛快,当即笑靥如花般向他一回顾,容光粲艳道,“大哥哥,你瞧我赢了没有?” 欧阳锋也沉得住气,闻声只微笑道:“欧阳锋甘拜下风,这局认输。” 曾九素手拈起一颗青葡萄,施施然道:“好,咱们再比第二局。” 比毒三场,头一场比谁的毒才是毒中之最。 这本也是应有之义。 白驼山庄一花厅外,正有夏风徐徐,翠鸟穿花。曾九懒倚着窗,腻手执着胡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风,望着窗外清池莲花,不由啧啧向欧阳锋道:“若不是我自知身在塞外,你将我蒙着眼绑过来,同我说这是江南,我也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5.一 软软雄起!  曾九与欧阳锋沿溪流并骑,末了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荫下。夏风微微间, 二人俱披宽袖白衣, 衫摆柔拂c坐骑缓行, 观之恰似飘然云端,仿佛一对儿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 说笑片刻,未见到蛇群,曾九便向来处回眸, 问道:“蛇在哪里?我们怎麽不去蛇园?” 欧阳锋松松揽着缰绳, 笑道:“蛇园里足有上千条毒蛇,自有蛇奴驱赶, 我们只等在这便是了。”他话音未落,自溪声鸟语之外,隐隐传来草叶簌簌声, 不多时只见谷口忽而涌出一抹翠色, 那翠色翻滚不休, 如浪潮般愈涌愈急,倏而漫延成一片绿云。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层层的青绿蝮蛇,蛇群不知数目凡几, 进谷丈余后, 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 正不时执长竿挥喝, 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 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 这般群蛇乱舞之景, 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曾九望了一会儿,手里摆弄那香囊,忽而见那香囊上绣着翠竹金蛇的花样。那丛翠竹亭亭矫秀,竿叶清丽,蛇上则缠绕金线,姿态颇为灵动,显然制这香囊的人绣工十分不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绣活做得真好看。大哥哥,你庄上还豢养着绣娘么?” 欧阳锋面色不变,微笑道:“这是家嫂绣制的。这般香囊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回去自己挑就是。” 曾九微微有些惊讶,她逡巡白驼山庄这许久,竟半点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嫂子,问道:“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欧阳锋淡淡道:“家兄不幸早夭,家嫂性情孤静,向来幽居不出,也不喜欢旁人打扰。”说罢,他便转移话题道,“光这般瞧没甚么意思,我先将这牧蛇的法子教给你,至于个中精妙门道,待你上手后再说也不迟。” 曾九嗅觉自来敏锐,总觉得他言语中不尽不实。但这是他白驼山的秘辛,总归她又不想做欧阳锋的老婆,这些与她本来也没甚么干系。便浑不在意地笑道:“好呀。” 欧阳锋与她下了白骆驼,步行走入蛇群之中。香囊中想必放了颇为精妙厉害的蛇药,二人所到之处,群蛇纷纷避走,如海分潮,让出了一条宽阔小路来。曾九望见这般情状,心中便起意回去好生研究研究这蛇药的方子。 欧阳锋先与她娓娓分说御蛇的口哨c挥竿的门道。原来这群蛇自受豢养一来,每日喂食放牧c驱赶收笼,都按照十几种轻重不同c高低分别的口哨来协助训练。那长竿亦是特制过的竹竿。新竹采下后,须在八种不同的药汤里轮流浸泡,再炮制成长竿。这竿子舞动之间,群蛇或受药气安抚c或受药气威慑,时日久长,蛇奴手持长竿驱蛇,自然如臂使指,挥洒如意。 曾九在旁听了个明白,便嫣然问道:“原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单方。大哥哥,这方子你会不会教给我?”她毒艺非凡,已算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现下有意搅动江湖是非,必能使人闻风丧胆,可说话做事却几乎没甚么高手风范,一颦一笑间全是小女儿情态,撒娇使性c翻脸变卦,实在全凭心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偏生欧阳锋很吃她这一套,闻声笑道:“说了教给你,自然不会教一半。”又唤来一个蛇奴,接过他手中长竿,向曾九一递,“瞧你看得心痒,要不要自个试上一试?” 曾九喜笑颜开,当即接过竹竿,照欧阳锋所授门道指挥群蛇。她初初上手,自然手法生疏,加上顽皮好奇,时不时去逗弄青蛇,那蛇受她一番捣乱,惊慌之下不由互相乱咬,眨眼间咬死了十数条。 蛇奴十分心疼,但见欧阳山主笑意吟吟,神色中颇显宠纵,便也不敢说话。曾九胡闹了片刻,手法也逐渐熟练起来,再未发生驱蛇互咬的乱子。 她心中有数,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这青蛇上千条之多,死了十来条不碍甚么,欧阳锋为了她欢心,想来不会太心疼;但金蛇便不一样,任性情趣不能太过,否则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她可还等着这卷毛坏胚老老实实拜倒在她裙下那。 更别提牧蛇之术才学了皮毛,可不必将人得罪狠了。 欧阳锋相陪半晌,才道:“天气这般热,别累着你了。这蛇在谷中捕捉猎食,还得许多时候,咱们先回去罢。我将单方写给你,你有不明之处,咱们分茶切磋,岂不快活?” 曾九虽玩累了,听说要回去却有些不舍,仰脸问道:“那明日我们还来不来?” 欧阳锋笑道:“你喜欢来,我再陪你来就是了。” 曾九这才满足,二人复又骑上白骆驼往山庄去。 往后月余时光,曾九总盘桓在白驼山的药房和蛇园之中,要么便在自个房里琢磨欧阳锋驱蛇的十几张药方;欧阳锋人才非凡,每日亦需要许多时辰专用来修炼武功c精研招数。如此相安无事,各得其乐,闲暇时光中,二人要么在山庄里歇凉饮乐,要么结伴外出牧蛇,抑或往雪山玩耍,进集镇闲逛,欧阳锋对曾九可称百般迁就c千般依从,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俨然白驼山庄的女主人一般,明显不怀好意。 曾九与他相处日久,愈发知道这人城府深沉,心肠狠毒,平白无故这般殷勤讨好,无非是瞧她桀骜不驯,而他自恃才貌身家超众,意图用甜蜜手段使她倾心折服罢了。要说起来,和她自己打的竟是一般主意,只不过曾姥姥空手套白狼,不像他一样吐出了不少好东西。 曾九很喜欢这样继续空手套白狼。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光烂漫。欧阳锋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匹大宛宝马,想来不是抢得就是旁人孝敬的,那马通体漆黑,长足俊身,马鬃与四蹄却生作雪白,光下一看黑白艳明,极是漂亮。欧阳锋给取个名叫覆雪,又叫奴婢去请曾九。 曾九瞧见心里喜欢,正逢牧蛇时候,二人便弃骆驼不用,共骑这匹骏马往河谷去。覆雪奔驰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进了谷口,人在马上,沿途风光皆成彩线飞丝,看不分明。到了谷中腹地,欧阳锋将缰绳一紧,马匹才不纵情奔跑,转而在溪畔野花碧草上闲适踱步,不时饮水嚼草。 曾九久处荒漠戈壁,也有许久没骑过马了,尽兴之下仰头向高处一望,只见云雾缭绕之中,断崖上挂紫藤c勾青松,更往上面又迭出一峰,雪覆白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忽而想到一事,微笑向上头一指,道:“唉哟,我想起来了,那朵天星蛇斑花呢?” 欧阳锋在她身后虚掌缰绳,道:“早就花开结种了。我将那整株也移进了药房,尽心栽培了十几天,料想当能成活。” 曾九闻言侧颈回望,毫不客气的软语笑央道:“大哥哥,种子分我几颗好么?” 欧阳锋垂头向她一瞧,忽而撞见她雪肤樱唇,眸滴春水,实在说不出的娇艳照人,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动,揽住缰绳的手顺势向怀中一收,似抱非抱的拢住她细腰,见她仿佛无反抗之意,不由微觉心猿意马,道:“种子现下没有剩的,等下次开花罢。”又微微一笑问,“你家住何处?到时我差遣奴婢给你送去就是了。” 曾九见他答允,便嫣然道:“我没甚么家,目下在左近一处山谷里落脚。兴许往后就都住在那里了。”甫一回过头来,倏而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欧阳锋右手弃缰,将她腰肢朝怀里贴密一按。 曾九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一偎,忽而发现周遭莺语呢喃c溪水缠绵,竟是静悄悄无人一片。她心中蓦然一动,便感觉欧阳锋鼻息已贴近颈畔,仿佛要亲落下来,当即弯腰撇首一躲,佯作天真道:“不要吹我痒痒。” 欧阳锋知她装傻却不点破,见她要躲,另一手也将她环抱住,微笑垂头道:“我不吹你痒痒,你不要动。” 曾九见他不要脸,终究忍不住笑起来。这般一来妩媚上脸,眉梢眼角都是红晕,干脆一边笑一边伸手抵他胸膛,娇声道:“不许你靠过来。” 欧阳锋软玉温香在怀,不由渐渐情热,但他也不急,只抱住她任推不动,俯身贴近她脸容低声说话:“阿九,不如你别回去啦,就在白驼山住不好么?” 曾九道:“不好。”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向经纶闻声笑了笑,这回并未礼让曾九,而是当先为首地跨进了花厅中。曾九曼步其后,只觉屋里一阵暖气扑人,仿佛烧了地龙,便抬手将貂裘解了开,随手递给身畔服侍的婢子。再一抬首顾盼,便见几个衣着各异地男子自里间涌出,前后参差道:“见过教主。” 他几个仿佛不意向经纶身后跟着一个绝美少女,初逢乍见之下,不由齐齐一怔。当间一个灰衣蓄须c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向经纶问道:“原来教主有客招待,咱们倒来得不是时候。” 向经纶回首一望,见曾九已极自觉地挨偎到自己身畔来,不由一笑,复向那男子道:“这位客人姓曾,是我的一位小朋友。她早先与焦旗使有了一场误会,后受我相请来光明顶做客,与本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曾九闻言半嗔半笑道:“我可不是甚么小朋友。你没听见我这几个奴婢口口声声叫我姥姥么?” 她抢了那中年男子的话头,却见他两目神采照人地望来一眼,目光恰如冷电清霜,颇有几分威仪摄人。但他人却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误会,那不提也罢。曾姑娘活泼可爱,说话也是俏皮有趣得很。” 向经纶面含笑意微一颔首,征询道:“韩左使可有甚么要事?” 曾九目光在那男人脸上流转一圈,心道原来这便是向经纶所言明教武功第一人韩康。 韩康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他看了一眼曾九,竟没有避讳,而是直言道,“咱们早先在凤阳府设下分坛多处,如今声势颇壮大了几分。今岁旱灾虽不重,但粮收还是惨淡,很有些庄户人家日子捱到过不下去。非独凤阳艰难,近来鸽报里如此情形甚多,粗粗数来足有十余处分坛都是这般光景。”他两手抱拳,语气极诚恳道,“依属下之浅见——” 向经纶忽而道:“左使,此事不急于一时。何必让客人久待?”他捂住帕子咳了两声,淡淡和声道,“那些信件我都已看了,咱们明日再谈也不迟。” 韩康话声一顿,半晌微笑叹道:“罢了,改日再谈,确也不迟。” 他正自默然,身旁并立的一个宽袍宝帽的老人忽而张口说:“既然教主与佳人有约,咱们不便打扰雅兴,不如告辞罢。”他生得高鼻深目,神态冰冷,却是一个西域人。 向经纶听了这不算客气的话,脸上却无一丝不悦之色,神容照旧的征询道:“诸位叔伯兄弟各个都是圣教股肱,平日百忙缠身,总是不得清闲。今日难得聚得齐了,不若一并饮宴,大家尽兴谈笑,岂不快哉?” 那西域老头闭口不言,韩康便露出欢欣色来,道:“教主相请,却之不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6.二 软软雄起!  那婢子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只要不为难婢子们, 客人怎么开心便怎样。” 如是曾九便被一群袅娜少女伺候着浸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如今正值三月,西域本就苦寒,真不知他白驼山庄哪里弄来这许多种类的花朵。沐浴罢,又有巧手婢子给她涂香膏,润发油,忙忙活活老半天,又将箅干了的长发挽作一朵单鬟, 别珍珠插青翠, 末了簪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鹅黄牡丹。 曾九瞧这牡丹半开, 养得极美, 不由赞道:“好一朵玉玺映月,府上花匠真是不凡。” 那婢子笑道:“能在客人发间簪上片刻, 又得了一声赞,这花儿不算白开了。” 曾九凝视了她一眼,亦笑道:“姐姐你好会说话儿。你叫甚么名字?” 婢子道:“贱名儿不足挂齿,您称我繁奴罢。” 曾九瞧出她在众奴婢当中地位颇高,便同她叙话道:“我瞧姐姐们各个都好看,想来庄主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 繁奴心猜她对欧阳锋有意,便笑道:“咱们庄主醉心武功, 至今还没娶妻。说起来,客人还是头一个来庄里做客的姑娘。” 曾九又道:“这好大一片山庄, 定有许多好风景可以看。” 繁奴道:“正是呢。客人若只散步, 光从山庄左头走到右头, 也得二三盏茶的功夫。”说话间,又有两个婢子展开一件白云素雪般的柔软裙衫,伺候曾九穿系整齐。 繁奴站在她身前一打量,不由拊掌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身段儿。”命人抬出等身大镜,放在曾九身前,“客人瞧怎么样?” 曾九并不大在意,她自个儿知道自己美貌,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我饿啦。” 繁奴瞧日光正昏,眼瞅也该上宴了,便道:“客人说得是,早就命厨房整治了菜肴,眼下正该好了。” 曾九有心找事,便嫣然道:“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可刁着呢,做得不好吃,我一口也不吃的。” 天渐暗沉,月影如水泛于雪岭之上。 待白驼山庄四处掌灯之时,欧阳锋终于露了面。他甫一进院,便闻到阵阵饭菜香气,屋中人影憧憧,忽而有一人轻细细道:“这个也不好,端下去重做,我不吃。” 他认得是曾九说话,便在仆役婢子行礼声中跨进门去,目光一扫,陡见一雪衣佳人倚在床畔,眼横秋波,唇如桃瓣,灯光花影之中淹然百媚,令人为之魂夺神消。他脚步微微一顿,不由心想,也难怪她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恐怕刚一出道,裙下便不知拜倒多少男子,当时与我相见,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 曾九见婢子又将一盘菜端下去,这才目光向欧阳锋轻轻一睨。只见他换了套洁白新衣,眼下未束髻,只在额前系了一条紫绣抹额,长发披散肩后,隐隐瞧出色泛深棕,且微生卷曲。曾九瞧他神色冷淡,只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便道:“你快给我解开穴道罢,这样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难受死啦。” 欧阳锋移开目光,侧头瞧了眼婢子欲端出去的菜,问道:“这菜怎麽了?” 曾九道:“做得难吃死啦。我一口都不会用的。” 欧阳锋道:“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就知道不好吃了?” 曾九微微一笑道:“我不用尝它,也知道不好吃。你瞧这菜是甚么?” 欧阳锋向那端菜婢子看了一眼,婢子忙将白瓷盅揭开,露出一道浓香扑鼻c红白相间的汤,口中道:“这菜是鸡丝燕窝盅。” 曾九道:“正是。燕窝这东西本属无味,是菜中的清贵君子。所谓淡菜不可浓烧,浓菜不可淡烧。若要做好燕窝,万不可使配菜喧宾夺主。可你瞧这一道燕窝,非要使鸡丝这等本俱风味的荤肉来同烧,这菜做出来便不是浓郁,而是浑浊。更别提额外还使了雁里红作配,更是混不搭调,奇怪无比,我不用尝都知道不好吃。”她又瞥了一眼欧阳锋,娇声嘲道,“想来贵庄厨子便如一些初豪骤奢的人家一样,只知道将菜捡贵的好的一通浑煮,对这其中的道理不大明白。” 欧阳锋也不生气,道:“依你瞧,该怎么煮这燕窝?你说得明白了,厨下才好合你口味。” 他正说话,门外又匆匆进来一名端菜的婢子,进门后给欧阳锋直接截住,掀开雕屉一瞧,见是一道整蒸鲥鱼,便向她道:“这道菜又如何?” 曾九道:“端来我看看。”那婢子将鲥鱼捧上前去,她皱鼻轻轻嗅了嗅,不满道,“这菜煮得太臭了,端下去倒掉算了!” 三月正该吃鲥鱼,只是塞外与江南不同,得此鱼新鲜一条着实不易,比起燕窝海参来,这道鲜蒸鲥鱼反倒更珍贵些。 欧阳锋道:“早先不都只取鲥鱼腹肉用么?这鱼刺多,整条烧来确实不好。” 曾九噗嗤一笑,歪头不语。那婢子犹豫了片刻,轻声向欧阳锋道:“回庄主的话,这鱼本是烧鱼腹肉端上来的,是客人要求再烧整条的。” 曾九嫣然道:“鲥鱼美味就在鱼背上,只取鱼腹肉烧真是混账厨子的做法。” 欧阳锋早年颠沛流离,全靠自己天资精绝,自成一路高超武功,这才白手起家立下这好大一片家业;加之醉心武功,不大理会俗务,于口舌之欲上亦不看重,是以才露了个怯。但他目瞧曾九万种风情c千般娇态,心里也不着恼,冷硬神色中露出微微一丝笑意,口中问:“那这道菜又哪里不讨你喜欢了?” 曾九道:“鲜蒸鲥鱼,重要的亦是清鲜二字。整鱼来蒸,要先使甜酒c清酱稍稍一腌,不可加水,上屉去蒸。这条鱼么,整治方法与清蒸火候先不去说它,我一闻就知道,腌鱼的酒是酸酒,不是甜酒,这滋味便不对。清酱酿得也不好,不是三伏天晒得好酱。蒸鱼做法简单,是以作料更不可将就,这酒酱都不对路,鱼怎么可能好吃?” 欧阳锋本不是甚么雅人,听她长篇大论,说得起劲,便略微有些不耐烦,脸色一沉道:“那你要怎样?” 曾九闲闲道:“燕窝不多不少取二两,须用活泉水烧开浸泡,以银针挑去其黑丝。用雌鸡汤c干菌汤c上好火腿汤来煮,与冬瓜一同煨烧,烧作玉色即可。只是这其中火候,汤头成色,若是不好,我也还不喜欢。鲥鱼就免了整烧,没有好酒好酱,别糟蹋这东西。切薄片将鱼刺挑了,滚一道笋汤道火腿汤,端上来便是了。” 欧阳锋道:“照她吩咐,再去做新菜来。” 曾九又道:“府上有没有京口百花?用来配鲥鱼小酌,再好没有了。” 婢子道:“这好酒庄中窖藏甚多,足有二十余种,只是没有客人说的这一种。” 曾九正自沉吟,欧阳锋却冷冷道:“你有完没完了?” 曾九一撇头,娇滴滴的挑剔道:“哼,没有就没有,凶个甚么。我才不要喝了。” 欧阳锋向众婢子道:“东西撤了。甚么也不必给她做,让她饿着。你们都下去。”他话一落,一群白衣婢子便如燕飞蝶走,匆匆几个来回,眨眼间便将十几样菜品撤了个干净,更在鎏金鹤座里焚上香,祛散了屋中菜气。这些做罢,便脚步轻轻的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 一室寂静。 欧阳锋又打量了她两眼,缓步走到了妆台旁边。那桌面上正摆着曾九身上的几样家伙事。她这趟深入沙漠所携不多,除了两只小葫芦c几个瓶罐外,就只一把紫光刀。至于九阴真经,她早背熟将原本毁了,没有随身携带的道理。 欧阳锋谨慎多疑,知道她是用毒的,并不随便去打开瓶罐,而是拾起一只葫芦,道:“这里面是活物,装了甚么东西?” 曾九嫣然道:“你打开看看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自称从川西横断山来,想来里面不是小虫,便是小蛇。”说着,他握住紫光刀,将刀抽出一看。只见灯光摇曳中,一道如烟紫霞乍然出鞘,灿烂的几乎映花人眼,那刀薄如蝉翼,恰似一弯剔透琉璃般,不知是甚么材质做的。他随手向桌角一挥,本以为可轻易将桌角削去,却不料“叮”地一声,那紫琉璃似的弯刀只在上面磕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欧阳锋讶然笑道:“这是你的小玩具么?” 曾九亦笑道:“才不是呢,这刀可是用来杀人的。你别瞧它不锋利,刀法练到深处,就是用一柄木刀也能杀人。” 她说得本是实话,但欧阳锋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狡辩。他对这美丽夺目却不实用的小刀不感兴趣,便扔下刀,转身缓缓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九瞧他目含深意,只当不知,道:“欧阳庄主,我瞧你日间吹笛子就能使唤毒蛇,这本领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可不可以教给我呀?”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哥了?” 曾九闻言眨了眨睫毛,道:“你想做我的大哥哥么?” 欧阳锋道:“做大哥哥有甚么好处?我可不愿意当甚么大哥哥。”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鬓间的娇艳牡丹。 曾九正欲躲开,忽而想到自己现下“穴道被制”,可不能动,便道:“那你愿不愿意教我御蛇的法子?” 欧阳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个不急。现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和你办。等你成了自己人,教给你也没甚么。” 曾九凝视着他,微笑道:“怎样才算自己人?” 欧阳锋道:“过了今晚,就是自己人了。”他说着,手从牡丹瓣上滑下,落到她纤柔的肩膀上,人亦缓缓坐到她身侧,微笑道,“你武功来路不凡,师父是甚么人?” 曾九道:“我师父她老人家无名无姓,在江湖上一点名气也没有。你问这个做甚么?” 欧阳锋垂首望着她,却并没回答她,道:“我现在要解开你穴道了,你会听话么?” 曾九道:“好啊。你怎么现下才想起解开我穴道,我全身都快麻啦。” 欧阳锋拢了下她背上绸缎般的长发,微微一笑道:“我心里喜欢你,怕你偷偷跑了,是以先头要这般制住你。眼下解开么,是因为我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不会动弹,那便没意思了。”他说话间,正欲抬手解开她穴道,曾九忽而望着他嫣然一笑。这一抹娇艳容光未散,她左臂霎时快极一晃,玉指闪刺他腰腹间的太乙穴。 二人近在咫尺之间,欧阳锋又全未防备,反应不及被她一指点中,登时周身筋麻气滞,坐在原处动弹不得。 保险起见,曾九复又飞快在他胸前几个要穴上运劲一一点过,这才腰肢婀娜一侧,一手撑靠在床榻上,一手则不疾不徐地攀在他肩头,向他凑耳吹气儿道:“可惜我接下来要同你办的事,你若会动弹,那才没意思了。”她说罢,自个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7.三 软软雄起!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层层的青绿蝮蛇, 蛇群不知数目凡几,进谷丈余后,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正不时执长竿挥喝,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 这般群蛇乱舞之景,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 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 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 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曾九望了一会儿, 手里摆弄那香囊, 忽而见那香囊上绣着翠竹金蛇的花样。那丛翠竹亭亭矫秀,竿叶清丽, 蛇上则缠绕金线, 姿态颇为灵动, 显然制这香囊的人绣工十分不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绣活做得真好看。大哥哥,你庄上还豢养着绣娘么?” 欧阳锋面色不变,微笑道:“这是家嫂绣制的。这般香囊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回去自己挑就是。” 曾九微微有些惊讶,她逡巡白驼山庄这许久,竟半点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嫂子,问道:“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欧阳锋淡淡道:“家兄不幸早夭,家嫂性情孤静,向来幽居不出,也不喜欢旁人打扰。”说罢,他便转移话题道,“光这般瞧没甚么意思,我先将这牧蛇的法子教给你,至于个中精妙门道,待你上手后再说也不迟。” 曾九嗅觉自来敏锐,总觉得他言语中不尽不实。但这是他白驼山的秘辛,总归她又不想做欧阳锋的老婆,这些与她本来也没甚么干系。便浑不在意地笑道:“好呀。” 欧阳锋与她下了白骆驼,步行走入蛇群之中。香囊中想必放了颇为精妙厉害的蛇药,二人所到之处,群蛇纷纷避走,如海分潮,让出了一条宽阔小路来。曾九望见这般情状,心中便起意回去好生研究研究这蛇药的方子。 欧阳锋先与她娓娓分说御蛇的口哨c挥竿的门道。原来这群蛇自受豢养一来,每日喂食放牧c驱赶收笼,都按照十几种轻重不同c高低分别的口哨来协助训练。那长竿亦是特制过的竹竿。新竹采下后,须在八种不同的药汤里轮流浸泡,再炮制成长竿。这竿子舞动之间,群蛇或受药气安抚c或受药气威慑,时日久长,蛇奴手持长竿驱蛇,自然如臂使指,挥洒如意。 曾九在旁听了个明白,便嫣然问道:“原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单方。大哥哥,这方子你会不会教给我?”她毒艺非凡,已算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现下有意搅动江湖是非,必能使人闻风丧胆,可说话做事却几乎没甚么高手风范,一颦一笑间全是小女儿情态,撒娇使性c翻脸变卦,实在全凭心意,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偏生欧阳锋很吃她这一套,闻声笑道:“说了教给你,自然不会教一半。”又唤来一个蛇奴,接过他手中长竿,向曾九一递,“瞧你看得心痒,要不要自个试上一试?” 曾九喜笑颜开,当即接过竹竿,照欧阳锋所授门道指挥群蛇。她初初上手,自然手法生疏,加上顽皮好奇,时不时去逗弄青蛇,那蛇受她一番捣乱,惊慌之下不由互相乱咬,眨眼间咬死了十数条。 蛇奴十分心疼,但见欧阳山主笑意吟吟,神色中颇显宠纵,便也不敢说话。曾九胡闹了片刻,手法也逐渐熟练起来,再未发生驱蛇互咬的乱子。 她心中有数,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这青蛇上千条之多,死了十来条不碍甚么,欧阳锋为了她欢心,想来不会太心疼;但金蛇便不一样,任性情趣不能太过,否则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她可还等着这卷毛坏胚老老实实拜倒在她裙下那。 更别提牧蛇之术才学了皮毛,可不必将人得罪狠了。 欧阳锋相陪半晌,才道:“天气这般热,别累着你了。这蛇在谷中捕捉猎食,还得许多时候,咱们先回去罢。我将单方写给你,你有不明之处,咱们分茶切磋,岂不快活?” 曾九虽玩累了,听说要回去却有些不舍,仰脸问道:“那明日我们还来不来?” 欧阳锋笑道:“你喜欢来,我再陪你来就是了。” 曾九这才满足,二人复又骑上白骆驼往山庄去。 往后月余时光,曾九总盘桓在白驼山的药房和蛇园之中,要么便在自个房里琢磨欧阳锋驱蛇的十几张药方;欧阳锋人才非凡,每日亦需要许多时辰专用来修炼武功c精研招数。如此相安无事,各得其乐,闲暇时光中,二人要么在山庄里歇凉饮乐,要么结伴外出牧蛇,抑或往雪山玩耍,进集镇闲逛,欧阳锋对曾九可称百般迁就c千般依从,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俨然白驼山庄的女主人一般,明显不怀好意。 曾九与他相处日久,愈发知道这人城府深沉,心肠狠毒,平白无故这般殷勤讨好,无非是瞧她桀骜不驯,而他自恃才貌身家超众,意图用甜蜜手段使她倾心折服罢了。要说起来,和她自己打的竟是一般主意,只不过曾姥姥空手套白狼,不像他一样吐出了不少好东西。 曾九很喜欢这样继续空手套白狼。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光烂漫。欧阳锋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匹大宛宝马,想来不是抢得就是旁人孝敬的,那马通体漆黑,长足俊身,马鬃与四蹄却生作雪白,光下一看黑白艳明,极是漂亮。欧阳锋给取个名叫覆雪,又叫奴婢去请曾九。 曾九瞧见心里喜欢,正逢牧蛇时候,二人便弃骆驼不用,共骑这匹骏马往河谷去。覆雪奔驰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进了谷口,人在马上,沿途风光皆成彩线飞丝,看不分明。到了谷中腹地,欧阳锋将缰绳一紧,马匹才不纵情奔跑,转而在溪畔野花碧草上闲适踱步,不时饮水嚼草。 曾九久处荒漠戈壁,也有许久没骑过马了,尽兴之下仰头向高处一望,只见云雾缭绕之中,断崖上挂紫藤c勾青松,更往上面又迭出一峰,雪覆白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忽而想到一事,微笑向上头一指,道:“唉哟,我想起来了,那朵天星蛇斑花呢?” 欧阳锋在她身后虚掌缰绳,道:“早就花开结种了。我将那整株也移进了药房,尽心栽培了十几天,料想当能成活。” 曾九闻言侧颈回望,毫不客气的软语笑央道:“大哥哥,种子分我几颗好么?” 欧阳锋垂头向她一瞧,忽而撞见她雪肤樱唇,眸滴春水,实在说不出的娇艳照人,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动,揽住缰绳的手顺势向怀中一收,似抱非抱的拢住她细腰,见她仿佛无反抗之意,不由微觉心猿意马,道:“种子现下没有剩的,等下次开花罢。”又微微一笑问,“你家住何处?到时我差遣奴婢给你送去就是了。” 曾九见他答允,便嫣然道:“我没甚么家,目下在左近一处山谷里落脚。兴许往后就都住在那里了。”甫一回过头来,倏而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欧阳锋右手弃缰,将她腰肢朝怀里贴密一按。 曾九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一偎,忽而发现周遭莺语呢喃c溪水缠绵,竟是静悄悄无人一片。她心中蓦然一动,便感觉欧阳锋鼻息已贴近颈畔,仿佛要亲落下来,当即弯腰撇首一躲,佯作天真道:“不要吹我痒痒。” 欧阳锋知她装傻却不点破,见她要躲,另一手也将她环抱住,微笑垂头道:“我不吹你痒痒,你不要动。” 曾九见他不要脸,终究忍不住笑起来。这般一来妩媚上脸,眉梢眼角都是红晕,干脆一边笑一边伸手抵他胸膛,娇声道:“不许你靠过来。” 欧阳锋软玉温香在怀,不由渐渐情热,但他也不急,只抱住她任推不动,俯身贴近她脸容低声说话:“阿九,不如你别回去啦,就在白驼山住不好么?” 曾九道:“不好。”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欧阳锋闻言面色不变,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拾壹 曾九听到“欧阳锋”三字,心底又隐隐觉得熟悉,不由得心思一转,道:“等等!” 早先在上个世界里,听到丁鹏c谢晓峰时,她心中也曾有这般感受。而事实证明,她觉得莫名熟悉的人,一般都是这世界里武功臻于绝顶的人物。 这般人物的用处是很大的,因为想做天下第一,最简便的法子就是打败原来的天下第一。比如这位欧阳锋,她就算能在此处将他杀了,也没甚么用处—— 荒郊野岭的,谁晓得是她干的? 欧阳锋负手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没有抢先动手的意思。闻声道:“还有甚么要说的,说。” 曾九目光流盼,上下打量他片刻,嫣然道:“大哥哥,你也是使毒的,对不对?” 欧阳锋不冷不热的道:“不错。” 曾九婉声说:“我们无冤无仇,不必为了一朵花儿闹个你死我活,只需争出个胜负来即可。你瞧是也不是?” 欧阳锋嘴角似笑非笑的牵出一个弧度,道:“你要怎么分胜负?” 曾九道:“我这个人,拳脚功夫不大行。轻功医毒嘛,还算有可取之处。不如咱们下山去,比比谁能先到这崖头来,谁先来这花就归谁。” 方才二人对话之中,她观欧阳锋言行神态,瞧出他当是一个极狂妄高傲c自矜身份的人。而她自己单看容貌,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貌美少女,寻常人与她第一次相见,都容易因看轻而容让于她,往往让她省了不少事。是以今天与欧阳锋比试,她也照旧如此试探。 却不料欧阳锋闻言道:“比武争胜,本是光明公正的事,没有只比轻功c不论拳脚的道理。” 曾九不由又一怔,实不料他如此直白的拒绝了。她与欧阳锋相见不过片刻,言谈中愕然无语的次数,竟快赶上过去几年了。此时见他这人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由又是新鲜,又是好胜,故意问道:“可是你就不能让一让我么?” 欧阳锋冷冷盯住她,道:“我为甚么要让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了?” 曾九心里好笑,忍不住嗔道:“不让就不让,小气鬼!” 欧阳锋道:“好罢。若你败了,我不使重手法伤你也就是了。别的免谈。”又微微沉下脸来,略显不耐,“还有甚么要说的?快些动手罢。”他话音刚落,忽而间崖头紫影一闪,那不知名少女身法迅疾莫名,竟刹那闪到身侧,雪玉般的手掌出袖向他颈中撩劈而来。 欧阳锋见掌目光一亮,口中淡淡赞道:“来得好。”却不急不躁,稍稍退后半步一让,一掌箕张如爪扣她手腕,一手成拳向她肋下陡出直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8.四 软软雄起!  两人手拉着手,从书房走到一进宽阔偏厅中去, 分坐在窗畔罗汉床两侧, 在小几上摆了棋盘,黑白分执地下起棋来。 要说人力总是有限, 可世上的学问却是无限。曾九固然聪明伶俐, 但要做天下第一大不容易, 分在杂学上的精力自然不多。这六七十年间,她身上虽然有了多样本领, 但围棋却还是头一回学,眼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棋篓子。 男女二人, 窗下对弈,本也不是为了胜负。向经纶棋力高她太多, 自然不可能三两下将她杀个屁滚尿流,便随便落子,只当给她喂招练习了。 二人边慢悠悠地下棋, 边谈天说地, 说着说着,话头到了制毒炼蛊上。向经纶张口请教,曾九便也不避讳, 干脆挑捡些自觉有趣的法子给他说了, 见他面色不变, 点了点头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 她忽而道:“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了些?” 向经纶吟沉片刻, 道:“多少是有些。蛊毒与刀剑本来没有区别, 用到实处都是杀人本领。只不过学刀剑时,不必拿活物做靶子。” 曾九笑道:“你说得不错。若论残忍,我确实是个残忍的坏胚子。但我拿来制毒炼蛊用的活人,个顶个是些畜生东西。我将他们宰了,免得他们祸害旁人,是不是也算是坏胚子里的大好人了?” 她从来不跟旁人剖白这些,如今对向经纶说出口来,着实是罕见难得。只是说罢,她又忽觉厌烦无聊,后悔了起来。不免意兴阑珊地往棋盘上摆了一个子。 向经纶微微一怔,柔声道:“谢谢你。” 曾九未料到,眨了眨眼道:“怎地?” 向经纶道:“你能同我说这番话,只因你看得起我。我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感激。” 曾九闻声霎时心中一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些甚么。忽而间,偏厅深处一面竹帘子后传来嗬啾一声,一只雪白大鸟张开两扇羽翼,迅疾如电般朝向经纶扑了过来。向经纶见状微微一笑,伸出手臂一支,那大鸟两只寒光闪闪地金爪登时抓握上去,落定之后收翅踱了两步,又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去,不停咕嗬作声,用鸟喙轻轻啄蹭他鬓发。 这大鸟正是向经纶豢养的一只白隼,取名金钩,生得颇为神俊非凡,又极聪明。眼下这时辰正该给它放风了,它瞧见主人在侧,便飞过来挨蹭引他注意。 向经纶没叫人在厅中伺候,是以专司养鸟的仆役不敢进来,只候握着哨子在外头廊下等着。他与这隼儿玩了片刻,便拍了拍它的项背,将窗一推。金钩瞧见碧空白云,便又清唳一声,振翅飞窜而去,钻入梅林中不见了。 向经纶嘴角余有一丝微微的笑意,侧首向窗外出神望了片刻,这才回过头来。抬眼瞧见曾九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笑道:“你总直勾勾地看着我作甚么。” 叫这隼儿一打岔,曾九心底便自然了许多,闻言慢悠悠道:“我虽然人老了,心也硬了许多;可瞧见你这般的男子,心上仍忍不住扑通扑通的,总想多瞧两眼。” 向经纶闻言忍俊不禁,执起白字铎地一声按在棋盘上,道:“我劝你还是多瞧两眼自个儿的棋罢。” 曾九立时垂头一望,当即后悔不迭,见他欲将自己十数个棋子提去,忙伸手往棋盘上一遮,耍赖皮道:“不行不行,我刚看岔了,下错了地方。”不由分说将那颗白子挑了出去,苦思冥想半晌,才把适才的黑子下定在别处。 向经纶想也不想,摸起一颗棋子便要放落棋盘。曾九眼巴巴地瞅他动作,忽而发觉不妙,这一步臭棋并不比刚才妙上半分,当即去推他手道:“不许你下在这里!让我再多走一步!”说着便抄起棋子要添补。忽而眼前紫影一闪,她不防备,手上棋子已被向经纶轻飘飘抢去了,只听他笑道:“你这棋品也忒烂了。罢了,我不和你下了。” 曾九朝他握子的手一扑,却被他倏而让开,不由急道:“呸!还明教教主呢,小气鬼!” 向经纶道:“你还要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好罢,若你能拿回这个子,就许你再悔棋一次。” 他话音一落,曾九倏而自罗汉床上跃起,朝他那头斜身一窜,五指成爪朝他腕上拿去。向经纶坐定不动,只守不攻,凭指掌将那颗棋子护得滴水不漏。曾九手上功夫不算顶尖,本事全在一刀一毒上,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见拆了几十招也没进展,她气得忽而站定不动,两眸横睨着他,一掌朝他手臂上拍去! 然而向经纶却没有躲闪,竟任她在手臂上拍了一掌。 曾九微微一惊,手劲立时收了几分,本以为要打伤了他,却忽觉掌上一震,一股内力将她发出的力道粘着一牵,曾九手掌登时贴着他手臂一滑,歪扑到了空气之中,整个人亦失衡地朝前踉跄了半步,不由一手按在他胸前,一手朝他握棋的右拳抓去,堪堪在离他咫尺之远处稳住了步子。 向经纶坐望着她,任她抓住了右手,原本被她挥掌打来的手臂则朝前一伸,轻轻扶在了她的腰畔。 曾九按在他胸前的手微微一蜷,垂首与他对视片刻,道:“你要干甚么?” 向经纶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注目着她。 曾九便侧过头来,轻轻去掰开他的右拳。 他没有反抗,待她将掌心棋子拿走,腾出来的手便也温热地贴在了她腰上。 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一阵风自窗外吹来,梅花与白雪的香气盈盈地飘浮在了他们身旁。 曾九望着手中这枚莹润洁白的棋子,半晌柔声轻道:“向教主,早先我不便问你。”她顿了顿,“光明顶上都有谁与你作对?是谁做主害你?我替你将他们都毒死了罢?” 向经纶一笑,叹道:“谢谢你。可这样不成的。” 她又问:“我瞧明教里不少人都很爱戴你。以你武功才智,若要除去异己,有许多法子可用。我想不通,不管是暗地里杀了他们,还是明火执仗的拼过一场,你的胜算都不算小。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儿?” 向经纶沉声道:“因为他们对我有恩情,对明教有汗马功劳。” 曾九眉头一皱,道:“可他们却先要毒死你,你还顾忌甚么情分?既然已经势同水火,不如快刀斩乱麻,糟践自个儿的身体是为了甚么?” 向经纶默默听完,道:“因为他们可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若要横刀相向,先下手为强,我问心有愧。而若明火执仗相拼,本教数十年蛰伏的心血,岂不就此毁于一旦?金兵北踞,虎视眈眈,此诚中原危急存亡之时,若教中兄弟因我等数人的分歧而挥刀相向,彼此残杀,那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明教列位先故教主呢?” 曾九怔怔地望着他,道:“所以你任人给你下毒,只等他们发难么?” 向经纶温柔地注视着曾九,笑道,“是啊。不然还有甚么法子?不过你放心,他们也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又和声叹道,“我固知以霸c王道治人谋局,必可克敌制胜,威加上下。可惜我生来便不是枭雄之才,到底也不忍施展。这般一来,只好又辜负你的美意了。” 曾九不言不语,默默想道:“是了。纵然要以性命押注,他也不肯下手害死所谓的叔伯兄弟们。只因他们一心向教,又曾对他很好。我纵然毒死他们,替他解了这局,他心底也不会欢喜。”如此思来想去,心中便愈来愈沉。沉重之余,又忽而想,“我瞧他很蠢,却又喜欢他这样儿。不止喜欢,又很羡慕他。唉,羡慕归羡慕,我可做不来这傻事。” 她兀自出神,向经纶却道:“曾姑娘,我曾想请你帮忙,不知眼下你还愿不愿意?” 曾九道:“你说。” 向经纶沉吟片刻,低声道:“明日早晨,你就离开罢。我心底有数,再过不久,光明顶上大约便要出事了。若我不幸输了,只怕你会受牵连。” 曾九莞尔一笑,冷冷道:“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事?” 向经纶道:“不是。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半地图,你离开光明顶后,按图到一个地方等我。若山上风平浪静了,我自会再去恭恭敬敬地把你请来做客。若”他顿了一顿,“若有人拿另一半地图来找你,就请你随他们一齐下昆仑,照应他们往中原去。” 曾九听了,不由心想:“他早就安排好的事,如何还用我来照应?与其说是要我帮忙,不如说在替我打算。”沉默半晌,才张口问,“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死了?” 向经纶缓缓笑道:“大丈夫俯仰一世,不舍初心,无愧于人,如此尽人事而听天命,纵有一死,亦是死得其所。何必瞻前顾后,作扼腕不甘之态?” 曾九道:“你死得值不值,和我又有甚么关系了?” 向经纶望着她,因目光认真,竟似望了很久一般。半晌,他柔声道:“是啊。所以我很对不起你。”又微微一笑,“我们继续下棋罢?” 曾九道:“不要。”她垂首沉默半晌,将手中把玩的棋子往桌上一扔,“我问你。你死后,若我给你报仇,你会不会怪我将你的计划都毁坏了?” 向经纶想了半晌,道:“你为我报仇,是因你心里有我,为我伤心。我又怎么会怪你?想来若我泉下有知,也只有一声长叹罢了。” 曾九微微触动,便亦露出笑模样来,道:“你倒不害羞。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真的有你?兴许我回头就将你忘在脑后啦。” 向经纶环着她的腰,沉吟微笑道:“我会这样想,只因我心里也真有你。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你我两人心里是一个样的。” 曾九咬着唇,半晌抬手环住他脖颈,娇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般说了,我就会不忍心不听你的话,老老实实照你说的做?” 向经纶笑道:“怎会?我知你这人行为处事,向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不到事发之时,你到底会怎么办,只怕你自个儿也不知晓。” 曾九听着听着,先头的烦闷便消散一空,重新高兴起来,道:“我这般性情,是不是让你觉着很为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39.五 软软雄起! 上一个世界里, 她花了四十余年打败了丁鹏,斩断小楼一夜听春雨, 最终被认作天下第一刀。安闲了十几年后, 便又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次小楼在她脑海里印下的字是。 毒嘛,她没甚么头绪。根据她脑海中一些破碎的知识片段来看, 苗人玩毒似乎都很是厉害。于是她便花了九年多的时间, 盘桓于川黔湘西一带, 甭管是用偷得抢得, 骗得求得, 终究学得了一身毒术。这毒算甚么水准她不很清楚, 但斟酌她手下败将的水准来看, 应当是挺了不起。 只是挺了不起并不算甚么,当不得天下第一。 还有的路走, 不着急出名气。 这般出神想着, 曾九手捧经书翻看, 不多时便心知这本秘籍的厉害之处。待匆匆翻到上卷卷尾,只见入目都是些奇怪不通的文字。她微微蹙眉, 念道:“斯里星, 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钵英1”正百思不得其解, 洞外风雪中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 曾九不动声色, 也不烦扰, 侧首向外头一瞧, 正见四人裹挟寒风奔至洞外。隔着一道洞口,那四人以一个身材硕健c紫色脸膛的大汉为首,一面交首细语,一面不住向她探看。曾九拿眼波向这几人上下一扫,因她生得极貌美柔媚,又不知来路,那几个汉子便更谨慎,当先那紫脸汉子便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姑娘瞧着脸生,不知迎雪上山,有何贵干?” 曾九听了这话,不由觉得稀奇有趣,她将经书两卷重新用鲨鱼皮子裹好,收进貂裘之中,笑问:“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我瞧你也很脸生呢。” 紫脸汉子两眉微微一动,不去看她面容,不冷不热道:“在下明教烈火旗旗使焦昊,昆仑地界上的大小人物,在下没有不认得的。好教阁下得知,此地已是光明顶辖内,阁下若有甚么事要办,在下倒还帮得上忙。只是请教阁下高名?” 曾九闻言,两手拢着貂裘直腰站起,不慌不忙的走到洞口去,柔声道:“原来是明教的高人当面。我初来昆仑,甚么也不懂,闯到此处来,实在对不起。”她走到近前,焦昊鼻端不期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在冰刀雪剑之中异常浸人肺腑,想来应是这少女体香。 他四十余岁年纪,见过的美人已经不少,但没一个能同这娇艳绝伦的女孩儿相提并论,一时不由心神微微一乱,不自在的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正当时,那少女又道:“我姓曾,上昆仑来找药的。焦大哥,要么你给我指指看,哪儿是归你们明教管的,我避开也就是了。” 焦昊正要答话,余光一瞥,忽而瞧见洞内火光旁血迹斑斑,一串缚着绳索的男人正贴墙立着,脚畔仰面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观其衣着体态,仿佛便是教中留意的那个采药人。 这番场景正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焦昊蓦然惊醒,当即暗运内力后撤一步,以防这少女骤然出手伤人,但他右脚甫一后落,只觉一阵筋骨酸软,体内气滞不顺,筋脉中更有一股的麻痒像小蛇一样乱钻乱窜。焦昊面色大变,提掌便向那少女拍去,喝道:“妖女下毒!”不料愈是提气用力,体内麻痒愈甚,这一掌刚拍到,他忽觉檀中仿佛有万针攒刺一般,剧痛剧痒之下啊地大叫一声,掌上再没一丁点力气。 曾九站在洞边儿一动也不动,笑吟吟地受了他这一掌,才伸出腻白手掌拂了拂裘毛,口中道:“焦大哥,你千万不要使力。不然死得不仅更快,还要更痛苦些。” 焦昊疼得满脸冷汗,又痒得煎熬万分,只咬牙一声不吭。他身后那三人瞧见情形不妙,口中叫道:“焦旗使!”便要抢上前来动手,焦昊急忙道:“不要近前来!当心中毒!”说罢,自己亦缓缓往后退却。 曾九也不拦他,待他又退出三步,才温柔道:“焦大哥,你不要怕。我无缘无故的,不会害你。只是你看,洞里那死人刚到这儿没多久,便引来您这样的大人物前来窥视。眼下他又死在我手里,要是我是焦大哥你,也定要怀疑我杀人谋财了,是不是?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这样儿你不能动手打我,咱们才能好好说话。” 焦昊只恨自己为美色所摄而大意中招,又惊惧于曾九不着痕迹的毒术,此时强压心中怒火,道:“曾姑娘说得是。只是这人盘桓昆仑日久,近日才预备下山去,教中疑心也是寻常,并非有甚么歹意。在下对曾姑娘也没有坏心,既然大家一场误会,还请姑娘赐下解药来。” 曾九道:“这个不忙。还有几件事,要请教焦大哥呢。”她于风雪中嫣然一笑,侧身一让,“外头怪冷的,要么进来坐下说话?” 焦昊愈发忿怒,道:“不必。有事请讲!” 曾九也不在意,便兴味盎然地问道:“您贵为一旗旗主,想来见识比我高多啦。我自出山以来,凡须出手,从不用同一个样的毒。方才使得那一种,我心里很是喜欢,因它闻起来芬芳扑鼻,毒效也很有意思。您掌眼看看,瞧我这毒使得怎么样?” 曾九这一问倒确系出自真心,只是听在焦昊耳中,便犹如羞辱一般。要说当下,明教教内亦有专司药毒的高手,他自恃教中人才惊艳,不愿受这乳臭未干少女的鸟气,终究按捺不住,勃然冷笑道:“妖女欺人太甚!焦某改日再来领教高招!”说罢,他身畔几人扶住他,径自往风雪中去了,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曾九微微讶然,想通后又不禁心生争竞之意,倒想看看明教中可否有人能解了她这一毒。便也不忙离开,而是反身走回了洞中,吩咐道:“将这人尸首抛出去罢。” 却说焦昊率人回到光明顶上,发觉只要不动用内力,整个人便与常人无异,心下不由稍安,一面吩咐手下兄弟将此事报与向教主知道,一面寻到青松道人辛英院中去,请他来解毒。只两人甫一照面,辛英脸上的笑意便收了,问道:“焦旗使中了毒?” 焦昊心里纳闷,嘴上却诚心赞道:“辛兄弟果然医术不凡,我行动一如常人,可甚么都没说,你便知道我中毒啦。” 辛英眉头一皱,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甚么脸色?” 焦昊将脸一摸,不由问:“甚么脸色?” 辛英请他坐下,又在他腕上垫了一块洁白绢帕,替他号起了脉,这才道:“你面色泛金,有亢奋之色——” 焦昊闻言哈哈笑道:“我这紫红脸膛,难为兄弟你能瞧出面色泛金来。”他一说话,辛英只觉一股栀子香气幽幽扑来,仔细一嗅,却又消失无踪,正是焦昊口中所出,心中不由蓦然一沉。 焦昊原本还自说笑,但不知不觉间一炷香时候过去,只见辛英面沉如水,神色变幻不定,渐渐竟致额汗遍生,仿佛魂不守舍一般,心中亦不由惊悚。踟蹰片刻后,他开口问:“辛兄弟,这毒你看如何?” 辛英骤然回神,怔怔半晌后,忽而连珠炮似的问:“你如何中了这毒?谁人毒了你?” 监视药夫那件事并非教中所有人都知晓,焦昊不由略一沉吟:“这” 辛英一拍桌,苦笑道:“生死大碍,还有甚么可犹豫的,快些讲来罢!”他面色阴晴不定,又问,“是不是白驼山的人?” 焦昊不由一愣,道:“怎么可能?毒我的人是个女娃,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辛英喃喃道:“不是?也对,也对,瞧着也不像啊。”兀自苦思半晌,又回过神来问,“她如何毒的你?” 焦昊眼下也瞧出来了,辛英只怕解不了这毒,性命攸关之下,便道:“这事说来话长” 辛英却不耐烦道:“谁问你那些了?我问你是怎么中的毒?当时情形如何?” 焦昊这才恍然,便将中毒前后情状一一复述出来。辛英愈听愈是心惊,末了沉默良久,问道:“她自称是甚么人?” 焦昊亦变得有些怔怔的,道:“她说姓曾。” 辛英苦笑道:“姓曾,姓曾,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世上岂有如此道理?焉有这样的剧毒,无形无色,只凭一股子香气毒人?” 焦昊勉强笑道:“或许并非如此,只是我没瞧清”他说话间,口中发出的花香气愈发浓郁,这下连他自己也都发觉,一时竟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呕。 辛英叹道:“焦旗使,实在惭愧,兄弟我是无能为力。这毒发散极快,眼下已有浸入脏腑之相,你万不可动用真气,亦不可再行活动气血。我令童儿将你抬到后头厢房去,以金针替你封住心脉,勉强拖得一刻是一刻。眼下只盼那姓曾的还滞留昆仑,未曾走远,好使人搜得到她的踪迹。”又吩咐一侧童子道,“速速去请教主来。” 曾九这般甜甜卖乖,为首那美貌婢子却不买账,而是掩嘴轻轻一笑,摇头道:“主人吩咐过了,要伺候客人好好梳洗。” 曾九眨了眨眼,道:“好姐姐,你还是听我的。我不欢喜别人伺候我解衣沐浴,你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和你们庄主一说,你瞧他会不会瞧在我的面子上,狠狠罚你们?” 那婢子微微一笑,竟不慌乱:“客人可别吓唬我们。我们若听主人的话,届时未必如何;若不听他的话,那才是存心找死呢。”又仔细打量曾九面容,心中一来惊羡,二来失落,“客人生得这样花容月貌,真乃平生所见唯一。何不如让奴婢们好好装扮一番?晚间主人瞧见,心里一定更喜欢了。” 曾九道:“谁要他喜欢了?我现在这样已经很美丽啦。” 那白衣婢子叹了口气,为难道:“客人要一意不允,婢子们只好冒犯了。”说罢,她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婢子登时莲步轻移,走到曾九身畔,要为她解衣。 曾九见状,心想道:“我若要装下去,看来总免不了这一回。不过如此也好,欧阳锋知道我是用毒的人,我若沐浴换衣,身上干干净净再无毒藏,他才会大意失戒,不将我放在心上。”便改口道,“好罢,好罢。不过我身上有许多宝贝物件儿,你们得将它们放在我能瞧见的地方。要是丢了坏了一个,我可要人偿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40.六 最快更新[综武侠]天下第一最新章节! 软软雄起!  曾九听到“欧阳锋”三字,心底又隐隐觉得熟悉, 不由得心思一转, 道:“等等!” 早先在上个世界里,听到丁鹏、谢晓峰时, 她心中也曾有这般感受。而事实证明,她觉得莫名熟悉的人, 一般都是这世界里武功臻于绝顶的人物。 这般人物的用处是很大的, 因为想做天下第一, 最简便的法子就是打败原来的天下第一。比如这位欧阳锋, 她就算能在此处将他杀了,也没甚么用处—— 荒郊野岭的, 谁晓得是她干的? 欧阳锋负手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没有抢先动手的意思。闻声道:“还有甚么要说的,说。” 曾九目光流盼, 上下打量他片刻, 嫣然道:“大哥哥,你也是使毒的,对不对?” 欧阳锋不冷不热的道:“不错。” 曾九婉声说:“我们无冤无仇,不必为了一朵花儿闹个你死我活,只需争出个胜负来即可。你瞧是也不是?” 欧阳锋嘴角似笑非笑的牵出一个弧度, 道:“你要怎么分胜负?” 曾九道:“我这个人, 拳脚功夫不大行。轻功医毒嘛, 还算有可取之处。不如咱们下山去, 比比谁能先到这崖头来, 谁先来这花就归谁。” 方才二人对话之中,她观欧阳锋言行神态,瞧出他当是一个极狂妄高傲、自矜身份的人。而她自己单看容貌,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貌美少女,寻常人与她第一次相见,都容易因看轻而容让于她,往往让她省了不少事。是以今天与欧阳锋比试,她也照旧如此试探。 却不料欧阳锋闻言道:“比武争胜,本是光明公正的事,没有只比轻功、不论拳脚的道理。” 曾九不由又一怔,实不料他如此直白的拒绝了。她与欧阳锋相见不过片刻,言谈中愕然无语的次数,竟快赶上过去几年了。此时见他这人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由又是新鲜,又是好胜,故意问道:“可是你就不能让一让我么?” 欧阳锋冷冷盯住她,道:“我为甚么要让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了?” 曾九心里好笑,忍不住嗔道:“不让就不让,小气鬼!” 欧阳锋道:“好罢。若你败了,我不使重手法伤你也就是了。别的免谈。”又微微沉下脸来,略显不耐,“还有甚么要说的?快些动手罢。”他话音刚落,忽而间崖头紫影一闪,那不知名少女身法迅疾莫名,竟刹那闪到身侧,雪玉般的手掌出袖向他颈中撩劈而来。 欧阳锋见掌目光一亮,口中淡淡赞道:“来得好。”却不急不躁,稍稍退后半步一让,一掌箕张如爪扣她手腕,一手成拳向她肋下陡出直击。 曾九因知他就是欧阳锋,对他的兴趣反而比那毒花更大了。她有心试试欧阳锋武功究竟强在何处,便既不用刀,也不用毒,使出了在九阴真经上学来的一套掌法。这掌法固然精妙,只是她精力有限,初学不久,还未使熟练精,今日还是头一回用来对敌。眼下见欧阳锋防守严密,攻势凌厉,出招圜转如意,动静自如,能料敌破绽处于先机,便知他果然不容小觑。她不搦其锋,见招缩手侧腰一让,再出一掌击他肩头。 欧阳锋微微一笑,只见曾九这一掌还未到,他笔直击出的整条手臂倏而如灵蛇吞吐,拳势飘忽一转,竟陡然冲向曾九小腹。曾九吃了一惊,再要挪移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左足点地,腰身如经风柳叶般向后一弓,堪堪让过这一拳去。让过这一拳后,原本击出那一掌便失了劲头,欧阳锋随意抬起右手向她腕上一拿,左拳指出如剑,欲刺她胸前要穴。 曾九固知自己拳掌功夫上造诣一般,但也未料他武功古怪高超若此,竟三招两式间吃了大亏。手腕甫一被擒,她便知要糟糕,因以欧阳锋的造诣来看,这一下足可以将她手骨捏折,不料他虽手运内劲不致被她挣脱,却并不下手伤害。 曾九心思电转,欲释毒自救之心便熄,唤道:“我服啦我服啦!” 她话音未落,那一指已点落在她中府穴上。欧阳锋出手不重,这一指只令她周身一痹,动弹不灵,却没甚么痛苦。 欧阳锋一手牵拿住她皓腕,将她朝身前轻轻一拉,直至咫尺不足,鼻间呼出的淡淡寒气都得以交融,才垂首盯住她脸容。他生得高鼻深目,瞳泛深碧,神态睥睨之间,颇具森然锋芒之气,如此近距离间迫视于人,几能让人生出惴惴不安、心慌气短之感。 曾九受他一看,不由又是一愣,实是武功有成以来,她要么凭刀,要么使毒,已太久没被人这般高高在上、虎视眈眈的注视过了,心里忽而竟生出一丝柔蜜蜜的兴味来,犹自不着调地想:“此情此景,我若嘤然出声,必然十分有趣。”但却咬唇不语,与他四目相视,单瞧他打算怎办。 欧阳锋见她两颊流晕,秋水脉脉,不冷不热的缓道:“现下我再来问你。你叫甚么名字?” 曾九仰头望着他,嫣然道:“我姓曾,行九,没有名字。” 欧阳锋问:“你从哪里来?” 曾九咬唇睨着他,半晌道:“我从横断山来。” 欧阳锋这才微微露出一笑,最后问:“那么你来白驼山干甚么?” 他说话间,将此前曾九不肯回答的问题全都问过了一遍,曾九不意他控制欲这般强,简直是偏执霸道之极,却也不生气,而是乖巧的眨了眨睫毛,道:“我来这里采药呀。” 欧阳锋仔仔细细的逡巡她脸容,道:“你现下倒学得乖了。” 曾九脸皮厚得很,娇声道:“现下我知道大哥哥你武功这么厉害,当然会乖。你问我甚么,我都告诉你。”又盈盈注视他,“你赢啦,那花儿我不要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欧阳锋微微一笑,道:“早先让你走,你不肯。现在想走,我却不许了。”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竹笛,凑唇一吹。只听笛声尖锐古怪,呜呜咽咽,忽而四下传来窸窣声,两条斑斓长蛇蜿蜒爬到近前,缩入崖头杂草丛生处不见了。 曾九瞧他御蛇有道,心底羡慕,颇想学到手来,只是想也知道他必不会教,不由暗暗想到,这人性子古怪,威胁折磨未必管用,搞不好就只能再坑蒙拐骗一波了。 心思正转,欧阳锋收回竹笛,伸臂在她腰肢上贴手一抚,徐徐道:“教你个乖。女孩儿生得如你这般美貌,行走江湖固然很占便宜;但一不留神,也可能要吃大亏。” 曾九故作不知,神色懵懂的不解道:“我不和你争花朵啦。你还要害我么?” 欧阳锋目如鹰攫一般,笑道:“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要请你来敝庄做客。”说罢,他运起轻功,便携曾九往山下奔去。白驼山脉颇雄伟蜿蜒,在其中逡巡自然耗费时多,但若捡直下山,却并不需要太多功夫。 曾九也不着急,一面依照九阴真经所载法门运功冲穴,一面欣赏这沙漠雪山的风景。及至二人下得山去,出集镇数里之外,忽见碧草小湖之间矗立着一片精奢院落。那院落依陡崖而建,错落起伏,亭阁廊檐互相勾连,连绵雪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远外正有仆从牵着白骆驼在湖边饮水散步。 到了正门,一个白衣管家正闻讯匆匆出来迎接,瞧见欧阳锋后急忙迎来拜见,口中道:“庄主回来啦。”神态颇为尊敬畏惧。 欧阳锋点了点头,不大理会,一手将曾九半携半抱着,跨进大门去。 那管家跟在后头道:“要请药房预备炮制么?” 欧阳锋道:“不急。花还没开。”他这般一说,那仆人微微一怔,这一怔的功夫里,欧阳锋步履飘飘,已然走得远了。那管家再要去看他抱着甚么人回来,只能瞧见一抹烟似的紫影。 曾九将白陀山庄的不俗园景一览眼底,只见仆从婢子,俱着白衣,但观其行动身法,并不是各个都会武功。她静静瞧了一会儿,但一路也没闻到甚么药味和蛇腥,想来那管家口中药房和饲蛇之处都不在这一边儿。 正当时,欧阳锋已走进一座院落,踏着青石阶推开房门,径直走进卧房,将她往床榻上轻轻一扔。 曾九软绵无力地仰躺在锦缎上,仍旧不着急,只盯着欧阳锋看,颇有兴味的装作天真道:“你要我来做客,我也不会不来。干甚么要点我穴道?” 欧阳锋亦盯着她瞧,见她毫无惊慌恐惧之色,面无表情的脸孔上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找你。”说着他一击掌,外头鱼贯而入四个白衣婢子,“仔细照顾客人。” 群婢道:“是。” 曾九也不客气,故意道:“我饿啦。要吃龙肝凤胆。我又不能动,要最漂亮的姐姐喂我饭。” 欧阳锋不大理她,向婢子道:“她想要甚么,都依她。只要人别跑了就行。” 那些婢子比起门口的管家,态度更有些战战兢兢的,仿佛欧阳锋素日并不是甚么好伺候的主子,恭恭敬敬地送走欧阳锋后,这群人才里里外外忙碌起来。有人备饭备菜,又有人捧来香薰绸缎钗环,极客气的柔声问曾九道:“客人要不要沐浴更衣?” 曾九此时内劲冲关,中府穴赫然一通,气息圆融顺畅之际,人已经能动了。但她并不急着离开白驼山庄,心里对欧阳锋饲蛇制毒的法子颇为记挂,便仍假装穴道被点住,嫣然道:“我不想换衣裳。姐姐,咱们说说话儿,一起用饭,好不好?” 曾九瞧清那翠云分明是一队队、一层层的青绿蝮蛇,蛇群不知数目凡几,进谷丈余后,穿白衣的蛇奴已在后头两侧显出身形,正不时执长竿挥喝,将蛇群不慌不忙地赶入了谷中。 要知蛇这般冷血动物,牧蛇人一次能驱使个十几条已然不易,这般群蛇乱舞之景,实在叫人又是悚栗,又是佩服。曾九看牧蛇人动作看得凝睫入神,欧阳锋则在侧仔细望着她,见蛇群渐近,便自怀中取出一只雪白香囊,向她道:“把这香囊配在身上,蛇不会咬你。” 那青蛇入谷后,又有鳞光闪闪的金蛇涌入。只是数目上少了许多,大抵只有百余条。曾九见蛇奴格外悉心看护,便知这些蛇定然是欧阳锋花心思培育的珍种。至于前些日子,二人斗毒时的那种灰白长蛇,则根本没有瞧见。 曾九望了一会儿,手里摆弄那香囊,忽而见那香囊上绣着翠竹金蛇的花样。那丛翠竹亭亭矫秀,竿叶清丽,蛇上则缠绕金线,姿态颇为灵动,显然制这香囊的人绣工十分不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这绣活做得真好看。大哥哥,你庄上还豢养着绣娘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41.七 最快更新[综武侠]天下第一最新章节! 软软雄起! 曾九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 却见他一身夏袍牙白轻薄,盘膝端坐胡榻之上,端得是神闲气定,喜怒不形于色, 比之三个月前兵荒马乱那一日, 更有一番沉着风范。想了想, 笑道:“这个好办。牵两匹骆驼来,谁用最少许的毒能将骆驼毒死,那谁赢;若不分胜负,便看谁的毒毒发更快;若仍在轩轾之间,那就看谁的毒更容易施放。” 欧阳锋道:“怎么叫更容易施放?” 曾九道:“比如你的毒要喂人吃了, 才能毒到人;我的毒只需蹭到人的皮肤, 就能毒死人,那自然是我赢。”说着,扇遮樱唇,狡黠地忽闪了下睫毛。她回谷之后,已将手里拿去的那些成药粗粗研究了一遍,发觉欧阳锋用毒多是使用蛇毒,这类毒/药一般都要见血发作, 或是吃到肚里才行。比试前能摸透他这一点路数, 对她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欧阳锋紧紧盯住她,也不知在看甚么。他心底知道曾九在转花肠, 却不反驳, 而是点了点头, 道:“好。第二比,第三比又是如何比法?一并定下罢。” 曾九道:“第一比谁的毒最毒,第二当比谁的毒最。所谓嘛,便是毒发后的花样了。似毒而非毒,杀人于无形无色之间,叫人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这才算是毒中生,毒中有巧。大哥哥,你同不同意?” 欧阳锋道:“那么第三比呢?” 曾九道:“最后一比,比谁的毒最难缠。任你毒性再猛烈,若随随便便就叫人给解了,那也没甚么了不起的。这一比,我们比谁的毒最繁复难解。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谁先成功谁赢。” 欧阳锋拍手微笑道:“这三样比法,倒还算公道。”说着向门外婢子吩咐道,“叫驼奴将几匹骆驼牵到药院外头的青石场上,我与贵客稍后便到。” 那婢子翩翩拜道:“是。” 曾九瞧她生得也甚是美貌,只不过白驼山地处大漠,府上买来的奴婢也多半是西域女子,身材丰腴高挑,偶有金发碧眼的,瞧着别有美妙之处,不由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瞧见繁奴姐姐?” 欧阳锋道:“这蠢材不配见客,你就当没有这个人罢。” 曾九含笑凝视他一眼,故意呕他道:“人家是听你这位山主的命令,才带我去药房的。你干甚么把气撒她身上?” 欧阳锋饮了口茶,淡淡道:“带路没甚么,但我瞧她好似很怕死。这毛病好治,总是濒临生死之间,久了也就不怕了。”他微微一笑,“到那时,你就能再瞧见她了。” 曾九道:“噢……”边拖着长音,边将描金胡扇细细收折,娇声道,“大哥哥,你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很难娶得上老婆的。” 欧阳锋睨着她笑道:“这就不劳操心了。不过她与你一比,犹如鱼目较之明珠,若我有你这般动人的爱姬,自然百般怜惜,舍不得这么狠心。” 曾九嫣然道:“呸。” 欧阳锋面不动容,他站起身来,两袖宽袍一展,向她作势一让,“既然要比毒,那么趁天色尚早——请罢。” 曾九调笑够了,也不推辞,便欣然与他并肩走出花厅。 二人由婢子撑着荫伞一路走去了药房,到了青石小广场前,果然见到场下并排列着六七头白骆驼,各有驼奴牵绳站在一畔等候。 此时天气燥热,但这几头骆驼打理地极好,走近几乎嗅不到甚么腥臊气。欧阳锋抬手抚了抚一头骆驼的背峰,向曾九道:“在下诚欲观瞻妙艺,不如你先请?” 曾九洗劫了他的药房,对他的家底略有所窥见,算是占了便宜,因此便嫣然道:“那便是我先。”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莲花形状的镂雕小盒,盒盖一开,只见里面正趴着一只婴儿握拳大小的银环蜘蛛,蛛背上犹生着诡异花纹,瞧上去仿佛一个人脸一般。 那蜘蛛一受光照,微微动了动,搬提螯足向银莲盒缘外一爬。曾九伸出粉嫩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背,那蜘蛛竟不咬她,反而趴住不动了。 曾九道:“取一只海碗来。”仆人不敢怠慢,不多时便从药房里捧出一只粗瓷大碗,曾九两指轻轻捏了捏那蜘蛛的头部,使鳌针在碗沿内一触,不多时针顶滴出一豆乳白透明的毒液,滑落到了碗底。曾九将那蜘蛛放回盒中扣盖,道:“碗里倒满水取一小酒杯,在这骆驼舌头上破个小口,把那杯毒水倒上去就行了。” 要知道寻常蜘蛛除非剧毒之种,纵算人被它咬上一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一小滴匀一整碗水,只取其中一杯,如何能毒死一头大骆驼?白驼山庄药房里多得是饲养虫蛇的奴隶,知晓主人与这少女斗毒,她必不会儿戏出言,均不由对这蜘蛛之毒悚然心惊。 欧阳锋旁观不语,却见那骆驼口中伤口一遇毒液,霎时间便皮肉便惨白了一小片,血登时止住不流。庄上奴婢在广场上摆好座椅、奉上茶点,举伞撑扇与二人乘凉,不过半盏茶功夫,那骆驼忽然前足一软,跪倒在地,呼呼喘气流涎,驼奴无论如何也唤不起,不过几个呼吸功夫,那骆驼便再不动了。 曾九微微一笑,得意道:“怎么样?我这毒很厉害罢?” 欧阳锋侧首一看旁边滴漏,约莫出了时间,口中道:“这蜘蛛甚么名堂?” 曾九道:“我在横断山中搜罗了许多好蛛,取最毒者杂交数辈,养了许多年才培出两三只,这一只给取名儿叫怨女银蛛。你方才瞧它背上人脸,像不像个哭泣的女子?” 欧阳锋诚心赞道:“好。有本事。”沉吟片刻,向等候在畔的蛇奴道,“去把丙门中第一笼的蛇拿出来一条。” 曾九听他这许多门、这许多笼,还只拿出来“一条”,不由心中又羡慕又嫉妒,暗暗气闷道:“这卷毛坏蛋真是财大气粗,看来我也得给我那山谷取个名儿,好在塞外混出些声威来,多多收取地方上的孝敬。再好生抓些药人,专门给我养毒物。到时养个成千上百,数之不尽,再和他好好炫耀一番。”想到得意处,不禁展开象牙骨胡扇,美滋滋地扇了扇,向欧阳锋甜甜一笑。 欧阳锋不解其意,但贪看她美态动人,心中微生欢喜,便也一笑。 那蛇奴不多时提来笼子,笼子里盘着一条灰白毒蛇,长三尺有余,身上斑斑点点地生着些银鳞,卖相着实不怎么样。欧阳锋见蛇无误,亦道:“和客人的蜘蛛一般法子取毒,喂给一头畜生。” 曾九见欧阳锋面无表情,仿佛胸有成竹,便好道:“你这蛇叫甚么名字?比我的蜘蛛还毒么?” 欧阳锋微笑道:“我不像你那么有雅兴,这蛇没名字。眼下它还没育成,我有意继以各类毒种配交,再过个几十年,生下了后代,你再来看也不迟。眼下么,它的毒性虽值得称道一二,却没这般计时比过。” 二人就此不言,单看第二头骆驼的情状。果然不多时,那骆驼也呜呼毙命,驼奴算着滴漏一报时,竟相差仿佛,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 欧阳锋想了想,笑道:“你我二人欲比最毒之物,自然都拿出了看家的小东西。眼下毒死一头骆驼,时间上不分轩轾,毒性亦都是遇血而生,这是不是算平局了?” 曾九曼然道:“非也。”说着向一个驼奴道,“你将我毒死的那头骆驼放出一小杯血来,再给一头骆驼依法喂毒。不出盏茶时间,这匹骆驼也得死。” 这话一落,驼奴不敢耽搁,只得照办。 曾九这才又轻扶扇边,向欧阳锋明眸流转一盼,道:“欧阳山主,你要不要也试试?” 欧阳锋心中微微一沉,知道这局恐怕生变,但面上不露,淡道:“照客人吩咐,把毒血也放出一杯来,再比过。” 这回两匹骆驼同时中毒,过了盏茶时候,伤口沾了蜘蛛毒血的骆驼果然支撑不住,又复屈膝趴倒在地;而旁边饮蛇血的骆驼,虽蹒跚呻/吟,却仍好生生的站着。 曾九见状,拍手笑道:“看来还是我的怨女银蛛更毒一些儿!”她知晓欧阳锋此人必当是本世界里武功绝顶的人物,此时光明正大在毒道上赢了他一局,不由心底十分痛快,当即笑靥如花般向他一回顾,容光粲艳道,“大哥哥,你瞧我赢了没有?” 欧阳锋也沉得住气,闻声只微笑道:“欧阳锋甘拜下风,这局认输。” 曾九素手拈起一颗青葡萄,施施然道:“好,咱们再比第二局。” 这一瞥神采憔悴,却洞若寒光,竟令波塞妥思身上一冷,下意识间避开了他的目光。回过神来,又不由心中恼羞成怒,正要再说话,韩康却道:“教主做事素来为大家伙儿考虑,故而本教上下无不佩服,可今日推举晁禅继任教主,却未免私心太重了罢。” 向经纶不由一笑,牵动肺脉又是一阵咳嗽,口中道:“韩左使毛遂自荐,难不成竟是大公无私之举?” 韩康沉声道:“韩某自荐为教主,绝无半点私心。若晁兄弟愿顺从大家伙儿的心愿,举旗造姓赵的反,韩某必定潜心辅佐,绝无二话!” 向经纶淡淡道:“韩左使德能配位,他日未必不能效宋室之法,也唱一出黄袍加身。” 韩康却也不动怒,道:“教主若这般看待韩某,韩某也无话可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综武侠]天下第一》正文 42.八 最快更新[综武侠]天下第一最新章节! 软软雄起!  待到向经纶身上毒性尽祛, 曾九某一日撑腮桌畔,望着他独自披衣读。仿佛读到欣然有得之处, 向经纶微微一笑, 回过神来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有不尽温馨之意。 曾九受他这一看, 心中怦然一惊,默默想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为了我自个儿好, 还是早走为妙。 她心中存了去意,这一日夜色四合、星银如撒之际, 便从自己院中悄然到了向经纶房外。隔窗灯火朦胧,向经纶一抹剪影凝在摇曳晕色之中,仿佛还正伏案忙碌。 曾九在料峭寒风中望了片刻,忽而拔步推门而入。门扉响动, 向经纶抬头一望,正与她隔着半卷湘帘四目相视, 意外道:“怎么了?” 曾九凝视着他,莞尔笑道:“今晚天色好晴,一丝云也不见。我们来院里看看星星,好么?” 向经纶沉吟片刻,欣然道:“好。”说话间披上一件镶毛斗篷, 与曾九并肩出门, 又徐徐行到岁寒园外的梅林之中, 捡了一间六角小亭相挨坐定。 此时又来一阵寒风,曾九的发丝与单薄裙袖俱都轻柔拂动,向经纶倏而惊觉自己大意,便欲解下斗篷来给她披上,曾九侧首瞧见,便微笑说:“不用啦,我身体可比你好得多。” 向经纶牵住她膝上的手掌,只觉颇为冰凉柔软,道:“我们改天再来看罢。今日就先回去。” 曾九道:“不,我偏要今天看。” 向经纶稍一迟疑,曾九忽而伸手拉开他斗篷系带,整个人轻巧地钻了进去,两手环住他腰,侧脸则枕在他肩头,柔声笑道:“这样不就好啦?” 二人自心意相合以来,向来发乎情而止乎礼,如此亲近依偎还是头一回。向经纶受她柔软身体一抱,一时微微有些受惊,珍重怜爱之下,竟生出不知该如何触碰她的踟蹰。片刻后,才缓缓伸臂揽住她,又将斗篷仔细在她周身拢好,以免夜凉浸体。 如此相拥片刻,望见星河闪烁,梅雪皎洁,二人不约而同的没有说话,只觉人间至乐,不过如此。半晌,向经纶忽而道:“你——” 哪知曾九亦同时问:“你——” 两人一顿,又齐声道:“你先说。” 向经纶垂首向她一瞧,见她两目莹莹,正自相望,正要再开口想让,曾九却抢先道:“我要听你说。” 向经纶便道:“好罢。”沉吟片刻,“我属意封你做个法王,你喜欢么?” 曾九一,笑道:“我竟然够资格做你们的法王么?” 向经纶道:“此次光明顶生变,我身中剧毒,由你潜心治愈,这正是有目共睹之事。且你武功颇佳,雅擅医毒,造诣绝伦,又精易容之术——”他笑了笑,调侃道,“如此难得人才,又为本教立下大功,本教主破格拔擢,有何不可?” 曾九笑道:“我瞧你这教主,巴巴的提拔一个小姑娘做法王,准不是为了广纳人才,而是私心暗藏。”她活了七十来年,自称是个小姑娘,竟面色不变,毫不害羞。 向经纶笑道:“私心不碍公理,无伤大雅。” 曾九道:“那么你要封我做个甚么法王?甚么狮啊象啊鹰啊的,我可不喜欢。” 向经纶想了想,道:“就叫做孔雀明王罢,怎么样?” 曾九拍了拍手,嫣然道:“孔雀明王,这个名头很是好听,那我就当了这法王。只是你们明教规矩大不大?若是碍手碍脚,那就算了。” 向经纶笑道:“没甚么大规矩,你不叛教投敌,就没人可以管你。”这件事说完,他又转而和声问,“那么你适才要同我说甚么?” 曾九倚在他肩头,沉默片刻道:“你瞧我发间戴了甚么?” 向经纶垂首一看,只见她云鬓之上正斜簪着一只卷云飞雀钗,那钗头云洁如玉,鲜翠雀鸟张翅而飞,栩栩如生。他心中恍然一动,就听她道:“我听韩康说,这发钗是你妈妈的遗物。这般重要的东西,你做甚么就给我了?” 向经纶微微一叹,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轻声道:“我自小体弱,长成不易,后来不是忙于参研武功,就是忙于教中纷杂事务,如此无心他顾,活到将近而立之年,从来也没在意过哪个女子。既然上天教我临死之前遇见了你,我不送给你,又能送给谁?”又笑了笑道,“你说它重要,确是家慈留下的一个念想。可你在我心里,不也同样重要么。” 曾九闻声于他肩头蹭了蹭,又默默在斗篷中摸索到他的手掌,轻轻与他五指交缠。向经纶察觉到,便紧紧回握住,又听她问:“我们相识不过数月,彼此间又多有隐瞒,你连我叫什么名字、是哪儿人、在哪儿长大都不知晓,这便心觉我很重要了么?” 向经纶不由一笑,半晌道:“你若问我为甚么,我也不知道。我瞧见你就喜欢,见你开心我便也开心,和你一起消遣,只觉时光匆匆眨眼就过。这实在是我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若换一个人来,纵然我知晓她叫甚么,是哪里人,别说数月,可能十年也未必令我如此心折。故而我心想,我与你之间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哪里讲得出来为甚么呢?” 曾九听到此处,只觉心里话都被他说了出来,不由又觉温柔,又觉烦恼,暗自心道:“唉,真是邪了门。我碰上了你,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然则想到是走运,不由郁郁;想到是倒霉,又颇甜蜜。如此胡思乱想了片刻,才道:“那你为甚么不告诉我这发钗的来历?”这话甫一出口,她自个儿心中忽而若有所感,竟似已知道了他要说些甚么。 果然,向经纶沉默片刻,和缓道:“我将它送给你,是因为我心底在意你。可我那时生死不知,可能数月间便横死山上,又何必告诉你那么多,令你徒生烦恼呢?”他顿了顿,忽而极温柔动人的微微笑说,“小曾,我希望你心里记得我,却也不要太记得我。这样我若是死了,你就不会太伤心。” 他这话曾九本已有预感,可听了心上却仍似被人生生揪了一下,忽感手足酸麻。她极不适应这般感受,一时间又是生气,又莫名有些伤心,不由冷冷道:“不错,我能解你的毒,却救不了你的命。你身体坏啦,没几年好活,看来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她这般直白,向经纶却只淡淡一笑,像是不以为意:“我从小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为了教中大事,这一天稍微早些,也没甚么。” 曾九愈发气恼,道:“怪不得你也不怪辛英给你下毒,毕竟不过是早些死罢了。” 向经纶闻声一叹,道:“你有所不知。辛叔叔本有一个妹子,二人相依为命,身世甚是悲惨,幸得佘教主相救,才顺利长大成人。辛姨性情偏执,刚烈如火,佘教主当年四下起事,她曾率领教众战阵冲杀,奈何一次事败被俘,被当时的守城将领白贞松斩首弃市,还是我爹暗中摸进城去,才将她尸首取回。辛叔叔从那以后,心底只想着给辛姨报仇雪恨,但那将领不日升迁,转去临安做官去了,他恐怕被教中报复刺杀,重金聘请许多高手保护,行踪又极是神出鬼没,令人没处下手。辛叔叔当是无法可施,是以才执意赞同起事,只求有生之年能为妹子报仇。唉,他心中有自己极大的苦楚,我实在不忍心再怪罪他。” 曾九听得一阵无名火起,忍不住一下儿推开了他,道:“你就知道想着别人!” 向经纶冷不防一怔,恰时受寒风所激,竟咳嗽了起来。曾九又气又怨,可瞧见此情此景,柔情难禁,便又投入他怀中,闭目道:“我说错话啦。你很好,我很喜欢。” 向经纶哪里会同她生气,又将她揽进斗篷中,轻柔地抚了抚她背上青丝,口中道:“你说得没错,是我对不住你。” 曾九一时间忽觉心酸,想到从前见到女孩儿哭泣,有心也想眼圈一红,哭上一回,可恰如过去七十余年一般,仍旧是哭不出来。她眨了眨眼,眼睛水润润的,却始终也没有泪意,不由得又有些生闷气。半晌,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和我说说你的事罢。我想听。” 向经纶有些为难,沉吟半晌道:“我自小长大,日子都过得极单调,实在也没甚么好说的。我爹爹做了教主后,心意逐渐同佘教主不一样,有意与赵家暂停兵戈,防备金国侵犯中原。但他身受佘教主大恩,实在不忍违背他遗志,便想了个折中法子,要教中休养生息、再图大事。他临死前,将自己的心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期望我能做下他做不成的事情。我继任教主九年有余,本无力扭转大局,但练武上还有点天分,勤学苦参之下,竟将乾坤大挪移练到了第五层,这才侥天之幸成了事。”他想了想,道,“你不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曾九仰脸望着他两鬓夹杂银丝,不由问:“那你为甚么头发白了?” 向经纶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大记得了。仿佛是一宿练功后就这样了。” 曾九凝视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向经纶动也不动,向她微微一笑。 曾九忽而问:“你说过自己不喜欢练武功。若你有得选,你这辈子最喜欢做甚么?” 向经纶出神了片刻,笑道:“我愿生在太平盛世,江湖弃剑,读弹琴,纵情山水之间,与意中人作一对自由快活夫妻。若得如此,实在再好也不过了。” 曾九听得又觉难受,又觉向往。她觉察到自己竟然向往,不由得又是一惊。半晌道:“你一生为明教付出,后不后悔?” 向经纶道:“时也如此,命也如此。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他顿了顿,缓缓低声道,“只是无奈江山倾颓,而我寿数有限,今生不得与你厮守了。” 曾九听及“厮守”,心中怦怦直跳,愈发酸楚迷茫,呼吸如绞,心中去意更坚,不由嫣然道:“我倒有些后悔,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毒死你,不与你相识,如今倒好,白开心一场。” 向经纶无奈一笑,道:“那时候的事,又有谁能料到?我下山去时,又岂知自己会遇到你呢?” 曾九闻声灵光忽现,问道:“你那时候请我上光明顶去,心里有没有转着甚么坏主意?” 向经纶忍俊不禁道:“有点不算很坏的小主意罢。只是后来一瞧见你人,就不想再用了。” 这话题说来令曾九心中一轻,舒快了不少,不由娇声道:“那么你当时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向经纶沉吟片刻,含笑斟酌回忆道:“我也说不上来。喜欢么,或许当时便有一点?只是我那天一瞧见你,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瞧见梅花一样。” 曾九好道:“甚么意思?你是说我像梅花一样美么?” 向经纶也不笑她厚脸皮,只温柔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向来闷在房中。冬天时候尤其如此,只是紧关门窗,习字练武,喝药昏睡。是以那时我最不喜欢冬天。到了七八岁上,习武稍有所成,身体亦强健了些,那年冬天梅花开了,我妈便带我出去看。当我瞧见那树梅花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要说那情景有多美丽夺目,恐怕也不见得;只是在我心里,却是千言万语也难描绘万一。”他微微陷入了回忆中,半晌又望向曾九,微笑续道,“我瞧见你第一面时,不知怎么,心中亦有夺目之感。不是为你美貌,我只觉得你仿佛像昆仑大雪中的梅花一般,再鲜活也没有了。往后相识之后也是如此,我只看着你这般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便也觉得自己也又自在,又快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