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纪事》 正文 1.第1章 华灯盛然。 城市夜空里没有星星。 夜场浑浊的空气闷得人心慌,尹蔓借着不适出来透透气,她今天状态不好,每走一步都感觉刚才灌下去的酒在肚子里晃荡,血液煮沸了似的突突往天灵盖冲,冲得人头昏脑涨。初秋微寒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人一个激灵,手臂上冒起阵阵鸡皮疙瘩,生生压住了那股恶心感,醒觉了不少。 夜色愈深,酒吧门外泊停的车辆愈发拥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时髦男女熙来攘往。这里是昭市最大的一条酒吧街,白日里各家门庭稀松,然而一旦入了夜,它便如同打磨后的钻石,刹那间光芒万丈,成了这座城市的玩乐天堂。 斑斓的酒吧琳琳琅琅地挤在一起,霓虹灯和璀璨的招牌彼此缠绵交织,散发着几乎幻觉一样的流光溢彩,染得夜空如同白昼,熠熠生辉。 尹蔓所在的这间酒吧,就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夜场,醉生。 ——饮食男女,醉生而梦死。 醉生作为一家本地夜场,开业已有六年,从最初只有一层的普通酒吧,越扩越大,最终耸然拔地而起,变成如今这般金碧辉煌的恢宏模样。在喜新厌旧的酒吧行业里,醉生的生意却日益红火,蒸蒸日上,成为了昭市闻之有名的销金窟。整座酒吧孑然屹立,恍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睥睨着周围诸多小酒吧,赫赫彰显着它的一方龙头地位。 她走到附近的烧烤店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这些烧烤摊附庸着酒吧而生,店里坐满了吃宵夜的人,划拳声嘈嘈杂杂,热闹非凡,自有一番世俗的烟火气。 “还是老一套?”老板问,手里已是熟络地取了一大把串儿。 尹蔓点头:“我不急,你慢慢烤。” 她端了根塑料板凳坐在店外,闲得无聊摸出手机,竟然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邮箱。 里面有一封电子邀请函。 她死死地盯着上头短短八个字,如果目光有实体,那么从她收到这封邮件起,已经快把它看烂了。 尹蔓的qq百年不上,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心血来潮登了这个号,于是这封邮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它是一周前群发的,不清楚发件人是谁,也不知道怎么会被一道一道地传递到她这里。 这几年自己重新活了一回,电话住址全换了,和以前的人也早就断了联系,相关好友全都拉了黑,单方面抹去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悄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可是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她还是心悸难忍,恍若隔世。 怔了好半天,尹蔓才缓慢地叹了口气,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烟,却见大宛带着几个姑娘气势汹汹地从对街横穿马路而来。一群人花枝招展,穿着亮晶晶的水钻高跟鞋,身上的布料全部加起来估计还不到一米,曲线毕露,十分热辣。年轻就是这点好,再廉价的衣服也挡不住青春飞扬。 几人罔然不顾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将年轻人的冒险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手脚极其灵活,你牵着我我拉着你,歪歪扭扭地翻过马路中间的绿化带。感受到路人投来的视线,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更是洋洋得意,高高抬起头颅,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骄傲。 尹蔓觉得有些滑稽,扯了扯嘴角。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不算大宛,正好七朵金花。 大宛正和旁边的姑娘讲话,没注意到她,待离得近了,尹蔓打了个响指。 “哟,”大宛回头一看,立马夸张地叫道,“哈尼,你也在啊,咱俩真有缘分!” 尹蔓慢慢地把烟雾吐完,蹦出三个字:“神经病。” 大宛也不介意,招手让其他人先进醉生,七朵金花却并不动弹,站在原地仰头愣愣看着醉生那块灿烂耀眼的巨型招牌和豪华门庭,先前不守交规的放肆一扫而光,略显扭捏:“宛姐,我们等着你一起呗。” “等我干嘛,等着一起去投胎么,”大宛不耐烦,“之前缠得那么紧,到了连门都不敢进,你们自己说说这点出息有什么用?拿来下饭都嫌淡!” 七朵金花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嘟囔道:“我们这不是第一次来嘛,也不知道有哪些规矩,万一一会儿丢了人” “拉倒吧,怕丢人你别来,”大宛看着她们一阵脑仁疼,想了想还是挥挥手,“算了,你们先去门口等我,我和我姐妹聊两句就来。” 几人被支走后,大宛坐着尹蔓旁边,尹蔓把烟递给她,她就着她的手大大地抽了一口。 “今天火气这么大?”烟熏得尹蔓的嗓子带点微哑。 不提还好,一提大宛就忍不住抱怨:“还不是猪妹,不知道在哪儿交的这些朋友,在人家面前吹牛皮说我在醉生混得风生水起,结果这段时间几个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我了,非要让我给她们在醉生找点事儿做。” 尹蔓挑眉:“找点事儿做?”她嗤笑,“来醉生能做什么正事,这年头连坐台都说得这么上进了。” 大宛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笑贫不笑娼呗。” 尹蔓顿了两秒,才说:“我还以为你又开始拉皮条了。” 大宛撞了下她肩:“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看你刚才训人挺威风的,找到点当年辉煌的感觉了吧。” 大宛一声冷哼:“少他妈损我,我都快烦死了。你别小瞧那几个丫头,个顶个儿的贼精,要不是怕进去了身上没钱点不起酒,你以为她们会乖乖等我?” 她暴躁地抓抓头发,突然想起什么,朝醉生努努嘴,“江哥今天也在?” 尹蔓叹了口气:“废话,不然我早回去睡觉了。” “人多么?” “二十来个吧,最近他又收了一批社会精英,说拉出来搞团建。” 大宛好奇:“团建是啥?” 尹蔓哽了一下,无语地看着她:“团队建设。” 大宛:“” 她想了想:“那正好,我本来还打算找丽姐来着,干脆一会儿你直接帮我问问江哥酒吧还要不要人,免得猪妹天天来闹我。” 尹蔓把烟在地上摁灭,拿着烟头走到垃圾桶旁扔了进去。 大宛嫌弃道:“老子就看不得你这副瞎矫情的样儿。” “你懂个屁。”尹蔓慢悠悠地说,“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大宛对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尹蔓提着打包好的烤串儿,和大宛一起走到醉生门口。七朵金花异常乖觉地跟在她们身后,甫一进门,前厅偌大宽阔,装修得极气派,硕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屋顶,光芒闪耀,内柱镂金雕花,大理石地面光滑可鉴,点缀着不少颇有艺术气息的工艺品,在灯光掩映下呈现出一派低调奢华的黑金色。 迎门两边各站了一排低胸长裙佳人,两手微曲合起放在身侧,微笑热情洋溢,黄鹂鸟似的,齐齐躬身娇声道:“欢迎光临醉生!祝您今夜愉快!” 香风盈盈扑面而来,七朵金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几人本对自身姿色颇有自信,现下见到连门口迎宾都如此俏丽,心中都有些忐忑起来。 她们亦步亦趋地跟着尹蔓和大宛,过了安检存了包,尹蔓领着她们走上一个旋转楼梯。楼梯线条圆润流畅,又宽又长,上面铺着地毯,右侧每隔几阶便亭亭玉立着个姹紫嫣红的美人,美人见她们上来,亦是风姿绰绰地俯身道好,态度温婉亲和,令人宾至如归。 七朵金花虽说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实际也不过跟着人到处瞎混罢了,没怎么进过高档地界,生平头一次被一群美女这么捧着,只觉得浑身别扭。两者差距拉得太大,连比美的心思都没了,一时间心中涌起百般滋味。 大宛和一个女孩走在最后,那女孩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宛姐,你朋友是干嘛的啊,真威风。” 尹蔓走在最前面,对美人们目不斜视,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七朵金花在烧烤摊见到她时就已经私下议论过一番了,她就这样坐在街边,表情冷淡,手指夹着烟,背挺得笔直,栗棕卷发蓬松地垂落在腰间,肢体修长纤细,气场清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宛若身在透明气泡里,独自隔离出了一个世界,和周围满是油烟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是妆太浓,再加上头发的遮掩,不大能看清五官细节,但从轮廓来看,应当是漂亮的。再加上刚才安检时,那几个保安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后一秒看见她,脸上却立马堆起了笑,言语间多有奉承,不得不让人感到好奇。 大宛看了问话的女孩一眼,这姑娘叫叶兰,在几人里长得最好看。猪妹常提到她,说她家里条件不太好,当爹的在工地上摔成了残疾,底下还要养两个弟弟,初中没读完就从县城里跑出来混了,怪可怜的。她虽然对这样的打探有些不耐,不过还是简洁回道:“卖酒的。” 叶兰心下讶异,醉生居然连卖酒的排场也这么大么,她还想再问,但见大宛不欲搭理她,也不敢再开口了。 几人一进场子,霎那间仿佛穿越到一个浑然不同的世界。 酒吧里音乐声震耳欲聋,鼓点砰砰敲击着心脏,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刺激着身体每一处感官,令人头晕目眩。舞池里帅哥靓女云集,贴在一起放肆扭动,不时爆发出夸张大笑,彩色射灯的光线纠缠着打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映得人影憧憧,光怪陆离。 一场演出将将结束,dj在台上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炒场,脸色涨红,奔放卖力地挥舞着四肢,感染力极强,晶亮地的汗水一颗一颗往下滴。高挑豪/乳的俄罗斯女郎准备着下一场表演,婀娜多姿地与她们擦肩而过,美艳不可方物。打着领结的俊俏男侍应纵然忙碌不堪,手却依旧稳稳当当地端着酒盘,有条不紊地穿梭在人群中。 七朵金花站在外圈,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一个外国男人侧身匆匆路过,大概是刚演出完,身材健壮,只着内裤。大宛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那赤/裸/裸的肉体上扫过,一阵心痒,顺手在他古铜色的胸肌上摸了一把,那男人顿时停下脚步,立马拉住她的手,勾起嘴角对她一笑。 大宛故作无辜地眨眨眼。 尹蔓一把拉走大宛,打断了他们的眉来眼去,她不满地嚷道:“闹着玩玩儿,你紧张什么。” 尹蔓没好气:“少惹事儿。” 大宛犹在回味之中,神秘兮兮地比个手势:“啧,你刚才看见没,他那个真大。” “比钱鑫还大?” 大宛的热情陡然熄了火:“别提他。” 音浪越来越高,在dj的不懈努力之下,气氛再次被炒到沸点,说话声淹没在尖叫与狂欢之中。大宛只得在尹蔓耳边大声叫道: “我先去带她们去吧台——!一会儿联系我!” 七朵金花被大宛扯着挤过人群,挤出了浑身的汗,调酒师阿宾和大宛相熟,她点了几杯鸡尾酒,毫不犹豫地对阿宾说:“记伊乔账上。” 有个反应灵敏的心思一动:“宛姐,你认识伊乔啊?” 大宛瞥她:“哦,你也认识?” 那姑娘连忙摆手:“怎么可能,只是上次我在哪儿听人说过,醉生的老总包养了她好多年” 见大宛脸色不善,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摸清两人的关系,讪讪闭了嘴。却听大宛冷声道:“想混这一行,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一会儿我带你们进包厢,今天算你们运气好,人老板就在里头坐着,想赚钱待会儿表现好点,别给我丢人。” 话一说出口,大宛觉得自己更像老鸨了。 金花们一声惊呼:“醉生的老板?是那个邵江吗?!” “真的?我们进去能见着邵江?!” “哇塞,不会吧,今天赚大了啊” 她们戚戚喳喳一顿吵,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崇拜:“宛姐,你真厉害,连江哥都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2章 偌大的总统包房隔断了大厅的喧闹,灯光映照着花纹繁复的厢壁,显得格外奢侈豪华。沙发正对着三个大屏,屏幕前是以供表演娱乐的长方平台。桌上摆满了酒,红黄白应有尽有,每桌都或坐或跪了好几个公主。 这帮尹蔓口中的“社会精英”们已自发分成了好几堆,都是邵江从手底下一层层挑选上来的街头斗殴积极分子。酒过三巡,大家都喝高了,熟的不熟的各自搅和在一起,恨不得当场相拥而泣,互诉衷情,团建气氛相当和谐,大有滴血结拜之势。 邵江懒得和这群人闹,索性坐到了最外头,手撑着紫金的欧式沙发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三瞎侃。尹蔓刚一进门,就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揽过了腰:“怎么去了那么久?” 尹蔓晃晃手中那几大袋烧烤:“等了半天给你买的。” 邵江抓着她亲了一下,接过烧烤往桌上一扔,对旁边人骂道:“玩玩玩,就他妈知道玩!看人家做事多体贴。” 那边正划拳划得起劲,陡然被他打断,烤肉的香味霎那间满溢到鼻尖,这才反应过来,嘻嘻笑着闹作一团,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捧哄了尹蔓几句,有人将烤串递给邵江:“江哥您先吃。” 邵江摆手:“现在吃不下,你们自个儿分了吧。” 尹蔓轻轻扯了扯邵江:“我刚才碰见大宛了,她说一会儿过来。” 邵江不在意:“过来就过来呗,热闹。” 尹蔓想起大宛刚才的嘱托,问道:“酒吧最近还缺人么?” 邵江想了想:“那天朱磊倒是跟我说还差服务员,怎么了?” 朱磊是醉生的人事经理,尹蔓觉得七朵金花看起来不像是甘心做服务员的样子,只得含糊道:“大宛想帮人找点活儿干。” 大宛收到尹蔓的消息时,七朵金花补妆的补妆c理衣服的理衣服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又拼命把领口往下拉了一截,露出胸前的深沟——能直接看到邵江,不仅是意外之喜,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真的走了狗屎运入了邵江的眼,从此便是飞上高枝作凤凰,哪儿还需要自己在底层苦苦打拼。 大宛和包房门口驻守的保镖打过招呼后,便带着这群异常兴奋的女孩进了包厢。没想到恰逢他们中场休息,聚在一起吃得正欢,一听见声响,同时齐刷刷地抬头看着她们。 空气突然卡壳,包房里出现诡异的短暂停顿。 “有天使经过。”邵江嘟囔了一句。 尹蔓嘴角一抽。 终于阿三打破了这莫名的安静,打量着她身后的莺莺燕燕,吊儿郎当道:“哎呀,大宛,咱们这儿可没叫‘快餐’啊。” 周围人听懂他的揶揄,哄堂大笑。 大宛瞪他一眼:“边儿去,有也轮不着你。”紧接着满脸堆笑,“江哥,好久不见啦。” “嗯,劳您大驾。”邵江斜睨她,说着又叫几个小弟,“屁股挪一下,给你们宛姐的尊臀留个座儿。” 大宛被他不阴不阳地刺了两句,疑惑地看向尹蔓,尹蔓朝她微微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一头雾水,只得忐忑不安地乖乖坐下。邵江懒得理她,侧头低声问尹蔓:“她带这么多女的来干嘛?” 尹蔓也没想到大宛会把人都带进来,只能道:“找工作。” 邵江:“” 七朵金花端坐在沙发上,心跳有如小鹿乱撞。在昭市,但凡稍微接触过这个圈子的人,没人会不知道邵江—— 此人之所以这么出名,和他的发迹史不无关系。 据说邵江孤儿院出身,无父无母无亲友,无牵无挂无羁绊,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生来就为逞凶斗恶提供了独天得厚的优势。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其实出来混的少年人身上都有股不要命的狠劲,但不知为什么,唯独邵江落入了邵国生的法眼,还给他改了名字,从一个街头穷小子生生混成了邵老爷子忠心耿耿的干儿子。 邵国生黑社会起家,后来渐渐低调,往白道上走了。而邵江现如今才三十来岁,地位已是扶摇直上,掌管了邵国生底下众多娱乐产业,除了醉生外,昭市里好几家见得了光的高档洗浴中心cktv等都是由他一手操办起来的。 她们来前早已在脑内对邵江大大幻想了一番,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与想象中戴着大金链子的彪形大汉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他轮廓刚毅深邃,浓眉压眼,出乎意料的英俊。留着一个短平头,一侧刮出几道闪电,几乎露出青色头皮。包厢里温度高,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身材劲瘦健实,肌肉勃发,臂上的纹身从袖子底下蔓延而出。 七朵金花一时竟看傻了。 大宛见她们干愣着,忙对她们使眼色,有两个见机的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倒上酒,其它几人也不甘示弱,一瞬间犹如乳燕投林般扑向邵江,争相要给他敬酒。阿三见怪不怪,立马一脚抬在茶几上拦住她们,精确地演绎了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邵江叼着烟,坐在沙发上皮笑肉不笑地问:“大宛,你当我开58同城呢?要不牵头驴来给你吼一吼?” 七朵金花端着酒僵在那儿,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到极点。 阿三嘴快:“江哥,那不是赶集网吗?” 邵江看了他一眼,阿三老实闭了嘴。 大宛也不再绕弯子,腆着脸天花乱坠地扯道:“江哥,人家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十年修得上下级,虽然我现在没在你手底下干了,但是买卖不再情谊在嘛。这群姑娘求着我想来讨口饭吃,我也不好拒绝。您看有合适的就安排安排,不合适就算了。” 大宛倒不指望邵江能给她什么面子,反正她把人带到这里,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到时候猪妹再来烦她,她也能应付过去。 不想他却道:“我和你能有什么情谊,你这样一会儿小乔该误会了。” 这就是当面下她的脸了。 他抓起尹蔓的手,酒劲儿过去后,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他很喜欢她这双手,皮肤透薄,白腻光润如玉,手指纤长,一节儿一节儿的,生活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他轻按她的手腕,感受到血脉轻轻的跳动。 唯一美中不足的,邵江反复摩挲着她腕处那道深深的疤。 尹蔓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手。 大宛站在原地,摸不清他的想法,表情有点讷讷。 尹蔓这才发了话:“少扯淡了。”她给邵江倒了杯酒,“你别逗她。” 大宛脑子转得快,赶紧也给自己满上,恭恭敬敬地举起:“我先敬您一杯。” 邵江顺着尹蔓的手,一杯酒下肚,脸色松快了些,盯着大宛,直盯得她后背发毛,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大宛,你是多久没出来混了,规矩都忘干净了?屁大点事儿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往我面前带。” 大宛这才反应过来,恨自己一时不慎,被那群姑娘一口一句马屁拍昏了头,连忙赔笑道:“对不住,江哥,是我考虑不周。”说着手上不停,果断又自罚了三杯。 邵江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也就是你,要是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往我跟前带女人,我还以为是想挑拨我和小乔的关系呢。” 大宛腹诽,就你们那关系还需要挑拨么,脸上却仍是讪讪赔笑:“您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啊。” 原来她就是伊乔。 叶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难怪一个卖酒的会这么有地位。 七朵金花站在大宛身后,听见邵江这一番话,大感失望。这几人聚在一起长年恃靓行凶,出去玩儿别人大都愿意迁就两分,从未当着人受过这种气。现下见邵江五句话四句都离不开伊乔,连个正眼都不给她们,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过你专门跑一趟,我也不可能不给你面子不是,”邵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尹蔓,“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嘛。” 这话总算给了大宛一个台阶下,没让她太难堪。七朵金花听见有戏,眼睛一亮,又蠢蠢欲动起来。 邵江打量了下她们:“还差服务” 尹蔓开口打断他:“不如试试下场子吧。” 邵江转头看她。 她也看着邵江,轻轻说道:“不合适再踢掉。” 邵江晃着杯中的酒,没有说话,尹蔓知道他在想什么。醉生场子质量高,在里面混的姑娘,光靠脸美还不行,要么得有学历,要么得有才艺,还得会来事儿,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人精。七朵金花确实俗了些,放在醉生也就算个中人之姿,这样的通常都得从底层慢慢培训做起。 气氛有些沉默,这时一个姑娘突然站出来,朝尹蔓深深鞠了个躬,大声道:“谢乔姐!” 大宛诧异抬头,竟然是叶兰。 先前她一直站在后头,这下尹蔓才注意到她。和其它几人不同,她只化了个淡妆,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娇花中显得格外清秀,就是有点眼熟,总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不起来,又看了一眼。 另外几朵金花也反应过来,连忙稀稀拉拉地赶上对她道谢。 邵江看到叶兰的脸时,目光短暂停顿了一瞬,叶兰察觉到他的眼神,挺了挺胸脯。 他垂下眼帘,用手指卷起尹蔓的发梢,意味不明地说道:“还挺识相。” 叶兰猝不及防被夸了一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邵江对尹蔓说:“你倒是好,干脆老朱的位置让给你做算了。” 尹蔓:“可以啊,我不介意。” 邵江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尖:“你想得倒美。”他忖度几秒,终究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成吧,难得你发次话。” 话是这么说,他却公私分明得很,仍然让金花们排着队,从头到脚挨个儿扫了一遍。邵江在沙发上瘫着,跟个座山雕似的,乍一看像等着一群花妖前来拜山头。只是眼神极其犀利,简直盯得她们后背悚然。 阿三本来在和旁边人摇骰子,见这阵仗,忍不住嘀咕:“选妃呢。” 邵江耳尖,狠狠拍了下他的头,旁边人幸灾乐祸:“看你还敢嘴贱。” 过了一遍人,邵江才说:“明天你们几个卸了妆直接去找丽姐再面一趟,她会给你们选岗。到时候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了。” 大宛终于松了口气,这下七朵金花不需她提醒,已经条件反射似的齐齐张嘴:“谢江哥!” 阿三见他们完了事儿,便吆喝着七朵金花一起来摇骰子,金花们心里门儿清,知道能和邵江一起喝酒的必定不是普通混混,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功力,没一会儿就跟他们闹成了一团。 邵江点的歌到了,唱得正投入,大宛趁机坐在尹蔓身边悄声道:“吓死我了,还好今天有你。” 尹蔓见叶兰坐在阿三那一堆人里,眼神却频频往这边瞅,问道:“那姑娘是谁?” 大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叶兰和她的视线正好来了个对撞,忙不迭低下头。大宛了然:“叶兰,我不熟,不过猪妹好像和她关系挺好的。” 尹蔓沉默不语,大宛问:“怎么了,有想法?” 她垂下眼帘,淡淡地说: “她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3章 凌晨十二点过,尹蔓困得不行,邵江见她焉巴巴的,忍不住埋怨:“好好出来玩儿,你怎么搞的,能不能投入点。” 尹蔓眼睛都睁不开了:“饶了我吧,昨晚看了一通宵电视剧没睡。” 邵江看她模样确实疲累,也懒得再勉强她:“行了行了,回去歇着吧。”他不爽地挥挥手,“真他妈扫兴。” 尹蔓如获大赦,立马站起来穿外套,不想大宛听了,也跟着说道:“江哥,我和伊乔顺路,我们正好一起回去。” 邵江眼皮一抬。 大宛好歹在邵江手底下吃了几年的饭,对他的蛮横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但凡邵江做东搞趴,只要他不发话,除非别人有天大的事情,不然谁也不许走。 她硬着头皮说道:“江哥,我明天还上班呢。” 这话一说更是引得邵江含沙射影:“看我这记性,忘了宛姐现在走发财正道,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大宛被他挖苦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我能赚几个钱,您就别损我了。” 尹蔓见七朵金花们还玩得起劲,伸手指着叶兰叫道:“你坐过来,陪着江哥。” 叶兰疑惑地左右望望,确定她是在叫自己后,不由愣了,忐忑地看着她。 大宛道:“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邵江看了一眼尹蔓,目光又扫向叶兰,眉头微皱,没作声,却也并未拒绝。 叶兰赶紧端了酒坐在邵江身边,尹蔓站在她身前吩咐:“只要江哥没走,你就得坐在这里陪他喝到高兴为止,知道吗?”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看着姐妹们羡慕的眼光,叶兰简直不敢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真的砸到了自己的头上,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喜悦,乖巧地点点头。 邵江一阵没来由地烦躁:“你们两个赶紧滚吧,用不着来给我操办后事。” 两人听话地麻溜滚出酒吧,大宛这才抱怨:“他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怪了,真够人受的。” “废话,你既然要求他办事,我走就走了,你跟着干什么。你第一天跟他混啊。” 大宛没回话。 尹蔓见她突然没了声,心中一动。果然,半晌后,大宛迟疑地说:“钱鑫回来了。” 这结果尽管在尹蔓意料之中,却仍不免诧异:“他不是和那个学生妹找真爱了么,回来干嘛?” 大宛又不吭声了。 尹蔓和她相处多年,一看她这表情就懂了,神色一沉:“他又跟你要钱?” 大宛别过头,含糊道:“你知道还问。” “我艹你妈。”尹蔓没忍住骂人的冲动。 “你硬件不行。”大宛顺嘴接上,朝四周看了看,“在街上呢,你注意素质。” 尹蔓生生被她逼出一口恶气:“大宛,别怪我说话难听,这都多少次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贱!” 大宛面色尴尬,带着浓浓的自嘲:“我贱死了。”她试图转移话题,左顾而言他道,“我都习惯了,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会在心慌之下不经大脑地蹦出些不合时宜的话,从而反向推动事情进入一个更糟的境地,大宛无疑是个中翘楚,这没心没肺的话对尹蔓而言更是火上浇油,她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怒火:“你说我为什么气,自己心里没点数?好,先不说其他的,他找你要钱,你给了?” “”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尹蔓气笑了:“所以你现在身上有钱?” 这次大宛倒是答的干脆:“没有。” “然后呢?”尹蔓连珠炮似的反问,“又来找我要?蒋宛如,你真当我是你的人形at机?” 尹蔓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些,过往行人好奇地朝她们看过来,酒吧街三教九流云集,有人倚在街边护栏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一声口哨。大宛连忙扯着她往前走,低声道:“江哥不是给你钱么。” 蒋宛如已然将她气人的本领修炼得炉火纯青,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尹蔓气急败坏,千言万语硬是卡在喉咙,再次汇成简单粗暴的: “我艹你妈。” 大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她早就做好了被尹蔓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索性死猪不怕滚水烫地把脖子一梗,壮士扼腕道:“反正我现在是活不下去了,你给不给。” “不给。”尹蔓连个眼风也没给她。 大宛一把拉住她,两人停在原地,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确切的说,是尹蔓单方面剑拔弩张,她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大宛被迫承受着她寸寸目光,犹如利箭入骨。 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淌过。 大宛见尹蔓依旧面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终于渐渐败下了阵,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慢慢红了,在路灯下隐隐显出泪来。 她骤然松开尹蔓的手,只听尹蔓冷笑一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尹蔓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她疾步走了半天,直到身上微微感觉出汗意,那些怒气也仿佛随着汗意从毛孔中一同挥发出去,才逐渐冷静下来。 回头一望,身后早已空无一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公园附近。平日这里很热闹,是个饭后活动的佳处,然而现下广场舞大妈早就散了,不羁的滑板少年们也已回了家,深夜的公园显出一种空荡荡的寂静,草木在昏暗的路灯下浸润了无声的光。 她找了个靠外街的长椅坐下,手下意识伸进包里掏烟,摸半天也没摸到打火机,想是落在包厢了,看着地面上自己黑黢黢的影子,不禁烦躁地踹了一脚。 午夜降了温,公园里带着植物特有的凌凌冷意,尹蔓耳侧似乎听见了些窸窣的声音,然而四周却又什么都没有。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树影招摇,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手上几乎冒起鸡皮疙瘩,还好不远处就是一个亮灯的警卫亭,心中这才稍稍定下。 她干叼着一根烟,脑内纷繁杂乱,想了很久,最后定格在大宛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上,叹了口气,还是认了命,打了电话给她:“你人呢?” 五分钟后,大宛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见尹蔓沉默不语,摸不清她此刻的想法,只得一步步靠近,生硬地扯出个笑容,试探着说:“还生气呐?” 尹蔓眉间神色淡淡,仿佛刚才在大街上疾言厉色的不是她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自己的人生,我管不了,也没什么好气的。” 大宛知道她惯会装模作样,一般吵架后这话一出,就证明已经平静下来了。大宛放了心,在她身旁坐下,得寸进尺道:“管得了管得了,我晓得你不会抛下我。” 尹蔓见她撒娇卖乖,和刚才训斥七朵金花的嚣张气焰判若两人,一阵意难平:“你就知道在我面前装可怜。” “毕竟如今我也只有你了。”大宛脱口而出。 尹蔓闻言静窒几秒,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浸透了四肢百骸,那滋味异常复杂,令人如鲠在喉。 她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用脚轻轻点着路上的地砖:“邵江已经一个月没给过我钱了。” “什么?!”大宛大惊失色,好像没拿到钱的人是她一样,口不择言道:“你失宠了?” 尹蔓面无表情:“滚。” 大宛想想觉得不对劲:“那他今晚这么捧你的场?” 她摇摇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宛忧心忡忡:“那怎么办” 尹蔓浓浓的眼妆在包房里闷了一晚上,又被大宛气得暴走了这么久,已经花得不像样了,眼圈渗出乌黑,粉底也脱得一块块的,露出粉饰后的苍白皮肤。灯下昏黄的光线半明半暗打在她脸上,两只眼睛像两个黑窟窿,乍一看简直有点吓人。 头顶夜空深蓝幽深,浩瀚无边。容纳了这世界所有的不堪。 大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向来挺直的腰背,在这个沉寂的午夜,在这个无人的公园里悄然垮塌,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对自己说道: “大宛,不管邵江给不给我钱,你都不能再和钱鑫继续这么下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尹蔓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仿若下一秒就会散化成沙,随风而逝。 大宛一瞬间竟是不忍再看,她终于收起刻意做出的嬉闹,低下头静静看着被拉得斜长的影子,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大宛才喃喃:“小蔓,我没有办法。” 这句话细若蚊呐,好像从喉咙里硬憋出来的,一说出口,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一下开了闸: “你真以为我傻么?他赌得那么凶,我给他填了多少窟窿,我他妈给你带了多少麻烦,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恨!这个人渣!我真的恨,恨我自己,也恨他所以我不敢想,一想起来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大宛捂住脸,神情痛苦,自虐似得狠狠揪了几下头发:“但是每次他一跪下求我,我就受不了。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看不了他那样,没办法”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就当上辈子欠了他” 此刻公园里万籁俱寂,大宛低低的啜泣声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惊。她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快嵌进了掌心的肉里,留下深深的印迹。尹蔓心如荒漠,徒留一片怆然。她掰开大宛的手,默默搓了会儿,感觉她终于放松下来了,才从包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粉头钞票,数了数,差不多七百,递到大宛面前。 大宛定定地看着她。 尹蔓道:“我这个月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她整个人无地自容,尹蔓见状,把钱塞进她兜里,平静道:“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吧,别回去十秒不到就被人骗走了。” 大宛别过头,不愿让她看见越流越凶的眼泪,吸着鼻子哽咽:“放心,再也不会了。” 尹蔓习惯了大宛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再戳穿她。 不料大宛看着她,又一次认真强调:“这次真的不会了。” 大宛见她不说话,将后头那句“我总得顾及你”暗暗咽了下去,只是心中发誓,再也不会让尹蔓为了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一场争吵就这样悄声平息,两人拖着精疲力尽的身躯各自回了家。待他们离开后,离尹蔓座位不远处,突然有人动了动。 ——原来那里还有一个长椅,只是那人半卧在椅上,枝繁叶茂的草丛又遮住了他,尹蔓来时只当夜深无人,万万没想到竟会坐着一个观众。先前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与叩心泣血的哭诉,显然已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了那人耳中。 夜凉如水,穹苍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遮住了人的口鼻,只有听觉格外灵敏,男人未曾想到自己还能收获这番意外的闹剧,哑然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4章 大宛从醉生辞职后托熟人找了个服装店的工作混日子,今天店里生意不好,等到下午老板也去吃喜酒了,就留她一个人守店。 昨夜没休息好,到家时已经快两点了,钱鑫仍是没睡,还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打游戏,听见门响头也没抬。 “我回来了。”她边脱鞋边说。 钱鑫没管她,把手柄按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我回来了!”她再次提高音量。 他这才赏她一眼,闻见她满身的烟酒气,皱着眉问:“你又去酒吧了?” “我去找尹蔓。” 他顿了顿:“她拿钱给你了?” 大宛才被尹蔓刺激了一通,将她的嘱咐记得死死的,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没钱了,只拿了一百。” 钱鑫放下手柄,扯着嘴角笑了:“大宛,你是不是当我傻啊?” 她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厌倦:“随你爱信不信吧。” 他哼了一声,继续打游戏,没再说话。 尹蔓拿了七百,钱鑫现在混着也没收入,工资暂时还发不下来,大宛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精打细算地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月过下去。 “宛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有人推门进来,兴奋得跟个炮仗似的。 这动静一听就知道是猪妹,大宛眼皮都懒得抬,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探班啊!”猪妹蹦蹦跳跳地在她身旁坐下。 大宛翻了个白眼。 “干嘛呀!”她很是不满,“听说你和钱鑫和好了,我特地来恭喜你!” 大宛摊开手:“贺礼呢?” 猪妹愣了两秒,随即眼睛滴溜一转,讨好地笑道:“你还真猜对了,我这儿确实有个大惊喜。” “哦,在哪儿?”大宛支起身子,倒是来了兴趣,“真难得。” 猪妹得意洋洋地拉住她,也不卖关子,手舞足蹈叽里咕噜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最后贼兮兮地说道:“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 大宛听着她所谓的绝妙大计,表情渐沉,猪妹见她良久不发一言,有点着急:“去不去嘛?” 她眉头拧得像根麻花,考虑了半晌,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在猪妹的纠缠之下,还是没能抵过那股翻腾的意气,深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走吧。” 猪妹带着一大帮姐妹站在普立中学不远处张望着校门口。普立是省里的重点中学,校风出了名的优良。现在正值放学时间,几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通身的奇装异服,聚在一起犹如炸放的烟花。猪妹首当其冲,吊儿郎当地叼着烟,过路的男生看了她们一眼,她立马来了劲儿,张牙舞爪地挑衅道:“看什么看,没他妈看过美女?” 那男生头也不回赶紧跑了。 “傻逼。”猪妹骂道。 大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你无不无聊?” “无聊死了。”她抱怨道,“宛姐,咱们都等半个小时了,你说那小婊/子不会早就跑了吧。” “那走吧,回去了。”大宛动身便要离开。 “诶诶诶,别别别。”猪妹赶紧拉住她,“说好的我还要给你惊喜。” “那你能不能闭” 话音未落,猪妹突然看着前方:“等等,那女的出来了。” 大宛的心跳猝然一顿,须臾之间,就从万丈高空直直坠入了深海之底,周围的世界恍惚中变得不甚清晰起来。她慢慢转过头,只见两个女生正挽着手说说笑笑地朝她们走来—— 普立的校服在昭市别具一格,两人穿着英伦小西装,百褶裙,白裤袜,小腿修长,马尾辫高高扎起,发梢随着步伐的晃动轻快地扫落在肩上,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光洁脸庞,皮肤白皙,细得连毛孔都看不到,浑身洋溢着青春特有的圣光。 这时个子稍矮的对另一个说了些什么,那女生一下捂着嘴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添几分清纯,那笑容感染力极强,让人看了也觉得舒心极了。 钱鑫做得很谨慎,她并未见过那女孩,只知道叫做周如如,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就是她了。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周如如还不知有人躲在暗处,一双眼如同显微镜般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个淋漓尽致。大宛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高跟鞋是在夜市上买的,几十块一双,往上是黑丝袜,破洞牛仔短裤,一件斜斜垮垮的t恤和灰色毛线开衫,有几处不知在哪儿挂的,已经勾线了。 平日里她并不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好,可是这一刻,看着这个阳光下的女孩,她突然觉得自己反而变成了那只阴暗的蝼蚁,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自卑,那自卑如同藤蔓,被一种叫做嫉妒的肥料迅速催化滋生,缠绕着变成了四个大字: 云c泥c之c别。 猪妹是知道周如如的,急忙凑在她耳边摩拳擦掌地表功:“放心,宛姐,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两个女生越走越近,矮的那个敏感地察觉到猪妹几人不怀好意的视线,警惕地瞪了她们一眼,带着几分不屑,拉着周如如离远了些。她那种特有的优越与傲慢一下就把猪妹点燃了,猪妹暴跳如雷,对其他人说道:“愣着干嘛,咱们是来观光的?走啊!” 大宛一动不动。 她沉默地注视着周如如,世事真是捉摸不透,她们对于彼此而言应当属于那种永无交集的陌生人,可是因为钱鑫的一句话,她便对这个陌生女孩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汹涌恨意。大宛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然而当看到周如如笑容的一瞬间,那些还未来得及愈合的伤痕又更猛烈地崩裂开来,翻卷起新鲜的血肉,令人心痛如绞。 ——她和钱鑫都是在泥潭里打滚的人,她想上岸,辞了醉生的工作。钱鑫也想上岸,选择抛弃了她。 大宛永远记得,那日她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提前下了夜班,和往常一样醉醺醺地回到家里。钱鑫在洗澡,手机忘了拿进浴室,有信息进来,她不经意拿起一看。 电光火石间,酒醒了。 她打开他们的聊天记录,接下来便是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寒意从脚底一下窜上了头,头皮开始发麻,血刹那间失了温度,明明是在三伏天,她却冷得浑身发抖。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揪得人鲜血淋漓,满腔窒痛。无法大口呼吸,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手也不住地抽搐,几乎拿不稳手机。她用尽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想让它别再抖了。 背叛之苦,锥心之痛。 难以言喻。 可怜她竟从未发现过!她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进浴室,在钱鑫的惊诧之下歇斯底里地哭喊吼叫,声嘶力竭地质问钱鑫,疯了一样和他厮打纠缠在一起,面目狰狞,穷尽其相。钱鑫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揪住她的头发,脸色狠厉:“够了,蒋宛如!她比你干净!” 她比你干净。 这句话在她耳边轰然作响,炸得她霎那间哑口无言。后来她抱着马桶呕了很久,从此,它像咒语一样深深刻在了脑海中,并让她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猪妹见她楞着,使劲推了她一把:“宛姐,想什么呢!” 大宛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醒来。钱鑫这次回到她身边,他们颇有默契地再也不提这些往事,然而不提不代表抹灭,也不代表忘记,它只是被一块黑布遮住了,不时蠢蠢欲动着,粉饰太平之下全是历久弥新的伤。 她想起钱鑫还在家里等她,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没意思透了,心灰意冷道:“算了,走吧。” 猪妹不解:“什么意思啊?” 大宛靠着墙,目光淡淡地停留在周如如身上:“你不懂。” “我看你才是不懂。”猪妹最讨厌被人当成小孩,很是不爽,“反正我不管,再不上人都要跑没了,我先上了。” 她当即不分由说地一招手,几个人便围了上去。 两个女孩见他们陡然冲过来,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 猪妹欺女霸男惯了,动作十分熟练,眼疾手快地揽过周如如,痞痞一笑:“妹妹,别紧张,过来姐姐有话和你说。” 周如如皱眉想要挣开,矮个女生拉紧她的手,眼神戒备:“我们又不认识你。” 猪妹下巴一扬,大喇喇说道:“没关系,我认识她就行了。我们找她,没你的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 周如如弄不清状况,心中一紧,谨慎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猪妹使劲掐了下她的脸:“不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矮个女见她们满身社会气,心里直发虚,嘴上却不甘示弱,逞强道:“你们有病吧!再这样我报警了!” 猪妹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递了个眼神给另外的姐妹,同伴会意,迅速上前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扇了矮个女一耳光,语气猖狂:“你说谁有病?” 矮个女被打愣了。 猪妹从小混迹于街头,年纪虽小力气却大,双手锁住周如如不放,周如如见她们动了手,猛地挣扎起来:“你们不是找我吗?!打她干嘛!” “啧,还挺讲情谊。”猪妹冷嘲热讽,“别他妈弄得我们跟黑社会似的,姐妹就是找你聊聊,你听话点儿,不会为难你。” 周如如被她死死锢住,见挣脱无望,又久久无人路过,便转头定定地看着那女生:“方婷,你先走吧。” 刚才那一耳光扇得很重,方婷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白皙的皮肤出现一道道红痕,她的眼泪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如如。只见周如如低下头,用头发挡住脸,口型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报警。 周如如自以为说得隐秘,然而两人的小动作在众人眼皮底下早就一览无余,大家忍不住嗤笑起来,旁边人问道:“对啊,万一她报警怎么办?” 方婷身体一僵,紧张地看向猪妹。猪妹浑不在意,让人揪住方婷的衣领,笑嘻嘻地逼近她,威胁道:“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天天来你们学校堵你,天天打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要是被抓了,我就找人来骚扰你,扒光你的衣服强/奸你,搞你搞到转学为止。我把话放在这里,说到做到。” 这些恐吓的话语堪称铿锵有力,猪妹对着镜子不知练过多少遍,关键就是要让人觉得她真的做得出来,更高级的流氓她不敢惹,不过吓这种学生妹是绰绰有余了。 方婷如同温室的花朵,从未接触过她这种野生荆棘,果不其然,立马被她的话镇住了,刹那间只觉得她那张脸犹如魔鬼,畏惧感悚然窜上背脊,心中一片惶恐,脸上满是泪水,哽咽道:“不c不报警。” “滚!”猪妹厉声骂道。 方婷犹犹豫豫地看了周如如一眼,眼眶含泪,嘴里嗫嚅了两句,咬咬牙转身快步跑了。 周如如脸色惨白,她听见方婷说:“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5章 打发了碍事的,周如如被猪妹连拖带拽到普立外街附近的一条小巷里。这巷子是猪妹无意中发现的,巷旁的房子因为拆迁已经废弃很久了,荒巷经久未修,肮脏狭小,几乎无人出入,她不时会带人来这儿喝野啤酒,意淫自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周如如不明所以,心中惴惴,勉强稳住神色:“你要和我说什么?为什么要来这儿?” 猪妹没有回答,带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小巷深处,回头见大宛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下身,随即一脚踢在周如如的膝盖弯! 周如如猝不及防,一下跪在地上。地面坑坑洼洼的,石子磕得她的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破了一大块皮,白裤袜迅速渗透出了血。 这一脚仿佛某种宣战的号角,同伴见猪妹动了手,立马不约而同地围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说之前只是忐忑不安,那么此刻周如如才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恐惧。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苦,疼痛刺得她涌出了眼泪,坐在地上惊惧万分,慌乱叫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猪妹蹲下身直视她,目光不怀好意:“要不你猜猜?” 周如如只想到一个可能,脱口而出道:“我有钱!我都给你们!” 猪妹一愣,不妨想还能搞笔意外之财,心下暗喜,正好一会儿教训完了她还能带上大伙儿去搓一顿,于是顺水推舟道:“有多少?” 周如如闻言如获大赦,巴不得她拿了钱赶紧走人,连忙交代:“不知道,都在书包里,最里面的夹层” 猪妹示意同伴去翻她书包,那女生简单粗暴地把她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倒出来翻了个遍儿,摸着缝把钱全都掏了出来,蘸点口水数了数,六百五。 “啧啧,你一个高中生上学都带这么多钱,难怪钱鑫要跟你好。”猪妹阴阳怪气地讽刺。 周如如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声不吭地看着他们将她的名牌书包跟垃圾一样扔在地上,突然听到猪妹这句话,猛地一抬头! 她不可思议地叫道:“你认识钱鑫?” 猪妹挑挑眉,理所当然地说:“是啊,钱鑫是我哥。” 周如如怔了两秒,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她似乎忘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不顾一切拉住猪妹的手臂,急切道:“钱鑫人呢?我是他女朋友!” 猪妹一声冷笑,嫌恶地甩开她的手,转而扯住她的头发,用力扳起她的脸,毫不怜香惜玉,当场便甩了她两个耳光! 她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钱鑫女朋友,那我姐算什么?” 周如如面露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猪妹。她一路被宠爱着长大,品行兼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尽管也听说过外校流氓前来找碴打架诸如此类的故事,但那对她而言基本算是校园传说,丝毫不曾想过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两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她发丝凌乱,脸上涕泪横流,已完全看不出先前清纯阳光的模样。滔天巨浪在她心头滚滚翻起,她捂住脸,皮肤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目光一片惶然,带着哭腔:“你c你说什么?!” 猪妹将大宛扯过来,指着她:“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才是鑫哥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你他妈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花!” 大宛一言不发地任由猪妹说着,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如如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没想到周如如却怔怔地看着大宛:“我见过你” 大宛动动嘴,没发出声。倒是猪妹好奇道:“在哪儿见的?” 她脑中一片混乱,双眼因为震惊瞪得大大的:“钱c钱鑫手机里有你的照片,他说你是她姐姐” 大宛闭上了眼。 猪妹眉头一皱,几步上前,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狠狠一撞,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满是凶神恶煞:“你还敢在这儿挑拨离间!要不是你勾引我哥,我哥会和你好?!” 周如如一声痛呼,额头当场撞出了血,此时她被摔在地上的手机骤然嗡嗡作响,她浑身一震,顾不得眼冒金星的疼痛,不假思索就要爬去抓。猪妹见她还敢玩心眼,一把将手机抢来,看也不看,抬手便往墙上用力一摔,那手机发出“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屏幕立马黑了一片。 猪妹叫人按住周如如,狠狠踹了她两脚:“真贱!” 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周如如颓然靠在墙上,眼里最后一丝火花也熄灭了。她的情绪终于崩溃,拼命挣扎着试图反抗,语无伦次地尖声叫道:“我要告诉钱鑫!我要报警!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猪妹对她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煞有介事地掏掏耳朵:“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说你成绩挺好的,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周如如哭得说不出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快抽过去了。猪妹点燃一根烟,唯恐天下不乱地把烟头举起来,慢悠悠地在她面前晃:“你说我要是把这烟头摁在你脸上,会发生些什么?” 周如如看着那点火星,瞳孔瞬间张大,她抱住膝盖蜷缩着身子,身后抵着墙,已是退无可退,只能极力把脸往里缩,这个柔弱的防御姿势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屏住呼吸,含着眼泪疯狂地摇头。 猪妹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当小三吗?当之前没考虑过这个下场么,真当我姐好欺负啊?哦,对了,你说这张脸蛋要是留了疤,钱鑫还愿不愿意见你?” 烟头越离越近,周如如接连受到身体心灵的双重摧残,面色惨白,身如抖糠,她脱了力,紧贴着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些许依靠,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我没有我没有做小三,我根本不知道” 她突然转头看向大宛,眼神绝望,“真的,我发誓!” 猪妹不满地掰过她的脸:“你别老动,万一我手一抖,可不敢保证后果。” 大宛走过来,制住猪妹的手,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猪妹不料她会阻拦自己,愤愤道:“姐,你看她还敢狡辩!” 大宛知道猪妹是个冲天炮德性,见她还想上前,一把扯过她手中的烟仍在地上,抬高了音量:“我说够了!” 猪妹自认世界上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妹妹了,如今被她当着众人一吼,有点丢面儿,不由气急败坏:“你就会冲我吼!明明她欺负你,怎么我倒成坏人了!” 其他人见她俩吵起来,犹豫着也不知要如何劝架,气氛隐隐僵持着,整条巷子只能听见周如如的抽泣。 就在此时,一个冷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疾步走进巷内,黑色风衣下摆擦过空气,微尘飘扬。他身材挺拔如松,面容冷峻,随着人影逐渐走近,那目光锐利冰冷如刀,有如实质,一刀一刀从她们身上划过,威压极重,气势逼人,一时间竟没人说出话来。直到看到躲在墙角缩着身子的周如如,他眼神一滞,瞳眸猝然紧缩! 周如如抬头看见他,霎那间犹如天降救星,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小舅舅!” 尹蔓接到电话时正在化妆,这个月手头发紧,她打算去醉生走一趟,多少赚点儿过日子。听见大宛坑坑巴巴的声音,她手不自觉一抖,眼线一下就画歪了。 待匆匆赶到派出所,天色已黑。一进调解室,便见大宛和猪妹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一个男人则坐在另一旁,低头翻着一本册子,看不清脸。 猪妹见到她,站起身急切叫道:“蔓姐,你来了!” “肃静,别吵!”一名年轻民警呵斥。 尹蔓想也没想连忙掏烟递给那民警,客客气气地赔着笑脸:“这位帅哥您贵姓?我妹她不太懂事,您千万别介意。” 她的动作极其熟稔自然,那民警见状,在她那浓稠的c不合时宜的烟熏妆上打量了一眼,微皱着眉摆手:“免贵姓何,我不抽烟,这里也不让抽烟。” 何警官简单跟尹蔓谈了谈事情的经过,尹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猪妹她们不凑巧,在搞霸凌时恰逢周如如舅舅从外地回来,顺路接她回去吃饭,等了半天联系不上人,又正好遇到周如如那个跑走的闺蜜方婷,方婷一通告状,终于被人家舅舅找上了门。同伙们反应过来后,一窝蜂全散了,只有猪妹在跑的时候被周如如死死拖住了脚,大宛又急得去拉猪妹,两人直接被逮了个现行。 够倒霉的。 另一个较年长的警官喝了口水,补充道:“笔录已经做完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对方家属不同意调解,”他指了指大宛两人,“她们倒是强烈要求和解,但又提不出具体的赔偿金额,一定要等你来和对方家属商量。” 他公事公办道:“你们好好协调一下,说不定能有转机。” 尹蔓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话,重复了一句:“等我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宛,“你他妈又让我来赔钱?” 何警官咳了两声。 大宛低着头不敢看她。 尹蔓强压下怒气:“赔多少?” 何警官说道:“现在问题就在这里,”他迟疑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你这两位妹妹,目前无法和家属进行有效沟通。” 尹蔓这才转头看向那个黑衣男人,不知何时他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尹蔓瞥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本《治安管理处罚法》。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大约二三十岁,气质沉稳,剑眉英目,嘴唇微抿着,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尹蔓长期混迹于醉生,见他衣着考究,质地优良,看不出具体的牌子,心里一下便有了数。 尹蔓咬咬牙,自知理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走向前对那男人深深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您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6章 姜鹤远见她浑身浓妆艳服,从进门开始就是一副社会做派,早就将她同对面两个女混混划成了一丘之貉,不料她态度却如此谦卑,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尹蔓迟迟不见回应,一狠心,也就这样弯着腰不动。 猪妹向来是视尹蔓为偶像的,何时见过她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立马嚷嚷道:“蔓姐,你这是干什么!” 老警官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顺手给尹蔓打了个圆场:“小姑娘态度还是可以的。” 姜鹤远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尹蔓起身,一个恭敬而讨好的笑容适时地挂在了脸上:“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您外甥,我跟您道个” “冒犯?”男人眉间出现一个皱褶,似乎不欲再和她多谈,“何警官,这位小姐刚才可能听得不太清楚,不如再给她重复一遍?” 何警官听之任之,铿锵有力地说道:“你妹妹年纪再小今年也满16了,不是你道个歉就完事儿的。要是你们达不成调解,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知道吗?我们目前正在给受害者做伤情鉴定,轻则拘留,重则入狱!” 最后那几个字被他说得掷地有声,尹蔓听见“入狱”二字,脑子里嗡的一声,又急又气,对着猪妹骂道:“伤情鉴定?你们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猪妹不甘心地辩解:“我我就是吓了她一下。” 姜鹤远的目光骤然射向猪妹,冷冷说道:“不知悔改。” 猪妹是被他一手提上警车的,心里有点怵他,然而平时无法无天惯了,仍然忍不住强词夺理:“周如如还抢别人男朋友当小三呢,怎么不见她悔改一下。” 尹蔓恨不得捂上猪妹的嘴,当即沉了脸色:“钱朱,你老实告诉我,周如如到底怎么样了,让我来给你擦屁股,我起码要心里有数。” 钱朱从小就怕她这种表情,撇撇嘴低下头掰扯手指,小声说道:“最多,最多也就是个脑震荡,我自己下手有数,你爱信不信。” 尹蔓了解她,微微松了口气,对姜鹤远赔罪道:“您也听到了,我妹妹说脑震荡,那应该是差入不大”这话说得有点怪,她又解释:“她这方面还算有经验,您不用太过担心”尹蔓看着他脸色愈来愈黑,识相地闭了嘴。 何警官补充道:“伤情也不是你们单方面说了算的,具体还是要等鉴定结果。我看你这个妹妹也不是第一次犯了,小小年纪就嚣张成这样,家里大人不管教,等过两年出来危害社会,再多钱也不够你们赔的。” 尹蔓不住地点头,猪妹正是中二晚期,何时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教训过,趁尹蔓没注意,突然插嘴道:“何警官,我们家里没有大人,全都死光了!” 大家俱是一怔。 猪妹没想到一句话能换来众人的目光,莫名有些得意,再接再厉道:“人家网上那么多打小三的,凭什么我就打不得,我这是替天行道!路见不平还得拔刀相助呢,我为我姐姐做件好事怎么还成危害社会了,难道小三就不危害社会了?我看不仅危害社会还危害家庭和谐呢!” “你给我闭嘴!” “冥顽不灵。” 尹蔓和姜鹤远同时开了口,何警官见猪妹振振有词,不禁呵斥:“你还有理了?还替天行道,我看你是公报私仇,滥用私刑!” 老警官也难得见到这么愣的,摇摇头对尹蔓说:“这个小姑娘价值观很成问题啊。” 姜鹤远懒得再和他们掰扯,起身欲走,对尹蔓说道:“建议你好好翻翻治安法,你妹妹抢钱的后果可比聚众滋事严重多了。” 尹蔓再无知,也是晓得违法和犯罪的区别的,不可置信地看向猪妹:“你抢钱做什么?” 猪妹这才有点心虚,嘴硬道:“我逗周如如呢,就拿了几百块,而且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尹蔓急火攻心,瞬间感觉自己快减寿十年,冲她吼道:“你脑子有病吧!” 老警官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喊了一声:“安静!” 空气停滞了两秒,尹蔓胸膛急剧起伏,她镇了镇神,知道现在不是和钱朱扯皮的时候,赶紧拦住姜鹤远:“我能不能和您单独谈谈?” 姜鹤远并未搭理她,推开她的手,径直走了出去。尹蔓不依不饶地追出房间,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摆。她个子已算高挑,但站在他对面时,才发现他竟然比她快高出了一个头,他自上而下地看她,面无表情,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 她因为打算去醉生,只穿了件低胸吊带,外头裹了一件宽大的蓝色牛仔外套,此时半乳微露,白炽灯的灯光打在胸前,一片雪白荡漾,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放手。”姜鹤远面色不善。 尹蔓顶着他那冷冽的眼神,讪讪松开手指,诚诚恳恳伏小作低:“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您给开个价,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给。”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不行。” “你妹妹运气不错,已经有刑事责任能力了,”姜鹤远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并不客气,“聚众拦截辱骂c威胁恐吓c故意伤害c殴打骚扰他人,加上寻衅滋事c抢夺财物,刑事民事都占了个全,你说我追究她哪项法律责任?” 尹蔓听着他细数着钱朱的种种罪状,哑口无言。 他继续说道:“如如现在还是未成年,我记得那个钱鑫,是叫钱鑫吧?我看你们也都认识,你不如回去好好问问,他最好没有对如如做过什么,否则强/奸未成年人的罪名绝对在他档案里背上一辈子。” 尹蔓原本还有些心存侥幸,并未将此当做什么天大的事,猝不及防听到他这番话,一阵心惊胆寒,后背渗出丝丝凉意。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问道:“您既然愿意和我说这么多,那我相信事情一定还是有转寰余地的,您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黯哑,有一种认命的疲惫感,姜鹤远心中一动,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顿了顿:“你可能是有点误会了。” “我之所以坐在那里,是看见你妹妹年纪确实小,这个年纪的孩子,许多事情不懂,需要成年人进行合适的引导,”他目光严厉,“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的行为模式已经成为惯性,到现在还毫无悔改之意。恕我直言,这样的小孩,不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后只会酿成大祸。” 尹蔓本已做好了大赔一笔的准备,将心比心,猪妹将周如如打成这样,她完全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辱骂c讽刺c威胁等等,然而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了愣,心头涌起百般滋味。道理她都懂,可猪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乎和亲妹妹无异,她绝不可能为了猪妹让受到教训,就这样放任她去坐牢。 短短几秒后再抬头,她已是眼含热泪:“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她会知道错的,绝对不会再犯了,我保证,”她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我们几个从小就被丢在福利院里,那种环境您可能不知道,大家一路摸爬打滚活下去,很多东西都不懂” 姜鹤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感到些许意外。她眼周的浓妆都被泪水浸花了,微微抽泣着: “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没有人这么教我们,全靠自己一点点摸索我忙着赚钱吃饭,确实对她疏于管教,这是我的错。钱朱的确不懂事,她活该自作自受可是她还那么小啊,人生才刚刚开始,背上这种污点,就算把她关上两年,出来以后,说不定就真的走不上正道了。” 她的眼眸直直地撞上姜鹤远,里面水光晶莹闪烁,哽咽道:“不瞒您说,钱鑫一直靠着我姐妹在养,他为了和周如如谈个恋爱,骗了我姐妹几年的辛苦钱。我姐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一时糊涂,您大人大量” “真的,算我求求您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仰望着他,脖颈纤细柔弱,是一个哀求的姿势。姜鹤远眼眸深如潭水,迟迟不发一言,不知是真的被打动了,还是在衡量她话语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手机蓦然作响,他转身接起电话:“姐。” 那头的人情绪激动地在说些什么,尹蔓竖起耳朵,只听见他简短地回复: “好的。” “不用。” “你放心。” 待他挂了电话,见尹蔓神色紧张,倒也不瞒她:“结果出来了,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没有构成轻伤。” 尹蔓松了口气。 姜鹤远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尹蔓见他没有再流露出要走的迹象,摸不准他的想法,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不追究也可以。” 他淡淡地说道:“把里面那两人还有钱鑫带到如如那儿,该道歉的道歉,该说清楚的说清楚,直到如如原谅为止,从此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赔偿另谈。” 尹蔓如蒙大赦,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突然变了主意,一口答应下来:“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7章 双方经过商量达成协议,尹蔓这边赔偿三万元。 对于尹蔓而言,姜鹤远一直心平气和,让她赔钱倒像是大发慈悲施舍她。只是这笔施舍实在过于庞大了些,乍一听只觉得这人狮子大开口,实在有敲竹杠的嫌疑,直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条有理地列出一系列医疗费c护理费c交通费c伙食补助费c营养费,甚至还有周如如的误课补习费时,才发现自己着实无话可说。 ——用何警官的说法,这比市场价还低了。 她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只得打下欠条,给他留了电话,承诺三天之内还。大宛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而猪妹见到那欠条上的数字,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冲动闯下了多大的祸,早就在一旁偃旗息鼓了。 折腾了一晚上,待到出了派出所,猪妹终于解脱似的蹲在门口的花坛边上:“憋屈死了!” “你还好意思说?”尹蔓精疲力竭,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袋,“打人就算了,还被人逮到局子里,你这里面晃晃都是水吧。” “还有你,”她又教训一直装聋作哑的大宛,“你也是疯了,她不懂事就算了,你多大了还跟着她胡来?” 猪妹恹恹:“蔓姐,别骂了。”她想到什么,“对了,你没看到周如如舅舅发现她时那个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我们活活撕碎了。” 她眼神崇拜:“这样也能让他同意和解,你真厉害!” 见尹蔓没理她,猪妹顿感好奇:“你还是编的那个孤儿院故事啊?” 她“哦”了一声。 猪妹疑惑不解地抓抓脑袋:“上次我也用这招骗人,怎么别人就不上当呢。就你每次都能百发百中,”她打了个哈欠,“那人看着还像个精英呢,居然也会信。” 她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你说要不我再加点细节进去,升级下版本,说不定能提高下获骗率。” 尹蔓想到走廊上那一幕。那番哭诉其实半真半假,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被她背得溜顺。每次她追在别人屁股后面为她们道歉时,这套说辞基本张嘴就来,在日复一日地磨练下变得十分炉火纯青,有时快把自己都说感动了。 那男人挺唬人的,她也不过是试探下能不能行,没想到他真的会信。还好他信了,万一他执意不肯和解,那就只能去求邵江,只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时,她是万万不想让邵江插手的。 不过细想来也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姜鹤远一看就是个阳春白雪,话语间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未必能想到她会用卖惨来骗人。骗取别人的好意,这种事第一次做的时候何其羞耻,次数一多,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可是当他放过她的时候,当那双眼睛深深看着她时,她竟然也会感到一丝久违的心虚。 猪妹还在那儿对自己的骗术查缺补漏,尹蔓冷冷打断她:“你快闭嘴吧,我今天人都被你丢光了。” 她抱住尹蔓的胳膊,讨好道:“是有点丢人,太险了。还好有你,蔓姐。” 尹蔓不为所动:“少来。” 大宛没参与她们的谈话,直接指出了那个残忍的现实: “三万咱们哪儿来这么多钱?” 几人集体陷入沉默。 大宛说道:“猪妹那些鸡零狗碎的朋友根本凑不到钱,指望不上她。我和以前那帮人基本都断联了,也开不了这个口。” 她说完,和猪妹一齐看向尹蔓。 “找江哥呗。”见尹蔓不表态,猪妹忍不住说道。 虽然尹蔓没提过,但她隐隐知道点他们的关系,有好几次她闹了事都是邵江给撑的腰,她顶着邵江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过不少人,不然也不会惯得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 “钱朱,”尹蔓皱着眉,语气严厉,“今天的保证金还是我找尹澈拿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别再给我惹麻烦,这钱你自己去还上。” 钱朱一顿,低着头喃喃道:“找那小子借干什么。”脚不自觉踩了踩面前的土。 尹蔓见她还是不当回事,咬咬牙,终于心一横,说出了那句话: “那三万块,我给你赔了。” 猪妹又惊又喜,刚想拍她马屁,没想到她继续说道:“以后你再出了事,别再找我,我从此不会再管你。”怕她不信,尹蔓又强调了一遍:“我说到做到,你尽管可以试试。” 姜鹤远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确实不能再让猪妹这么为所欲为下去,否则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填不上这个窟窿。 她记得钱朱小时候就喜欢缠着她,有时连钱鑫都不理,就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学她做事,学她说话,大家都笑她,说她是尹蔓的小粉丝,跟屁虫。 ——而她也确实没有管教好她,给她做了个坏榜样。 钱朱没妈,从小没得过什么母爱,因此每当尹蔓看着她时,总不自觉带了点母性。现下见到她难以置信的眼神,一阵揪心,胸口滞涩难当,却仍得逼自己冷漠以对:“我以前总是不想你被拘留,千方百计的给你搞钱,就怕你进去以后交些朋友出来学得更坏。” 钱朱根本听不进她解释,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些难得的惶然:“才三万块钱你就不要我了?” “我没说不要你,”尹蔓艰难地开口,“我以为这是为你好,但其实是在害你。再这样下去,以后你只会怪我,你明不明白?” 钱朱平日里表现得再嚣张,实际上还是个小孩心性,丝毫察觉不到尹蔓的一片苦心。一时间乌云压顶,风雨骤来,只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大声吼道: “不明白!” 她最爱的姐姐竟然为了钱,残忍到这种地步,丧失了基本的人性!什么感情,什么亲情,简直就是狗屎! 她激动地和尹蔓大吵起来,不管尹蔓接下来说什么都再也听不进去,一边伤心欲绝,一边暴跳如雷,不分由说地拦下路过的出租车,招呼也不打一声,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只留下尹蔓和大宛无奈地站在街边。 大宛找了个台阶坐下,欲言又止地看着尹蔓。 尹蔓轻轻踢她一脚:“有话就说。” 半晌,大宛才叹了口气,劝道:“你给她点时间。”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尹蔓一阵心烦:“我知道。倒是你,我晓得你恨周如如,但是这事儿真的做得太蠢了。” 大宛垂头丧气:“你说我回去怎么跟钱鑫交代,他肯定恨死我了。” “该怎么说怎么说,那傻逼吃你的喝你的有什么资格来恨你。” 尹蔓见她神色消沉,终究还是不忍心:“你今天别回去了,去我那儿睡吧。” 两人回到尹蔓的小出租屋,收拾了一番,浑身疲惫地倒在床上。 尹蔓看向狭小的窗外月光,夜很寂静,偶尔外面有车开过,车灯透过窗帘的细缝,在屋内的墙壁上投下道道乍明乍灭的光亮。 她突然说道:“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睡了。” 大宛轻声附和:“嗯。” “我记得上一次还是我外婆刚走的时候。有几年了?” “四年吧。” 两人一阵沉默。 大宛没看尹蔓,她想起自己前两日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会让她陷入这种境地,如今只剩一片羞愧。 她又一次让尹蔓失望了。不,也许尹蔓根本就没再对她抱有希望,而自己再次争气地成功地验证了尹蔓的话。以前还能说是为了钱鑫,可这次还能找什么借口?纯粹是自作自受。那个她心知肚明却又一直刻意忽略的存在,不知不觉中,终于避无可避地摆在了她们面前—— 她和她所谓的爱情已经成为了这个女人沉重的负担。 所以连道歉都不敢说出口。 大宛看着头顶斑驳的c泛着黄渍的天花板,忍着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忏悔的冲动,压低了声音:“不找江哥,你去哪里搞三万块。” “卖酒呗。”尹蔓若无其事地说道,“人总不能被钱逼死。” 这句话轻飘飘的,恍若羽毛穿过人的耳膜。大宛从未像现在这样,宁愿自己再被她痛骂一顿。终于控制不住,侧过身一把紧紧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语带哽咽:“尹蔓,我对不起你。” 尹蔓一声叹息,拍拍她的手,闭上了眼。 窗外一片艳阳天,夏日空气潮湿沉闷,现下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里做饭,尹蔓懂事的把电风扇搬到厨房门口,即便如此外婆的后领仍然被汗水浸润了。小尹蔓有点受不了厨房的高温,回到客厅费劲地爬上高凳子,乖乖做作业。 “砰砰砰!”大门一阵哐当作响,大宛声音兴奋,“小蔓,快开门,有好东西!” 尹蔓正在做数学题,思路被打断,她皱了皱眉:“别敲,来啦!” 说着跳下椅子,蹬蹬跑去开门,只见大宛满头大汗,脸色发红:“你干嘛呢,这么慢。” 尹蔓道:“作业还没做完。” 大宛白眼一翻:“作业有什么好做的,无聊!”尹蔓刚想反驳,她又亢奋地拉住她的手,“我跟你说,钱鑫买了只兔子,”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有这么大,肥得要命,他们正在喂它吃东西,可好玩儿了!走,我带你去看!” 尹蔓长这么大只在电视上看过兔子,心中蠢蠢欲动,不过还是犹豫了下:“可是外婆说要开饭了。” 大宛不耐烦:“你怎么那么磨叽,”随即探头往里叫道,“外婆,我和尹蔓去看兔子!我们一会儿再回来吃饭啊,很快!” 尹外婆只给了个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没什么反应。 尹蔓说道:“你又忘了她耳背,听不见的。” 大宛一股劲儿冲到尹外婆面前:“婆婆!我和小蔓出去啦,看兔子!” 尹外婆这才听到,眼角皱纹横生,笑眯眯地说:“好啊,早点回来,外婆给你们弄肉吃。” “好嘞。” 于是两人连蹦带跳地去钱鑫那儿当观众了。 那一年尹蔓八岁。 到钱鑫家的时候,他弄了点烂菜叶正目不转睛地喂着兔子,猪妹只有四岁,身子圆鼓鼓胖乎乎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米猪,穿着不合身的小短袖在旁边看着他,一小截手臂露出来跟白藕一样,咯咯地笑:“哥哥,兔兔。” 钱鑫摸了下她的头。 尹蔓和大宛凑上去,仔细观察着兔子的三瓣嘴,见它一啃一啃地吃着叶子。 “它的眼睛还真是红的啊,和动画片里一模一样!”尹蔓不由感叹,猪妹也过来凑热闹,尹蔓指着那兔子一本正经地说,“小猪,你看到没有,以后你要是再哭就会变成它那样,被关进笼子里待着。” 猪妹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不是天天都有人喂我吃的。” 尹蔓道:“你是不是傻,别人只给你吃叶子,不吃肉。看你饿死。” 猪妹吓了一跳:“我要吃肉,我喜欢吃肉。” 钱鑫这才放下手中的菜叶,对尹蔓说:“你别吓她了。” 大宛心头发痒:“钱鑫,你也给我们玩玩儿呗。” 钱鑫大方地把菜叶递给她们,尹蔓过足了一把饲养员的瘾儿,好奇地问道:“书上不是说兔子都吃胡罗卜吗,吃这个能行吗?” 那兔子白白小小的,钱鑫用手轻轻抚摸它背上柔软的毛,嘟囔道:“我听说可以。”他平时阴郁惯了,尹蔓难得见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问:“钱三金,这兔子你哪儿来的啊?” 钱鑫看了她一眼:“同学送的。” 尹蔓笑了,不客气地揭穿他:“你抢的吧!” 钱鑫狠狠瞪她:“关你屁事。” 尹蔓撇撇嘴,继续逗兔子了。 没过多久,钱鑫看看钟,把兔笼子提起往大宛手上一放:“我爸快回来了,你们先走吧。” “兔子你不要了?” “要啊,先放在你们那儿,不然我爸见了又要打我。” 整条街的人都了解钱鑫他爸的习性,大宛也没再多说,她心里巴不得呢。只有猪妹,见她们要走,哭丧着脸求道:“哥哥,不要把兔兔送走。” 钱鑫把她抱起来,轻声安慰:“咱们不送走,只是暂时放在宛姐那儿,有空就去看,它还是我们的。” “这兔子有名字吗?”尹蔓问。 钱鑫目光温柔地看着它:“它叫如如” 大宛觉得奇怪:“怎么像个人的名字啊?” 钱鑫诡异地一笑:“它就是个人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8章 尹蔓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大概是因为睡前和大宛的一番话,她竟然难得梦见了多年前的往事,结局还是那么诡谲的走向。她摸摸自己的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上也迸发出细密的冷汗,心砰砰乱跳,躺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 东方既白,天色渐渐亮起来。 床头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尹蔓拿起电话,居然是钱鑫。真是提不得,想起刚才那个梦,她莫名打了个激灵。电话孜孜不倦地响着,她定了定神,推醒身旁的大宛,大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尹蔓扬起手机给她看来电显示,见到钱鑫的名字,她条件反射似的,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尹蔓接起电话,开了扬声器:“喂。” 钱鑫劈头盖脸直入主题:“大宛手机关机了,你叫她接电话。” 尹蔓看向大宛,大宛摆摆手。 尹蔓道:“她不在。” 钱鑫气急败坏:“你觉得我是傻逼?” 是啊。尹蔓默默腹诽,嘴里却继续胡编乱造:“我骗你干什么,她一大清早就走了,鬼知道去了哪儿。” 钱鑫一听就知道她在瞎说,不禁抬高了音量:“钱朱都跟我说了,她除了你那儿还能去哪儿!我艹,叫她接电话,看看她做的好事,这个泼妇!” 脏话透过扬声器源源不断地传来,大宛脸色惨白。 尹蔓不客气地骂回去:“你睁大狗眼看看谁在撒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滚!” 她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气冲冲地对大宛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些什么。” 大宛苦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又何必为我做这么多。” “这是能拿来类比的吗?” 大宛摸摸她的背,躺下身,用被子遮住脸:“放心吧。等我累到极点,自然就放手了。” 过了五分钟,钱鑫电话又来了。 尹蔓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什么遗言?” 钱鑫这次倒没再乱吠,只是气势汹汹地质问:“如如现在在哪家医院?你和她家人联系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尹蔓回道:“不知道。没有。不知道。” 随即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结束键,这一通清晨来电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倒下想再睡个回笼觉,然而两分钟后,电话又嗡嗡响了。尹蔓骂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吼道:“别他妈再烦我!” 那边顿了顿,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尹小姐?” 尹蔓疑惑地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拒绝:“没钱,不买保险不办卡。” 立马挂了电话。 大宛充好了电,边开机边感叹:“这么早,现在的业务员挺敬业啊。” 尹蔓也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这时突然进了条短信,正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短信内容简洁: “后天下午三点,带上你的几位朋友,市人民医院,来前致电我。 姜鹤远。” 姜鹤远被挂了电话,无言地看着黑掉的屏幕,他想了想,还是给尹蔓发了个短信。不一会就收到了她的回话,显然,对于刚才的误会她并无多少歉意,只有两个字,好的。 他回到病房,姐姐姜柔正在给周如如削苹果。姜鹤远离家在外多年,和这个外甥女其实接触得并不多,加之每次逢年过节时周如如看到他总是又敬又怕,以致于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小孩喜欢,舅甥之间算不得十分亲密。但总归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姜鹤远记得她小时候也曾骑在他肩上玩闹过,那时的周如如还是一个圆嘟嘟的乖巧女童。 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当然,现在的她也很乖巧,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绝对想不到她会和一个社会青年有所来往。周如如躺在病床上,鼻梁发青,脸上被掌掴的红肿痕迹可怖,额头上缠着绷带,膝盖附近也包了纱布,看着极其可怜。 姜鹤远对姜柔说道:“已经和那边约好时间了,后天下午过来。 姜柔的性格与名字如出一辙,生性温柔体贴。但如今见自己的女儿被糟蹋成了这般模样,再温柔也恨不得将钱朱拖过来亲手痛殴一顿。 “我真想把这些人全部送进监狱。”姜柔声音颤抖,怒不可遏。她切着苹果,刀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俨然已将苹果当成了那几人。 姜鹤远怕她切到手,接过来说道:“我来吧。” “这事儿你没跟爸妈说吧?”他问道。 “没有,”姜柔道,“医生说住不了多久院,说了怕他们也跟着着急。” 主要是实在不愿解释周如如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姜鹤远点点头:“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姜柔眼神一黯:“已经打电话给他了,说还得两天才能回国。” 丈夫周鼎睿还在国外处理事务,她不怪他,只是现下实在很需要丈夫的支持。她看着如如那一身伤,既气愤又心疼,极力控制着自己:“如如长这么大,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动过,我杀了他们的心都有,要不是” 她看了一眼身旁忐忑不安的女儿,始终有些顾虑,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反正那些败类我一个都不想见,到时候你去和他们谈。” 她对姜鹤远放过那些人一马颇有怨言,但她习惯了别人帮她做决定,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最可靠的弟弟。一想到小人难缠,要这么闹下去,难保那男人再次缠上如如,不如早点断个干净,她心里也踏实一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柔动作不停,将苹果围成圈摆在盘子里插上牙签,去卫生间洗手。周如如见姜柔走了,趁机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姜鹤远:“小舅舅,后天钱鑫也过来吗?” 这个外甥女冥顽不灵,为免她继续问下去,他只得敷衍道:“不知道。” 周如如面带哀求:“小舅舅我不信他骗我,我要见他,你让他来和我说清楚。” 姜鹤远不为所动,有心想训她两句,不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周如如刚恢复了些精神,脑海里分分秒秒旋转的全是那日和猪妹的对话。因为记忆轻微受损,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是那股强烈的刺激尚且留在脑内,导致她愈发心乱如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想着自己一定要相信钱鑫,一时却又害怕他是真的骗了自己。心里天平两头倾斜,晃得她整日患得患失,又惶惑又焦虑,迫不及待想找钱鑫讨一个说法。 最令她痛苦的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没人看得起她的爱情,包括一向疼爱她的母亲。每次她对姜柔提出想见钱鑫时,姜柔总会给她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如今这种眼神,又出现在了这个一贯睿智的小舅舅身上。 人生如此孤独,没人能懂她。 周如如正是异常敏感的时期,见姜鹤远闭口不谈,刹那间悲从中来,悲伤冲昏了她的理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豁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说道:“我一定要见他,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周如如在姜鹤远印象中一向是斯文腼腆的,如今见她小小年纪就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而是啼笑皆非。 “你想从哪里跳下去!” 姜柔一出来正好听见周如如的威胁,顿时急火攻心,“周如如,你再说一遍?!” 姜柔说话素来细声慢气,周如如从未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那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悄然漏了风,闭嘴不敢再开口。 姜柔气得七窍生烟,厉声责问道:“你怎么能用自己的生命来要挟家人!”她越想越后怕,生怕周如如真动了这样的念头,“我和你父亲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为了一个小混混,居然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你将我们至于何地!” 周如如本来也没真想去跳楼,不过是实在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罢了。她见姜柔面红耳赤,生怕将她气出病来,知道自己不占理,垂着头乖乖任她训斥,老实认了错:“妈妈,我乱讲的。” 这错认得不尽人意,姜柔从见到周如如受伤那刻起,一直以来的担忧如同火山喷发,眼泪不由决了堤:“这种自私到极点的话你也能乱讲,你自己说说,是不是那个小混混教你的!” 周如如本已知错了,一听此言,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大声辩解:“他没有!你不了解他,钱鑫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姜鹤远见他们吵得急赤白脸,又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赶紧将姜柔拉出病房:“姐,如如还病着,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你冷静一点。” 姜柔不住地流泪:“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哭得双眼通红,手足无措地看着他:“鹤远,如如以前从来没像这样过,她一直很乖的,”她紧紧攥住他的手,哀声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柔万万不能接受,自己向来优秀的宝贝女儿怎么会疯狂爱上一个社会青年,那简直太滑稽了! 他这个姐姐从小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生活的风浪,突然其来的挫折显然令她措手不及。姜鹤远只得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给出了一个最令人接受的标准答案:“如如也许是叛逆期到了。” “叛逆期”这个词高高在上地概括了青少年一切喜怒哀乐与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姜柔心头一震,仿若抓住了水中浮木。 姜鹤远继续说道:“他们这个年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越阻挠,她越反感,只能起到反作用,”他安慰她,“你忘了我像她那么大时,做得比她更出格么?” 姜鹤远当年的事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缄口不提,就像从未发生过。他突然拿自己举例,姜柔反而愣了,想起这个弟弟曾经闯下的祸,比起自己女儿来说,的确是过分太多了。 姜鹤远语调沉稳,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自然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姜柔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按着眉头,稍稍舒了口气:“还是你和学生打交道多。鹤远,你有空帮我和她好好说说。” 他应下:“放心,趁这个机会,先让她和那人断干净。等过了这阵子,我会和她谈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9章 将母女两人安抚得差不多了,姜鹤远才掏出手机,发现何雍已经快把他电话打爆掉,他赶紧回过去:“我马上就来。” 前两日和何雍这些老友约了饭,这边一忙,差点把这事儿忘个干净。 电话那头很热闹:“快点啊,就差你了。” 姜鹤远和姜柔交代了几句,匆匆赶到饭店。一推开包厢,不由怔了一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他身上,何雍连忙招手:“鹤远,这里!” 他们订了饭店里最大的豪包,里面约莫能有二十来人。屋内厅堂满座,灯光烁亮,电视里传来活泼轻快的音乐声,笑语喧哗,人声鼎沸。大家纷纷和姜鹤远打招呼,只是毕业多年,有的脸已十分陌生。 姜鹤远走到何雍身边坐下,何雍情绪亢奋,正和旁边的人说些什么,强拉着他:“看看咱们姜校草,多么的保养有方,到如今还是铁骨铮铮大帅哥一枚!哪儿像你,头顶草都没剩几根了,你自己说羞不羞愧?” 那人倒是毫无愧色,打趣道:“你少扯东扯西的,咱们凡人一枚,就不和校草比了,和你比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时原皓提着两瓶茅台进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语气相当豪迈:“咱们今天管够啊,小爷买单!” 大家都知道这酒店是原皓自家开的,倒也不跟他客气,当即一阵欢呼,一时间七嘴八舌,锣鼓喧天。 原皓在姜鹤远身旁落座,姜鹤远低声问道:“不是说就几个人聚聚,怎么成同学会了?” “过两天不是百年校庆么,正好又放国庆假,好多老同学都回来了。打电话一个叫一个的,就成这样了。”原皓靠在椅背上,笑了下,“不过挺好。” 他看着叙旧的老同学们,眼底浮现出一丝怀念:“毕业十几年,能聚成这个样子,不容易了。” 姜鹤远面上不显,心里也难免感慨。这些人曾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彼时大家都是青葱少年,如今却已都带上了满身烟火气。有的秃了顶,有的肚腩饱满,有的看上去像有四十好几了,脸上挂着历经社会打磨后的圆滑笑容。 “姜鹤远,你还是没变。” 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响起。 姜鹤远抬眼望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名字了。 她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被认出来,这在她意料之中,倒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宋安。” 姜鹤远刚想点头,宋安却爽朗一笑:“不用和我客气,我知道你对我没印象。”她自嘲,“我当年连话都不敢和你多说。” 何雍插嘴道:“得了吧,那时候有几个女生敢跟他说话啊。人家手这么一插兜,眉梢一挑下巴一抬,”他站起身,将姜鹤远高中时的样子模仿得惟妙惟肖,“哦,还有,目光一定要冷冰冰的,要带着隐隐的不屑,那种我非常不耐烦,但还是要听你这种蠢货说话的表情” 他话还没说完,整桌人已被逗得哈哈大笑,宋安啪啪鼓着掌,笑得直不起身,直竖大拇指:“何雍你真行,学得忒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姜鹤远端起酒杯,也忍不住笑着摇头:“原来我当时在你们眼里是这个样子。” 何雍见自己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不禁洋洋得意:“那是,我从初中到高中承受你这种精神压迫可是承受了六年。”他表情夸张地指指姜鹤远,“你们能想象他这种人会去当老师?” 众人顿时拍桌惊叹。 “不会吧,”宋安惊讶地说,“你那些学生不怕被你打击致死么。” “这你就不懂了,”何雍来了劲儿,“上次我和原皓去h大找他,哇靠,你猜怎么的,教室里全都坐满了。我就没见过大学到课率这么高的,啧啧,你是没看到小姑娘们看他那崇拜的眼神啊,人家就吃他这套。” 何雍悲愤:“这世道太扭曲了。” 宋安笑得不行,激动地和他一个碰杯:“其它你说得都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你!” “哦?” “姜校草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啊,你忘了咱们柳大美女了?” 宋安几杯白酒下肚,难得找到何雍这个知音。她以前坐姜鹤远后座,看了三年他挺直的背影,偷偷画过无数张他的后脑勺。往事如烟,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恋早就随风而逝了,如今她也成了家。可是毕竟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和自己这么聊天,情绪过于亢奋,言语没过脑子,就这样脱口而出。 没想到何雍立马转头去看姜鹤远,饭桌上霎那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冰山太平易近人了,忘了冰山再怎样也不会变成火山。 提起柳锦恩这个人,其实姜鹤远自己倒不在意,但看大家似乎都觉得他应该在意的样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皓打破了沉默:“对了,柳锦恩怎么没来?” 宋安硬着头皮道:“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有事。” 原皓勾起嘴角调侃:“你没说鹤远也来吧。” 宋安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姜鹤远,见他没有不耐,才嘀咕道:“你也没告诉我啊。” “柳锦恩前两年不是结婚了吗,婚礼我还去了,包了一个大红包。”原皓对姜鹤远笑道,“办得挺热闹的,还上本地新闻了,可惜那时候你在国外。” 姜鹤远微微笑了一下,怕这个话题再持续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索性转移了话头,对何雍说道:“我昨天看见你弟了。” 何雍正在夹菜,闻言诧异:“你还记得他?” 姜鹤远点头:“他怎么跑派出所去了。” 何雍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何正,也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位何警官。何老爷子是昭市公安的一把手,康熙帝的狂热粉丝,眼见自己这辈子和康熙是谈不上什么渊源了,干脆给兄弟俩取了这么个名字,听着他们追在屁股后叫着“爸爸”,好歹也能过把干瘾。 何正当年在普立读初中时,就老跑来高中部跟着他们瞎混,两兄弟明里暗里不知吐槽过自己的名字多少次。说来他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何正了,要不是昨天何正主动叫他,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基层历练呗,好好的部队不去,非要跑去搞刑侦,说什么为了理想而奋斗,这几天和家里闹得正凶。”何雍提起也是一脸无奈。 “诶,”他想起来,“你去派出所干什么?” 姜鹤远不欲多谈,随口答了两句。此刻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已是酒过三巡。大家谈起往事愈聊愈烈,爆发出一波波笑浪声,气氛火热高涨。 宋安将功补过,兴致勃勃地甩出一个八卦:“我一个学妹跟我说,我们毕业以后普立发生了一件大事,闹得全市沸沸扬扬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何雍催促:“赶紧的,别吊胃口。” 宋安瞪了他一眼,才慢慢说道:“之前市教育局局长的儿子不是读咱们学校么,结果爱上了他们那一届的校花,爱得死去活来。” 大家意兴阑珊。早恋嘛,不稀奇。 宋安不理他们,心想一会儿有你们大跌眼镜的,继续道:“没想到他居然把校花搞怀孕了,这事被他们家里发现了,那男孩儿估计爱昏了头,非得让校花把孩子生下来,要死要活地要和校花结婚。” “他也是够天真的,他家里人还准备送他出国呢,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同意,马上就把校花送去打了胎,逼着他们立刻分手。结果那男生和校花私奔不成,又反抗不出什么名堂。”宋安一拍桌子,“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跑去跳了教学楼!” 大家低低地啊了一声,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屏息静气,翘首以待。 宋安淡定补充道:“楼不高,没死。” 不得不说,宋安实在很有讲故事的天分。众人这才舒了口气,不料走向这么劲爆,纷纷感叹道: “我去” “太厉害了。” “现在的小孩简直惹不起。” 宋安道:“这还没完,自家儿子为了个小姑娘把命都差点丢了,要你是家长,你能忍?当爹的自己还在教育系统里工作呢,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听说校花家境不太好,局长就怀疑她是给自己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动了手段直接让她退了学。他儿子伤一好,在学校里没待两天,也被送到国外去了。” 她很是惋惜:“我学妹说那男孩出院回到班上时,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大家听到这里,不胜唏嘘: “这是现实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啊。” “没想到还是个悲剧。” “要不怎么不让早恋呢,还好我那时候坚决不谈恋爱,不然” “得了吧,你那是没人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众人又笑成一团,原皓却突然说道:“这个校花倒是可怜了。” 宋安欲言又止,纠结了几秒,终究没克制住那股蠢蠢欲动的八卦心情,一脸神秘:“你们猜后来校花跑去做什么了?” 旁边的胖子翻了个白眼:“我们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出了这种丑闻,哪个学校还敢收她。”宋安顿了顿,“我听说她现在在做那个。” 胖子好奇地问:“哪个?” 宋安没说话,意味深长地指了指面前的白斩鸡。 众人登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张大了嘴。 这消息可比刚才的故事令人震惊多了,普立作为省内重点,一向以校风严谨成绩优良而闻名,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入学门槛高得惊人,这么多年不知为高校输送了多少优秀人才,作为普立学子,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简直闻所未闻! 宋安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学妹说现在学校的人都不愿意提她,觉得有辱校风,是普立之耻。” 有人忍不住追问:“那校花叫什么名字啊?” “早忘了,”宋安道,“我都是好久以前听说的,好像是姓苏什么” 桌上人在茶余饭后不妨听了这么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有点意犹未尽,摩拳擦掌地讨论起来。一个女孩同情道:“校花太倒霉了,都是那男的害了她啊。” “你这话说的,分明是她自己害自己,世界上凭劳动吃饭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她跑去出卖身体自甘下贱了,不然别人怎么会以她为耻?” “我同意,什么走投无路,还不是借口罢了,说白了还是好吃懒做。说不定人局长真没猜错,人家就是想攀住他儿子飞上枝头变风凰。要我来看,得到这种结局也是活该。” 普立难得出现这种桃色新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格外投入,姜鹤远虽然也对女性将身体变卖为廉价资本的价值观念颇不认同,但自觉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懒得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且不说这种转了几手的谣言的真实性,光听见“普立之耻”几个字时,他就忍不住嘴角一扯。 讨论没有持续多久,有人抛出新的话题,大家再次转移了注意力。故事中的几位主人公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淹没在了其它鸡毛蒜皮的琐事之中,等着他人下一次再想起时,又被拿出来作为吸引眼球的饭后谈资。 酒饱饭足,杯盘狼藉。众人回家的回家,带孩子的带孩子,只剩下十余人相谈甚欢,仍觉不够尽兴,当即决定转移战场,撸起袖子再喝一轮。姜鹤远本来没什么兴趣,奈何何雍非得拖着他,也就由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10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酒吧街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犹如潮水般涌来,将人淹没在光怪陆离之中。晚上八点后,夜行动物们纷纷出没,醉生渐渐热闹起来。大宛轮休,待在尹蔓家里闲得心慌,干脆跑来酒吧打发时间。 尹蔓和她坐在吧台前,让阿宾给大宛调了一杯性感沙滩,自己则揣个保温杯,安安稳稳,不动如山。 现在还没到醉生生意最旺的时候,来的都是散座,她不急,和大宛悠悠闲闲地聊着天。 大宛无语地看着她手中的保温杯:“你这是搞行为艺术?” 尹蔓道:“从老朱那儿顺的,我估摸着这几天得喝得凶,先养养胃。” 姜鹤远只给她们三天时间筹钱,尹蔓一咬牙,将自己那张保命的卡拿了出来。这张卡邵江不知道,是她趁他不注意,处心积虑了许久才成功把自己身份证偷出来背着他办的。说来可笑,别看她有时一晚上钞票从指尖哗啦啦地过,却连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也没有。 她像蚂蚁一样一点点省吃俭用地往里头存,生怕被邵江给发现。里面有一万多块,是她好不容易给自己留的后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 这两天再使劲卖卖酒,但凡她下了狠劲儿,向来业绩可观,一晚上万把块也是能有的。到时候再找这个那个东拼西凑点,如果不出意外,三万也差不多了。 尹蔓靠着吧台若有所思,她今天难得穿了一件露背装,发丝柔顺地散落在光洁的腰背上,衬得那肤白胜雪,犹如凝脂。香肩半露,长裙紧紧地包裹着身体,细腰翘臀长腿一览无余,温软得跟水蛇似的。 妆倒还是化得很浓,不过夜场里的女孩大多数妆都很浓,这样看倒也不觉奇怪了。她贴了一层浓密的假睫毛,眼里嵌着浅蓝色美瞳。尹蔓本身五官深邃,又刻意画深了轮廓,乍一看如同一个芭比娃娃,过于精致华丽,以至于有些像个假人。 大宛手痒掐了尹蔓屁股一把,赞道:“手感不错。” 尹蔓瞥了她一眼,顾盼流转间,双眸水光潋滟,看得她一个女的都不禁心神一荡。 尹蔓打开随身小镜子仔细照了照:“看不出是我吧?” 大宛懂她的意思:“放心,化成这样能认得出来才见鬼了。”她真正担心的是别的,“你悠着点,别每次都这么搞,平时不出工,一缺钱就猛来,是人都受不了。” 尹蔓合上镜子:“我心里有数。” “要不我帮你卖点儿,”大宛仍不放心,“当年我好歹也得过几次销冠。” 这她倒没吹牛,以前大宛在醉生驻场的时候,除了不出台,基本什么都做。丽姐为了把她扶起来,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血,而大宛也不负所望,在当时颇有名气。后来决定离开醉生,气得丽姐起码有一年没理过她。 “怎么,现在不怕钱鑫说你了?”尹蔓不在意道,“既然都决定上岸了,那就老实待着吧。你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多借点钱。” 大宛一提起钱鑫就英雄气短:“我之前和他通电话了。他让我回去,说想好好谈一谈。” “那挺好的。” 大宛抿了口酒:“跟你说实话,我有点怕。” 尹蔓道:“我给你撑腰,你怕个屁。”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大,客人越来越多,酒吧也愈发嘈杂不堪。 服务员脚不沾地地送酒,其中一个经过吧台时被尹蔓一把逮住:“小八,有没有合适的?” 小八不是本名,夜场里混的鲜少有人会用本名。就像尹蔓的“艺名”是伊乔一样,小八也只是正好编号为八,简而化之大家都喊小八了。 他想了想:“包厢里来了一窝土豪,丽姐安排了好几个去,乔姐你要不试试?” 尹蔓说:“我不做包厢,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将他放走,催促道,“赶紧给我留意着,开单了少不了你的。” 阿宾手上没活儿,跑过来凑热闹,听见这话好奇地问:“乔姐,不是说包厢来钱最快么,我看她们平时抢都抢不赢的,你干嘛不做包厢啊?” 在醉生,包厢的门槛最高,普通人轻易消费不起,只有最顶尖的公主才会往里输送,档次稍低的只能来做大场。像这样主动往卡座跑的,整个醉生只有尹蔓一人。除非是邵江本人亲自来,否则她绝不会靠近包厢半步。 尹蔓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蜂蜜水,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不想做呗。” 小八不愧够眼色,一会儿就窜了回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卡座:“那边有桌质量还不错,五个人,一对情侣三个男的,浑身都是牌子货。” 他年纪虽小,看人却毒辣,尹蔓和他长期合作,对他非常满意。小八打完报告便匆匆走了,临走还不忘告诫她抓紧时间。 大宛感叹:“他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尹蔓道:“我要是愿意和你三七分,你也得这么积极。” 大宛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不心疼。”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尹蔓套上一件又薄又透的短纱披肩,那纱衣将她身上的春光映得若隐若现,透出一股含蓄朦胧的性感,端的是千娇百媚,勾魂摄魄。 她拍拍大宛的肩:“我出场了。” 我花开后百花杀。 尹蔓一起身,顿时成为了场上当之无愧的焦点,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摇曳生姿的身影。 大宛见状忍不住喃喃:“这个人间杀器。” 她想不到谁能抵挡住她的魅力。 阿宾附议:“乔姐就是出活太少了,前两天丽姐训人的时候还在说呢,夸乔姐天赋异禀,都不用怎么教,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买酒喝,但凡乔姐下了场子,没谁的业绩能超过她的。” 尹蔓在醉生是出了名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丽姐也不大管她,如果不是熟客,估计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大宛嗤笑:“哪儿有什么天赋异禀,还不是被逼的。” 尹蔓从小脑子就聪明,做什么都优秀。以前读书时成绩好,后来迫不得已干了这一行,她也总能找到最快来钱的法子。用尹蔓教育她的话来说就是,了解自己的长处,并且最大程度地利用它。 要是她真愿意做这个,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也不会缺钱到这种地步。 阿宾将调酒的活儿都分给了徒弟,乐得清闲,坐下来和大宛聊天:“其实我觉得乔姐要是不化成这样,像她们一样搞点学生风,业务说不定会更好。” 他用手撑着下巴:“有一次我在后台无意中见过她素颜,把她吓了一跳,哈哈,不过我才是被惊到了,妈呀,又清纯又脱俗,简直是天仙下凡,”他咂咂嘴,还在回味之中,“我跟你说啊,现在的男的都好这口,我自己对女的没什么兴趣都想多看两眼。你说她怎么想的,每次都化得这么” 阿宾卡了壳,大宛会意:“浓妆艳抹?spy夜店风?” “贴切。”阿宾和她一个击掌,“她这大浓妆一化跟易容似的,特色都没了。要不你跟她说说,让她换个风格。” 大宛笑道:“你不懂,她就要这个效果。” 阿宾看着她那一脸了然,有些羡慕:“你们感情真好。” 大宛却垂下眼帘,神色不明,轻声说道:“好什么,都是我害了她。” “什么?”阿宾没听清。 大宛摇摇头,端起杯子喝酒。 尹蔓无视了前来搭讪的狂蜂浪蝶,风姿绰绰地走到卡座旁,不动声色地将几人囊入眼底。他们人不多,正对着的是一对年轻情侣,搂着腰在说些什么,另一边沙发上则坐着一个男人,正在玩手机。她心里有了计较,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个笑容被她精心训练过无数遍,有如春风拂面,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她俯下身温柔地问道:“先生您好,打扰一下,您介意我坐这儿吗?” 男人疑惑地转头看她,音乐声音很大,他没听清。尹蔓见他容貌俊朗,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待会儿回去一定要好好表扬小八几句。 她将脸凑到他的耳侧,眉梢轻扬:“我能坐这里吗?” 一点红唇娇艳欲滴,男人耳朵里划过一道暧昧的气流,被她美色所惑,短暂地愣怔了几秒,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勾唇一笑:“请便。” 老手。 尹蔓下定评价,纤纤玉指将散落的鬓发撩到耳后,这动作被她做得风情万种:“您的女伴呢?” 男人挑眉看她:“不是在我身边坐着么?” 对面的情侣注意到他们的情况,好奇道:“原皓,你认识啊?” 原皓毫不掩饰地将尹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容弧度加深:“是啊,现在认识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那对情侣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样。 尹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索性大大方方伸出手:“您好,我是醉生的酒水营销,伊乔。” 那两人见她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尹蔓只和那女生握了手,女生很满意,觉得她十分识相。 “你们就三个人么?”尹蔓疑惑,这和小八给她的情报不太符合,卡座的最低消费比散座高了不少,人数不够又喝不了多少酒,一般很少有人这么做。 原皓抬手横在沙发上,正好挨上了她的肩,随意道:“朋友都还在路上呢,我们都不急,你慌什么。” 尹蔓扫了眼他手腕上的表,抿嘴一笑,轻言曼语:“我倒不是急,只是我们这边有新推出的洋酒套餐,特别适合人多的聚会,您要是要的话,我可以给您打八折。”她眨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内部折扣。” 这招一出,放在往常,客人十有八九都会沦陷在温柔乡里继续问下去,可原皓却并不接话,只是看着她说:“你像刚才那样再笑一下。” 尹蔓愣了半秒,顺从地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么?” “不对,像刚才那样,抿起嘴笑。”原皓的口气不容置喙。 尹蔓这次却并未再听他的话,只是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什么。那目光丝毫不令人反感,反而在喧嚣之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撩拨与安静。 原皓被她看了半晌,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心甘情愿地做起了昏君:“行了行了,别这么看我,一会儿买你最贵的套餐,折不折扣都无所谓,绝对不让你吃亏,行了吧,”他似真似假地抱怨,“女人就是事儿多。” 尹蔓未料到他如此上道,客人她见得多了,这般干脆的却少。有时和客人侃了半天,明明都要付钱了,到最后却总是刻意为难她一下,自以为风流倜傥,殊不知她心里厌烦得很。 与之相比,原皓这点小癖好倒也不足为奇。酒水营销这个名头听起来好听,说白了也就是卖笑而已,和夜场蜜蜂没什么区别。如今真有人想买她的笑,再轻松不过了,她乐意至极。 尹蔓乖巧地抿起唇,心里欢喜,那笑意顿时真了几分。眼神含情脉脉,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时间巧笑倩兮,说不出的含蓄羞涩,妩媚动人。 原皓看了又看,实在喜爱她这个笑容。当场大手一挥,点了个八千八的豪华套餐。这时两个男人走到卡座旁,原皓便抬头对他们感叹道:“好久没来,醉生这场子水平越来越高了。” 这话虽是赞美,但尹蔓也着实谈不上有多开心,不过既然都坐在了这里,再去谈什么尊不尊重未免太过矫情。她顺势微笑着回头,正好对上那两人,头顶上方巨大的射灯旋转着,光线飘忽迷离,忽明忽暗,亦幻亦真,却不妨碍她把其中一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尹蔓刹那间目瞪口呆,登时便窒住了,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句话: 世界之大,人生何处不相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11章 姜鹤远被何雍拖着来到这家著名的本地夜场,里面的热闹喧嚣和夜风萧瑟的大街简直是两个天地。人声瞬间就被的士高鼓噪的音乐淹没了,舞池里形形色色的人恣意放纵地晃动着身躯,鼻腔里充斥着男男女女们失控的荷尔蒙。 他很久没有来这种酒吧了,感觉自己一把年纪,耳朵都快要被震聋,太阳穴微颤,纯属自己找罪受。 原皓本来提议坐包厢的,但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大伙儿就想待在大厅,方便随时进舞池蹦跶,并美其名曰找寻青春的冲动,与资本主义的堕落做斗争,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见识见识醉生里赫赫有名的钢管舞表演。 姜鹤远和何雍去了趟洗手间,回来隔得老远就看到原皓坐在沙发上,和一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那谁啊,咱们班同学有穿成这样的吗?” 何雍话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紧接着啧了两声,对姜鹤远说道:“这个花花公子,这么快就和人勾搭上了。” 两人走上前,何雍正想揶揄原皓两句,却不想原皓见到他们,倒是先发了通莫名其妙的感慨。那女人也跟着转过头来,短短两秒内,只见她脸色风云变幻,残留的笑意以一种有目共睹的速度生生凝固在了唇边。 她嘴角的弧度僵硬得过于明显,以至于何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第一次对自个儿外貌产生了强烈的质疑,他想,我怎么着也没有帅到吓人的地步吧。看一眼姜鹤远,发现他也盯着那女人,脸上面无表情。 姜鹤远一向如此,何雍倒不奇怪。只得带着疑惑,笑着说道:“皓子,不介绍介绍?” 原皓道:“这是” 一开口就卡了壳,他根本没注意她的名字。 尹蔓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重新扯出一个笑容:“伊乔。” 刚才她的视线猝不及防与姜鹤远撞了个满满当当,心脏陡然打了个突,骇了一大跳。真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他——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类会有洁癖的人,和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充满了格格不入。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首,在她这里怎么就成了不是债主不碰头? 昨晚打下欠条时,他问她的名字,她回答的版本还是“尹蔓”。如今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赤/裸/裸地报上艺名,其尴尬程度不亚于公开处刑。 她见姜鹤远身形一滞,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吐出“还钱”两个字。 那就太丢人了。 不料他除了一开始眉头微拧外,之后便对她完全视若无睹,直接绕到了沙发对面坐下。 尹蔓微微颔首,心乱如麻,不停告诫自己千万要镇定。假睫毛遮挡了眼眸里的情绪,她在脑内飞快地盘算起来。 尹蔓非常清醒地把生活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醉生,一个是除了醉生以外的现实。 去派出所处理猪妹的事固然属于后者。尽管当时没有打扮成现在这样,但却是化了妆的。化妆品不仅是她最可靠的盟友,也是最虚假的面具,最坚固的盾牌。在醉生里,大家萍水相逢,逢场作戏,再见亦是不相识,谁也不会去真的了解谁。 于是在黑夜下的滚滚红尘里,她为自己量身打造出了一个人格,它与现实生活毫无关系。毕竟当处在某种不尽人意的环境下时,人总会尽其所能地寻找到那一丝妥帖与慰藉。这个人格让她在做着某些事情的时候,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那不是我。” 而一旦离了醉生,她仍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尹蔓像一个艰难的守卫,长年忠心耿耿地维持着内心秩序的平衡。姜鹤远的出现完全不在计划中,两个世界泾渭分明的界限骤然被他打破,边界顿时混沌起来。现下那平衡失了偏颇,使人感到异常心慌与焦虑。 只要姜鹤远的记忆不是只有七秒,那必定是认出自己来了,他甚至才给她发过短信。然而他却毫无表示,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对于这种情况,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只能是——他们霄壤之别,他比她更不想让人知道彼此存在着任何联系。 那样最好不过。 尹蔓理清头绪,暂且松了口气。这时他们的同伴也差不多陆续到齐了,桌上摆满了酒水和各类零食果盘。 她调整好状态,拿起一瓶皇家礼炮21年,给众人看了一下,十分具有职业道德地保证:“我们酒吧有自己的专业酒窖,都是正规渠道,价格再合理公正不过。醉生能做成现在这么大的品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货真价实。大家可以随便验货,我们绝对不会拿假酒来忽悠客人。” 说完这番话后,她让小八开了酒,耐心地询问众人的口味。除了几人喝纯饮外,其它都习惯于喝混饮。尹蔓倒出部分加入冰块和水,将古典杯轻轻推向喝纯饮的几人。他们刚才报出的口味有浓有淡,她只听了一遍,竟是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酒吧里一场狂欢刚刚落幕,歌手唱起了抒情的流行歌,曲调悠扬,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有的人蹦累了回座休息,有的还在舞池里,闭着眼互相依偎着轻轻摇曳。 尹蔓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将软饮兑入扎壶内,将酒水搅拌均匀。接着用搅拌棒挡住里面的冰块,将酒分倒在众人杯中,嘴里不急不缓地介绍: “皇家礼炮产于英国,是最负盛名的苏格兰威士忌,酒精浓度在40到43左右,口感以柔绵醇厚而著称。其中21年是为了纪念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礼而诞生的,曾经连续两年获得过国际葡萄酒和烈酒大赛的桂冠” 有人不解地问:“女王加冕那也不是1921年吧。” 她莞尔一笑:“很多人都有这个误解,21年其实不是指女王登基的时间,它来源于皇家海军的一个古老传统——他们在典礼上鸣放21响礼炮,来表达对皇室最崇高的敬意。” 尹蔓姿态优雅,话语间娓娓道来,举手投足不卑不亢,动作亦是行云流水,别有一番独特风情,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不是身在夜店,而是在哪个茶馆里品评茶道的错觉。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她身上,只见她盛满了酒,依次呈给在座的人,随后落落大方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拿破仑说,酒带来的快乐是短暂的,但它能鼓舞人生,并给予生活莫大的勇气。今夜把酒祝东风,我敬各位一杯,希望大家能在醉生尽兴而归。” 说完她秀颈微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样的话在声色场合里说出来,竟没让人觉得违和。众人受她感染,也都纷纷举起酒杯,他们原本只是想单纯地买买乐子,不妨想自己还能接受到拿破仑的洗礼,陶冶陶冶情操,忍不住感慨万分。 有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在饭桌上对这些风月女子的严厉批判,打趣道:“原皓,咱们这是托你的福啊,真是开了眼了。” 怪不得说醉生是高端夜场,和那些缠着人买酒的低档酒吧果然不一样, 宋安对着何雍嘀咕:“我怎么感觉自己还没一个卖酒的有文化。” 何雍赶紧附和:“我也是。” 胖子在一旁小声插嘴道:“你们可别小瞧这些在夜场里混的,人家的工作就是陪人侃大山,我之前遇着过一个,那家伙,可以和你从恐龙灭绝聊到虎门销烟,什么都懂一点,要不怎么能哄得别人买酒喝。” 姜鹤远默不作声地看着尹蔓装模作样,他听见大家的议论,那股颇感滑稽的心情一直萦绕不去。想起在派出所里她对着钱朱破口大骂的模样,和当下简直判若两人,一时有些一言难尽,这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变色龙似的,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尹蔓将自己的工作做到位,尽职尽责地退回到原皓身旁。按照惯例她还会坐下来陪着客人喝两杯,可如今姜鹤远俨然就在她对面,她之前说话端酒时一直刻意回避着他的方向,现下不得不面对着他,导致她一秒都不想再待。 正想跟原皓告退,他却饶有兴趣地对她说:“你还有什么金句,再讲来听听。” 原皓将她调的酒都尝了一遍,味道刚好。其实调这玩意儿谈不上多有技术含量,大多数酒吧都会进行培训,但说不清为什么,尹蔓做出来就十分合他心意,甚至想和她多聊两句。 尹蔓悄悄瞥了眼姜鹤远,发现他正在看手机,完全没注意他们这边。她留意到原皓的眼神,心中微动,金钱带来的沉重压力终究占了上风,忖度片刻,还是沉住了气,转而斜斜挑起眼尾,睨着原皓:“真想听?” 原皓见她这幅模样,一阵抓心挠肝,配合地点点头。 尹蔓喝了口酒,细声慢语地说:“那可不是能白听的。” 她倒不担心他会认为她得寸进尺,好歹也混了这么些年,总结出的第一条血泪教训就是绝不能让客人牵着鼻子走,谁掌握了主动权钞票就在谁手中。 果不其然,原皓只是笑骂了一句:“你妈的敢情我来你这儿买名人名言了。” 两人你来我往,原皓被她挑逗得龙心大悦,一掏皮夹,随手抽出几百大洋,心甘情愿地塞到她的怀中。 尹蔓这才开了口,语调婉转动人,意有所指地说:“别人付帐的酒,其味最隽永。” 原皓低声轻笑,胸膛震动,这女人难得会来事儿还不显轻佻,实在太对自己的胃口。原本靠在沙发上虚揽着她肩膀的手,随着音乐的此起彼伏声愈演愈烈,渐渐滑到她的腰间,在她光裸的腰上摩挲了两下。 真细。 尹蔓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不动声色地挪了下屁股,没想到原皓直接正明光大地一把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问:“出台么?”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尹蔓竟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姜鹤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12章 大宛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随着人越来越多,阿宾忙得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她接连拒绝了好几个试图搭讪的人,别人见她态度冷淡,也就识相地不来打扰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一双手突然柔柔搭上了她的肩。 她回头一看,眼前的女人艳若桃李,约莫三十来岁,体态曼妙,千娇百媚,带着特有的熟女风韵。 大宛笑着打招呼:“丽姐,好久不见。” ——这女人正是醉生的总领队,丽姐。 当然,说好听点叫领队,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妈妈桑。 没有人知道丽姐的真名,反正从醉生成立起,她就一直陪在邵江身边,是邵江的心腹之一。丽姐行事圆滑,手段高超,旗下的公主少爷们能被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她绝对居功至伟。 “你还知道啊,没良心的,也不说来看看我。”丽姐嗔道,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把人骨头都要酥化。 大宛暗叹,难怪有的客人放着那么多千姿百态的美人不要,非得指定丽姐来陪,这专业素养真是没谁了。 她朝尹蔓那边努努嘴,丽姐看过去,了然道:“我就说呢,原来是等伊乔,这丫头又缺钱了?” “嗯。” 丽姐留意到尹蔓的动向,眉尖微蹙:“你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她心思敏锐,“看她这架势怕是想今晚大捞一笔。” 大宛不愿让她知道,敷衍地应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姐,上次我带的那几个姑娘怎么样了?” 自从那日得到邵江的首肯后,七朵金花这几天都没再来缠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哦,她们啊,”丽姐想了想说,“我收了三个打算拿来做内场,里面有个叫叶兰的还不错,勤奋,肯学。其它的还得再练练。” 醉生招收的姑娘们在正式进场陪客前,会经历一个为期不短的培训时间,对礼仪c体态c酒量c言谈举止和文化素养等多方面进行考核,只有通过了才有资格接业务。而等级越高,赚得越多,不少人下了苦功挤破头,就为了早点有钱拿。 醉生考核标准紧跟社会现代化的脚步,照这么发展下去,哪天把小姐们全部编制成军事化管理,大宛都不会感到奇怪。 丽姐看着尹蔓袅袅婷婷的身影,语带惋惜:“我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比伊乔资质更好的,以前给她作培训的时候,不管学什么,教一遍就能记住,出来的效果比老师还完美。” 她不禁叹息:“她做这行确实委屈了。” 两人都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默契地沉默片刻,各自抿了口酒。 丽姐见大宛看上去很是消沉,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憔悴?” 大宛苦笑。 丽姐见状,猜测她怕是过得不太好,她大概知道点大宛的事,说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招你,和你一起进来的琳达都买两套房了,人家再干两年就打算金盆洗手,下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就你最傻,被男人骗得团团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宛不以为然:“当然了,琳达又不挑食,有台就出,我哪儿敢和她比。” 丽姐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可琳达刚来时穷成那样,别人现在至少该有的都有了,你呢,你又有什么?” 大宛小声喃喃:“起码我没像她那样在床上被男人折磨得半死。” 丽姐懒得和她争:“算了,我和你说不拢。”大宛始终跟着她干了这么久,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情分,“待会儿我把那几个姑娘的介绍费转给你。” 大宛闻言一顿。 她曾经很热衷于帮丽姐物色新鲜女孩,她们一旦受不住她的诱惑下了海,她能够从中抽取一笔可观的提成,这来钱比坐台要轻松得多。自己现在正是急用钱的时候,丽姐此刻提出这句话不亚于久旱逢甘霖,来得异常及时。要是能拿到这笔钱,可以帮尹蔓减轻不少压力,她也算赎罪了。 ——可那样就真成拉皮条了。 大宛内心剧烈地斗争着,一步错,步步错,人在做一个两难决定时很难分辨出它将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而这样的苦果她在多年前就已经品尝过了,并且残酷地报应到了尹蔓头上。来得太过容易的钱总会令人上瘾,就像买彩票一样,她好不容易将这种瘾戒了,如今难道真的又要重操旧业? 但就只做这一次,而且是为了尹蔓,她应该能够理解 丽姐见她那副纠结为难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和伊乔一样,最爱自欺欺人,跟着她学了一身的臭德行。做都做了,还强撑着那口气,骨气能当饭吃?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她死都不肯坐台,硬要去卖什么酒,以为这样就能避开一身骚了。殊不知她以为是在卖酒,可别人谁不拿她当坐台的看?又没让她出台,陪着客人吃吃喝喝唱唱歌就有大把钞票拿,非得费劲儿把自己搞这么累。” 大宛抱住她:“好啦,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犹豫片刻,深深吐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她们自己乐意,我就当是随手帮了个忙。” 她忍着巨大的诱惑,艰难地拒绝了丽姐,感觉不亚于在路上发现一大堆人民币却不捡,真是心如刀割。 ——你既然都上岸了,就老实待着吧。 想起尹蔓说这话时的神情,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又拿了丽姐的钱,怕杀了她的心都有。 还是别再让她失望了。 丽姐哼了一声:“你不要拉倒。我准备好好培养培养叶兰,但愿她千万别跟你们似的,白费我一番心血。” “对了,”她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你有没有发现叶兰五官比例和伊乔有些像?” 大宛一愣,回忆起叶兰的样子,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几分相似,难怪她总莫名感觉眼熟。 “伊乔自己知道吗?”丽姐问。 大宛想起那晚在包厢里叶兰被尹蔓叫去陪邵江的事,表情若有所思,但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 丽姐没坐多久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大宛:“伊乔要搞钱,差不多就行了,万一被江哥知道她整天泡在这里,到时候又要不高兴。他这人别扭得很。” 这两人真是作孽。 大宛应下,心中却不住冷笑:放心吧,大概没有人会比尹蔓更不愿意。 “出台么?” 原皓说出这句话后,很快得到了尹蔓的回应。 她若无其事地挣脱他的手臂,推辞道:“先生,我只是酒推。” 其他人喝得正欢,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况,姜鹤远离得虽近,但一直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原皓声音不大,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原皓只当她拿乔,爽快地又掏了两千给她,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你刚才陪酒的小费。”他将她的头发在指间缠了一圈,颇有深意地暗示,“我知道你们出来赚钱不容易,放心,少不了你的。” 他出手着实洒脱,醉生尽管管理严格,但尹蔓清楚有的酒推还是会顶不住诱惑私自出台,不过这里面并不包括她。 她与姜鹤远虽只有一面之缘,可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那个“醉生以外的正常生活”中有过交集。原皓的话令她坐立难安,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她将钱还给他,再次婉拒:“您误会了,我真的不出台。” 原皓没接,觉得她十分不懂事,任由她将钱举着,不痛快地说:“你当我是新来的?” 尹蔓只得放低了姿态:“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 原皓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打官腔,顿感扫兴至极,神色不耐地摆摆手,索然无味道:“那算了吧。” 气氛有点尴尬,尹蔓顺势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渐渐走远,霓虹变幻下,背部线条完美无瑕,柳腰细润滑腻,脊沟若隐若现,蝴蝶骨单薄地凸起,有种伶仃的美。 “尤物啊。”何雍欣赏道。 原皓无不遗憾:“不出台,可惜了。” 姜鹤远收起手机,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他本来是在看新闻的,奈何余光早就注意到尹蔓在不停地瞥他,导致他不得不三心二用,将他们那番动静尽收眼底。 原皓嘁了一声:“假正经。” 何雍就坐在原皓旁边,将刚才的谈话也听了个五六分,这样的机会怎能少得了他,连忙跟风损道:“皓子,你自己说说多久没找女人了,看你饥渴成那样。唉,关键还被拒绝了,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原皓强行找回颜面:“酒吧里这种女人的手段你也信,你知道她不是在钓鱼?说不定心里早就谋算着阴我个大的。” 何雍嗤笑:“得,你就挽尊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人家倒是真不情愿。”他求证似的看向姜鹤远,“是吧,群众。” 姜鹤远垂下眼眸,半晌才点点头。 何雍得到了群众的支持,万分嘚瑟。原皓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暴捶何雍几下,两人迅速打成一团。 尹蔓的手包落在了大宛那儿,只得先将钞票塞进胸罩里,既然原皓不要,那她不拿白不拿。这点钱对他来说是小问题,于她却意义重大。 她低着头心烦意乱地洗手,其实原皓应该是她最喜欢的那类客人——体面,素质高,不油腻,而且还大方。 自己拿了他的钱,却搞得避之唯恐不及,不怪他会生气。刚才的要求她见得不少,比之更无理更难缠的数不胜数,被占两把便宜都算不得事儿。原本应付多了这种情况,放在以前是完全游刃有余的,只要多点耐心哄哄,再出两分力,即便不做“外卖”,也能把他稳得服服帖帖。 要不是姜鹤远在 还好原皓没勉强她,在姜鹤远面前做这种事已经够不自在了,要再纠缠起来,恐怕更是难堪。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侧身拿纸擦手。 一抬头,竟然毫无防备地在镜子里看见了姜鹤远。 尹蔓今晚第二次被他吓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两人不生不熟的,认识的原因也颇为尴尬,骤然单独处在同一空间下,简直令人浑身不适。她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之前都已经装不认识了,尹蔓便识相地当作没看见,转身就要离开。 “这就是你挣钱吃饭的本事?”姜鹤远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尹蔓猛地停住脚步,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姜鹤远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难怪。” 难怪。 短短两个字,尹蔓偏偏就是听出了其中莫可名状的轻蔑。 难怪什么? 难怪猪妹会被她教成那样? 她猝不及防遭到他高高在上的嘲讽,况且此人甚至可以说还是导致她坐在这里的直接因素,登时憋屈到极点,之前对他说了假话那一点零星的歉疚,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完全笑不出来,整个面部表情都略显扭曲。 想起在他面前的那通哭诉,她格外羞耻,也不再装可怜了,不假思索地反击道:“你把我们逼得那么紧,要不是为了还你的钱,我也不会在这儿陪你朋友卖笑。” “原来还是我的错?” 姜鹤远见她还在狡辩,难得生出些火气。这女人真是舌灿莲花,先前一把血一把泪把自己说得那么辛酸,什么从福利院出来,“摸爬打滚”“全靠自己摸索”,原来走出来的是这么一条捷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姐姐做榜样,怪不得钱朱也是满嘴荒唐。 他向来不喜干涉他人的私事,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对她说了那句话。在大厅时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她看到他后明显吓得不轻,也嫌原皓他们问起来扯出如如太麻烦。后来见到她与原皓眉来眼去,他的确不屑一顾,但她最后拒绝原皓,他以为这女人多少还有点底线。 那日放过她们,不过是因为一句“不是谁都像您样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该做”而已。 他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也确实做过不该做的事。 大概为此才难得生了两分告诫之心。 但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吃多了才给自己没事找事。 姜鹤远眼神漠然,不再给她留情面:“那你心虚什么。” “我怎么心虚了?”尹蔓反问。 “刚才是谁一直看我?” 他。竟。然。发。现。了。 这话等同于当场打脸,尹蔓眼前一黑,血液轰然涌上头,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她脸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从胸罩里扯出原皓给的小费,恼羞成怒地说道:“这都是你朋友给的,看你是因为我在想反正都是要还你的钱,不如你直接找你朋友要算了,省得还过我这一道。” 姜鹤远气得想笑,没料到她皮厚如斯,和在派出所时的哀求面孔判若两人,他立马反应过来她那天应该也是装的,到现在才暴露出真面目。 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侧走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微启,只留下了四个字: “无可救药。” 尹蔓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13章 尹蔓回到吧台后,发泄似的狠狠连饮三杯,随即“砰”地重重将杯子砸在桌上,大宛连忙问:“怎么了,被欺负了?” 她五味杂陈:“你猜我见着谁了?” “?” “周如如她舅舅。” 大宛很是诧异:“他怎么会来这儿?”见尹蔓一言难尽,她小心地说,“不是都说赔钱了吗,他难为你了?” 尹蔓几杯酒下肚,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姜鹤远那句“无可救药”,一股郁气仍旧难以纾解,最初的怒意消退后,悔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要说就任由他说呗,反正也不是没被这么说过,没什么好委屈的。 偏偏肾上腺素莫名飙升,去逞那口舌之快,和他撕破了脸,尤其是她最后那个愚蠢的动作,将这场争吵陡然拉低到了幼儿园水平,一想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艾薇儿说,悲伤是一时的,快乐也是一时的,只有尴尬是永久的。 艾薇儿诚不欺我。 也不知道姜鹤远会不会因此反悔和她们调解,她终于有些体会到大宛当时跑去找周如如麻烦的心情,头脑冲动,后患无穷。 丢人。 尹蔓在这里唉声叹气,大宛也问不出个结果,还好小八一直见缝插针地跑来给尹蔓递情报,连续又给她指了好几个台,并就她短时间内哄得冤大头拿了大把钞票一事,拍了个谄媚的马屁。尹蔓被他逗得苦笑连连,只得强打起精神,努力调整好心情,继续往下一桌走去。 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多时间拿来感伤,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以一种情绪来解决另一种情绪有害而无益,毕竟不管别人怎么说,日子该过还得过。 姜鹤远回到卡座,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纵览大厅,不时能看见尹蔓像只花蝴蝶在各个卡座间飞来飞去,她可能喝多了有些热,脸颊酡红,脱了外衫,露出大片肌肤,引起不少人注目。 他再次觉得刚才和她争论确实是吃多了,无聊至极。 接下来的客人都没有原皓阔绰,尹蔓马不停蹄地做完一台,正收了小费往回走,经过原皓那桌时,却被他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朝她微微抱怨:“我说你怎么去完厕所就没了影,搞了半天是另有新欢,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姜鹤远原来的座位被其它人占了,只得坐在原皓旁。原皓不分由说将尹蔓拉到身边坐下,这下可好,她硬生生被挤到两人中间,大腿紧贴着姜鹤远,他身体散发的热量透过皮肤被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这里。 尹蔓如坐针毡,整个人硬得像块石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得强笑着说场面话:“我还以为刚才惹您生气了,怎么敢再过来讨您嫌。” 原皓挥挥手:“我还没那么小气。”他说,“刚才就算我误会你了,这次可不能再拒绝我,来陪我们玩两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尹蔓毫无回绝余地,况且她已经负责了这桌,如果不是客人自己要求换,她就得奉陪到底。 可是—— 她余光瞄了一眼姜鹤远,这人又恢复了之前对她视若无物的模样,半分表情也没有,好像刚才洗手间里的咄咄逼人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一般,让人莫名其妙。 尹蔓敷衍着笑道:“说好了只玩两把啊,我还得去卖酒呢。” 她心不在焉地陪着他们摇骰子,没想到这次姜鹤远也加入了进来,还玩得不错。她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会无意识再瞟他。 不然又说她看他。 跟谁稀罕似的。 然而他们离得那么近,那双摇骰的手时不时映入她的眼帘,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令人不自觉联想起钢琴或者毛笔之类的事物,反正唯独不是骰子。 原皓边玩边和姜鹤远聊天:“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放完假就走。” “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教授有什么好当的,老子当年最烦的就是老师,哥几个什么没有,一起搞个公司玩玩儿多好。” 姜鹤远对他的胡说八道不为所动:“再说吧。” 原来他是教授。 难怪每次训人的时候都不说人话,老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蹦,就跟显摆谁会的成语多似的。她也会啊,斯文败类,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此时醉生最热辣劲爆的钢管舞在万众期待下华丽上演,众人纷纷被吸引了注意力,尹蔓这才停下腹诽,终于脱了身。 凌晨一点。 尹蔓已是烂醉如泥,还没锻炼出混喝的本领,黄红白喝得太杂,吐了好几次。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等最后一次从洗手间里出来,她把嘴一擦,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要死不活地趴在吧台上叫道:“妈的,不行了。” 大宛跟丽姐打过招呼,将她的东西收拾好,费劲地把她搀起来往外走,刚没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对着她礼貌地叫了声“宛姐”。大宛看着有点眼熟,下一秒手上便是一松——他已经极其自然地把这醉鬼接过去了。 大宛满脸问号,男生却笑道:“宛姐,我们见过面的,我是尹澈。” 尹蔓迷迷糊糊间听见他的名字,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他半天,随即在他脸上使劲一掐:“来啦,小澈。” 大宛这才想起这人正是尹蔓认的便宜弟弟,他们没见过几次,上次见的时候尹澈还是个青涩的萝卜头,这才过多久,迎风长得这么厉害。 尹澈习以为常地捏住尹蔓的手让她放过自己,随后将她一手挂在肩膀上,一手拖住她的腰,熟练地架着她往外走。 大宛跟在后面:“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尹澈:“每次蔓姐喝得差不多了都会提前打电话给我,江哥那边吩咐过了,但凡是她找我,我都随叫随到。” 大宛表扬他:“你这骑士当得还挺称职。” 尹澈低头看尹蔓一眼,那目光温柔似水,仿若看什么稀世珍宝,大宛本来喝了酒脑子有点迟钝,意外见到他这个眼神,心下一惊,醉意顿时醒了三分。再见尹蔓无知无觉地靠在他身上,不禁暗骂了她一句。 这女人真是糊涂得很。 尹澈将两人送回家,走前三番叮嘱大宛:“我上次从老家给她带了点蜂蜜,放在冰箱第二层,宛姐,你记得弄点给她喝。” 大宛点头:“今天辛苦你了。” 尹澈还是有点不放心:“一定得喝啊,不然她第二天起来胃疼。”他满脸担心,“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大宛无奈:“我照顾她,你放心吧。” 一回到家,尹蔓闻到自己窝里熟悉的味道,一直绷着的劲儿立马就垮了,身体松懈下来,整个人重得不得了,大宛好不容易将她弄到床上,又尽职尽责地给她拌了蜂蜜水喝下。两人都累得不行,倒头便沉沉睡去。 翌日。 尹蔓每次喝完酒都醒得特别早,惺忪地看了眼时间,果然,才七点半。她揉着太阳穴,难受地哼了一声,见大宛还睡得跟死猪一样,毫不犹豫地摇醒了她。 大宛睡眼朦胧:“干嘛呢。” 尹蔓还没彻底醒过来,面无表情:“我饿了,我要喝粥。” “忍着吧。”大宛说道,翻了个身继续睡。 尹蔓开始疯狂地摇大宛。 大宛终于受不了,一把掀开被子使劲蹬了蹬腿:“烦死了!这就给你做!” 尹蔓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大宛被她折腾得睡意全无,干脆坐下和她一起吃早饭,见尹蔓安安静静地喝着粥,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每次喝完酒尹澈都来送你?” 尹蔓机械地回答:“嗯,别人我不放心。” 大宛见她还在神游天外,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他对你不一般。” 尹蔓大脑还混沌着,闻言一口粥含在嘴里,登时呛了个昏天暗地。 大宛狂笑。 “蒋宛如你发什么神经?!”尹蔓怒吼。 她咳个不停,大宛给她倒了杯水,拍拍她的背,幸灾乐祸:“活该,谁让你把我这么早弄起来。” 尹蔓咳得面色通红,瞪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太恶毒了,居然这么报复我,看来我以后必须得远离你。” 大宛撇撇嘴:“这么激动干什么。” 蒙她所赐,尹蔓瞌睡彻底被炸醒了,她一圈一圈地搅着粥,喃喃道:“他在我眼里和猪妹没两样,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犹豫了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你认真的?” 大宛:“就是感觉呗,女人的第六感。反正你自己喝多了注意点,别到时候引狼入室。” 尹蔓顿了顿。 尹澈。说来这个名字还是她给他取的。 他从那个穷山僻壤跑出来时才十三岁,家里锅都揭不开,连个像样的大名也没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门路,每天像条流浪狗似的守在醉生门口,非要跟着邵江混。邵江手底下的喽喽们听说了这个小门神,闲得没事儿老跑去招他,他又瘦又小,经常被欺负,偏偏性格倔犟,被打得再惨也赶不走,第二天鼻青脸肿又过来了。 尹蔓看不下去,制止了好几次,尹澈脑子聪明,又有眼力见,后来就彻底抱上了她这条大腿,整日跟在她身后。邵江渐渐留意到这个小孩,发现他年纪虽小,却有一股狠劲儿,不怕死,好斗,又忠心耿耿,指哪儿打哪儿,非常好用,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她嫌他那个“尹二宝”的名字上不了台面,说出去让人笑话,做主给他换名字的那天,尹澈“扑通”一下重重跪在她面前,含着泪说他这一辈子都会把她当亲姐姐。 大宛说他对她不一般,当然不一般了,要是他对她和其它人无异,她怕是要心寒了。 想到这里,尹蔓喝了口粥,淡淡回道:“你想多了,澈澈还小,不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14章 两天后。 尹蔓坐在沙发上慢慢数钱。这一行底薪少,全靠提成和小费撑,她跟人事的朱磊提前预支了工钱,现下全部凑在一起数来数去也只有两万五千七。 下午就要还钱了,还差六千。 尹蔓抬头看大宛:“怎么办?” 大宛也是一脸发愁。 尹蔓没得到回应,倒也不指望她真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手机突然作响,尹蔓拿起一看,赶紧按下通话键:“江哥。” 邵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我听说你现在缺钱,又惹什么事儿了?” 尹蔓暗骂一句朱磊多嘴,在邵江连珠带炮地逼问下,才把前因后果大致给他说了说。 果不其然,邵江听完又是一顿讽刺:“大宛是不是有病,这种事叫人去就行了,非得自己上场,不然彰显不出她的明星风采是吧?” 尹蔓瞅了一眼大宛,她正竖起耳朵听,邵江继续问:“所以你又跑去擦屁股了?” 尹蔓没吭声。 邵江莫名恼火:“我看你也是个傻逼。” 他见尹蔓仍是闭口不言,气得挂断了电话。 尹蔓和大宛面面相觑。 一分钟后,尹蔓手机嗡地一震,邵江已经给她转了两万,底下还附了一句话:“两个傻逼成对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尹蔓:“” 大宛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倒在床上。 和周如如舅舅约的时间快到了,大宛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许久,衣服换来换去都不满意,见尹蔓还恹恹赖在沙发上,问道:“你不化妆?” 尹蔓:“你去看病人还是去选美,搞得这么花枝招展是不是生怕人家长不打死你。” 大宛把嘴唇涂得猩红,显得整张脸气势汹汹,下一秒就要生吃小孩似的:“我没想掐死她已经是道德楷模了。” 尹蔓警惕:“你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单纯见见情敌。被人家舅舅弄到警察局已经够丢人了,这次可不能再灰头土脸的。” 大宛化好妆,起身推了她一把:“快起来,咱们还得提前和钱鑫见面,不然时间来不及。” 尹蔓有气无力地抱着个抱枕,她实在不想再见到姜鹤远,试探着说:“其实这事儿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钱也凑齐了,要不你自个儿拿去算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大宛夸张地叫起来,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不行,你一定得来!你不在谁给我壮胆?再说还得挂上猪妹那个随机炮弹,万一又闹起来谁来拉偏架?”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扒尹蔓的睡衣,尹蔓挣扎半天未果,只得无奈妥协。 等她们下楼时,钱鑫早已经等着了,正靠在摩托车上抽烟,猪妹蹲在台阶上打游戏,手机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激战声。见两人出来,钱鑫立马扔了烟头,朝她们大步流星走过来,一看便知来者不善。大宛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 尹蔓知道钱鑫脾气一上头是典型的六亲不认,连忙挡在大宛身前:“钱鑫,不要冲动。” 钱鑫绷紧了脸色,不分由说将她一把推开,他力气大,推得尹蔓一个趔趄,然而她毫不示弱,迅速回身一脚踢他的腿骨上,钱鑫不妨,腿上一阵刺痛,怒道:“你跟她一起发什么疯?” 尹蔓指着他:“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发疯,你想步你爸的后尘就直说!” 钱鑫一滞,终于停下了动作,眼神尽管还有怒气翻涌,但能看得出在努力压抑着情绪,见他没了再动手的倾向,尹蔓这才稍定。 大宛脸庞光鲜亮丽,钱鑫一想起周如如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病房里,而面前的人正是罪魁祸首,对比之下,心中更添失望:“蒋宛如,我都说和她分手了,你怎么会恶毒成这样。” 大宛愣住。 尹蔓看一眼钱朱,不知道她是怎么转述的,反正此刻一直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仿佛那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对身边的争吵完全充耳不闻,不晓得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心虚。 大宛有好几天没见到钱鑫,即使早已猜到会是这种情况,却仍不免寒心。 太可笑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两人这场对峙异常荒谬,钱鑫见大宛毫无悔意,反而扯出一个笑容,顿时好不膈应,感觉她像是染上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瘟疫,十分不可理喻。 “钱鑫,你说我恶毒?”大宛笑够了,才嘲讽地说道,“你又是什么好人,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底细?把这些惺惺作态留给你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妹妹吧,你猜她们家里人见到你会是什么反应,你” 尹蔓见大宛还要喋喋不休,越扯越远,赶紧截断了他们的谈话:“钱鑫,说话不能这么没良心,再说这事也不是大宛挑起的,你要怪也怪不着她,你问问猪” 猪妹拍拍裤子站起来,打断她,嘀咕道:“赶紧地走吧,几点了还扯这些有的没的。” 尹蔓深深看她一眼,猪妹低下头,她欲言又止,还是没再继续:“周家那边还等着我们,这些事以后再说,” 她说,“大宛讲得也没错,你有空骂她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儿怎么和周如如家里交代。” 钱鑫骑摩托过去,尹蔓和大宛站在路旁打车,见猪妹也往摩托车走,尹蔓一把掐住她的后颈,咬牙切齿道:“钱朱,摩托不安全,你过来坐出租。” 钱朱求救地看向钱鑫,发现她哥已经心神不宁地走了,彻底忘了还有她这个妹妹。她不敢反抗,讪讪和尹蔓钻进车内。 大宛坐在前座,尹蔓在后头抱臂冷笑:“说吧,你是怎么跟你哥讲的。” 猪妹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强撑着一口气:“就实话实说呗。” 尹蔓抓住她的头发,让她正对着自己:“是吗,那我怎么看钱鑫话里话外都觉得是你宛姐的错?” 猪妹被她收拾惯了,见躲不开,索性一下扑到尹蔓身上,也忘了那天对她放出的绝交狠话,赖着脸皮撒娇:“哎呀蔓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那个德行,我怕呀。” “所以你就颠倒是非?” 猪妹嘴硬道:“我哥这么聪明,你真以为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心里门儿清” 尹蔓后背突然涌起一股寒意,看着前面的大宛,大宛也缄口不言。 气氛沉闷。 猪妹不明所以地望望她们,尹蔓心累:“钱朱,你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说的话有多伤人。” 是啊,钱鑫怎么可能想不通,不管这事是谁做的,最后都只会也只能是大宛的错而已。 等她们到医院时,钱鑫早已抄着小路七拐八拐地提前到了。尹蔓几人过马路朝他走去,猪妹活泼惯了,尹蔓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跟遛狗一样牵着她。 大宛脑海里还恍惚想着猪妹刚才的话,抬头一看,见钱鑫正在前方注视着她,两人目光刹那交汇,她呼吸一屏,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一辆车骤然从马路上疾驰而过! 电光火石间,尹蔓眼睁睁看着那车朝大宛撞去,猪妹一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钱鑫已是一个飞扑将大宛扯入怀中! 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后视镜险险擦过了大宛的后衣角,挂得她一个趔趄,车主也不料会有人突然停在马路中间,轮胎划出尖锐的刹车声,吓了个心惊肉跳,回头骂道:“我操!他妈哪儿来的神经病,没长眼睛啊!想死别他妈拉上我,老子今天倒了血霉了!” 钱鑫刚才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浑身肌肉紧绷,他心跳如雷,喘着气比了个中指,火冒三丈地骂回去:“艹你妈个鳖孙,医院路上开这么快老子怕你是要赶着去太平间!放心,血霉等着你,你赶紧地去接住了。我告诉你,今天算你丫运气好,不然老子要你赔命” 车主见钱鑫骂一连串不带歇的,看他不像个善茬,识相地不再纠缠,嘴里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 钱鑫惊魂未定,把大宛紧紧地锢在怀中,手紧贴着她的脸,想起刚才的劫后余生,一阵后怕:“我艹,吓死我了。” 他碎碎念了半天,才猛地想到什么,浑身一僵,不自在地一把扯开大宛。 大宛心中五味杂陈,她早已忘了他们俩上一次这么亲密地拥抱是什么时候,时间不知不觉中像过了很久很久。她听见他骂人时胸腔嗡嗡地震动,那坚强有力的心跳声与沸腾的血液,全然汇集成了一股热流,快要从她眼眶中流出来。 尹蔓也吓得够呛,握住大宛的胳膊,连声问:“有事没有?有没有伤到哪里?” 大宛摇头。 钱鑫有点尴尬,再次将刚才的险象化成国骂狠狠出了口气,他皱着眉训斥大宛:“你是傻逼吗?你脑子里到底成天都装些什么东西!过着马路上也能停下来,不要命了?” 猪妹拍拍胸口:“妈呀,还好我哥动作快。” 尹蔓将钱鑫之前的不管不顾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几人站在原地轮番上阵将大宛教育了一番,才平复了些情绪。 大宛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眶湿润,低下头忍了又忍,喉头一片腥苦。 尹蔓给姜鹤远打过电话,不一会儿就见他远远踱步而来,身形修长挺拔,他看见她们,步伐微顿,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了最前方的尹蔓身上。 她竟然是素颜。 尹蔓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帆布鞋,脸很小,下巴尖尖的,头发又黑又直,褪去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浓妆,她像换了个人,导致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她皮肤白皙细腻,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白,在阳光下显出某种苍苍的冷意,几近透明,犹如洗净泥泞后的岩石,留下最初的清朴模样。只是看上去气色不佳,眼下遗留着淡淡的黑眼圈,唇色也极淡,然而眉毛与睫毛却黑得凛冽,十分精致,使整张脸一下鲜活起来,带着某种水墨的质感。 反差太过强烈,如果不是曾经见过她艳光四射的模样,这样的她宛若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姜鹤远脑海里莫名涌上一个念头。 ——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她那头栗色卷发是假的,质量真不错。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弄潮儿们: 大宛妆容浮夸,穿着酷炫的黑色皮裙,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钱鑫梳着一头五颜六色的脏辫儿,一件迷彩夹克,手插在裤兜里,裤腿松松垮垮的,踩着一双军靴;而猪妹花花绿绿的棒球帽下露出半个张牙舞爪的爆炸头,衣服上各种铆钉,嚼着口香糖,满脸朋克。 三个人凑在一起,画风迥异但竟异常和谐,犹如活体美容美发广告,活力四射地演绎了传说中2008年最顶级的潮流指标。 显得尹蔓有点太正常了,像非主流观光团的导游。 尹蔓走上前:“人和钱都在这里了。” 姜鹤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15章 尹蔓也咂摸着不对味,有点像地下接头暗号。 姜鹤远记得在派出所时她也是这样站在最前面,像只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有意无意地护住身后的人。他蹙起眉打量钱鑫,整个人不怒自威,几人都有些拘谨,钱鑫难得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姜鹤远鞠了个躬。 姜鹤远不紧不慢地问:“一会儿见到如如,想好怎么说了?” 钱鑫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不就是分手吗,以后再也不见她呗。您尽管放心。” 姜鹤远不再多言,转头看向猪妹和大宛:“?” 他这次一个字也没说,但两人刹那间同时心领神会,猪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一会儿我道歉。” 姜鹤远又看向尹蔓,尹蔓不等他开口,迅速说:“钱在包里。” 他见他们甚是服帖,才稍微满意了些,点点头:“走吧。” 姜鹤远带着这群牛鬼蛇神,遭到了医院一众老头儿老太太的注目。一行人迫于他的淫威,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被教导主任训斥的读书时代。 病房里,姜柔和看护守在一旁,周如如刚输完液,心不在焉地坐在床上翻着本时尚杂志。姜鹤远拗不过她,还是告诉了她今天钱鑫要来,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周如如见他下楼,心脏砰砰乱跳,不时探头看向门口,左扭右动,坐立难安。 直到钱鑫一进门,尽管已在内心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一定要矜持,但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她到底没忍住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 猪妹没心没肺地观察着病房,她头一次见到这种套间,配套设施齐全,茶几客厅洗手间高档电视空调应有尽有,比她家里住着还舒服。再看周如如,那身伤虽然看着吓人,但好胳膊好腿,还挺活蹦乱跳的,又瞥了眼她哥,见他神态痛心疾首,不禁暗自撇嘴,不晓得有什么好心疼的。 姜柔按住周如如,将他们挨个儿扫视过去,见几人着装怪异,完全上不了台面,说不清厌恶还是不屑,她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大家都沉默了。 钱鑫一反平日的桀骜,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带着过度的诚恳,低声下气地说道:“阿姨好。” 姜鹤远注意到姜柔轻颤的手,知道她恐怕已是控制不住想扇钱鑫一巴掌,但直到最后,她也只是维持着那个冷漠的姿势,硬梆梆扔下一句:“担不起。” 姜柔的气质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雅雍容,和姜鹤远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发火的时候,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尹蔓想,要换做自己是周如如的妈妈,说不定会冲过去把钱鑫大卸八块。 这教养真是可以了。 气氛一片凝肃,姜鹤远清了清嗓子:“有话就说。”他看看表,“五分钟。” 钱鑫出来前早已将说辞倒背如流,然而真的对上了周如如,才知道把那番话说出口有多难。他心乱如麻,止不住地想起她对他展露出的每一个天真的笑容,每一刻愉悦的时光,她那么崇拜地望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傻话,像个温暖快乐的精灵,和她在一起,他什么烦恼也没有。 如今自己却让她这么痛苦。 钱鑫不敢直视周如如期盼而莽撞的目光,众目睽睽下,他脸色发涨,直不楞登地盯着地面,反复试图张嘴,却还是没声。 “说啊。” 大宛不留情地催促。 钱鑫恼怒,飞快地瞪她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犹如刮蹭在粗粝的砂板上,他费劲地说道:“如如,以后别再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 周如如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听钱鑫坑坑巴巴地继续说:“我c我一直有女朋友,骗了你。我不是好人,对不起。” 啪!他响亮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尽管周如如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当亲耳听见钱鑫承认这场爱情只不过是欺骗时,她还是无法接受,梦幻世界在须臾之间无情地炸成了碎片,她心惊肉跳,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失魂落魄地看着钱鑫,眼泪决了堤,喃喃了一声:“不” 钱鑫被她看得无所遁形,狼狈地想要逃跑,然而脚却生了根,傻傻伫立在原地不能动弹。两人的视线纠缠着,都怔住了,眼里只剩下彼此。 大宛看着这一幕,无声地走出病房。 姜鹤远没有阻止,他朝猪妹扬了扬下巴,猪妹磨磨蹭蹭地走到周如如病床前,和钱鑫并排站着,扯出一个干笑,不尴不尬地说:“周如如,我误会你了,把你打成这样,对不起,希望你不要留下心理阴影。” 猪妹一边道歉,一边在心中宽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这歉道得着实敷衍,姜鹤远皱了皱眉,刚想发话,就听钱鑫语无伦次地说:“如如,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们。你是个好女孩,你应该去上好大学的我配不上你,你也别把时间耗在我这种人身上,没意义。”他语速越来越快,快到令人听不清,“我们两个不可能的,之前也只是一时冲动,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一段,你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大宛靠在门口,将他的话听得一字不差,如如,他也曾那么缠绵地叫过她。 ——“我爱你,蒋宛如。”他捧着她的脸,说,“他们叫你大宛,难听死了,只有我叫你如如。” 如如。 霎那间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大宛在其中反复煎熬,皮开肉绽,她以为看到这两人承受着她曾受过的痛苦,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可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来过。 钱鑫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发泄着情绪,直到周如如用一声尖叫打断了他。 ——她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周如如一改之前的安静,看着他们兄妹,牙关咬得死紧,目疵欲裂,似乎这才反映过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可怖。她举起枕头狠狠朝他们扔过去,喉咙将哭腔挤成了细细的线,显得异常撕心裂肺:“钱鑫,你不是人——!你妹妹把我欺负成这样,你就对我说这个?!” 猪妹连忙躲到钱鑫身后,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仍由枕头砸在他身上,面如死灰:“对,我是人渣。” 周如如伤心欲绝,将床头的玻璃杯纸巾水瓶通通砸向钱鑫,泣不成声:“你滚!滚远点,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病房里兵荒马乱,姜柔紧紧抱住周如如,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姜鹤远没想到她情绪会激烈成这样,怕她扯到伤口,赶紧将他俩轰了出去。 钱鑫心如刀绞,麻木地对姜鹤远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眼里再没别人,拉着猪妹径直走了。 尹蔓出了病房,掏出一个信封,将钱递给姜鹤远。 “现金?” “账上没那么多钱。”尹蔓说,“我收的都是现金。” 姜鹤远接过信封,也没数,觉得有点烫手,像拿了谁的卖身钱。 尹蔓没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说:“该我们做的都做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周如如和我们再无关系。” 姜鹤远的台词被尹蔓抢了先,冷声道:“求之不得。” 总算解决一个麻烦事,想到今后不必再和那家人有牵扯,尹蔓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反正和姜鹤远扯破了脸皮,她今天也懒得化妆,和大宛走在街上,难得有些轻松,对她说:“你怎么打算的,一直住我那儿?” “嫌弃我了?” “我是这个意思么,”尹蔓说,“你和钱鑫,你也看到了,他”见大宛闷闷不乐,她放弃了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哎,算了。” 大宛停下脚步,脱下高跟鞋,脚直接踩在地上,看着自己这一身精心装扮,还以为今天终于轮到她当主角,原来连登台的资格都没有。 尹蔓说道:“穿不住了?要不你穿我布鞋。” 她躬下身正要换,不料大宛止住她,苍白着一张脸,突然开了口:“我和他从小到大在一起十几年,早就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了,哪是三言两语就掰扯得清的。” 她走到台阶边坐下,也不介意脏不脏,嗓子干涩,“你看他之前那么恨我,可我有了危险他第一反应还是来救我尹蔓,你能想象吗,不管我们平日里吵成什么样子,到晚上睡着了,他还是会下意识来牵我的手。” 她抹了把脸,以为自己会哭,却发现根本没有眼泪,只得放下了手,茫然地问道:“你说,我能怎么办?” 大宛最后还是回了自己家。待了几天的人一下走了,整个房间骤然寂静下来,空空荡荡的,静得人心慌。 安静对于尹蔓不是好事儿,人一静了就容易想事情,一想事情就容易心情不好,心情一不好就觉得活着怪没意思的,想去死。 她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给两盆多肉浇了水,煮了碗素面,慢慢地喝完一小瓶二锅头——尹蔓厌恶喝酒,但作为日常酒量训练,每次吃饭的时候仍会给自己弄点酒配着,早已养成了习惯。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喝酒未尝不是如此,想要不被人灌醉了为所欲为,就得自己先欺负自己。 她如同一个孤寡的,行将就木的老酒鬼,洗完碗,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擦着桌子,最后实在没事做了,才终于停下来,直直地坐在沙发上,感觉生命力在一分一秒中不断干枯流失。 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像大宛那样去爱一个人,有时候两人纠纠缠缠也挺好的,起码能给无趣的人生找点事做。不像自己,除了去醉生,剩下的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打发,有时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样日复一日地混过去,看不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天色渐沉,尹蔓拉上窗帘,一丝光也没有了,屋内顿时陷入阴暗。她打开电视随便按了个综艺节目,里面的喧嚣欢闹传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稍微有了些人气。尹蔓双手抱膝蜷在沙发上,鬼使神差地,又点进了邮箱。 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群发的电子邀请函。 ——普立中学百年校庆。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死死盯着这行字,“普立”在她瞳孔里越放越大,像潮水一样将人淹没。她从不回忆往事,以至于每次见到这两个字时,总忍不住心惊肉跳。刻意的麻痹没有用,忽略也没有用,随着日历一天天翻过,心情非但不曾安定,反而愈加焦虑。 校庆就在明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16章 姜鹤远晨跑回来,姜父正坐在客厅看报纸,姜母赵青竹亲自给他端上一杯营养早餐,由多种水果鲜榨混合着蛋白/粉形成,姜鹤远看着那杯黏糊糊的东西,忍着极大的不适吞了一口。 赵青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喝完,才问道:“怎么放假还这么忙,这几天都看不着你人影,还有你姐也是,也没个电话没个消息的,不知道整天在干嘛。” 赵女士每天沉浸在她的书画世界里,俨然活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仙女,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两位亲生子女了。 姜鹤远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到处都在聚。” 赵青竹想到什么:“你们是今天校庆?” 姜鹤远点头。 “那你明天没事儿吧。” 姜鹤远谨慎地问:“怎么了?” “哦,”赵青竹避而不答,作出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明年满三十了吧?” “” “我五十了,”姜鹤远说道,“半截身子入了土。” 赵青竹:“少贫。” 姜鹤远:“您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什么时候把我从肚子里剖出来的您自己不知道?” 赵青竹这才清清嗓子,好像很不好意思的:“前几天书法协会聚餐,我遇见两个老朋友,以前关系都不错,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后来他们搬远了就没怎么联系了” “说重点吧。”姜父打断她,抖了抖报纸。 赵青竹瞪了姜父一眼,犹豫了下:“你不是过两天就回云市了么,人家女儿也在云市上班,巧吧?说是当律师的,我看了下照片,特别漂亮,属猴的,家世清清白白。我觉得说不定和你合得来” 赵青竹被姜鹤远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郝然。她平日里自诩艺术家,成天不是穿着素雅文艺的棉麻袍子就是飘飘欲仙的蚕丝长裙,最爱批判电视剧里当妈的逼着孩子相亲,觉得有辱子女的独立人权自由。 现下能说出这番话,不知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没办法,一方面她确实第一眼见着那女孩就喜欢,另一方面—— “姜柔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如如都六岁了。”她说道。 超凡脱俗如赵女士,也终究走上了催婚的道路。 姜鹤远果断拒绝:“不去。” 姜柔当年早恋早婚被她骂得够呛,这下倒成了道德楷模来训/诫自己,真是风水轮流转。 赵青竹好不容易抛下架子落入凡尘,表达出作为一名母亲再普通不过的担忧,不料儿子丝毫不领情,顿时气结,转头寻求姜父支援:“姜同志,你来说说他。” 姜父敷衍地哼了一声。 赵青竹欣慰:“看吧,你爸也这么说。” 姜鹤远:“” 他无奈道:“妈,难得休次假,让我消停会儿。” “就是嘛,”赵青竹顺水推舟,“难得你这么有空,现在不见等什么时候见?我还不知道你,一回云市肯定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赵青竹见他充耳不闻,也不再管什么庸不庸俗,急道:“我都和人约好了,你去不去?” “不去。”姜鹤远重申,浑身是汗,径直去洗澡了。 赵青竹叫不住他,只得把火发在姜父身上:“你就会哼哼。” 姜父推推眼镜,慢条斯理道:“这种事是要讲缘分的,你儿子什么性格你还不晓得?谁让你在饭桌上喝了两杯酒,就跟着人瞎起哄,这下下不来台了吧,艺术家。” 赵清见他不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心情来嘲讽自己,不由恼羞成怒:“你才瞎起哄呢,他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他要不去别人到时候问起来我怎么说?我不管,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万一成了呢?” 百年弦歌,金秋和韵。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普立这么多年出了不少各行各业的知名人物,校庆盛典恢弘,众多名流云集,朋友圈和微博几乎快被普立学子们刷爆了屏,话题度直线飙升。校门口挤满了五彩缤纷的条幅花篮,多方送来庆贺,人流熙攘,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 不少外地游子们纷纷赶回来,专程为老校庆生,做一场青春朝拜。记者们守在门口,及时地捕捉下来动人的一幕: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被孙子颤颤巍巍地搀扶着走过来,偶然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刹那间相拥而泣,老泪纵横。 这张感人至深的照片被放在微博上,遭到网友们津津乐道,不久被各大营销号接连转载,立马就刷上了热搜,影响甚广。 老校底蕴深沉,典礼办得盛大非凡。姜鹤远c原皓和何雍几人站在校门前,胸中思绪万千,记忆中的校门还泛着黄,如今早已翻修了无数次,看上去高大宽阔,透着气派威严。 “我以前老迟到,被这个死亡之门关了无数次,”原皓笑道,“课也上不了,只能坐在保安室干等着李老师来领回去,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几人谈笑风生地领了校志,在学校里溜达了一圈儿,有的地方早就面目全非了,唯有站在那儿还能说出旧时的印象。他们逛累了,便回到会场门口,等着学生接待入场。 何雍突然指着前方:“你们看。” 几人顺着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那是周校,他们曾经的校长。周校常年穿着一件旧夹克,大家都爱在私下里猜他是不是从来不换衣服。现下他终于换了套不太合身的新西装,发色估计也是刚染的,黑得有些突兀。虽然早已退了休,但仍站在主席台上忙活着,脸上喜气洋洋。 何雍看着他苍老的身影,想起以前犯了错,他站在走廊上中气十足骂人的样子,眼底浮现出怀念,对原皓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高考完了回校那天,你为了报复周校,买了串鞭炮在他身后放,把他吓得够呛。” 原皓想起当年的反叛也觉得好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没看见周校那个脸扭曲得对了,这主意还是姜鹤远出的,我当时就是一傻逼,被他一怂恿就上了。” 他扭头看姜鹤远,见他装聋作哑地翻着校志,回想起年少的一桩桩糗事,忍不住咬牙切齿:“姜教授,你说你那时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多呢,每次我们被你忽悠着闯了祸你都能全身而退,继续当你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到头来大家还觉得是我们带坏了你。” 原皓越说越不解气,一把抢过校志,用手勒住他的脖子:“偏偏现在还跑去误人子弟,真是衣冠禽兽!” 姜鹤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淡定终于破了功,反手制住他:“你自己蠢还来怪我。” 他们高中时无数次这样放肆地扭打玩闹,但几人到底都不是少年了,纠缠了一会儿也就放了手,微微出了点汗。原皓涌起一阵淡淡的怅惘,扯了扯衣领,大大咧咧地骂道:“妈的,回来一趟感觉年轻了十岁。” “小舅舅!” 一个声音兴奋地响起。 姜鹤远只见一个小姑娘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小舅舅,你也来啦!” 他认出她是周如如那个闺蜜,方婷,那日如如出了事,多亏了她才找到人。小姑娘倒是自来熟得很,他笑了笑,看见她挂着的工作牌,问道:“你当志愿者?” 方婷眼神亮晶晶的,她被周如如带着去过家里好几次,有一次无意中见到姜鹤远,从此便将他悄悄记在了心底。难得能和他这么近距离说话,心跳如同小鹿乱撞,元气满满地答道:“嗯!我们在校的都来当志愿者了,我现在就带你们进去!” 原皓痞痞一笑,对姜鹤远道:“我记得如如不长这样吧,你在哪儿又白捡个外甥。” 他声音不小,方婷自然也听见了他的话,感觉自己是有些太热情了,脸颊微红。 原皓见她可爱,又逗她:“亲,好好学习,小小年纪不要去想大人的事哦。” 方婷脸红得快滴血,不敢看姜鹤远,只得装作听不见,匆匆道:“我领你们到座位上。” 这几人外貌出众,又气度不凡,收获了众多视线。方婷走在前面,感觉自己像带了个偶像男团,原皓看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你可以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姜鹤远不咸不淡地说:“你怎么就那么闲。” 原皓冠冕堂皇道:“我告诉你,现在的小孩子可不比我们那时候,撒起欢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诶,怎么没看到如如?” 姜鹤远懒得和他扯淡:“她有点事。” 方婷是学生会的重要骨干,身上还肩负着一堆重任,纵然想厚着脸皮再和姜鹤远搭搭话,也由不得她,把他们领到地方就忙去了。 典礼还未开始,会场内喧嚣嘈杂,人声鼎沸。 座位是分届而坐的,校志上的许多名字都很陌生了。李悠云一段路走了许久,不停地被学生们拉着寒暄照相,她年过六旬,却仍旧精神奕奕。一抬头,不妨看见姜鹤远站在附近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登时惊喜万分,急忙快步朝他走去。 李悠云作为他们曾经的班主任,师生关系亲密,姜鹤远毕业头两年还常去探望她,后来出了国才渐渐少了联系,虽说逢年过节仍有问候,但始终多年不曾见面了。姜鹤远怕她被过往的人绊倒,赶紧上前两步,一时也难掩激动拥住了她,李悠云喜笑颜开,拍拍他的背,看着他一脸欣慰。 她眼角皱纹横生,不住地感慨:“以前那么小,居然都长这么成熟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坐在办公室里,和我闹脾气那股犟劲儿。” 原皓不甘心地探过头:“李老师,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这么偏心啊,眼里从来只有他,怕不是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吧。” 李悠云气得敲他脑袋:“原皓,臭小子!我为你操的心还少?” 原皓嬉皮笑脸地揽过她瘦弱的肩膀,将手机随手塞进旁边的人手里,不分由说道:“来,同学,给我们拍个照,谢了。” 经过的女生愣了愣,满脸诧异:“原皓?” 原皓顿了顿,缓缓回过头,一张眉目秀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他又看了看姜鹤远,意味深长地扯出一个笑容: “你好啊,柳锦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17章 姜鹤远和原皓左右护法一样在李悠云两边坐下,原皓不顾他眼神警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柳锦恩拉到姜鹤远旁,跟在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地对她说:“坐这儿吧,别客气。” 柳锦恩:“” 姜鹤远:“” 你要不给她再泡杯茶吧。 李悠云没留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尚且沉浸在岁月无情之中,只觉人生犹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喟叹道:“一晃你们大了,我也老了。” 姜鹤远说:“您风姿不减当年。” 李悠云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笑着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倒是你,”她问道,“怎么从美国回来了?”姜鹤远之前在哈佛读经济学博士,她还以为他会就此在国外扎根。 姜鹤远解释:“h大‘千人计划'聘任我做了教授。” h大是国内著名的985院校,门槛极高,李悠云顿感诧异:“搞学术么?我还真没想到”她连声说,“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一定要踏踏实实地教书育人,为国家做贡献” 姜鹤远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时光要是回溯到高中,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去搞学术,连家里人都以为他会去做业界或者自己创业。然而从他决定读博开始,这条路似乎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有时细想起来虽也不可思议,但其实并非无理可循。 他看着会场里那“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硕大红色横幅,轻声说道:“还是多亏了您,不然也没有我今天。” 这句话是姜鹤远的肺腑之言。 若是谈起他的成长轨迹,大概人人都会夸赞一句,天生英才。 姜鹤远自小品行兼优,常年名列前茅,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其它同学需要十倍努力才能达到的成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按部就班的学习关不住他那颗渴望探索的心,连着跳了好几级,还是后来赵青竹担心他与别人不在一个年龄段上,不利于身心健康的均衡发育,才堪堪止住了他过度超前的脚步。 他一路上过得顺风顺水,家人疼,老师宠,同学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众人的目光汇成了一个巨大的聚光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被点亮的中心。 同样超前的还有他早熟的性格,在众星捧月下,少年姜鹤远表面一派谦和,内心却狂妄无比,自觉世人皆傻逼,唯有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姜父公务繁忙,偶尔见上姜鹤远一面,总是告诫他做人行事须得低调,而在赵青竹长期“千万别给你爸惹麻烦”的耳提面命下,他也不太方便将这种不可一世展现出来,只能偷偷埋在心底,时不时蠢蠢欲动,装腔作势地维持着那层摇摇欲坠的斯文面具。 直到那年读高三。 他c原皓c何雍等五六个人在学校里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普立学风严谨,他们在埋头苦读的莘莘学子中是异类般的存在。几人家境优越,对普立的建设发展提供了不少资助,有家庭背景撑腰,连带着自己也底气十足。 每次犯了错,除了李悠云还能沉下脸说说他们,其它老师校长都只是象征性地骂一骂便算了,反正知道也骂不出个结果,惯得这个小团体愈加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那时原皓沉迷于流星花园与古惑仔中无法自拔,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陈浩南,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是更像道明寺,偶尔少女心突然泛滥起来,还强拉着姜鹤远把头发染成栗色好当花泽类,整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以致姜鹤远曾经非常认真地思考过,原皓在盗版光碟的荼毒下变成精神分裂的可行性概率。 变故发生的那一天,是个再平淡不过的晚自习。那日老师不在,姜鹤远肚子饿了,心情很不爽,三言两句便撺掇起了原皓,原皓经不住他的诱惑,当即翻到学校外的小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几人在教室后面明目张胆地煮起了小火锅。 他们用二锅头勾兑着雪碧,毫不顾及地大吃大喝,尤其在教室里做这件事,更带上了几分反叛规则与突破禁忌的刺激,令人痛快不已,酣畅淋漓。 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股火锅与酒精浓烈的异味,前座的同学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终于,一个男生鼓起极大的勇气,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指着他们愤怒地叫道: “你们自己不学,能不能别打扰别人学习!” 教室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只有火锅的咕嘟咕嘟被衬得格外明显。 那男孩是农村出身,成绩优异,拿着助学贷款进的普立,因为口音太重,被他们私下里笑话过好多次,后来他就很少开口了,平日里一直默默无闻,只知道拼命苦学。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看上去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大家都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指责,愣了片刻,姜鹤远放下筷子,看稀奇似的看了他几秒。 原皓随即反应过来,当场便是一通嘲讽:“班长都没开口,你多什么事儿,合着整个教室就你一人在学习呗,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为什么别人都学得进去,就你学不进去,我看你是智商有问题吧?” 书呆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一刻他想说的有很多:比如姜鹤远作为班长自己就在吃,纪律委员是柳锦恩,他们是一对儿根本不会管,他旁边的人已经小声抱怨很久了只是不敢说而已,而且自己是年级前十名,智商没有问题 但是一大堆话生生憋在喉咙,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何雍认为自己是个文明人,一本正经道:“这样吧,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班上谁因为我们学不进去的干脆举个手,少数服从多数,要是都觉得我们影响到大家了,我们马上去倒掉,公平得很。” 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个人举手。 那个男生站在原地,孤立无援,如果忽略他额头上流下的冷汗,也许姑且能算作一个对抗权威的英雄。他以为会有人帮他说话,然而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 他终于心慌起来,手足无措地推了推刚才和他一起抱怨的同桌,同桌把头埋得低低的,毫无反应。他左右看看,周围同学只是诧异而沉默地望着他,甚至有人小声嘀咕了句“他有病吧”。 书呆子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可他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习惯了隐匿于人群中,无比后悔这样突兀地站起来,接受着众人的审判,尴尬得无地自容。 原皓见他讪讪准备坐下,怎么可能饶过他的挑衅,一声嗤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我建议你先把普通话练好再来做纪律标兵吧。哦,对了,你那助学贷款还是我家出钱赞助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金主爸爸” 后面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笑声尖锐刺耳,无孔不入,一下刺激了他,他简直头昏眼花,来自于贫穷原罪的羞辱,使他敏感的自尊彻底触底反弹。于是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扯下自己的眼镜,泪水夺眶而出,他用充满乡音的普通话,大吼了一声:“我去你妈的!” 原皓从来只有欺负人的份,哪里被人当面这么骂过,本就年轻气盛,恰巧又喝了酒,一腔热血无可宣泄,书呆子脆弱的反抗当即给他沸腾的大脑添了一把熊熊燃烧的柴,主动撞上了他上膛的枪。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粗暴地将他拎出教室,拉到学校的监控死角处,冷嘲热讽,拳打脚踢,进行无情的校园制裁。 姜鹤远站在一旁没有制止,说实话,他认为集体暴力非常无聊,但是观察研究那男生的心理活动却很有意思。书呆子从嘴硬,沉默,再到哭泣,求饶,他兴趣盎然地观赏着这个过程。 他看够了,坐在栏杆上,转而仰望校园里那一方深邃浩瀚的星空,耳边充斥的各种脏话c嚷叫c呼痛声渐渐成为遥远的背景。姜鹤远开始严肃地思考一个哲学问题:当一个无名小卒明知自己渺小的力量是以卵击石时,到底是怎样的勇气致使他选择站起来。信仰?不公?抑或单纯的肾上腺素飙升?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男生在他们单方面地殴打下,身子蜷成一团,蝼蚁一般,最后只晓得抱着头,再无反抗之力,几乎有些怜悯。 姜鹤远不知道原皓他们用了多大的力,书呆子被揍得鼻青脸肿,鼻梁骨错位,多处软组织挫伤,断了一根肋骨。 后面的事情就开始混乱了。 男生是昭市某个偏远村子里唯一考上高中的小孩,还是众所周知的省示范高中,当年敲锣打鼓地被送出村,几乎承载了全村人的希望。他面容沧桑c衣着简陋的父母成日跪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哭天喊地,逼着校方给出一个说法,村子里民风彪悍,村民们集体上访。事情越闹越大,引起了媒体的注意,一时间校园暴力的论争遍袭了各大报纸。 全校人心惶惶,他们的所作所为已构成了轻伤,涉嫌故意伤害,按规定罪名一旦成立将会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男生在病房里指认了施暴者,出乎意料的,他只认了两个,原皓和姜鹤远。 原皓惹出的比这还严重的麻烦数不胜数,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可是姜鹤远,没人相信他会动手。 但男生一口咬定了他不放。 姜鹤远受到别人前所未有的质疑目光,气得要命,夜夜辗转反侧,完全想不通,跑去质问他。书呆子惨兮兮地躺在病床上,眼神却死死盯住他,透出森然的恨意:“你自己作为班长,却带头和他们同流合污,将班里风气搞成这样是,你们选择多,走哪条路都可以,而我,我只有这一条!我要是不好好走,这辈子就只能在底层待着!” 姜鹤远刚想反驳他根本不想当什么破班长,而且他在哪层待着关他屁事,没想到男生继续吼道:“老师同学眼中永远都只有你,无论我怎么努力,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那个。可你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才是罪魁祸首!大家都被你骗了!原皓他们只是欺负人,你呢,每次看我就像看什么不入流的垃圾!” 他青筋暴起,更显面目扭曲:“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看不起我?!” 姜鹤远哑口无言。 班上的人他确实记得不多,但却是记得这个人的,因为有次考试他差点赶上自己。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并没有看不起他。 姜鹤远冥思苦想,得到的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答案,几近荒谬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十分一言难尽。 结果书呆子又被他激怒了:“就是这种眼神,又是这样!”他呼吸粗重,双手发抖,“姜鹤远,你这个仗势欺人的伪君子!” 可怜姜鹤远活了十几年,除了至亲,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揭穿了他的真面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18章 姜鹤远从病房回去后,彻夜未眠,接着一改先前的否认,出乎意料地默认了所有的罪行。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被姜父狠狠痛打一顿,对着家中佛堂里的菩萨跪了一整夜。 他长久地注视着菩萨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想得很简单,自己的确算不上完全无辜,与其连累一大堆人,不如将罪名全推给他和原皓,书呆子想出气就出气好了,反正家里自然会为他们打点好一切。 以及,他在心底轻易不肯承认的,在漫长的孤傲中,终于产生了些将心比心的人味。 少年人特有的残忍与天真,使他们唯我独尊,不知天高地厚,更预料不到自己的一时冲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那男孩的父母对着镜头高声喊冤c痛哭流涕后,随着媒体越扒越深,他和原皓的背景被抖落得一干二净。 原皓家中经商,财力雄厚,为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太子爷掩下了不少事,这下拔出萝卜带出泥,负/面/新/闻接连缠身,企业形象损失惨重。而姜家从政,枝蔓牵扯颇深,正逢内部派系斗争激烈,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次恶性事件被政敌拿出来大做文章,引起省内外民意沸腾,一片哗然。 多米诺骨牌猝不及防被推倒了,一步之差,酿下大祸。姜家的特殊地位吸引了其中大部分火力,贫富差距与阶级矛盾的激化汇聚成了两道利箭,矛头则尖锐地指向了姜鹤远。他被无情地贴上了简单粗暴的标签——校园施暴者与官二代,两者一融合,凑成血淋淋的几个字: 罪大恶极。 报纸上围绕着“人民公仆之子如何使人民变为公仆”做了好几版专题报道,他的“同学”犹如雨后春笋,一下不知从哪儿全都冒了出来,纷纷在网络上匿名爆料。有人说他优异的成绩实际上是作弊来的,有人说他从小就仗着父亲的权势欺负同学c贿赂学校领导,还有人说他小小年纪生活作风极其混乱 众说纷纭,俨然将他描绘成了一个品行恶劣的无耻之徒。 有心人在论坛上专门为他写了一篇《论如何以一己之力坑爹》,文章流传甚广,引起众人的热烈讨论,姜父在接二连三地打击下,仕途大受影响。朝夕变幻间,姜鹤远从天之骄子狠狠堕入泥泞,恶意铺天盖地而来,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讨c嘲讽c羞辱最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淹没在了人们的唾沫之中。 几人小团体在学校里张扬惯了,姜鹤远作为其中一员,虽然行事相对低调,并未实质性地参与过那些破事,但是墙倒众人推,曾经簇拥在他们周围的马屁精们统统人散鸟飞尽。大家都知道他家有背景,却没想到他父亲是这么大的官,不知在私下里议论了多少回。 当然,也不乏有人对他报以同情,但更多的仍是那些踏踏实实读书,早就看不惯他们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记者见缝插针地涌入校园,转眼间,大家都开始心照不宣地对他避而远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骄傲不允许姜鹤远对这些无稽之谈进行辩解,他多年来习惯了掌握一切,这迅猛的发展令人措手不及,不可控制的事态不仅超出了他的想象,更严重地超过了在他认知中自己应受的那份惩罚。 那一刻,权势亦成了原罪,他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卑鄙小人。 取而代之,他却有些明白了,当书呆子站在那间坐满了人,而空无回应的教室时,带着怎样一种深深的寒意与孤独。 当暴力发生时,每一个沉默的人都是施暴者,这些自诩正义的使者,何尝不是从众的帮凶。 普立声望极高,天平上,一边是为学校提供了诸多便利的赞助者,另一边则是一贯秉持的人文关怀,这关乎着普立的立校之本,面对着全校几千名学生的眼睛,媒体逼着普立必须作出一个选择。 在高三最关键的时刻,为了降低事态影响,在学校建议下,几人都被家里禁了足,姜鹤远最终也抵不过压力,被迫停了课待在家中。曾经以他为傲的家里,整日乌云密布,愁云惨淡。姜父书房的灯昼夜通明,烟灰缸里的烟头倒一次满一次,头发白了一片。 父亲殚精竭虑地为着公务繁忙时,没有几人能知晓,如今却受他连累,因为一桩丑闻出了名。宋安在同学会上说“普立之耻”时,在座人仿佛同时失了忆,默契地忽略了他,因为彼此心知肚明,这件事已经远远不止“丑闻”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很多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没关系,这不是问题,”赵青竹当年性格还很要强,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去欺负同学,姜鹤远,这太差劲了。而且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你和原皓那小子不同,别给你爸惹麻烦,你倒是好,一鸣惊人” 姜鹤远不发一言,默默承受着母亲的埋怨责怪,家人为了他日日奔走,焦虑已是不堪重负,赵青竹需要发泄,他再理解不过。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李悠云站了出来。 作为他的班主任,她同样是受访的重要对象。她对着媒体的长/枪短炮,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姜鹤远绝不是网络上所传的坏胚,该承担的错误,他理应承担,但是没有发生过的事,绝不能黑白颠倒,万万不能轻易毁去一个孩子的前程。她翻出他这些年得过的所有奖项,连一些无关紧要的也不放过,一字一句地指给他们看,迫切地想要帮他洗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可惜这与媒体所期待的校园恶霸形象大相径庭,他们失望而归,不过写不到姜鹤远,写写李悠云这样攀附权贵的人也不失为一个爆点。在记者的春秋笔法下,她摇身一变,赫然成了一名趋炎附势的老师。 同样是班上的学生,农村小孩被官二代打得那么惨,她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味包庇,助纣为虐,简直是世风日下,师德丧尽!那段时间,连她去开研讨会,都能听见同侪的窃窃私语,猜她到底收了姜家多少好处。 李悠云在姜鹤远休学时,无数次不辞辛劳地去到他家,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父母,就事论事,她相信姜鹤远绝不会朝同学动手,更不是肆强凌弱之人。 姜鹤远自来被寄予厚望,活得沉稳而矜傲,事故发生后,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任何慌张,难免给人一种镇定的错觉。这假象连他的父母都骗过了,却没有骗过李悠云。 姜鹤远不仅是班长,也是她的课代表,她对他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她没有忽略那个大多数人都忽略的事实:姜鹤远再如何早熟,也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甚至比同年级的学生还小上许多。他如此心高气傲,从未受过任何挫折,只会比一般人更为脆弱。 ——“行了,李老师。别说了,没必要。” 他打断她的话,一次次地拒绝她的好意。他愿意承受加诸在身上的任何污言秽语,却绝对不能忍受再连累更多人陪他在地狱里共沉沦。 可即便如此,李悠云也没有放弃他。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有家小媒体愿意听一听她的说法。而姜鹤远在看见那个采访视频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三天。 一直苦苦压抑的不知所措,难以抑制地喷薄而出,这种情绪令他异常羞耻,但是委屈却排山倒海而来,这个从来不知眼泪为何物的男孩,第一次坐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湿了眼眶。 这件事在热度降低后,终究在姜原两家联手之下以私了告终,他们赔了农村老两口一大笔钱,起码这辈子能保证衣食无忧了,又给了那男生一个保送名额,从此不必再担心任何学费。 风波逐渐平息,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可是只有姜鹤远自己知道,在他被暴雨骤雨卷袭而过的高三,这场后劲十足的滑铁卢,给了他近乎致命的打击。 成年人的心在历经千锤百炼后,早已坚硬如铁,他们知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天大的事撑一撑也就变作了旧闻。然而彼时的他无意中打开了一扇天窗,看到天窗外的一小方天地,就误以为窥到了整个世界。 他整整消沉了一年,拒绝与人交流,学也不想上,在日复一日的强烈质疑中,既不能接受自己的脆弱与失败,又觉得世界肮脏,人性叵测。生命一切皆是虚妄,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一门心思想去庙里出家,舍了这愚昧的滚滚红尘。 赵青竹不知对他是太过失望还是过于无语,抑或看透了他只是挂不住脸,想方设法地想要惩罚自己,还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吃点苦受点教训,从此不再重蹈覆辙 总之,干脆对他放任自流了。 放任的结局在意料之中,高考与他错身而过。 “鹤远,你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身上未必没有苦难,可是大家都在努力的活着。”那天李悠云终于把他从家中拉出来,站在大街上,对他说道,“无论你多么出众,当你走入其中,也不过是又一个汇入人流的普通人而已。大家看你一眼,也就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当人把自我放得太大时,会误以为自己的痛苦很特殊,实际上,它也只是千千万万痛苦的一种罢了。世界是一个万花筒,站在新的角度,未尝不会发现新的天地。一件事情发生了,去承受它,然后改变它,这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应当做的事情。” 李悠云耐性十足地激励他,命令他立刻振作起来,逼着他去复读。尽管他总是面无表情,摆出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终究是将这些话入了耳。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老师作为一个特殊的职业,同时肩负着教书与育人的责任,生来便刻下了教导者的权威,有时不经意的某个举动或某句话,对学生产生的深刻影响难以预估。大概连李悠云自己都没想到,她给了不堪一击的他多么强大的力量。 姜鹤远自认从来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情操,连他自己偶尔都会疑惑,竟会因为这一时的救赎,放弃曾经规划过的道路,选择“高校”—— 一个价值观与知识传导的重镇,来作为自己人生意义的实现之途。 不过,它的确就这样实实在在地成了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19章 往事如烟,如露亦如电。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悠云被其它学生不知道拉到哪儿去了,原皓和一些久未见面的同学打得火热,柳锦恩见他一声不吭,坐在旁边浑身不自在,主动打破了沉默。 姜鹤远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 她尴尬地又问了一遍。 “哦,还好。”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犹如映水芙蓉,姜鹤远祝福道,“听说你结婚了,恭喜。” 柳锦恩却抿嘴不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我变老了。” 柳锦恩笑着纠正:“是变成熟了。” 以前的他虽然看上去成熟,可举手投足间仍带着遮都遮不住的少年意气,如今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内敛而大气,轻易便能吸引住人的目光,历经日月的酿造,散发着耀眼的男性魅力。 柳锦恩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深藏心底十几年的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姜鹤远不解。 她垂下眼眸:“当年,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怔了怔。 柳锦恩是他们那届的校花,两人郎才女貌,收获了无数人艳羡的目光。她家里书香门第,家教甚严,知道他的事后,立马下令柳锦恩不许再和他来往,因此自高中毕业以来,他就再没见过她。 姜鹤远道:“没必要,那时候大家都小,能懂什么。” 曾经与柳锦恩在一起,不过是觉得自己需要谈一场恋爱了,正好对她也颇有好感,就这样顺水推舟地成了恋人。 柳锦恩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掩饰般地捋了捋头发,自嘲地笑笑:“你是真的不在乎。” 话题有些危险,姜鹤远不愿坐在这里再和她说这些陈年旧事,又不好换座位,见庆典迟迟没有开始的迹象,便借口道:“我出去透透气。” 她沉默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学校重建后占地面积扩了不少,姜鹤远找到以前常呆的一个小凉亭,这里还没来得及拆,几乎没人过来,很僻静。他拆了戒烟糖,想起以前和原皓一伙人总躲在这里抽烟,被周校逮过好几次,猫抓老鼠似的,也不知周校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每次都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吓得人半死。 会场里嗡嗡的声音闹得他脑仁疼,他正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里的安静,却见李悠云扯着一个女生,匆匆往这边走来。 大约是这旧环境给人印象太过深刻,他身体尚且带着少年时养成的条件发射,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为自己的反映好笑之际,刚想出来打个招呼,一转眼瞥见那女生的脸,却是不禁愣住了。 尹蔓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 里面的人看上去很年轻,除了瞳仁过于乌黑,显得有些阴郁外,时光并未在表面留下太多痕迹。然而她看得越久,越产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陌生,就像一个字盯久了就会扭曲起来,她竟然完全想不起自己高中时的模样了。 背脊一阵寒意爬过,她猛地打了个颤。 尹蔓戴着口罩,盖上一顶黑色棒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下,面容模糊。 眼不见心不烦,她无数次试图删掉那封邀请函,但每次手指都已经按在上面了,就是迟迟点不下“确认”。 ——普立中学百年校庆。 这行字如同涡旋的黑洞,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从初中进入普立,在里面待了整整五年,那里存放着她所有的少女时光。离开学校后,生活的维度在恍惚间被疯狂地扭曲拉伸,网骤然绷紧,猛地将她撕扯成人,她在其中伤筋断骨,血肉淋漓。 理智不断地劝阻着她,好不容易才痛定思痛,割断了与那个世界的联系,这种场合,遇见那些逃避了多年的旧人的可能性太高,但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她确实忍了,忍到她看到微博热搜的那一刻。 尹蔓中了魔一样点进那个话题,饮鸠止渴地刷着校友们上传的每一张照片。她短暂青春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这里度过,连那些懵懂的c无知的c再平凡不过的琐事,在漫漫长夜里,都被她翻来覆去咂摸出了丝丝的甜,成了黯淡生活里的唯一慰藉。 照片里的景象有的万分熟悉,也有的无比陌生。她看着它们,心在荒瘠之中,倏地重新燃起一盏灯,须臾之间,星星之火就燎了原。想亲眼见见的渴望攀至顶峰,她心跳极快,快到从腹胃处蔓延到喉咙,都裹着一层心慌意乱。 四年了,风雨如晦的四年,死水无波的四年。她没有因为任何事如此激动过,神经的极度亢奋几乎令她出现某种幻觉,幻觉里阳光普照,白云蓝天青草坪,她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草坪上教社团里的学弟学妹们弹琴,手指轻快灵活。大家围成一圈,安静地听她弹《卡农》,目光里全是憧憬,金黄的光线洒在她的长发上,犹如一匹温柔的绸缎。 那一刻,所有人都坚信她前途无量,未来一片光明。 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尹蔓望着校门口出神。 本来只是想在对面的奶茶店里看一眼就走,后来不知怎么就过了街,走到了街上,又想着再近些。这么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校门旁的角落。 这段路全凭一时冲动,等她反应过来时,陡然步履维艰。 近乡情怯深深地裹挟着她,校门上那几个气派恢弘的镶金大字,腾然化作了猛兽之嘴。她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慌,冥冥中似乎有种强烈的预感在不断警戒她:一旦跨入其中,注定会落入一个前路莫测的陷井。 足够了,她想,可以知足了。 她咬咬牙,正要转身离开,一个志愿者却眼尖地拉住她,热情洋溢地问道:“您也是来参加校庆的吗?” 尹蔓不自觉挣脱她的手,大脑当即一片空白。 女孩见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其他光鲜亮丽的学姐们判若两样,心下奇怪:“您感冒了?” 尹蔓本能地点点头,窃取了这个现成的借口。那女孩忙得热火朝天,也不再多言,风风火火地将她引进去,利落地递给她一本校志,边走边问:“您是哪届的啊?” 尹蔓低头看那本校志,翻到自己那一届,目光毫无遗漏地划过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 ——里面没有她。 志愿者疑惑地看着她,尹蔓含糊地随口说了一届,她便指了条去会场的路,又忙着去门口接待了。尹蔓松了口气,更将帽檐压低,看着不远处热闹非凡的庆典。 足够了,她再次想到。 她全副武装,很不起眼,即便真的遇上了什么熟人,亦是相逢不相识。但出于谨慎,尹蔓还是尽量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进到里面已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意料,她并不打算待太久,逛一圈就回去。 在朝思暮想的校园中,回忆里抽象的一草一木全都具象化了,跑过的塑胶弯道,被砸歪的篮筐,白色教学楼,茂盛的槐树鼻腔里充盈着特有的熟悉气息。尹蔓犹如一个走钢索的人,带着坠落的惊险,同时又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点可怜的侥幸与窃喜。 “哎哟!”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在帽檐遮挡下,她的视线范围只及眼前路,有人匆匆而过,重重地撞上了她的右肩,手中资料散落了一地。女人连声道歉,赶紧蹲下身去捡,尹蔓也帮她捡起来,只听她一边收拾一边和蔼地道谢:“麻烦你了啊,同学。” 这个声音。 尹蔓浑身一震,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的名单,眼前的人绝对高居第二。 对面人见她动作有异,又一声不吭,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尹蔓反应过来她并没有认出自己,刻意放低声音,粗着嗓子说了声:“没事。” 她若无其事地帮她收拾完,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起来的速度太快,她血压低,脑部供氧不足,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趔趄了几步。 “哎,小心。”女人连忙扶住她。 尹蔓微不可闻地朝她点点头,疾步向前走去。 女人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她突然想到什么,轻轻地,生怕吓到她一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忆初?” 尹蔓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膝盖一软,差点支撑不住自己,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李悠云把手中资料递给旁边的志愿者,见尹蔓还想要走,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她力气不大,可是尹蔓手足无措,四肢好似生了锈,完全无法挣脱。直到来到一处废弃的旧亭边,李悠云见周围没什么人,这才放开她,目光百感交集。 “看着我。”她取下尹蔓的口罩,语气严厉。 尹蔓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惊动了什么,又迅速别开,艰难地开了口:“李老师。” 她面色煞白,异常慌乱,李悠云端详着她,眉头微蹙,手却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跑什么跑,那么不想看见我?” 尹蔓原本千头万绪,一塌糊涂,乍一听她这句话,胸腔猛地陷了下去,又酸又软,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提前为她做了判断——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泪水来得连个预告也没有,尹蔓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急忙拿手去擦,可越是擦,眼泪越是汹涌,越想压抑,情绪越是激烈。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悠云,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李悠云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也顾不上说她了,伸出手抱住她,心疼地拍着那瘦骨嶙峋的肩背,她浓烈的悲伤感染了她,李悠云喉头干涩,只得反复道:“别哭,忆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20章 她的怀抱带着似曾相识的暖意,这令尹蔓难以自禁地想起那个寒冷的雨夜,外婆僵直冷硬的尸体停在殡仪馆里,她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面对至亲的溘然长逝,完全丧失了理智,整个人浑浑噩噩,孤立无援。 李悠云知道后,连夜赶来,帮着她处理了外婆的一切后事。焚化的时候,尹蔓看着外婆一点点被送入炉中,转眼间就要化成一钵灰,突然发了疯。她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冲向火化炉,李悠云拦下她的腰,紧紧地抱住她,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中,耳边回荡着她颤抖的声音:“别怕,老师陪着你” 她温暖的怀抱,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火把。 尹蔓在泥泞中挣扎,拼着一口气,奋力抵抗,时光将她偃苗助长地拔高成人,这一刻又开始无情地压缩她,压得她筋骨俱断,痛不欲生。她就像一个在外受尽了委屈的小孩,一触碰到零星的关爱,就立马毫无保留地将所有艰难双手奉上,扯去了故作麻木的伪装,那些狰狞的伤口顿时一览无余。 尹蔓从默默流泪变为嚎啕大哭,最后抽泣着说不出话,她难得任由自己情绪泛滥,忘记有多少年没这样哭过了,好不容易停下来,身子还止不住的抽搐。 李悠云眼里也显了泪,她猜她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苦。 尹蔓打着干嗝,见她前襟都被自己哭湿透了,有点不好意思。 李悠云拿出纸巾为她擦干眼泪:“这么大了,跟个小孩儿似的。” 尹蔓眼睛鼻头通红,咧了下嘴:“让您见笑了。”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李悠云心情复杂:“说不见就不见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唉!不说了。” 尹蔓垂着头,对她的责怪无地自容:“我不敢见您,我没脸。” 李悠云很不赞同:“傻话,什么有脸没脸的,”她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踟蹰地问道,“忆初,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你,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尹蔓刚冷静下来,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她浑身紧绷,像个正待腰斩的犯人,终于迎来了临门一刀。 这就是她不愿见她的原因。 李悠云见她眼神躲闪,闭口不言,脸色严肃起来,谨慎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这些年听到了一些传闻。当然,老师是绝对不信你会做出那种事的,但是又联系不上你,我希望你可以明确地告诉我” “假的。”尹蔓打断她。 她突兀地直视着李悠云,她的老师这几年没见老,眼神里带着岁月洗练下特有的包容,还留存着对她的殷殷希望,于是再次斩钉截铁地强调:“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都是假的。” 李悠云长舒一口气,尹蔓顿了顿,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现在在云市没拿高中文凭,就随便找了个工作。我外婆以前的老房子快拆了,到时候应该能得一笔拆迁款,等拿到了钱,我想盘个店自己做点小生意。” 她说得头头是道,李悠云果然相信她,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见她确实没有走歪路,彻底放下了心,但仍感到极惋惜:“你远远不止如此的,当年要是” 她嘴唇嗫嚅,到底没能说下去。 尹蔓自然懂那些留白的话,她以前常年保持着年级第一,要是没发生那件事,学校本来是把她当成状元苗子培养的。她见不得李悠云一脸沉重,故作轻松地笑道:“过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其实现在也挺好的,可能就是命吧。” 李悠云没有顺着她的话,她几番神情变化,终究还是没忍住,抓紧了她的手:“忆初,你想不想再读书?” 她生怕尹蔓再露出那副认命的表情,急切地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人生路那么长,想再往上爬不是没有机会的,你知不知道?” “我也不是说你现在不好但我们都清楚,你不止这样的,”她笃定地重复,“我做了一辈子的老师,谈不上自己有多不得了,看人的能耐总归有几分。这些年带了这么多学生,不愁找不到帮你的人,只要你愿意,我一定尽我所能” “算了,李老师。” 尹蔓不容她讲完,一口回绝了她,她深切的期盼过于炙热,照得自己无所遁形。 李悠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消极怠世,简直恨铁不成钢:“一次失败就把你打倒了?且不说你才二十岁,就算你三十了再去读本科也不算迟!” 尹蔓心中苦涩:“我” 她把那句“我有难处”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我档案上有污点,谁愿意” 话音未落,她余光蓦地瞥见不远处凉亭的柱子后有人影晃了晃,一下住了嘴。李悠云见她惊慌失措,也转头看过去,上前几步,高声问道:“谁在那里?” 姜鹤远叹了口气,无奈地站出来,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李老师。” 他往李悠云身后望去,只见尹蔓对上他的目光后,如遭雷殛,脸色遽变,唰地面如死灰。 那一刻,会场里的庆典声骤然遥远起来。 姜鹤远还真不是故意的,他看清尹蔓后,才愣了那么一下,就错过了先机。 君子非礼勿听,他原本想坦坦荡荡地离开,可身后的人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搞得他进退两难,只得万般无语地躲在凉亭后,被迫听起了墙角。 自他回到昭市后,已是第二次陷入这种境地了。 这几年他太忙,每次回来总是匆匆见上家人一面就走,已有许多年不曾细看过家乡的模样。难得给自己凑出一个长假,结果回来第一天就莫名失了眠,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姜鹤远躺着难受,干脆出门逛逛,昭市这些年变化很大,他刚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坐下,就猝不及防听了一场哭诉。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同样的情形,之前在派出所时他只觉得尹蔓说话耳熟,而就在前几秒,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他前后一思忖,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连听的人都是同一个。 真是孽缘。 两人沉默地对望着,微风拂过,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尹蔓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卫衣,衣服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使她愈显单薄,我见犹怜。她眼眶还泛着红,一滴泪似乎忘了擦,颤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姜鹤远见她如临大敌,想起在醉生遇到她时,也没见她吓懵成这样,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长椅上的疲惫,警察局的市侩,酒吧的艳丽,医院的戒备这女人每次出现都截然不同,诸多面貌各异的脸混在一起,突然令他生出些好奇,不知道她到底带了多少层人/皮/面具。 李悠云一见是他,缓了语气:“典礼都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姜鹤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说道:“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李悠云职业病发作:“不是跑出来抽烟了吧?” 姜鹤远失笑:“早戒了。” 她满意地点头,想起与尹蔓的谈话,直截了当地问道:“鹤远,你刚才都听到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如果不是两人情绪太过投入,早就应该察觉到姜鹤远的存在,于是他也不辩解,干脆地承认:“嗯。” 尹蔓心中的侥幸轰然坍塌。 她顾不上看到姜鹤远的震惊,也不想知道他和李老师怎么会认识,各种纷繁杂乱的想法在头脑中走马灯一样地闪过,最后挤在一起倏地炸开,凝固成为一个触目惊心的结局。 他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在说谎。 说谎的人,要吞千针。 尹蔓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皮肤霎时便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寒意猛地窜上脊背。一瞬间,仿佛真的有一千根针插进她的五脏六腑,将她的身体从内到外搅了个稀烂。 为什么偏偏是姜鹤远?她的朋友把他的外甥打得住了院,他在酒吧里对她冷嘲热讽,反感显而易见,只要一句话,他就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直觉与理智都警告了她千万次不能来这里,她还痴心妄想地觊觎着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人生在世,最忌贪心。遇见他,便是上天对她肆意妄为再残酷不过的惩罚。 李悠云听到那些胡编乱造的经历时尚且如此遗憾,若是真的被她知道自己如今在做的事,发现她竟然骗了她—— 思及此处,尹蔓肝胆欲裂,恨不得蜷缩起来就地消失。她无法承受李老师的失望,光是想一想,就已万箭穿心,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李悠云见尹蔓表情木然,将她拉到前方,无知无觉地对姜鹤远介绍道:“这是你的学妹,苏忆初。”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的悬在她的头顶,下一秒就要落下。 三。 二。 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21章 “你好。” 姜鹤远伸出手,陌生而客气地点点头。 尹蔓机械地握住,过了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满脸惶然。此时晴空万里,天气温暖宜人,她的手却好似从冰窟里拿出来,冻得他指间一抖。 她前一刻才被溺入深海,水从她的耳鼻喉不断灌入,死亡逼近着她,几乎令人失了知觉。现下猝然浮出海面,重新又活过来,冷汗浸湿了衣衫,尹蔓恨不得大口喘气,胸腔里满是惊心动魄,劫后余生。 “苏忆初?”姜鹤远重复了一遍。 尹蔓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噤若寒蝉。 李悠云“嗯”了一声,犹有所思。她斟酌半晌,才道:“鹤远,既然你都听到了,老师想拜托你一件事。” 姜鹤远:“您尽管说,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尹蔓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李悠云继续道:“你不是在h大当教授么,忆初现在也在云市,你们是校友,又都是我带出来的学生,你要是有空,帮我多照顾照顾她。” 尹蔓听到这儿,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急忙想要制止她。 “校友?”姜鹤远反问,先不论普立出来的怎么会去醉生那种地方,他刚才分明听见她说没拿到高中文凭。 李悠云不顾尹蔓的阻拦,劝诫地盯了她一眼,不方便当着姜鹤远的面教训她,于是揽过她的肩,用力捏了她一下:“老师也不瞒你,小姑娘当年在学校出过一点差池。” 尹蔓感受到姜鹤远探寻的眼神,简直想掘地三尺彻底把自己给埋了,她不敢去捂李悠云的嘴,只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李老师,别说了。” 李悠云只当她是怕丢人,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不容她开口,坦坦荡荡地请求姜鹤远:“其实说起来,你们都是走过弯路的孩子。你现在这么优秀,我特别高兴。你作为过来人,一个有经验的大哥哥,如果方便的话,老师希望你能提点这个小学妹一把。” 尹蔓听见那句“有经验的大哥哥”,下意识看向姜鹤远,怎么也无法和他联系在一起,两人视线对上,难得默契地立刻转移了目光,同时在心中打了个冷颤,有种想呕的冲动。 姜鹤远生生将这个词消化下去,对李悠云的请求不置可否,意有所指地问:“哦,你也在云市?”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尹蔓站在原地,心惊胆战,有口难言。 她浑身僵硬,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穷途末路下,眼神竟然渗出一股浓烈的绝望,看得姜鹤远终于别开了眼。 李悠云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姜鹤远还在考虑。这倒正常,她虽是他的老师,但他和尹蔓却素不相识,这样拉着人到他面前,要求他扶持,是有些唐突了。 本来她看见尹蔓时,心里就升起了找姜鹤远帮忙的念头,本打算想找个机会慢慢告诉他,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了解自己的学生,姜鹤远性格谈不上有多热情,可是贯来有责任感,为人做事十分靠谱,但凡应下了,一定会做到,若尹蔓真能受他庇佑,只会是她的幸事。 李悠云怕他拒绝,极力强调着尹蔓的优秀:“忆初以前念书特别厉害,不是因为她是我学生才这么说,你随便去问问,那时候学校里没谁的文章比她写得好。有次她考试写了篇骈文,把我们整个教研组都震惊了,那篇文章我一直留着,现在还经常拿出来给孩子们做示范,改天我拿给你看看。” 她迫切地想要说服他,证明尹蔓真的值得:“当年她是以全校第一考上高中部的,连续两年没有任何人的成绩能超过她,上一个保持这个记录的还是你,你有时懒散了还不一定被人赶上,但忆初从来都是甩出第二名几十分” “对了,她还是我们学校文艺社的社长,唱歌跳舞样样都行,好几次艺术节都代表学校出去表演,回回都拿第一” 字字诛心。 尹蔓听着李悠云一桩桩细数着那些早已沾了灰的往事,完全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刹那间如鲠在喉,顾不得姜鹤远在场,眼圈再次无法抑制地变红了。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自己与外婆相依为命,靠着老人那点微薄的退休工资过生活。那年汶川地震,全国愁云惨淡,班里举行捐款。这次捐款与以往不同,普立向来卧虎藏龙,大家都捐得极多,有同学直接几百上千的拿。尹蔓在学校里本就出名,捐款箱到她面前时,众人都看着她,于是兜里那十块钱怎么也拿不出来,只得尴尬地说自己忘了带。 其实她也哭肿了眼,一点不比他们难过的。 回去以后,尹外婆见不得她沮丧的模样,咬咬牙,拿了五十给她,祖孙俩都做好了在接下来日子里勒紧裤腰带的准备,她好不容易捐了,结果一下课,就被李老师叫进办公室,私下还了四十给她。 尹蔓本来捐完就有点后悔,脑海中全是外婆那张沧桑的脸,这下快把那钱都看穿了,还得强撑着拒绝:“没事老师,灾区人民比我更需要帮助。” 李悠云知道她脸薄,也不拆穿她,体贴地给了个台阶:“你现在还小,尽自己所能就好,重在一份心意。你要是怕灾区人民感觉不到你的关心,老师可以把自己那份心意先借给你,等你以后争气了,再还我也不迟。” 最后李悠云好说歹说,自掏腰包给她补上了那四十块,后来尹蔓才知道,她像这样“借”了不少“心意”给那些和她一样的学生。 她当时就暗暗下定决心,等将来争气了,一定要加倍报答她的情谊。 可惜她非但没有争气,连见都不敢再见她,到头来还让她操心,更别提什么回报了。尹蔓揉了揉眼,沉甸甸的挫败感有如山倒,几乎压过了谎言败露的恐慌。 我活得太失败了。她想。 李悠云每说一句,姜鹤远就多一分疑虑,要放在二十四小时前,他绝对想不到她会摇身一变,成为李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 尹蔓那无地自容的姿态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想起之前在派出所,何正曾经主动提过,钱朱惹下的事,象征性的走个程序该拘留拘留,该进宫进宫算了,反正姜家也不差那点钱,没必要还去费劲巴拉地调解半天。 但他受够了教训,以权势压人,必将反噬。以至于在告诉何正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后,何正看他的眼神变得极度崇拜。后来她在走廊上拉住他,那张异常焦虑的脸竟与记忆中赵青竹的担忧奇迹般地重合了,于是他心念一动,放过了她。 那么这次呢。 尹蔓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的审视,心中惴惴不安,摸不透姜鹤远的想法,他像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炸个灰飞湮没。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尹蔓擦干眼泪,竟然冒了个鼻涕泡,才倏然意识到,其实她年纪也很小。 如果这次还是鳄鱼的眼泪,他也无话可说了。 李悠云絮絮叨叨的,说到后面不甚唏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鹤远,这孩子绝对不比你当年差,你拉她一把,老师一辈子都承你的情。” 当年他声名狼藉时,她也是这般坚定恳切,姜鹤远感慨道:“您见外了,”他看一眼尹蔓,到底留了两分余地,话里有话地补充,“只要她在云市,我一定会帮她。” 李悠云得到他的承诺,大大定下了心,见尹蔓还呆呆地站着,催促道:“你还不过来谢谢学长。” 尹蔓尚在云里雾里,浑然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提线木偶似的,走上前干巴巴地复读了一遍:“谢谢学长。”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地划过,又回到地面。李悠云让她留个姜鹤远的号码,尹蔓昨天才放了话,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早把他的电话利落地删掉了,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闻言只得掏出手机,再存了一次。 李悠云全然不知两人心照不宣地做完了整套戏,只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姜鹤远看看表:“咱们进去吧。”他示意尹蔓,“这位” 尹蔓连忙摆手:“李老师,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李悠云知道她不愿露面,倒也不勉强,将她拉到一旁,低声叮嘱:“我了解鹤远的为人,既然他答应了,肯定会好好照顾你。我晓得你自尊心强,但现在可不是怕丢人嫌麻烦的时候。” 她很想让她别再说了,说了也没用,姜鹤不揭穿她已是万幸,她根本不指望他伸出援手。 “总之他帮你一把,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你却至关重要,路铺在这里了,你得去走,自己要把握住,回了云市以后一定要听他安排,好好读书,知道吗?” 哪里有什么云市可回。 李悠云越是苦口婆心,尹蔓心中越是涩然,还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笑着点头。 她满含信心:“反正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别怕,老师永远是你的后盾好了,别愁眉苦脸的,挺起胸膛打起精神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尹蔓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一阵猛烈的酸楚冲上鼻尖。她应该感谢姜鹤远所谓的教养,没有当面让她难堪,起码为她保留了那一点点尊严。可那之后呢,他会不会告诉李老师真相?她又该如何自处? 尽管“圣母”如今已成了一个贬义词,但于尹蔓而言,李悠云真是圣母般的存在,是她黑暗生活里的一束光。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宽广的胸怀,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地希望自己的学生好。 这份情谊注定要辜负了。 尹蔓思虑万千,心乱如麻。她脸色灰暗地戴上棒球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普立的,只是出校门了,才想起回头看一眼那个镶金的招牌。 冲动驱使着她来到这里,误以为这是她的伊甸园,殊不知从跨入的第一步起,潘多拉的魔盒就已打开,永远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糟的消息等待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22章 事实上,姜鹤远确实没打算帮她遮掩过去,毕竟有过前车之鉴,这女孩的心眼和她名字一样多,打一枪换一炮的,他刚想委婉地提醒一下李悠云,就听见她长吁短叹: “忆初以前在学校特别乖,这几年有人传了不少她的风言风语,听得我难受得不得了,还好都是些无稽之谈。刚极必折,慧极必伤,你也亲身经历过,知道一个人会被唾沫淹成什么样子。我带了这么多学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她让我最操心。” “不过,她比你可怜。鹤远,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她没有你那么好的家庭条件。其实有时候人只需要轻轻拉一把,说不定就能从坑里跳出来了,她不应该只是现在这样” 姜鹤远沉默片刻,终究没能把话说出口,只是承诺道:“您放心吧。” 到了庆典会场,表演早已开始了。姜鹤远顺势在原皓旁边坐下,离远了柳锦恩。 “到哪儿去了?”原皓随口问道。 “随便逛逛。”他想到什么,低声问原皓,“上次宋安在同学会上说,那个什么有辱校风的校花,是不是姓苏来着?” “早就忘了,谁去记那些破事儿,”原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戏谑地说道,“你管好你的柳校花吧,你看她眼神多失望。” 姜鹤远不耐:“别瞎掺合,人都结婚了。” 原皓无所谓:“她那老公是个有名的浪子,除了钱只剩下浪了,你看她对你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我猜这个婚结得可能不怎么如意。” “你今天吃错药了?” 原皓沉浸在自己聪明的推理中,继续阴暗地揣测:“你说她不会跑来和你旧情复燃吧。” 姜鹤远冷冷瞪他一眼。 原皓委屈:“我还不是担心你,脾气那么差,也就只有这张脸能看看了,到时候年老色衰,谁还会看得上你。” 姜鹤远懒得理他:“不劳费心,管好你自己吧。” 庆典圆满结束,姜鹤远把车慢慢开出校门,原皓坐在他车上玩手机,刚才加了不少同学的微信,他百无聊赖地备注好名字,一抬眼,正巧见到柳锦恩走在路旁,连忙让他停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叫道:“美女!” 柳锦恩看见原皓,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怎么一个人,没人来接?”原皓问。 她抿抿嘴,唇边浮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我家不远,正好天气不错,散散步就回去了。” 原皓问她家的地址,正好顺路,便邀请道:“上来吧,让老姜送你回去。” 姜鹤远很不满意他叫自己“老姜”。 柳锦恩不好意思地摇头:“太麻烦你们了。” 原皓看一眼她的高跟鞋:“你这鞋也走不了几步,都是老同学,客气个什么劲儿。” 柳锦恩望着姜鹤远,原皓轻轻用手怼了他一下,姜鹤远才道:“没事,一起吧。” 车上气氛滞顿,姜鹤远不说话,柳锦恩也不开口,原皓只得开了音乐,没话找话地对姜鹤远说:“我听说你妈给你介绍了个姑娘。” 姜鹤远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你又知道了?” 原皓一想到这事儿就来气,愤愤道:“本来是介绍给我的!结果她家里一听本大爷的威名,居然拒绝了。简直是有眼无珠!” “” 他八卦地问:“你去吗?” 柳锦恩屏息凝神。 姜鹤远在前视镜里瞥见柳锦恩的目光,犹豫了两秒,顺势说道:“去。” 原皓吃惊:“不像你风格啊。”随即转头对柳锦恩说,“看看,什么叫世事无常,咱们普立的大才子也沦落到去相亲了。” 柳锦恩笑了笑:“其实晚点结婚比早结婚好,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原皓闻言,唯恐天下不乱:“就是,看见我们老姜还是单身,恩恩后悔了吧。” 柳锦恩咬咬唇,见姜鹤远置若罔闻,有些难堪,正好目的地也到了,赶紧道谢下了车。她没有马上进小区,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原皓看见她弱不禁风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姜鹤远警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以后少乱说话。” 原皓满不在乎:“开个玩笑嘛。再说你看她那表情,瞎子才看不出来。要真离婚了,大家知根知底的,反正你以前和她就挺般配,我看你也不是个讲究二婚的样子。” 姜鹤远皱眉:“你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就给我下车。” 原皓见他认真了,顿了顿:“你对她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有。”姜鹤远干脆地答道。 原皓吞了吞口水,翘起二郎腿,玩世不恭地说:“成吧,我以前暗恋她。” 姜鹤远猛地一个刹车。 还好前面刚变红灯,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原皓:“你当年怎么不告诉我?” 原皓难得见他目瞪口呆,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她那时候眼里全是你,我告诉你能怎么样。”他转头看向窗外,口不对心地说,“况且时间也不长,大概也就那么一个学期吧。” 姜鹤远一言难尽,不知该震惊他竟然会暗恋别人,还是该震惊他暗恋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前女友,半晌才蹦出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和她关系挺好。” 原皓翻了个白眼:“是好啊,她天天跟我打听你的事能不好吗?” “那你现在” “行了啊,姜教授,打住,别摆出这幅表情,不适合你。”他耸耸肩,“这么多年,早没感觉了。” 姜鹤远一回家,赵青竹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我已经和人约好了啊,你明天下午记得早点去,别让人等。” “谁?” “还能有谁,昨天刚给你说你就忘了,还教授呢,什么记性。” 姜鹤远无奈:“赵女士,我不” “不许说不,”赵青竹打断他,满脸坚决:“没和你商量,我这是通知你。”她见姜鹤远还要抗议,又缓了语气,“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合不来就算了,你好歹给我个面子。” 姜鹤远被她一番软磨硬泡,到底没能犟过她,只得往书房走去,叹了口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青竹连声应下,万一两人真处上了还愁下次么,满意在他身后提醒:“记得好好表现。” 尹蔓自从普立回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整夜失眠,也不敢发消息问姜鹤远,她走了以后有没有跟李老师说些什么,在家中待得心烦意乱,索性早早来了醉生。 毕竟日子还在过,钱还得赚。邵江之前给她打了两万救了急,这钱得还,棘手的现实不会因为怀缅了青春而有任何改变。 晚上七点半,酒吧还算清净,她点了根烟坐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宾扯淡。 “乔姐,听说你那天一晚上就赚了别人小半月的钱。”阿宾双手合十,崇拜地看着她,“好厉害哦。” 尹蔓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看看我喝成什么熊样,提前攒医药费了。” 阿宾嫌她说话不吉利,连“呸”几声,唾沫横飞,尹蔓见他好笑,也跟着“呸呸呸”,两人正“呸”得高兴,阿宾突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敛了神色,吞吞吐吐地说:“我最近听到一个秘闻,不知道该不该讲” 尹蔓嫌弃:“就你还秘闻呢,别讲了。” 阿宾置若罔闻,压低了嗓子趴在吧台上,神神秘秘道:“之前江哥过来了,你没在。” 不稀奇,邵江成天忙得要命,偶尔才会过来打一趟,只要不特地给她打电话,两人不一定能碰着面。 阿宾递给她个眼色:“叶兰招待的。” 尹蔓:“嗯?” 阿宾对她的反应很没有成就感,噼里啪啦地说道:“嗯嗯嗯个什么呀,后来江哥就把叶兰带走了,她第二天没上班,来的时候还是江哥的车送的,你还不懂?” 尹蔓沉默地摇晃着杯中的酒。 阿宾凑过来挤眉弄眼地怂恿尹蔓:“姐,搞死她。” “” 尹蔓将他的脑袋一把推开:“一股发胶味,离我远点。” 她起身去洗手间,大厅的在维修清理,只得朝后台走去,从这儿到后台要经过一条密闭长通道,她越走越不对劲,动动鼻子,确定自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甜香。尹蔓皱了皱眉,往前走去,果然,几个人正蹲在楼道上嗨“气球”。 之前昭市夜场里特别流行吸笑气,这玩意儿算不上毒品,但又能让人缺氧致幻,而且还便宜,十几二十块,喝多了来一个,爽得飞起,在地下风靡一时。 阿宾有一段也经常几个几个的抽,结果有次吸多了发现有点不对劲,才收了手。又逢严查,这才渐渐销声匿迹,邵江还特别下过令绝对不允许在醉生里公开吹气球。 这几个杀马特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烂泥一样瘫靠在内部通道里,把通道搞得乌烟瘴气。有一个估计吸多了,坐地上大腿一张,那弧度就差劈叉了,恍恍惚惚地对着墙壁愣神。尹蔓站在他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才走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挡道了。” 那人一抬头,鼻环c唇环c耳环琳琅满目地分布在脸上,真是闪闪发光。他用目光将她从上到下巡视了一圈,神色异常亢奋,眼神精得慑人:“那你来杀我啊。” “” 这位亮仔,你牛逼大了。 尹蔓承受不住亮仔的炫目,闻着这味儿也难受,懒得和他计较,不客气地跨过他就走。 另一个幸灾乐祸地对他说:“完了,你被女人的逼跨了,你要倒大霉。” 那人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居然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背影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尹蔓听着那些污言秽语,不打算跟疯子辩论,心中默念着菠萝菠萝蜜,一进洗手间,立马掏出手机给酒吧的安保队长王全打了电话。上完厕所正要出隔间,不妨外头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开门的手顿了顿。 “伊乔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天两头不来,那些人还一个二个地捧着她,还不就是因为靠上了江哥么。叶兰,要我说啊,你模样又不比她差,既然江哥现在看上你了,你一定得给姐妹们争口气,彻底抓牢他的心,以后少不了吃香喝辣的。” “不可能吧,她始终跟江哥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能和她比,”叶兰声音沮丧,“之前江哥还当着我的面给她打钱。” “哎,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笨!江哥要真爱她会让她出来陪酒?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她肯定知道你们在一起,故意的,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可不能让她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那边还在循循善诱,而叶兰骤然看见镜子里尹蔓的脸,浑身一抖,彻底僵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23章 她连忙捂住身旁女人滔滔不绝的嘴,那女人一转过头,见尹蔓如见罗刹,霎那间瞠目结舌,话音突兀地掐进了喉咙里,陡然断了声息。尹蔓对她有点印象,也是七朵金花之一,平日里见到自己总是一口一个“乔姐”叫得亲热极了。 尹蔓视而不见,绕过她们,无动于衷地洗起手来。 水流声哗啦哗啦,那两人被逮了个正着,站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尹蔓慢条斯理地洗完手,见她们还维持着一个呆若木鸡的造型,转身笑了下:“不是挺牛的吗,继续说啊。” 女人低着头,尴尬地叫了声:“乔姐。” 尹蔓一言不发地看向叶兰,她对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记忆犹新,好奇地问道:“你和邵江勾搭上了?” 说起来还有自己一份功劳。 叶兰忸怩不安,结结巴巴地说:“没c没有算c算不上” 尹蔓不悦:“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算不算得上的。”她语调平平,“帮我转告邵江,让他别在我眼皮底下乱搞,我没面子,你也别想好过。” 尹蔓比叶兰高了一个头,俯下身挨近了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一定给我传达到了。” 叶兰心里发毛,慌乱地退了一步。 那女人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松了口气,冷汗直冒:“我去,吓死我了,她未免太嚣张了吧,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你。” 叶兰眼眸一垂,暗暗咬紧了牙。 尹蔓出去的时候走廊上的杀马特已经散干净了,她给王全发了条微信,夸奖道:“王队长,这么快就把人清理了,真是雷厉风行。” 王全的语音回过来:“我正想跟你说,刚才去后面根本没看见人,光剩一地瘪气球了。妈的,不知道这群狗崽子哪儿得的风声。” 尹蔓估计安保内部有眼线,好在人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今天意外收获了叶兰与邵江的奸情,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她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儿,小八眼睛都瞪成黑猫警长了,也没找到几桌合适的客人。她接了零星的一两台,见时间打发得差不多,正想走人,却见小八急匆匆地跑过来:“乔姐,那边有客人点你名。” 尹蔓一愣:“谁?” “不知道,反正挺帅的。” 尹蔓的熟客就那几个,小八基本都认识,连他都叫不上名字,倒是奇怪了。她疑惑地走到卡座旁,问道:“先生,您找我?” 他一回头,尹蔓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这是那天和姜鹤远一起的男人,原皓。 原皓看见她很高兴:“还记得我吗?” 尹蔓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记得,能再见您是我的荣幸,”叶兰正巧从隔壁经过,尹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大力扯到身前,微笑着说,“不过我今天有急事儿已经准备下班了,您看让她先陪陪您行么?” 叶兰乍然被她拉住给自己介绍客人,先是一头雾水,而后一见面前的人如此潇洒体面,立马惶恐起来。她在休息室里听人说过,上次有个类似的帅哥,姐妹们还以为捡着便宜了,开了房才发现那人根本硬不了,折腾得够呛,第二天一来身上腿上被掐得全是淤青,奶都被抓破了,浑身都是伤。 她刚刚才被这个女人威胁,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 叶兰看向原皓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畏惧,她忙不迭挣脱尹蔓,假笑着拒绝:“乔姐,这怎么好意思,这种优质帅哥你舍得分享,我可舍不得抢,你们慢慢‘玩’啊,‘玩’得尽兴。” 她刻意加强了语调,言语间全然一副“毒妇休想坑我”,毫不犹豫地逃之夭夭。 尹蔓没想到她还挺伶牙俐齿的,顿感惋惜——叶兰,你真不知道你拒绝了一个怎样的冤大头。 原皓还不知自己被意淫成了一个变态,对尹蔓的推脱有些不满:“怎么,我来找你你不开心?” 尹蔓言不由衷地说:“哪里的话,只是我确实” 原皓打断她,不耐烦地命令道:“坐下来。” 尹蔓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仍准备找理由离开。说实话,“姜鹤远”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已成了阴影的代名词,她完全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性。 原皓见状,掏出一沓钱扔在桌上,意兴阑珊:“自个儿数数,够不够买你今晚加班。” 打脸来得太快。 卖酒难免陪喝,大多数酒推都更乐意去人多的桌,喝得多销得也多,通常也就助个兴帮忙把气氛炒热就走了,客人自己也能玩得开心,陪喝也喝不了多少。 平日里这种一对一她是不接的,虽然相对跑场轻松,但酒点得少不说,没缓冲还容易醉,只能靠收小费赚钱,真正大方的土豪始终占少数,基本还是充场面的居多。 而原皓完美地把这两者的优点结合起来了——轻松,有钱拿。陪他一桌够陪好几桌,早点挣完这个月她都不用再来这里。 尹蔓看着那沓钱,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她纠结了半天,试探着问道:“您今晚一个人啊?” 别从洗手间里再冒个出来。 原皓左右看看:“这里还有第三个?” 尹蔓放下心,伸手接过钱,笑道:“成吧,今晚陪您喝个痛快。” 原皓尽管点了她,却只是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拳,并没有太多话,实实在在把她当成酒友了。尹蔓几次提出话头他都不接,兴致缺缺的,一杯又一杯闷头喝酒。 尹蔓好心建议:“其实无聊的话可以去吧台坐坐,有时候能认识不少有趣的人。” 原皓不领情:“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无聊了?” “” 她善解人意地说:“只是看您好像心情不好。” “别擅自揣摩小爷的心意。”原皓睨她一眼,“来吧,再笑一个。” 尹蔓敬业地抿起嘴笑了笑。 原皓怔怔看着她俏丽的梨涡,随即往沙发上重重一靠:“其实也谈不上心情不好,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他的状态感染了她,尹蔓倒了杯酒,也随意了几分:“讲讲?” 原皓想了很久,一开口却是:“我问你个问题。” “嗯?” “你们女人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这问题太过纯情,尹蔓差点被呛住,意外地看着他。 原皓咳了一声。 她捡了个最保守的回答:“世界上那么多女人,个个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你这种呢?” 尹蔓见他没有其它意思,平淡答道:“我没什么喜欢的。” “撒谎。”原皓懒懒地看她,“你一天见那么多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 尹蔓顺道:“我见了那么多男人,要是都喜欢了,哪能喜欢得过来?不如都不喜欢。” 原皓也意识到这问题问尹蔓这种人没有意义,改口道:“那哪种最合你眼缘?”他指了指她,“比如说你就挺合我眼缘。” 尹蔓想也没想:“你这种。” 这是实话。 原皓来了兴趣:“为什么?” 尹蔓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你是一名合格的冤大头,只得反问:“你又为什么?” 原皓挠挠头:“说不清楚,就和你说话挺舒服,不讨人厌呗。”他赞赏地扯了扯她的假发,“你这头发烫得也挺好看的,花了不少钱吧。” “” 原皓心情稍微好了点,也不在乎她的回答了,继续问:“那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特喜欢那种成熟稳重,不苟言笑,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他形容得越来越细,尹蔓几乎肯定他遇上了什么感情问题,感觉自己像突然窜了场,成了午夜电台里的解忧vj,一本正经地敷衍:“还行吧,这种男人可能会让女人觉得踏实。” 原皓不爽:“那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就不踏实了?” 这话纯属找茬,尹蔓耐着性子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原皓心事重重,陷入自怜自哀的惆怅中:“我活得真可怜,居然花这么多钱来酒吧问你,还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早知道不如去找个心理医生,起码人家是专业的。” 你这不是可怜,是脑残。尹蔓只想把他灌醉让他赶紧闭嘴。 原皓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铺垫了半天,这下终于打开话匣子开始侃侃而谈:“唉,我跟你说个事儿,主要我也不知道跟谁说,怪丢人的。我呢,有一个哥们儿,大概就是我之前说的那种神圣男我们简称他圣男吧。” “有一说一,圣男这个人除了长得没我帅,确实还算优秀。但每次我俩在一起,所有女的却都只喜欢他,连相个亲也能截我的胡,一次例外都没有。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明明是我先认识的,结果那女的还是喜欢他其实挺打击人的,你说到底为什么啊,难道我真有那么差?” 原皓叽里呱啦唠了一大堆,最后长叹一声倒在沙发上:“我有点怀疑人生。” 尹蔓大概懂了些他的烦恼,绞尽脑汁地安慰道:“可能圣男比较有手段?” 原皓噗嗤一笑,摇摇头:“他不是那种人,都是那些女的倒贴。” 这就不大好办了,总不能说圣男比你有魅力吧。 两人愁眉苦脸地对望着,一时无语,原皓突然灵光一现,翻身一个跃起,兴冲冲地说道:“这样,我把他叫出来你看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反正你也不认识他,说不定你看了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嘴里碎碎念叨:“学无止境,取长补短,老子还真就不信了。” 尹蔓见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无可奈何:“算了,没必要,对的人自然觉得你好,错的人也勉强不来,你这算个什么办法。” 原皓才不管她,自顾自地拨出号码:“喂,在干嘛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24章 姜鹤远接到原皓电话的时候,正在和赵青竹介绍的女孩吃饭。 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装修得富丽堂皇,坐了不少衣冠楚楚的商务人士,各自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刀叉声。小提琴手的燕尾服修长笔挺,姿态洒脱,餐厅内沉浸在悠扬的琴声中。 姜鹤远对面的女子坐姿端庄,身着一件得体的黑白连身裙,言语间进退得当,落落大方,是赵青竹最喜爱的那类优雅女性。 他们用完了餐,桌上只摆了一盏小甜点与两杯英国红茶。即便姜鹤远的话少之又少,她仍能侃侃而谈,一派自然。她在云市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是一名典型的律政佳人,从妆容到表情没有一丝纰漏,精致,独立,自信,如同一件雕刻精美的艺术品。 姜鹤远见她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眼神已经不着痕迹地看了几次表。因此当收到原皓的召唤时,居然稍稍舒了口气。 不过—— “你在醉生?”姜鹤远问。 “是啊,无聊死了,你快点过来。” 他低声应下原皓,挂断电话后,略带抱歉地对女人说:“朋友有点事,让我过去一趟。” “很急吗?” 姜鹤远客气道:“还好,只是他现在一个人在等我。” 他的话外之意不容犹疑,气定神闲地等着对面的人说出那句:那你快去吧。 没想到她却好奇道:“我听你说是在醉生?” 姜鹤远点头。 律政佳人竟是兴趣盎然:“我这次回来听朋友提过,名字真特别,看不出你也会去那种酒吧。” 姜鹤远没有辩解,对于她的不识相稍感意外。 那位律政佳人继续道:“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呢?” 这话虽是疑问句,但并没有给姜鹤远拒绝的余地。 她见姜鹤远愣了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她很体贴,“我理解,男人的世界不容窥探。”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姜鹤远一阵头疼,没猜到她这么不按理出牌,还得维持着所谓的绅士风度:“没有,那走吧。” 姜鹤远进了酒吧,第一眼没有注意到原皓,倒是先瞧见了尹蔓,她正坐在沙发上和原皓举杯共饮,说说笑笑。他太了解原皓了,一听他跑去了醉生,这一幕的出现就在意料之中。 只是昨天尹蔓都哭成瀑布了,还以为她真会听李老师的话就此改过自新,不妨一转眼又是笑语晏晏,恢复能力真强。 就这么喜欢待在酒吧? 原皓看见他,朝他挥手示意:“老姜!” 姜鹤远:“” 等到姜鹤远的脸在一束灯下明了了,尹蔓才反映过来他在叫谁,那一刻,她脑内烟花倏然炸放,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麻木地坐着,心当场就凉了,面部神经仿若坏死,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有那烟花一飞冲天,直冲到外太空,然后渐变成五个字: 是他,又是他。 她真是信了原皓的邪,“老姜”就算了,试问谁能把“圣男”这种傻逼外号和姜鹤远挂上勾?以致原皓说要打电话的时候,她根本想都没往姜鹤远身上想! 尹蔓,你这个蠢货,无可救药! 她犹如重回校庆噩梦,每次遇见姜鹤远准没好事儿,简直怕了他,当即就准备离开。不料原皓也跟着她一同站起来,这下倒像两人一起起身迎接他们了,还来不及说要走,姜鹤远就已站到了她面前。 原皓看见姜鹤远身边的女人:“这位是?” 姜鹤远也看向她——他忘了她的名字。 律政佳人顿了顿,朝原皓伸出手:“你好,我是关思媛,”她爽朗地指指姜鹤远,“他的相亲对象。” 原皓同她握手:“就是你啊,久仰久仰。” 尹蔓见他们寒暄,没人注意自己,趁势便要离开,没想到姜鹤远突然冷冷道:“去哪儿?” 原皓和关思媛诧异地看着他。 “洗手间。”尹蔓不敢看他,低头小声应着,不等他回话,落荒而逃。 关思媛看着尹蔓略显狼狈的身影:“那是” “哦,一个朋友。”原皓漫不经心地说。 关思媛见他不主动介绍,尹蔓又是一身风尘打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而道:“对了,你怎么说得跟认识我一样?” 原皓:“我是认识你,但就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了。”他勾起嘴角,“本来你该相的该是我,你不是拒绝了么,我还想着谁那么心高气傲,这下可好,被我遇着了吧。” “是么?”关思媛茫然,“这我倒真不知道,可能是家里给安排的,不过还是给你道个歉。” 原皓不介意地摆手。 她调侃道:“姜教授跟我说你一个人,结果佳人在怀,早知道就不来打扰你的雅兴了。”她试探地说,“我冒昧跟过来,没关系吧?” “这有什么,”原皓匆匆道,“我也去趟洗手间。” 他走后,关思媛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姜鹤远:“没想到你朋友是这种类型。” “哪种?” “嗯,说不出来,感觉和你不太一样。” 姜鹤远笑笑。 “你也认识那女孩?”关思媛小心翼翼地问。 姜鹤远滞了一下,才道:“见过,不熟。” 这边尹蔓正明光大地进了卫生间,打算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去休息室换衣服离开。她象征性地在里面数完一分钟,谨慎地打开门,探头探脑地朝外望去。 原皓站在洗手池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尹蔓:“” 她迅速站直,若无其事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刚尿完呗,和你喝了那么多酒,我还能干嘛,”原皓狐疑地看着她,“倒是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尿遁计划失败,尹蔓大脑飞速运转,紧急启动b计划:“我哪有鬼鬼祟祟,对了,刚才我朋友给我打电话,遇上点麻烦事儿,我得走了。” 原皓有点生气:“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要帮我观察圣男么,现在他人到了,你就这么跑了?不是我说你啊,收了钱不办事,这也太不厚道了。”他不满地要抢她的手机,“哪个朋友,我看看谁狗胆包天敢坏我的好事。” “看了你也不认识,”尹蔓一听“圣男”这个罪魁祸首就肝火直冒,她躲开原皓作怪的手,岔开话题,“你哥们儿知道你叫他‘圣男’么?” 原皓被她一提醒,想起姜鹤远算计人时寒恻恻的嘴脸,蓦地打了个激灵,警告道:“一会儿你可别说漏嘴。” “那我可说不准,万一跟着你说顺嘴了呢,”她当机立断,忍痛说道,“这样吧,我把钱还给你,今天就当交个朋” 话音未落,原皓一把拉着她就往外走,不容置喙地说:“少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朋友关我屁事,反正你别想着占老子便宜,”他在尹蔓的抗议挣扎中,直接忽视了她的还钱诉求,洋气地拽了句英文,“deal is a deal” 尹蔓被他跌跌撞撞地拉到沙发,他笑嘻嘻地在关思媛对面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你拒绝我的事。” 关思媛:“刚才不都说了吗,我不知道的啊。” 原皓胡搅蛮缠:“那你现在看见我了还这么想?”他借着拿酒递给尹蔓一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考察考察”。 尹蔓瞪了他一眼。 原皓健谈,一通胡说海说,关思媛又是个开朗的性格,两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其热烈程度与旁边好似隔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尹蔓与姜鹤远对坐着,无语凝噎,气氛微妙。 原皓见尹蔓迟迟没动静,以为她阳奉阴违报复自己,十分气恼。醉生今天请了几个香港歌手演出,都是挺出名的玩咖潮男,其中一个在舞台上唱着rap,一群性感的比基尼美女把他团团围住,抚肩摸臀极尽诱惑,他唱到高潮,伸手捏了捏她们的胸,全场掌声雷动,欢呼起哄声四起。 原皓见关思媛好奇,主动问道:“要不凑近了看看,我陪你过去?” 关思媛犹豫地问姜鹤远:“你去吗?” 姜鹤远摇头。 “行了,别管他了,你看他像喜欢的样子吗,”原皓大大咧咧地说,“在律所里一本正经的憋坏了吧,来来,小爷带你见识见识这个疯狂的世界。” 他推着关思媛走,再次递给尹蔓一个眼色,意思是“好自为之”。 尹蔓:“” 多么精准的解读,她真是原皓的当世知音。 他们一走,骤然剩下两个人,尹蔓更是坐立不安,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为了掩饰这种别扭,她打开烟盒掏出烟,对姜鹤远说道:“抽支烟,不介意吧。” 姜鹤远不置可否。 尹蔓熟练地点燃香烟,打火机啪嗒一响,火焰跃起,在混乱的灯光中点亮了她的眼眸,美瞳在火光下一片幽蓝。女士烟烟体细长,配上纤细的手指,浑然一体。 姜鹤远想起尹蔓素颜的时候,即使不戴假睫毛,她的睫毛也是又长又黑,阳光打在上面,在眼下投着一小块阴影。 尹蔓吐出一口烟。 “你不是在云市吗?”姜鹤远突然问道。 尹蔓顿时呛住了,一阵猛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25章 尹蔓脸色难看之极,青白交加,连射灯都遮掩不住。那些压抑的羞耻混合着惭愧c惧怕c焦虑c惶恐种种情绪一言难尽,蜂拥而至,简直要从天灵盖爆发出来。 姜鹤远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咳够了,姜鹤远才道:“你和原皓在搞什么鬼?” 他早就注意到他们之间不正常的眉来眼去。 尹蔓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要是被原皓知道自己把他卖了,估计能把她掐死。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照往常她大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一面对着他,她就格外心虚气短。 姜鹤远本来还等着看尹蔓能编出什么瞎话,未想她居然干脆不答了,装聋作哑地继续抽起了烟。 她实在考验他的耐性,他心中微微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姜鹤远伸手取下她嘴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眉头微皱:“今天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怕你不好意思找我,问我有没有主动和你联系。” 尹蔓红唇微张,尚且维持着那个叼烟的姿势,有点呆。 姜鹤远目光犀利:“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 直击软肋。 尹蔓被这温柔一刀插得心血直流。 她迟钝地凝望着他:“我以为你会告诉她真相。” 姜鹤远顿了顿,说道:“我没有。” 石头扑通落了地,萦绕心间久久不去的阴霾忽然散开了,尹蔓心有余悸,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大概是她哭得太过惨绝人寰,相信她是真的一时糊涂走岔了路;大概是不忍辜负李老师的一腔良苦用心;大概是那句“刚极必折,慧极必伤”。 大概正因如此,他看见她仍是不知悔改时,才会那么烦躁。 姜鹤远没有回答。 尹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两人又陷入莫可名状的沉寂之中。 醉生的穹顶霓虹闪耀,舞台不知又搞出了什么噱头,众人疯狂地吹着口哨,群情亢奋,爆发出阵阵尖叫,音乐声震耳欲聋,燃烧着荷尔蒙式的原始激情。 “我应该谢谢你。”她轻声说。 这句话悄然淹没于滔天音浪下。 可姜鹤远听见了。 没来由的,他胸腔里的纷扰奇迹般地缓和了不少。 尹蔓终于正视他,客气而疏离:“我很感激你没有挑明,你也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因此赖上你。” 她生怕他觉得自己有所图,夹在中间为难,急切地与他划清界限,可以说是十分体谅他了。 姜鹤远却没领情,直接问道:“你还想读书么?” 尹蔓茫然。等她反应过来后,喉头一下哽住,不知要如何作答。 姜鹤远见她闭口不言,淡淡道:“我说的话依然有效。” 他的侧脸清俊,鼻梁高挺,下颌角折出一个简洁的弧度,轮廓如刀削一般分明。 “什么?” “我之前跟李老师说的话,”姜鹤远重复,“只要你在云市,我会帮你。” 尹蔓缄默良久,久到姜鹤远都以为她会点头了,然而她只是笑了笑:“谢谢。” 这个笑容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主场内表演完毕,高潮余波犹在,立体声节奏强烈,dj的召唤带着强烈的吸引力,灯光闪烁转动,在听觉感官的双重刺激下,众人意犹未尽,放纵地扭动着身体,无拘无束地挥洒着汗水。 关思媛和原皓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她发丝凌乱,不再像先前的端庄克制,兴高采烈地邀请他:“姜教授,你也来解放解放天性。” 姜鹤远拒绝了。 原皓一下瘫在沙发上,笑道:“我起码两年没这么蹦过迪了,老了,提不起劲儿。” 关思媛和他熟起来,也跟着附和:“我也是,上一次我还是” 她猛地住了嘴。 原皓诧异地打量她:“哟,看不出来嘛。” 关思媛看向姜鹤远,发现他充耳不闻,对他们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 原皓愈发耿耿于怀:“什么啊,我以为你真是什么乖乖女,结果彼此彼此,居然还敢嫌弃我” 关思媛一晚上不知被这个话题魔音穿耳了多少次,忙道:“打住,我明天再和你相一次可以了么。” “诶,别,我可不稀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打得火热,尹蔓直觉原皓已把吩咐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姜鹤远该对尹蔓说的话都说完,他本来过来就是为了摆脱相亲,这些提醒不过是顺便传达,她既然自甘堕落,那他也不再勉强。只是再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对关思媛说:“我准备走了,你继续玩还是我送你回去?” 关思媛嘴上和原皓聊着,实际一直暗自留意姜鹤远的动静,见他突然说要走,心里竟是浮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忐忑雀跃,难道他是见自己总和原皓说话,不高兴了? 原皓这才想起今晚找姜鹤远的主要目的还没达到,哪里肯放他走:“不行,你才刚来,屁股都还没坐热,是不是不给兄弟面子。”他连忙吩咐尹蔓,“倒酒啊,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尹蔓一声不吭地为姜鹤远倒上酒。 “这样吧,”原皓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来。”尹蔓和姜鹤远异口同声地说,话音未落,两人的视线贸然撞个正着。 关思媛笑道:“太幼稚了,那不是初中生才玩的吗?” “嗯?不想了解了解你的相亲对象?”原皓戳穿她,“我以为你就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跟着过来的。” 关思媛被他看透,不说话了。 原皓见姜鹤远还是铁骨铮铮,绝不与他同流合污,宽宏大量地退了一步:“好好好,冒险就算了,输的人在真心话和喝酒里选总行了吧,不过不能连续喝超过三次。” “” 原皓一拍大腿:“没有异议我们就开始了。” 第一局,原皓vs关思媛。 关思媛输。 原皓摩拳擦掌甩出筹谋已久的问题:“假如世上只剩我和姜鹤远两个男人,你必须选一个来结婚,你选谁?” 关思媛断然拒绝:“谁都不选,我自己过。” “不行,必须选一个。” 关思媛想了许久,大家都以为她会选择喝酒时,她脸上却显出些郝然:“实在要选的话,姜教授吧。” 原皓翻了个白眼。 第二局,原皓vs尹蔓。 尹蔓输。 原皓还没开口,她就猜到他要问什么。 果然,他说道:“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必须选一个,你选” 他眼含威胁,尹蔓还没等他说完,立马迅速地答道:“选你。” 原皓找回了场子,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给她一个赞许的目光,嘴里却相当矜持:“我知道我优秀,但你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尹蔓搓了搓口袋里的钱,忍了。 关思媛不由发笑,姜鹤远看了尹蔓一眼。 第三局,原皓vs姜鹤远。 原皓猖狂放话:“老姜,只剩你了,不蒸馒头争口气,争取来把我打倒。” 姜鹤远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开始摇骰盅。 k一如他所愿,原皓被秒杀。 原皓激愤拍桌,姜鹤远想了半天,实在没什么要问的,正想放弃,尹蔓却插嘴道:“你初恋是谁?” 原皓一愣,神情怪异。 她隐约记得刚才原皓说过他的初恋似乎爱上了姜鹤远,并且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她倒也没想什么,纯粹小小报复一下他的厕所堵截之仇。 谁让她是个毒妇。 原皓不敢瞟姜鹤远,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含糊其辞地说:“讲了你也不知道,再说这局又不该你问,你操什么心。” 不料姜鹤远却顺水推舟地附和:“那你初恋是谁?” 原皓不满:“你要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和她一起坑我。” 他一阵气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关思媛吃惊:“看不出你还挺纯情的。” 第四局,姜鹤远vs尹蔓。 尹蔓输。 原皓那口气一下就顺了,比自己赢了还得意,幸灾乐祸道:“鹤远,你要是没什么好问的就换我来。” 说完蠢蠢欲动,就差没把“给我等着瞧”写在额头上。 尹蔓紧张地捏紧了酒杯,说实话,比起姜鹤远,她倒是更希望原皓问,她和姜鹤远接触了太多次,生怕他会问出一些她根本无法作答的问题。 姜鹤远没有接受原皓的主动请缨,而是看着尹蔓,若有所思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关思媛和原皓登时愣了。 这个问题过于认真,在这样的酒吧游戏之中,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关思媛又惊又疑地在他们两人之间巡视,原皓也大感意外,气氛很是怪异。 姜鹤远当然知道这很突兀,但他就是想不通,也许他们这类人都带着某种强迫症,一定要给事物作出一个合理结论,否则就会不停地想。如果尹蔓真像李老师嘴里所说,那她为什么执意留在酒吧陪笑? 尹蔓在众人的注视下端起酒杯。 她选择了喝酒。 姜鹤远敛去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不想酒杯都碰到了她的唇,她却骤然停住了,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看着姜鹤远,平静说道: “我欠了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26章 空气停滞。 原皓见两人眼神对视间暗涌横生,不自在地哈哈一笑,生硬地打起了圆场:“老姜,我看你在学校待久了,职业病不轻啊,都管到人酒吧来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 “走吧。”姜鹤远对关思媛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关思媛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 “我帮你拦车。”姜鹤远站在街边说道。 “好。”她还以为他会送她。 关思媛迟疑了下:“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就是以前在国外和朋友去过两次。” 姜鹤远疑惑,不明白她怎么会说这个。 “” 关思媛按捺下窘迫,主动提出:“姜教授,我加你微信吧,等回云市了,如果有空我请你吃饭。” 姜鹤远笑了笑,没有说话,拿出手机让她扫,两人互相加上了,他才礼貌道:“到家发个消息。” 关思媛闻言,鼓起了勇气:“不怕你笑话,我就痛快问了,咱们是不是没可能?”不等他回话,她却先一步自嘲起来,“我看你对那个陪酒的都比对我感兴趣。” 姜鹤远看了她一眼。 关思媛犹豫着说:“她不适合你。” 她拎着手包,站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精英女性特有的骄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实话实说,我对你印象不错,要是有机会,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计程车正好停下,关思媛钻进副驾驶,眼神认真:“你考虑一下吧。” 两人离开后,原皓和尹蔓面面相觑。 “这就有点尴尬了。”原皓说。 “是啊。” 原皓清了清喉咙,双手抱臂,审视着她:“说吧,你和他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尹蔓装傻。 “你和姜鹤远,”原皓意味深长,“你真以为我喝多了?老实交待,什么情况?” 尹蔓见逃不过,又不愿告诉他那些细枝末节,随口扯道:“还能有什么情况,你们走了以后我按你吩咐,和他聊了两句,结果发现他不太看得起我干这行,估计好奇呗。” “这么简单?” “不然你觉得还能怎样?” 原皓想了想,倒也想不出其它可能,这两人的差距悬殊得显而易见,要说能擦出什么火花他是万万不信的,而且以姜鹤远的性格,尹蔓说不定确实在他面前吃了瘪。他念头这般一转,反而过来安慰她:“唉,他那人一直都这样,你别多心,” 尹蔓大度:“没事,谈不上。” “所以你知道我多好了吧?”原皓趁机王婆卖瓜,“这叫什么,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你说那些女的怎么就看不透他的真面目呢。你看看那个关思媛,明明和我玩得那么开心,眼珠子却还是黏在他身上。你不是阅男无数么,我们去了那么半天,你没聊出点结果?你给我说说,他究竟是哪一点吸引女人了,我也学习学习。” “” 自从尹蔓在姜鹤远面前现了原形后,对他的感觉就有点复杂。 最初她的确反感他,嫌他多管闲事,嫌他看她的目光总让人无所遁形。后来他三番五次撞破她的窘境,却又在李老师那里帮自己掩了过去,反感自然也就渐渐淡去了。 平心而论,他总是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好像天塌下来了也能顶着,如同高山上历经风吹雨打的一棵大树,自有一种坚稳的力量。女人会喜欢他,她一点都不奇怪。 但对原皓当然不能这么说。 原皓见她久久不发一言,双目一瞪:“你还需要想?” 尹蔓尽职尽责地拍起了马屁:“主要我也不懂那些女的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这种人,我在醉生里见得多了,眼高于顶,自诩精英,不也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只能蒙骗蒙骗无知少女罢了。”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瞎扯:“我倒觉得你才是那颗蒙尘之珠,又坦诚,又率直,别人都只看到你不羁的外表,却忽略了你实际上也有一颗脆弱的心。” 这通马屁拍得原皓通体舒畅,神清气爽,不住地点头,两人的酒杯在半空中清脆地碰在一起,他杯酒下肚,也有点困惑:“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的心咳,脆弱的?” 纵使皮厚如他,也不禁老脸微红。 ——酒吧交友万能金句:你总是在掩饰真实的自己。 在灯光与酒精加持下,但凡此句一出,包管直击心灵,百发百中。 尹蔓手撑着下巴,眸光水润,带着一丝忧伤:“你就是太爱掩饰真实的自己,只要留了心,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你未必有别人想的那么坚强,反而比一般人更细腻,更容易受伤,像你自尊心这么强的人,却常常因为顾及他人的想法而受累” 这套说辞她背得极其流利,演绎起来更是情真意切,原皓听得专心致志,尹蔓每说一句他的目光就炙热一分。 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你倒是慧眼识珠。” 尹蔓话音戛然而止,后背蔓延上一股熟悉的僵硬。她和原皓飞快地对视一眼,同时不可思议地抬头向上看去。 ——姜鹤远正站在沙发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这他妈也行? 原皓唰地一下站起来,干笑道:“鹤远,你不是走了嘛。” “我把关思媛送上车就回来了。”姜鹤远答道。 “哦哦,那你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送她回家呢,”原皓支支吾吾,“呃,你来多久了?” “从蒙骗无知少女那里。”姜鹤远不疾不徐地对尹蔓说,“要不你解释解释。” 尹蔓原本还故作镇定,想着不可能这么巧,结果一听这话,惊雷乍起,劈得她脑子嗡嗡作响,闲谈莫论他人非,艾薇儿诚不欺我! 原皓逃过一劫,赶紧说道:“我去上个厕所啊,你们慢慢聊。” 他对尹蔓挑挑眉,让她“自求多福”,随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尹蔓看着他逃之夭夭,留下自己独自一人等着姜鹤远上刑,恨不得当场一个飞踢踹他两脚,什么细腻,什么受伤,活该别人不爱你! 姜鹤远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如炬,简直烫得她脸都快烧出个洞来,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现行这种事,她平生未曾体验过,一时局促不已,强自淡定地点了支烟。 姜鹤远整暇以待:“说啊。” 尹蔓心虚,手一抖,烟灰抖落了满身。 姜鹤远递给她纸巾,尹蔓一边低头擦拭,一边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应付过去,她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磨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咸不淡道:“想跟你道个歉,之前不应该那么问你。” 尹蔓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 “我也向你道歉。”这声音细若蚊呐,姜鹤远从她口型才分辨出来。 尹蔓面临着这种情况,头一次没有再胡说八道东拉西扯,她难得主动向谁低头,学不会他的坦荡,开起口来十分艰难:“我刚都是乱说的。” 姜鹤远眼神深如潭水:“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反正这句,是真的。” 原皓回来后见这事揭过也就放心了,他酒喝得差不多,和姜鹤远没坐多久就离开了酒吧。尹蔓帮他们叫了个代驾,两人出去等的时候,原皓突然看着姜鹤远,说道:“老姜,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姜鹤远忍了又忍,没忍住:“你叫我还是叫我爸?” 原皓愣了愣:“当然是叫你了,我敢这么叫你爸吗?” 见姜鹤远不说话,他反应过来:“哦你不想我这么叫你啊。” 姜鹤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原皓嘴越咧越大:“你不喜欢就直说嘛,跟我还拐弯抹角的不是我说,你还在乎这个,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姜教授,还挺臭美,你说你怎么那么闷骚啊” 姜鹤远冷冷地打断他:“闭嘴。” 原皓笑得不行,脑子发昏,转眼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尹蔓的睡眠质量一向不佳,不是失眠就是惊醒,要不就被梦魇住。从酒吧回来后,她做了个曲折复杂的梦,前面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姜鹤远站在远处,神色温和,对她伸出一只手,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去云市。” 当她彷徨着要握住他的手时,他却一把甩开了。 她是活活被饿醒的,起来一阵胃疼,尹蔓生怕胃病再犯,爬下床跑去冰箱找了两片吐司面包,狼吞虎咽地咽下,好歹垫了垫肚子。 今天天气挺好,风轻云净,碧空万里。即便对面的居民楼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也有些微的光线不受缚地漏到她窗台前,把她养的多肉照成了翠绿色,显出了茁茁的生命力,她将手伸向那束窄小的光,肌肤被映得剔透闪亮,给人带来某种细小的雀跃。 只是屋里采光不好,回到房内,又是一片阴暗。 尹蔓把灯都打开,终于有了些亮意,她拿出一张外国唱片放进老旧的dvd机中,音响里传来一阵轻柔舒缓的旋律,音符刹那间满溢在每一个角落。大概是因为外婆带大的缘故,在蓝牙音响随处可见的今天,她仍然固执地钟爱着这种陈旧的享乐方式。 尹蔓倒在沙发上,闭上眼,想象自己正躺在阳光下,两旁全是大椰树。面前是潮湿的海滩,海面上波光粼粼。 她尚且沉浸在为自己编造出的白日梦中,电话响起来。 尹蔓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邵江,她仍由它响了许久,才暂停音乐,接起电话。 “你今天上不上班?”邵江问。 “不上,怎么了?” “我晚上去醉生,在包厢等我。”不待她回话,那边就挂断了。 尹蔓看着黑掉的屏幕,表情晦暗。 这个来电搅得她兴致全无,难能升起的生活热情顷刻间变得索然无味。她取出那盘碟,珍而重之的放进柜子里,泡了盒方便面,再洗个澡,等这里磨蹭那里磨蹭完,化好妆到酒吧已经八点半了。 她一推开包厢门,里面烟雾缭绕,乌烟瘴气,闹哄哄的,邵江正搂着一个女人在唱歌。 那女人转过头,屏幕映着她的脸,是叶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27章 众人一见尹蔓,不约而同闭了嘴,视线微妙地停留在她身上,留意着她的反应,一个二个迫不及待看热闹的心全写在脸上了。 邵江对她随意说道:“找个地方坐。”然后拥着叶兰,继续与她情歌对唱。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 他的嗓音在常年烟酒浸泡下,略带沙哑,一听还真是深情款款。 尹蔓见尹澈朝她招手,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低声问:“姐,你和江哥怎么回事?” “不知道。” 尹澈盯着叶兰,脸庞透出些戾气:“要不要我去收拾她?” 尹蔓望着他,忽然百感交集。 她想起以前,尹澈瘦得像个非洲难民,小小的身体支起一个大脑袋,竹签插肉丸似的,蹲在醉生门口她都怕他撑不住脑袋要跌倒,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这几年他像要把没吃够的饭补回来,发了疯地长,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什么仙丹,个子在不知不觉间拉出长长的一截。 他的身板虽然还带着少年的单薄与青涩,但长期跟着邵江耳濡目染,又刻意地去模仿成年人的模样,导致举手投足间竟带了几分邵江的影子。 尹蔓注意到他的裤子又短了,说道:“改天上街我带你再去买点衣服,这条还是上次买的吧,都磨旧了,别穿了。” 尹澈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再说也才买两个月呢,他不好意思:“别浪费钱,能穿就行,我自己挺喜欢的。叶兰她” 尹蔓摸了摸他的脑袋。 尹澈不自觉躲了一下,半路又生生止住,看上去手足无措。 尹蔓放下手:“不要学坏。” 尹澈沉默了。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 不要学坏。他们都知道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身处这样的大染缸里,做起来有多难。她与尹澈一样,在未成熟时就提前进入了残酷社会,裹了一身的泥浆,过早地长大,也过早地苍老。尹澈那么聪明,如果她真的不想他学坏,应该劝他去读书。 就像姜鹤远劝她那样。 尹蔓后悔了,抿了口酒:“其实我当初不应该” “姐,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尹澈打断她,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语气坚定。 尹蔓垂下眼眸。 这边邵江一首歌唱完,往尹蔓身旁一坐,酒气熏天,怀里还买一赠一带了个叶兰,乖顺地依偎着他。邵江既然旁若无人,那尹蔓更是熟视无睹,期待中的双姝大战没有上演,搞得等着看好戏的一干人没劲透了。 有人挨近了尹澈感叹:“乔姐真牛逼,这都能忍,难怪能跟江哥这么久,回去我让我家婆娘也学学。” 尹澈瞪他一眼,嘴唇紧抿,倒比尹蔓还生气。 尹蔓见邵江一直不发话,直接问道:“叫我来干什么?” 邵江:“我现在叫都叫不动你了?” 他倒在她肩膀上:“丧着张脸干嘛,难道我说错了,”他说,“听说你威胁叶兰,怎么着,我对她好你吃醋?” 尹蔓没吭声。 邵江揪着叶兰的头发,把她弄到尹蔓面前:“你要让她不好过,你说说,打算怎么个不好过法?” 叶兰本以为邵江会给她出气,正在沾沾自喜,然而头皮蓦地吃痛,遭了场无妄之灾,一看这架势,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不禁瑟缩了下。 尹蔓被他连声逼问,想到自己原本好好的一天就这样被搞乱,也有点烦,她指指叶兰,不避讳地问:“今天的酒算我的还是她的?” 邵江虽是醉生的掌权者,但为了财务统计方便,每次来喝酒都要走账,尹蔓只做他的包厢业务,他也只是她一人的,从没让其他人陪过。而且他一来总带一大帮人,人多酒多消费多,她也能轻松拿提成,这在醉生上下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现下却被叶兰打破了。 那些钱她不稀罕,反正也不一定能到她手中。只是这次的酒要是归叶兰,基本等同于邵江亲自发话她的地位不再,以后她在醉生,未必再能待得像现在这样轻松。 叶兰原以为尹蔓能攀上邵江必定聪明过人c心机深沉,见她居然这么急切地就问了出来,不是明摆着讨人嫌么,她敛去眼中的一丝不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邵江的回答。 邵江却笑起来。 他胸膛震动,等笑够了,一把掀开叶兰站起身,拿起话筒猛地大声咆哮:“你看你,就知道酒酒酒钱钱钱!能不能跟叶兰学习一下?!” 整个包厢都回荡着他的怒吼,大伙儿原本正玩得起劲,被他吓了一跳,集体抬头看着邵江,动作全停下了,全场鸦雀无声。 尹蔓不懂他在演什么马景涛,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也愣了下,回过神后,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学习什么?” 邵江冷笑,对叶兰说:“来,你说,学什么?” 叶兰怯怯看一眼尹蔓,不顾大家的目瞪口呆,当即抱住邵江来了个缠绵的法式长吻,两人面向观众,唇齿纠缠,若无其事地亲了半天,底下混混才反应过来,开始哇啦哇啦地怪叫。 “江哥,真有你的!”有人把两只鞋都脱了,套在手上海豹式疯狂拍手。 “赶紧放下,扇我一脸臭风。”另一个人骂道。 邵江放开叶兰,舔舔唇,嘴角一扯,朝尹蔓勾了勾手指。 众人见状更是亢奋,起哄声此起彼伏:“乔姐!来一个!乔姐!来一个!” 尹蔓凛若冰霜,坐在沙发上看他们群魔乱舞。 尹澈到底按捺不住,硬着头皮过去扶他:“江哥,你喝多了。” 邵江不等他靠近,在他头上狠狠一扇,气势汹汹:“滚开!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兔崽子,老子要你来劝?!” 包厢里静了一瞬。 他遽然发难,尹澈难堪至极,平时邵江对他青眼有加,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尹蔓的干弟弟,何曾被这么对待过。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下不亚于当众打了尹蔓的脸。 大家意识到邵江来真的,一时声音小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尹蔓也火了,见他这酒疯撒得没完没了,带上尹澈就要走。邵江眼疾手快拉住她,死命地攥着她的手腕,攥得她皮肉生疼。她转过身,眼神极冷。 邵江另一只手捏住叶兰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使劲把她扯到尹蔓前:“你看她和你长得是不是有点像?” 尹蔓闭口不言,叶兰被锢得难受,而且再近点就要亲上尹蔓了,她可不想亲她,挣扎着往后退。邵江对着叶兰仔细打量片刻,煞有介事地下了结论:“还是没有你好看。” 叶兰本来泫然欲泣地看着邵江,闻言脸都黑了一半。 邵江凑近尹蔓,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你们都没有她好看。” 尹蔓一顿,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果然。 难怪他今天跟从疯人院里跑出来一样,原来那个日子又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邵江总是喝得酩酊大醉。 邵江紧紧抱住尹蔓,勒得她喘不过气,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你嫉妒了?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故意气我是吧,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看她了。” 尹蔓硬梆梆地由他抱着:“你觉得你这样她看了会高兴?” 邵江茫然:“她?哪个她,叶兰?”他眉头紧皱,按住太阳穴,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你说她啊。” 他状似认真地考虑了片刻:“不知道。” 随即紧张地问尹蔓,“我怎么想不起她高兴的样子了?” 尹蔓怕他再发疯,只得稳住他:“我先找人送你回去,你再好好想,一定能想起来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她,行不行?” “那你明天别化妆。”邵江小声说。 “好。” 剧情如此峰回路转,大家见两人骤然又和好,都不晓得这是演哪一出。邵江赖在尹蔓身上不撒手,她推他又推不动,没辙,只得叫尹澈和阿三过来,两人一人一边把醉醺醺的邵江扶出包厢。叶兰也忙不迭往邵江身边凑,却被他一手推开,推得她一个趔趄,只得站在原地恨恨跺脚。 尹蔓跟在他们身后,经过大厅时眼角余光一闪,感觉哪里不对,又回头望去。 “怎么了?”尹澈问。 “没事。” 她看到了周如如。 尹澈把邵江弄上车,叮嘱道:“姐,那我先送江哥走了,你自己回去多注意啊,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尹蔓让他放心:“我多大你多大,快去吧。” 她把他们送走,却没有立即离开,站在路边慢慢抽完一支烟,想着要不要管闲事。夜风吹得人发丝飘拂,这都市华灯璀璨,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声色犬马之下,不知藏污纳垢了多少腌臜事。有的路一旦踏错一步,足以毁去人的一生。 终究还是返回了醉生。 尹蔓径直走到周如如面前,他们坐的散座,桌子不大,有四五个人,只有她一个女生,另外几个一看就是典型的地痞混混,这种人她见得太多,身上烙着特有的流氓气质,还是最低档的那种。 她深知小人难缠,也不多言,抢过周如如端起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拉起她便要走。 周如如跌跌撞撞地被拖下高脚椅,脸颊酡红,酒气浓重,醉眼惺忪地看着她:“你是谁啊?” 她们只在医院里仓促见过一面,尹蔓在酒吧又是这副打扮,不认识也正常。和周如如一起喝酒的男人站起身,挡在她们身前,不怀好意地问:“美女,你这是做什么?” 刚才灯光太暗,她没看清这人,这下面对着面,见他嘴鼻耳全穿着闪晶晶的环——这审美如此独特,尹蔓一下就想起来了,竟是先前在后廊嗨气球的那位亮仔,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她面色不善:“我倒想问问你们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28章 亮仔早忘了自己骂过她,见这女人不是善茬,也放肆起来:“你太平洋女警啊,管天管地管到老子头上。” 他一说完,周如如就十分配合地挣扎着对尹蔓嚷嚷:“你拉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你,放开我!” “” 尹蔓无语地看着她,且不说她伤还没好,光是那身再明显不过的学生打扮,无异于羊入虎口,实在太缺心眼了,不坑你坑谁? 其它几个无赖闻言也站起来,心怀叵测地问:“哟,美女,砸场子来了?” 尹蔓捏紧周如如的手臂,指指这些牛鬼蛇神:“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周如如迷茫了,她四处看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间涕泪横流,大声嚎啕,嘴里喃喃重复着一句话,“我要钱鑫!” 她呆呆地看着尹蔓:“他们说带我去找钱鑫” 尹蔓一晚上碰见两个醉鬼,被搞得心烦意乱。她本就不太想管闲事,现下也失去了耐性,直接问道:“你回不回去?” 周如如继续趴在桌上要死要活,赖着要见钱鑫。 亮仔双手一摊,露出一个痞笑:“你看,她自己不想走的,可没谁拦她。况且她刚才主动说要请我们喝酒,她要走了,你给她买单?” 尹蔓反问:“我来买单?”她嘲讽道,“碰我的瓷,信不信我让你以后这条街都不敢进来。” 几人沉默几秒,哄堂大笑。 亮仔对她竖起大拇指:“这个逼装得不错,给你满分。”他离近她,嘴一咧,万分轻佻,“可惜,老子不信。哈哈,老,子,不,信~” 尹蔓被他的语气搞得止不住地恶心,像被什么软体动物爬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便走。流氓们以为她被吓住,更加嚣张,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小骚货,这就怕了,还在老子面前装,当老子白混的来来,咱们继续喝。” 尹蔓经过吧台时被阿宾拉住,他们的位置离吧台不远,他正好瞧见先前那一幕,问道:“乔姐,你认识那个学生妹?” 她点点头。 阿宾道:“她本来坐吧台,后来被他们哄过去的,”他好奇,“你怎么会认识那种学生妹?” “一个熟人的亲戚。”尹蔓说,“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人是谁?” 尹蔓对周如如没什么感觉,她懒得管她和钱鑫之间的破事,觉得怪脑残的,只是见她被灌得烂醉如泥,异常烦躁。 阿宾不屑:“咱们这边出了名的酒混子,你平时在卡座可能没注意,他们长期在酒吧街乱窜,隔三差五就混进来骗酒喝。” 尹蔓斟酌半晌:“我打个电话,你帮我留意留意那姑娘。” 她去洗手间拨通姜鹤远的号码,这是她第一次打给他,居然有些紧张。他接得很快,她简单说了下酒吧的情况,姜鹤远听完只嘱咐她一句“你别走,在那儿等着我”,便匆匆挂断了。 尹蔓回到大厅,却没看到周如如人,心下一沉,忙问阿宾:“那个学生妹呢?” 阿宾说:“被那几个男的扶到楼上了。” 尹蔓刚要开骂,他先一步澄清:“我也管不了啊。”他想了下,撇撇嘴,“我看她那个样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 “妈的。” 尹蔓脱口而出,她想着醉生好歹算是自己的地盘,包厢里还坐着一干打手,总归出不了什么大岔子,不料还是轻了心,她问道:“楼上不是么,他们怎么混上去的?” 阿宾耸耸肩。 王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尹蔓这下真着急了,恰巧小八路过,她赶紧吩咐他去找王全,说完急忙往楼上跑去。 醉生很大,圆形中空,二楼是卡座和包厢,三楼是休息室和化妆间,四楼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室,三四楼一般不对外开放。尹蔓原以为自己没那么在乎,但一想到周如如也许会经历的事,竟是心急如焚。 她火急火燎地在二楼卡座巡视一圈,没发现人。这时舞台表演开始,射灯忽闪忽灭,晃得人眼花缭乱,尹蔓在混乱中找着周如如,然而人影憧憧,却唯独不见周如如的影子。她急出了一身汗,只得往三楼跑去。 三楼的通行检查比二楼严得多,还好安保认识她,对她一路放行,尹蔓跑到一半,恍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叹自己关心则乱,迅速掉头问其中一个安保:“刚才有没有一个女的和几个男的过来,没人领也没带工作证?” “没有,都没上来人。” 尹蔓再次确认:“确定没有?要被我发现了告诉王全,这可是玩忽职守,到时候罚得你们底裤都不剩。” 安保小哥无奈,表情不似作伪:“乔姐,骗你干嘛,真没有。” 尹蔓心中稍定,只要没上三楼就好,否则休息室里全锁着门,一间间不晓得要找到什么时候。她再次返回二楼,这次没再犹豫,大步流星径直朝洗手间走去。 推开女洗手间,没人。 尹蔓转向男洗手间,发现推不开,拍了两下,镀金大门厚重,根本无济于事。她不假思索,立马脱下高跟鞋,双手并用,用鞋跟开始奋力砸洗手间的门! 手机震个不停,尹蔓接起电话,姜鹤远那头嘈杂得很:“我到了,你在哪里?” 此刻她站在洗手间门口,以亮仔为首的几个无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方才其中一个流氓骂骂咧咧地开门后,她就听见隔间里传来周如如的呼救和隔板的砰砰撞击声,看这情形,应当是两人在里面,另两人把着门。 她骤然升起一股想呕的冲动,忍着强烈的不适,叱骂道:“给我住手!” 尹蔓没有进去,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不对劲——那几人磕了药。 守门的瘪三被她的气场震了几秒,随即见她孤身一人,真真是自投罗网。今儿天赐桃花,刚捉个小白兔,又来个小辣椒,正好便宜了他们兄弟俩,不然还得干等里头完事再上。两人不谋而合,心怀鬼胎地朝她逼近。 隔间里的亮仔听见动静,被打扰了好事,不爽地开门出来看,尹蔓只见周如如瘫软在马桶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痛哭流涕地往她的方向爬。 她胸腔内邪火暴涨。 “喂?”电话里传来姜鹤远的声音。 尹蔓看他们一眼,飞快地对着电话说:“来二楼左边”话音未落,亮仔已冲过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见势不妙,也不硬碰,拔腿就往外跑。电光火石间,亮仔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头发,她被揪痛,“嘶”地叫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挣脱开来。 亮仔望着手中乱糟糟的假发一愣,顿时气急败坏:“我操!贱人!”随后对另两人吼道,“还不快追?!被发现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去抓尹蔓。 尹蔓疾速飞奔,暗骂王全怎么还不来,不想在楼梯上和人撞了个满怀,姜鹤远被撞得一个趔趄,抓住扶手,抬眼看去,表情一变。 她赶紧拉住他的手臂,一口气说完:“周如如在二楼厕所,我去找安保。” 姜鹤远一见后面追她的瘪三,登时明白过来,身体朝前挡住了她。 “嚯,这么个小白脸就是你找的帮手?”瘪三嘴里挑衅着,却顾忌着没有上前。 小白脸姜鹤远见他出言不逊,当即面沉如水,步步靠近他们,他个高腿长,身上蕴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那两人肌肉紧绷,对视一眼,就在刹那间,一左一右猛地上前朝他扑去! 然而姜鹤远早有防备,他抬脚用力踢向左边人的腹部,踢得他一声惨叫,霎时飞跌出去,捂着肚子在地上蜷成一团,右手在另一人肋下一个肘击,手掌穿过他的后颈扭住肩关节,死死地勒住他的腰,将他按到扶手上,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不放。 须臾之间,瘪三变成了弱鸡,被制得毫无反手之力。 姜鹤远出手快准狠,身影犹如风中劲竹,这干净利落的打斗场面配合着酒吧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仿佛自带背景音乐的电影画面,尹蔓本来是要去找王全的,看见这一幕,忘得一干二净。 姜鹤远声音冷厉:“怕死吗?” 弱鸡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眼冒金星,目眦欲裂,只觉他那张脸好似阎王索命,费劲地扑打着扶手。亮仔和另一人追上来,见同伴被制服,打算在他身后趁其不意伺机而动,尹蔓正要提醒,姜鹤远已看到了他俩,却没有管,而是低头看一眼下面的大厅。此时音乐换场,人散了些,正好留出一小片空地,他提起弱鸡,将他半个身子横着悬在了空中! 窄细的扶手支撑着他的脊梁骨,弱鸡摇摇欲坠,疯狂哀嚎。 亮仔两人见姜鹤远并非善类,不由站住脚,有人留意到上面的动静,仰首一看,发出一声惊呼! 就在此时,姜鹤远放了手。 众人轰然散开! 姜鹤远并未任人摔下去,放到一半就将他拖了回来,那弱鸡吓得浑身战栗,话都不会说了。亮仔见情况不对,即刻就要跑,尹蔓忙指着他俩,叫道:“别放过他们!” 姜鹤远一边往楼上追去,一边问:“二楼厕所在哪边?” 尹蔓应道:“最左的男厕。” 地上的流氓见姜鹤远走了,深知再被逮住就得完蛋,忍着痛连滚带爬地往楼下逃。尹蔓站在原地,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 虽然猪妹说过姜鹤远曾一手将她提起来扔进车中,但她一直以为是猪妹习惯性夸张,毕竟姜鹤远看上去文质彬彬,他要动手的时候,她还差点劝他不要冲动。若不是亲眼所见,尹蔓完全无法想象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大厅乱成了一锅粥,王全带着一队人马仓促上楼,道上混的都知道这是邵江的地盘,没几个人敢来闹事,他晚上巡了一圈没见什么异常,结果才坐下来打了一把牌就发生这种事,真他妈晦气得很。 尹蔓伸手拦住王全,怕他找姜鹤远麻烦,几句话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尤其那堆人三番五次在醉生骗酒,更跑到公共地带嗑药,犯了营业大忌,他们这儿是重点查牌对象,要是被发现了,少不了被开黄单。 王全皱紧眉头听完,在对讲机中雷厉风行地开始排兵布阵,不一会儿就见亮仔被几个安保踉踉跄跄地拖下楼,亮仔经过她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什么,尹蔓没听清,估计无非是骂她的话。他们落到王全手里有得受的,那瘪三还真是个预言家,亮仔被她跨了果然倒了大霉,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魔力。 一场混乱迅速平息下来,观众们还在议论纷纷,dj重新将场子炒热。王全站在一旁,身材魁梧,冤有头债有主,好歹他卖她一个面子,没找姜鹤远问话,叼着烟说道:“伊乔,以后有事先找我,别再这么搞把客人吓着,江哥那儿你替我说说,不然他追究起来大伙儿都不好过。” 尹蔓给他点上烟:“放心,全哥。对了,这几个人在醉生里好像有眼线,别下次再被放进来。”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王全吐出一口烟,“你今天这个造型不错。” 尹蔓谦虚地笑笑。 王全离开去训话,姜鹤远扛着人事不省的周如如下楼,她双眼紧闭,泪痕未干,大概是吓晕了。他走到尹蔓面前,脸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可能是和亮仔缠斗时蹭的,尹蔓见他没有大恙,刚准备告辞,他却抽出一只手拉住她:“我送你回去。” 尹蔓拒绝:“不用了,我自己” “我有话对你说。”姜鹤远不等她讲完,拉着她向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29章 他把周如如放在后座,让尹蔓坐上副驾驶,说道:“今天多谢你。” “举手之劳。”尹蔓回头看周如如,“她没事吧?” “没事,还好去得及时,”姜鹤远眉头紧拧,表情严厉,“简直胆大包天,该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他的家事她管不着,姜鹤远先把周如如送回去,尹蔓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想着他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别又是劝她去读书之类的。 她玩着玩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尹蔓抬起头,盯着姜鹤远看了半天,才问道:“你在笑什么?” 她满脸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他,她估计会以为这人有神经病。 姜鹤远握着方向盘,嘴角弧度明显,气息微颤,示意后视镜。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身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一路上别人看她的眼神会那么奇怪。 ——她忘了取假发套。 亏王全还欲言又止地夸她造型不错,真是见鬼了。那发套黑黢黢一坨,紧紧附在她头上,犹如走错片场的喜剧演员,衬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像个不伦不类的尼姑,十分无厘头。她扯下发套,异常尴尬,恼羞成怒地问:“你怎么不提醒我?” 姜鹤远留意着她一系列神情变化,愈发笑得停不下来。 什么恶趣味。 尹蔓气结:“你还笑!”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不由怔住。 他们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尹蔓出了丑,扭头看窗外不再开口,姜鹤远把周如如送到家,对她说道:“等我五分钟。” 他把周如如背进电梯,她浑身瘫软,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姜鹤远:“别装了。” 周如如指尖一哆嗦,仍是昏迷状,没有吭声。 姜柔和他姐夫都不在家,难怪周如如能偷跑出来,家里保姆见到她大惊失色,姜鹤远心里有数,大致交待几句,匆匆下了楼。 “你住哪里?”回到车上,他问尹蔓。 尹蔓报了个地名,接着问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姜鹤远一滞,其实他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托词罢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让她一起走。 他只能不自在地再次道谢:“没什么,就是想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万一如如后果难以想象。” “你不是说让我们这群人从此不要接近周如如吗?” 姜鹤远被她噎了一句:“这么记仇?” “三万块呢。”尹蔓云淡风轻。 姜鹤远忍俊不禁。 他一笑,宛若穿透了看不清摸不着的云雾,整个人真实不少。有什么东西在某个不可察觉的瞬间悄悄发生了改变,空气一下鲜活起来。 姜鹤远将车停在路边:“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朝街边一家药房走去,不一会儿提着一小袋东西出来,快步回到车上。 姜鹤远递给她一瓶药,治瘀伤的。 尹蔓纳闷:“给我?” 他指指她的手腕。 尹蔓低头,看见腕上有一圈深深的瘀痕。她皮肤极白,肤质又敏感,那淤痕在昏黄的车灯下青得发紫,很是可怖。这应该是邵江之前锢的,他喝醉了,手上没个轻重,今晚事故又纷杂层出,居然一直没注意。 “我帮你?” “没事,我自己来。”尹蔓笑了笑,“谢谢,我回去再弄。” “记得冰敷。”姜鹤远叮嘱。 他调整了前视镜的位置,拿出棉棒和碘伏,开始给自己脸上抹药。前视镜扳来扳去始终调不到合适的位置,尹蔓见他一手拿药,一手又要敷,还要不停地调前视镜,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去再弄,不过还是礼尚往来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她本意是想帮姜鹤远拿碘伏,没想到他不客气地点点头,将棉棒递给她。 尹蔓:“” 他不解地看她一眼,等着她为他上药。 尹蔓只得凑近姜鹤远,他除了脸侧有点擦伤外,下颌到脖子也划了道口,还好不严重。尹澈有段时间总出去和人打架,每次回来都狼狈不堪,她经常给尹澈上药,手法还算熟练。姜鹤远只着一件深蓝衬衣,为了方便涂药,解了两颗扣子,隐隐露出锁骨。 尹蔓说:“没看出来你打架挺厉害的。” 姜鹤远道:“以前找人学过点擒拿术。” 他们不久前还针锋相对,如今竟也能说起闲话了。尹蔓用棉棒蘸润碘伏,轻轻擦过他的脖子,棉签拂拭着他的皮肤,像被风掠过的蒲公英,让人心痒难耐。她一瞥眼就能看见他紧实的胸膛,姜鹤远仰起头,脖颈显出青筋,喉结微动,血液流动间带着贲发的热气,那是一场斗殴后尚未消散的雄性气息。 尹蔓蓦地有些拘束。 她一恍惚,手下重了些,姜鹤远不自觉动了动。大概是给尹澈上药习惯了,她下意识摁住他的头,命令道:“别动。”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呼吸交缠,仿佛被笼罩在一个脆弱的泡沫中,几片细碎的纸叶从他的发丝散落在颈间,应当是醉生表演时喷射的彩纸,尹蔓用手敛起,姜鹤远感受到她的触碰,觉得她的手指太凉了,怎么总是这么凉。他眼眸一垂,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尹蔓手腕有处刺青,是一行黑色的英文草字,他仔细看去,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手指在她腕间抚过——那刺青掩住了一道突起的横疤。 姜鹤远刚一碰上那道疤,尹蔓便如同触电般猛地甩开他,眼神警戒而防备。 泡沫骤破。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我明天回云市。”姜鹤远打破寂静。 “一路平安。” “” 姜鹤远点点头。过了几秒,他又问道:“你真的不想去云市?” 尹蔓见药也上得差不多了,正在收拾,听见他这话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药,神色不为所动:“姜教授,人人处境不同,李老师说我们都走过弯路,我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弯路,”她望着他的名牌衬衫,低声道,“但我们肯定不一样。” 姜鹤远眼眸深沉:“那么确定?” “我确定。” 片刻后,他淡淡道:“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可以告诉我。” 尹蔓没有说话,她想,自己和他大约不会再见了。 他把她送回家,红灯时,他看见尹蔓的头靠着窗玻璃,霓虹灯或明或暗地打在她浓妆的脸上,假睫毛掩去了她的眼神,让人猜不透这个年轻女孩在想什么。黑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她的脸埋在头发中,格外小巧。 “走啊。”尹蔓不明所以。 姜鹤远这才发现变了灯,后面的司机正烦躁地按着喇叭。 刹那间,他忽然有些心惊。 尹蔓住的地方在夜市附近,晚上虽然热闹,但回家得经过一条小巷,小巷路灯年久失修,早就坏得差不多了,一眼望过去漆黑而凝重,基本就差挂个牌子写上“事故高发地”几个字。姜鹤远把车停在路口,想起她平时喝那么多,不禁问道:“你每晚都这么回家?” “有人送我。”尹蔓答道。 他愣了愣,想起那日同学会在醉生喝完酒,众人收拾着回家时,他是见过一个男人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扶着跌跌撞撞的她往外走。 姜鹤远伸手开车门:“我送你进去。” “不用。”尹蔓连忙制止他,“不用管我,也不用下来,太麻烦了。” 姜鹤远还想说什么,不料尹蔓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打开车门,声音温柔:“小澈?” 她对姜鹤远招招手表示再见,他听见她的声音隔着车窗朦朦胧胧地传过来: “嗯,我马上到家。” “没事,别担心。”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姜鹤远坐在车内,看着尹蔓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隐隐绰绰地消失在小巷黑暗尽头。他靠在椅背上,抬手摸了摸脖子,刚才她为他上药时轻柔的呼吸似乎还留在上面,导致那一小块肌肤下的血液跳动得格外厉害。 不可思议,自己这次回来短短几日,竟与她天天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30章 晨光熹微,朝阳初露。初秋的清晨微冷,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还略有湿润,空气爽淡,天地间带着静谧的雾气。 邵江和尹蔓坐在车内。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邵江所有的神经质都会一扫而空,他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神色堪称平静,整个人仿若浸润了过去的光阴流水。 目的地,南山公墓。 以前邵江一个人来时,总觉得冷。后来认识了尹蔓,变成了两个人,冷还是冷,但没那么冷了。 他们离墓地越来越近,邵江问道:“我听说你有个朋友昨天在醉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尹蔓轻描淡写:“小事,以后不会了。” “你哪儿来的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这话当真大言不惭,尹蔓一言难尽。 邵江没再说话,她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轻轻发抖。 墓园到了。邵江让她先下车,自己将车开到停车场。尹蔓来到公墓底下的香火店,现在不是扫墓时节,香火店里生意冷清,见有人光顾,老板娘喜笑颜开,热情地跟她介绍了半天。她买了些香烛纸钱,小盆的白菊。邵江提着一小瓶素酒走过来,也挑挑选选一番,两人买完祭品,便一路拾阶往上,墓园里只得零星两个人,落叶萧瑟,带着行将凋敝的荒凉。 临近墓碑,邵江脚速越来越快,尹蔓几乎跟不上。等她到达时,邵江早已站在了墓前。她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他俯着身子,将酒洒在石碑周围,然后专注地抚摸着碑中间的照片,故人久违,苍茫大地颜色皆失,他的眼里只有她。 邵江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女人的轮廓,喃喃自语:“最近都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尹蔓记得第一次来时,她一度不相信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缓缓来到墓前,踩着落叶发出沙沙声,将白菊放在碑前,鞠了个躬。 墓碑上刻着寥寥碑文: 爱妻容欢之墓。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孩,脸颊纤瘦清雅,明眸善睐,眉眼间温柔含笑,透着楚楚娴静。乍一看,面貌竟和尹蔓有着七八分相似。 她点了两对烛插上,今日风大,但是烛一下就着了,一点点火焰被风吹得东摇西坠,却怎么也不熄,反而越燃越亮。 邵江一笑:“她知道我们来了。” 容欢的墓修得不小,围栏两旁摆了两头石狮,碑前有一块空地,建了石桌,围着几根石凳,邵江在冰凉冷硬的石凳上正襟危坐,朝对面笑了笑,仿佛那里也坐着人似的,清了清嗓子:“容欢,我来看你了。” 尹蔓在一旁默默把厚厚几沓纸钱铺开点燃。 邵江关心地问:“你在那边怎么样啊,钱够不够花,下面有人欺负你没有?” “这些钱你拿着在底下好好过,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尽管买,你跟着我的时候没享到福,下去了别再顾虑这顾虑那的,”他想了一下,“收小弟也可以,反正我就想你开开心心的,把以前吃的苦都补回来” 他静了半晌,说不下去了,转头吩咐尹蔓:“多烧点。” 尹蔓把袋子里的纸钱都抖落出来整理好,邵江又道:“那两个口袋的先留着。” 她没有多问,掏出打火机将铺在地上的冥币点燃,火光倏地一跃而起。山风一吹,表层的黑色灰烬随风飞扬,飘飘摇摇地又落入火堆之中。 “燃得不错,”邵江声音黯哑,“她应该能收到。” 尹蔓知道容欢这个人,是从丽姐那里。 有一次她们喝多了酒,丽姐醉醺醺地对她说:“尹蔓,知道江哥为什么会看上你么?” 尹蔓摇头。 丽姐不甚唏嘘:“你别总是和他犟,江哥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那天晚上,困扰了尹蔓许久的问题有了答案,她终于窥见了邵江的执念,这个执念改变了她的一生。 容欢。 容欢和邵江被遗弃在同一个福利院,是真的福利院,不像她当时编来骗姜鹤远的。福利院谈不上有多福利,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吃的东西要靠抢,好穿的衣服要靠夺,在这样的环境中,小孩们无师自通地将恃强凌弱c欺善怕恶学了个透。 容欢长相甜美,性格乖巧温顺,从小便受到老师们的偏爱,更是让下面的孩子看不惯,常常被找茬欺负,被欺负得狠了,她也忍着不说。 邵江作为容欢忠心耿耿的保镖,自懂了事,就开始走上制霸福利院的漫漫长路,生生以一己之力打遍了所有妄图欺负她的人。每当邵江闯了祸被教训时,容欢才会一改平日的逆来顺受,冲到老师面前护着邵江,哭着求他们不要处罚他。他们的成长虽谈不上有多童话,然而青梅竹马,也就这样相依为命,彼此扶持着长大了。 邵江凭着自小积累的斗殴本领,体格在日复一日间高大健壮,他早早离开了福利院,把容欢也接了出来,两人从此住在一起。他当过服务员,当过保安,在各大游戏厅和酒吧里守场子,结识了不少社会上的三教九流。 后来邵江得了机会跟着邵国生的大儿子邵学瑞混,他逞凶好斗,有一回不知惹了什么事,连夜跑到外地躲风头,结果被仇家找到容欢那里,容欢说不出他的下落,被人轮/奸后一刀刀捅得鲜血淋漓,对方将她血肉模糊的惨状拍成了照片,让人发给邵江。 邵学瑞的人赶到时已迟了,容欢到底没有被救活,在医院里只来得及给邵江留下六个字: ——好好活,忘了她。 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三言两语间,这个女人的一生便就此终结,在别人嘴里出现,亦不过寥寥数语而已。尹蔓无法想象那些事发生时有多么惊心动魄c惨绝人寰,大约除了邵江自己,这世上无人再能切身体会到那毁天灭地的剜心之痛。 总之自那以后,邵江就有些疯。 那边邵江还在和容欢聊天,尹蔓烧完了纸钱,像往常一样离远了等他,让他清清静静地和容欢说说话。 不妨邵江却叫住她:“别走,陪我坐坐。” 他擦干净身边的石凳,拍了拍,她疑惑地在他身旁坐下,只听他问道:“这是第几年了?” 尹蔓想了想,刚要回答,却发现邵江迷茫地看着对面那片虚空,原来并非是在和她说话。 邵江陷入回忆之中:“你那么怕冷,我记得冬天咱们烤不起火,棉衣跟冰渣子似的,你老爱抱着我,把脚放在我肚子上。” “都说阴间冷,我也没办法替你感受一下,总不会比咱们以前还冷吧,你照顾好自己,别在下面还长冻疮,不然我想给你捂也捂不了,总不能把我自个儿烧给你。” “你大概也不稀得要,要没我,你现在过得好好的,遇见我你倒大霉了。” “不晓得你孤不孤单?” 他轻轻地说:“我倒挺孤单。” 尹蔓心中感慨万千。 邵江揽过尹蔓,话风一转:“不过还好她陪着我。”他侧过头,“你跟欢欢打个招呼,来那么多次了,也没自我介绍一下,让她也认识认识你。” 尹蔓没回过神。 邵江道:“说话啊。” 尹蔓感觉诡异极了,见邵江神色认真,只得生硬地朝着对面说道:“你好,我叫尹蔓。” 唰。 唰。 空气里传来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墓园里,寂寥而荒芜。 邵江对着“容欢”笑了笑:“你应该挺眼熟她的,我都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和你那么像的人。” 他说到这里,犹不思议地问尹蔓:“你真是你妈生的,不是在哪儿捡的?你妈真的只生了你一个?” “” 这个问题他问过不下百十次了,尹蔓懒得回答他。 邵江继续神神叨叨地对“容欢”说:“孟婆汤你先留着别喝吧,不着急,我允许你在下头找个男人。反正再等五十年最多五十五年,我就去陪你,到时候我肯定是糟老头一个,咱们俩好好过,谁也别嫌弃谁” “这辈子我是对不起你了。下辈子老天爷要是还愿意可怜我,我就去做你的狗。” 良久,邵江才道:“一生都只围着你转,你觉得成不成?” 尹蔓看见他眼眶红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邵江才深深看一眼容欢的照片,像要把她刻进心底,开口道:“下次再来看你。” 容欢仍然微笑着,怀着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他背过尹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走吧。” 尹蔓提着剩下的纸钱,跟在邵江身后:“这些拿来干嘛?” 邵江已经看不出哽咽的痕迹,他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外婆埋在这边不远吧,你不去看看?” 尹蔓愣了,拎着的袋子一下变得沉甸甸的,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给她外婆买纸钱。 “不必了,江哥。”她说道,“我有固定的时间去。”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邵江冷哼:“你是不想带着我去吧。” 尹蔓没有说话。 邵江刚才还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转瞬间便人格分裂,面色不善地瞪着她,直接叫了她的本名:“尹蔓,如果我没记错,你外婆的墓还是我出的钱。” 尹外婆去世的时候,尹蔓没钱买墓地,天天抱着骨灰盒睡觉,后来邵江忍无可忍,将骨灰在南山安置下来,总算是让她外婆有了个魂归之处。 尹蔓一边惊叹邵江的情绪修复能力,一边强调:“我说了我会还你。”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还上。” 气氛尴尬。 邵江突然指着尹蔓:“你能不能别站在别人坟上和我吵架,缺不缺德。” 尹蔓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在不知不觉间踩上了别人的墓,她赶紧挪开脚,嘴里不住对着墓主人小声致歉,邵江看着墓碑上那个中年男人的照片,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这位大哥,你记住这个女人的脸,晚上记得去找她啊。” 尹蔓骂道:“你有病吧。” 邵江强词夺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病了。我都带你认识容欢了,你怎么能不带我去看看你外婆?再说剩那么多纸钱,总不可能扔了,要带回去多晦气。” 尹蔓侧身越过他往前走。 “你就不想你外婆?”邵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无波无澜,“尹蔓,她现在就在你左边,再走就要走过了。” 尹蔓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没理睬他,满心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是的,她丝毫不愿意让外婆看见邵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哪怕是自欺欺人。 然而脚步沉如磐石,怎么也无法迈出下一步。 “去看看她吧,”邵江见尹蔓僵直地停在原地,秋日里她的背影单薄而消瘦,仿佛要随着阳光而散去,他终于退了一步,“我不过去,我在这儿等你。” 尹蔓的肩陡然一垮,霎那间如释重负,她没有回头,快步朝尹外婆的墓碑走去,生怕他反悔跟上来一样,邵江不禁苦笑。 他从烟盒里掏出一只烟,在台阶上坐下,阳光透过繁枝映在地上,变成一块块闪烁的光斑,周围的坟静静的,他仰头看去,光芒正好洒在容欢的墓前。 冷冰冰的墓碑也透出些人世温情,好似容欢对他笑了一笑。 ——好好活,忘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31章 邵江等了十来分钟,尹蔓才从墓地里出来,他看看表:“回市里吃饭?” 尹蔓点头。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子迟迟无法移动,车内空气沉闷。 尹蔓没精打采地坐在车上,望着前方的车流发呆,不晓得她对她外婆说了些什么,神色郁郁寡欢,不过似乎没有哭过的迹象。邵江做贼似的偷偷看她一眼,又看一眼,上了瘾一般,每次都不敢停留太久。她没有化妆,和容欢更像了,总给他一种似是而非的错觉,让人心慌得不行,恨不得把她攥进掌心里一辈子不放手。 千言万语猛地涌起卡在喉头。 “我昨天去算了个命。”邵江没头没尾地说。 “?” “等过了年我就虚34了,”他说,“算命的说我明年破太岁,有血光之灾。” “不会的,”尹蔓不咸不淡地安慰,“到时候提前去拜一下。” “你陪我?” 尹蔓定定看着他。 “你陪我?”邵江又问了一遍。 尹蔓别开眼:“陪你呗。” 邵江松了口气。 他接着旁敲侧击地打听:“好多人跟我说,昨晚有个男的把你拉走了。你在哪儿背着我认识这么个人?” 尹蔓见他又提这个,漫不经心道:“一个客户。” 邵江狐疑:“你刚不还说朋友么,怎么又变成客户了?” 尹蔓:“” 邵江语含威胁:“你可别不守妇道,要被我发现什么,你自己清楚下场。” 尹蔓一窒,随即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你自己昨天还和叶兰当着我的面亲成那样。” 邵江听她这么讲,竟有些雀跃,忐忑地问:“你吃醋了?” 见尹蔓不做声,他便当她默认了,心情一下顺畅起来:“你不高兴了,故意做给我看的吧,”他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基本已经下了定论,沾沾自喜道,“你要不喜欢,那我以后不理她了。” 尹蔓仍没说话。 邵江知道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是他见到尹蔓这般反应,心里到底升起一丝微不可现的希冀,那股希冀迅速蔓延,强烈的冲动汹汹而来,令他实在难以忍受。 邵江吞吞口水,终于问出了那句一直想问,却始终不敢问的话: “小蔓,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突兀的问题杀得尹蔓措手不及。 他屏住呼吸,等着她回答。 这句话在短短时间内,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扯出无数往事,混乱的夜,衣服上的血,歇斯底里的嘶吼,跪地哀求的眼泪,皮开肉绽的男人搅得尹蔓胃里翻江倒海,阳光直直地打在她眼皮上,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尹蔓张开嘴,那个“是”字到底没能发出来,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响起:“不知道。” 邵江静了片刻,才道:“不知道就好,”他自嘲地说,“‘不知道’比‘是’好,起码你没骗我。” 尹蔓被他试探得胆战心惊,后知后觉自己又逃过一劫。 邵江说:“会有那一天的,对不对?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她敷衍道:“也许吧。” 在邵江耳里,这句“也许”已自动转换成了“对”,无非是个时间问题。这么想着,他心跳愈发快起来,鬼使神差地说:“要不咱俩好吧。” 尹蔓蓦然坐直了身子,又被安全带弹回来,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邵江的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了下,然而很快他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一想到这件事,他忍不住心潮澎湃,加强了语气,跃跃欲试地重复:“咱俩在一起,交往,过日子。” 尹蔓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那句“过日子”犹如当头棒喝,极其刺耳,神经仿佛抻成了几股鞭子,噼里啪啦地在她头上猛抽。 “别这副表情,”邵江正色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一定好好对你。” “你发什么神经?” 邵江有些恼怒:“我没发神经。”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尹蔓意识到这个事实,恍若晴天霹雳,哗啦一下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霎时水花飞溅,掀起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复杂的感情交织糅杂在一起——震惊,荒诞,滑稽汇成一股激流,呼啸而来,撞击着她的心门。 太可笑了。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尹蔓蛰伏了多年的恨意蠢蠢欲动地冒出了头,她咬紧牙关,肌肉紧绷,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强作平静地开了口:“江哥,你看清楚,我不是容欢。” 邵江面上不显,心底其实十分紧张,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见她如此回话,没来由有些尴尬:“我知道。” “” 面对自己珍贵的表白,她居然半天没回应,邵江不痛快地按了两声喇叭:“说话。” 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焦躁难耐,他这么一按,前面好几个车都默契地有了回复,“哔哔”“哔哔”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隔壁的司机精神一振,兴冲冲地探出头,问道:“兄弟,你也看内涵段子啊,这儿段友还真多嘿!” 邵江:“” 司机:“” 那司机的满腔热情被他的一脸冷漠浇灭了,讪讪嘟囔着缩回身子:“开好车了不起哦。” 如果现在车上和尹蔓不是这么个情况,他真的要破口大骂一句:“傻逼!” 哔哔叭叭的噪音污染简直闹得要人命,邵江又按了两声喇叭,吼道:“吵吵吵吵个j8吵!” 这下前面更是来劲了,众人好不容易找到组织,一时间道上长长短短的“哔哔”声响成了一片汪洋的大海。 邵江:“” 等喇叭声渐渐消下去,尹蔓才道:“你不是很爱容欢吗?你不是刚才还说要下去陪她么,你不是下辈子还要做她的狗么?” 这话从尹蔓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关你屁事。” 尹蔓:“” 邵江也察觉到语气略冲,不太适合表白,见她脸色变幻莫测,只当她是介意自己心里有人,忖度片刻,难得缓下声调:“尹蔓,我爱她和我们俩在一起,没冲突。人的心没你想的那么小,我爱容欢,我也不避讳地告诉你,我这辈子都爱她,下辈子也爱。我不仅爱她,我还欠她,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的地位。” 他顿了顿:“但不妨碍我喜欢你。” 尹蔓闻言,久久没有言语。车辆终于开始缓行,邵江打开音乐。 “逃避分开的孤独,情愿一起不舒服 你那占有欲,咬噬我血肉,上了瘾也不戒毒 没有献出我的脸怎能拍响,没有两巴掌怎制止痕痒 作恶也要好对象 也许当我感到窒息想逃亡 也许早已适应就此跟绑匪同床 应该也不只一次幻想怎么逃亡 看着是谁令幸福殓葬 别喊冤别叫屈别诉苦 在这宗惨案 全赖我忍受,才令你享受 我是同谋,绝对是同谋。” 自厌自弃的曲调在车内环绕,尹蔓听过这首歌,陈奕迅的《斯德哥尔摩情人》,大宛有段时间抱着手机天天放,耳朵都要起茧了。 尹蔓忍下心中的冷笑,低声道:“江哥,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邵江回想容欢的音容笑貌,她到死都惦记着他,让他忘了她,怕他为她报仇。可是容欢因他而死,要是真的忘记她,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了,没有人知道她曾来过,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美好,对她又何尝公平? 他陷入困境中,像怎么走也走不出一个怪圈,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方向盘:“那你他妈要我怎么做?!”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路又堵了,两人各点上一只烟,隔着烟雾缭绕对峙。 邵江注意到她手上的淤青,伸手要碰,尹蔓却躲了躲,他迟疑地问:“我抓的?” “嗯。” “我喝醉了。” “我知道。” “擦药了吗?” “擦了。” 两人没滋没味地对着话,尹蔓也不再讲究那些粉饰的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江哥,你真心想和我好?” 邵江反问:“我说得还不够真心?” 尹蔓露出一个苦笑:“你扣着我的钱,扣着我的证件,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的身份证银行卡户口本老房子的房产证,基本上能证明身份和财产的东西全都被押在邵江那儿,说好听点是“押”,说得不好听就是被邵江抢走了,一离开他,她基本等于黑户。且不论她在醉生上班还签了份正儿八经的合同,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摆在那里,期满不到,万一邵江把她告了,她又得赔一大笔钱。黑的白的他都占了个遍,而她就像一只蝼蚁,他稍一动动手,就能掐死她。 邵江沉吟:“你的意思是让我还给你?” 他皱着眉,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见尹蔓眼神期待,他亲昵地弹了弹她的额头:“怕是我这一秒还给你,下一秒你就跑了。” 他的声音传过来,如同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烟:“小蔓,你也出来混了三四年了吧,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真当我有那么傻?” 尹蔓不料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放下戒备,强撑着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希望她好?” 邵江理所当然道:“跟在我身边对你最好。” 她刚想反驳,只见他嘴唇又动了动,再开口时,话语间已不带一丝感情: “没用的,尹蔓,你欠的债该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32章 四年前,尹蔓第一次见到邵江。 这次见面,还得从大宛说起。 她c大宛和钱鑫在芙蓉老街长大。 大宛和钱鑫认识得早,两人门对着门,还穿开裆裤时就在一处玩了。而尹蔓作为一个外来者,六岁才被接到尹外婆那儿,和他俩成了街坊邻居。刚到芙蓉老街的尹蔓,穿着蓬蓬纱公主裙,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眼睫毛扑扇扑扇的,宛如一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受妈妈的影响,她小小年纪就秉持着一副“淑女仪态”,小手放在膝盖上,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头头是道。柔顺的头发编得一丝不苟,戴着亮晶晶的小蝴蝶,微微一动,蝴蝶便振翅欲飞,仿佛来自于童话世界,跟他们这些在老街上疯跑疯玩长大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如果当年有“女神”这个词的话,那她大约是芙蓉老街上所有小朋友的女神。 他们对她好奇极了。 孩童天然具有对美的追求与渴望。尹蔓每次出来玩大家总不自觉围着她,犹如众星捧月。他们羡慕地看着她从香港带来的发饰,进口巧克力,精美的文具盒,她朝他们描绘着香港有多么繁华缤纷,房子有多么高。她嘴里所说的景象老街的小朋友从未听过,让他们大大地见了一场世面。要是谁能和她说上两句话,那更是不得了,毕竟太多人想和她搭话,她可不是谁都理的,回去能喜滋滋地乐上一整天。 可惜这荣光维持得没多久,在大人们孜孜不倦的挖掘打探下,流言蜚语犹如病毒一般,很快就在街巷里传遍了。 ——尹蔓是个私生子。 难怪娇滴滴的公主会困在这破旧的老街里,原来她没爹又没妈。 尹蔓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她见他的次数很少,除了知道是个香港人外,只依稀记得那一口港普,男人每次见了她都会抱着举高高地逗弄一阵。她母亲给她取名为苏忆初,意在回忆当初,着实对他一往情深。 最初尹蔓还不清楚小伙伴们怎么突然就疏远了她,后来稍微懂了些事,在对尹外婆日复一日地追问中,结合着街头巷尾的议论,才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模样。 原来男人是个港商,来大陆以后认识了尹蔓的母亲,她离了昭市在南方沿海打工,给人当模特,正是漂泊零落c无依无靠,他看中她年轻貌美,而她到底没抵住这个风流倜傥c英俊多金男人的不懈追求,被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全身心地投入了爱河。直到后来怀了孕,被原配夫人亲自找上门兴师问罪,才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竟是个有妻室的。 她母亲伤心欲绝,本来当年做模特就被认为是不正当职业,加之未婚先孕受尽了白眼,立马不想再要这个孩子。港商与她几分真情几分假,好说歹说下,仍是劝得她生了下来。尹蔓一出生,那边见是个女孩,最初还做做样子来看望看望她们母女,慢慢地,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哭着求着才能见上一面。 尹蔓的母亲深觉异样,千方打听,发现他在大陆置了不少家,亏得你侬我侬时山盟海誓,实际上也不过是小老婆们的其中之一罢了。终于,有只金丝雀争气地给他生出了个儿子,从此港商便带着儿子与姨太太举家回了香港,断了她们的生活费,任由两人自生自灭,再也没了踪影。 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跑去香港讨说法,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他的夫人们毫不留情地辱骂。她当年来到沿海时,也存过一番雄心壮志,放下过大话,最后却狼狈不堪事无成,尹外婆知道女儿给人当了小老婆,早就气得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自己又带着一个勉勉强强的拖油瓶。长年积郁下本就脆弱,这下受到不小的刺激,两眼一抹黑,回大陆不久就得了抑郁症,有一天趁尹蔓去幼儿园时,在家中没想开,爬到楼顶向下纵身一跃,彻底入了往生。 那是尹蔓第一次接触到死亡。 自那以后,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尹蔓,和一个孤零零的老外婆。外婆千里迢迢将她接回昭市,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沉重的打击下,尹外婆好似被偷走了岁月,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尹蔓曾无数次见到她深夜无眠,默默呆坐在房间里,摸着她母亲的照片长吁短叹,怪自己逞那一时意气,导致女儿走投无路时,连个依靠都没有,白白受人欺负丢了命。 尹外婆自认自己是罪魁祸首,于是把满腔的悔恨与爱怜全托付给孙女,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外婆见不得她的名字,给她随了母姓,固执地只叫她尹蔓,希望她像藤蔓一样,无论遇见任何事,都能够顽强生长,野蛮地活下去。 三街六巷的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尹蔓的身世被传出了多种版本,甚至还有人说她爸其实不是什么港商,而是个被抓进监狱的毒枭。大人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不避讳地八卦着,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很快,小朋友们就发现她常揣的几块巧克力从来没变过,早就过期了,再有机灵的故意问她一些刁钻的问题,彻底暴露出“公主”根本没去过香港。 普天同庆。 尹蔓深知家里没有强壮的大人撑腰,虚张声势地为自己编织出一件华丽的盔甲,公主殿下陡然被打回原型,一落千丈,大家才发现搞了半天她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嘛,一时间,孩童们满怀着被欺骗的愤怒,相继倒戈,众所一心地孤立了她。 这些孤立无孔不入,过家家没人再叫她,跳格子她一来大伙就散了,偶尔路过巷子里,还有胆大的将碎石子扔在她身上,大骂她是撒谎精,小孩们偷了教室的粉笔,趁其不备在楼梯道写下歪歪曲曲的大字:尹an吃狗屎! 在大孩子领头下,小朋友纷纷跟风,将欺负尹蔓当成了乐趣。谁要是敢和她玩,就会被打上“叛徒”“通敌”“不团结”的标签,遭到众人的鄙弃。 这个时候,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身边只剩下了同病相怜的大宛。 大宛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就车祸去世了,一直被寄养在姑姑家,自从尹蔓来到芙蓉老街,她便成了她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尹蔓的一举一动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深深吸引着大宛,可惜那时的她穿着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灰扑扑的,只敢和钱鑫站在外圈偷偷看着,从没和她说过话。 尹蔓“落魄”,她倒成了最高兴的那个,大宛才不管什么叛不叛徒的,摸准机会趁虚而入,每天拉着钱鑫跟在身后保护她,成了尹蔓忠诚的女护卫,谁要对尹蔓扔石子,她能捡一把不依不饶地追着扔回去,久而久之,小朋友们见她不好欺负,也不敢再来招惹她。 孩童本就健忘,等这件事完全失去了新鲜感,大家逐渐接纳尹蔓时,她早已和大宛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再也没穿过公主裙,成天套个牛仔裤到处乱跑,偶尔玩得脏兮兮的还被尹外婆骂一顿,与芙蓉老街融合得浑然一体,再不见了那套冠冕堂皇的“淑女”影子。 大宛学习成绩不好,初中一毕业她姑就没再继续供她上学,她自己也不想上,这么多年在姑姑家寄人篱下待够了,一心只想搬出去,早早跑出来打工,没过多久就和钱鑫住在了一起。那时钱鑫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被狐朋狗友带着去赌,刚开始还算节制,后来不知不觉赌上瘾,借下高利贷,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人追账,直到有天被一群混混提着刀堵在了家里。 童年的他们天天渴望着长大,从未想过长大后这世上还有这么多艰难险阻等着人一一跨过,生活寸步难行,大宛没有办法,为了给他还债,只得辞去工作,成了一名备受唾弃的坐台小姐。 再后来,外婆也走了。 全家的存款加起来虽然不过两万块,但尹蔓却打算得很好,这些钱已够她读完高中,等上了大学,她的成绩可以申请到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到时候再多打几份工,她就能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撑起来,让外婆也能过两年舒心日子。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一夜之间风云遽变,生活像无边荆棘扼住了她的咽喉,那个大雨瓢泼的寒夜,外婆只给她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尹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彻底成了孤儿,书也没得读了。她的生活全靠外婆以一双老手颤颤巍巍地撑起来,屋檐本已摇摇欲坠,这下骤然垮塌得一干二净。 是她害死了外婆。 尹家没什么亲戚,老家没来几个人,除了街坊邻居过来打一趟,外婆的葬礼办得冷冷清清。前路黑暗,尹蔓万念俱灭,绝望无时无刻不吞噬着她的理智,她曾经怨恨过她妈妈那么轻易就结束生命,可是那一刻,才晓得什么叫生无可恋,如果不是李老师和大宛陪着她,她估计也要跟着去死了。 火化结束后,尹蔓混混僵僵地抱着外婆的骨灰盒,感觉自己身在一场巨大的噩梦之中,茫茫然不自知,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横着一层坚不可破的隔膜,她漂在上空,怎么也碰不着现实世界,分不清真实与虚无,好像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告诉她,再等等,再等等这个梦就醒了,你就不用怕了。 可惜时光不会回溯,梦境破碎后,等着她的只有残酷人生。 李老师为她操持葬礼已是仁至义尽,尹蔓开不了口再向她借钱买墓地,外婆在世时没住过什么好房子,死也死得不安生,骨灰日日夜夜放在她的枕边,她每晚入睡前都祈祷外婆能入梦看看自己。 好歹看一眼。 可外婆不知是埋怨她,还是怕她伤心,从未入过梦。 尹蔓终日以泪洗面,双眼哭成了沙漠,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精神恍惚,了无生趣,无法克制地沉浸在幻想中,幻想外婆临死前在想什么,又会对她说些什么话,心脏干干地抽痛着,每跳一下都成为一种负累。她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长久不发一言。 大宛忙着在社会上打拼,不能时时顾着她,又担心她的状态,生怕这样下去哪天死在家里都不知道,索性将尹蔓带到醉生,让她喝酒消磨消磨苦闷,总比将悲痛一味闷在心里强。 那天尹蔓在吧台喝得酩酊大醉。 醉生当时刚起步没多久,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邵江手下的生意也不算忙,正好过来坐在吧台上打发时间,见一个女孩趴在上面烂醉如泥,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东西,好奇地碰了碰她。 尹蔓醉醺醺地打开他的手,不耐地嚷道:“你干嘛” 她一抬起脸,邵江愣了。 尹蔓扎着松垮垮的马尾,碎发散乱的落在额前,脸颊酡红,粉黛未施,还带着一些圆润的稚气,偏偏酒气熏染了眼角眉梢,透出一股略带挑衅的妩媚。 刹那间山崩地裂,风起云涌,惊心动魄。 他怔怔地问:“你是谁?” 尹蔓摇头晃脑地指着他:“你又是谁?” 邵江心血沸腾,他对她看了又看,然后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指: “抓住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33章 从南山公墓回来以后,尹蔓预想中的胁迫并未到来,她甚至连续一周没见到邵江,更别提有任何联系。她一度怀疑那番所谓交往的话,只是他在容欢墓上受了刺激,回去想清楚以后,其实也后了悔。 敌不动我不动,尹蔓便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加强了去醉生卖酒的频率。 纵使人心变化千万重,醉生仍自岿然屹立,从始至终地保持着人间天堂浮色光景。在酒精与肉体结合下,人们总能在这儿找到欢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生命力。 只是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艳光四射的小姐一退场就卸下了笑容,露出一张张死水无波的脸,厚重的粉底掩饰了经久的疲惫。天天待在这个地方,鼻腔里唯剩一片腐朽浑浊的气息。 尹蔓心里算计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坐在吧台等客人。 骤时,所有音乐戛然而止。 扭动的人群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左右张望,场内骚动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主持dj兴奋地站上中央舞台,拿起话筒大声叫道:“伊乔小姐!伊乔小姐在吗?” 他的声音扩散到全场,尹蔓支起身子,心中腾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众人被打乱了节奏,满头雾水,有人不满地问:“干嘛呀这是!” 正是面面相觑时,一个尖细的小鸡嗓穿破云层而出:“这儿——!在这儿!看这里——!” 她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只见阿宾上蹦下跳地指着自己,生怕dj看不到,比她本人还兴奋。 这极具辨识力的小鸡嗓一出,大伙儿哄堂大笑,目光相继看过来,镜头急忙跟随,下一秒,尹蔓僵硬的模样已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出现在了环绕大屏幕上。她忙不迭要跑,不料四周灯光骤暗,只有一束射灯啪地亮起来,明晃晃地照耀着她,生生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 “一~~~~”众人惊叹。 阿宾颇有心机地蹭了个镜头,见到自己的脸很是害羞,矫情地说:“乔姐,屏幕上好多个你哦,唉哟,我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尹蔓:“” 她不妨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视线包围得密不透风,犹如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给人观赏,整个人无所遁形,感觉相当糟糕。 舞台上紧接着说道:“伊乔小姐,您好,下面由我们知名歌手abel倾情为您献上邓丽君的经典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谨以此代表邵先生对您至诚的心意——”dj拉长声音,“不仅如此,邵先生还将对全场每桌客人免费赠送一打啤酒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在这个热情的夜晚,邵先生邀请各位共同见证这一浪漫的时刻!” 话音刚落,场中央忽然降下无数个粉色气球汇集而成的巨大桃心,桃心尖依次散落,层层叠叠地将醉生淹没成了一片粉红的海洋。 “哇!!!!”众人再次惊叹。不少人反应过来,赶紧掏出了手机拍起抖音,一边拍一边激动地对旁边人说:“快快快,一定要保佑我这次能得1000赞,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旁边人尚且在目瞪口呆中,喃喃道:“在醉生能这么搞,土豪啊” 大家原本还抱着事不关己的猎奇心态,结果猝不及防白白得了一打酒,不亚于当场捡钱,一时间七嘴八舌,嘈杂一片: “我靠,这他妈什么骚操作!” “我又相信爱情了!” 还有搞不清情况的不停追问:“这是求婚吗?是吗?” 混乱中,有人趁机带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吼:“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沾了“邵先生”的光,在煽动下也跟着投桃报李地起哄,顷刻间,只听得这三个字振聋发聩,快把穹顶都掀翻了。 射灯直直地照在尹蔓身上,将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幸运女主角,大伙儿陷入沸腾的狂欢中,没有人注意到她脸色煞白。 还好abel及时登台,他在一场刚落幕的选秀里成名不久,网上话题度很高,此刻一出现,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镜头识相地放过尹蔓,朝向舞台上深情款款的歌手。 “太浪漫了!”阿宾羡慕地说,“邵先生是我江哥没错吧?真他妈爷们儿!” 他对尹蔓崇拜得五体投地:“乔姐,你太牛逼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还担心你被叶兰抢老公,我简直目光短浅杞人忧天!” 阿宾叹不绝口,尹蔓趁着焦点没在自己身上,匆匆就要离开,蓦地,她感觉到什么,猛一抬头往楼上看去,果然,神秘的邵先生正站在二楼扶手处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终于发现自己,还轻轻地招起了手,对她做了三个拖得长长的口型:“满——意——吧——” 满意你妈个头。 尹蔓脸色黑如锅底,朝休息室直奔而去。 她换下那身夜场专用服,穿着卫衣坐在镜前卸妆,意料之中的,几分钟后邵江不问自闯,手上晃着她独立休息室的钥匙,斜斜靠着门对她一笑。 尹蔓起身朝门口走去,与他面对面站着:“江哥,这又是演哪一出?” 邵江随手找把椅子坐下,跷着腿,一派悠闲自得:“你紧张什么?别总想着往门外跑,跑不到三秒我就能给你逮回来,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过来点儿。” 她的意图被他看穿,只得离近了些。 邵江见她毫无欣喜之意,稍稍变了神色:“老子第一次拉下脸来做这种事,你就给我这个反应?”他语气中透出些委屈,“你不是觉得我不认真么,老子现在正儿八经追求你,怎么还不高兴?” 尹蔓垂眸掩去怒气,压低声音道:“我不喜欢这么高调,你又不是不知道。” 邵江竟是千依百顺:“好吧,那下次不这样了。” 尹蔓狐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邵江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解释:“那天确实比较突然,回去以后,我也想了一下,”他大发慈悲地说,“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给你时间消化消化,现在也过了一个星期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适时地露出一副“我够体贴了你还不快点答应我”的表情。 尹蔓目光一闪,半晌,才为难地说:“我还得想想。” 邵江脸色渐沉:“尹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爬我的床,你安安分分跟着我,钱我也不要你还了,要什么有什么,不比你天天卖笑强?同样是陪,怎么陪别人就这么积极,陪我就他妈立起了贞节牌坊。” 这话说得难听,然而尹蔓却不恼,只是黯然神伤:“江哥,我为什么会在这卖笑你不知道?” 她如此示弱,提起这个,邵江也略显尴尬:“所以我现在让你别做了。” 尹蔓不置可否。 邵江见她又不说话,干脆站起身,警告道:“咱们这几年,还算有点情谊。我愿意给你时间,但是我耐心有限,”他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划定了最后期限,“三天,不要让我等太久,别拖,也别起其它小心思,”他顿了顿,“你知道,你玩儿不过我的。” 尹蔓指尖一抖,身子一动不动:“我敢么?” 邵江满意地笑笑,他信心在握,从她身侧推门而出:“小蔓,这次你逃不掉了。” 云市。 姜鹤远结束了选修课回到家,刚坐在书桌前拿起文献,旁边手机就震了好几下,原皓在微信上连续给他发来几个小视频,姜鹤远心下奇怪,点开一看,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开。 尹蔓。 视频明显是在醉生拍的,黑黢黢一片,只有酒吧大屏幕上她的脸格外刺眼,她还是带着那顶棕色大卷假发,眼睛瞪得大大的,出神地望着舞台上飘散的桃心气球,看起来又震惊又感动,镜头晃来晃去,背景里充斥着周围人的起哄尖叫声。 原皓的语音发过来:“鹤远,你记不记得这个女的,上次我们去醉生遇到过,有个土豪昨天跟她求婚,全场送酒,还请了abel专门唱歌,那阵仗那架势,我朋友圈都传疯了。” 姜鹤远道:“有点印象,她答应了?” 原皓兴高采烈地说:“不知道,不过肯定答应了,这都不答应除非她脑子有病,她们干这一行目标不就是这个么,总比自己累死累活卖酒好。我说,这女人手段可以啊,上次问她还一副忠贞不屈的样子,我都差点信了,看来还是钱没拿到位,真是小看她了,在夜场里混还能找上个大傻子接盘” 姜鹤远没再听他后面的话,按掉手机扔在床上继续看期刊,看了一会儿却又把书放下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远处是万家灯火,天空里只挂着一轮惨淡的月亮,他闭上眼,想起尹蔓对他说,每个人各有处境。 他不自觉摸了摸颈侧那块皮肤。 原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34章 ——“尹蔓,你欠的债该还了。” 夜里,她再一次被这句话惊醒,身上冷汗淋漓。尹蔓爬到床边慌乱地打开灯,黑暗褪去,她疲倦地起身倒了一杯水,抹了把脸,失魂落魄地站在地上。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邵江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指: “抓住你了。” 他不问自坐,言语间妙语连珠,两人对斟对饮,相谈甚欢,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尹蔓喝得神志不清,将一腔抑郁全倒给了这个陌生人:“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离开我,你说我是不是扫把星?” 同是天涯沦落人,邵江搂着她嘟囔:“我也是,爱我的都没好下场” 两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迷迷糊糊中,她被他带进一间密闭包厢,酒气上涌,麻痹了理智,她眼前昏昏沉沉,视线里邵江的笑容越放越大,她看到他嘴唇上的纹路。 然后,他亲吻了她。 这个亲吻令尹蔓想起那个香樟树下的少年,他带着薄荷气,拂去她肩上落下的细小花瓣,眼神深情而专注,唇角止不住笑意,朝她慢慢低下头,他低下头—— 脑内某根弦“铮!”地崩断了,电光火石间,一个月来发生的事蜂拥而至,她头痛欲裂,下意识推开邵江,酒当即醒了大半。 现实重新光临,尹蔓缩在沙发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邵江温声道:“怎么了?” 她克制着酒精带来的眩晕,打量着周围,戒备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邵江十分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自己来的,怎么倒问起我来?” 眼前的陌生男人身材精壮,工字背心包裹着矫健的肌肉,臂肌鼓起,纹着一条过肩青龙,从背心里露出半个龙头,龙嘴猛张,獠牙怒呲,携雷霆而来,带威震之势,仿佛下一秒就是一声狂啸。 她正正对上那龙眼,骇了一跳,声线颤抖:“大c大宛呢?” “大宛?”邵江奇道,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认识她,你们是什么关系?” 尹蔓紧张地咽下口水,连忙说:“我是她发小,你你也认识她?我得去找她,不然一会儿她该着急了”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翻下沙发便要往外跑。 这些小伎俩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还未等她站稳,邵江已一把将她拉回,两人跌坐在沙发上,他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她:“刚才聊得这么高兴,再陪陪我呗,”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捏碎她一般,近乎叹息地说,“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男人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尹蔓心中警铃大作,寒毛倒竖,急急地后退:“你别过来!” 邵江置若罔闻。 尹蔓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顾不得许多,用尽力气朝他又踢又打,挣扎着想要逃,可这微薄的力量于他而言不过隔靴挠痒,她的反抗倒像是触碰到了某个开关,转瞬间,邵江所有求而不得的渴望c死而复生的喜悦c生离死别的怨恨c经年累月的思念统统随着酒精直冲而来。 狂风过境,满目疮痍。他悍然紧抱着她,手掌铁钳似的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按在她后脑,蛮横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不顾一切地开始亲吻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 男人先天的生理优势猖狂而放肆,尹蔓犹如滚滚乌云下脆弱的野草,全然无法撼动他强劲的力量,在灭顶的恐惧下,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然而包厢内的音乐将她的求救掩盖得了无声息,大厅里众人的欢声笑语重重地砸在人心上,没有人知道包厢里上演的残暴一幕,她宛如落入了一个可怖的黑洞,无助地叫破了喉咙,却只有一片无人回应的绝望与孤独。 邵江的吻渐渐移到她的颈畔,尹蔓被上方变幻的灯光照得眼泪狂涌,趁着邵江意乱情迷,肾上腺素飙升下,竟爆发出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猝然推开邵江,踉踉跄跄朝门口奔去!这下更是刺激了邵江,眼见她的手快要触到门柄,却骤然被他粗暴地拖回,重重砸在地上,他犹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怒气冲冲地按住她,脱下背心,露出狰狞的胸肌,双目赤红地质问:“你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不听话?” 尹蔓不明白他的意思,哭得浑身抽搐:“我求求你,放过我,我求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她的哀求听而不闻,一把撕开她的衣服!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尹蔓被逼到绝路,彻底歇斯底里起来,她玉石俱焚地将头撞向他的小腹,邵江一声痛呼,她奋不顾身地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借势朝他头上狠狠一砸!“啪”地一下,酒水迸溅,酒瓶四分五裂,尹蔓握着瓶口,将尖锐的锯齿对准了邵江。 邵江这时却冷静下来,他喘着粗气,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尹蔓惊魂未定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啤酒沾上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她哆哆嗦嗦地攥着碎酒瓶,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尹蔓衣衫不整,满身狼狈,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熏红,说话时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整个人惶惶不安,偏偏目光出奇地慑人心魄,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邵江心下恍惚,喃喃道:“来吧,你杀了我,我也解脱了。” 尹蔓以为他威胁自己,声音紧涩:“你以为我不敢么?” 邵江指着自己的心脏,扭曲地笑了一下:“来,捅这儿。”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一步一步后退,最终抵在厢壁上再无后路可走。烈酒后劲迅猛,酒壮英雄胆,尹蔓闭上眼心一横,抬手便朝邵江刺去! 酒瓶的棱刺嵌进肉里,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尹蔓涕泪横流,牙齿上下打着颤,不敢看他,夺门而逃。然而一开门,却见门口竟站着四个黑衣保镖,保镖们不妨她冲出来,见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毫不犹豫制住她,另两人飞快冲进包厢查看情况。 尹蔓到底没能逃出来。 她虚脱地望着邵江被保镖扶出门,他用手捂住腹部,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流出来,那抹鲜红横冲直撞地闯入她的眼帘,几乎快令她晕过去。 邵江脸色惨白,嘱咐其他人:“看好她,别对她动手。” 说着众人拥着他迅速离去。 尹蔓被人拖进杂物间时,酒已是醒得不能再醒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邵江身上的血,半截酒瓶,可怖的脸 我杀了人—— 我居然杀了人!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尹蔓浑身战栗,身体瘫软地滑倒在地上,寒意如影随形地浸入了四肢百骸。这个向来遵纪守法品学兼优的少女,此刻只剩下满心的后怕与焦虑,她惊慌失措地想,不对,是他想强/奸我,我是正当防卫可是,万一防卫过当怎么办,万一坐牢了怎么办? 尹蔓心乱如麻。 要是邵江死了,那她的人生也彻底完了。 邵江被袭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醉生,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大宛心急如焚的声音,她听见她苦苦哀求着保镖放她进来看一眼,可是那句“小蔓”还未来得及喊完,就被人推搡着走了。 死物与她相伴,世界又恢复成一片沉寂。 尹蔓的眼泪悄声无息地落下来。 还好邵江命大,她闭眼捅的那一下并未伤到内脏,尹蔓在阴暗的杂物间里被软禁了好几天,等到被人带到病房重见天日时,大宛正直直地跪在邵江面前。 见到大宛,尹蔓连日来苦守的心理防线一下溃不成军,跌跌撞撞地抱住她,嚎啕大哭。 邵江见两人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不耐烦地说:“死爹还是死娘了,哭够了没有?” 她深恶痛疾地看着他,恶心得想吐,邵江躺在病床上,无动于衷地对她招招手:“过来。” 尹蔓与大宛对视一眼,大宛朝她点点头。 随着她离病床越近,前两日惨烈的情形再次重现,那被绝对力量牢牢压制的无力感剧烈袭来,她努力克制着恐惧,问道:“干什么?” 邵江这次在白日下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半天,才道:“嘴不怎么像,”他嘀咕着,“不过也还行。” 尹蔓不明就里。 邵江命令道:“以后你跟我了,开个价吧。” 尹蔓简直要当场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冷冷地说:“我不是妓/女。” 邵江嗤笑:“老子也不是嫖客。你就跟我一个人,我让你享清福,好不好?” 尹蔓所有的担忧全抛在了脑后,只恨之前没一刀捅死他,斩钉截铁道:“你这辈子也别想。” “还挺犟。”邵江出乎意料地宽宏大量,“成吧,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看向大宛,“大宛,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 尹蔓猛地转头,只见大宛面色颓然。 邵江对她摆摆手:“你赶紧去洗个澡。” 见尹蔓如临大敌,他才补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臭?” 两人被邵江轰出门后,大宛心疼地看着她皮肤上满是被蹂/躏后的青肿,难以启齿地问:“他对你有没有?” 尹蔓摇头。 大宛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不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尹蔓问道:“他为什么让你下跪?” 大宛苦笑:“我自己要跪的。”她艰难道,“邵江说,如果我劝你跟他,就帮我还清钱鑫欠的钱。” 尹蔓愣愣地看着大宛。她知道钱鑫欠下的赌债几乎把她拖进了死胡同,大宛活得有多难堪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她被那些老男人揩油,还得违心地说着奉承话,忍受着出卖尊严的折磨,来为爱情买单。 大宛继续道:“我拒绝了。”她把脸埋在尹蔓的肩窝,“小蔓,都怪我,我不应该带你去醉生的,我把你害惨了邵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求他,可是他不愿意你要上大学,你要出人头地啊,这下怎么办” 尹蔓听着她的抽噎,目光灼灼望着前方:“大宛,我不信他能拿我怎么样,我们报警吧,好不好,我们报警,难道这天底下没有王法吗?!” 那时的尹蔓刚出校园,还带着一身正气,不知道这社会不像书本上白纸黑字写的那样,存在着非黑即白的公理。那些从不显现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灰色地带,在阴暗之中滋生,龙潭虎穴一旦踏入,想要出来,谈何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35章 尹蔓抱膝坐在床上,前尘影事历历在目,这么多年,她从未忘记过邵江做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每想一次,都是切骨之恨。 后来她不顾大宛的阻拦执意报了警,正如大宛所预料的,警察来后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就走了,从此再无动静。又过了几日,大宛在醉生开始处处被刁难,客人被抢光,完全接不到台。整条芙蓉老街传遍了她的事,在小老百姓眼里,坐素台与荤台没什么区别,一致默认为她去夜总会当了小姐。大宛的姑父姑妈颜面扫尽,生怕邻里说长道短,赶紧与她断绝了关系。 放高利贷的人提前找上了钱鑫,他被捆在天台打得不成人样,烈日之下暴晒一天,被解开时奄奄一息。尹蔓出去找工作,总是前一刻还谈得好好的,不出一会儿就接到电话说不能录用她。直到有天她回家后,家中被洗劫一空,她直奔进卧室,发现除了一切重要证件外,外婆的骨灰盒也被掳走了。 尹蔓从未接触过这种流氓,不知道邵江会如此猖狂,她走到穷途末路,实在忍无可忍,冲到邵江面前,要和他同归于尽。 然而邵江根本不惧她幼稚的威胁,继续逗弄着他们,像逗弄待宰的羔羊。等到他玩得差不多了,终于失掉耐性,索性将她软禁了起来,二十四小时派人轮班守着,关到她妥协为止。尹蔓想尽办法也逃不出去,绝境之下,她一改先前旦求一死的精神状态,遵从了外婆给她取名的初衷,反而犹如藤蔓般不屈不挠地奋然而生。 她将满腔悲痛都化作了对邵江的愤恨,誓死与他不共戴天,恨不得将他扒皮吃肉,但凡见到邵江就与他撕扯扭打在一起,即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拉着他共存亡。 邵江没想到她那么倔,见尹蔓越来越像个神经病,怕这么关下去真把她关疯了,这已经违背了他的初衷,他尤其受够了和她战斗,每次去看尹蔓都感觉自己是去罗马竞技场,总被挠出一身伤,得做半天心理准备,况且看着她那张脸自己也无法用力揍下去,心中十分郁闷。 有一次他和尹蔓互殴完毕,疲累到极点,再也不想和她无休止地缠斗,直截了当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两个选择,要么陪他,要么就把她送去当小姐遭万人践踏。 半个月后,尹蔓漠然选择了后者,前提是邵江必须帮忙还清钱鑫的账,放过大宛,让她重回正路。 邵江暴跳如雷,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却仍是无可奈何,他既不能收回自己放的狠话,也不可能让她真的去做小姐,进退两难下,最终折中让她成了一名“酒水营销”。 从此,尹蔓曾经出类拔萃的光环烟消云散,沦落成了满面风尘。 世事无常,她没有坐牢,却迎来了比坐牢更窒息的生活。 尹蔓一夜无眠,见着天色渐亮,再也不愿想下去,倦怠地起身,给多肉浇了点水。 自从邵江在醉生轰轰烈烈地搞了那一出告白戏码后,高调地宣布了尹蔓的归属权。醉生是去不了了,尽管他没有明令禁止,但每逢她坐上卡座,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涌出一排黑衣小弟站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齐声叫:“大嫂好!” 这群人换个场合就能去跳社会摇,把客人吓得够呛,哪里还敢让她陪,生怕自己进了仙人跳,下一秒就有大哥冲出来捉奸。 尹蔓心知肚明,邵江这是把她的收入全部截断了。 她的工资和其它人不同,是邵江直接发的,他虽然给钱鑫还了钱,却没吃亏,将这笔债霸道地划在了她头上,尹蔓这几年卖酒的提成全拿来抵账了。她不知道邵江是怎么算计的,每次给的钱都正好够过生活,多的一分也没有。她常常想,如果邵江不去做大哥,应该也能找个会计的好工作。 如果她临时要用钱,就去找老朱支一笔,再从下个月里扣。因此尹蔓唯一的额外收入只有小费,但小费也有限,毕竟要是让邵江知道她去醉生的频率多了,又得找她麻烦。外面都传邵江包养她,大概没有比这更寒酸的包养了。 醉生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寻常,可由于当事人一直表现得比较暧昧,基本被默认是露水情缘。如今邵江正大光明地承认了尹蔓的名分,两人一下成了茶余饭后当之无愧的八卦主角。众人和阿宾一样,无不感叹她手段惊人,竟然能拿下邵江。 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要结婚的谣言越传越烈,各种熟的不熟的全往她跟前凑,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消息,大宛都快疯了,连钱鑫都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尹蔓扫了一眼拥挤的微信,正好看见尹澈发来的消息,约她下午出去陪他买衣服。等她到商场时,尹澈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尹蔓看见他,心情稍微好了些,少年人到底还是爱美,调侃道:“有的人还说不买衣服,怎么又转性了?” 尹澈不好意思地说:“趁着你和江哥还没结婚,想拉着你逛个够,不然以后你在江哥身边,我就不好让你这么陪我了。” 尹蔓神色一淡:“又讲傻话。” 尹澈没有反驳,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尹蔓想起她第一次带他逛商场,他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怯生生的,仿佛有着某种导购恐惧症,一见导购推销就害怕,浑身不自在。 他们路过一家精品男装店,尹蔓一见橱窗里模特穿的衬衫很是喜欢,她想象着他穿上的模样,一定要拉着尹澈进去试一试。 尹澈很抗拒:“别了,好贵,再说我现在也没机会穿衬衫,太奇怪了。” 尹蔓顿了顿,劝他:“你也是大人了,总有机会的,万一临时有场合来不及买怎么办?放在那儿又不吃亏。” 尹澈可怜兮兮地问:“你的婚礼吗?” 尹蔓:“” 她心烦地说道:“你再提这件事我就要抽你了。” 尹澈精神一振:“为什么?” 尹蔓见他似乎很期待被抽,正愁怎么回答,感觉这孩子有点受虐倾向,实在令人担忧。 还好导购热情地迎上来,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您男朋友真帅,穿我家的衣服绝对好看。” 尹澈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尹蔓道:“我弟弟。” 导购大约习惯了认错人,也不尴尬,没话找话地夸着:“哎呀,您弟弟长得可真高,多大了,还在上学吧?” 尹蔓:“” 她差点就想告诉她,没有,她弟是个文盲,目前在混黑社会。 导购绝不让气氛冷场,继续巴拉巴拉地说:“我们家只做格调正装,特别适合在婚宴啊升学宴啊或者重要的舞会” 聊不下去了。 眼见这导购积极地要拿衣服过来给尹澈试,尹澈忙不迭拉着她落荒而逃。 两人站在过道上面面相觑,尹蔓叹了口气:“行吧,是去冷漠的优衣库还是冷漠的h?” 五分钟后,他们站在冷漠的优衣库里。 尹澈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专心致志地挑着衣服,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姐,你真要和江哥好吗?” “不知道。问这个干嘛。” 尹澈拿出一件短袖,对着身上比划,嘀咕道:“我不想” 他的话正好被音乐声盖过了,尹蔓问:“什么?” 尹澈不敢看她:“我怕江哥对你不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还没本事,万一他再反正,唉!我怕我帮不了你。” 尹蔓听得莫名其妙,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尹澈豁出去了,咬咬牙,恳求道:“你能不能迟点再和他结婚” 尹蔓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傍晚六点半,天气越来越冷,现下已是快黑了。尹澈提着一堆东西,她没让他送回家,两人就此别过。尹蔓慢慢走上楼,一进楼梯,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楼道的感应灯早坏了,阶梯也有了残损,大家都不愿意出钱修,陈旧的楼梯间有的已堆起了蜂窝煤,墙壁斑驳,贴满了野广告,楼道有小窗口透出隐隐的光。 她爬到家门口,低头摸着钥匙,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笼罩了她,尹蔓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脚顿时踩空,邵江赶紧拉住她。 “小心点。”邵江说。 尹蔓想挣脱他,他却捏着她的手腕不动。 逼仄的空间里,她闻到他鼻息浓郁的酒气,心下不妙,警惕地问:“你来这儿干嘛?” “你考虑好了没有?” 她明明别无选择,他还要假模假式地征求她的意见,尹蔓遏制住讥讽,只觉他虚伪至极。 “不是还有一天么?”她问道。 “我想你了。”邵江打了一个酒嗝,“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后来对你不错吧,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尹蔓冷笑:“这么说我倒是该感激你了?” 邵江浑浑噩噩,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和欢欢性格一点也不像,我这些年一直没碰你,就想看看我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把将她抱个满怀,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呢喃,“但是我不敢想,我怕你生气,欢欢,我对不起你,我真是个畜生。” 尹蔓见他神志不清,一言不发地拥住邵江,手里悄悄捏紧了钥匙扣上挂着的,伪装成指甲钳的小刀,她轻轻打开,将尖锐的刀尖对准他的背。 邵江以为得到了她的回应,似哭非哭地吼道:“是,我是喜欢你!不是因为容欢,你不就要我这句话么,我说了,你该满意了吧!” 他将她推按在门上,犹如乌云压顶,蛮横地撞上她的唇。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獠牙,尹蔓似乎又见到了包厢顶上缭乱的灯光,再无法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抬手便要刺下—— 钢刀正要插进背脊,千钧一发之际,邵江却站直了身子,竟是主动放过了她,醉醺醺地说道:“司机在下面等我,我还有个重要的局,得先走了。”他贪婪地看她一眼,“小蔓,我等你。” 尹蔓心有余悸,靠在墙上缓了半天,狠狠抹了下嘴,回到家中漱了好几次口。 晚上十点,她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套上一件一versize夹克外套,迷彩裤松垮垮地跨在腰间,打扮得像个街头滑板少女。尹蔓带着收拾好的行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停在夜市角落的商务车的车牌号,确认后迅速开门钻进后座。 司机核对道:“苏小姐?” “嗯,”尹蔓开口,“走吧。” 她紧紧地抓着包,包里放着一把水果刀。尹蔓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目不转睛地看向窗外,她这几年好不容易与邵江周旋,才让他放下了警戒,但仍不确定附近会不会有他的人留意到自己。她韬光养晦这么久,今天差点就要绷不住对他动手,还好邵江起身得快,不然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尹蔓一路上警觉地左看右看,直到车子开出市区,才略略舒了口气。 网约车司机话不多,只是也不由被这种紧张气氛影响了,问道:“您是去云市探亲还是出差啊?” 他把那句“逃命”憋回了肚子里。 尹蔓犹豫良久,才说:“探亲。” 没见过这么晚探亲的。 车子驶上高速路,夜漫漫,更深露重。窗外漆黑一片,路上的车寥寥无几,两旁人烟稀少,反光灯下混沌而荒寂,她隔着玻璃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凛冽的北风。 尹蔓的皮肤是冷的,血是热的。 这几年她的交友圈子窄得可怕,完完全全被攥在邵江手里,估计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再次跑了路。尹蔓一想起邵江两天后上门找她,却发现空无一人时的表情,简直憋不住要大笑出声。天知道,她每叫他一声江哥都想作呕。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从昭市到云市谈不上远,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凌晨,车下了高速公路,路口不远处亮灯的大厦前,停着一辆宾利,宾利旁边等着一个人,长身而立。 她带着行李,取下口罩,站在他面前,低声道: “姜教授,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36章 一天前。 姜鹤远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看着万家灯火,天空上挂着一轮惨淡的月亮,想起尹蔓对他说,每个人各有处境。 人的一生会遇见无数人,短暂的萍水相逢,她在他的生活中已是雁过无痕,归于万千过客之一。姜鹤远一度以为和尹蔓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所以当他接起那个来自昭市的陌生号码,听见她绵绵的声音时,罕见地愣了两秒。 “姜教授您好,我是尹蔓。” “” “喂,您能听见吗?” “嗯。” 她有些局促:“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们之前见过。” “记得。”那时她对他可不像现在这么客气。 尹蔓迟疑地说:“您说过会帮我一个忙,还算数吗?”她生怕他忘了,隐晦地暗示道,“就是周如如出事那天晚上。” 种种混乱仿佛就在昨天,姜鹤远想起那晚送如如回家后,自己的确承诺过欠她一个人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虽然她问得劈头盖脸,连寒暄都没有,可他还是听出了她话语间忐忑的试探。 尹蔓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姜鹤远站起身,月亮的茫茫光辉将周围的云变成了轻纱。 “算。”他说。 尹蔓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她准备的一大堆话反而卡住了。 “有什么事,说吧。”姜鹤远道。 尹蔓不愿让他过多参与这些破事,只简单讲了下要去云市的计划,她担心他嫌自己麻烦,信誓旦旦地保证:“您只要帮我两天就行,我安顿下来了,绝对不会来打扰您。” 她说得避重就轻,然而姜鹤远越听越不对劲,尹蔓目前的状况与原皓嘴里说的显然大相径庭,可她不欲多说,他也不便多问,只应道:“好,我去安排。” 最重要的一步搞定,尹蔓挂断电话,马不停蹄地在网上约了去云市的长途车,布置好这一切,她握着手机,心情激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天静不下来。姜鹤远作为一个与邵江毫无关联的人,是她手中仅有的机会,要是他不帮她,她也真是穷途末路了。本来还编了一大堆话来应付他的质问,他却一点推辞都没有,这么顺利地就答应下来。 她将手机贴在额头,不住地想:还好。 还好。 尹蔓上车后给姜鹤远发了条短信,他算着时间还早,本想继续看看书,结果看了半晌没看进去,文字一行一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索性在跑步机上跑了会儿,又洗了个澡。直到换好衣服,整暇以待地坐在沙发上,发现竟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盯着表,看着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觉得自己坐在沙发上看时间走这件事很蠢。为了不再做这件蠢事,姜鹤远直接起身出门。 早就早点吧。 时隔多日后,她风尘仆仆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多谢。” 凌晨的云市寒意深深,呼吸间有浅浅的白雾。她打了个稍等的手势,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烟,走几步离远了他,狠狠地抽了两口,看来是憋坏了。 “您久等了。”尹蔓含混地说。 “刚到。” 姜鹤远将她的行李搬上车,很轻,应该没带什么东西。她不敢让他等,过了把瘾就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尹蔓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略显拘谨:“麻烦您这么晚还来接我。” 电话里求人是一回事,真的见了面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先前那么斩钉截铁地划清界限,如今却又厚着脸皮来投奔他,她都能听见阵阵打脸的啪啪声。 姜鹤远问:“你来这儿是长久待还是有什么打算?” 尹蔓顿了顿:“不知道,没想这么多。” 她决定来之前,一心只念着跑了再说,如果再不跑又会重蹈覆辙,一旦邵江真的占有了自己,她在泥潭里就别想再爬上来。 尹蔓谋划了那么久,一边控制着与邵江若有若无的暧昧,一边故意将叶兰放在他身边分散他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才让他以为自己在朝夕相处中原谅了他。她原本预计再过半年,等神不知鬼不觉地存够了钱,把证件偷出来再逃,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邵江不按理出牌,导致这一天毫无准备地提前来了。 “入房手续已经办了,你到酒店直接睡觉就行,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姜鹤远道,“到市区还要四十来分钟,困了可以先睡会儿。” 尹蔓正担心没身份证住店怎么办,见他安排得这么妥帖,为表感谢,她从兜里掏出一盒糖,真心实意地邀请:“您吃糖么?” 姜鹤远不知该夸她懂礼貌还是识时务。 “不吃。”他谢绝。 尹蔓锲而不舍地推销:“薄荷的,晚上开车醒神。” 姜鹤远摊开手,她在他掌心里倒了两颗,他面无表情地嚼碎了。 两人话都不多,离上次见面又隔了那么久,气氛有点冷场,尹蔓只得硬着头皮找话题:“那个,云市还挺冷的哈。” 姜鹤远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将音乐打开,温和清澈的乐曲响起—— hell一,darkness y 一ld friend i've e t一 talk ith y一u aga 寂静之声。尹蔓那张外语旧唱片也收录了这首歌,熟悉的乐曲给人带来归属感,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头皮。车窗外的路灯一根根闪过,仿佛带了某种催眠的作用。 她多日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一路上又异常兴奋,神经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放下心来,宛如浸泡在寒夜里汩汩温热的泉水中,空气里全是对温暖的向往,身体愈发松弛,不知不觉中,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尹蔓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当年的邵江高高在上地给了她两个选择,而她义无反顾地选了后者。 大家都以为她是在赌气,其实这个决定完全经过了深思熟虑,且不说她将邵江视若寇仇,如果真的跟了他,那半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可要是混在醉生,却能接触到不少人。 最初邵江对她还没那么宽松,为了恶心她,每天逼着她无止境地陪酒,分派的全是又老又丑又臃肿的男人。曾几何时,尹蔓连被男人色眯眯地盯着看都受不了,到后来,当那些人摸上她的大腿时,她倒酒的手都不会再抖一抖。 她酒量差,却喝得很猛。那段时间她几乎爱上了酒精的麻痹感,喝醉了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可是清醒过后,恶心感加倍而来,如蛆附骨地腐蚀着她,尹蔓感觉自己如同一摊洗不净的烂泥,用最恶毒的脏话,对着空无一人处破口大骂,也不清楚到底骂谁,也许是谁都骂。骂完犹嫌不够,又扇自己耳光,指甲狠狠挠在大腿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深深迷恋上这种自虐的快感,将痛苦转移成具象化的实物,好像就能把那些肮脏不堪通通发泄出来。 尹蔓意淫着,每道血痕,都是对邵江的诅咒。 谣言很快传遍了芙蓉街,众人惊讶之余,不失方便地给她和大宛取了个绰号——“卖肉姐妹花”,尹蔓被指指点点够了,不想有一天外婆的魂魄回到家时,看见的是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老屋再也待不下去,出来重新租了间房子。 这样煎熬了不知多久,就在她快要熬不下去时,终于遇见了合适的对象。 那日包厢里来了一行人,说是要招待一个外地的客户,客户极其挑剔,来了好几组小姐都不满意,当年醉生拿得出手的公主还不多,丽姐被做东的客人一顿臭骂,憋屈得很,正好看到尹蔓做完一桌回来,便将她拉过去凑数。 尹蔓对包厢一直存着抹不去的阴影,她默默站在最后面,却不料被这名客户一眼相中了。 他叫卫铭,近四十岁,带着副眼镜,气质儒雅,对她并不急色,甚至颇为绅士。尹蔓在谈话间了解到他家产不薄,又是外地人,于是一改消极怠工,在卫铭身上费了好一番力气,哄得他开怀大笑。他知道她不出台,倒也不勉强,给她留了个联系方式,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找他。 卫铭在昭市时恰巧碰上邵江出差办事,天时地利人和,尹蔓便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接下来几日里,她天天陪着卫铭游山玩水,由于提前做了不少功课,每到一个景区,都能将各种历史背景c文化特色娓娓道来,比专业导游还称职。卫铭见尹蔓俏皮可爱,又兼具温柔体贴,与她在一起很是舒心,对她相当满意。 他没待多久就走了,但两人却没有断开联系,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发短信。尹蔓滴水不漏地编织出了一张“精神伴侣”的网:卫铭感慨时光易逝,她就陪他聊沧海桑田;卫铭要追忆青春的悸动,她就调好闹钟给他清晨电话,撒娇叫他起床;卫铭喜欢清纯活泼,她就装天真懵懂,羞涩地暗示他,自己爱他爱得无药可救。 她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下,却拥有如此纯洁的心灵,多么与众不同,她对他的爱无关物质,那么地懂他,总能猜到他想要什么。卫铭面对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不渝的少女,如同老房子着火,无可自拔地上了尹蔓的钩。 她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刻意不接他电话,等到卫铭惦记她惦记得要疯了时,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梨花带雨地朝他哭诉,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只想为他守着约,再也不愿被其它男人占去便宜。 卫铭感动得无以复加,在尹蔓的刺激下,脑子一热,终于提出了那句话: “别做这行了,以后就陪我一个人,好不好?” 如愿以偿。 尹蔓没有告诉他邵江的事,只说父亲欠了债,将她卖到醉生接客抵钱,她不敢让老板知道自己谈了恋爱,怕遭到父亲的报复,恳求卫铭偷偷地带她走。 卫铭本以为她会找他要钱,未曾想她只渴望与自己私奔,彻底放下了心,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还认为自己是世间最大的幸运儿。他何德何能!人到中年,老天爷还眷顾他,让他收获这般惊心动魄的爱情。 在一番筹谋下,他们勾画着美妙的未来,和他可怜的女孩脱离苦海,离开这污浊的城市,双宿双飞,去看世界大好河山,走遍天涯海角。 临了那天,卫铭心潮澎湃地赶往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等到尹蔓。 两人再次会面是在一个荒废的旧仓库里。 尹蔓嘴里塞着布条,双手反绑在椅子上,被打得伤痕累累,所有故作的娇媚明艳荡然无存,她蓬头垢面,神情颓然,身上有的地方已结了痂,脸色槁如死灰。 那是邵江第一次打她。 尹蔓太急于求成了,见邵江一直没找她,还以为真的尽在掌握之中。然而邵江早就派人暗中盯了她许久,收集了卫铭的所有资料,确定男人不会构成威胁后,他激忿填膺,被背叛的雷霆之怒咆哮而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的“奸夫”被狼狈地带到尹蔓面前,邵江支使着小弟们群起而攻,把卫铭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他的西装被马鞭抽成了破布条,抽得人皮开肉绽。卫铭是正经生意人,哪里受过这种苦,尹蔓情绪临近崩溃,发不出声音,绝望地呜咽着,闭紧眼不愿再看。邵江揪住她的头发,硬生生扳开她的眼,心中快意非常,一定要让她亲眼注视自己犯下的罪孽。 他们将卫铭打得半死不活,押住他跪在邵江面前,朝他磕头认罪。卫铭的头被按在水泥地上“咚咚咚”地响,带起漫天灰尘,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尹蔓心上,砸得她天旋地转。 邵江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好好看着,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在他的威胁下,尹蔓朝卫铭坦白了一切,泣不成声地承认所谓真爱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利用,白白让他遭了无妄之灾。 “对不起,卫铭。”她说。 尹蔓一辈子也忘不了卫铭的眼神。 那比邵江侮辱她上千次,上万次,更令人羞愧。 她怀抱着的希望,以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被生吞活剥。尹蔓不再哭泣,也不再痛骂,平静地将现实悉数接受。只是整夜无法入睡,常常因为抽烟抽太多半夜爬起来吐,吐到人都站不起来时,她总会想起卫铭的目光。 是,她是欺骗了他,可当他说要带自己走时,她未必没有动过真心。 尹蔓的健康每况愈下,之前喝酒攒下的毛病全都爆发而出,胃炎肠炎胃出血,进了无数次医院。有一天,她站起身,脑子里嗡嗡作响,太阳穴鼓胀,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喘气得厉害,她不停地深呼吸,灵魂仿若剥离了肉体,晕飘飘浮在天上。她瘫倒在床上,无法再做任何事。 霎那间,她无比真切地意识到,我要死了。 妈妈,我也要死了。 等到邵江找到她时,尹蔓静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苍白无力,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她的手腕被割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床单上浸透了血,崎岖地凝成一片阴森的红。 邵江惊骇不已,腿一下就软了,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容欢。 尹蔓被救活后,邵江实实在在被吓得够呛,再也不敢逼她,她一句话也不肯说,成日魂不守舍地坐着,死气沉沉,行尸走肉一般。邵江没有办法,只得将尹外婆的骨灰盒还给她,让她夜夜抱着入睡。等到她稍微好些了,为了补偿她,又帮她安顿了外婆。 她被困在海中的孤岛上,苟延残喘。看不到自我,也看不见未来。 挣扎着,挣扎着,一过,就是四年。 “醒醒,尹蔓。” 姜鹤远轻轻地叫她。她大概陷入了什么梦魇,表情痛苦,身子微弱地反抗着。尹蔓被他拉出重围,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里面布满了蜿蜒的血丝。 她目光茫然,困惑地看着他。那一刻,姜鹤远仿佛穿透了不可追忆的幽暗时光,与那个带她逃走的男人幻觉般的重合了。她中了魔似的伸出手,指尖抚上他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悄然坠落。 “你别出事。” 她喃喃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37章 那滴泪宛若高山之巅而来,飘飘摇摇,固执地悬在她的脸侧,黯淡的路灯照进车里,粼粼闪光。 万籁无言。 姜鹤远沉默地望着她,仍由她的手摸着他的额际,不知道把自己认成了谁,一股似曾相识的凉意犹如细小的雪花飘散,化成了浩渺烟波,融进他的皮肤。那滴泪缓慢地,缓慢地落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湿润的旅径。 他伸出手,接住了它。 泪水在他的手心里,覆盖了糖的痕迹,迸溅成水花,消弭于无形。 尹蔓怔怔地问:“我哭了?” 她摸了摸,没有泪水。尹蔓的视线回到实处,看见自己的手,倏然才回过神来在做什么,顿时被烫了般慌张挪开,讷讷不安。姜鹤远避开眼,说道:“到了,回房间再睡。” 两人进入旋转门,酒店富丽堂皇,典雅大气。他没有进屋,帮她把行李搬到门口:“我家在对面的小区,有事给我电话。” 尹蔓点头,姜鹤远转身便欲离开。 “姜教授。”她忍不住叫他。 “?” “谢谢你。”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加强语气,真诚得有些笨拙,“真的。” “不客气,”姜鹤远道,“早点休息。” 他走了以后,尹蔓好奇地转了一圈,这是有客厅的套房,宽敞舒适,窗明几净,比她那个小出租屋好了十万倍。她疲惫地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想起刚才简直尴尬得要命,使劲抽了下自己的手,愤愤道:“该打!” 唉,姜鹤远虽然没问,心里不会以为她占他便宜吧。 尹蔓滚来滚去,累得不行,还是强撑着洗了个澡。其实倒也不是很想洗,只是觉得住这么好的房间,不洗怪浪费的。她浸在浴缸里,上面覆满了泡沫,热水泡去了劳累奔波,让人精神不少,尹蔓将浴室的帘子拉开,透过落地窗俯瞰这座陌生的城市。 云市到底是省会,这么晚了依然霓虹辉映。她除了上学时放暑假和大宛钱鑫坐火车去隔壁市玩过几天,更远的地方再没去过了,不算小时候,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开昭市。 尹蔓陡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跑出来了。 她跑出来了。 没有周全的计划,全凭一股冲动,居然成功了?!尹蔓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 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却并没有令人放下心来,思虑反而紧接着一拥而上。 尹蔓心中有数,姜鹤远嘴上说欠她一个人情,实际猪妹找事在先,真的要算,早就扯平了,自己这么顺杆往上爬,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那是涵养好,外婆念了一辈子做人要识相,她不能再给人添麻烦,过了这两天,后面的路到底得靠自己走,至于怎么走,还没来得及想。 还好上次偷出身份证办银行卡时顺便办了个新号,尽管为了降低邵江的警惕,又将身份证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但她一直用着这个号和姜鹤远联系,邵江一时半会应该查不到。尹蔓没有给任何人透露她的去向,连大宛和尹澈都没说,她走得太仓促了,不晓得他们会不会被邵江找上麻烦。 最初的兴奋褪去,尹蔓心乱如麻,越想越带出一阵后知后觉的恐慌。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 她把毛巾搭在脸上,就像姜鹤远说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尹蔓翻来覆去没睡好,早上七点多就醒了,昨天姜鹤远提过酒店有免费的自助早餐,她坐在餐厅里一通胡吃海塞,还顺了两个水果,打算撑到下午。自己如今是个入不敷出的状态,来到云市事事都要用钱,能省就省点。 姜鹤远教学任务不重,他的科研和项目早过了业绩指标,一周也不过四节,其中的选修还是自己申请的。今天上午排了一节大课,他昨晚没休息好,讲得嗓子发干,下课正好去吃饭,刚在教职食堂里坐下,就收到尹蔓的消息:“姜教授,在忙吗?” 姜鹤远打过去:“怎么了?” “可能得拜托您帮个忙了。”尹蔓不好意思地说。 一个小时后,姜鹤远在酒店门口接到尹蔓。 她东拉西扯半天,然后支支吾吾地朝他借身份证办电话卡。 姜鹤远问:“你的身份证呢?”难怪她不坐动车。 尹蔓面不改色:“忘带了。” 姜鹤远手搭在方向盘上:“说实话。” 她察言观色,含糊道:“被扣下了。”尹蔓不敢告诉姜鹤远,闪烁其词地说,“做我们这行,你懂的。” 姜鹤远奇异地看着她:“我怎么会懂?” “” 他身上还有一堆事,没时间和她扯淡,带着她迅速去移动厅里办了张新卡,存下她的新号,又加了微信,走前约好和尹蔓下午吃饭,给她接风。 “没事,您忙您的,不用管我。”她站在车外,把脑袋卡进车窗,赶紧说道。 姜鹤远无语地推开她的头,扬长而去。 以前的卡决计不能再用,新的号码尹蔓谁也不打算讲。她办完卡回到酒店,去前台一打听,听说这套间一晚上一千多,吓了一跳,忙不迭在网上查了查离姜鹤远家最近的招待所,将东西收拾好风风火火地搬走了。 招待所的屋子光秃秃的,一贫如洗,床单都有些泛黄,和酒店自然比不了,好在她也不在乎,打开58同城开始找房子。尹蔓记下一些价位相对合适的房源,和中介约好明天看房,等全部联络完毕,往外一看,已是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电话响起,姜鹤远的声音传来:“我在酒店门口,你下来吧。” 尹蔓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他,连忙报了招待所的名字,距离不远,五分钟就到了,姜鹤远站在门前,抬头看着上面陈旧熏黑的招牌。 “帅哥,住店啊。一个人?”老板是个胖女人,坐在前台边嗑瓜子儿边大声招呼他。 姜鹤远见那瓜子皮宛如暗器直直地朝他呸来,撒得到处都是,后退了一步:“等人。” “哦。”老板娘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这家招待所的大厅——姑且算作大厅,头顶上方一根刺眼的白炽灯管,将那连着天花板的蜘蛛网照得分明,墙壁上粘附着多年沉积的油污,左侧放着暗红沙发,布都被坐成了光面,只能从靠墙的那一点布褶缝隙看出它原本鲜艳的颜色,一个男的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头发太久没洗,刘海都腻成了绺儿。 尹蔓匆忙从狭窄楼梯上跑下来,那男的听见脚步声,目光赤/裸/裸地在她身上梭巡,吹了声油腔滑调的口哨。 她懒得理这种人,径直跑到姜鹤远跟前:“姜教授。” 男人的眼神与姜鹤远对峙片刻,悻悻收回了目光。 姜鹤远这才皱眉问道:“怎么跑来这种地方?” 尹蔓故作轻松:“你之前帮我定的酒店太贵了,我现在住不起。而且在找房子了,这儿也住不了多久。” 他语气不善:“我让你付钱了吗?” 尹蔓却误会了,赶紧打开包:“前台说你定了三天,这是退的房钱,还有昨晚的” 姜鹤远止住她的动作:“上车再说。” 一上了车尹蔓就迫不及待要把钱还给他,态度诚惶诚恐,生怕欠了他一丝一毫的人情。姜鹤远面沉如水:“你不用这样。” “不行,我本来就很” “听好,尹蔓,”他淡淡道,“既然你因为我的承诺来到这里,那我就有照顾你的义务。我自愿做的事情,不需要你感激。” 说完他又补充:“放轻松。” 尹蔓听见姜鹤远叫自己的名字,莫名打了个激灵,感觉怪怪的,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说白了就一句话:钱用不着你还了,不要有心理负担。 文化人讲话真是不一样。她也不和他争,打算等等趁他不注意把钱塞进椅缝里。 姜鹤远带她去的是一家看上去挺小众的私房餐厅,推开木门进去,环境僻静,曲径通幽,小路两旁有伫立的假山与潺潺流水,兰草遍地,恬淡宜人。 他们露天而坐,桌上点着一盏中式的陶瓷小灯,晚风拂面,沁人心脾。 等上菜的间隙,姜鹤远不紧不慢地问:“说说吧,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亲眼见过她一晚上能赚多少钱的,怎么也不至于到住不起酒店的地步,大半夜的跑来云市,睡醒头一件事就忙着去办电话卡,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合常理。 尹蔓见逃不过,略一思忖:“是这样的,我觉得” 姜鹤远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了,再次打断她:“说实话。” “” 第一道菜上了,豉汁蒸排骨。 尹蔓本来中午就没吃饭,早就饿得不行,暗暗咽了咽口水,心不在焉地说:“我打算找个房子住着,然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我没问你准备做什么。”姜鹤远不再和她绕圈子,“为什么来云市?” 第二道菜上了,鲍汁焖竹笙。 尹蔓呆呆地看着鲍肉,眼睛都在放光:“我得赚钱。” 姜鹤远蹙眉:“我以为你是来读书的。” 她憋了半天:“啊” 第三道菜上了,芝士牛油焗海虾。 姜鹤远见她一副消极应对的模样,终于失了耐性:“你到底在想什么?” 尹蔓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怜兮兮地问:“咱们能不能吃完饭再审?” 说完,她的肚子配合地“咕”了长长一声,端得是千转百回,缠绵悱恻,隔着肚皮都能听到那委屈的控诉。 姜鹤远:“” 尹蔓全程只顾闷头吃饭不说话,他问的话她一句也答不上来,昭市里一堆烂账,来这儿本来就是为了躲避邵江,关键又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姜鹤远,生活朝不保夕的,那么多事没处理完,哪有什么心思去读书。 她正吃得大快朵颐,旁边突然响起惊喜的声音:“姜教授?” 两人同时往上看去,面前的女人一身束腰风衣,亭亭而立,竟是之前和他相过亲的关思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38章 关思媛和姜鹤远自醉生一别后就再没见过面,她给他发过两次消息,见姜鹤远没回,就识趣地不打扰了,现下见到他很是意外:“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姜鹤远道:“朋友开的餐厅,来捧捧场。” 关思媛更是惊讶:“吴轩吗?” 见他颔首,她感叹道:“不会吧,他也是我朋友,世界真小。” 关思媛其实对他都没什么想法了,可是这么大个城市,这么多人,这么多个日子,偏偏因为互不相知的共同好友,两人如此奇妙地相遇,不是缘分是什么? 她原以为他是同女伴一起的,但见尹蔓扎着马尾套着件宽大的运动卫衣,典型的学生装扮,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龄极小,怎么都不像和姜鹤远有暧昧的样子,犹豫着问道:“这是” 不怪她没认出来,任谁都不会将眼前的清丽少女与醉生里前凸后翘c涂脂抹粉的伊乔联系起来。 姜鹤远懒得解释,随口道:“远房亲戚。” 关思媛听闻是他的亲戚,顿时十分热情:“你好啊妹妹,我是姜教授的朋友。” 尹蔓心想我不仅知道你是他的朋友,我还和你一起玩过游戏呢。她咬着筷子,腼腆地朝关思媛笑了笑:“姐姐好。” 姜鹤远:“” 恰逢吴轩忙完出来招呼客人,他做了十年的报社主编,奈何厨艺太过精湛,近不惑之年,到底没抵抗住厨房的诱惑,毅然辞职开了这家店,只接待老友与预约客,普通人直接上门都没得吃,在云市颇有名气。关思媛叫住吴轩,他朝他们走过来,看见尹蔓有些疑惑,不容他问,她已懂事地叫了声:“叔叔好。” 吴轩愣了下,姜鹤远一言难尽地介绍:“亲戚家小孩。” 几人聊了一会儿,关思媛发现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居然有不少熟人,便主动约好改日自己做东,大家一起聚聚。姜鹤远见尹蔓在一旁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说两句就结束了话题:“到时候联系吧。” 正好关思媛的同事叫她过去,她爽快地说:“成,那你这次可不能再爽约了。”临走还不忘与尹蔓维持好关系,“小妹妹,我先走了,你慢慢吃啊。” 尹蔓乖乖地朝她招手:“姐姐再见。” “真有礼貌。”关思媛表扬道。 姜鹤远:“” 吴轩又与他寒暄了一阵,待到人都走后,两人继续一声不吭地吃饭,过了半晌,尹蔓突然凑近他小声说道:“好玩儿吧。” 她这神神秘秘的询问仿佛开了什么闸门,姜鹤远原本还很正经地抿着唇,接着嘴角越扬越高,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传过来。尹蔓没忍住也乐了,她一乐姜鹤远更想笑,两人啼笑皆非,最后姜鹤远用手握拳掩饰性地遮住嘴唇,轻咳一声:“赶紧吃饭,蹬鼻子上脸。” 尹蔓就没停下来过,摸摸肚子吃得差不多了,觑着姜鹤远的脸色,想着待会儿对于他的质问怎么混过去。她刚这么一想,姜鹤远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悠悠地说:“你好好编,编得不满意我今晚就送你回昭市。” 变脸变得这么快,她讪讪望着他,揣测着他话里的真实性。 “不信?”姜鹤远拿出手机打电话,“现在就给你安排车。” 尹蔓有点恼:“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我说的话都有一个前提,你得” “我得去读书。”尹蔓苦笑,“我知道。” 尹蔓被他揭穿,本来不愿谈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此刻也有些心累,不再去编些有的没的谎,掂量着说了实话:“我得罪了人,现在不能回昭市。”她坦白道,“我不敢告诉您,怕您觉得我是个累赘。您对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我也不想给您惹麻烦。” 她都这么讲了,如果明智的话,他就不应该再问下去。 不料姜鹤远道:“我从来不怕麻烦。”他气定神闲地夹起菜,“什么人?” “我不想说。” 姜鹤远想了想:“那晚在醉生跟你求婚的人?” 尹蔓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尹蔓垂眸,岔开了话题,“总之我目前的首要目标就是先生存下去,上学”她搅搅碗里的饭,“先不说我根本交不起学费,别,您别说帮我交,欠钱的滋味我受够了,不想再多背一份债。”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和生存比起来,学习于她而言早已不那么重要。尹蔓不想依附于任何人,她这么多年比谁都能理解“做人得有底气”这句话,连自立都困难,谈什么更高层次的追求? 姜鹤远顺势道:“假设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没有高中文凭,没有身份证,你初中毕业证应该也没带吧,你觉得在云市能做些什么?还是去办个假的?” 尹蔓不敢说自己的确在网上查了怎么办假/证,就是要做得仿真点得花不少钱,但也只能迷人眼,一碰机器就露陷,要像全真的没有关系还做不了,她正在纠结中。 她心里门清,嘴上却虚张声势:“我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做,世界上那么多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不是只有你们那一行才是有价值的。” 姜鹤远没有辩驳,只是不急不缓道:“考个大学吧。” 考大学。 尹蔓忘了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个词,感觉十分遥远,以至于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鹤远和她提到读书时,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当他说出“考大学”三个字,恍若一下把“读书”这个抽象的词具体化了,变成了看得见的未来。一瞬间甚至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坐在餐桌前一边擀面一边笑眯眯地问她:“囡囡以后想读北大还是清华啊?” 她认真地写着作业,闻言抬起头迷茫地想了半天:“我哪儿也不读,我就读离外婆最近的。” “囡囡真乖。”外婆喜笑颜开,抱住她左亲右亲,捏住她的小鼻子,“我们小蔓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让外婆享福都享不完。” 尹蔓又想起高中的时候,她读最好的尖子班,那次考了年级第一,把第二名甩出几十分。李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眉眼里全是自豪与疼爱,但是嘴里还是很严肃:“别看这次考得不错就骄傲了,骄兵必败,这个成绩很好,一定要稳住,知不知道?” 其它班的老师凑过来羡慕地说:“李老师,你们班苏忆初又是第一啊。” 李悠云矜持地点头,却忍不住炫耀:“难得遇见这么聪明又肯学的孩子。”她笑道,“这个成绩保持下去,说不定明年我们学校又能出个省状元。” 虽然是玩笑话,可是那语气里的期盼不是没有的。 再后来,“大学”这玩意儿就与她渐行渐远了。 尹蔓缄默不语,几分钟后,说出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我明天约了中介,得去找房子先落脚。万一定下了可能还得借您身份证帮我签个合同。” “几点?”姜鹤远问。 “约了三家,都在下午。” 姜鹤远道:“这里你不熟,明天我开车陪你。” 尹蔓受宠若惊,只听姜鹤远接着说:“但是有个条件,”他想起那个小流氓,慢条斯理道,“那个招待所,你别住了。” “可是我” “这种旅馆没有安全保障,省钱不是这么省的,”姜鹤远说,“你手头紧的话,我家里有空出来的客房。在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你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尹蔓踌躇片刻:“姜教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我记得你之前,对我印象很差。”尹蔓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从她来到云市起,他对自己的耐心已经大大出乎了预期。 姜鹤远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筷子,好像很有兴趣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 尹蔓不蠢,她在社会上摸爬打滚,早不复当初的懵懂无知,这些年她在酒吧里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对男人的劣根性一清二楚。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她难免有所顾虑。 可是他的回答却令她无比窘迫,这要怎么讲,难道说我怀疑你对我有企图?她看着对面的姜鹤远,一脸正气,坦坦荡荡,人家这么对她当然是因为责任感,自己却这样阴暗地揣测别人,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被衬托得有些丑陋。 况且姜鹤远未必看得上她。 尹蔓越想越尴尬,暗骂自己嘴比脑子快,不晓得刚才在想些什么,大概平时和邵江之流接触得太多,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 姜鹤远一本正经地说:“把饭吃完,别想东想西的。” 尹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本来就吃撑了,不得已又刨两口,差点没噎死过去。 吃完饭姜鹤远带着尹蔓回旅馆收拾东西,她终究听从了他的建议,毕竟姜鹤远说的是事实,她缺钱。 一分钱愁死英雄汉。 她没身份证,住这个招待所还加了价,虽然行李才刚打开,老板娘还是收了她一晚的钱,尹蔓肉痛地付了帐,老板娘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着,嘀咕道:“你老公啊,玩离家出走呢。” 尹蔓:“” 还好姜鹤远站在门口,没有听到。 老板娘看看挂钟,呸了口瓜子壳:“这才几个小时就被哄回去了,没出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39章 没出息的尹蔓跟着姜鹤远回到家,他住的地方是个高端小区,占地极为广阔,树木苍郁茂盛,绿化带被修剪得平平整整,建筑很有江南风情,雕栏亭阁,古香古色,月洞门随处可见。浮雕广场上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悠闲聊天,凉风习习,带来草木与花香,路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一旁的雕塑,时不时能见到坐着电瓶车巡逻的保安。 难怪姜鹤远那么嫌弃那家招待所。 两人坐电梯直达二十楼,他进屋找了双女士拖鞋给她:“我母亲有时过来会穿,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再重新买一双。” “不用不用,”尹蔓见拖鞋还挺新的,忙道,“很合脚。” 鞋底弹性十足,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有种踩屎感,她真想扳起脚看看。 姜鹤远见她站在门口不动:“?” 尹蔓指指行李箱:“怪脏的,您拿张毛巾给我,不要的那种就行,我擦干净再提进来。” 姜鹤远去洗手间找毛巾,她这才开始观察整间屋子。 房子是复式的,高高的吊顶,客厅很宽敞,落地窗外有一个大大的阳台。尹蔓原以为他的家应该也走中国风,不想却是典型的l一ft风格。格调简洁明朗,总体呈灰白色,通透而空旷,布置得整洁有序,显出一种理性的冷感,不像家,而像什么有设计感的办公室。 不过倒和她印象中的姜鹤远很符合。 他拎了张湿毛巾过来,蹲下给她擦行李箱,尹蔓怎么好意思让他动手,想抢过来自己擦,不料姜鹤远命令道:“你先去把手洗了。” 这句话颇有家长风范,霎那间竟让她想起了外婆,从前每次她从外面玩完回家,外婆也总是这么警告自己:“回来第一件事必须洗手。” 待尹蔓从洗手间出来,行李已经放进了客房,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姜鹤远问道:“喝什么,茶,咖啡,饮料?” 尹蔓:“矿泉水就行。” 他给她接了杯热水,主动提到:“带你看看?” 尹蔓逛了一圈,他家真大,厨房是开放式的,一楼除了洗手间和客厅外,还有健身房,小会客厅,吧台,客卧等。每个房间的灯都不一样,吊着的,悬挂的,内嵌的,千奇百怪,造型各异,偏偏搭在一起异常和谐。 “我平时都在二楼,你在下面随意活动,不用太拘束,楼上有书房,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姜鹤远介绍道,“但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卧室。” 尹蔓马上保证:“放心,我绝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他还有一个视频讨论会,嘱咐她两句就上了楼。时间不早了,尹蔓便也回到卧室,虽然住的是客卧,但房间也不小,有独立的卫浴,旁边摆放着圆形的三角茶几与懒人沙发,窗前是浅木书桌和铁书架。 尹蔓麻利地把床铺好,她本来不想那么麻烦,反正最多睡两晚就过了,可姜鹤远不顾她的异议,仍然给她拿了套新床单。她关了灯躺在床上,只觉这床柔软而有支撑力,比酒店里的还舒服,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清香,也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因为和姜鹤远身上的气味有点像。 这么一联想,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放开被子,浑身别扭。 好变态啊。 房间里一片漆黑,尹蔓盯着天花板。 等今天过完,邵江就该发现自己不见了。 阴霾如盖,女人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赤脚狂奔,眼前迷雾重重,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她焦灼地想着快跑,再快一点。裙子被荆棘划成了破布,灌木无止境地延伸,她脚底溃烂,一刻都不敢停歇,突然闯进一个动物园,却见里面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正震惊之际,邵江已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低声说道: “抓住你了。” 尹蔓肝胆俱震,猛地从噩梦中醒来,心中戾气肆虐,几乎能摧垮整个世界。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白日的喧嚣给人带来安全感,令人无暇顾及潜意识中的惧怕,而梦里,那些虚无的c荒诞的,一笔一划地勾勒出她隐秘的恐慌,逼得人逃无可逃。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卧室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一看时间居然都九点了,尹蔓洗漱完走到客厅,玄关处放着姜鹤远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路过餐厅时,她发现桌上放着盖好的三明治和牛奶,盘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早餐,即食。 云破日出,清凌凌的阳光骤然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照耀在餐桌上,牛奶的斜影掩住了纸条上刚劲的字迹。三明治还带着热气,冷冰冰的家具宛若沾染了相似的余温,融绵了纠缠一夜的怨恨。 她坐在桌前,怔了半晌,眼眶微红。 本来昨天姜鹤远说好陪她,尹蔓此刻却改了主意,打电话给中介小哥将时间提前,咬咬牙又额外加了钱,让他开车过来带她看房。 她得尽快找到房子,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中介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看见她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女客户这么漂亮,听出她在这人生地不熟,打起了十二分的热情,从物价到交通,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尹蔓听得认真,他暗想就算今天没谈拢,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他们走了好几处,尹蔓要求不高,只是云市的房价比昭市贵得多,租金远远高出一截,能达到和昭市价格持平的,要么屋子脏腻,要么一股老人味,要么四周荒芜一片,要啥啥没有。 中介小哥见她都不太满意,忍不住说道:“美女,你要这个价位的基本都这样,我手上房源算多的,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有更好的了,就算你找其它中介也一样,有的话算我输。” 见尹蔓迟迟不发话,他又翻了翻手机,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处昨天刚登记的,咱们去看看吧,要是这家还不行,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他带她去的是一个城中村,房屋凌乱熙攘,周围污水横流,稀糟糟的,行人道上坐了许多卖菜的摊贩,还有人当街排排坐着表演剪头发。两人穿进一个小巷子,里面是村民修的自建房,外面环境虽然差了点,但巷子里还算安静,房间也比较新,设施基本齐备,除了水电贵一些,价格比市区便宜得多,而且不用半年付。 中介小哥见她神色犹豫,估摸着有戏,极力劝道:“这地方抢手得很,好多人都盯着,能有空屋算运气好,你今天不订可能明天就没了。别看它是城中村,离市区也不远,出门就是公交车站,周围什么饭店小吃超市都有,走几步就能到,反正在市区肯定拿不到这个价格。” 两人找了这么多家也累了,尹蔓看中介背上都是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这里和她之前在云市租的房子差不多,衡量半天,干脆一拍板,就此定了下来。 姜鹤远接到电话,听她说准备签合同,显然有些诧异。等到了一看城中村混乱的景象,直接眉头紧拧,简直能夹死苍蝇。他跟着他们走进巷子里,一没留神踩了个坑坑洼洼的水潭,鞋上沾满了污水,尹蔓瞥见他那个表情都替他受罪。 姜鹤远打量着那个房间——家徒四壁,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里没有物业?” 中介之前看到他的车,正想着尹蔓这算个什么状况,听他这么问,不禁说道:“您太抬举这儿了,别说物业,有个保安都算好的。” 姜鹤远听着这边的名字耳熟,在网上一查,果然,前不久微博才推送过附近抢劫强/奸c杀人抛尸的新闻。 中介连忙撇清:“哪个大城市没死过两个人啊,只要自己注意一点,晚上少出门,不会这么倒霉的。” 姜鹤远沉着脸对尹蔓说:“走。” 她没动。 他不悦:“怎么,你还想住这儿?” 中介小哥都盘算好了签合同拿钱,见这男人横插一脚,恼火得很,不服气地说:“您可别小瞧这里,有人想住还住不了” 姜鹤远似乎已经忍耐到极点,掏出五百块递给他,一下堵了他的嘴,不分由说带着尹蔓径直离开。 两人坐在车里,姜鹤远不容置喙:“明天重新找,起码得是个小区。” 尹蔓无奈:“小区我都看过了,只有车库改建房,你不知道现在车库有多贵。”她说道,“姜教授,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住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房子,不想合租的话,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单间,你不能用你那套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要求所有人?”姜鹤远重复,“除了你我要求过谁?” 尹蔓半天没说话,他点点头,明白了:“你觉得我那里不好。” “是太好了。”尹蔓苦笑,好得跟做梦一样,好得一点都不真实,她轻声道,“那不是我该有的生活。” 姜鹤远顿了顿:“你该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在醉生里陪人喝得烂醉,爬上残破的楼梯,回到出租屋,倒在床上被子一裹,睡到半夜爬起来吐,醒了随便吃点干粮,坐在屋里打开电视发呆,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有时坐久了,连日光也让人厌恨。 可是,她已经跑出来了。 姜鹤远道:“没有人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你这是画地为牢。” “况且李老师那么关心你,如果你在云市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和她交待?” 尹蔓最怕他提李悠云,心中戚戚,然而到底顾虑万千:“万一你女朋友介” “我没有女朋友。” “万一以后有了怎” “我现在没空谈恋爱。你先住着,等你找到工作再搬出去也不迟,不急这一时。” “那你还去”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送回昭市。” 尹蔓第二次面对他的威胁,再也不当回事,执着地把话飞快说完:“那你还去和关思媛相亲。” 姜鹤远:“” 车子发动,她叹了口气,自己一直不想给姜鹤远添麻烦,奈何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他家,尹蔓暗暗下定决心,等手上稍微宽裕了,一定要及早搬出去,绝对不能这么得寸进尺,放任自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40章 姜鹤远雷厉风行,既然决定暂时安顿下来,当晚就带着她去附近的商场添置必备的生活用品。商场新修不久,进门就是一家屈臣氏,里面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客人,店员们纷纷上前站在自己的货架边,排成一排,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尹蔓几乎能想象进去以后的盛况。 两人的脚步在门口生生止住,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要不去超市?” 他们达成共识,姜鹤远推着购物车跟在尹蔓身后,看到她拿着一瓶护发素比了半天价,正想催她快点,她却回头问道:“看您平时好像不太在家吃饭?” 姜鹤远不懂她是怎么从护发素联想到这上面的,答道:“偶尔。” 尹蔓问:“要不要买点菜回去?” “你会做饭?” “会一点。”她虽然平日懒得做,但以前常给外婆打下手,基本的家常菜不成问题。 尹蔓在生鲜区挑挑选选了一堆蔬果菜肉,除了日常伙食以外,主要还是想好好做顿饭感谢感谢姜鹤远。然而等两人真的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尹蔓才发现他说自己“没时间谈恋爱”毫不掺假。除了上课以外,他要搞科研,做项目,带研究生,有次她无意中听到他打电话,好像还和人开了个什么公司,连周末也要去外地开研讨会,做讲座等等,堪称是日理万机。 尹蔓不知道姜鹤远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总之她起来时他已经走了,他回来时她早睡了,她所担心的“孤男寡女”四个字从中间对半劈开,两人竟连着几天没说上两句话。 这么一想,他之前陪她的时间不知怎么挤出来的,尹蔓更觉过意不去,怕太久没做饭出菜不好吃,把自己当成了小白鼠,可小白鼠快把菜都试完了,也不见正主现身,恐怕只有每日餐桌上孤零零的三明治能证明他们确确实实生活在一起。 不过她也没闲着,网上的工作一眼望去全要文凭,尹蔓一个黑户,只得天天往实地跑,挨个店面地看招聘启示,可人家见她什么证件都拿不出来,哪里放心和她签合同,四处碰壁,就这么腿都快跑断时,终于在一家电子卖场找到了份卖手机的工作。 手机卖柜不大,老板大约四十来岁,姓王,腆着个啤酒肚,嘴唇一动下巴的肉跟着晃,随着语调起伏颠儿颠的,是个节奏感稳当的胖子。见尹蔓站在柜台前,虚着眼将她从头到尾一觑,身材苗条样貌出众,不错;又拿了本广告册给她念,口齿清晰,可以;工资七百包午饭,卖出手机拿提成,没有异议?很好。 王老板大手一挥,果断道:“得,就你了。” 这场面试超乎寻常的顺利,从见面到定下不超过五分钟,与连日来的处处受挫形成了鲜明对比。王老板一听她身份证“忘带了”,敷衍着让她有空补上,随便扯张纸胡乱涂两笔就当拟了个合同,完美阐述了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差套个袈裟对她说一句“阿弥佗佛,来去随缘”了。 等尹蔓出卖场时还云里雾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就找到了工作。回头望向电子城,好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王老板让她收拾收拾明天来上班,趁着下午回家她去附近菜市买了点肉馅和饺皮,尹蔓每天调着闹钟,总算研究出了姜鹤远的作息规律,打算投桃报李,也起来给他做顿早餐。 主要是三明治实在吃得有点腻 想起自己第一天的感动,她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人果然是不知足的动物。 于是等到姜鹤远晨起下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尹蔓站在厨台前,专心致志地包着馄饨,她将头发松垮垮地束在颈后,秀颈微垂,手指纤纤如白芽,轻轻沾了点水,将饺皮边缘抹匀,灵活地一掐,便是一个圆鼓鼓的形状。 此刻天还未亮,窗外是黎明前的幽蓝夜色,残星七零八落,餐厅里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冒着热气的开水咕嘟咕嘟,听见他的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展颜一笑: “起来啦。” 姜鹤远心脏猝然咯噔一跳。 十丈红尘,沸反盈天。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浮光掠影,唯有她笼罩着薄薄恬淡清辉,站在流水尽头,遗世而独立,而他的心脉成了盘错的缠枝,沿着暾暾春日蓬勃生长,偶然勾住她温柔的衣摆,挪也挪不开。 人间浪漫是平常。 尹蔓见他不动,疑惑道:“下来啊。” 姜鹤远声音微哑:“怎么起这么早?” 她兴高采烈:“要给你讲个好消息。” “哦?”他走到她身边,“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尹蔓问。 姜鹤远道:“先听你的吧。” 尹蔓念及此处,扬眉吐气地说:“我找到工作了。” 他一愣:“做什么?” “卖手机,”她将饺子下了锅,知道姜鹤远未必觉得这份工作好,提前打起了预防针,认真地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份正常的工作,而且是我靠‘自己’找到的,感觉挺奇妙的,工资低是低了点,但我‘特别特别’满意。” 姜鹤远敏锐地听出她的潜台词:你千万别对我挑三拣四。 尹蔓给他从锅里盛出一碗:“对了,你要说什么?诶,小心烫。” 姜鹤远见她兴致勃勃,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开心,摇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言不由衷地鼓励,“加油。” 他咽下一个馄饨,肉馅包裹着腾腾汤汁,顺喉而下,熏热了五脏六腑。 尹蔓眼神期待:“味道怎么样?” “好吃。” “那就好,”得到他的肯定,她干劲十足地指点江山,“以后别老吃三明治了,干巴巴的。” “嗯。” 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两人出门后便分道扬镳。卖场离姜鹤远家有直达的公交,只有六站路,都不用坐地铁,很方便。尹蔓坐在公交站牌前,听见鸟叫声清脆,身旁经过的人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太阳升起,昭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沉甸甸地落在心中,这种踏实属于忙碌的人群,忙碌的城市,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现下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尽管这份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她一晚上的小费,却令人生出无限的希望,乃至有了一种错觉——昨日种种譬如死。 她自杀失败后,日子过得颓唐消极,无时无刻不念着下次怎么样才能死成功。邵江见她成日盯着墙壁发呆,举止怪异,愈发毛骨悚然,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本破破烂烂的散文书扔给她消磨时间,真是正儿八经的“散”文书,纸张泛黄酥脆,堪堪钉在一起,背后标价四毛六分,一个不慎随时给你表演天花乱坠。她战战兢兢地抱着那本祖宗似的书,一翻开,就是一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看见这段话时,尹蔓沉寂已久的心蓦地得了一丝喘息。她将它翻来覆去,倒背如流,时间久了,好似达到了某种催眠的效果,有一个声音开始每夜每夜地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一个人活着,要么跌入谷底沉沦,要么奋力向上攀登。痛而重生,人之本能。在死亡这个节日到来之前,老天爷让你活着,你总得活出个人样出来。 即便噩梦缠绕不去,生活也应当学会与创伤共存。 上班第一天。 尹蔓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老板拿了一大摞手机广告书说明书给她,让她先了解了解基本常识。他们这一层专卖手机,卖柜纵横排布,卖场气氛嘈杂热闹,男人占了三分之二,没生意的时候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你一句我一句嘴碎得很,短短一上午过去,老王店里来了个美女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电子城。 连楼上卖电脑的也跑下来找老王聊天,老王看透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摇着把扇子,拿腔拿调地说:“哟,稀客啊。” 卖电脑的“嘿嘿”一笑,斜眼瞟着尹蔓,咂摸片刻,觉得确实好看,一撞老王的肩,悄悄问道:“这妞有对象不?” 老王刚吃完饭,用牙签剔着牙:“关我屁事,老子又不开婚庆网站。” 卖电脑的道:“就你狗屎运,搞个这么招人的活招牌摆在那儿,我看你们一楼的男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电子城男顾客居多,老王本来用尹蔓也是这个考虑,不出所料,她站那儿一上午,来咨询的比平时多了一倍多。 老王洋洋自得:“有本事你也去搞个。” 卖电脑的暗戳戳揣测:“你可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地道哈。” 老王前不久才离婚,提到感情的事就犯愁:“滚滚滚。” 王老板是个不管事的,难得被这么各方骚扰,烦得要死,嘱咐尹蔓一句他要去隔壁麻将馆搓两把,让她好好守着柜,悠哉悠哉地就走了,剩下她站在柜台前,望着他弥勒佛似的背影,难以置信他居然就这么把店留给了第一天打工的自己。 果真是心宽体胖,万事无忧。 坐镇的一走,其余的年轻小伙更是蠢蠢欲动,有几个经不住怂恿,跑过来找她要微信,嘻嘻笑笑地将尹蔓围在中间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隔壁柜的李钧看不下去,走过来解围:“人家新来的一个小姑娘,你们这些老油条别太过分了啊。” 几人油嘴滑舌地损他:“哦哟,就你会装相。” 尹蔓在醉生遇见比这更过分的不知多少,明白越理他们越来劲,干脆任由他们过嘴瘾,只管做自己的事,视若无睹,稳如泰山。他们见尹蔓不怎么搭理自己,过了会儿没趣也走了。李钧凑过来说道:“他们就这样,是个女的都要撩一撩,你别介意。” 尹蔓朝他笑笑。 李钧得到回应,心中雀跃,拉把椅子坐过来:“我听他们说你不是本地人。” 尹蔓“嗯”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忆。”尹蔓缺斤少两地回答。 苏忆。李钧默念,真好听,柔柔弱弱的,和她人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41章 生活朝九晚五,尹蔓梦寐以求。 她每天早晨和姜鹤远一起出门,下班以后去买点菜,晚上准备好食材,第二天起来变着花样地做早餐。上次她要给姜鹤远水电费时,被十分嫌弃地拒绝了,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尹蔓没什么好报答的,只得尽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好歹求个心安。 她用了两三天将老王给的资料掌握了个大概,毕竟做“酒水营销”勉勉强强也算是半个销售人员,推销技巧不是难事,上手很快。唯一比较困难的是售后,有时顾客的手机出了问题拿过来修,她完全弄不懂,老王是个不着调的,胖虽胖,却极为灵活,来去如风,她前一分钟还和人说着话,一回头就不知道他又浪去了哪儿。 卖场糙汉子众多,大家都随意惯了,没人的时候坐着瘫着东倒西歪,只有尹蔓仿佛随时待命,像有一把无形的戒尺笔直地支撑着她的脊梁,姿态落落大方,说话温文尔雅,从来不参与任何八卦,与纷纷攘攘的环境格格不入。有人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手机西施”,自打她来了这儿,员工们便多了样茶余饭后的娱乐项目——看西施到处找老板。 尹蔓好多次急得找不到人,只得就近朝李钧求助,李钧满腔热心肠,对她有求必应,两人一来二去渐渐熟了起来。再有其它柜台的人找她聊骚,尹蔓自己还没开口,李钧就已替她挡了回去,有男顾客占她的便宜,他也总是多有回护。他念着她初入社会,涉世未深,对她很有保护欲,尹蔓见状也不拆穿,乐得省心。 她干了个把星期,老王店里的生意有目共睹地蒸蒸日上,大家见李钧连自己柜台也不顾,见天的去手机西施那儿扮演范蠡,私下调侃老王,都说他狡猾得很,打得一手好算盘,居然买一赠一地把隔壁老板变成了自己的免费劳工。 老王笑而不语,甩手掌柜的日子过得舒心极了,越看尹蔓越顺眼,觉得招这姑娘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这么一来,她愈发看不到老王的踪影,见到李钧的时间比自家雇主还多,而他自觉地当起了她的老师,教了她不少行业潜规则。 工作日生意不忙,李钧照例跑到她的柜台前,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贴膜,一般客户买了手机都会有这个赠送服务。两人并排坐着,他教得很耐心:“你看啊,先用消毒纸把屏幕擦干净,用这个除尘纸黏灰,贴的时候要把气泡给挤出去” 尹蔓学得仔细,没注意他越凑越近。 “不对,不能贴完再挤,你得拿张布,边抹边擦”李钧说着话,趁四下无人注意,按捺着激动的心跳,试探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通过连日的相处,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尹蔓是来投奔亲戚的,生活漂泊无依,内心更多了几分怜惜。他忐忑地留意着她的反应,想象着这个女孩即将出现的表情,害羞的,嗔怒的,惊讶的 然而尹蔓像没有知觉一样,无动于衷地抽开手,继续贴膜,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这大大超出了李钧的意料,他呆若木鸡地望着她。 尹蔓面不改色:“愣着干嘛,下一步呢,怎么做?” 李钧懵圈地看着掌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鹤远晚上回到家见尹蔓竟还没睡,坐在客厅里鼓捣着什么,有点诧异。她早就困得不行了,打了无数个哈欠才等到这位房东,迫不及待地招呼道:“快来,我给你表演个贴膜,今天刚学的。” 房东大人休整了下,顺从地把手机递给她。尹蔓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小心地将旧膜一点点粘撕下来,动作很像那么回事。姜鹤远去泡了杯茶,端着茶杯在她身边落座,见她一丝不苟,宛如在干什么大工程,敏感地察觉到自她上班以来,整个人发生了些细微的改变。 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她以前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态,如今却似乎拭去了表面的尘霾,变得积极许多。 姜鹤远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醉生遇见她,她给他们风情万种地倒酒,千娇百媚地哄着原皓拿钱,那时他根本想不到尹蔓有一天会穿着睡衣在家里给自己贴膜 太扯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光裸的脚上,脚背细腻白嫩,露出几个珠圆玉润的脚趾头,晃得他移不开眼,姜鹤远喉结微动,扔给她一张小毛毯:“把脚盖上。” 尹蔓不在意:“又不凉。”她边贴边道,“你一天到晚这么忙不累么?” 姜鹤远发现她已经很久没对他用过敬语了,抿下一口茶,放松地靠在沙发上,难得和人这么闲聊,仿佛散去了周身的疲惫:“不累。” 他习惯了长期处于工作模式,就算不工作的时候,脑内也一直保持着思考状态,大脑是个容易生锈的东西,需要时刻维护它的机能。姜鹤远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而有能力的人常会有一种创造的使命感,生命短暂易逝,他向来秉持着在有限的时间内创造无限的价值。 姜鹤远道:“明明有时间做更多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合理的休息是可以的,但是无意义的娱乐基本等同于浪费生命。” “包括聚会之类的?”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对。” 尹蔓直直地把手机举到姜鹤远眼前,屏幕上两秒前刚跳出一条关思媛的微信:“我和吴悠商量了,我们约在周末怎么样?” 姜鹤远:“” 他滞了一瞬,接着无比自然地说:“当然,偶尔生命难免会被浪费。” 尹蔓暗自撇嘴,问道:“等我贴好你再回?” “不着急。” 他不着急,关思媛却是急了,发来消息:“你不会又有事吧?” 尹蔓再次直直地抬起手臂。 姜鹤远一扫而过:“周末你去么?” “不去,我又不熟。”临时装一装就罢了,她才不想全程扮演乖乖女叫关思媛姐姐。 她麻利地给他贴好,检查了一下,服服帖帖,一丁点气泡灰尘也无,非常满意。把手机还给他:“你快回吧,别让人等急了。” 说完把东西一收,头也不回地去了卧室,留下姜鹤远哑然看着她的背影。 午休乏困,大家都趴在柜台上恹恹欲睡,老王吃过午饭撑不住睡意回家补觉了,卖场迎来最安静的时刻。尹蔓拿着份报纸可有可无地读着,李钧厚着脸皮坐过来,自己上次握过她的手后,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他隐隐感觉她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李钧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叫,尹蔓不想得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她越不搭理,他越是心痒,啥事儿也不想做,使出浑身解数,只想着怎么样才能逗她多说两句话,他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昨天遇上的奇葩顾客:“唉,明明都谈好价钱了,你是不知道那人有多磨叽” 砰! 柜台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风平浪静的卖场骤然掀起波浪,打盹儿的人们被这声音吓醒,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不约而同朝他们的方向看去。尹蔓手中的报纸也被吓得一抖,她本就犯困,视线迟钝地移到柜台上,只见上面按着双粗短肥硕的手,腕上套了好几只金手镯,胆子够大的,也不怕被人抢,五根指头紧绷,血管贲张,手下是四分五裂的玻璃。 真乃铁砂掌传人。 她顺着往上看,眼前的女人腰粗如桶,胸前波涛汹涌,横眉怒目地瞪着自己。她俩眼神交汇,女人一见她那张脸,登时火冒三丈,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咬牙切齿地大骂:“贱人!” 尹蔓下意识朝两边看看。 那女人暴跳如雷:“看个j8看,老娘说的就是你!你这个贱逼,勾引别人老公!臭不要脸的骚货!” 尹蔓猝不及防被骂了通狗血淋头,真真是一头雾水,刚想问“你哪位”,旁边的李钧却已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拦住她:“媳妇儿,你这是干什么!” 女人见他这般护着这个小婊/子,不亚于当场坐实奸情,愤力将李钧一搡,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就要打尹蔓,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操/你妈的,人要脸树要皮,少他妈对着别人的男人发骚!你妈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不知廉耻来破坏别人的婚姻,也不怕遭报应” 李钧被老婆的铁砂掌推了个趔趄,眼疾手快地扑上来死死拖住她的腰,赶紧去捂她的嘴:“你别闹了!” 女人闻言更是怒火滔天,气得七窍生烟,转身便用力给了他一巴掌,李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老婆揍,简直是颜面扫地,不顾一切高声吼道:“你他妈回家再说行不行!” 这一吼如雷贯耳,李钧老婆委屈得快要晕死过去,刹那间骂街的骂街,扭打的扭打,场面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地闹做一团。 卖场里先前还萎靡不振的人犹如被打了一针强力鸡血,争先恐后地奔过来看热闹,一时间柜台前人头攒动,正合女人之意,索性往地上一坐,两腿急蹬,哭天喊地叫起来:“李钧!你好呀!没良心的狗东西,老娘辛辛苦苦赚钱给你开店,日你妈就由着这个不要脸的欺负我,枉我瞎了眼掏心掏肺地对你!” 尹蔓被喷了一口的唾沫星子,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眼旁观她横行霸道,不知到底是谁欺负谁。 周遭人越围越多,李钧老婆在中间鬼哭狼嚎,见这狐狸精一言不发,只当她心虚,气焰更是嚣张,将高跟鞋一把脱下,恶狠狠朝尹蔓身上一砸:“死破鞋,到处发春!”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尹蔓没想到这泼妇会搞这一出,躲得措手不及,高跟鞋的尖头堪堪擦过她的脸,留下一道红痕。她自问心无愧,原本不想插手这场闹剧,然而生平头一次遭到如此疯狂的荡/妇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彻底火了,脸皮一撕,干脆和她对骂起来: “谁稀罕你们家老公,你拿他当个宝,老子拿他当根草,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我他妈哪只手哪只脚勾引李钧了?你一盆脏水泼得爽,回去全家火葬场,难怪李钧不待见你,也不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尹蔓睚眦必报,满嘴的小三语录,不气死李钧老婆不罢休,她在醉生时没少听见小姐们私下骂街,比这难听的数不胜数,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不少,只苦于派不上用场。 大伙儿不料她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撒起泼来竟如此彪悍,均是目瞪口呆,有人指着尹蔓窃窃私语:“我就说她一脸骚样,平时都是装的吧,你还不信。天天勾引李钧,这下好了,引火上身,活该。” 贱人不认账就算了,还胆敢倒打一耙,李钧老婆气得腿都在发抖,张牙舞爪就要往上冲时,尹蔓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她脸色煞白地盯着不远处,满身威风荡然无存。 姜鹤远正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42章 姜鹤远上午忙完接到陈源的电话,打算去一趟公司。陈源是他在国外读研时极其信赖的伙伴,硕士毕业后便回国创业,他出力,姜鹤远出钱,两人长年合作愉快,他每周过去几次,主要做做宏观预测和策略分析。 去公司的路上要经过尹蔓打工的电子城,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心血来潮,想着顺便视察视察她上班的状态。一进卖场,里面围得水泄不通,姜鹤远向来不爱凑热闹,正想去别处找找,就听旁边刚来的人亢奋地在问:“咋了,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人热情地给他解说战况:“老王家新来的手机西施勾引李钧,被他老婆找上门了,在逮小三呢,忒牛逼了。” “我去,这叫手机西施啊,潘金莲还差不多。” 姜鹤远听见“新来的”三个字,耳朵一动,留神望去,只见他要找的人赫然站在混乱漩涡的中心,一个胖女人正对着尹蔓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他眉头紧蹙,大步流星走过去,奈何围观人群挤得严严实实,他加重了拨开的力道,前面的人不爽地转头教训他:“大家都想看,你买门票了吗,别这么积极行不行?” 这么一耽搁,女人手中的高跟鞋已不长眼地朝尹蔓砸去。 姜鹤远心下一沉,顾不得许多,推开那人刚要上前,就见尹蔓毫不逊色地还了那女人一通尖酸刻薄的讽刺,凶悍极了。 姜鹤远:“” 尹蔓一股脑地发泄着憋屈,骂得爽利痛快,准备喝口水继续,视线却在空中与姜鹤远乍然交汇,霎时瞠目结舌,尾音惊慌失措地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哑巴似的,再也发不出声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姜鹤远见尹蔓终于住了嘴,走到她面前,顺手捏住中途冲过来的李钧老婆汗津津的后颈,将她原地转了个圈,跌跌撞撞地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 观众哄堂大笑。 “有纸吗?”姜鹤远问。 尹蔓僵硬地抽了一张给他。 姜鹤远擦干净手:“什么情况?” 她真是每次都能给他惊喜。 她莫名心虚,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女人在众目睽睽下出了个大丑,恼羞成怒:“你谁啊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鹤远将尹蔓拉到自己身后。 啧,居然是认识的,大伙见还有续集,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敲锣打鼓端盆瓜子就地鼓掌。李钧老婆的目光不阴不阳地在他俩身上巡视一圈,冷嘲热讽道:“哎哟!不得了,找到帮手了!这又是你从哪勾来的姘头?” 尹蔓被姜鹤远护着,一声不吭。李钧不料尹蔓骂起人来那么厉害,也愣住了,这下反应过来后立马要去拉老婆,女人将他手上的肉打着旋儿地一掐,掐得他一蹦三尺高,痛得直叫唤。她看这小骚蹄子一改先前的放肆,躲在这个衣冠楚楚男人的后面装得弱不禁风,一口老血都要飙出来,变本加厉地叫道: “你说话呀,不是厉害得很吗!现在知道在男人面前演了,还好意思问我哪只手勾引的李钧,你怎么那么恬不知耻啊?你自己看看,来,给你姘头看看,平时在店里到底是个什么逼样!” 说着女人掏出手机,咄咄逼人地把屏幕杵到姜鹤远眼前,上面是一张照片,她和李钧头靠着头贴着手机膜,两人言笑晏晏,李钧亲密地摸着她的手,眼神里情意满满。 李钧老婆不依不饶:“你知道她在外面有多浪吗?自家瞅瞅,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别带了绿帽子都还不晓得!” 尹蔓当即就要反唇相讥,然而姜鹤远一把拦住她,冷声问:“照片哪儿来的?” 女人双手将腰一插:“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钧脸色涨红,口不择言:“谁他妈那么缺德偷拍老子,这是污蔑!借位!” “不说?”姜鹤远掏出电话,当着女人的面直接按了110。李钧老婆急眼了,手脚并用要抢他的手机,在他身上乱扯瞎拱动,他不好对她动手,只得再次忍辱负重地捏住她的后颈:“扰乱治安诽谤他人,捏造事实打击报复,我看你是想进去好好关上两天。” 这对奸夫淫/妇恶人先告状,李钧老婆狗急跳墙:“我怎么诽谤,怎么捏造事实了?这不是你们自己干下的丑事!”她火冒三丈地往旁边一指,“小钱!你过来!我倒要看看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那个叫小钱的缩在角落正看得起劲,不妨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身就要跑,李钧老婆且不容他,上前一揪:“你自己和他说,是不是你亲眼看到的!” 小钱是李钧旁边柜的同事,身材瘦小,说话唯唯诺诺,没什么存在感,就和李钧关系好。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出卖了自己,怒不可遏,冲过来将小钱一拳打倒在地! 小钱语无伦次地嚷嚷:“李钧!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钧红着眼使劲踹他两脚:“老子平时怎么对你的,你他妈阴我!” 又有新角色入场,还整了出无间道,大家摩肩擦掌地想去拉架,又想再多看看,相互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姜鹤远捡起他从兜里滑落的手机,小钱挣扎着要过来抢,手掌却被姜鹤远不留情地踩在脚下,面色不善:“把手机打开。” 他不甘心地去扳姜鹤远的脚,但他力重如山,一寸不挪,坚硬地鞋底蹂/躏碾磨着他的手指,小钱感觉自己好似被压住的猴子,五指连心,岌岌可危,他一阵钻心的痛,涕泪横流,止不住地哀嚎,不得已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地解开锁。 姜鹤远打开相册,里面竟全是尹蔓的照片,吃饭的c聊天的c介绍产品的还有各种腰部腿部的特写,尹蔓恶心坏了,真想扇他两个耳光,姜鹤远越看越控制不住怒火,将照片全部删掉,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备份呢?” 小钱惊魂甫定,畏畏缩缩地叫道:“没了,我没留备份!” 姜鹤远将他的脑袋“咚!”地一下按在柜上,其声音响亮一点不亚于李钧老婆的铁砂掌,看客们一震,听着都替他犯疼,若说刚才是顾着看热闹不劝架,现下在姜鹤远显而易见的威压中,根本不敢再上前,生怕殃及了鱼池。 姜鹤远凛若冰霜,再次重复:“备份呢?” 小钱面如死灰,明白这回彻底逃不脱,用手抱住脑袋,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脑,当着姜鹤远的面将电脑里的照片全删了。 姜鹤远厉声警告:“要是让我在任何地方看见这些照片,你自己知道下场。” 他胆子小,头差点晃成了拨浪鼓,诚惶诚恐道:“不会的,全部删完了,绝对不会。” 姜鹤远动手的气势吓住了不少人,李钧老婆看小钱被打成那样,心里有点犯怵,正考虑着要不要再上去撒泼,他已不顾周遭沸沸扬扬的议论,带着尹蔓径直离去。 摆脱了荒谬的闹剧,两人坐在车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女人的河东狮吼。尹蔓缄口不语,一帧帧晃过的全是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的口无遮拦。又在姜鹤远面前丢人现眼了,这次简直丢脸丢到太平洋,老天好像和她有仇一般,总能让他看到自己最不堪的模样。 姜鹤远面色难看,尹蔓猜他大概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那泼妇在他身上又抓又挠,如果不是自己,他根本不会受这一遭。 她心中有愧,想说点什么,憋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是她先骂我的。” “我知道。”姜鹤远语气冷厉:“为什么让他摸你的手?” “我没让,他自己要摸的。” “他摸你就让他摸?” 他好久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她,尹蔓突然觉得委屈,被李钧老婆含沙射影时也没那么委屈,提高音量辩解道:“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不是不知道李钧的心思,但李钧一没有挑明,二对她还算有用,所以她也只是装傻充愣地躲过去,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 姜鹤远见尹蔓情绪激动,也察觉自己问得不太恰当,抑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火气,毫无起伏地说:“好了,算了。” 这句“算了”对于尹蔓而言却是火上浇油,她不休地追问:“你也像他们那么看我,对不对?” 她想起刚才旁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就知道,无论姜鹤远再对她怎么样,其实心里还是瞧不起她,认为她德行败坏,就像第一次在醉生的洗手间,他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指责她无可救药。 尹蔓不懂自己在气什么,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气得脑子都不好使,一时冲动,鲁莽地将手伸出来:“摸个手有什么稀奇的!你知不知道在醉生有多少人摸过我这双手?” 姜鹤远闻言,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上来,脑内浮现出她依偎着原皓的模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漠然道:“就此打住。” 他语含威胁,声调异常冷峻,尹蔓转头看窗外,喉头酸涩,不再言语。 姜鹤远目不转睛地开着车,全程没再理尹蔓,气氛犹如死水一潭,到了家,他将车停在停车场,两人却都不动弹,像卯着劲似的,姜鹤远突然感觉没意思得很,无聊至极,淡淡地说:“开门,下车。” 尹蔓还是没有声音。 他一侧眼,却见她用头发挡着脸,脸上全是泪。 姜鹤远的心蓦地软了下来,斟酌片刻,低声道:“我没那么想你。” 尹蔓一听哭得更凶,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还要拼命压抑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睛揉得通红,上次见到她这么孩子般的哭法还是在李老师面前,可怜兮兮的。 “我的错,知道你被骂狠了,”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受气包。” 尹蔓用力摇头,单手撑着太阳穴捂住脸。 不,他不懂。 被陌生人诬蔑不难过,被在乎的人冤枉才难过。 有人保护才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43章 尹蔓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两秒一张地抽着他车上的纸,姜鹤远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然而他越是安慰,她心里越是难受,宁愿他别理自己。泪水哗啦啦浸湿了纸巾,最后他没有办法,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个塑料袋,等尹蔓止住哭泣,里面已经装了一大篓鼻涕纸。 她长期扮演着一个给人擦屁股的角色,大宛c猪妹c尹澈,乃至钱鑫,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她再怎么抱怨,最后总会挡在他们的面前,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却很少有人挡在她的面前,为她避风挡雨,让她名正言顺地躲得一方安隅。 尹蔓也说不清是怎么了,也许是姜鹤远和她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家长的口气,也许是她在云市只认识他一个人,有某种雏鸟情节,也许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当面对着他时,宛若时光回溯,自己忽地变得很小。 她回到家时眼睛充血得不能看,鼻尖的皮肤都揩得浮起白屑,姜鹤远手上还提着她那袋鼻涕纸,尹蔓自惭形秽地抢过来火速扔进垃圾桶里,瓮声瓮气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丑?” “哪个刚才?” 尹蔓不自在地说:“之前骂人的时候。” “还好,”姜鹤远也不是头一天了解她千人千面,在派出所见到她时就是一副市井做派,只是太久没重现,他都快忘了,姜鹤远谨慎地组织着措辞,“你挺泼辣。” 糟糕透顶。 她深受打击,姜鹤远宽慰道:“被人当面这么骂,一点没见你害怕。” 尹蔓坐在地毯上,半个身子趴上茶几,还沉浸在垂头丧气中,喃喃道:“我从来不害怕,害怕也没用。” 被保护的人才有资格害怕。 她孤军奋战,深知恐惧的结局只会是退让与失败,想要不被打倒,除了迎难而上别无它法。 姜鹤远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告诉陈源推掉了公司会议,然后去药箱里拿出瓶碘酒,让尹蔓靠在沙发上。 她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高跟鞋擦过的伤痕,泪水洗过的皮肤紧绷,脸部肌肉一抽,伤扯着痛。姜鹤远用热毛巾将她的脸抹干净,尹蔓绞着几根手指头,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用棉签蘸了点药水,细致地擦着她的伤口:“疼不疼?” 干涸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尹蔓咬紧牙关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硬邦邦地坐着,除了睫毛微颤,与木头人无异。 “疼就说一声。”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情形。 他凑近她,棉棒拂过她的脸侧。尹蔓感觉到他的呼吸,脚趾微不可察地一抖,不禁睁开眼。 姜鹤远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深邃,如同灰色岩石,又像是寥远的树叶,洞察了所有的甘苦悲欢,她陷进他的眸中,而他的瞳孔包裹了狼狈的自己。他们默然对视,尹蔓水汪汪的眼睛山雾渐起,泛着潋滟的光。 不知看了多久,她口干舌燥,舔舔嘴唇,率先说道:“上次还是我给你上药。” 姜鹤远掠过她嫣红未褪的的唇:“嗯。” 她听见他打电话:“我是不是耽误你事儿了?” “没有。” “明明就有。” “” 姜鹤远停下手中的动作,气定神闲道:“你紧张什么?” 尹蔓慌乱:“我紧张什么?我什么也没紧张,我能有什么好紧张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愈发面红耳赤,羞恼地抢过棉签:“好了好了,不用擦了。” 药上得差不多,姜鹤远随她去了。 “对了,我得给老板说一声。”她就这么甩手离开,场面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柜台怎么样。 电话一接通,老王早就听人说了他们在卖场扯皮的事,告诉尹蔓不必担心,他已经在赶往电子城的路上,两分钟就到。 她放下心,姜鹤远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那工作别要了。” 尹蔓一愣:“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难不成你还想在那待一辈子?” 她闷闷不乐:“你终于说出来了。” 就知道他看不上自己在卖场里打工。 姜鹤远当然不认同她干这一行,辛苦不说,周遭全是男人,况且还出了这种事,反问道:“这么喜欢当手机西施?” 尹蔓被他膈应得要命,嘟囔着:“谁喜欢了。” 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太想去,无缘无故蒙受了一场不白之冤,破事闹得风风雨雨,她都能想象到会被人在背后怎样说三道四。世事无常,在醉生里做了这么多年没被人找上过麻烦,正儿八经打个工倒是被泼了一身脏水。 但是如果不去,她又得花不少时间重新找工作,口袋里弹尽粮绝,欠姜鹤远的却像滚雪球,越滚越多。尹蔓以为出了昭市一切都会好起来,没想到生活还是一团糟。 姜鹤远对她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记不记得上次吃馄饨的时候,我说有事跟你讲?” “嗯。”后来她问他,他却没说。 姜鹤远:“本来那天就想告诉你,学校里的行政老师跟我提过,图书馆还差管理员,你要实在想赚钱,不如去那儿上班,把人带去就行,其它的什么也不用。过两天我给你找张饭卡,平时就在食堂里吃饭,上午过去还能送你。” 之前她和人工作都定下了,言语间又极排斥他插手,跟刺猬一样,为免她多心,他也没再提。 “真的?”尹蔓难以置信馅饼竟会砸在她头上,世间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姜鹤远从容道:“我会骗你?” 他当然不会骗她,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人了。尹蔓大喜过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一扫先前的沮丧,过了会儿却又纠结道:“那我去了你会不会欠别人人情?” 姜鹤远不以为意:“举手之劳。” 她迟疑不决:“等明天我跟老王打个电话,总不能这么说不干就不干了,看看他那边怎么说吧。” 虽然那合同基本等于一张废纸,但好歹废纸上也写了字,而且她挺感谢老王给了自己一份工作,成为她新生活的,不能太不负责任。 第二天一早,老王在电话里叽里呱啦地解释了一番这场纠纷的源头。原来自从她来后店里财源广进,小钱和他主攻同一个品牌,暗中颇为嫉妒眼红,再加上对尹蔓存了些不为人知的非分之想,便偷偷将他俩照下来发给了李钧老婆,导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放心,我把那个小瘪犊子又揍了一顿,”他为难道,“小苏啊,你今天怕是来不了,李钧家的母大虫在店里守株待兔呢。” 王老板也糟心得很,好不容易招个那么省心的店员,可没办法,母大虫骂起人来学富五车,他也招架不住。 尹蔓挂断电话,想起李钧和那女人就头疼,这俩倒真是天生一对。她考虑了半个小时,当机立断给老王发了一条消息辞了职。老王挽留了几句,见她去意已定,虽然遗憾,但雇工和结婚道理上差求不多,勉强不来。他是个讲义气的,也没让她打白工,意思意思转了五百块给她,连着这几天的提成。 尹蔓感激涕零地盯着那笔进账,心中叹道,在醉生时钱好挣,屎难吃,如今不用吃屎了,但挣点钱可真不容易,人生果真有舍有得,平衡得很。 姜鹤远下楼去健身房,就见她正四仰八叉地坐在铺茶几的地毯上,露出两条细白的长腿,他常年不用的电视里放着烂俗的综艺节目,尹蔓眼睛上搭着叠好的毛巾,嘴咧开对着电视乐不可支,大概是用额头上第三只眼来看的。 他不明白她怎么总是不好好坐沙发。 “决定好了,不去了?” 尹蔓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忙着和老王说话没注意,还以为姜鹤远早就走了,连忙收起腿,肃然坐好:“你今天不出门?” “周六,休息一下。” “哦。”她说道,“那个,图书馆上班,什么时候去啊?” “我跟那边打了招呼,等下周一吧。” “哦。” 她眼睛一直蒙着,姜鹤远感觉自己像和盲人聊天,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啊?”她揭开毛巾,下面露出两个核桃似的肿泡眼,“冰敷。” 姜鹤远:“” 尹蔓知道自己这副尊容不雅,把毛巾盖上。 他吩咐道:“下午约了保洁过来打扫卫生,到了你注意给她开下门。” 家里每周都会大扫除,尹蔓应下,好奇道:“请人打扫一次多少钱?” “500。” 尹蔓算着她那点可怜的工钱,成天站着费尽口舌还捎带一顿骂也才500块,她把毛巾掀开,蠢蠢欲动地说:“要不你以后别叫阿姨了,雇我行吗?” 姜鹤远送了她两个字:“扯淡。” 尹蔓再次盖上,在毛巾底下翻了个隐晦的白眼,她明明很认真。 姜鹤远正准备走,尹蔓叫住他:“诶,我拿到钱了,请你吃顿饭吧。” 他没有推辞:“什么时候去买菜?” “不是,去外面吃,”她又把毛巾掀开,顶着个死鱼眼邀请他,“来了那么久,都没正儿八经感谢过你。” 姜鹤远拒绝:“不需要” “需要需要,”尹蔓打断他,“我都看好了,就在附近一个小商场,烤鱼两人餐,新开搞活动,团购九十九。” 姜鹤远:“”真顺溜。 她补充道:“你不嫌弃就行。” “不会。” 尹蔓把毛巾盖上:“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明天下午你有空么?” 他犹豫了下:“明天和人约好了。” “谁啊?”她一问就觉得不对,好像管得很宽似的,又揭开毛巾,连忙解释,“我随便问问。” “关思媛。” “哦。” 尹蔓“啪嗒”把毛巾盖在眼上,再也不想揭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44章 天色如墨,月微云淡。 尹蔓晃晃悠悠地坐在姜鹤远的专属摇椅上,怀里揣着一个烟灰缸,香烟燃到尽头,她面无表情地掐灭,又一次看了看时间。 晚上九点半。 出去四个小时了,吃个饭要吃那么久么?她想打个电话给他,可是出师无名,难道问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住客,没有任何疑问的资格。 尹蔓浮想联翩,饭桌上关思媛肯定坐在姜鹤远旁边——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挨着才怪。其实她性格挺好的,开朗又健谈,饭桌上都是他们的好友,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她应该会逗他发笑,他那么能照顾人,虽然不会给她夹菜,但说不定会问她爱吃什么,然后体贴地把菜转到她面前。接着他们越聊越欢,他发现关思媛身上的优点,两人再进一步了解,最后他带着她回家,铁面无私地通知自己:“你搬出去吧。” 尹蔓幻想着自己凄凉打包行李的情景,倏然回过神: 可笑,天大地大,哪里不能留她,何必往死胡同里钻。况且本来也不是她的家,就算没有关思媛,也会有李思媛王思媛,自己迟早要离开,早点赚够钱搬走才是当务之急,总比有一天被人扫地出门好。 想到这里,她坦然释怀,同时又顿觉索然无味,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等他,等到了又能怎么样? 神经病吧。 滑稽感油然而生,尹蔓将烟灰缸清理干净,准备洗洗睡去。这时门外却有了动静,姜鹤远进门看到她的动作,一见垃圾桶里尽是烟头,皱眉道:“怎么抽那么多烟,肺不要了?” 一回来就教训人。 尹蔓没理他。 “站好。”他斥道。 要不要再立定向右转啊,她腹诽着,到底还是停下脚步,鼻子灵敏地嗅嗅,狐疑地问:“你喝酒了?” “嗯。” 啧啧啧。 竟然还喝酒,有这么高兴?他不是说无意义的娱乐等于浪费生命么,那喝酒是不是等于慢性自杀?为人师表,喝到这么晚,明天上课也不怕头脑不清醒。 尹蔓没好气地朝厨房走去:“给你调杯蜂蜜水要不要,我以前喝多了常喝那个,醒酒挺管” 她话到一半,渐渐消了声,姜鹤远似乎不太喜欢她提那些事情。 他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在吧台忙忙碌碌。酒精放大了人的情绪,喜怒哀乐的调度不甚稳妥。姜鹤远这些年来已然熟悉了回家后的黑暗无声,然而自从尹蔓来后,总会为他留一盏未眠的灯。 酒桌觥筹交错,他拒绝了众人后半场的娱乐,车辆飞驰在道路中央,城市声光色影,他穿梭过两旁冰冷的钢筋水泥,心中念的全是那盏灯。 姜鹤远接过尹蔓手中的蜂蜜水:“谢谢。” 她假惺惺地说:“客气。” 他抿了一口,清澈的甜意仿佛真的冲淡了酒后的酩酊。 “你在等我?” 尹蔓眼睛瞪大:“什么,等你?”她哈哈一笑,“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那快去睡吧。” “哦。” 看看,难怪说文化人最无情,她好心好意怕他宿醉,结果这人倒好,一用完就赶自己回房间,这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 尹蔓潇洒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实在没憋住,回头问道:“你把菜转到关思媛面前了吗?” 姜鹤远:“什么?” “没什么,我睡了。” “没有。” “?” “没有转到她面前。” “哦。” 阳台残留的烟味被风一吹飘进来,姜鹤远想起刚才本打算说的话,不容置喙道:“尹蔓,把烟戒了。” 她不言不语。 他喝完蜂蜜水,将杯子冲洗干净,声音和着水声传来:“不愿意我不勉强,但是我能戒,你也可以。” 良久,尹蔓才道:“我尽量。” 她躺在床上,听见姜鹤远关灯上楼的声音,房间重归于寂静。尹蔓深深呼出一口气,其实她今晚挺想和他聊聊的,比如明天就要去大学了,尽管只是去工作,但还是有点紧张。 大学啊。 阴霾如盖,她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赤脚狂奔,眼前迷雾重重,身后的人如影随形,她焦灼地想着快跑,再快一点。裙子被荆棘划成了破布,灌木无止境地延伸,她脚底溃烂,一刻都不敢停歇,突然闯进一个动物园,却见里面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正震惊之际,邵江已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低声说道:“抓住你” 姜鹤远骤然从血河中一飞冲天,穿着皮鞋朝邵江的脑袋踢过去,冷酷骂道: “抓你妈。” 尹蔓醒来后,无语地望着天花板。噩梦的结局是如此傻逼,她回味着姜鹤远梦里的形象,这都梦些什么破玩意儿! 她再也睡不着,起来潦草洗把脸,算着时间煮了碗鸡蛋面。直到两人坐在车上,姜鹤远匪夷所思地问:“上个班这么高兴?” 她一大早吃面的时候就时不时瞟自己,瞟完在那儿自以为隐秘地发乐,问她乐什么又不说。 尹蔓不好提他随意入梦骂娘的事情,矜持地点了点头。 h大离市区较远,依山傍水而落,风景得天独厚。他们穿过绿树成荫的大道,眼前晃过礼堂c教学楼c学生宿舍c体育馆有学生坐在草坪上读英语,背着书包匆匆来去,自行车的声音叮铃铃作响,男孩拍着篮球,成群欢声笑语,树木飒飒英姿,连空气中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尹蔓专心致志地看入了迷,姜鹤远不得不留神将她探出窗的头揪回来。 学院规模广阔,分成好几个校区,她上班的图书馆在南区。馆建伫立在开旷的广场上,庄严大气,宏伟肃重。姜鹤远带着她进去,和办公室的管理老师交代了一番,管理老师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连声让他放心。 姜鹤远还要去北区上课,嘱咐了尹蔓几句,没走多远,感觉到身后粘附的视线,她还站在门口望着自己,莫名有种送小孩去幼儿园的错觉,无奈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去。 图书管理员分为诸多小队,她所在的队长姓黄,是个大三的年轻女孩,性格活泼大方,尹蔓拘谨地被她拉着手,她还不习惯同龄女生这么亲密的动作,好几次都有甩开的冲动,黄小队没有察觉,详尽地跟她介绍完平时要做的工作,便兴致高涨地八卦起来。 “听王老师说你是姜教授的远房亲戚?” “嗯。”她要真有这么个亲戚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黄小队忸忸怩怩地打听:“那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尹蔓:“没有吧。”她不解,“怎么问这个?” “啊啊啊真的吗,太棒了!”她得到这个一手信息,激动得手舞足蹈,噼里啪啦地说道,“他是我们全校女生公认的男神好不好!整个h大没有谁不暗恋他的,每年都能把大批大批新进校的小妹妹迷得死去活来,好多人为了多看他两眼一报道直接转去经院,学校里还有他的粉丝团和后援会呢!但是从来没见过他跟其它女老师走得近,也没人敢去问以后我想留校,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和他嘿嘿,”她搓搓手,“你懂的。” 尹蔓口不对心地说:“有那么夸张?” 黄小队满脸花痴:“哪里夸张?拜托,有钱有才长得帅课还讲得好的老师是极品中的极品吧!而且我听说他们家超有背景的” 她口若悬河地尹蔓大肆说了一通,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他亲戚吗,怎么都不知道?” 尹蔓不露声色:“我知道啊,我看你说得起劲来着。” 眼见黄小队还在那儿意淫姜鹤远,尹蔓暗自心惊,她知道他家底丰厚,但没料到竟是这种情况,不明所以地涌起一阵心慌,难怪李老师说他帮她是举手之劳她又想到关思媛,咸吃萝卜淡操心地为他担忧起来,看来人太优秀了也不行,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姜鹤远过得可真是水深火热。 黄小队美够了,才记得提醒她:“你千万别把这些话跟姜老师说啊。”她想了想,又羞涩道,“其实说了也没关系” 说不定下次来姜鹤远就认识她了。 黄小队由于某些尽人皆知的想法,对尹蔓十分热情。图管工作杂,但是流程相对简单,h大馆藏丰富,文献书籍浩如烟海,她主要负责综合一区,库室安静,谨严有序。她在浓浓的墨香中,认真熟悉着类架分布,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尹蔓收到姜鹤远的消息:“干得怎么样,吃饭了么?” “在吃了,你呢?” “我在你楼上。” 他下了课去北区吃饭就两分钟路程,脑子一热隔这么远跑到南区来。 尹蔓抬头看看,楼上教职食堂,她进不去,只得说道:“那你多吃点。” “下午我来接你。”h大作为人才引进给他提供了住宅房,就在学校附近的商业小区,他把那边改造成了工作室,平时下课后都待在那儿,研究生们也常往工作室跑。 “哟,小姜,”院里一个老教授打了菜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问,“谈恋爱了?” 姜鹤远差点被呛住,连忙摆手。 老教授一副“瞒不过我”的表情:“那看你笑成这样,难得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45章 尹蔓在房间里看书,从图书馆借的,台灯下,她坐得端正笔直,谨微地翻着页,独自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有多少年没碰过书了? 她在醉生时从不看书,看书令人思考,思考令人清醒,而一清醒,就会痛苦。明知希望渺茫,不如敷衍地活着,为了避免失望,拒绝了任何萌芽的可能。 书香阔别重逢,时光分分秒秒过去,尹蔓正看得专注,窗外忽然雷声阵阵,片刻间,急风暴雨轰然而来。 下午回家时就已阴云渐密,一路树木被风吹得枝摇叶动,前两日收到暴雨预警,她观望着早晨的天气还以为不会下了,不想夜里风云突变,准时赴约。 客厅的阳台是半封闭的,尹蔓想起窗户还没关,出去一看,却见阳台外亮着灯。 姜鹤远坐在摇椅上,望着大雨如注,沉沉思考着什么。 尹蔓小声问道:“还不睡吗。” 他见她衣衫单薄,起身将毛毯裹在她身上:“被雷声吵醒了?”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看书,点点头。 他将摇椅让给她,坐在一旁,这雨来得寒冷刺骨,宛若入了冬:“待会儿给你拿床厚被,晚上别着凉。” 自己刚来时连被套都懒得套,现在竟然都该换季了。玻璃窗被风雨打得噼啪作响,她忧心忡忡:“不会吹坏吧?” “放心,刮不走你。” 尹蔓脱了鞋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头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雷雨天,夜色浓黑,大雨在玻璃上碰撞溅出的水花,犹如陨落的繁星。 毛毯驱散了寒意,她被他的气味严丝合缝地包围着,汲取着纤维里残余的温情,在这荒野般颓丧的世界中,她愈感到肉体的冷,就愈抚摸到心脏的热。 尹蔓手指摩挲,又想抽烟。 姜鹤远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图书馆累不累?” “不累。”有他打点,大家都很照顾她,她感叹,“原来大学的图书馆这么大。” 她以为普立的已经够大了,但是大学和高中完全不是一个级别,里面有喷泉凉椅,休闲广场,楼上还能喝咖啡,书库也是汗牛充栋,卷轶浩繁。今天将同学还回的书整理上架时,她听着周围人的翻书声,写字声,总觉得很不真实。 其实来云市后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最不真实的,就是遇上姜鹤远。 尹蔓常常想这是不是一个漫长的梦,而他只是自己承受不住现实,臆想出的人。她如履薄冰地做着这个梦,生怕哪天就醒了,生活的腐蚀使她百毒不侵,以至于好运降临时,第一反应竟是惶惑。 “你真的存在吗?”她疑神疑鬼地问。 姜鹤远伸出手。 她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轻轻捏了捏,又飞快地缩回来:“嗯,热的。” 他合拢掌心,好似被猫微微挠了一下。 “我要是说我特别感谢钱朱打了周如如一顿,你会不会打我?” 姜鹤远听着她胡说八道,又气又好笑。 尹蔓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唠叨:“赔了你三万块呢。” “要不还给你?” “算了”她人穷志不穷,大方地说,“一码归一码。” 霹雳声震耳欲聋,暴烈大雨被吹成了铺天盖地的水雾,冲淡了天地的颜色。夜雨茫茫,从二十楼俯瞰,可以看到被蒙蒙雨雾笼罩的,沉默的房子们。 她发了会呆,说道:“我想喝酒。” “太晚了。” “我想喝。” 尹蔓执意不让,姜鹤远只得给她倒了一小杯红酒,反正适当喝些促进血液循环,有助睡眠。 雨声哔哔剥剥,人心寂静苍茫。 她晃着高脚杯中的液体,忽然开口道:“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是外婆带大的,她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所以我从小就不服输,特别想有出息,渴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赚很多钱,给她争气,让我的朋友们能因为我过上好日子,不要活得那么辛苦。” 尹蔓从来没和大宛分开过这么久,平日里也不敢想她,两人亲密无间,她从来没瞒过她任何事,想起自己消失得毫无预兆,音信全无,大宛肯定接受不了。 “其它家人呢?” “外婆走了,我妈死了,我爸不知道在哪儿。” 她是被父母抛弃的人,外婆一直以为她年纪小不懂,然而童年作为人格塑造期,因为弱小无助,所遭受的任何挫折都格外沉重,即便事隔经年,亦让人难以恢复,耿耿于怀。“被抛弃”带来的原罪,使她在幼年时,就已对世界滋生出了不为人知的戒备。 久违的酒精浸润了她的血液,红酒初尝微酸,回味却甘醇。姜鹤远也倒上酒,他们举杯,玻璃清脆的撞击声淹没在滂沱大雨中。 她继续说道:“后来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的平庸,其实这滋味挺不好受。” “你今年多大?”姜鹤远问。 “二十。” 太小了,他想。和他的学生一般年纪,还是个小孩子。 “等你有天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就会想开,世间本就没有伟大可言,四荒八极,每个人都是平庸者。”他说道,“人生路长,不到临死前,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种走向,不必给自己预设枷锁。” “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么?”尹蔓却提起另一个话题,干涩地扯了扯嘴角,“自杀。” “我以前很看不起她,为了个男人自杀,特别没出息。我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结果我也走上了她的老路。” 她翻开手腕,露出那道可怖的疤。他记得初次留意到这条疤时,她异常警戒。 尹蔓想起钱鑫:“我一个朋友,他爸从小赌钱,赌输了就打人,把他妈打跑了,又把不如意都发泄在他身上。我们在一起玩,他身上总带着伤,皮肤的颜色没什么时候是正常的。很可怜,他恨他爸恨得要死,等他终于能反抗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爸狠狠打了一顿。”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也染上了赌瘾。” 她在芙蓉老街见了数不胜数这样的人,姜鹤远大概难以感同身受,优秀的人只会越来越优秀,平庸的人只会越来越平庸。在底层挣扎的人们,命运从出生起就已有了它既定的轨迹,他们沿着轨道运行,脱轨的人是极少数。有时常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无力感,无论怎么躲避,都无法逃开。 “我以前不服气。后来想明白了,家庭才是最潜移默化的基因,刻在人的骨子里,一代代延续是真正的宿命。我以为自己会是那个脱轨者,但其实和街边刚种的树没什么两样,根基太浅,风一吹,就被连根拔起,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根基浅的人,活着唯求安稳,不敢冒险,连病也不敢生,深知承受不住风浪,命运轻轻一撞,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 电闪雷鸣,闪电猝然在她眼前打过,尹蔓被白光刺得闭上眼,仿佛只差一瞬便要劈在身上,生生把黑夜劈成了白昼,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明亮。 姜鹤远替她挡了挡,尹蔓神色平静:“没关系,我最喜欢雷雨天。” 她在暴风中逆行,无数次站在雷电下试图找死,却总是毫发无损,以致听见滚滚雷声,甚至亲切而愉悦,压抑随着暴雨散去,越狂乱越觉得安全, 尹蔓极少和人这样倾诉自我,她把自己修饰得无坚不催,外露的软弱与自卑只会产生强烈的羞耻感,像主动扒光了衣服非要人看。可是面对姜鹤远幽深的目光,他聆听着她的心事,犹如包罗万象的宇宙,她竟能如此顺畅地说下去。 “你对我太好了,”她喃喃道,“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很怕。” “没什么好怕的。”姜鹤远给她把被子拉高了些,将尹蔓盖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个脑袋。他清清楚楚地懂得她的障碍——她固执地相信,生活是一场又一场的悲剧重演,而在此之前,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世界其它的模样。 他打开手机:“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在看一个东西。” 上面是李老师发来的几张照片,是她在普立时的成绩单和作文。 “没想到她还留着吧。”姜鹤远说。 尹蔓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名字,眼眶发热,透骨酸心。 “我准备把你的学籍转到h大附中,这两天我们做个摸底,看具体情况给你补课,你底子扎实,我对你不担心,明年开学直接跟高三的班,到时候和他们一起参加高考,走正常程序读本科。” 姜鹤远没有放弃过让她读书的想法,只是尹蔓性子倔犟,经济上又缺乏安全感,一味强迫只会适得其反,不如由着她顺其自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能感觉到她渐渐放下了心,送她去图书馆也有这个考虑,当人真正身处在读书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想法的改变是必然。 而且他看到了她借的那本书。 姜鹤远言语间井井有条,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可靠且值得信赖,自然带着一股令人踏实心安的力量,好像只要跟着他规划的道路走,就一定能达到目标。 但尹蔓还是觉得惊惶,她下意识说道:“可是” “没有可是,”姜鹤远加重语气,“世界上想读书却无法读的人还有很多,不会一直有人等着帮你,我把路摆在你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尹蔓愣愣地望着他。 姜鹤远目光如炬,火光里是难以抵抗的诱惑:“尹蔓,你抛开一切,从现在开始,什么也别想,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他再次问道:“想不想?”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想不想?” 丝线勾住她的心脏,往前扯一下,又扯一下。 闷雷低沉,满目疮痍。 姜鹤远的逼问犹如疾风骤雨,带来强劲的压迫感,尹蔓手足无措,退无可退。 她心乱如麻,那一刻想说的有很多,比如昭市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没有学费,没有身份证,档案上有污点,年纪也大了然而千言万语一出口,却只有两个字: “我想。” 她孤注一掷,仰头将半杯酒喝光,眼泪从指缝中止不住地流出来,哭着说:“我想的” 银河倒泻,狂风呼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46章 席天卷地的大雨在后半夜变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世间被冲刷洗净,露出质朴寥落的模样,莽莽苍苍地迎风而立。待到梦醒的人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前,没有人会知道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人做出了怎样关键的抉择。 尹蔓躺在床上,裹紧姜鹤远新拿的厚绒被,那句振聋发聩的“想不想”尚且回荡在耳边,她被他逼着说出那两个字,恍若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软在椅子上,虚脱了似的,心痉挛地揪成一团。她在冥冥之中被人推着走,无知无觉地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必须指出下一步向左还是向右。 黑暗中待得太久的人,光明到来时只会觉得刺眼。她常年被圈在狭小的井中,过往刻在骨子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再次上路的可怕一瞬间压倒了希冀。亮灯的阳台犹如浮游在深海上的灯塔,暴雨夜,毛毯,红酒带给她震颤的仪式感,尹蔓感觉自己好像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在此之后,人生的轨迹抑或回归,抑或彻底偏移。 姜鹤远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她所有的烦忧。 “身份证我在让人给你办了,过两天就寄过来。” “又不是刑事犯罪,你那算什么污点,抹掉就行。” “钱算我借你的,就当资助贫困儿童,等你能赚钱了慢慢还。” 过去困宥着她寸步难行的围墙,在他的三言两语下倒塌得支离破碎,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贫困儿童”尹蔓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姜鹤远身后打转:“可是我比他们大了那么多,同学会不会笑我?我好久没看书都忘得差不多了,万一考不上怎么办?还有” 她碎碎念叨着诸多顾虑,姜鹤远无奈地回过身,尹蔓不妨,一下撞到他怀中,不好意思地连忙退开。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姜鹤远眉眼英气隽雅,鼻梁有如雕刻,薄唇如玉,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她被那张俊脸冲击得脑内一片空白,透过睡衣的缝隙瞄到他坚实的胸膛,她的额头刚刚在那儿碰过瓷。 她又瞄了一眼。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哭笑不得,手痒掐了把她的脸:“你在看哪儿?” 尹蔓皮肤敏感,留下浅浅的红痕,他又揉了揉。 她被他揉得心慌意乱,血液从小腹处倒流急吼吼地涌到了天灵盖,她涨红着脸地推开他,嘀咕道:“随便看看不行啊。” 接着要说什么也忘了,匆匆回了房间。 尹蔓想到这里,脸在柔软的枕头上无意识蹭着,盖在身上的厚被顿时变得千斤重,她一把掀开使劲蹬了蹬,有点冷又赶紧盖上,终于懂得了黄小队犯花痴时的心情。 妈的,这么帅,受不了了。 尹蔓下班后,姜鹤远将附中的文科试卷拿给她做了一套。她宁愿累点也不想放弃图书馆的工作,他对她有信心,自己却没有,毕竟蹉跎了这么多年,无论以前成绩如何,中途荒废了学业是事实,在没有足够把握前,得留下一条退路。 况且她接受他的帮助,不代表就能容忍自己白吃白喝,万一钱用完了怎么办,难不成还找姜鹤远要零花钱吗? 于是尹蔓的生活转眼间变得忙碌至极,她的数学c英语和地理相对薄弱,姜鹤远给她买了一大堆辅导书,又联系了云市以因材施教而闻名的几个补习老师。尹蔓将那些题册视若珍宝,日日早晨五点钟便起来看书做题,平时在图书馆里也抓紧一切闲暇背语史政。 补课只能安排在晚上,地理老师四十多岁,尹蔓一看见他,紧张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老师您好!” 地理老师声名远播,原本不想拉低身价亲自上门补课,奈何这家家长出价大方,报酬颇丰,他来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顽劣不堪的学生,结果这么有礼貌,略略松了口气,见姜鹤远的样貌怎么看也不像尹蔓的父亲,犹疑着问道:“这是您的” 姜鹤远:“妹妹。” 尹蔓:“侄女。” 地理老师:“” 姜鹤远一言难尽地看向尹蔓,她心想,怪我干嘛,你也没提前和我说好吗? 老师在楼下给她补课,姜鹤远回到书房,拿起论文看了看又放下,站在镜子前,巨细无遗地照了自己半天。 他最终相当严肃地认为,他丝毫不显老,并且绝对不像尹蔓的叔叔。 结论非常客观,姜鹤远这才放下心,施施然坐回书桌前。 清早到学校时,黄小队已在图书馆门口冻手冻脚地等了许久,她这几天摸透了姜鹤远的接送规律,尹蔓一下车,她就迎上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打了个招呼,接着迫不及待地甜甜地叫道:“姜老师,早上好!” 姜鹤远笑了笑:“你好。” 黄小队圆满得要晕过去了,急忙提起手中的餐盒:“我c我是尹蔓的同事,您吃早饭了吗?我给您带了点紫菜包饭,我昨天亲手做的,舍友们都说好吃。” 姜鹤远看了眼尹蔓。 她正在女孩背后虎视眈眈地死盯着自己,似乎他胆敢接过,她就要冲过来砍断他的手。 姜鹤远抬手挡去唇边浮现的笑意,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们留着吧。” 尹蔓如今日理万机,为了方便,两人都改在食堂用早餐,她听他拒绝,心里舒服了些,又不禁嗤之以鼻,豆浆油条不好吃怎么的,还好他没接,不然吃多了当心撑吐。她幻想着姜鹤远呕吐的场面,打了个冷战。 还对人乱笑,不知道说个“你好”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还真打算和黄小队有什么发展?啧啧啧,难怪学校里就他一个男老师最高调,还有什么后援会,这样看来倒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亏她还替他白担忧一场。 黄小队没发现尹蔓冲破天际的怨念,她酝酿着今时今日有一段时间,能和男神说上话已经是意外之喜,十分懂得进退有度,亲亲热热地勾着尹蔓走了。从后视镜里,姜鹤远看见她被同事别别扭扭地挽着手,走成了同手同脚。 两人中午休息时将紫菜包饭分而吃之,黄小队没吹牛,真挺好吃的,尹蔓又有些后悔,其实姜鹤远尝一个也没什么。她正纠结着,只听黄小队叹道:“姜老师对你真好,天天这么送你,以前我们在学校都不太经常看到他。” 尹蔓:“我叔叔人确实不错。” 黄小队艳羡地说:“能和他住在一起好幸福哦,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尹蔓想起关思媛:“大概是那种精英女性吧。” 她想不出有什么人能配得上他,目前见过的也只有关思媛,聪明能干,优雅得体,一看就和姜鹤远身处同一个世界。 黄小队失落:“唉,我是没什么大出息的。” 尹蔓不料她会这么讲,她内心一直暗暗羡慕着黄小队,每次她吐槽他们专业老师变态c同学奇葩c功课繁重,她都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让她再说多一些,好像自己也触摸到了大学的边界。 黄小队讨厌的琐事于她而言压根不值一提,它们曾一度离她如此遥远,而现在,自己或许也能期待着这一天呢。 黄小队没精打采地趴在广场的桌子上,灵光一乍现,大出息没有,可以从小事情感化嘛!电视剧上不都那么演么,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拴住他的胃,她没什么特长,就是厨艺还不错,立马振作起来:“那你知不知道姜教授喜欢吃什么?” 尹蔓愣了愣,仔细回忆,居然一道菜都说不出口。每次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点菜也是以她为先,她竟从未留意过。尹蔓心中骤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惭愧,黄小队见她哑口无言,失望极了,她犹豫道:“我回去问问吧。” 黄小队一把抱住她,夸张地说:“你真好。” 尹蔓吃着饭,黄小队在一旁玩手机,刷屏幕的手指忽地停下,又往上拉了拉,瞪大了眼叫道:“诶,你上我们学校贴吧了!” 尹蔓一脸茫然。 黄小队凑近把手机放在中间:“你看,这是不是拍的你和姜教授?” 尹蔓放大图片,一张张划过,照片里正是她从姜鹤远车上下来的一幕,直拍到她招手离开为止,标题上赫然写着:我的妈——!我发现姜男神的女朋友了??!! 黄小队安慰她:“没事啊,一会儿我就去帮你辟谣,告诉她们姜教授明明是你叔叔。” 尹蔓:“” 她好奇地看下去,姜鹤远果然粉丝众多,帖子没几分钟就翻了好多页,前几页全是满屏的感叹号,到后面不同的意见才相继涌出来: “我觉得不像啊,我们男神这么讲究,她女朋友穿成那样,怎么看怎么不搭。” 尹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虽然不是什么牌子货,但都是正常的休闲装,上次整理书的时候还有人以为她是h大的学生呢,哪里有问题? 下面有人附议:“就是,要真是男神女朋友,男神会不给她买两件好的?” 你们知道个屁。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会是你们所谓的男神包养的大学生吧有点抠哦” “楼上猥琐男别跑。” “滚!排着队倒贴都来不及,我们男神还需要包养?抠抠抠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宿舍里抠脚?!” “兄弟我来支援你,我女朋友天天叫唤他,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八九不离十,说不定连大学生都不是。” “就没人说说这女的长得挺好看的?可以秒杀隔壁传媒系系花了,五分钟内,本人要她的所有资料。[帅/][帅/][帅/]” “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尹蔓越看越无聊,正打算将手机还给黄小队,却突然看见一条回复: “照片上的女的我认识,是我高中时的学姐,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儿对了,她名声很差,全校闻名的那种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47章 那条回复下迅速建起了高楼。 “什么鬼,真的假的?” “层主求扒!” “求扒1” “名声差是什么意思,太妹吗?偷钱还是当小三???” “那男神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然而无论底下人说些什么,层主都没有再现过身。 黄小队与尹蔓相处的日子说短不短,尹蔓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没考起大学的漂亮女孩,平时比较腼腆,话也不多,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她这一变脸,带着截然不符的漠然与戾气,融融的气氛乍然低下去八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拉得很远。 黄小队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说什么了?” 尹蔓躲了躲,掩耳盗铃地用手指划到其他页面,把手机还给黄小队,牵强一笑:“没什么。” 她猜不到发文的是谁,高中听说过她事情的人太多了,黄小队打开贴吧必然会看到。这些年尹蔓没交过什么新朋友,黄小队是她以正常渠道接触到的第一个同龄女生,虽说谈不上有多亲密,但始终帮助她融入新的生活,让她了解到了普通女孩应有的状态。 不知道她以后会如何看待自己。 尹蔓一整日茶饭不思,生怕黄小队张口就问她高中时到底做过什么。下午房东大人有事,她在回去路上顺道买了些食材,翌日,姜鹤远一下楼,便见尹蔓已在餐桌前等着自己,手上拿着一本单词书。 “不去食堂吃了?”他问道。 尹蔓摇头,去厨房拿出已经做好的早餐。 紫菜包饭。 姜鹤远微怔,看着那显然精心准备过的点心,好似无意中途经了昙花偶然盛放,一时分不清意外或惊喜,望向她的眼里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她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尹蔓郝然道:“我同事做得还挺好吃的,我跟她取了取经,你尝一尝怎么样?” 米饭软绵可口,味道清甜。 得到他的认可,她萎靡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那你有没有什么其他喜欢吃的?” “怎么想起问这个?” “哦,我同事是你的忠实粉丝,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个女生,她派我来打听打听。” 当然,自己也不是没有私心。 姜鹤云敛回双眸:“我没什么偏好,吃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会没有呢?尹蔓想不通,道出了实话:“其实你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告诉我,我可以抽空给你做” 姜鹤远放下筷子:“你这是在报答我?” 尹蔓没察觉他话语中的试探,反问道:“难道我不该报答你吗?” 口中食物顿时味同嚼蜡,姜鹤远兴致全无:“我说过,你不用这样。” 尹蔓坚持:“你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全心全意地对你。”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是白眼狼。” 说完,她拿起单词本,兀自挡住了脸。 姜鹤远与她鸡同鸭讲,又无法言明自己那些细如叶脉的情绪,索性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我后天去美国有个学术交流,大概一周左右回来。” 这么久。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没有什么想带去吃的我给你” “不必,你把心好好放在学习上。” 也是,他的起居一定都安排好了,轮不到自己操心。 尹蔓没说话,过了片刻才提道:“你以后别起这么早送我了。” 她从黄小队那儿得知他每周只有两天早上有课,接送本就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如今又出了贴吧的事,她更不想他因自己受到牵连,成为舆论八卦的对象。 姜鹤远:“怎么突然这么说?” 尹蔓若无其事:“反正又不是没有直达的公交,我早点起来等等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见她心意已定,姜鹤远没再勉强。 他嘱咐着她:“等我走了,你平时回家把门窗关好,上下班自己多注意,过马路别玩手机,还有” 她一字不落地听完,最后才应道:“放心吧,我之前一个人住了很多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尹蔓给一批新书贴完标签,得了些空闲,忍不住又打开贴吧,这次高高挂在顶端的帖子却变成了另一个: 《情报准确!男神照片里那个女的在图书馆当管理员!》 主楼配了一张她搬书时模糊的侧脸照片,后面的人不晓得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纷纷跟风要组团来围观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尹蔓藏在角落,将额头靠在书架上,突然感到很疲惫。 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那个回复,不知道有多少普立的人在这所大学,不知道她们是否正在身后的某个地方对她评头论足,幸灾乐祸。 过去是她必须要接受的负担,负重前行,举步维艰。 黄小队路过瞧见尹蔓,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欲言又止:“没事吧?” 尹蔓感受到她的善意,扯了扯嘴角:“放心,没事。” 还好她的态度没有变。 尹蔓不停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然而那些评论恰似潘多拉的魔盒,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着她去打开。等到下午再去看时,出人意料,有关自己的帖子陡然石沉大海,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她怀着满腔疑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出来, 晚上照常补数学,老师耐心地讲解:“设yf(x)在区间内可导” 尹蔓太久没碰这玩意儿,跟起来略显吃力,数学老师怕她灰心,鼓励道:“函数变化比较多,你只要把主要概念吃透,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对了,也可以去问问姜老师。” 数学老师是h大附中的,早就听说过姜鹤远的鼎鼎大名:“姜老师本科就是数学与经济双学位毕业,在云市业界很有名气,好多大公司想请他做咨询都请不到,这些问题拿去问他可能有点大材小用,但他应该不会介意。”老师很谦虚,“说不定比我讲得好。” 等到老师离开后,尹蔓想了想,给姜鹤远发了个微信:“我可以上来么?” 过了半小时他才回:“来。” 尹蔓礼数周全地端了杯茶进入姜鹤远的书房,第一次光临,怎么也得带点见面礼,他尽管没有明令禁止,甚至还主动让她过来找书看,但为了避免打扰到他,她连二楼都没上去过。 姜鹤远在电脑上用软件做着什么数据,弯弯曲曲,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眼花。 “你的书真多。”他的书房很大,带着浪漫踏实的书卷气。书架纵横,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目了然,大部分都是英文,有许多看不懂的专业词汇,尹蔓一眼望去只认得最为醒目的en一ics。 她慨叹道:“什么时候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 姜鹤远喝了口茶:“我不这么认为,你已经在做了,总会有那一天,积累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如果不是你,我连这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活动了一下手肘:“迟早的事,我不过是把你的时间提前而已。” “为什么?” “因为每次问你要不要去读书,”他顿了顿,“你避而不答的时候,表情都在告诉我,你想。” 她凝望着他。 如果不是尹蔓的不甘心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他相信就算没有自己,她也会走上这条路。 姜鹤远翻了翻练习册:“人的一生难免陷入僵局,走不出来,看不清楚,我只是一个旁观的推动者,关键的方向还是把握在你自己手中。” 不,你绝不只是旁观而已。尹蔓想。 他见她站在那里不动,招手让她坐过来,闲闲散散地聊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很怕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每次学校里让填家长资料,父亲那一栏总是空着。” 尹蔓双手趴伏在桌上,难得见他提起自己的事情,听得全神贯注。 好一段时间,小学老师都以为他父亲早逝,特别心疼他,姜鹤远也不辩解,任由这个误会蔓延,直到某天姜父来接他放学,老师有如白日撞鬼,还以为姜父拐卖儿童,在双方一番佐证下才真相大白。后来为了避免产生这种误会,他又将家庭情况改成离异,赵清竹被他武断的大笔一抹,莫名其妙就成了失婚妇女,揪着他倔强的耳朵,硬生生逼着他改了回去。 尹蔓想象着那时的姜鹤远,怎么也无法和面前这个端谨自持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自幼要强,厌倦了老师同学发现他的家庭情况后若有若无的疏远或巴结,一心只想舍掉无谓的附庸,以证明自我独立人格的存在。 姜鹤远说道:“后来才明白,当时会有这种想法,正是因为潜意识里了解自己还不够强大。反复举重的结局是若轻,当你的力量足以支撑起手上的重量,许多事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人只有强大,才会坦然。 “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他表情不似作伪,她抿抿唇:“没什么。”尹蔓说道,“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人都是不会回国的。” 姜鹤远靠在座椅上:“理想主义作祟。” “经济学是一个综合大学科,涵盖了数学,金融学,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乃至哲学等等,目前国内的经济体系发展得还不完善。一个社会,总有人在往前拉,总有人在向后扯,堪堪维持着它的平衡。” “不能说这个环境现下达不到我预想的基准,就此舍弃离开。既得的东西没什么意思,挑战有挑战的乐趣,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与改变。肉体终有一天面临消亡,”他指了指脑袋,“这里面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存在过。” “人世间走一遭,谁又不想为时代留下点什么?无非是证明的方式各异,大多数人倚靠繁衍与血脉延续,还有的人,选择以思维递向传导。没有高下之分,只有范围的广狭之辩。” 他从小到大,得到了诸多别人无法获得的资源,其回馈不仅仅是对某个领域能做出的贡献,亦是对于自身本质力量的认证。 姜鹤远穿着一件开司米薄衫,在灯光下娓娓而谈,意气风发,自信骄傲,犹如立于山巅之上,散发出万丈光芒。她在他的光芒中如同微尘蝼蚁,炎热炙烤着她。他们明明坐在一起,却好似隔着天堑鸿沟,如此可望而不可及,自己因着贴吧里闲言碎语而生出的烦忧,在映照之下,简直一文不值。 尹蔓静了静,说道:“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她周围充斥的是残破的楼梯与歪七倒八的蜂窝煤,贫困带来的种种障碍,乌烟瘴气的团建活动,夜场里面目各异的男人,纸醉金迷的女人,舞池中狂热麻痹的人群 喧嚣,吵闹,庸常,颓然。 日复一日。 “现在有了。”他拿起书,“好了,来,你要问什么?”他看见她勾出来的题,“这个函数很简单” 尹蔓抬起身子凑上前,恰逢姜鹤远拿着题册转过头。 两人猝不及防,嘴唇骤然碰上—— 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