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卷》 正文 第一章 我自轻尘来 第一回 人们说,江湖上许久没有女侠了。 他们说黄蓉女侠算得上是位女侠,可若没有郭靖郭大侠的提点引导,她这个黄老邪的闺女是无论如何修不成“侠”的,不成个“女魔头”就已经是福泽万民了。 他们又说,峨眉山上的一众师太c小尼里本是最有希望出个女侠的,可奈何她们出世清高,虽习得一身高深武功,却对民间疾苦c世间百态显得有些冷漠,路见不平懒得去拔刀相助。 于是,这是一个女侠凋敝的年代。 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来回晃荡着悬起的双脚,对师父说:“师父,我想成为一代女侠。” 师父正在山巅舞剑,鹤发飘飘,童颜焕焕。他斜睨了我一眼,问:“为何想成为女侠?” “因这世上大侠总是男子,我不服,难道我们女子习武只是为了学得几套好看的花拳绣腿来强身健体吗?我们女子也是有侠肝义胆c铮铮铁骨的。” 师父大笑几声,笑声传遍山谷,震起飞鸟无数。“好啊,好啊!你是我逍遥派的女弟子,我逍遥派武功深不可测,光这套灵虚剑法便已能震慑无数门派,你若下山,自然能当个女侠。” 我大喜,可转念之间愁又上了眉梢,“可是师父,逍遥派素来行踪不定c来去无影,是这江湖上最最写意飘忽c神秘难测的门派。我若出山,只怕要坏了祖师爷的规矩。” 师傅又大笑了起来,手上剑招却丝毫不乱,周身一团亮晶晶的剑气刺得这山巅的雾气都散了。 “傻丫头,何谓逍遥?逍遥即是没规矩,想如何便如何。你看,这世人都有个姓名,可为师偏偏无名无姓c无字无号。这是为何?不过是因为不愿让人喊我的名字罢了。徒儿们喊我师父,亲故唤我‘老东西’,闲散人等见我要尊为‘老前辈’,没教养的背着我偷称我为‘那老儿’,催眉与折腰那俩小子喊我‘太姥爷’。名字c法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根本用不上。你说说,这又是个什么规矩?” 我云开见日地爽然笑道:“师父说得是。那徒儿便下山去了,不混个名堂出来无脸回来见您。” 师父望着远处云霞继续舞剑,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扬了扬眉眼似笑非笑地道:“去罢。在山下玩累了便速速回来。” 师父只道我是要下山胡闹,却不知我是下定了决心的,定要闯出个侠名,让世人知晓小女子心中也有大义,也顺便替久不出头的逍遥派扬一扬名。 临行前,大师兄天词送与我一把剑,雪白的剑锋只一晃间,便叫人眼花缭乱得好似见到了尘世的刀光剑影。 这剑名唤“善水剑”,是逍遥派只此一家绝不外传的宝物。 此剑剑身洁白无瑕,与天词师兄身上那件白孔雀羽毛织成的大氅颜色一般无二。那剑柄由一块羊脂白玉所铸,幽幽荧荧透着清冷的光。 玉不是坚硬之物,用玉铸剑柄只怕是一招之内便要玉碎剑断,用剑之人还摆个什么高雅排场,只得五体投地大呼“好汉饶命”。可逍遥派的剑法讲求的是一个柔外刚中c绵若无骨,只有修炼到极高层次者才能驾驭这玉柄的“善水剑”,而层次差些的用的是琉璃剑柄的剑,更次者用金丝楠木剑柄,而刚入师门的小娃娃便只能使铜铁的剑柄了。 “善水剑!天词师兄,这善水剑可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 “可是师父替我打的?” 师兄点点头,“是。” 师兄说谎时,面不红心不跳,精雕细琢的脸苍白冷漠,眼角挂了一丝干巴巴的不耐烦,一看便是个说谎的惯犯。 我笑了笑,“天词师兄,你这谎说得很不高明。逍遥派善水剑,一人一生只能铸一把c传一把。师父做的那把传给了你,我这把如何还能是师父打的?” 善水剑的制作很是特别,不用火淬锻冶,而是取这逍遥山上寒冰洞里的千年寒冰用以打磨铜铁,直磨到剑锋薄如纸片c剑尖削铁如泥为止。 制剑者需在那寒冰洞里待上成百上千个时辰,忍受极寒和阴湿的双重折磨,才能制出一把绝世无双的善水剑。我是不愿去制这剑的,倘若哪一天被逼无奈非制不可,我定要先泡一个时辰的热水,再穿他个十件狐皮大袄才肯下去洞中。 大师兄抿了抿开裂发紫的嘴唇,“你话还是这样多。是师父命我替你打的,拿去吧,小心点使。” 善水剑触手冰凉,这凉意却暖了心。 我鼻子一酸,恭恭敬敬拜下身去,“一画谢过大师兄。只是,我的功夫到了能使善水剑的火候了吗?” “到了到了,早已到了。”天词摆摆手,“你下山一切当心,别惹出什么乱子,我还得下去给你收拾。” 话尾音方才杳渺飘入我耳中,天词师兄已不见了踪迹。太不够意思了,我这头回独自下山,他竟不将我送至寿须藤处,真真是同门情谊淡薄得很。但摸摸手中的善水剑,我便也原谅他了。 我刚行至寿须藤处,便见崖边站了一排人,竟是师弟师妹们到齐了,都笑眯眯地看着我,想是来替我送行的了。 逍遥派人丁向来不旺。师父收徒儿的要求有些怪,需得是孤儿,而且得是肤白貌美的孤儿,耳垂上还必须要有三颗连心痣。这三条要求一加,便很是严苛了,因而这十几年来他老人家收的徒弟总共才五人。 大徒弟便是我那不近人情的大师兄天词,二徒弟是我,三师弟曲陌,四师弟江流,还有五师妹红泥。 我们五个人的名字唤起来皆稀奇得很,都是师父取的。他向来不在意姓名,抱来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娃娃,看两眼,脑中蹦出哪两个字便用那两个字来给我们安名。只给个名,字啊c姓啊都懒得赐。 不赐也好,免得给我们找来些生僻的姓氏,再配上古怪的名儿,那可当真要叫不出口了。 红泥师妹上前握住我的手,“一画师姐,你下山后务必照顾好自己,吃穿都别亏待了自己,客栈也要选上等的来住。我们逍遥山上日子虽然冷清,但盖的是绣丝衾,用的是金玉盘,我怕下山后师姐食宿上是要受些委屈了。” 这世上哪有盖绣丝衾用金玉盘的大侠?我抚着红泥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即便是地为席天为衾我都睡得惯。” 曲陌递与我一只沉甸甸的袋子,“师父说你忘了带盘缠,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袋子,打开往里窥探了一番,满眼白花花的银碎子。银子我收下了,当女侠也不能食不果腹c衣不蔽体。 我将银子藏进怀里,抬眼问江流,“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江流点头,伸手在空中比划起来。他是个哑巴,从小便不会说话,但手却很灵巧,随意比弄一番要说的意思便全清楚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你放心,我不贪玩,一定早去早回。” 这句承诺是哄他的,好不容易下山去,我如何能不贪玩?如何能早去早回?定然要早去晚回! “还是你们好,天词师兄同我走了几步又回去了,连送我到这里都不肯。” 江流急着摇摇头,手又划开了。他许是有些着急,手势乱七八糟没个章法,以至于我竟没能读懂他的意思。 曲陌解释道:“江流说你冤枉天词师兄了,他为你制剑时寒气入体,伤了心脾,走不了这许多路,回去修养了。” 果然最懂江流者唯有曲陌师弟了。我想调笑他们几句,可心上念着大师兄的伤,却是一句也笑不出来。 “师兄他伤得可严重?” “有师父在,你就放心吧,师姐你别磨叽了,天色都沉了,你还不下山吗?” 我这曲陌师弟与大师兄待久了,精绝的剑法没学起来多少,这急性子倒是学上了。这性子与他那张比我还清秀三分的脸甚不相配。 “你们替我照顾好师父和大师兄,我这便下山了。”说罢,我轻轻一跃跳下山崖,伸手牢牢缚住爬满山壁的寿须藤。逍遥山巅地势奇险,开不出路来,只能靠这些千年藤蔓才能与山腰互通。这藤蔓也不甚结实,轻功下乘者即便攀着它也是上不来的。 我正要往下,忽听崖上有人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声:“等我!” 话音一落,身旁的藤蔓颤了几颤,落了一个人上来。 “催眉?你怎么来了?” 这催眉是师父身旁伺候的小厮。师父身旁共有两人照应,一唤催眉一唤折腰,想他们二人的名儿定是师父念诗仙的诗句时随意取的。他们二人亦是师父抱回来的孤儿,因容貌次了些,且耳上只有两颗痣,便只能留作伺候的小厮了。 催眉喘着气道:“老太爷他老人家不放心您,让我来跟着。” 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你便跟着我吧。” 没想到孤身闯荡江湖的女侠身旁竟要跟着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是败笔。 我挽着藤蔓c踏着山壁缓缓向下落去。 山腰间一片云蒸霞蔚,叫人心里痒痒。头顶是枯若止水的金丝笼,脚下是潋滟红尘。我悬在它们当中,只盼双脚能早早落地。 直到我将剑尖刺进天词师兄胸膛的那一刻,我才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攀那寿须藤下山来。 原来头顶是清风明月,脚下是血海滚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 寄归令 血从剑的四周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剑c雪白的衣。刺入身体里的那一截剑像是被吞没了,消失了。只留下寒玉的剑柄。 我多希望,它是真的消失了。 天词师兄平日里性子一急总爱皱眉,这会儿眉头却舒展得很开,眼光淡淡荡漾了几圈,便暗了下去。他朝我点点头,嘴角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沉沉地倒了下去。我也随着他,软软地瘫在地上。 不远处立着的那个人,闷闷地拍起了手。 我声音暗哑地问:“够了吗?” 他说:“够了。” 他走上前,弯下腰,披风轻扫过地面,扬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尘埃。他伸出手,“起来吧。” 我抬起头望向他。那张脸真好看,那似笑非笑的唇好看,似怒非怒的眼好看,唇边的邪乎劲儿好看,眼里的血腥气也好看。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却让我浑身打起颤来。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我也打了颤,却不是身子,是那颗很是叛逆很是不好掌控的心。 那是我下山的第十日,风平浪静了十日,我百无聊赖得甚至动了想要回逍遥山去的念头,若非催眉每日在我耳边说些他看过的有趣戏文,只怕我早已重新攀起了寿须藤。 世人活得很小心谨慎,生怕遇上个风吹雨打,让吾等天天盼着有个电闪雷鸣之辈委实失望之至。 市井街巷虽日日喧闹,但过来过去都是一个样子,偶尔有场小风波也不过是卖蜜饯的小贩缺斤少两了,亦或是医馆里的郎中问脉时趁机偷摸黄花闺女的春葱玉手了。 我在客栈里住了十日,往来者不是商旅便是官差,连个武林中人的影子也未曾瞧见。难道所谓的江湖,当真在江湖浩渺之处? 我问催眉:“江湖呢?” 催眉答:“这里就是啊。” 我又问:“那江湖儿女呢?” 催眉捋了捋头发,白了我一眼,“您需得有耐心,再等等,再等等。” 催眉人虽小,戏文看得倒多,于是说出来的话着实有些道理。他让我等我便等,几日后,果然让我等到了。 这一日天刚破晓,我已弄妆梳洗毕,正俯在窗上对着那晓雾迷蒙的空荡街道叹气,客栈中忽地传来铿锵的打斗声。 我冲下楼去,发现催眉也冲了下来,看来他这几日虽装得很无所谓,成天说些戏文逗我开心,其实也是闲得有些慌了。 我们一起冲到一楼,店里的木头桌椅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断胳膊断腿横了一地,显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但这般斗法很是不高明,倘若是我逍遥派的人在此打斗,即便斗得两败俱伤也定不会将战场搅得如此狼狈,落脚时都是蜻蜓点水一下,出招也定然快狠准,绝不伤及无辜桌椅。 打斗的两方泾渭分明得很,一方身着材质奇特的黑色包身衣服,裹得身体线条道道条条,看得我都有些害羞了。 另一方穿青色长衫,宽宽大大,长袖飘飘,然衣衫虽然仙气重得很,人却长得獐头鼠目,很衬不起那衣衫。 双方都有个二十来人,一半都已负了伤,用手掌护着自己冒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着黑衣一方的为首者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道:“袁岛主既然如此不留情面,那也别怪洪某与我乌鲟帮弟兄们出手狠毒了!” 这姓洪的长得倒眉目清秀,只是皮肤黝黑如炭,身材虽结实,但脸颊与手背总是显得略微浮肿。他一双水淋淋的眼里透出些令人动容的决绝。 原来对面那穿一袭青衣c面色蜡黄c鼻子塌扁的人竟是个岛主,也不知他那岛上盛产些什么,可是盛产歪瓜裂枣? 袁岛主用力甩了甩衣袖,高声道:“好!洪帮主请!”话音落,人已轻飘飘飞身而起,看来轻功底子不错,可与我逍遥比来还相差甚远。 原来那姓洪的是位帮主,我果然将所谓的“江湖”给盼来了。 正此时,门外飞来一块木牌。我站得远,看不清木牌上的字,但见这木牌黑红相间,隐隐透着股煞气。 袁岛主与洪帮主相视一愣,面色铁青,神色惶恐,呆站良久不语,却是谁也不敢看那木牌一眼。 想来那木牌定是有些蹊跷,于是我对催眉道:“他们不捡那木牌,你去捡来给我瞧瞧。” 催眉蹿了出去,捡起那木牌。袁洪二人惊恐万状地瞧着催眉。 那木牌乃圆形,木心实沉,拿在手上有些分量。圆形木牌半黑半红,黑的那半用朱砂写了个“寄”字,红的那半用烟墨提了个“归”字。 洪帮主颤声道:“寄归令!” 那姓袁的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来。他扶着身旁桌椅,勉力支撑着,仓皇却谦恭地问催眉:“敢问这位少侠,您可是少主的人?” 催眉迷茫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我家老太爷的人。”催眉口中的老太爷,自是逍遥掌门——我师父啦。 袁岛主长叹一声,“不是甚好,甚好!” 洪帮主迟疑片刻,问他道:“寄归令已下,行还是不行?” 袁岛主狠咬牙冠,浑身颤抖,“寄归已下,普天之下又有谁人敢不行令?你忘记从前不肯行令的那些帮派,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吗?古墨少主行事向来向来狠辣” 我捅了捅催眉,低声道:“他们说的寄归令是什么?” 催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这寄归令是武林中近年兴盛起来的一个规矩,两个门派间若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便行寄归令,行令两派徒众一一出来单挑,单挑双方非得斗得一方气绝才准停。最后哪一派死者少便算胜,胜者便能吞并输的那派。输者需毫无怨言地缴械投降,被俘后任人宰割也好c沦为奴仆也好,都不可不服。” 我暗自心惊,问:“这是谁人立的规矩?也太过凶残了。” 催眉知道得倒真不少,他说:“立这规矩的人是当今武林至尊,人称古墨少主。” “古墨少主?”我对此人已经全无好感,撇撇嘴,问:“他凭什么是武林至尊?” “武功了得呗,听说当年五岳派七大剑使围攻古墨少主,斗了好几个日夜,最后古墨少主衣衫纤尘不染地全身而退了,留七大剑使气喘吁吁地趴倒在地,丢尽了五岳派的颜面。可贵的是,恶斗了这许久,少主竟丝毫没有伤那七人。五岳剑使在江湖上何等地位,他们对古墨少主已然五体投地了,谁人还敢不服?” 我以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实在有待考证,且不说他们是否都毫发未损,只说这人不吃不喝斗几个日夜如何能不饿不渴?如何能头不晕手不颤? 不过师父说内力高深者是可以好几日不吃不喝的,他说我剑法轻功均为上乘,唯有内功没有修好。因而,也许那故事是真的罢。 我不屑地问催眉:“那古墨是哪一方少主?” 催眉挤眉弄眼地想了想,摇头道:“不知,许只是个尊称。” 说话间,乌鲟帮与围青岛之人已欲要行令。我正要上前拦阻,催眉拉住我衣袖,道:“您别管这闲事,看看也就罢了。寄归令这规矩是古墨少主定下的,无人敢违,你却哪里有好大的能耐,敢与武林至尊为敌?况且这两派间深仇大怨您也解不开,不用强出头,惹得自己一身骚。” 我点点头,却全然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两派先出手的一对人已负了伤,乌鲟帮的人被围青岛的人用青月刀砍下了一只耳朵,围青岛的人又被鳄啮钳剪下了一条胳膊,场面甚是血腥。 我胃里一阵翻腾,觉得自己忒没用了些,自记事起便开始习武,竟然连这番阵仗都吃不消。再斜眼一看,店小二和掌柜的已躲在角落里吐了起来,我便感到了一丝安慰,自己好歹比他们还强些。 眼见着乌鲟帮的鳄啮钳就要贴上围青岛那小子的脖颈,我脚下一滑施展轻功飘了过去,善水剑迤迤然朝那半身大的钳子一挡,手腕一转,将那要剪断人脖子的力道绵绵地化了开去。 “铛”的一声,鳄啮钳落了地,震得房梁上陈年的灰尘铺落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 初见 那姓洪的帮主对我怒目而视,吹胡子瞪眼地问我:“姑娘与我帮可有何过节?” 我眨眨眼,“没有啊。” 他往前紧逼一步,“那为何方才要与我帮为难?” 这倒冤枉得很,我摆摆手道:“我不要与你为难。我是要救人,我若不出手,只怕那青衫小子的脑袋已然落了地。” 洪帮主抱拳朝天空一揖,凛然道:“寄归令在上,生寄死归,生死由天,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正欲同他辩,方才被我救下的那围青岛小子却突然跪在我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姑娘相救。”说罢,他长身而起,仰头道:“寄归令在上,我虽得姑娘搭救未死在鳄啮钳下,但圣令不可违!”话音落,刀光起,我还未及反应,那小子已殒命在自己刀下。 他结果自己时下手倒快,方才单挑时倘若也有这么快的身手,也未必会被那鳄啮钳夹住。 我悲戚戚地看着他的尸身,觉得寄归令当真可恶,那古墨少主更加可恶。 此人定是心肠歹毒,冷血无情,德行败坏。 洪帮主声如洪钟地呼道:“继续行令,下一个,上!姑娘请让一让。” 催眉上前扯扯我衣袖,“您快别在这儿瞎闹了,乌鲟帮与青围岛的恩怨和您没关系。” 我甩开他,握剑立于原地不肯走。袁岛主冲出来,一把清冷的大刀对着我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我救了他的人,他倒恩将仇报,好没规矩。 我飘忽起身,柔转手腕,善水剑划出道道白亮剑光。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刀折成了两半,朝身后飞了出去,深深钉进房梁。 他盯着我的剑,面如死灰,颤颤巍巍地问:“这这可是善水剑?” 这姓袁的倒还有些见识。 他又问:“姑娘,你是逍遥派的人?” 我抱剑躬身,“小女子逍遥门下二弟子,一画。” 袁岛主俯身拜了下去,“在下有眼无珠,竟认不得逍遥女侠。方才多有得罪,女侠莫要怪罪。避世二十载的逍遥门终于念起了江湖恩恩怨怨,逍遥二子终于要再度出世,雄霸武林了!” 他这一拜,身后围青岛众人也跟着拜了下去。 他们这一拜来得莫名,话也无头无尾,听得我云雾中游,逍遥何曾出过世?雄霸武林一说又是怎讲? 我赶忙给催眉递了个眼色。 催眉揪起眉眼摇摇头,显是也不明白袁岛主话中之意。 我只好揣着糊涂装明白,点点头,正色道:“既然袁岛主还记得我区区逍遥门,那可否听我一劝,今日这寄归令便不行了。” 洪帮主面有难色:“一画女侠虽然开了口,本来逍遥的话在下不敢不依。可寄归令乃是当今武林至尊古墨少主立的规矩,令既一出,至死方休,生寄死归,生死由天。在下,在下不敢不从。” 我不以为意,“既然这古墨少主是武林至尊,那定然不仅武功绝冠天下,胸怀也当宽广浩荡。寄归令太过残暴无情,江湖中如何能任由这般规矩横行霸道?” 我一席话说得正气凛然,自以为拿出了一代女侠当有的气魄。 洪帮主与袁岛主瑟瑟地互看一眼,俱都垂下了头,口中念道:“此话不敢说啊,不敢说!” 这时候,角落中忽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洪继礼,袁胜,古墨少主的令岂由得你们说不行就不行了?” 我一看,说话之人竟是方才吐得几乎要内外对调的店小二!他现在不吐了,一张蜡黄的脸说不出的可怖。 洪帮主与袁岛主一动不动地望向他,嘴角的皮肉开始抽搐。 我看看他们,又看看那店小二,脑袋里雾气朦胧,只得挠一挠看是否能拨得云开雾散。催眉也跟着挠了挠脑袋。 这个江湖,古怪得很。 原来在江湖中,店小二不是店小二。 我幡然悔悟,荒废的十几日中也不知错过了多少隐于市的武林高人。 我正自懊悔,洪c袁二人带着一帮弟兄已匍匐在地,五体投地,嘴中还哆哆嗦嗦高喊着:“不知少主使者在此,求使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原来这人是那暴君古墨少主的使者。 他目光凛冽地扫过我和催眉,“你们不跪?” 催眉向来胆小,从前我和曲陌c江流一同在夜里扮鬼吓他,他吓得扑倒在地,将头磕得震天响,惨兮兮地大叫:“山神大人饶命!狐仙姐姐饶命!树精老爷饶命!孤魂野鬼们饶命啊!”此时他被那古墨少主的人一吓,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我气得一把将他捞起,“不准跪!你认得他是谁嘛,瞎跪什么!” 店小二问:“姑娘不认得我?”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角,坦诚相告:“的确不认得。” 他晃了晃大拇指上的一枚猩红色扳指,问:“那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我又诚实地摇摇头,“不认得。” 他蜡黄的脸泛起一层青色,估摸着是被我气得不轻。 我不等他开口,抢着道:“无论阁下是何许高人,一画只问是否能看在我们逍遥门的面子上,放过他们这一回?” 店小二冷笑一声,“生寄死归,生死由天。寄归一出,至死方休。我们少主的寄归令岂是儿戏?” 原来,我逍遥派的面子并不够大,吓吓乌鲟帮c围青岛这样的小帮小派还够使,可若要唬住古墨少主身边的人,分量似乎还欠了些。 他又道:“姑娘方才对少主出言不逊,这笔账,我倒要来与你算一算。”说罢,长衫一掀,杀气四起。 这时,门外踏进一人,身姿笔挺,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道袍,脑后的头发束得松垮写意,发丝乌黑得竟有些发蓝。 这人云淡风轻地飘上前来,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走近,冷硬俊雅的面庞好似一道寒光,逼得我无处可逃。 那一对星眸中似有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画,画中的意境自是无限高远宁静。可我总觉得那幅画的背后还藏了些东西,沉甸甸地屏息躲在那里。 他脸上的表情若有似无,似在笑,又似在嗔,似有情绪,又似死水一潭。 他冷冷将店里扫了一眼,对眼下的血光四溅c桌椅狼藉似是视而不见,侧身对店小二道:“住店,还有空房么?” 他的声音也好听,像从水底发出来的,闷闷沉沉,带有些鼻音,好似感了风寒一般。 店小二见到他后面色大异,敛了方才的跋扈神情,低眉顺眼地躬身领路:“有有有,天字一号房,客官这边请。” 他上得两步台阶,却站住了,紧紧盯住我手中的剑,却看也不看我一眼,道:“把你的剑收起来,晃得我眼疼。” 他一开口,周身便涌起一层冷寂肃杀之气,语气虽平淡,眉宇也清寒,却是不怒自威。乌鲟帮与青围岛众人仍旧长跪在地,动也不敢动。 我当下也被他的气宇镇住,竟当真收起了剑。真真是为潘宋之颜骨气尽失! 我晃了晃神,清醒过来,没好气地道:“小女子初来乍到,没什么见识,敢问阁下是?” 那店小二眼里又透出些凶光,却没有发作。 那人尖锥般的目光总算落在了我脸上,我被他瞧得面上一热,心中一阵惊慌失措。 “在下武当,殷莫君” 武当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学大宗,我在逍遥时自也听过他们的名头,歆羡得很,于是此刻欣喜地上前对他抱了抱拳,问道:敢问殷大侠师从武当哪位高人门下?” 他道:“我跟随在武当大弟子身边。” 原来是个武当派孙儿辈的小徒弟,那辈分可比我低多了。 但这店小二委实可恨得很,竟然非常卖这武当徒孙的面子,马上立侍一旁,话也不敢再接了。 看来我逍遥果真沉寂太久,面子着实薄得很。 不过武当祖师爷张三丰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听师父说过他的故事,因此也就不与他们较劲了。 “小女子一画,是” 他挥挥手打断了我,“你这孩子是逍遥门下的。” 他语气倒老成得紧,竟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 我一时气不顺畅,瞪起眼道:“你有眼疾么?” 他戏谑地看着我,“没有。” “那如何会被我的剑晃得眼睛疼?” 他看着我,藏在眼中那丹青画后的什么东西似乎蠢蠢欲动了片刻,但终是又伏息了起来。 我的背脊发了阵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 仇怨 围青岛与乌鲟帮众人还石像般跪着,店小二也没再开口,这方才喧闹无比的客栈一时静得骇人。可气那不长眼的催眉竟在这时凑上我面前,不轻不响地对我道:“您盯着那武当派大侠做什么?” 这话慢悠悠地在空荡的客栈里游转一圈,穿过众人耳朵,直冲我脑门撞了上来,撞得我眼冒金星,恨不得就此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按说我虽不常下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于男子容貌却是颇有一番见识的。旁的不说,光是我天词师兄c曲陌和江流师弟便已是这世上相貌一等一的倜傥公子。万万没料到我今日竟这样不争气,委实是给逍遥派丢脸了。 殷莫君嘴角挂着讥诮瞧了我一眼,径自找了张幸免于难的桌椅坐下,悠然道:“看茶。” 店小二回过神来,又变回了店小二。 殷莫君呷了口热茶,语气却暖不起来。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画。” “抑浊子是你什么人?” 我回忆片刻,诚恳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他又问:“这剑,可是你师父传给你的?” “不是,是我大师兄。” 他吹了吹茶水上弥漫的热气,将目光隐遁在蒸腾而起的迷蒙背后。 我又偷着瞧了他几眼,他脸上虽没有丝毫皱褶纹路,但神情与眼波却绝非是个少年郎所有,论起长幼他恐怕至少要比我大上一轮有余。 我瞧了几眼便立即将目光收回,生怕又被催眉揶揄一番。 眼前那一众人等还跪在地上,我想着他们腿脚估计要跪酸麻了,忙道:“你们起来,快起来,别跪着了。” 袁c洪二人目光闪烁地看了看店小二,店小二又瑟缩地瞧了瞧殷莫君。 他仍旧悠然喝着他的茶,片刻后放下茶碗,缓缓道:“起来吧。” 小二说:“那便起来罢。” 袁c洪二人这才带着一众手下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我笑道:“既然起身了,那便是两家间和气还在。二位前辈可愿意听小女子一句劝,寄归令残暴无情,不行也罢。来日若是古墨少主追究起来,二位只管把责咎推在我身上,少主若是心中愤恨难平,只让他来找我便是。” 我沉吟片刻,略觉此举不妥,我逍遥虽武功精妙,奈何人少势薄,若古墨少主当真来寻麻烦,逍遥未必耐得住,我须得再拉一派下水,共同抵御那声名赫赫的“武林至尊”。 我眼眸一转,正瞧见低头饮茶的殷莫君,便道:“店小二,你可听清楚了,回去转告你们少主,今日武当殷大侠与我逍遥一画共同向他老人家讨个面子,寄归令牌虽到,但这令今日便不行了。少主若是心有不快,武当与我逍遥随时恭候大驾。” 小二斜眼瞟了瞟殷莫君。 殷莫君不动声色,不置可否。 小二便也不敢开口。 我忙顺水推舟,“武当名门正宗,门下人人称侠,殷大侠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洪帮主,袁岛主,你们今日遇上殷大侠,可算是遇上贵人了。” 袁c洪二人早已不想行令,此刻听了我的话,立即会意,五体伏地,长呼:“谢殷大侠与一画女侠救命之恩!” 殷莫君冷冷“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二人一眼。 武当人果然好大的架子,可我却瞧着他那傲岸清高的模样甚是顺眼。 我问袁c洪二人:“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闹得这般你死我活?” 洪继礼咬牙切齿地道:“十六年前,他们围青岛上的人偷了我那刚出生的女儿去。我夫人受了这个大刺激,心中郁结难开,悲愤交加之下失了心智!夫人疯了十几年,近月情况有些好转,偶尔能清醒片刻。她清醒时告诉我抢女儿的贼人所用之器甚是亮眼,暗夜里将屋子照得恍若白昼。我思忖前后,与我有过节的人中,唯一使那晃眼兵器的便只有他袁胜一人!他那镀银流星锤在夜里使出时如流星般刺目,我女儿定是被这厮偷了去!” 这厢还未将前因后果讲完,那厢已大喊着“血口喷人”。于是该亮家伙的亮家伙c该摩拳头的摩拳头,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我着实后悔方才多嘴问了那一句,本来还想再问问他们口中“逍遥再度出世,雄霸武林”是个什么意思,此刻却也不敢再问了,生怕又卷起一场腥风血雨。 看来在江湖闯荡还是话少些好。 催眉朝我耸耸眉,伸出食指与中指在空中轮番划了两下。这手势是江流师弟每每要与曲陌师弟偷摸下山玩时会做的,意思是“溜之大吉”。 我会意,点点头。只要围青岛和乌鲟帮不再行那惨绝人寰的寄归令,他们就是打个天翻地覆我也绝不插手,毕竟偷抢孩儿的仇怨我怕是没本事解得开。 我方踏出门去,心神一荡,万般不舍地回望一眼殷莫君。 他也正回首盯着我,一双下了雾c结上霜的眼幽幽避在热腾腾的茶水气之后,瞧得我心里又甜又怵。 催眉拽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跑。于是殷莫君的脸便就此消散在了人来人往间。 哎,罢了罢了,萍水之缘,散便散了罢。若过上个一年半载我还记得他这双眼,那便没皮没脸地上武当去寻他。届时只要不说我师出何门,便丢不了逍遥派的脸。 造化爱玩闹,总耍得我们晕头转向。再次遇见他时,既不在武当山上,他也不再是殷莫君。 那夜里,我失眠了,辗转来回,不得安歇,脑中千丝万缕搅成一团,却也捋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隐约间好像见到了逍遥山的层峦叠嶂和殷莫君云雾缭绕的眼。 看来,那扰人清梦的东西不过是一股袭上心头的思念。 失眠果然是个不祥之兆,我才方要迷糊睡去,便听屋里一声巨响,眼前刀光一闪。幸好我身手快,这才躲过了那破窗而入的鳄啮钳。 我正为自己机灵的应变得意不已之际,窗外又窜入了几个彪形大汉,挤得那间狭窄的客栈卧房满满当当。 他们穿了紧身的黑色衣衫,每人手里都扛了把鳄啮钳。鳄啮钳朝着我,铮铮作响,活像几只狰狞的鳄鱼露出满口尖牙要将我生吞了。 这几个汉子一声不吭,瞪着眼朝我舞起他们那夺人性命的钳剪。 我挥剑架开他们的钳子,道:“众位乌鲟帮的好汉,咱们将话说明白些再动手。一画与诸位可有何过节,你们何至深夜里不好好睡觉,却要闯入客栈,挥舞钳子取我性命?” 他们并不回应,闷声朝我攻来。 这般打法是要拼个同归于尽的路数。他们虽不愿活了,我却还想多活个几十年。 “诸位,你们若是这般蛮不讲理,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说这话我多少是有底气的,方才过了那几招,我已摸清楚他们功力深浅。 催眉说乌鲟帮水下功夫十分了得,不仅在水中身手矫捷c如履平地,且能闷气于水下好几炷香的功夫不探出水面换口气。可眼下看来,他们在陆地上的本领可平平得很啊。 话虽如此,这场莫名的打斗想必是由误会而起,瞧他们那苦大仇深的神情也绝非是来无端挑衅。既然有误会,我便不忍心出手伤他们。 我一向很能审时度势,不愿打便逃,小女子能屈能伸,不用为了那不值钱的面子白费力气。 于是我冲出门,闯进隔壁屋里,拎起正在睡梦中磨牙的催眉跳窗逃了出去。 催眉吓得浑身发软,“您您这是做什么?” “逃命,”我一手架着他,一手握了剑,说话间丝毫不敢怠慢脚下的步伐,“你且回头看看。” 催眉回头看了看,身子一颤,步伐瞬时快了起来。 他甩开我的手冲了出去,一时间竟逃得比我还快,边逃嘴里还边念叨:“您那逍遥第一的轻功可快用起来啊,后面那群人都快踩着您后脚跟了!” 我们最终还是被乌鲟帮的人追上了,全因催眉的轻功实在太不入流。不过也怪不得他,师父没有收他为徒自然也不曾传他功夫,他身上的那点本事全是红泥师妹偷偷教的,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 这会儿天已大亮,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我此刻有些困乏,倒真不愿再逃下去了。 催眉咬紧牙关,憋着一张酱紫色的脸还要往前跑。 我拉住他衣襟,“别跑了别跑了,再跑下去你都要憋成茄条了。” 催眉大口喘着气,摆摆手,道:“不不行,不行,得跑,他们会会杀了我们的。” 这混小子竟然如此看轻我,还当真以为我是打不过才要逃的。 身旁是一片广袤田地,地里种着一大簇一大簇高高的作物,我也认不得是什么。我怕催眉捣乱误事,便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藏在高大的作物里。 田间阡陌中,我回首往身后欲夺我性命之人望去,心里多少有些凄凉悲壮。 江湖儿女,武功为重,义气为重,豪情为重,美酒为重,却唯一条性命最是轻贱。 我细细看去,才发觉身后追兵已有好几十人,且不仅只乌鲟帮一家,他们当中有人打扮怪异c面色凶煞,我竟丝毫看不出来头。 原来这一路不断有追兵赶来,我竟全然不知,此刻才大呼“糟糕”着实为时太晚。 我练武十余年,只曾与师父和师兄弟们切磋过招。曲陌c江流和红泥功夫不如我,而师父与师兄下手有分寸,从不伤我。于是这十余年中我虽跌打小伤不断,却从未真正领教过何谓“刀剑无情”。 直到今日与这几十人恶斗,我被一柄利刃划裂皮肉,鲜血直流,这才明白所谓江湖当真不是场游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 血债 那道伤口在背部,从右边肩头划到左侧腰间,疼得我龇牙咧嘴。若非我躲闪及时,此刻只怕也被劈成了两段。 伤我之人手持一把宿铁弯刀,狞笑着盯住我。 我背后剧痛之余传来一阵凉意,这才意识到衣衫被他砍破,我的背已白花花曝露在外。 我又羞又怒,急得脸颊滚烫,手足却冰凉。 我正欲冲向催眉,将他身上的披挂脱下来借我用一用,头顶忽地落下一件黛蓝色之物,正正好好地飘落在我脑袋上。 我心里一紧,只道是那乌鲟帮洒了捕鱼的网要将我捉去,定睛一看这从天而降之物竟是件披风! 黛蓝色披风下摆绣了一道赤红色丝线滚边,红如残阳,红如鲜血,很是夺目。 难道是催眉径自冲开穴道,暗中助我?不对,这小子没这么大的本事,而且这不是他的披风,他没这么讲究的玩意儿。 我四下望去,这通坦的田野上并无一人,下地的农夫都被我们的恶斗吓跑了,只留下几把生了锈的铁锄和几头木讷的老黄牛。 再往远处看,群山脚下立着一栋小屋,看不清是木屋还是茅草棚,只隐约可见一人坐在屋前的院子里。那人虽面目难辨,却远远可见他身姿挺拔,气韵悠扬。 不过我与他相距这样远,他若要将轻飘飘的披风掷于我头顶是极难的,即便是习武之人也未必有几人能有如此好的功夫,更何况是这山野间的村夫。 我还欲追寻披风的来处,眼前一帮恶人却不愿给我片刻闲暇,呐喊着冲了上来。 我很是瞧不上这般聒噪的打法,愣是要喊得方圆几里内的鱼虫鸟兽都知道他们要出手了,好似两军交锋前硬是要擂一擂战鼓,也不知是振了自己的士气还是助了他人的威风。 眼前刀光剑影转瞬便要欺近,我迅疾裹上那披风,挡住后背。 披风扫起一阵微风,我鼻尖略过一阵山高水远c树荫寒潭的气息。我微醺了片刻,缓过神来。 在我晃神之际,一把鳄啮钳已悄然靠近我脖颈。我大惊,心中连呼“我命休矣”,面前忽然青光一闪,一把凉剑替我挡开了灾祸。 救我之人竟是催眉!他挥舞着剑,使着不成章法的剑招,一脸刚毅决然地挡在我面前。 我忙上前与他并肩而战。 “我不是点了你的穴道吗?你怎么挣脱开的?” 催眉左右受困,应接不暇,说起话来喘得厉害,“不不知道,突然有东西打打中了我,我就能能动了。” “这披风可是你的?” “什么什么披风?您要送我披风,也得等我们逃走再说。” 我很感动,凭他那丁点的胆气本该早已逃遁无踪,此刻却能为我不顾性命挺身而出,实在感人。以后我定要对他更好些,多教他几手功夫。 但这小子拳脚太乱,不但帮不上忙,还累我分心顾全他。 我沉声道:“催眉,退下!” 催眉不依,“不行,我不能让这群糙人伤了您。” 我险些都要流下泪来,催眉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师父若总是不肯收他为徒,干脆我收了他罢。 “你快退下。你当我真敌不过这群人不成?也太小看我了。” “他们人多,您” “别废话。”我从后抓起他衣襟,提气点了他的穴道,重又将他扔回田地里。那庄稼看上去很鲜嫩,摔落上去应该伤不着。 我这么一使力,背部伤口裂开,细密且尖锐的疼痛从皮肉里侵入胸口,背上一阵麻痒,想是正流着血。 师父说,不愿打架时可以耍些虚招子,越是浮华越是难耍便越是有用。 逍遥派武功中,虚招子不少,想是祖师爷们都不好斗,便编了这许多中看不中用的招数,对手被这样的招数晃花了眼c怔住了心,那架便打不起来了。 于是,我纵身一跃,随意挑了个大汉出剑,一晃一推一勾,他那把几十斤重的鳄啮钳被我轻轻松松给绕进了自己手中。 他们果然怔住了片刻,虚招子的确管用。 我趁着这个空档高声道:“诸位英雄好汉,一画究竟与诸位结了什么仇怨,请如数告知。倘若一画当真犯下了滔天大错,那么此刻便断了这善水剑,听任各位处置。” 那被我夺走钳子的壮汉浓眉怒竖,恨恨地瞪着我,愤然道:“你这蛇蝎女子,杀了我帮主与夫人,还敢来问我们什么仇怨?你速速自断了那剑,让我们取你首级,祭奠我帮主与夫人的在天之灵!” 我大惊,“我杀了你们帮主与夫人?” 此时,先前用弯刀砍伤我的男子踱步而出,冷笑道:“一画妖女杀洪帮主一家,委实凶残。我等奉天海阁秦阁主之命,助乌鲟帮弟兄报仇雪恨,除去你这个妖孽!” “洪继礼帮主被人害死了吗?” 他道:“你还装什么装!你杀害洪帮主时虽遮蔽了面貌,但手中一柄善水剑却出卖了你!逍遥派避世多年,昔日名震江湖的逍遥二子早已隐匿深山不知所踪,当今武林中,使善水剑者只你这小妖女一人!你还要如何诡辩?” 还未待我喊声冤,一群人又凶神恶煞地一拥而上。我咬着牙,只得与他们拼了。 原来在真正的江湖中,以多敌少这般不光彩的事实属平常,无名之卒要存活c要扬名c要睚眦必报,哪还顾得了什么道义。 我左右盘旋,将手中白剑舞得银光闪闪。但因背上血流不止,我此刻已感到头晕眼花,四肢微颤,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倘若今日当真要死在这里,我还真心有不甘。催眉倒在田野中,谁来保护?洪帮主与夫人惨死,我该替他们寻到真凶。我还未与师父告别,还不知道天词师兄替我铸剑时落下的风寒可痊愈了。 何况,何况我还未得再见那殷莫君一眼。那双明灭之间喜怒难辨的眼,我此生还想多看几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 缘起 为了保命,我下手不得不狠辣起来。 手中善水剑第一次尝到温热的血腥味,忽而剑身冰凉。我的手心与指腹瞬时黏冻在了白玉剑柄上,即便是松垮地空握着,那剑也绝不脱手,只在指缝间游走如蛇,蜿蜒而决绝。 如此一来,我力量大增,自己也被这突入而来的人剑合一的力量惊着了。我心下感动,想着今日是否能侥幸逃脱便全仰仗着善水剑了,从此这便是与我一画血脉相连的善水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我绝不负它,它也断然不会负我。 苦战几十回合,我忽然感到这至亲至爱的善水剑开始汲汲向我索取。我体内真气不住被它吸走,身子愈发冰凉,瞬时间力竭气虚,难以支撑。 天词师兄说我的功夫已到了能驾驭善水剑的火候,看来他是全然没注意到平日练功时的插科打诨,以至于对我的火候有了错误的估判。 心一乱,形更散,手上的招式瞬时落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忽地面前一把大钳子扫来,我一惊,忙卧身相避。待要起身,钳c剑c刀与各路暗器已闪至眼前。 好在我身形小,又灵巧,便还能僵持片刻,可这般打法委实太过被动,若无法得空重新站起身来,最终难免落得个为人鱼肉的下场。 善水剑还在苦苦索取,我仿佛能听见它嘶声对我说:“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便助你杀他们个干干净净。” 它想说的,我能听见。可它要的,我看不透,也给不了。 罢了罢了,方才还将这剑当作血肉至亲,须臾间便被这至亲坑害至如此狼狈的田地。逍遥派武功都随性,想不到连剑都这样风流水性。眼看我就要一命呜呼,你这剑定要寻得个能驾驭你的好主人,忠心效主,切莫不可再这般害他性命。 心灰意冷之际,那剑气却倏然间通畅了。我翻转手腕,张牙舞爪的鳄啮钳又变得十分好驯服。 我料想这剑乃是天词师兄用心血铸成,师兄生冷孤僻,性子顽劣,这剑的脾气秉性便随了他。你若一心想与它交好,它反倒要与你疏离;你对它心灰意冷,它便愿意继续为你所用。 剑是否能如此通人性尚不可知,但眼下我也这能这般猜测了。 再与这群恶人纠缠片刻,我渐渐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面前几人突然齐刷刷默不作声地倒了下去,好像顷刻间被人点中了穴道,没了力气。 又有几人相继闷声倒地。 这回我看清了,田埂尽头的小山丘上不断有石子弹出,每一枚石子都精准地击于他们膻中穴上。 这点穴的功夫比我高明千百倍,我心底里暗暗佩服。可佩服之情终是被“天不亡我”的喜悦所掩盖,变得无处可寻。 我回头望向远处那间农舍,院中之人仍岿然端坐,似正于一张石几前品茶。 点穴的石子由小山丘间弹出,并非来自那农舍小院,想来方才雪中送炭予我披风之人便也是这藏于山丘间的高人。 我心上蜻蜓点水地划过一丝失落,不甘心地朝农舍院落里那人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那身影很是熟悉。 我心中猛然清明一闪,甩开衣袖朝那农舍飞飘而去。 那人果然坐在一张石几前,幽幽茶香绕满了院落。 他穿了件墨蓝色长衫,袖口绣了条赤红色的滚边。旷野风大,这样单薄的长衫,将将好差了一件披风。 我嘴角很不争气地吊上了耳根,声音也没骨气地软了下去,“多谢殷大侠。” 我们总算还是有缘人。缘深缘浅尚探不清楚,但有缘总要好过无缘。 殷莫君抬眼看我一眼,眼神淡淡扫过自己的披风,冷冷道:“救你的人在对面山丘上,你来谢我做什么?” 我脸颊发烫,“谢你的披风啊。”我说着,便要将披风脱下来还给他。 他对着茶水摇摇头,“不必还了。” 不必还了?他是要将披风送我了?我喜得挑起眉眼,正欲道谢,他却淡淡道:“披风脏了。” 我低头一看,披风果然是脏了,下摆粘了尘土泥浆,身后一片浸透了我的血,黛蓝色的缎子被染成了玄青色。 我没顾得上心疼自己的伤,却先心疼起了这披风来,当真是鬼迷心窍了,那血糊糊的伤口竟也不怎么痛,只麻麻痒痒,和我那颗一蹦三尺高的心一样,麻麻痒痒。 “既然脏了,那便留给我了。这件披风很好看,我很喜欢。”你也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可这话却还不能说。 他侧过头,挑起眉,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这眼神,仍旧令我十分畏惧。 但我素来便爱与内心的恐怯较劲。 从前逍遥山上有个蝙蝠洞,就在寒冰洞边上,也是由山顶直直朝山心尖儿开下去。师父说,山洞里住了数不清的蝙蝠,它们从不出洞捕猎,只等着走兽失足落入山洞,便一拥而上吸尽它的血肉,留下一副干干净净的白骨。所以那洞里不仅有数不清的蝙蝠,还有数不清的白骨。 师父下过命令,我们谁也不许入那洞去,他说他怕自己心爱的徒儿皮厚肉腻,蝙蝠们享用不惯。 有一日,曲陌调皮,怂恿着大家一起进洞探险。走到半道,天词师兄嫌无趣,转身回去了。红泥是他的小跟屁虫,便也跟了出去。曲陌与江流心里害怕,自也溜走了,只剩我一人拿了支越来越昏暗的火把留在洞中。 我胆子并不大,那时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的,鼻涕眼泪在脸上汇流成了汹涌百川,可心里就是有一股执拗劲儿折腾着自己,逼自己一步步朝乌漆嘛黑的洞底走去。 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大约就是我的火把灭了,脚下一滑,摔入洞中,是师父将我救上来的。 那一次我应当是摔伤了脑袋,总隐约记得摔倒前有人在我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我问师父,难道是误入洞中被蝙蝠吸血而亡的冤魂推了我,想要抓我下去做个伴? 师父大怒,说以后再也不许曲陌和我们说那些神鬼志了,且一气之下用巨石封了洞口。从此走兽受益,再也不会失足落入洞中无辜殒命,只可怜了洞里无数的蝙蝠,此刻恐怕早已饿作枯骨,落在自己的残羹剩炙旁。 殷莫君,他是我的蝙蝠洞。 他不似逍遥山上的蝙蝠洞那般漆黑,却更加诡谲。 他的眼,是深穴,落入其中叫人满身冷汗,却爬不出来。也许还是爬得出来的,我轻功很好,再深的洞应当也出得来。可是,不愿出来,那便另当别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 变故 “殷大哥,你怎么会恰好在这里?” 他微微蹙眉,瞥了我一眼。难道我喊错了?将他喊老了? “殷少侠?”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按年龄,我应当是你叔伯一辈。” 这般假笑只挂于唇角,然眼不对唇,唇不对心,十分敷衍,十二分好看。 我也忘了伤痛,笑道,“对着你这张脸,我可喊不出‘殷叔伯’,还是‘殷大哥’叫得顺口些。” 身后一群未被石子点中穴道的恶人已追到了农舍里,将我们二人团团围住。 “妖女,你还想往哪里逃!” 我下山来想当侠女,却先落得成了个妖女,心中实在怨愤难平,早知今日会被他们无端冤枉,昨日何苦为了替他们化解灾祸而得罪这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古墨少主。 见我不语,他们便越说越难听,我在他们口中成了逍遥派的败类,对不起师尊同门,也对不起什么逍遥二子。 我心头酸楚,险些落泪,却强自忍住,回头去看殷莫君,盼着他能替我说两句好话,却见他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面乌黑色面具遮住了一半面目,仍旧端坐石几前,全心沉浸于茶香中。 乌鲟帮之人怒瞪住殷莫君,吼道:“阁下是这妖女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朋友?” 他眼也不抬,淡淡道:“我既非你们的朋友,也非他的朋友。” 听他此言,我心上酸楚更甚,于是凄然道:“殷大哥,你既然无意相助,那便请你走远些,此事与你全无干系,不必留在这是非之地。” “你为何喊我殷大哥?我根本不姓殷。”又来了,又是这般,他眼中画卷后隐匿之物又亮了亮,闪了几下,沉沉黯淡下去。 “你不姓殷?”我难道近日又摔坏了脑子,还是儿时在蝙蝠洞中受的伤从来都没有痊愈? 说话间,乌鲟帮之人已按捺不住,吼道:“既然非敌非友,阁下还停留此处作甚!刀剑不长眼,阁下还是多远些为妙!” 殷莫君吹着茶气,表情严严实实地藏在面具之后,“我虽不是朋友,但却是来助你们杀她的。” 我的心狠狠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但言之凿凿,语气肃杀,不似玩笑。 方才伤我之人忽地脸色一变,瑟缩地上前道:“阁下阁下可是姓莫?可是我山海阁中人?” 殷莫君竟点下了头,“山海阁,莫桓。” 山海阁的人纷纷单膝跪地,恭敬抱拳道:“原来您就是阁中莫长老!属下参见莫长老。” 乌鲟帮之人自也跟着行了礼,“原来阁下是天海阁大长老,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长老出手,替我们降住这妖女!” “好说。”莫桓微微侧过脸,扫了我一眼,轻抚腰间长剑。 他的剑通体乌黑,剑鞘是黑,剑柄包着的一层兽皮也染成了黑色,与我善水剑如阴阳两极,黑白分明。 我满心苍凉,“你当真要杀我?” 他淡淡道:“当真。” 我狠狠咬下嘴唇,吃痛,不是梦,于是转身施展轻功便逃,余光瞥见身上披风的猩红色滚边,当真刺眼得紧。 我之前虽未曾见过他的身手,但心里总盼着他是个一等一的绝世高手,不料美梦成真,因而被他追赶上时全不感到意外,竟还恬然为他的身手倾倒了片刻。 可我心里还是恨的,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c狂沙迷了眼,蠢得无可救药。 他立定我面前,身姿欣长,面色悠然。 我心中叹了声:“罢了。”任他夺去善水剑,封住我穴道。 他们没杀我,却将我装在一只大口袋里抬在肩上带走了。 催眉被留在了田地里,过个把时辰他身上的穴道便可自行解开。只盼他醒来后机灵些,速速回逍遥请师父c师兄下山救我,万万不可独自一人前来寻我,否则我只怕是等成灰也等不到他来了。 催眉说乌鲟帮的人能在水下憋气好几炷香的功夫,我本来只当是他们为自吹自擂而散在江湖上的谣言,不想今日却当真领略了。我困在袋中,目不视物,但耳畔听见浪花声,又感到袋中灌了些水进来,便知到水上了。身下有一双手托住了我,稳稳地踏水前行。 我在袋中艰难地挪动身体,不愿那手触到不该触的地方,忽听身旁一个声音,道:“将她置于我的舟上来罢。” 我从口袋中听来,那声音好似装在一只罐中,低沉遥远。原来莫桓也在。 乌鲟帮的人很听他的话,立马将我往舟上扔去。 我没落在船板上,却落在一双臂膀中。那臂膀轻轻将我放下,直等我脑袋靠上船板才一声不吭地撤去。 我的心没跟着我上这小舟,还兀自在水上漂浮,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他方才点穴封了我内气,却没束缚我四肢,于是我伸手取了支头上的簪子,偷偷在口袋上破了个眼儿,悄悄朝外瞧去。 水上空空荡荡,没有其他舟船,也不见踏水之人,只偶尔从水底冒起几个泡。我这才想起催眉的话,惊觉乌鲟帮的人都潜于水下。 我是山里长大的,会爬树挖洞,却丝毫不识水性,也不曾乘过舟船,这头一回漂在水上,只觉头晕目眩,胃中世界天旋地转,一股劲儿直冲口鼻,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倘若吐在袋中,那污秽之物定会纠缠于发丝c衣衫间,且还馊臭难闻,叫我一个姑娘家的脸往哪儿搁?于是我咬紧牙关,不断地咽唾沫,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好在忍了不多时,小舟停住了。 一只手伸上来,鲁莽地拎起我。 我听见莫桓说:“我来罢。” “这怎么行,不敢劳烦莫大侠。” 他还是那句:“我来罢。” 于是,我落在了他的肩头。 指尖触及他肩上分明的骨骼时,我的心又十分不知耻地热了。一画你这小妮子当真颜厚无双,日后行走江湖断不可说是逍遥人,免得有辱师门。 我从袋上的洞眼往外看,原来我们下了小舟,又上了大船。 这船大如一座漂在海上的小岛,十分稳健。我松了口气,总算不会吐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 天海阁 莫桓扛着我走进船舱。 乌鲟帮的糊涂虫又开始绞尽脑汁欲置我于死地,不断往莫桓耳边吹着风。 一个道:“莫大侠,这女子蛇蝎心肠,连我们那疯傻的帮主夫人都不肯放过,若不是我们帮主垂死之际用自己鲜血写下‘善水剑’三个字,铁证如山!只怕她还要继续为非作歹。这样的妖女,留她作甚?” 另一个又道:“是啊莫大侠,让我用鳄啮钳将她脑袋连皮带肉剪下来,带去帮主与夫人墓前,以慰他们在天之灵!否则,他们死不瞑目啊!” 原来洪帮主尸身旁还有三个鲜血写下的“善水剑”,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处心积虑要辱我逍遥。 莫桓道:“现在还不能杀。”他的声音依旧好听。 “为何现在不能杀?可是秦阁主有什么指示?”乌鲟帮的人声音就难听得很,许是嗓子在水里泡久了,很是沙哑,且带着股鱼腥味儿。 “秦阁主没有指示,她是你们乌鲟帮的罪人,阁主并不会插手。暂不能杀,只因她是古墨少主要的人。” 乌鲟帮人抚掌大笑:“这妖女当日坏了古墨少主的寄归令,少主定然不会轻饶!” 莫桓冷冷道:“她是为了贵帮才坏了寄归令,古墨少主若要追究,只怕你们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 我听见古墨少主的名号,心几乎要僵死。我破了他的寄归令,又得罪了他那使者店小二,只怕我落在他手里也未必能留个全尸。不过托他的福,我似是还能多活几日。 这船原来是山海阁阁主的船,押了我停在此处便是为了等候古墨少主大驾光临。山海阁究竟是个什么帮派我尚未闹清楚,却也懒得去闹清楚了,反正也没几日好活,还要弄清这许多做什么。 他们将我从袋子里放了出来,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船舱里。 门关上之前,我看见莫桓手中握着我的善水剑,眸子里的水墨丹青全然变了模样,影影绰绰,尽是杀机。 没有窗户的船舱里无日月之分,我也因此变得十分嗜睡,每天醒来刚一睁开眼便又困了,运功疗伤片刻,又要沉沉睡去。内伤大好,可背上的皮外伤却迟迟无法愈合,想是泡了海水,又未得草药医治,因而常常痛痒。 这间舱室里空空如也,既无杯盏也无桌椅,像一只盒子,我是装在盒子里的一份薄礼,要被送予古墨少主去。 这一日,门忽地开了,我被铺天盖地的日光刺得眼睛生疼。原来此时正是白昼,原来今日是个日头正盛的好天气。 一行人押着我往上走。这船当真是大,我爬上船顶朝下看去,但觉由此摔落甲板未必还有命在。 船顶是一间宽敞的舱室,四面都是窗户,屋内一片通明。这通明一半是因为窗外的日光,一般是因为屋内的珠光宝气。那窗框上镶满了各色宝石,桌几上陈着金碟玉盘,碟盘里装了几颗杏儿大的夜明珠,另有无数玛瑙翡翠金镯银钏陪衬在旁。 我先看见了这些宝贝,后才发现莫桓戴着面具立在一旁。他似笑非笑的眼紧紧盯住我,我却看不明白那究竟是副什么神情。 我还穿着那日他掷给我的墨蓝色披风,他却已换了套黛绿色衣衫。 他身旁有张贴了金c嵌了玉的榻子,榻上斜卧了一男子,身着锦缎,头戴玉冠,面容俊秀,正眯眼打着团扇哼小曲。那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颇有风韵的妇人,一对飞扬的凤眼毫无善意地瞪向我。 屋里自是还立侍着许多婢子小厮,他们分列在六张太师椅旁。太师椅只空了为首一张,其余五张坐了五位凶神恶煞的大汉,瞧他们的穿着便知道是乌鲟帮的人。 那男子睁开眼,看了看我,惺忪的睡眼忽地油亮了起来,“你就是一画?” 遇上这等油腻之人,我的舌尖难免也要打些滑,“我不是一画,我是两画,我孪生姐姐一画逃走了,留我在这儿替她。” 乌鲟帮的人怒不可遏地拍响了桌子,“小妮子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妖女一画,哪有什么孪生姐姐!” 榻上的男子嬉笑着朝他们摆摆手,“一画姑娘说笑呢,你们也太不解风情了。一画姑娘,他们不懂你,我懂你,你的玩笑开得甚好,甚好!”他从榻上跃起,划起团扇绕着我直转圈圈,“瞧这小脸儿美的,小鼻尖儿嫩的。哟,怎的衣衫这样脏?你背上可是有伤?谁伤了你,告诉秦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我已有些难以忍受,强耐着性子道:“不劳烦秦阁主了,还请您将那善水剑还予我,我自有办法替自己出头。” “哦?你如何知道我便是秦阁主?” 我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句:“您自己说您是秦哥”最后那个“哥”字,卡在了我牙缝中,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莫桓饶有兴致地背手,远远地看眼前这场好戏。 秦阁主绕我又转了几圈,将团扇往我腰间一戳,尖声大笑道:“我说的‘情哥哥’,那‘情’是两情相悦的情,不是我秦尚的秦。” 我右手一抖,脆生生赏了这轻浮小人一记巴掌。 他身旁那美貌俏妇拔出腰间闪着寒光的双环刀便朝我扑来。我手边虽无剑,但一双专擅逃跑的双脚还是无比灵巧的,那妇人犷悍地砍了几刀,却连我衣袂也碰不着。 秦尚挡在她面前,反手一牵,夺过她手里的刀,怒斥道:“夫人你做什么?” 原来这美悍妇是他夫人。 秦夫人被夫君夺了刀,身子一震,颤声道:“她她竟敢打你,我替你教训她,不对吗?” “轮不着你来教训她。”秦尚拂袖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 秦夫人乞怜地望向他,默默退回了榻边。 我瞧着她,很是心酸,这世间情爱之事总是有失公允,但往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也无人喊冤。谁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是否正盘算着要如何来夺你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 血腥气 那秦尚长相并不俗,只是眉眼油腻c神态猥琐,叫人看了吃不下饭。秦夫人娇艳妩媚,嫁了他当真是可惜了。 “一画妹妹,你便跟了我,如何?山海阁在这四海之上唯吾独尊,水上c岛上的弟兄们年关时都要上我这儿来磕磕头,我保他们来年风调雨顺。你若跟了我,在这四海之上定是无人敢欺,你这小嫩身子也不会再受伤了。” 我浑身一阵哆嗦,一股晕船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乌鲟帮之人一想,觉得不对,这寻仇的事儿怎么往邪道上去了,于是群起而叫嚣道:“秦阁主,这妖女是我们乌鲟帮的罪人,您如何如何能要她跟了您?” 秦尚冷冷瞥他们一眼,“我便要了她,你们欲如何?我还愿帮你们将小美人抓来不过是看洪继礼这奴才从前也还算周到懂礼,否则你们一帮武功尽失的废人如何能上得我天海阁的船?” 我大惊,“武功尽失?他们如何武功尽失了?” 乌鲟帮众人面色苍白地垂下头,无人敢言。 秦尚怒道:“我的一画美人问你们话,都哑了吗?” 一大汉咬牙道:“是古墨少主。” “古墨少主?他废了你们武功?” 那大汉全身骨骼绷紧,隐隐作响。“从前江湖传言,违寄归令的门派会遭古墨少主废尽满门武功,即便是初学武艺只懂得扎马步的孩童也不放过。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流言,不能当真,岂料岂料就在前日夜里,我帮中闯入一行黑衣人,他们人人手中一枚猩红扳指,都是古墨少主的手下。他们轻功了得,鬼魅一般绕近我们身旁,几掌便断了众人习武之命脉经络,将我们都变成了废人!连我那八岁的孩儿都遭了罪,从此习武之事休得再提!” 我听见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古墨算什么武林至尊!手段这样毒辣!日后我定要替你们出这口恶气,非得废了他古墨的武功不可!” 秦尚将团扇扇得轻快,“一画人儿莫生气,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莫桓远远冷笑道:“他们要夺你性命,你还要替他们出气?” 我心头一阵酸凉,“你也要夺我性命,如若有一天你受人欺侮,我也愿替你出气。” 莫桓亮着一双眼,没说话。 秦尚不耐烦地摇摇团扇,“莫长老此番辛劳,我会记在心上。你向来不爱抛头露面,这次却为乌鲟帮的仇恨亲自出手,当真难得。不知长老你是与洪继礼情谊深远,还是”他停住口舌,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 莫桓道:“我对世人从不存情谊,不过是惊闻逍遥派重现江湖,一时好奇,忍不住去瞧了个热闹。” 秦尚笑道:“我听闻从前那逍遥二子都是绝世俊美的男子,多少女子见了他们,匆匆一眼误终身,可惜我生得晚,那时尚是个孩童,无缘得见二子风采。今日见到我的一画人儿,感叹逍遥派上下竟都是些精美人物。” 我还来不及问那逍遥二子究竟是何许人,秦尚忽地凑上我面前,“如何,一画人儿,你便跟了我罢。他古墨虽在中原大陆上称主,可这茫茫四海终究是我秦尚的天地。山间古墨,水中秦尚,我们二人在江湖上齐名,你若跟了我,我保你不受他欺负。” 我狠狠瞪着他,“我便是被那古墨抓去抽了筋剥了皮也不会跟了你。我从来只知道武林至尊须以德服人,却不想如今江湖竟平分在你们二人手中,真是可笑至极。” “以德服人?”秦尚轻狂大笑,“我的小美人儿,你说得那都是老黄历了。剑尖刀口下苟且,武功愈高愈是为尊。德行杀不了人,也防不了身,要它作甚?” 我知道他所言不虚,眼下江湖道义果真散漫缥缈得紧。 “我的小美人儿,你见我为人不端,却不知古墨其人更要比我凶狠十倍。你可知他那些使者都是如何择选出来的?” 我胆战心惊地摇摇头。 秦尚握着团扇坐回了金榻子上,徐徐卧倒,用手背撑着脑袋,“想成为古墨门下使者,要经过重重考验。至于究竟是些怎样的考验,从未有人走漏风声,因为通过考验的人都成了古墨最忠心的信徒,而未经受住考验的可怜虫,”他阴测测笑了一声,“都成了孤魂野鬼,再也开不了口。” “虽是如此,我秦尚耳朵伸得长,还是听到些说法。我也不说那些血淋淋的故事来吓我的小一画,只捡个轻松的说与你听。想拜在古墨门下,要先过一关,叫豹子洞。” “洞里有一只刚产下幼崽的母豹,和一群毛茸茸的小豹崽子。古墨将来投奔他之人分别关在一个这样的豹子洞中,洞口由巨石封死,洞内既无水源,也无食物。想要活命,不但要斗过那头因护子心切而异常凶猛的母豹,还要寻到食物和水。” “一群嗷嗷待哺的小豹眼睁睁看着母亲倒在血泊里,还试图钻进她怀中,吸出温热的。你当着它们的面,生咬着母豹的皮肉,喝它的鲜血当作水源。” “小豹子断了奶,饿得骨瘦如柴。初时,它们活泼可爱,眼睛又亮又圆,四只爪子四处乱刨。过不得几天,它们已奄奄一息,而你也已啃尽了母豹的骨头,红着一双眼,将小豹子拎起,看它们天真无辜地在你手掌里挣扎,然后重重将它们摔死在地。” “你吃着小豹子,活了下来。洞门开了,第一关便算过了。而你,再见到洞外的阳光,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秦尚边说,边懒懒打着哈欠。 屋内一片死寂。 我装作镇定,可皮囊里的血肉已在剧烈颤抖。古墨模糊的影子在我脑中幻化成了一团森森鬼影,风吹鬼影,飘来一阵血腥气。 秦尚问:“你不害怕?” “我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总有一天我要让古墨血债血偿。” 莫桓从面具后向我投来阴影般的目光。 这目光,似乎也带着一丝鲜血的腥甜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 纠缠 秦尚朝我吹了口气,端的是内力强大,他唇边一口气竟险些掀起我衣裙,好在我身穿莫桓的披风,那披风很有重量,这才压下了秦尚那一阵妖风。 他斜勾起嘴角,笑道:“我的一画人儿是愿意去喂古墨的豹子,还是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疼爱?” “自然是愿意去喂豹子。逍遥山上狼虫虎豹多得很,我从小便和它们处得很好。我和你可处不好,你不如它们。” 我骂他“禽兽不如”,他却丝毫不恼,鬼魅般飞蹿至我身边,直绕着我打圈圈。 我其他武功都不甚精,唯轻功是极好的,于是脚下一个虚晃逃出了他的圈子。却不想他身手竟如此之快,转瞬便抓住了我手腕。他五指黏滑冰凉,却锋利有劲,抓得我浑身酸软,逃脱不得。 我不住翻转手腕,运气抵挡,他却依旧怡然,丝毫不放在心上,将脸深深埋进我长发,在我耳垂边温软地嗅了口气。 看来方才那一巴掌着实没将他打醒。秦夫人的刀亮了亮,终是神色颓丧地没有再扑上来。 秦尚的鼻息带着女儿香,层层袭来,愈发浓郁。我慌乱地朝后退,心里当真有些虚了,船在水上,我的轻功施展不了,剑在他手,更是于我无用,明知莫桓要杀我,可我一双眼仍是无助而期盼地朝他望去。 我挣脱不开秦尚的手,只得扬起手臂,朝他手腕咬下去。我用了十二分的力,但觉口中一阵腥甜,渗入丝丝温热液体。 秦尚却并不松手,沉沉在我耳畔笑了笑,将头埋得更深些。 他的声音挠得我脖颈麻痒。 唇边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莫桓终是不甘于只在一旁看戏,也要上台演一演,他沉声道:“阁主,这女子是古墨少主要的人。 “古墨少主?”秦尚冷笑一声,额角青筋突起,顺手抄起桌上一只玉盘往地上砸去,“他古墨是个什么东西!在陆上霸道着也便算了,如今触手还伸到我们海上来了!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章鱼吗?” 莫桓淡淡道:“阁主,古墨少主的人怕是要到了,您说话当心些才好。” 秦尚鼻息沉重,猛地从我发间抽离,欺近莫桓,伸出食指重重点在他肩头。 莫桓身子轻晃,眉头微锁,不动声色。 我猜这一指定是冲灌满了内力,很是不好承受。 “莫长老,你说话也要当心些才好。你莫不是也觉得那古墨神通广大,我定不是他的对手?”他拂袖转身,愤然道:“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他古墨的一切都将为我秦尚所有。陆上海上,都是我天海阁的地盘。我会叫那古墨少主伏在我脚边俯首帖耳,跪地求饶!” 正说着,门外有人高喊:“古墨少主使者到。” 秦尚尴尬地整整衣衫,双手提了提嘴角,捏出一个笑脸,油滋滋地笑迎上去。 此番上船的使者不是上次那店小二,却是个白面书生似的人物。我想着古墨的使者是闯过豹子洞的人,应当暴戾坚硬,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位温文儒雅的少年。他拇指上也戴着枚猩红的扳指。那扳指倒好看,只是颜色衬得手指很是苍白。 秦尚陪笑,使者却并不领情,只木然道:“我们少主要的人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回 风云起 “使者莫急。敢问使者尊姓大名?” “在下古墨少主座下第三使,绍锦。” “绍三使,我们摆上筵席,喝口酒,再慢慢说。” 绍锦又问:“人在哪?” 秦尚指了指我:“这儿呢这儿呢,人没丢,绍三使莫急。只是,这小美人已是我秦尚的人,使者恐怕带她不走了。” 绍锦睁大了眼,“她是阁主你的人?” “不错,是我方才纳的妾,洞房还未来得及入,使者你便来了。来了也好,喝杯喜酒再走。” 绍锦四下一看,“此处既无灯彩,也无红绿,哪里是娶亲的模样?” 我一步蹿至绍锦身后,“我才不是他纳的纳的你快快带我走吧,我要去见你们少主!” 想来那古墨少主虽然凶狠毒辣,却也比秦尚这厮好上千倍万倍,我宁可被古墨捉去关在豹子洞里也不肯让秦尚再靠近。 绍锦蔑然瞧了我一眼,目光定在我的披风上,愣了愣,眼锋倏然一转朝莫桓那儿看去,又唯唯诺诺地移开目光。 这一眼之后,他对我的脸色莫地恭敬了起来,“姑娘您受委屈了。我们少主的船就在下边儿,还请姑娘劳顿一番,我们少主等着您呐。” 听他这语气,他们少主找我去似乎未必是寻仇,倒像是相约喝茶嗑瓜子。 秦尚这家伙原来不是个窝囊废,对着古墨的使者当真将闷了一肚子的火给发出来了。他冷着脸道:“使者今日想要将这丫头带走恐怕有些难了。” 此话一出,舱室外立时传来细碎的响动,仔细一听,门外c窗口c舱顶都埋伏好了高手。 我正等着绍锦将随行的人也唤出来,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你不会独自一人来的吧?” 他看着我,睁大眼睛点点头,样子很是无辜。 我沉默了半晌,叹口气,“你们古墨少主心也太宽了。你今日既是为我涉险,我便绝不会弃你于不顾。他们人虽多,我们两人联手也未必就闯不出去。” 他喃喃道:“明明我不会弃你于不顾这话当是我说的。” 秦尚冷笑一声,“早就该撕破的脸,装模作样地一团和气了这么多年,如今便拿绍三使你开刀,从此我天海阁与古墨定要分个你死我活才肯收场。” 陆海两路至尊相斗,免不了要牵连许多无辜弱小。我问秦尚:“你这决定太草率了吧?” 他媚笑着扇起团扇,“为了争抢我的一画人儿,便是杀得草木海水都变作血色也值得。” 我干笑两声,“阁主你不必拿我一画来当幌子,你想与古墨少主争武林霸主之位,与我何干?” 他笑道:“既是如此,我的一画人儿,你究竟选择站在谁身侧?” 秦尚与古墨均非善类,武林落入他二人手中都是一般要遭罪。 “从前的武林没有逍遥。如今逍遥出世,便未必还有你二人兴风作浪的余地。” 秦尚垂目叹道:“我的小美人不愿伴我左右。不过无妨,任你如何挣扎,我决计不会让你逃离我的掌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 是你 他回身,将榻上善水剑抛还给我。 说话间,我与绍锦已被天海阁众人团团围住,只秦夫人和莫桓抱手漠然置身事外。 绍锦的身手极好,躲闪之余还能得空从袖子里发些暗器,准头也很好,一出手总能伤着个把敌人。他的暗器也是猩红色,发出去像一滴血珠子。 秦尚见我们二人着实难缠,双手一勾亲自下场。这色鬼的武功相当了得,出手疾辣,内力也厚实。 我仗着一流的轻功尚能躲闪,但闻绍锦一身低吼,已被秦尚一指伤了内脏,嘴角渗出乌黑色的血。 秦尚奸笑一声,“一画妹妹你可别逃了,这片海都是我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了?任你轻功再好,难道当真能水上漂不成?” 我师父练成了水上漂,可我还差得远。他说得不错,我的确无处可逃了。 秦尚翻身,腾空落在我身后,细长五指划过我身上披风的绳扣,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就要解我披风。 我反手又赏了他一个巴掌,“你别碰这披风!” 他上下打量了披风一眼,“这披风你穿可有些大,都拖地了,是哪个哥哥送的啊?”说罢,他又来解我披风。 我挥剑反抗,秦尚并不回击,却反身闪近我胸口,一把抓下了披风。 我剑势不及收回,那靛蓝色披风破碎在剑尖下。猩红色滚边断成两半。 我的心狠狠一痛。 秦尚将我困在怀中,鼻息由我耳根滑落进衣领。 忽地,一双骨节苍白的手紧紧扣住了秦尚的手腕,莫桓目光灼灼,烧毁了眼中的那幅清冷画卷。 秦尚杀气腾腾,“莫长老,你这是要反?” “莫长老?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你区区山海阁莫长老吗?”莫桓眼中画卷后伏息着的果然是肆虐的霸气与杀机。 秦尚怔了半晌,“你说什么?” 绍锦终于再也忍不住,忍着浑身剧痛起身,又肃穆拜倒,高呼一声:“少主!” 话音落地,四下无声。 他是古墨少主,我早该想到的!这双眼,只应属于那血腥气满满的武林至尊! 他还戴着面具,器宇凛凛,衣袂飘飘,像一道烈火烧得我浑身发烫。 秦尚问:“你当真是古墨?” 他自然是古墨。殷莫君c莫桓与他都不契合,只古墨少主这重身份才与他严丝密合。 古墨不答,淡淡朝我招招手,“一画,你来。” 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语气生冷。 秦尚不肯放开我,一双蟒蛇般的手臂缠得更紧了。 古墨不耐烦地瞪我一眼,““逍遥派怎么能出你这般不中用的弟子,你师父居然也敢让你使善水剑。” 我委屈得鼻尖一酸,道:“你那绍三使并不比我高明,少主居然也敢让他来孤身涉险。” 他似怒非怒,“本少主在此,他如何是孤身涉险?” 话音落,船舱下的甲板上忽地传来一片惊恐的呼号,接着是一声声猛兽的低啸。 众人从窗口望下,见甲板上赫然出现了几头花斑豹,碧绿的眼瞧得人汗毛直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 我教你心狠 绍锦用指尖轻敲手上扳指,发出一声清亮却凄凉的轻啸。 豹子听到声响,浑身肌肉一紧,目露凶光。它们是古墨调教出来的豹子,与寻常的野生猛兽不同,它们机敏凶猛异常,甲板上一众身负武功之人竟有些难以抵挡。 甲板上瞬时鲜血四溅,豹子牙尖齿利,一口便能将人咬成两截,我吓得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古墨昂首而立,将眼下每一分血腥都收进眼中。原来他眼里山高水阔的画卷竟是用血墨画成,血干了,发黑,变成了墨。 我对他道:“少主,莫要让你的豹子再杀人了,那些人与你无冤无仇,实在无辜。” 古墨面无表情地斜睨我一眼,“我不将他们杀干净,你要如何逃脱?” “我轻功很好,他们未必追得上我。” 古墨冷笑,“逃过了今日,还能逃得一世?你若想嫁与秦尚为妾,我这便收手。” 我低头,无言以对。 我正自发愣,船舱里的刀光剑影也已亮起。秦尚薄唇利成一把刀子,锋利地冷笑道:“好,古墨,我秦尚眼瞎,竟让你在我天海阁埋伏这么多年。难怪江湖人从未见过古墨少主本尊,原来你竟戴着面具,在我秦尚手下做缩头乌龟。你既送上门来,那我们便将这江湖版图重新归一归。” 古墨不语,衣衫猎猎与秦尚斗成两道光影。 我叹了口气,眼见船舱里天海阁的人越聚越多,只得拔出善水剑迎了上去。 善水剑仍旧忽冷忽热,忽喜忽怒,折腾得我气喘吁吁。 眼前一道冷光劈下,我躲闪不及,正自惊慌失措,古墨袍袖翩翩,将那要伤我的利器卷了去。 他边与秦尚恶斗,边朝我递来一记凌厉眼风,怒道:“你手持善水剑只懂格挡,不会伤人么?” 我不愿伤人,没有深仇大恨,何必搅得腥风血雨? 他又问:“你师父没教你怎样杀人么?” 我又格开身边两下杀招,喘着气道:“我师父只教我心存善念。” “善念?”古墨还欲说话,却被秦尚逼得一时收敛内力,不敢开口分了神。 我忍不住惊呼,“你当心些!” 秦尚手上招式变幻莫测,却得空悲戚戚望我一眼,“我的小美人儿,你怎能帮着外人对付你的亲夫君?” 我心上恶心,不去理他。 他二人无声地斗了数十召,虽无甚动静,但招招惊心动魄,稍一闪神便会命丧对方之手。 古墨渐渐占了上风,见我仍不肯下杀手,冷冷道:“逍遥派从来不讲什么仁慈。你师父不教你杀人,我来教。” 说罢,他身影一闪,欺近我身前,反手夺过我手中善水剑,一剑刺穿了我方才格挡开之人的胸膛。 血染红了雪白的剑,溅上了我白色的衣裙。 我惊呼:“你做什么!” 他不语,回身继续与秦尚缠斗。 我惊魂未定,刚格挡开另一把大刀,古墨又飘然而至,一掌拍下,那挥刀之人七窍流血,霎时气绝。 我惊恐地看着那人充满怖畏的双眼逐渐灰暗c空洞,然后轰然倒地,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我浑身颤抖地瞪着古墨,他面色清冷,眼中画卷升起,又是一番云淡风轻的俊美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 脱险 他是我此生最怕的人。四目相对,我不自觉地颤抖,连呼吸都要停止。 他问我:“你学会了么?” 我茫然摇头。 “这世上一切争端切仇怨,都要以死亡作为终结。没有死亡,哪来的什么化干戈为玉帛。解不开的结,一方死去,这便解开了。” 我睁大了眼,无法接受他的这番说辞。 我哭道:“你知道他们不会杀我的,他们阁主要抓我成亲,他们决计不敢杀我,你知道的!” 古墨淡淡道:“他们不杀你,我便会带你走,秦尚便无法与你成婚。他们天涯海角来寻你,可有我在你身旁,他们总是无法带走你。于是故事的结尾,他们还是会杀死你。我欲留下你,他们便不得不死。” 他眼里隐隐闪动的,竟是说不尽的悲凉。 忽地,这海上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浓雾。棉花似的雾气很快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塞满了整个船舱。 雾气障目,我伸出双手,不见双手,抬头看去,不见古墨,只在这苍白的世界中隐约听见秦尚沉声道:“即便娶不了她,我也决计不忍心杀死她。” 逍遥山上也总起雾,儿时每每遇上这般大雾,我和曲陌c江流还有红泥便会去捉弄师父,捧一手的石子往师父房里扔,师父被我们砸中,气得捶胸顿足。待我们四人长大些,内力精进了,才恍然明白师父那是哄我们玩呐!内力精修者有没有双眼都不打紧,照样能探出风吹草动。 修内力很是无聊,我从不上心,此刻终于自尝恶果,肠子已然悔青。待我察觉身后有一道掌风劈来时,为时已晚,躲闪不及,只好噙着泪c揣了一肠子悔恨倒了下,不省人事。 闭眼前,我摸到了古墨那件被我劈成两半的披风,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我醒来时,眼角的泪还挂着,已经干了,黏黏糊糊地粘作一团,使我睁眼时颇受了些阻碍。 “您醒了!” 我揉了揉眼,这在我面前欢呼雀跃的小子竟真催眉! 我大喜,“你怎么也上了这艘贼船?” “您说什么,什么贼船?您做梦了吧,这儿是家小客栈。” 客栈?故事的便是在客栈,此刻又在客栈,难道先前种种竟是南柯一梦?梦里让我难以自拔的俊俏男子,都生了同一副好看的皮囊? 我微微出了些冷汗,“我一直躺在这儿吗?” 催眉点头。 我心里一凉,难道真的做梦了? 那小子慢悠悠地道:“躺了两天了,或许不止两天。两天前我正四处寻你,忽地胸口被一颗石子击中,那石子外裹了张碎布条,布条上写了这家小客栈的名字,让我来这儿寻你。” 这傻小子果然愚笨得没回逍遥搬救兵。我叹了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我便来了,寻到了您,见您昏迷不醒,吓得哭了一晚上。谢天谢地,您活过来了!” “古墨少主呢?” “古墨少主?您见着那古墨少主了?” 原来不是古墨救我出来的,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是否还困在那团浓雾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 恩人 我问催眉:“是谁救我来这里的?” 门外有人朗声道:“姑娘,是我送你来此处的。”说罢,那人扣了扣门,“我能进来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裙穿得整整齐齐,手臂上的伤也包扎好了,却不见我晕倒前紧握在手的披风。 “披风呢?我的披风呢?” 催眉摇头,“什么披风?” 我急了,“就是我握在手里的,我明明握在手里的,你把它弄哪儿去了?” “哦,您手里那两块破布啊。我见它们血糊糊的,还又脏又臭,正准备去扔了。” 那件披风是过往种种绝非南柯一梦的凭证,是古墨送我的,万万丢不得。 古墨一双眼仿佛刻在了我心上,一想起来胸口就要痛上一痛。 我横了催眉一眼,“不许扔!把它们洗干净,还给我。去开门。” 来者自然不会是古墨,我认得他的声音,绝不是这般明朗平和。 门外进来位翩翩公子,锦衣华服,温润华贵,眼角蕴含着一抹不会消散的浅浅笑意。 “姑娘可算醒了,催眉小兄弟急得两个昼夜没有合眼,你再不醒恐怕他也要倒下了。” 催眉这小子当真是越来越得我心。 我受了一掌,睡了两日,头痛欲裂,四肢麻木,却仍挣扎着下了床盈盈拜下身去,“恩公请受一画一拜。” “姑娘这是做什么!”那人一惊,一双星目轻轻颤了颤,“我不过是于海岸信步时恰好遇上姑娘倒在滩上昏迷不信,便忙抱带来了此处,掏了几钱请了个郎中,仅此而已,万万担不起姑娘‘恩公’二字!” 我愣了愣,“那日在田间弹石子救我的不是您吗?”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小小石子如何能救人?救姑娘的那位高人竟有如此本事,我倒当真想见识一番。” “将我从山海阁船上救上岸的不是您?” “山海阁?我从未听说过。” “给催眉递消息的也不是您?” “不是。” 我见他虽品貌非凡,但眉宇闲淡,步伐轻飘,的确不像是习武之人。 我又拜了两拜,“即便都不是您,但将我救到这客栈的总是您吧,否则我现在还在滩上躺着,也许已经被老鹰叼走喂了雏鹰去。” 他垂眼浅笑,鼻梁上泛起一圈桃花色的晕,“姑娘说笑了,老鹰如何叼得走你。” “怎么,我很沉吗?”我这话问得太不得体,幸好他说了两声“不沉”便掐断了话头,我赶忙得空扯开了去,“还未问过恩公姓名。” “在下易怀故。” 他没问我的姓名,我便自报家门,免得他总叫我“姑娘”,叫得我心中老大不乐意。我是要当女侠的,不是什么寻常姑娘。 “我叫一画。” 他道:“一画姑娘。” 我苦笑,“易大哥,你叫我一画罢,姑娘二字可以省去。” 他也笑了,却不苦,甜丝丝的,“你别喊我‘易大哥’。我在家排行老四,论长幼,你可唤我一声易四叔。” “你将我看得也太小了些。敢问易四叔今年贵庚?” 他说了个数,惊得我愕然汗颜,如今的男子都如此驻颜有术,古墨如此易怀故亦如此,叫我们女子情何以堪。 这一声易四叔我是断然叫不出口的,“大哥”他却又不让叫,那便只好称他一声“易公子”。这“公子”二字倒并不算牵强,易怀故之堂堂仪表与器宇活脱脱便是当世贵公子哥集大成之典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 寿宴 我对易怀故道:“我大师兄常告诫我们要知恩图报。大师兄可凶得很,我不敢不听他的话。因而易公子你的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 他爽然笑道:“萍水相逢已让我倍感惊喜。这恩不用报,也着实没什么可报的,倘若我对姑娘见死不救,以你们江湖人的秉性定是要找我寻仇的。救了姑娘,躲过一场复仇,我很心满意足。若说报恩,那是言重了。” 我一时无言反驳,恨自己笨嘴拙舌,倘若我那伶牙俐齿的曲陌师弟在定能想出一套好说辞。 “一画姑娘,我还要赶去济南府,已经误了两日不可再耽搁了。姑娘既然已经醒了,那便托催眉小兄弟好生照顾。山高水长,我们暂且别过。” “去济南府的路道险且长,山匪众多。我和催眉便护你同去,待你平安到达我们再别过,也算是我勉强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 他无奈地笑笑,应允了。 我是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没见过世面,没去过济南府,没走过险且长的道路,更没见过山匪。这一通谎我扯得还不错,连催眉都信了,上路后拉拉我衣袖,悄声问:“那路上当真有山匪?” 我扯开衣袖,冷冷白了他一眼,“你当真觉得我连山匪都对付不了?” 他嘟囔道:“若应付不了,您施展轻功逃之夭夭,留我和易公子” 我瞪着他,他不敢说下去了。 易公子雇了一辆马车。说来惭愧,我和催眉都未坐过马车,上去后很是兴奋,我还尚且顾着些颜面拼命按捺着心情,催眉却在车上四处摸索c大呼小叫,十分给我丢脸。 我尴尬地对易怀故笑笑,他却十分贴心,让催眉这一路上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问他。行走江湖之人竟要得一公子哥指点迷津,更加丢脸! 这脸丢着丢着,便也到济南府了。莫要说山贼,路上连只误入官道的山野猪都未碰上,让我没有了挽回些颜面的机会。 易公子笑道:“这路上太过无聊,委屈一画姑娘了。” 他的笑温暖诚恳,丝毫不敷衍作假,嘴角一笑眉眼便跟着溢满笑意。 古墨笑起来却总是只有皮肉在笑,眼波纹丝不动,很是不上心。 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他那不上心的假笑。 易怀故此番上济南府是收了帖子,来给号称天下第一富的富贾姜文儒贺寿。寿辰正是明日。易怀故要携我与催眉同去,我心里惦着要去寻古墨和我那神秘的救命恩人,又急着要替自己洗清不白之冤,自然没有心思。 易怀故说:“这姜老爷的寿辰每年都是关东一带最叫人心痒的盛宴,多少人搭梯子钻墙角就是为了窥上一眼,玉盘珍馐不说,光是那排场和热闹劲儿便已是举世罕见。催眉小兄弟一定要去看看,错过了当真可惜。” 催眉听罢果然满眼波光粼粼地望向我。 罢了罢了,便让他去见见世面罢,好让他日后再遇上个新鲜玩意儿时不至于太给我丢脸。 那寿宴阵仗颇大,达官显贵来了不少倒无甚稀奇,奇就奇在宾客中竟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些乞丐进了门,被姜俯的下人们领去后院,片刻后出来,各个都换上了崭新的绸缎衣裳,脚蹬毡皮靴,脸洗得白净,头发也重新束过。 催眉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易怀故笑笑:“乐善好施,散财消灾。” 催眉感叹:“这姜老爷当真是个大善人!”我也深以为然。 易公子却摇头道:“那也未必,多做些好事以增阳寿c积阴德,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我默然不语,古墨也好易公子也好,他们眼里的尘世都是灰黑色的,满是污垢。 这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 是疯是狂? 前来贺寿的宾客众多,绝非一两间厅堂能容下,于是众人被安排在了姜府的各个角落,亭台楼阁c书斋水榭都座无虚席。 催眉走我左侧,易公子绕至我右侧。他说:“这里人多,莫要挤着你了。” 他是个细致的人。 我和催眉跟着易公子被安排到了自省亭,已吃了些精致点心果腹,等着正午开席。 姜老爷竟请了不少武林中人,我不曾下山,认不出门派,只好伏低做小请教催眉。催眉这回是给我长脸了,将他们武功c派别如数家珍地道了出来。 自省亭中都是些同易怀故一般的贵公子哥,于江湖事所知甚少,此刻听催眉说得有趣,便都凑了上来,催眉说得更加卖力,还学起了茶楼里说书先生的调儿,“你看那印堂通红c脚穿官靴c神色恬淡的虬髯汉子,那是威海修罗堂的人,都是些佛门的俗家弟子,平日吃斋诵佛,唯酒与色戒不掉。” “后面那穿绿衫的女子应当便是他的家眷吧,她是蓬莱东月婆婆的弟子,同修罗堂一样如今也归在四海独尊的山海阁麾下。冬月婆婆医术颇高,如在世华佗,可她偏偏不爱救人爱毒人,常常为了研磨新毒将自己救活的人又毒死。” 见大家听得开心,催眉说话开始没了分寸,“我还听说啊冬月婆婆她不仅制毒之术和医术了得,狐媚之术更是一等一的高明!” 催眉这话说的着实不像话了。我悄悄红了脸,不知是该呵斥住他,还是装作听不明白。 易公子沉声斥道:“催眉,道听途说来的不实之言不可乱说!” 他的平和温暖里,竟藏着这般气势恢宏的威严。 催眉吓得颤了颤,连连称“是”,模样像极了从前被师父训骂时的嘴脸。 师父待人和气,从不与我们师兄妹五人发火,即便我修内力时打瞌睡c曲陌练剑偷懒c江流上早课装病,师父也只嬉笑着婉转地道破天机,绝不责骂,却唯独对催眉有些凶,茶冷了c浓了c淡了,被衾脏了c薄了c厚了,都是师父责骂他的原由。 催眉胆子小,师父一骂便只会缩作一团连连称“是”,师父骂着骂着也就不忍心再骂了。 见催眉怯声怯气的怂样,我不由想念起逍遥山和师父他老人家来。 催眉莫地怔住,硬邦邦地呆望着易公子。 易公子歉然微笑道:“我方才太凶了,吓着催眉小兄弟了,怪我怪我,我自罚一杯酒。”他一笑,温柔潇洒的模样便悉数回来了。 亭下之人听见了催眉的胡言乱语,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们一席人,却在瞥见我手中善水剑时变了脸色,大呼:“善水剑!你是逍遥那妖女!” 此言一出,刀剑之铮铮声色四起,武林中人此刻同仇敌忾,齐齐向我投来仇恨怨毒的目光。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飞天窜地,瞬时将我们身处的小小亭台围住。 “妖女,真乃逍遥的败类!你对得起手中这清清白白的善水剑吗?” 一女子朝我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上下打量,“脸蛋好看,心却丑陋不堪。乌鲟帮洪帮主仗义老实,与你逍遥素无仇怨,你何以下此毒手!今日既然还敢来姜老爷寿宴上招摇,哼,你瞧瞧我们可会留你具全尸。” 催眉拉起我的手,“走,快走!” 我甩开他的手,心下凄凉,惨然一笑,“我坦坦荡荡,哪也不去,且瞧瞧他们有没有本事将我大卸八块。” 催眉说:“你疯了。” 我摇头,“不,我没疯。是他们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 重逢 我空有一腔骨气,但茫然四顾,孤立无援,只觉生死难料,命数未卜。 易怀故长身而起,面色凝重。 我猜他是要离我而去,却不想他轩然挡在我面前,向亭外凶神恶煞的众人微微颔首,“在下并非武林中人,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却也容不得诸位一同来欺负位柔弱姑娘。” 他器宇非凡,不怒自威。众人均是一愣,气焰冷却不少。 我心下感激,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此时,姜俯东西南北四角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正午吉时到,寿宴要开席了。 亭外众人却不肯散去,他们今日定是要一人捅我一刀才肯罢休。 姜府的老管家低眉顺眼地上前相劝,“各位大爷,还请先回席上罢,宴席要开了,姜老爷有位极尊贵的贵客眨眼便要到了。老身求求各位爷了,快快上座吧,莫要冲撞了贵客!” 江湖人心气高,一听要让自己为贵客清场哪里能依,纷纷昂首蔑然道:“什么贵客?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今日非要这小妖女偿命不可!” 我心中冷笑,他们不过仗着今日人多,畏惧消减。若是一一对立,他们见我善水剑,只怕大气也不敢出。 老管家急得团团转,“各位爷,各位天王老爷,快快回席吧,这位贵客咱们谁也得罪不起啊!” 此刻姜府正厅中,姜家人端端正正围坐桌前,姜文儒老爷一人站在厅堂门前,伸长脖颈,朝大门的方向望眼欲穿,丝毫没有心思理会我们的争端。 众人也随他望去,只见朱红色大门豁然大开,府中下人神色紧张,姜老爷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喊:“来了!来了!” 大门外飘然走进一人,面上戴着张玄黑色面具,身穿青铜色长衫,罩了件青铜色披风,披风下摆绣着圈猩红色滚边。 他目光淡淡朝庭院间一扫,眼里滚滚而来的气势压得四座鸦雀无声。 我既惊且惧,又喜又悲。 席上的公子哥们回过神来,不屑地交头接耳:“这人是谁,好大的派头。” 催眉惊道:“他不是武当的殷莫君,殷大侠吗?” 此时,厅前侍者肃穆高喊:“古墨少主到!” 就连不谙江湖中事的贵公子哥们此刻也吓了一跳,古墨少主威名响彻八荒,他们自也有所耳闻。 方才大放厥词称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武林人此刻各个石象般僵硬,只有一双眼珠子随着古墨的步伐缓缓移动。 这是江湖人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古墨少主。 古墨目空一切,信步而来。 姜文儒一路小跑,腮边肥肉剧烈震动起来。他堆了满脸热情谦卑的笑容,高声道:“古墨少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古墨微微一笑,我认得这笑,它并不真切。 姜文儒躬身在前引路,将古墨往正厅带。 古墨走到自省亭前,停住了脚步。众人如临大敌,畏畏缩缩退至一旁。 他朝我望来,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变作一滴墨汁,收回眸中的画卷里,平静幽暗。 他淡淡招手,“一画,你来。” 姜府上下成百上千双眼机灵地从古墨身上移开目光,重重投掷到我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 突如其来的温柔 他一声“你来”,是淡淡的云卷云舒,也是我心上的天崩地裂。 他说你来,我便再也走不开。 可我心里对他充满畏惧,踌躇着不敢上前,慌乱间竟不自觉往催眉看去求援。 易公子坐在催眉身边,恐怕误会了我的目光,温柔笑道:“一画姑娘你去,无妨,催眉我来照顾。” 古墨冷冷看了易公子一眼,眼中敌意隐约可见。 “诸位围聚在此,可是与一画有事要谈?” 众人面面相觑,手心冒着冷汗,无人敢开口应答。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一位女子身着大红大绿c扭着腰肢钻了出来。她年约四十,风韵犹存,一双凤眼娇俏迷人。 “古墨少主,这小丫头闯了祸,大伙儿正要收拾,不过小事一桩,我们拿捏得住,不劳您费神。” 古墨颔首道:“冬月婆婆,他们是来杀一画的,你却是来抢她的。你们秦阁主倒也执着,竟还对她念念不忘。” 冬月婆婆干笑两声,“是,我们阁主专一钟情,很是记挂一画姑娘。” 众人听闻此言,又向后退了退,秦尚那厮的名头报出来也是骇人的。 “好,”古墨上前抓起我手腕,“回去告诉你们秦阁主,他要的人我古墨带走了。” 秦尚与古墨二人要争武林至尊的位置,却何必拿我一个无辜小女子开刀。 古墨手掌冰凉,虽隔着衣袖我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寒意,可被他握住的手腕却无端起来。 众人沉默,无人敢从古墨手中将我夺去大卸八块,冬月婆婆也不至傻到与古墨正面交锋。 这江湖上,武功高强果然比德行昭著好使么? 姜文儒命人在古墨的左手边加了张椅子,邀请我坐下。 他红光满面地对我展开笑颜,道:“方才宾客多,我竟未瞧见姑娘手中的善水剑,没想到姜某五十寿宴上竟得古墨少主与逍遥女侠二位光临,姜某此生足矣,接下来的年岁不活也罢。逍遥派隐匿江湖虽已近二十载,但从前的赫赫威名依旧能震慑江湖。今日能得与一画女侠一见,实乃姜某人平生一大幸事。” 他这话虚多实少,我便也赔笑着应付两句,“姜老爷言重了,我逍遥是个闲散帮派,那点威名震慑山上飞禽走兽还够用,要震慑江湖当真是有些难了。” 姜文儒“哈哈”大笑了几声,脖颈上层层叠叠的肉也跟着蠕动起来,“一画女侠生得晚,恐怕不晓得逍遥当年的盛况。当年逍遥二子叱咤风云,整个武林莫有对他们不服不从c不敬不重之徒,那便好似是今日的古墨少主啊。” 古墨笑了笑,仍旧笑得毫不真诚。 我一个逍遥弟子,竟不知“逍遥二子”为何人,只得干笑两声,囫囵道:“是是,姜老爷对武林中事很是了解,很是了解。” “那是自然。三十年前我也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那时我走镖,混迹于关东一带,也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镖师,绿林中人听了我的名号是无论如何不敢来劫镖的。后来我娶了妻生了子,想要稳定下来,这才从了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正应付着,忽地一只虾落入了我碗中,虾皮已尽数剥下,虾尾也去了,只留下一截最是鲜嫩的部分。 古墨坐在我与姜文儒之间,正低头用仆役递上的湿帕子擦着满是虾油的手,对我道:“快吃,要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 迷雾 我不敢置信地抬眼望着古墨,他夹了一筷子清爽小菜,细嚼慢咽,看也不看我。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血淋淋地教我杀过人,如今又温暖地替我剥了虾。虾子清甜,没有血腥味。 他将我当作一个孩童,不谙世事,不懂如何伤人防身,也不会乖乖吃饭。 我叹了一声气。 古墨问:“你叹什么气?” “我叹这虾味道如此可口,可惜我随师父久居山林,不能常常吃到这样的美味。” 姜文儒笑着招手命人又端上来一盘虾搁在我面前,“一画姑娘喜欢便多吃些。” 我从未吃过虾,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剥虾壳,将油汁喷了自己一身。 古墨剑眉一耸,飘了个瑟瑟生风的眼色给我。这般的眼色,很像是从我最怕的蝙蝠洞中飘出来的。 身后的仆役欲上前帮忙,姜老爷递了个眼风让那人退下了。姜老爷果然是个好人,十分懂得成人之美。 古墨一声不吭地接过我手中的虾慢慢剥了起来,他剥虾的模样也很好看,神情专注,像在干一件顶认真严肃的事情。 他将虾扔进我碗里,脸色一沉,道:“剩下的你自己剥,不会剥那便别吃了。” 我一口将那虾包进嘴里,不吃就不吃了。 姜老爷这才挥挥手,让人来替我剥虾壳。 我笑道:“姜老爷您真是好人。下次您来我们逍遥作客,我一定去山上捕些珍奇异兽给你炖汤喝。” 他提振神色,欣然道:“好啊!不知姑娘的师父是逍遥二子中的哪一子?” 他这般劈头盖脸地问下来,我再也糊弄不下去了,惭愧地低头道:“我虽是逍遥弟子,可却从未听过逍遥二子的名头。我师父无名无姓,是位如闲云野鹤般的老神仙,满头银发,少说也已是耄耋,姜老爷可知他是逍遥二子中的哪一子?” 姜文儒沉吟道:“二十年前逍遥二子不过弱冠之年,师兄抑浊子大约二十二c三,师弟因寻子恐怕连二十都未满,虽然当年那场变故对二人打击甚大,但也不至于二十载便苍老出一头银发。那件事之后逍遥二子从此于江湖销声匿迹,想必也并未回逍遥。姑娘的师父,也许是二子的师父吧。”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逍遥二子去了哪里? 古墨曾问过抑浊子是我何人,却从未提起过因寻子的名号。 这厅中有不少尊贵客人,见姜文儒总是与我和古墨攀谈,自然脸色有些不好看。于是姜文儒端着酒杯与他们周旋去了,我终于得空与古墨说几句悄悄话。 “那日之事是如何收场的?秦尚那厮如何肯放你走的?” 他瞪了我一眼,“我若想走,凭他秦尚还没那个本事拦得住。” 他是古墨少主,自然没人有本事拦得住他。 我又问:“乌鲟帮那群人呢?” “恐怕在挖地三尺地寻你吧。你倒潇洒,也不躲躲,跑来这里快活。不过冬月婆婆既已找到你,恐怕秦尚和乌鲟帮的人不久便要找来了。” 我鼻尖有些酸,“他们帮主和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他又夹了一口菜,“你这话同我说没用,去和乌鲟帮的人说去。” 我苦笑,“你信我么?” “我信不信无关紧要。” 我沉默不语。你信不信我其实最是要紧,你若信我,那便足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 相欠 我心上感伤,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 “你堂堂古墨少主怎的也上这儿来快活了?看来这姜老爷的请帖分量重得很啊。” 他望着我的眼,一望到底,“帖子我的确收了,却不是为了帖子而来。我是跟着你来的。” 我怔了怔,目眩神迷,“你跟着我?” 他淡淡道:“不错。那日雾散后,我不见你,猜是被人稀里糊涂掠上了岸,便到岸上去寻。”他顿了顿,朝自省亭瞥了一眼,“那贵公子倒将你照顾的不错。” 这话闻起来有些酸。 “照顾我的人是催眉。不过易公子人很好,这一路银两他的确没少付。” 他冷笑一声,“怎么,逍遥派如今竟如此窘迫,你口袋空空便下山了?难道是下山化缘的?” 我从前没和他说过这许多话,万万没料到威震八方的古墨少主竟然这般心胸狭隘c口舌毒辣。不过他这副阴沉沉又浑身带刺儿的模样倒十分亲切可爱。 他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金元宝,“你拿了这个去还他。”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难道我欠易公子的便是欠,欠他古墨的便不是欠了么? “我身上有银子,一会儿就去还给易公子。” 他收回金子,不再言语。 姜文儒满场周旋了一圈,又坐回席上,缠住古墨一通吹捧。我听着无趣,酒足饭饱后无聊得四处张望,正瞧到邻桌一黄口小儿将嘴里嚼了半天的吃食偷偷吐回碗里,悄悄从椅子上溜下来,蹑手蹑脚地往外去。 他与我四目相对,慌忙对我摆手,食指和中指在空中轮番划了划,示意我他要开溜,让我别出声。这小娃娃的手势与逃跑时的神情当真与我那江流师弟一般无二,活脱脱一个小江流。 那娃娃没逃多远,便被一个满身珠翠的妇人给抓了回来。那小江流哭丧着脸,一张稚嫩的小脸闪过壮士慷慨赴死的神情,缩紧眉眼一口吃掉了那妇人喂给他的红烧肉。 这小孩儿居然不爱吃肉,江流师弟从前也是不爱吃肉的。 他吞下肉,朝我做了个鬼脸。 这小娃娃古灵精怪,深得我心。 给他喂饭的妇人应当是他娘亲。她虽穿金戴银,却一脸寡淡憔悴,乌青的眼窝深陷,眼角也零零乱乱堆了一堆褶子,神色落寞得好似满肠愁苦不得与人说,这模样,若说她是小娃娃的姥姥我也是信的。 我正看那对母子看得出神,古墨用指节敲了敲我的脑袋,“待闷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姜文儒一脸坏笑,“少主带一画女侠四处看看,我这园子虽然不够气派也不甚精巧,但后院里一片梨园却是有名的,二位去那儿走走,这个时节梨花开得最是清雅,与一画女侠最是相配。” 我才不要与风雨吹打便凋零成土的梨花相配。 我一起身,便见那小江流娃娃满脸乞怜之色地望着我,一双铜铃似的圆眼睛泪汪汪,想是在求我将他带出去。 我“噗嗤”一笑,对姜文儒道:“姜老爷,我瞧您府上这位小公子生得实在活泼水灵,十分喜欢,想同他一起玩耍片刻,可以吗?” 姜老爷笑眯眯地点点头,“生儿,你便陪这位女侠姐姐和古墨少主一同去园子里走走罢。” 那华服夫人蹙紧双眉,幽幽点了点头,“生儿你要当心,切记,切记,定要当心。” 我瞧她一脸忧虑,难道那梨园竟是什么龙潭虎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 一树繁花 生儿长长松了口气,“多谢女侠姐姐救命之恩。” 女侠姐姐,这称呼我倒喜欢得很。 “你这小娃娃,怎么不爱吃红烧肉?别的小娃娃见了肉便流口水,你却见了肉要流眼泪。” 他鼓起小脸,正色道:“肉的味道太腥气,我不喜欢。蔬果味道清新,气味也淡,比肉好吃多了。” 我忍俊不禁,“我有个师弟,竟和你一模一样。得空我要让你俩见一见,说不定他是你失落在外的亲哥哥呢。” 生儿睁圆了眼,“女侠姐姐,你怎的知道我丢了个亲哥哥?” 我大惊,不想我这乌鸦嘴倒灵,但见生儿稚嫩的脸上满是悲伤神情,便也不敢多问。 古墨停住脚步,说道:“后院在身后,你这是往哪儿去?” 我拍拍身上的盘缠,“去找易公子,还钱。” 古墨垂目,微微一笑,道了声:“好孩子。” 这一笑,竟温暖真切。 我痴痴望着他,脸颊微烫,双眼留恋他的唇角。 他若只是寻常男子,不是杀人如麻的古墨少主,该多好。 自省亭中,催眉承蒙易公子关照,吃得满嘴油光,还听得许多朝廷官员c富商贵胄的趣闻轶事,乐得没空理我。 我掏出银两,朝易公子盈盈施礼,“这几日承蒙易公子照拂,关怀与好意一画收下了,可一路上让你破费不少,这点银两,请务必收下。” 易怀故一怔,微笑起身,“一画姑娘与我见外了。” “不是见外,欠人的总归要还。” 易怀故嘴边的笑意有些吃力,“欠人的总归要还。好,那银子我收下了。” 我长舒一口气,回头对古墨道:“好啦。” 易怀故苦笑一声,涩然道:“倘若一画姑娘你欠了这位少主的,也要还么?” “自然要还。我若欠了他的,一定要还。” 他微笑落座。 古墨傲然立于一旁,漠然盯着易公子看了许久,道:“这位公子有些面善。” 易怀故神色落寞,昂首饮下一杯烈酒,“少主认错人了吧,在下并非江湖中人,我们之前从未见过。” 古墨冷冷道:“如此最好。望日后也不复相见。” 他眼波狂风四作,瞬间变回了那教我杀人c令我生畏的古墨少主。 在场四座无不背脊冰凉,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生儿摇起我的手,“女侠姐姐,我们去后院看梨花。” 我如临大赦,“走,我们去看梨花。” 我一手牵起生儿,一手轻轻扯了扯古墨的衣袖。 “我对花草没兴趣,我们便随意走走便是。” “可我想看梨花。” 他凌厉地瞥我一眼,“那便去看梨花罢。” 生儿“吃吃”地笑道:“这位大叔虽凶,但很听女侠姐姐的话。” 古墨不与孩童一般见识,自是没有出言反驳。 那梨花果真开得好,占断了天下之白,压尽了这春日里五彩的花。 古墨站在梨花间,成了画中景。我望着他,微醺。 他扯了扯披风,“你看花。看我做什么?” 我脸颊发烫,撇过头去。 生儿摘了一朵最最雪白的,捧在手心,“我要带回去送给我娘。” “你娘她喜欢梨花?” “很喜欢,爹爹当年宠爱我娘,这梨花苑便是为我娘栽的。后来,我娘生了我大哥哥,带我大哥哥来梨花苑赏花,天空中突然刮起一阵白花花c亮晶晶的风,娘手中的大哥哥便不见了。后来我娘便再也没来过这梨花院,她说是梨花院的花妖刮了那阵风,将我大哥哥抢去做儿子了。” 这故事怎的似曾相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 凶险夜宴 我问生儿:“你爹爹为何不砍掉这片梨树?” 生儿一脸老气横秋的伤怀,“爹爹不相信娘说的话,觉得定是娘不慎将哥哥弄丢了,却编了这样的谎话来骗他。可我知道,我娘是不会骗人的。” 我心里害怕,“这里或许真的有妖精。” 一切令我胆寒之人与物,也同样令我着迷。 古墨道:“妖精?梨花妖有什么可怕,梨花带血,那才可怕。” 第二日,这园中的梨花果然染上了血,生儿的娘死了,死在这片梨花间。 是日夜里,姜府迎来了另一位贵客。天海阁阁主秦尚,不请自来了。姜文儒受宠若惊,立马命人摆上宴席,在府中挂满宫灯。夜里的姜府,比白日更光华璀璨。 山间墨,水上阁。 人人都道古墨与秦尚同席是乃千载难逢的佳话,姜文儒早已乐得飘飘欲仙,只有我担心那二人要将他府邸搅得腥风血雨。 虽然担心,我却帮不上忙了,秦尚既然已到,我只好逃之夭夭。 我裹好包袱,与催眉二人正欲翻墙而出,身后一人悄然无声地欺近,我竟毫无察觉。 那人拉起我手腕,我大惊,转头,见秦尚在月光下笑得邪魅。 催眉见状,咬牙切齿地要来与他拼命。秦尚随手一指,催眉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墙角,不省人事。 我心疼不已,恨恨怒道:“你伤他做什么!” 秦尚笑道:“与我抢夺你的人,我通通都要伤。” 我怒得浑身颤抖,“你便是将他们都杀尽,我也不会跟了你!” 秦尚不以为意,“那我便将你也杀了,将你的尸身冻在水晶棺中,日日夜夜陪伴我。” 我挥剑,冷光一闪,秦尚微微避过,善水剑没砍下他脑袋,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红的剑痕。 他舔了舔溢到唇角的鲜血,不怒反笑,“好,我的一画人儿身手不弱,竟伤得了我。”他忽地提高嗓音,朗声道:“美人剑锋凌厉,不知哪日也要伤着少主你。” 灰暗树影间,古墨一袭长袍,缓缓浸入清白月色里。 秦尚反手一抓,食指轻轻按住我身上致命的死穴。 古墨戴着面具,面无表情,“开席了,秦阁主还不去么。” 秦尚一手按住我穴位,一手牵住我手腕,“正等着与少主同去。” 古墨微微颔首,衣袂飞扬,“请。” 我们三人沉默地往姜府正厅走去。古墨与我一步之遥,可他身影却模糊成了一片月晕。 秦尚牵着我走入厅堂,姜文儒迎上前,他已早早在古墨席旁留了我的位置,此刻见我落入秦尚手里,大感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 “三位贵客,席上请,席上请!” 秦尚将我往他怀里紧了紧,“夫人,来,这边请。” 姜文儒惊道:“原来原来这位一画女侠是秦阁主的夫人!” 我正欲开口分辨,秦尚指尖催力,我只觉死穴上一阵刺痛,浑身立时酸麻。 但此刻我便是送了命也要还自己一份清白。 我拼命挣脱,怒道:“我” 古墨眼风辛利一横,瞪我一眼冷冷截住我的话头:“你不要乱动,不要开口,不然他当真会杀了你。” 此话幽幽绕遍厅堂,人人得闻,瞬间明白事有蹊跷。古墨此番,也算是替我解围了。 我胸口一热,脉脉朝他望去。 秦尚伪善的眼中瞬时凶光四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回 山间墨,水上阁 秦尚牵我入座,古墨也默然入席。 我四下打量,没见着生儿和他娘,却见易公子铁青着脸坐在下手。他埋首不语,双眼失神地盯住杯中茶叶发愣。 他定是将我当做水性杨花的女子了,这才不屑与我打声招呼。 姜老爷还未准开席,秦尚已拿起筷子将桌上各色菜肴往我碗中夹,只那只按在我穴位上的食指仍旧丝毫不肯松懈。 “夫人你太瘦了,要多吃些。” 姜文儒只好赔笑,“是,一画女侠多吃些。来来来,诸位也莫要客气,莫要客气。” 他替秦尚与古墨斟满酒,举起酒杯,躬身道:“小人敬古墨少主与秦阁主一杯。能与二位共饮,小人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古墨淡淡道:“我只喝茶,不饮酒。” 秦尚只顾替我夹菜,于姜文儒的讨好充耳不闻。 姜文儒自讨了个没趣,局促地笑笑,额上沁出层层冷汗。 我见他模样可怜,心下不忍,于是拿起酒杯,笑道:“姜老爷,我敬你一杯。” 姜文儒左右瞧了瞧身旁二位爷的眼色,心惊胆战地饮下了杯中苦酒。 秦尚微笑抚掌,“好,夫人好酒量。姜大老爷,看来你府上的酒美得很啊,我夫人很喜欢。” 姜文儒赔笑,“既然秦夫人喜欢,我便送几百坛给夫人。” 秦尚笑道:“好啊,很好。只是这么好的酒,你请了我夫人,请了古墨少主,请了我麾下众人,却唯独没有请我来喝,这是个什么道理?” 姜文儒瞬间脸色煞白,额上冷汗聚成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本不敢奢望能请动秦尚与古墨,递去给古墨的帖子也不过随意试探,并不报期望,却哪能料到这二位爷竟都来赏了脸。 秦尚手掌一挥,席间天海阁众人立时将冰刃亮得一片花白。 我暗自心惊,这滑腻猥琐的秦尚竟突然变得如此阴冷凶狠。 姜文儒这才惊觉此夜席不但不为佳话,简直是异常凶险。 正此时,厅堂房梁上倏然飘下几道黑影,眨眼间,古墨身后已立侍一排身穿黑衫的使者。他们指尖的猩红色扳指幽幽泛起血色光芒。 秦尚冷笑道:“原来古墨的使者竟是一群梁上君子。” 使者中为首一女子绣眉横飞,满身杀气地拔剑欲向秦尚扑去。 古墨余光斜扫她一眼,“青烟,退下。” 那名唤青烟的女使者咬紧双唇,将剑还如剑鞘,眼中杀气退尽,温柔地盯着古墨侧颜。 我心头袭上一阵酸楚。 秦尚拉着我缓缓起身,厉声道:“山间墨,水上阁,哼,笑话。从今往后,山水不可共存。这世上,有他无我,有我没他!” 满座愕然,人人僵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明白,自己将亲眼见证一场武林浩劫的开端。 古墨朝身后绍锦点点头,绍锦会意,掏出一块牌子,双手托起,恭恭敬敬送至秦尚面前。 那牌子黑红相间,墨黑幽幽要吞没一切,猩红烈烈是干涸的血。 席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有人失声惊呼:“寄归令!” 生寄死归,生死由天。却有谁能料到今日之寄归令竟会落在天海阁与古墨之间。 秦尚接过令牌,傲然道:“在座各位从此望山依山,望水傍水,谁也莫想再过太平日子。” 他忽而回首,含情望住我双眼,“我的一画人儿,你究竟选他古墨,还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回 梨花带血 逍遥在山间,我本依山。 古墨在山间,我已望山。 可我谁也不选,只愿阻止这场势必会血流成河的浩劫。 “我谁也不选。” 秦尚微笑点头,“好,你不选也好,若要选古墨,我少不得又要愁断肠。不过,任你选与不选,你都是我的。” 众人若是直至此时还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那我当真冤枉。 我抬眼望去,却见易公子不知何时已离了席。 绍锦送了令牌,见我栖在秦尚身旁,不禁愤然道:“你你如何能这般忘恩负义!我们少主隐藏身份十余载,为了救你不惜暴露自己,现身江湖,你却你却站在天海阁一边!” 我感到身旁秦尚气息沉重c杀意渐起,忙佯装愤怒对绍锦道:“绍三使此言差矣,当日若非你功力浅薄,无法与我脱身,你们少主何至暴露身份。他是为救我,却也是为救你!” 绍锦听言,无以辩驳,怏怏退回古墨身后。 我暗舒一口气,却生怕这一番话会惹得古墨心凉。 秦尚忽地将我扣入怀中,狞笑道:“好了,酒喝够了,我与夫人还有要紧事要办。诸位留步,好好想清楚日后究竟是往山去,还是水中来。” 说罢,他携起我飘然落出屋外,一路朝幽黑的深夜里奔去。 我回首,古墨没有追来。 我暗自运气,掌风凄厉地朝秦尚胸口拍去。他向后闪躲,不得以松开了双手,将我摔了出去。 我翻身立稳,正落在那梨花苑中。 秦尚欺近,笑道:“姜府里竟还有这样一片清幽之地,那我们的要紧事便在这里办了也行。” 我横举善水剑,剑尖生冷地指向他胸口,“你莫要靠近。你即便杀了我,将我的尸身留在身旁,我的魂也会逃走,逃得远远的。” 他迈步,徐徐向前,“逃去哪里?逃去古墨身边么?” 我默然不语。 他涩然笑道:“果然,你还是选了古墨,你还是选了他!我不管你的魂魄要飞去哪里,只要身子在我身旁,那便足够了!” 说罢,他猛然一掠,扑将上来。 我朝后退步,却被脚下之物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那绊倒我之物温凉柔软。 我大惊,跃起身朝后退去,“是谁!是谁倒在地上!” 秦尚走近,冷冷踢了几脚,“死了。” 他拎起那人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凑近面前看了看,“女人。”说罢,扬手将尸身抛了出去。 我翻身腾起,接过那人,抱在怀里。 “怎么?我的一画人儿认得这死人?” 我看着怀里这张灰白憔悴的面庞,指腹轻轻揩过她唇角血丝,没心思注意到头顶一树繁花已被鲜血染了颜色。 我认得她,她是生儿的娘亲。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身看去。古墨终于追来了。 我佯装平稳的气息这才开始杂乱,眼泪夺眶而出,“是生儿的娘亲。” 古墨点头,柔声道:“莫怕。你先将她放下来。” 远处人声嘈杂,火光忽明忽暗,渐渐靠近。 老管家领路,身后跟着姜文儒与一众宾客家丁,跌跌撞撞往梨花苑跑来。 老管家哽咽着道:“夫人夫人就倒在那片梨花树下。” 姜文儒见古墨与秦尚在此,愣了半晌,忽而发现我手中姜夫人的尸身,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爬上前,颤抖着将姜夫人从我怀中接过,紧紧抱住,仰天凄声长喊:“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剑下冤魂,剑上血债 夜深烛影沉。凉风潜入梨花苑,千树万树梨花瑟瑟颤抖,好似鬼影憧憧,说不出的诡谲。 姜文儒怀抱妻子,悲痛万分,嘶声低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夫人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回老爷,今日晚宴开席前,我从您书房出来,途经此苑,远远听见夫人的哭声,似在与什么人争吵。夫人谦恭爱下,府中无人忍心惹夫人生气,想来定是哪位宾客无意冲撞了夫人。我走近,想解围相劝。” “我钻进梨花树间,还未得寻见夫人身影,忽觉眼前闪过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后背心一痛,瞬间便不省人事了。待我醒转,天色已暗,我四处找寻夫人,却见她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姜文儒沉痛道:“又是白光又是这该死的白光!十几年前,也是这道白光带走了我的孩儿,可怜他至今生死不明。如今又是我可怜的夫人!我姜家是造了什么孽!” 我听见角落里姜府中的婢女细碎私语,她们说:“难道难道真是梨花妖?” 姜文儒抬眼狠狠朝她们瞪去,“闭嘴!根本没有什么梨花妖!是人,是这世上最恶毒之人!” 他沉吟片刻,目光老辣地往宾客中刺去,冷冷道:“诸位虽为我寿宴而来,可眼下经此变故,在下不得不得罪了。敢问诸位贵宾谁身上带了白亮刺目的家伙入我府邸?” 此话音一落,所有目光都沉沉落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一颤,心底凉意汹涌往上涌。姜府的悲剧与乌鲟帮如此相似,何妨多一个相似的凶手?何妨丢予我另一桩冤屈? 众人忌惮古墨与秦尚,不敢胡乱指控,但一双双沉默的目光已如冰凌般冷硬。 姜文儒红着眼盯住我,一味地沉默,不知是悲伤无言,还是不敢开口。 我深吸一口凉气,心里冷笑一声,高声道:“你们听好了,我只再说一回,最后一回,乌鲟帮洪帮主与夫人不是我杀的,姜夫人也不是我杀的。我的善水剑干干净净,剑下没有冤魂,剑上没有血债。” 我找寻古墨的目光,想从他眼里看见信任。可他一双眼仍是城门紧锁,画卷清冷,挡住了所有心绪。 凉的夜,凉的眸,凉的心。 秦尚那厮忽地凑近我耳畔,轻轻吹了口气,悄声道:“你听好了,我也再问一回,最后一回,我与古墨你究竟选谁?” 我咬着牙,恨恨道:“我谁也不选。” “好,好,你不要后悔。” 秦尚狞笑着退后,面朝众人,高声道:“我的一画人儿,这世上什么兵刃最洁白夺目?” 我道:“善水剑。” “这世上使善水剑者是谁?” “我师父,我大师兄,昨日姜老爷提起的逍遥二子定然也使,还有我。” 他又问:“使剑者如今都在何方?” 我将心一横,如实道:“师父与师兄在逍遥,逍遥二子行踪不明,而我在姜老爷府上。可这又如何?难道凭此你便断定姜夫人是我所杀么?” 秦尚的笑脸在黑夜里是说不出的阴冷,好似从未见过日光的阴冷泥潭。他说:“凭此当然不能。但若是我亲眼见你一掌击晕姜府管家,又一剑杀了姜夫人,那又如何呢?” 我终于慢慢陷入他的泥潭,一寸寸向下,渐渐窒息,连那一句“你血口喷人”都没有力气说出口。 再看古墨,我已是在求救,求他救我出这浑浊泥潭,求他让我留存一丝气息。 他目光漠然地拒绝了我,冷冷抱手站在一旁,看我越陷越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回 困兽之斗 姜文儒颤声问:“秦秦阁主此言当真?当真是您夫人” 秦尚得意地颔首道:“不错,正是我夫人杀了你的夫人。我夫人平时脾气便大得很,却不知姜夫人如何得罪了她,竟惹得她下了杀手。” 姜文儒一时无言,杀妻之仇自是该报,但若仇人是海上阁秦尚的夫人,此仇却该如何去报? 秦尚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姜老爷不必顾忌,我虽对夫人万般宠爱,但她若作恶多端,我天海阁自也容不得她。” 众人大赞:“秦阁主如此明大义,这一个‘侠’字他若当不起,世上恐怕无人敢当了。” 他们拍秦尚马屁时,忘记去看古墨的脸色。不过古墨行事向来狠辣,大概也自知与“侠”字半分关系也没有。 我冷笑道:“秦阁主不必惺惺作态,我本就不是你夫人,日后也绝不会落得个嫁与你秦尚做妾室的悲凉下场。诸位倘若偏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我,也实在不必顾忌他秦尚与天海阁的面子。” 四下哗然,众人见秦尚只是阴测测地沉默,并不反驳,料得我所言不虚。于是,他们心中少了一份忌惮,眼神里的怨毒鄙夷渐渐溢出,但因还怕着古墨,因而仍是有所收敛。 姜文儒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恭敬地问古墨道:“少主与一画女侠是旧相识,于她为人最是了解。少主您说,此事” 倘若秦尚一口咬定凶手是我,古墨却说我不会杀人,那姜文儒恐怕便是遇上了此生最棘手的难题。他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敢违抗,可气这世间为何要同时生出两位脾气古怪c心肠坚硬c武功奇高的江湖霸主。 古墨没有给姜文儒出难题。他淡淡道:“了解她?我从不了解她。”他面无表情地盯住秦尚,“未亲眼得见,我从不妄言。” 秦尚阴狠地笑了。 我身旁的两道庇护屏障终于都撤了去,上百双怒目圆睁,愤恨狰狞的脸色与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令我胆寒。我成了只孤零零的笼中困兽。 姜文儒抄起十几年未曾碰过的青龙戟,额角青筋突起,嘶声朝我大吼一声:“你为何要杀我的妻?” 我懒懒拔剑抵挡,心如死灰,丝毫不愿争辩。 总归我剑法还是精妙,姜文儒一人尚奈何不了我。众人见秦尚果真站在一旁,冷冷斜目旁观,并不出手助我,便纷纷斗胆亮出兵刃,要助姜文儒夺我性命。 善水剑虽是稀世宝剑,却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我缓缓垂下手,罢了,不做困兽之斗,死得整洁干净些。 剑缓缓落下,心也昏昏沉沉直坠下去。 一双冰凉干涩的手忽地握住了我的手,缓缓托起我的剑,抬眼只见古墨衣袂飘飘,周身似有万丈光芒般挡在我身前。 他双眸紧紧锁住我的眼,目光中满是戏谑的笑意。那双眼似是在讥讽:“你又闯祸了。” 姜文儒愣了愣,“少主,您这是” 古墨缓缓回身,目光四下一扫,人人都觉背脊凉飕飕一片。 他说:“乌鲟帮的仇也许当真该找一画了结,姜夫人也可能就是她杀的。但她一画是我古墨的人,你们,还敢上前么?” 微凉的夜,此刻凉意最盛。 我一颗心却是在此刻最是温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回 庇护 古墨抬手,轻轻扫落几片沾在我衣襟上的梨花瓣。 梨花苑忽地静了下来,满场皆为古墨的话所震惊,惊得舌头僵住,说不出话。 姜文儒勉强一笑,笑得比哭还要无奈,“少主莫不是在拿姜某寻开心?” 古墨正色道:“我没那个雅兴。” 姜老爷圆鼓鼓的身子好似泄了气,眼珠一溜,看看秦尚,看看古墨,又看看血泊中的姜夫人,沉痛地吐了口浊气。 秦尚挑起剑眉,狠狠问古墨:“你当真不分青红皂白要护她?” “不错,不分青红皂白要护她,就如你不分青红皂白要害她一般。” 秦尚冷笑,咬牙道:“好,好,但最终她不会是你的,这江湖也不会是你的。” 古墨眼风淡淡抹开,不再搭理秦尚。 姜文儒眼珠一转,想是商人心中那杆秤正上下掂量,杀妻之仇,秦尚,古墨,究竟孰轻孰重,怎的竟是称量不出个答案。 忽地一块石头飞出,砸在我膝上。我一垂眼,见生儿的脸出现在人群里。仇恨的神情已不知不觉在他稚嫩的小脸上滋生出来。 他满脸是泪,哭喊着问我:“你这个恶人!为何要杀我娘?你把我娘还给我!” 我心上剧烈抽搐起来。这可爱的小娃娃,从此没有娘了。 昨日他在梨花苑摘了梨花要送给娘亲,不知送了没有。 姜老爷慌乱大喊:“来人,来人!快将小少爷抱走!快快抱走!” 生儿被抱远了。 我却仿佛被罩在一口鸣响的钟里,生儿的哭喊就是钟声。钟声不绝,我困于钟下,出不来。 我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生儿,我一定替你找出杀害你娘亲的凶手。 此时,秦尚懒懒打了个哈欠,“散了吧散了吧,此事明日再说。夫人,你是同我回房共枕,还是自睡自的?” 我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 他笑道:“好,那便自睡自的。夫人你早些歇息。” 秦尚去了,天海阁门下众人自也随他散去。 姜文儒沉痛叹息道:“既是如此,那便明日再说吧。” 他目光闪烁地看向我。 “姜老爷您放心,一画不会逃走。” 姜文儒点点头,“看在古墨少主与逍遥派的面子上,我信你这一回。” 我回到房间,催眉已被人送了回来,此刻幽幽醒转,迷蒙地揉着双眼。 他见我无恙,乐道:“太好了,您没事,那秦尚没对您如何吧?” 我苦笑:“他可把我害惨了。” 催眉不解,正要细问,门外却传来叩门声。 “一画姑娘,你睡下了么?” 催眉道:“是易公子。我去开门。” 我拉住他,摇摇头,轻声对门外道:“易公子,我有些倦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吧。” 门外,易怀故沉默片刻,柔声道:“今日在席上我微微有些醉,便先回房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我幽幽叹息,“是。” “一画姑娘不必焦虑,一切终是会真相大白。我相信你绝不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 我仍旧只有苦笑,“易公子,多谢你啦。” 易怀故温软的嗓音里似织有绵绵笑意,“那在下便不打扰了。一画姑娘好生歇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回 剑鞘中的秘密 催眉大惑,问我今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如实相告。 催眉惊慌失措,大呼:“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快,我这就收拾行囊,我们夜里偷偷逃走罢!” 我白他一眼,“姜夫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逃?” 催眉急道:“您说人不是咱们杀的,可他们不信啊!” 我莫名嘴角一扬,微笑道:“古墨少主他是信我的。” “是,幸好古墨少主愿意信您,否则您只怕早已您上哪儿去?您快回来!您逃跑也得带上我啊!” 我回头,远远朝催眉道:“不逃跑!我去找少主。” 我敲开古墨的门,他冷冷看我一眼,道:“怎的,又是谢我来了?” 我脸颊发烫,转身道:“那不谢了,我走了。” 他却道:“进来吧。你要如何谢我?” 我怔了怔,“如何谢?就是来同你说声‘谢谢’啊。” 他坐下身,替自己倒了杯热茶,隔着茶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是说声‘谢谢’?那恐怕不够,我于你可是救命之恩。” 我心上爬过一只毛毛虫,酥痒得动弹不得,却强装镇定,眼神慌乱地四处游走,正巧看见他将自己那柄墨黑的剑用绳子捆着悬于床榻上,便问:“你怎么把剑捆上了?” 他扫了那剑一眼,眼里划过一丝阴霾,“因为用不上。” 细细想来,他虽日日佩剑,却从不用剑,只偶尔拿剑鞘格挡暗器。我只见过那漆黑的剑鞘和缠了黑皮革的剑柄,剑身究竟是什么样子当真令我十分好奇。 我正自胡思乱想,忽见古墨神色大变,抬眼只见门外闯入一人,满身杀气,正是秦尚。 秦尚双臂展开如振翅的鹰,一手去拔古墨挂在床榻上的剑,一手凶狠地指向我胸口。 古墨面色阴沉,瞬时抢到我身边,将我环入怀中飘然后退,躲过了秦尚一指。 秦尚冷笑着拔出了那柄神秘的剑,“既然你选择保护美人,就莫怪我揭穿你的秘密了。” 一道银白色灼光晃疼了我的眼。古墨的剑,剑身清冷洁白,豁然便是善水剑! 古墨脸上扫起一片阴影,唇色泛了白,眸子里那副严严实实的水墨画卷又缓缓地铺了开来,墨色仍旧一如陈年的血痕。 秦尚也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白剑,“你究竟是什么人?” 古墨缓缓松开环抱住我的双臂,云淡风轻地瞥他一眼,道:“你既特意来探我的剑,如何会不知我是何人?” 秦尚笑道:“可惜,我的确还不知你是何人。我方才回房,见桌上留了张字条。我看了字条,便来了。” 他右手随意扬起,那轻飘飘的字条竟毫厘不差地飞落在我手边,他这一手内力着实令人佩服。 我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字迹潦草扭曲,显是用左手所书。 字条上书:古墨秘密藏于剑中。 秦尚又懒懒打起了哈欠,“原来古墨少主也使善水剑,看来我也许是眼花了,杀姜夫人的凶手未必是我的一画夫人。二位慢聊,我要回房做美梦去了。希望今夜的梦里能与我的一画人儿相会。” 他迈出屋门,又停住脚步,收起了油腔滑调,头也不回地黯然道:“一画,这世上真心对你好的人未必是他古墨。” 即便不是古墨,也决计不是你秦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回 迷雾中人 剑惨白地躺在床榻上。古墨上前,不耐烦地将它送回剑鞘,看也不看它一眼。 剑气冷冽,在我心上划了条口子。 我盯着漆黑的剑鞘,挪不开目光。我说:“其实你方才不用护我。你知道我能避开秦尚那一指的,即便避不开也能将指上力道化去。你不该来护我,你该护我你的秘密。” 古墨冷冷道:“我不愿让他的脏手碰你。” 洋洋暖意从心口满溢,钻到血脉中,暖了我冰凉的手。 他缓缓坐下,继续饮那杯微凉的茶,神色悠然,略带轻蔑。 “你要问什么便问,不用这般惊恐地盯着那剑看。” 我轻叹道:“我知道你是谁。” 他怔了怔,抬眼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是谁?” “你是逍遥二子之一,你是因寻子前辈。” 他兴致盎然,侧过身子,细细端详起我,仿佛从前不曾真正认识我。“我是因寻子?” 我笃定地点点头,“不错,你定是因寻子。你有善水剑,你是逍遥人,除了我师父师兄和我自己之外,还拥有善水剑的便只有逍遥二子了。” 他目光灼灼,“哦?那为何我不是抑浊子?” “少主你忘了,你问过我的,初见那日在客栈里,你知道我是逍遥弟子后问我抑浊子是我的什么人。您只问了抑浊子,却不问因寻子,因为您知道因寻子与我绝无瓜葛,从前没有瓜葛,今后也不会有瓜葛,因为,你就是因寻子。” 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你并不蠢。” 我满腔的悲怆被他淡淡一句“你并不蠢”化作了无端的自作多情,更加凄凉。 他问:“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沉默不语,心头最沉重疑惑却叫我开不了口。 他却笑了,“你想问,乌鲟帮洪继礼夫妇与生儿娘亲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他道破天机,我无处躲藏,只得目光坚定地道:“是。” 他饮了一口茶,茶水入喉,他竟轻轻叹了一声,“你为何只想知道我有没有杀人,却不想知道是谁人给秦尚留了那字条?是谁,竟识破了我隐藏十余载的秘密?” 我楞在原地,无言以对。他那一声叹息,是心凉了。 心凉的人却还要喝那冰冷的残茶,心只能被浇得渐渐结冻。果然,他的语气更生冷了,“今夜秦尚将你挟走,我没有立刻追来,因为你与绍锦说我不惜暴露身份并非只为救你。我想,这样无情的你,我不救也罢。可我终究还是来寻你了。” 我腹中酸痛,要紧下唇,悔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眼下,你还要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我吃力地重重点头,“要问。” 要问,因为你是暴戾狠毒的古墨少主,因为你是那嗜血寄归令的主人,因为你亲手教过我如何杀人。 即便他们都是你杀的,即便你真的血债累累满身罪孽,你仍是我心头的古墨少主。 即便你杀了他们,却栽赃给我,我也丝毫不怨,还是一心向你c护你c念你。 他缓缓走来,俯下身,逼近我,勾起唇角正邪难辨的一抹笑意,“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何必装腔作势再来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回 决绝 我并不躲闪他残酷的目光,“我心里有答案,可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他目光踉跄地闪了闪,像烈风中的微弱火苗,但只顷刻间重又不急不缓地亮了起来,“不错,你是这样想的。他们是我杀的,我杀了那姓洪的和他夫人,又杀了生儿的娘,然后嫁祸给你。你奈我何?” 我心中排排崇山峻岭轰然坍塌,尘土滚滚,天崩地裂。但我终究没有倒下,还留了些气力继续质问他:“你为何要杀他们?” “这与你没有干系。” 我笑了笑,原来人在伤心欲绝c走投无路时竟然没有眼泪,反而是会笑的。 “的确,与我没有干系。但你将这桩桩罪孽嫁祸于我的原由,却是与我有干系的。” 古墨转身,冷笑道:“与你有干系,但是我并不打算告诉你。你留下来接着替我顶罪,我不愿再继续陪你游戏了。” 他打开门,门外古墨使者们早已恭敬守候,悄无声息。 青烟一见古墨,冷漠的脸上潋滟荡漾起温柔的波澜。她取出一件墨绿色披风,仔细替古墨披上,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替他在胸前系了个结扣。 我拔出腰间寒剑,挡在门前。剑尖指向他时,我的手腕颤抖得厉害。 他冷冷看了看我手中颤抖不已的剑,“这善水剑,你还不配使。” 我颓丧地收起剑,何必装模作样,这一剑我哪里刺得出去。我抬起手,手腕还在颤抖,我便这般颤抖着摘下了古墨脸上玄黑的面具。 面具缓缓落下,古墨没有阻止我。 那面具下的面庞,我思念许久许久了。这样的一张脸,是最幽深难测的黑暗,也是最耀眼的光。 我痴痴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看我一眼,只一眼,便衣袍一掀,隐没在了黑暗中。 青烟瞪我半晌,也随他去了。只绍锦恭敬与我道了别。 夜静得好似一场梦,只手中那面具凉透了我手心。 就此一别,相见何期? 身后蓦地传来刺耳的抚掌声,我回身看去,秦尚正笑得狰狞得意。 “好,好极了。古墨丢下你走了,且看明日除了我,究竟谁还护得住你。” 我愤然道:“即便他们要将我千刀万剐,也不用你来护我。” 秦尚冷笑,“那我们走着瞧。” 第二日,我还未起床,厢房便已牢牢被姜文儒为首的一群人围住。他们应当得到了消息,知道古墨少主已离去了。 催眉吓破了胆,拖着哭腔问我这该如何是好。 我疲倦不堪地合上眼皮,将被褥盖过脑袋,瓮声道:“让他们在外候着,我还要睡会儿。” 门外渐渐响起争吵声,只听一人声音温朗却焦急万分地道:“决计不会是一画姑娘,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一画姑娘心地纯良,不会杀人的。” 催眉惊道:“这不是易公子的声音么?” 又听一人凶道:“这位贵公子,我看你不是江湖中人,何必来趟这浑水。江湖上哪有人不会杀人?简直是笑话。你若执意要替那妖女喊冤,我们只好把你一起剁了。” 我慌忙起身,穿好衣衫冲出门去。 姜文儒一见我,大手一挥,咬牙切齿地道:“上!将这妖女拿下!” 这时,耳边响起秦尚那厮的声音,他道:“且慢,这样好的一出戏,如何能不等我来便开场?” 这声音初听遥远,但尾音一落,穿着黑底绣金丝晨袍c打着哈欠的秦尚已飘然落在众人眼前。他朝我眨眨眼,笑道:“夫人,我没来晚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回 冬月婆婆 秦尚懒懒闭起狭长的眼,埋怨道:“你们要杀我夫人,如何能不问过我的意思?” 他虽面色含笑,却叫人无端地感到恐惧。 姜文儒瞬间面呈土色,僵道:“秦阁主,您您不是不插手此事了么?” 秦尚笑眯眯地盯着我,“我插不插手,全凭我夫人一句话。” 我拔出剑,将催眉护在身后,目光落在他处,冷冷对秦尚道:“不要再喊我夫人。你走远些,越远越好,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他也不怒,笑着抱手,远远退在一旁,“既是如此,那夫人,你便莫怪我无情。”他倏然收起笑意,“我天海阁便助姜府与乌鲟帮,收拾了这妖女。” 我紧握手中善水剑,忽闻人群中一人放声笑道:“阁主大人,收拾这嫩丫头难道还需要许多人么?老妪我一人足矣,阁主您歇在一旁看好戏吧。” 我循声望去,说话之人自称“老妪”,却其实是位衣香鬓影的美妇人。她身穿清亮的品红色短襦,配豆绿绣花伞裙,腰间系了鹅黄宫绦,双衡白玉牡丹佩,头戴金丝攒珠玉,奇的是珠玉旁的发束里还缀了好几只小铃铛。 她说话时腰肢摇曳,玉佩丁冬,铃铛声碎,引得身旁男子瞧得眼都直了。 此人正是天海阁门下冬月婆婆。 秦尚狎昵地用手背轻抚冬月面庞,柔声道:“那便有劳你了。” 冬月婆婆娇笑一声,满脸红晕地立在我面前,正色道:“丫头,这江湖上结仇抱冤c快意恩仇本是常事,大家各凭本事活命,技不如人者即便是遭了千刀万剐也只得认命,待后人中出个武艺超群的再来将早已化作一堆白骨的列祖列宗的仇恨都刨出来通通报它一报,都不稀奇,都是寻常,我们也犯不着为这寻常事来与你为难。” “只不过姜夫人她是深闺妇人,生儿育女c相夫教子,与外面的腥风血雨毫无牵连。大家都说老婆子我心狠手辣,但任我心再狠手再辣,却也下不去手残害妇孺。丫头,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我默然点头。古墨大约的确比面前这美妇人更心狠手辣。 冬月婆婆笑道:“丫头你既然认了,那老婆子我也不多说废话了。刀剑无眼,你可当心了。” 她猛然抢到我身旁,纤长的五指牢牢扣住我手腕,染了千层红的长指甲嵌入我皮肤,掐出道道红印。 我被她这么一抓,浑身竟软软绵绵,散了气力。天海阁的人手指功夫都有些邪门。 她是太轻敌了,竟未料得我能挣脱,被我善水剑一划,落了下手。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面色依旧娇艳,“好啊,逍遥派的小丫头果然身手不凡。” 我耳畔忽而传来一阵铃铛脆响,转头一看,冬月婆婆与门下女子已从身后团团将我围住。她们个个生得水灵,一齐望着我嫣然巧笑,那笑撩拨得我背脊发凉,倘若我是个男子也许此刻正觉得受用无比。 那铃铛声大有蹊跷,我脑袋嗡嗡胀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喉头涌上一阵酸苦,几乎就要呕吐起来。 我撑剑作拐,才得以勉强立稳。 手中善水剑雪上加霜,同那次在田埂上与乌鲟帮交手时的情况一般无二,再次开始难以掌控,汲汲地向我索取。 正此时,姜府围墙外隐隐传来几声猛兽嗥哮,声音凄厉,吓得冬月婆婆也打了个寒颤。 眨眼间,那高高围墙上已跃上几头花豹。豹眼幽光森森,凶残地一一扫过墙下众人。 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呼,“是古墨少主的豹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回 从天而降 古墨的豹子很有灵性,在围墙上灵巧地踱步几个来回,一齐轻快落地,在我身旁围作密不透风的一圈。 豹子瞪目龇牙,众人骇然后退。 他们身怀武功,手持利器,未必会怕这群豹子,却都怕极了豹子的主人。古墨虽离去,但他似乎透过豹子那宝石般炯炯的眼,冷冷将一切尽收眼底。 姜文儒最先泄了气,手中青龙戟狼狈落地,发出震耳的铮铮之声。 他怀恨地瞪住我,“古墨少主存心袒护,吾等还能拿你如何?你你快快走吧,此生莫要再让我遇见。” 一旁秦尚冷笑道:“姜文儒你这个窝囊废,为了不得罪古墨,你连杀妻之仇也能放下么?哼,好,很好,你们都怕他古墨。都给我将眼睛睁大了,看看我如何将古墨养的这群畜生杀干净。” 话音未落,他人已飘然而出。一时间人影与猛兽纠缠得难分难解,斗成一团黑黄相间的混沌,分不出人在何处,豹在哪里。 一炷香的功夫,那混沌中隐约传来豹子的怒吼,混沌逐渐清明,花豹一一倒下,只留秦尚与最后一头仍在鏖战。 那最后一头豹子身型较小,却是令人咋舌的迅猛凶狠,秦尚手臂上几道血痕便是被他利爪所伤。伤痕深狠,几乎见骨。 秦尚嘴角邪魅勾起,周身杀气蒸腾,是彻底被激怒了。 眼见他一指就要点中那豹子的天灵盖,我挥剑跃起,剑锋凌厉地朝秦尚胸口划去。秦尚不得不退后闪避,那豹子这才捡回一条命。 他微怔片刻,随即狂怒道:“你为了古墨养的畜生来伤我?” 我用指腹轻轻抹去剑身上落的灰尘,冷笑道:“你与它同是畜生,何必同类相残。” 秦尚怒极,额上青筋暴起,“你真当我不舍杀你?” 古墨怒时如猛兽,秦尚怒时却是条毒蛇。 “你将我栽赃成杀人凶手,难道不是想害死我么?” “好,好!”他狂吼一声,一阵烈风般朝我扑来。 我自知与他武功相差甚远,此番恶斗绝无胜算,心下一片灰暗,倒也坦然了,却不想秦尚虽招招毒辣,但每每攻至致命之处,他总是咬着牙将招数化解开去。 我们打斗许久,凶险异常,我却毫发无损。 于是,所有人都看透彻了,秦尚果然不舍杀我。 那头小豹子见我有难,长啸一声冲上前来助我。 秦尚虽不杀我,却也不住手,我内力短,与他耗上几日自己便会力散气绝。 此时,头顶蓦地悬下一阵冷冽耀眼的剑光,剑风所至,砭骨之寒。 那从天而降的救星将我与那小豹卷出剑气外,独自与秦尚周旋。 斗得片刻,二人同时停手,面上均现惊愕之色,心中暗自为对方的身手所震惊,怎的这世上还有如此高手? 秦尚问:“阁下是谁?” 使剑少年一身白羽大氅随风猎猎,浑身没半分烟火气,仿佛天神般明净肃穆。 少年还未开口,催眉那小子已惊呼一声,哭喊着奔上前去,“天词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回 毒蛇猛兽 天词师兄掀起大氅,将狂喜之下做拥抱之势的催眉赶了开去,怒道:“让你下山来好好看着一画,你却让她惹出这许多事端。” 催眉可怜巴巴地道:“一画小姐的性子您比谁都清楚。她要闯祸,我哪里拦得住?” 天词不再理他,抱拳对秦尚道:“在下逍遥天词,是一画的师兄。” 秦尚亲切笑道:“原来是我大舅子。” 天词不解其意,侧身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师兄你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师兄,一画给逍遥丢脸了,我” 一见天词,我满心的委屈便再也憋不住,只想拽着他的胳膊大哭一场,像儿时那样。 天词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用不着伤心。当初放你下山时便知道你定会闯祸,难道还有人指望你下山来替逍遥扬名么?” 他这番安慰却叫我更加难受。 “师兄,他们说我杀人了。” 天词略微颔首,“我都听说了。这回你该领了教训,日后还成天想往山下跑么?走,师兄带你回家。” 师兄带你回家,这恐怕是自下山以来我听过最温暖的话语了。 姜文儒之流见识了天词的身手,忆起从前逍遥二子的所向披靡,想着我终究是逍遥弟子,又有古墨少主相护,实在惹不起,于是见天词拉起我要走也无人敢拦。 天词师兄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好像生怕我再开溜。 另一双冰凉的手忽地也抓住了我的手腕。 天词朝秦尚看去,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舅子,你可不能让我夫人和我分开啊。” 天词的手慢慢握住寒玉剑鞘。 那头小豹子依在我腿边,分不清两头究竟谁是好人,于是一会儿朝天词师兄怒吼,一会儿又对着秦尚龇牙。 我沉默半晌,对天词道:“师兄,我还不能随你回去。” 天词眉头深锁,怒道:“为何?难道是为了他?” 我急道:“不是,当然不是!是是” 秦尚冷笑一声,“一画人儿不是为我留下来,却是另有其人。” 天词默然不语。 我黯然垂下头,古墨的身影在我脑中明灭隐约。 秦尚却忽而道:“既然逍遥弟子下了山,那如今江湖上使善水剑者也未必只有我一画夫人一人。莫非莫非姜夫人是死在天词大舅子你手下?” 我不加思索,脱口道:“不是!姜夫人不是我师兄杀的。” 秦尚眯起眼,“哦?这么说,夫人,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将脸撇向秦尚,不让天词师兄看见我面孔,他认得我说谎时的表情。 “不知。” 秦尚大笑,“你越是不说,我越是猜到了凶手是谁。”他猛地靠近我耳边,阴沉地低声道:“你要护他,我却偏偏不许。” 我胸口燥热,浑身血脉一阵胡乱冲撞,只想一剑杀了秦尚。 秦尚转身朝向众人,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下月十五,泰山之巅,我天海阁与古墨要大战一场。” 他悠然瞥我一眼,“一女不事二夫,这武林也不得有两位霸主。下月十五,一切都该有个了结。姜文儒,你夫人的死,还有乌鲟帮的仇,都会有个了结。” 他伸出纤长的食指,朝眼前众人缓缓划了一圈,“你,你,你们,究竟如何选择。是山间墨,还是水上阁?” 众人毛骨悚然,如尊尊石像般僵在原地。这恐怕是他们此生面对的最凶险的抉择,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秦尚的杀气逼出了他们鼻尖层层冷汗。 古墨少主远在天边,秦尚蛇蝎般的眸子却就在眼前。此刻若想活命,已由不得他们多想了。 于是,众人伏地,高呼:“愿为秦阁主尽忠效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回 分裂 墙头忽地探出个脑袋,一双水灵的圆眼睛怯生生朝墙内望了望。那双眼见到我与天词,亮了起来,眼波中扬起俏皮的笑意。 眨眼间,她已立在墙头,身着丹红色罗裙,仙女下凡般盈盈落地。 众人忽见这样一位俏丽少女,心头上被秦尚布下的阴霾瞬时扫去大半。 那少女跳起碎步扑进我怀中,“师姐!我可想你想得紧呢!” 我喜道:“红泥师妹,你也来啦!” 她撒娇般瞪了天词一眼,嗔道:“师兄你明知我轻功不如你,还要走得那样急,害我寻了好一阵子才找到这里来。” 秦尚滑腻地绕至红泥身旁,围着她嗅了一圈,“师姐美,师妹也美。不过还是师姐更有韵味些,师妹还是个女娃娃。” 我一把将红泥拽到身后,利落地赏了秦尚一个巴掌。 他明明能避过我的巴掌,却从来不避,“哎哟,夫人这巴掌打得可甜?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天词嫌恶地瞥他一眼,略略抱拳,道:“告辞。”又眼风肃杀地扫我了与红泥一眼,“走了。” 秦尚笑道:“好,下月十五,泰山之巅,我们再见。” 天词头也不回,背对着秦尚道:“下月十五之会与逍遥无关,恕我们不到场奉陪。” “如何会无关?古墨少主会来,难道你的一画师妹舍得不来么?” 天词冷冷道:“古墨少主他也未必会到场。” 秦尚大笑起来,“会,一定会。我的一画人儿会来,他便定会到场。” 天词不语,纵身一跃,大氅卷起凉风一阵,再看时他已跃出围墙。我与红泥拉起催眉赶忙跟上。 走了片刻,只觉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我回首望去,见那小豹子紧紧跟在身后。 红泥吓得缩在我背后,“它它跟着我们做什么?是肚子饿了么?” 我摇头,朝小豹子挥挥手,“走,快走,别跟着我了,快找你的主人去。” 它歪着头,看着我,眼神不再幽暗凶狠,竟十分无辜可爱。 我往前走,它又跟上。我叹气道:“你的亲人朋友都被秦尚那恶贼害死了,也实在孤苦可怜。你若想跟着我,那便跟着吧。我看你满身铜钱似的花斑,便唤你通宝可好?” 它仍旧歪着脑袋。 红泥拉起催眉快步窜了出去。她从小便怕山中走兽,夜里从不敢独自进山,总要天词师兄陪在左右。 小豹子默默跟在我身后,我停它便停,我走它也走,却赧然不敢上前与我亲近。 旁人见街巷中走来一只活生生的豹子,惊得四处逃窜,我不禁莞尔失笑,不想今日也体会了一番“人假豹威”的威风。 天词师兄闷头赶路,一路上谁也不理。他本就轻功极高,此刻提气狂奔,叫我们三人追得精疲力尽。 夜里,我们找了家客栈下榻。通宝见我们走进客栈,便轻快地跃上门后的大树,卧上枝干,也歇下了。 小二送来一桌饭菜,红泥与催眉吃得尽兴,我与天词却似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胃口。 我问催眉:“夜里,生儿没了娘亲会不会冷?会不会怕?” 催眉道:“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夜里可曾冷过c可曾怕过?” 我想了想,应当有过,只是记不得了,忽地又想起一事,一拍大腿,惊呼道:“走得太匆忙,忘记与易公子道别了!” 催眉道:“我们给易公子惹了这许多麻烦,您以为人家还愿意见我们么?” 我点头,深以为然,心中默默同易公子道了个别,山高水远,未必还能再见。 天词师兄仍旧不语,我小心翼翼地碰碰他手肘,“师兄,你生我的气了么?” 师兄抬眼,目光灰暗:“下月十五,你当真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回 长相思 我埋头干咽了几口饭,扯了个谎,“当真要去。他们冤我作恶,难道不去说清楚我能安心回逍遥么?姜夫人的小儿子与我十分投缘,小娃娃可怜,没了娘,我不为他找出真凶,此生都要不得安生。” 难道我包庇古墨,替他顶罪,便能安生了么? 我要上泰山是为了见他,还是揭发他?亦或是,继续围护他? 天词师兄重重掷下筷子,扎实的木筷弹回空中,断成数截,吓得红泥与催眉嘴里吃食嚼了一半,不敢下咽。 师兄闷声上楼回房去了。 红泥丢下碗筷,关切地柔声喊了句:“天词师兄。”未得答应,她干脆起身追了上去。 催眉怔了怔,继续狼吞虎咽,口里含混地道:“您又惹天词少爷生气了。” 他说话的神态似是将这一幕当作寻常。从小到大,我没少让天词师兄动怒。师兄凶起人来很骇人,我却从来不怕,因为他总归是疼我的。可今日,我竟有些怕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师兄的客房,催眉也跟了上来。 催眉递上茶,天词一口不喝,将腰上剑取下,重重往桌上一搁,瞪着我怒道,“你知道谁是凶手,是吗?” “不知道。” 天词咬紧牙,两颊印出骨骼的坚硬纹路,“你是知道的。” 那便说出来罢,血债血偿,任他是什么古墨少主还是因寻子,我都无须替他顶这罪。可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从唇齿间吐出一声叹息。 催眉急得不住跺脚,大喊道:“您当真知道谁是凶手?那快说出来啊!” 我无奈摇头,“不知道,当真不知道。” 天词起身,大氅扫起层层冷风。他提剑架在我肩上,厉声道:“若不说出实情,你一个人声誉事小,整个逍遥的名誉却都要为你所累,你可忍心?” 客栈老旧的窗柩受了这风,喑哑地低吟不停。 红泥冲上前抢下天词的剑,豆大的泪珠滚满了脸庞。她哭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收起来!师姐,你又是何苦!即便有难言之隐,我们师兄妹之间难道还不能敞开来说亮话吗?” 我也想流泪,双眼却一味干涩,胸中一大坛苦水滚沸了,熬出一个化也化不开的苦笑。 “师兄,师妹,我说不说出实情其实无妨,逍遥的名誉该受连累仍是得受连累,逃不过的。” 天词师兄收了剑,“这是何意?” 我端了桌上的茶水递给他,“师兄,你可听说过逍遥二子?” 天词不接我手上的茶,默然坐下,半晌才开口道:“听说过。” 我追问:“师兄可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名噪武林的逍遥二子会忽地销声匿迹?师父又怎的从未与我们提起过这二位前辈?” 天词不耐烦地锁紧眉头,阖上双眼,“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师父不提自是不想让你们知道。” “此事关系重大,求求你了师兄,告诉我吧。”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便说与你听。” 我和催眉c红泥睁圆了眼c双手托腮,静静听天词师兄说故事,就像儿时一般。 师兄今日说的故事却叫人肝肠寸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回 摧心肝 二十年前,逍遥派还没有隐世于山林,弟子虽少,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以抑浊子与因寻子最为超群,江湖人称“逍遥二子”。 天词师兄说,二子精通逍遥所有剑法c步法和内功心法,善水剑在他二人手中恍若一道清白月光,只见光影不见剑。抑浊子是师兄,因寻子是师弟,二人兄友弟恭,十分要好。 催眉插话道:“那就如曲陌与江流一般?” 大师沉吟道:“那恐怕还是不太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抑浊子有心爱的女子,两人成了婚,生下了一个白胖娃娃,不知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但小娃娃长得都差不多模样,像一截大莲藕,也不用分个什么男女。 因寻子十分疼爱师兄家的小娃娃,寻遍四方替小娃娃寻来一块上好的美玉,雕了个精巧小像送给他。 逍遥二子锋芒毕露了许久,自然立仇无数。 一日,抑浊子上嵩山拜会少林长老,仇家趁机寻上门欲杀他妻小,府中奴仆设法脱身,逃去向因寻子求救。 因寻子赶到,只见师兄府上已是尸横遍地c血溅柱墙,所幸嫂嫂带着小娃娃躲在书房一处机关密室中,才方被仇家找见,尚未遭毒手。 红泥师妹松了松紧握的拳头,舒展眉眼道:“好险好险,因寻子前辈赶到得十分及时,既然他已赶到,想必他师兄的妻小定能平安无恙。” 天词师兄不置可否,娓娓道:“仇家一见因寻子前辈,深知绝非敌手,便使了奸计,假意痛哭流涕c跪地求饶,趁因寻子前辈松懈之际,迅疾往妻小口中喂了一剂毒药。 “他奸邪地摆出两只小瓷瓶,告诉因寻子前辈这两瓶药水中有一瓶是解药,而另一瓶是更加顽劣的毒药。他要前辈抉择,选对了解药便可救下妻小,选错了,那便” 催眉愤然道:“那恶人十恶不赦!卑鄙无耻!因寻子前辈为何不一剑将那恶人杀了,将两瓶药都夺过来,再细细分辨究竟哪一瓶是解药c哪一瓶是毒药?” 天词师兄咬牙道:“因寻子前辈的剑一旦出鞘,那恶人便会立时将两瓶药砸碎。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洒落一地,都是不中用了。” 我们四人一时无语,孤月高悬,泄下一屋冷光。风止树静,窗柩不再响动,四下只闻红泥嘤嘤的哭泣声。 我颤声问师兄:“因寻子前辈他他可是选错了?” 师兄合眼道:“是,他选错了。” 因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兄的妻小七窍流血,痛苦地死去。 那日之后,武林中再也没有了逍遥二子。传说中抑浊子前辈受此重挫,精神颓疲,归隐入山林,日夜守护妻儿坟冢。 而因寻子,自此下落不明,消失得干净彻底,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我却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将善水剑缠上黑色皮革,藏进漆黑剑鞘里,披上猩红滚边的披风,变作了古墨少主,在江湖上搅动风云。 他在眼中挂起一幅画卷,画卷后是蓬勃野心还是萎靡苦痛,谁也无从知晓。 天词冷冷对我道:“故事说完了,你该告诉我凶手究竟是谁了。” “师兄,求求你,别再问了,我不知道。” 天词师兄抄起茶碗,愤然朝墙角砸去。 我蹲下身,同催眉一块儿捡着地上的碎瓷片。 “师兄,你骂我c罚我,甚至让师父将我赶出逍遥,一画都无怨言。你便权当那些人是我杀的,不用怜悯我不要心疼我,我是自作自受。” 他又抄起另一只茶碗,手却僵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回 各怀心事 第二日,我们离开了济南府。 无论去往哪里,总有人认得我与师兄手中的善水剑,闪烁起目光里的畏惧与鄙夷。若无意撞上我们的眼神,他们也只灰头土脸地仓惶别过头去,眸子里的情绪仍旧浓烈。 小豹子通宝见此情景,总忍不住要上前对他们龇牙咧嘴一番。 师兄脾气差c性子躁,这回却很沉得住气,丝毫不怒。 他说天朗气清,要带我们多走走c多看看,认清山山水水,也认清人面与兽心,日后独自闯荡江湖时便不会轻易吃亏。 红泥柔声道:“有师兄在,我们吃不了亏。” 师兄默然蹙眉。这番不语,艰涩难懂。 许久,他才缓缓道:“我也不能生生世世陪着你们。” 红泥用气音轻声呢喃:“我定要你生生世世陪着我。” 这话却只有我听见了。 转眼下月十五便要到了,我们来到泰山脚下。山川巍峨,压在心上沉重无比。 夜深,红泥睡了,我敲响师兄房门。 “进来。” 师兄桌前置了一壶酒。 我探探酒温,“这酒冷了,我让店小二给你温一温。” “不用,不喝了。” 我仰头,灌下一盅冷酒,沉沉吐了口浊气,“杜康解忧,没有比这更好的玩意儿了。” 天词不屑地道:“小丫头片子老气横秋,你懂什么是忧?。” “我自然懂,是师兄你不懂我的忧。” “不错,我不懂,你既然知道我不懂还来与我说什么?” 师兄还是如此易怒。 我笑道:“我不是来与你说忧愁的,是来道谢的。从小到大师兄你不知为我们受了多少委屈c操了多少心。我愿当牛做马报答你,那也是下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办不成,因而只能来道声谢。” 我又抿了口酒,继续道:“我累你受尽他人冷眼,心里实在难受。师兄你虽然性子不大平和,脸色也总是不好看,但我心里清楚你对我们四个是十二分的爱护。” 天词斜睨我一眼,将我手里酒盅夺过,挪了个我够不着的地儿,“性子不平和,脸色不好看,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 “师兄,我定会想法子,不让你和逍遥受连累。” 师兄不耐烦地起身,打开屋门,“你有了愿舍命保全的人,我多受些耻辱又如何。好了,回屋睡去罢,莫打扰我歇息,怎的这般啰嗦个没完。” 我笑道:“这就回屋,师兄你早点歇息。” 泰山是五岳剑派的地界。 清晨,我们带着通宝信步往山上去,想用此般闲适的姿态骗自己卸下心头重担。 上泰山顶峰的道路陡峭狭长,道上熙熙攘攘,都是要上山看热闹的武林人。 师兄派催眉去打听,这才知道五岳剑派向各路帮派都散了英雄帖,帖子上烫了山海阁的印。 我伤怀道:“五岳一代武学正宗,竟也成了秦尚的走狗。” 红泥师妹半晌无话,过会儿瞧她,已是泪水盈盈,“师兄,五岳剑派若也来与我们为难”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听说那五岳几剑使来着,还是大约还是有些本事的,若他们一同欺负你,师兄你如何应付?” 我轻抚红泥颤抖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五岳七剑使,想来也是名头大过本事的。如今这江湖名门大多如此,祖上留下块好招牌,后辈便靠这招牌刚愎自用,不复勤勉,”我好像也是这幅德行,“听催眉说,那七人曾与古墨少主斗了几个日夜,竟连古墨的衣袂也没碰上。” 红泥摔开我的手,含泪怒道:“都怪你,都是师姐你惹下的乱子,却累天词师兄来替你收拾!” 我汗颜难辩。 师妹眼里的怒气结成团块,愈聚愈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回 锋芒初现 天词与红泥此番下山只因上月师父又闭关了。闭关前,师父将徒儿们都赶下山,要他们出来见见世面。江流与曲陌一得自由便钻入花花世界没了踪影,天词师兄却很担心我,带了红泥一起来寻我。 泰山眼下正是好时节,放眼一片青翠蔽目,风拂红绿,朝露凝香。 善水剑与豹子通宝未免要坏了道上各位英雄攀山赏景的兴致,他们也必会坏了我们的兴致。于是,天词师兄领我们另辟蹊径,往那无人的山林间施展轻功踏着树梢一路上山。 通宝灵巧异常,四肢矫健不停,竟也能追上我们。 红泥仍旧气恼,一路不理我,独自一人远远赶在前头。我与天词的轻功远胜她,此刻却都跟在她身后,谁也不去赶超她。 行至半山腰,忽闻上山主道上一阵喧哗。催眉好奇,脚底一滑溜了过去,“我去瞧瞧就回。” 天词怒瞪他背影片刻,见这小子已然跑远,只得叹道:“我们一同去看看,莫要让他惹出什么乱子。” 红泥虽不愿理我,但仍是很听天词师兄的话,于是立马收住脚步,乖巧地跟在天词师兄身后。 通宝见人多,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便悄然跃上道旁大树,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聒噪的众人。 我们走上主道,见路中间赫然拦着一块巨大磐石。巨石约有两人高,须得八c九人手拉手才能勉强环抱。石上一行大字,用剑刻凿,笔锋苍劲有力,写的是:石起,落地,响声震天,五岳闻之出山迎客。 催眉噘着嘴道:“这分明是在挑衅。五岳派一大剑宗,怎的这样小气!” 众人心中都有此意,憋闷胸中不敢言语,此刻听催眉口无遮拦,也都纷纷小声应和。 这时,有位眼尖的剑客一眼瞧见了我与天词腰间的善水剑,朝身旁伙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珠斜斜往我与天词师兄扫了扫。 喧闹的道上一时无声。惊惧与鄙夷两种情绪交织在他们心头,也不知哪一方占了上风。 那獐头鼠目的剑客不怀好意地歪嘴一笑,怪腔怪调地对我们道:“逍遥虽二十载未在江湖上露面,但名头仍旧大得很。近日这名头,好像更大了些。恶名美名反正都是名,都叫吾等无名之辈羡慕得紧。却不知逍遥诸位是否能配得上那名头。眼前这块巨石,诸位可能撼动?” 催眉气得张牙舞爪就要上前与那人厮打,我一把抓起他衣襟,将他甩到身后。 众人发出一阵讪笑。那讪笑是刻意藏掖了一半显露了一半,叫人看了更加来气。 依天词从前的性子,此刻早已剑光四闪,让那偷笑鼠辈身上都挂了彩。可他今日却十分沉得住气,冷傲地瞥了那人一眼,冷冷道:“一块石头,挡得住你们,却挡不住逍遥。” 那剑客蔑然道:“那便请这位大侠将这路障快快撤去。” 天词道:“一画,你来。” 我抱剑躬身,“是。” 我拔剑,将善水剑细巧的剑身插入石下松动的土缝里,手腕轻撬,暗运内力,内力顺着剑身而出,将巨石抛了起来。巨石朝上飞了一丈高,轰然落地,震得山也好似颤了颤。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惊愕。也许他们此刻才明白,逍遥武功绝观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人群中有人高声赞许:“这位想必就是一画女侠罢!女侠好身手!当真女中豪杰,不让须眉!” 吹捧声浪渐高,方才那出言不逊的猥琐剑客已躲进人群,不敢出声。 我得意地还剑入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回 追忆 待到被巨石激起的尘土全归寂然,山道上跑来一行人,腰间都佩着剑。他们惊诧地看看巨石,又看看众人,问:“方才是哪位高人震响了巨石?” 我上前笑道:“是我。” 那人愕然道:“你?”他自是不信一个娇小柔弱的姑娘能撼动巨石。 红泥铁青了一上午的脸终于展开了笑颜,得意地道:“你们五岳派想出这般雕虫小技来刻意刁难,岂料我师姐本事通天。” 这时,他们瞧见了我的善水剑,脸上倾慕的红晕退了下去,面色生冷地道:“原来是逍遥派的客人到了,请随我们这边来。” 一旁众人高喊:“怎的你们只来迎他们上山,却不管我们?” 五岳派弟子冷冷道:“我们只来迎震响巨石的客人。路便在脚下,路所穷尽处便是山巅,五岳派就在山巅,诸位请自行上山。” 五岳剑派果然不愧武林正宗大派,好大的架子。 我们一行人缓步往山巅去。通宝在身后远远跟随。 走在后面的五岳派小徒弟忍不住总是往我与师兄身上的善水剑上偷瞄两眼,被走在前面的大徒弟发现,少不得要挨上几个凶狠的瞪眼,小徒弟吓得不敢再回头。 天词师兄道:“别家师弟知道怕师兄,你们却何曾怕过我?” 红泥埋下头,嫣然一笑,“天词师兄你很可爱,并不可怕,却叫我如何怕你?” 她的笑颜将一身红衣裙映得更红了。 天词转头,问我:“你呢?” 我正色道:“师兄威严,一画怕你怕得要命,你一瞪眼一画连气儿都不敢出,你若总是瞪眼,一画只怕是要气绝而亡了,” 说罢,我与红泥笑作一团,催眉也想笑,却还是有些畏惧大师兄,只好憋着,一张脸涨得通红。 师兄不理我们,径自往上去。 我猜他微蹙的眉眼下,应当也扬起了一道飞斜的嘴角。 这一刻,风也好云也妙,温暖得难以言表。 只是我没料到,这一场三言两语的玩笑成了日后不可触及的追忆,回想起来,心下惘然。 我们四人上到山顶,天地豁然共存于眼前。泰山比逍遥山高许多,那景致自是无限壮丽。 催眉边兴奋地四处观望,边嘴硬道:“不好不好,还是我逍遥山最美。” 五岳派的小徒弟带我们穿过不见尽头的长廊,长廊两旁如枝丫上的叶子一般生出许多独立的小庭院,每个庭院里自是有厢房几舍c池台红鲤c繁花满枝。 房中不断有觥筹交错c谈笑风声传出,似是客满了。 我轻声道:“五岳剑派难道靠着开客栈来赚些散碎银两?” 小徒弟听见了我的喃喃,瞪眼道:“我们五岳派不开客栈,这些厢房住的是秦阁主与古墨少主请到的贵客。” 听见古墨的名字,我不禁一颤。天词满眼深意地瞥我一眼。 不知古墨他到了没有。 小徒弟将我们领指一处庭院前,躬身道:“诸位暂且修整片刻,七剑使正在会客,稍后便到。” 院中无树,通宝便栖在鱼池旁,伸出爪子逗弄满池红鲤。 我正四丫八叉倒在床榻上,窗子忽地清脆一响,似是被什么硬物砸中。 窗外传来一阵银铃似的香软笑声,“你把窗户关那么紧做什么,生怕我来找你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回 黑白无声 我开窗寻声,见一位粉衫女子袅娜地朝我走来。 她一见我,立时红了脸,慌乱地噗嗤一笑,道:“哎呀,这个个庭院c扇扇窗子都一模一样,我竟认错了。惊扰了姑娘,云桃向姑娘赔不是了。” 她叫云桃,又着一身粉红衣衫,倒当真衬得整个人像只鲜嫩的桃子。 我笑笑:“无妨。” 她双手托腮靠上窗台,眨了眨眼问我道:“你也是来观天海阁与古墨少主一战的么?” “算是吧。你也是?” 她摇头,头上两颗圆圆的双丫髻跟着雀跃起来,“不是,我是五岳派弟子,就住这山上。” 云桃从怀里掏出只淡黄色油纸包,从里取出块枣泥糕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她嚼了两口,满嘴甜腻c含混不清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画。” “我叫舒云桃。”她舔舔嘴角残留的枣泥渣,正欲将纸包收起来,一拍脑袋,笑道:“哎哟,你看我,尽顾着自己吃了,一画,你也吃啊。” 我微笑摇手,“多谢姑娘,我不吃。” 她拿了块枣泥糕硬生生塞进我手里,“你别客气,在这山上你是客,我是主,我尽地主之谊,你客随主便。你尝尝,这糕是我娘亲手做的,可甜了。” 无论什么东西,但凡是“娘亲手做的”都是推脱不得的,推脱了便是拂了她娘亲的面子,是不知礼数,我虽然没有娘,这个道理却是懂的。 那糕太过甜腻,味道并不可口。我笑道,“你娘做的糕很好。”很好,却并不是很好吃。 她笑道:“你喜欢就好。不过这玩意儿,即便再喜欢,也不能多吃。” “为何?” 她笑而不语,从窗框上将身子缩回去,跳起步子跑开了,跑远了才朝我丢下一句话:“很快你便知道了。” 她一席话似有蹊跷,我还未及深思,但闻院中通宝一声低啸。 我冲出屋去,见通宝前肢投地,垂首低眉,恭敬地伏在一人脚边。 那人长身玉立,面上遮了副玄铁面具,一席黑衣似墨,披风坠地,一圈猩红色滚边叫人见了心惊肉跳。 我胸中涌起万千言语,心上思绪纷杂,一见他,却都一缕青烟般化作一声:“你来了。” 他淡淡回应,“来了。” 我浑身一荡,仿佛落进一场惊涛骇浪。 他说:“多谢你替我照料这顽劣豹子。” “通宝很乖,并没有耗我多少精力。” 古墨略一扬眉,“通宝?” 我笑道:“我看他满身铜钱斑纹,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儿。” 他微微颔首,“既然名字都取了,那从此便让它跟着你罢。有他跟着,我也不用成日为你费神。” 我心头被他一席话重重撞击,他难道成日都在为我费神? 天词师兄闻声,出门查看。他套上白羽大氅,傲然立于古墨面前,二人仿佛是棋盘上黑白两子,虽各自无声,却卷起硝烟一片。 “这是我大师兄,天词。师兄,这位便是古墨少主。” 二人只粗简寒暄两句,便不再多言。 古墨眼风掠过天词腰间善水剑,飞快移开目光,蹙起眉合了合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回 五岳七剑使 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沉闷抚掌声,“好啊,古墨少主好懂规矩,上了泰山只遣使者来送了个信,自己却迫不及待来幽会我夫人。” 再一眨眼,庭院月洞门下已伫立了一排身影,挡住了正午本十分耀眼的日光。 古墨不语,对门外一行人视而不见,合上眼冷冷抱手。 秦尚最先踏入庭院。通宝一见他,浑身皮毛耸立,焦躁地来回踱步,龇出利齿,喉间发出凄厉低吼。 秦尚烦恶地道:“怎的这畜生也来了。” 我心头怒火猛地燃起,轻拍几下通宝剧烈起伏的背脊,指着秦尚对它道:“通宝你瞧,怎的这畜生也来了。” 秦尚不怒反乐,“夫人脾气还是这样大。” 我怒道:“你还要叫我夫人?是巴掌没受够么?” 秦尚笑道:“夫人一双手柔弱无骨,打在我脸上如清风拂面,说不出的舒爽,你说我如何能受够?” 我还未及还嘴,天词师兄锋利的剑尖已稳稳对准了秦尚那厮的胸口。 “秦阁主若还要满嘴污言秽语,便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秦尚怔了半晌,忽地放声大笑,“好,好!原来天词大侠也要与我争抢夫人。夫人,你倒抢手得很。” 红泥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此刻一改平日乖巧可人的面目,怒瞪双眼狠狠朝秦尚骂道:“谁要与你抢夫人!你少胡乱说话,当心自己的舌头!” 秦尚如厉鬼般伸长舌头,“我的舌头就在这里,你欲如何?” 红泥怒极,满眼泪花地挥剑砍去。 天词沉声凶道:“住手!红泥,还有一画,你们给我回屋去!” 秦尚道:“你倒是对师妹们爱护得紧。不过来别人地盘上做客,怎能连主人也不见就回屋?” 听了他此话,门外之人才纷纷踏入庭院。来者除左手那矮胖身影赫然便是姜文儒外,其余七人想来定是名震江湖的五岳七剑使了。 他们当中一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双掌向下,朝地面一拍,椅子腾空,他连人带椅稳稳落在秦尚身旁。 我这才瞧见那人膝头趴了一团小肉球,细细一看是个小娃娃,是生儿! 生儿蜷缩作一团,正打着瞌睡。他睡眼惺忪地立起脑袋四下张望,一见我,立时将脑袋埋入臂弯中,再也不愿探出来。 我见他这般模样,实在心疼。 天词师兄收起了平日的乖张,微笑着与他们一一见过。我忽地感到,他果真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大师兄。 太师椅上坐着的是五岳派掌门舒亦同,生儿喊他“舒伯伯”。 舒亦同似乎身有残疾,无法站立。他见了古墨少主,恭恭敬敬欠了欠上半身,抱拳朗声道:“五岳剑派掌门舒亦同,见过古墨少主。” 古墨懒懒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五岳派置巨石于半山腰刁难众人,架子大得很,眼下遇上了比他们架子摆得还要阔气的古墨少主,也实在大快人心。 秦尚笑道:“好,这便是都见过了。今日大家和和气气,”他笑容忽而变得阴冷,目中阴风一阵送出凶光,“明日血染层峦,诸位谁也莫要心软。” 他蛇蝎般的双眸紧紧盯住我,冷笑道:“夫人,明日古墨一死,我看还有谁敢来与我夺你。” 古墨倏然睁开眼,囚禁于画卷之后的滚滚杀意尽数溢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回 节外生枝 生儿怯生生睁开眼,在舒亦同膝头轻声唤了句:“舒伯伯。” 舒亦同慈爱地轻抚他的脑袋,“怎么?” 生儿一汪清潭似的眼流着闪烁金光,“那个女侠姐姐,”他小手指了指我,“她杀了我娘,是坏人。可她不叫我吃肉,陪我去梨花苑玩闹,那时她又是个好人。生儿糊涂了,不知道她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 舒亦同笑眯眯地道,“舒伯伯也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们盼着她是好人,好吗生儿?” 生儿将头埋进手心,从指缝偷偷看了眼古墨,“舒伯伯,这个少主叔叔对人很凶,所有人都怕他。可他偏偏很听女侠姐姐的话。生儿也不解,他究竟是凶还是不凶呢?” 舒亦同一怔,目光畏缩地扫过我与古墨,局促地笑笑,不敢答话,只得顾左右言他,“逍遥诸位贵客上泰山来一定还未得好好赏游。泰山景致奇绝,还是值得一游的。我腿脚不便,无法作陪,还望见谅,一会儿我派人领诸位好好四处走走。” 右手边一瘦高男子自告奋勇上前,躬身作揖道:“掌门,我与六师哥一同陪逍遥贵客走走,诸位师兄这几日会客打典劳心劳神,应当好好休整才是。” 此人名郑元,在七剑使中排最末,他的六师哥单淳与他年纪相仿,只因拜师早些便成了师哥。 秦尚打了个哈欠,双眼迷蒙地道:“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乏了。夫人游山,可要我作陪?” 我还未答,天词的剑又刺了出去。 秦尚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小舅子你防我防得这样紧,他古墨少主难道就不危险么?” 说罢,他拖着笑声扬长而去。 古墨缓缓睁开眼,也自去了,连声道别也没有。他总是这般,忽然而至,又漫不经心地去,不理会别人是否会失望惆怅。 郑元与单淳陪我们四处兜转,脚下的路却是越走越荒芜,四下人烟绝迹。 我右眼眼皮蓦地无端跳了几下。 我问他们:“这是去哪里的路?” 郑元诡谲一笑,“我带诸位去见两位人,看看那二位你们可认得。” 后山灌木丛生处有一棵被天雷批作两半的参天古木,古木枯朽,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其后一间久被荒废的柴火房遮得严严实实。 单淳一使眼色,郑元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柴火房的门。 我的心瞬时沉了底。 阳光从门缝钻进柴火房,屋内的灰尘被罩在那发白的光中,颗颗粒粒,围绕着地上躺倒的两人飘荡。 红泥哭喊着冲上前,扑倒在二人身上,“曲陌师兄!江流师兄!” 曲陌与江流一动不动,面色灰白,竟丝毫没有血色。 我俯下身颤颤巍巍地探了探他二人的鼻息,好险,还有气。只是他们唇色黑紫,显是身中剧毒。 红泥哭得惊天动地,我怒道:“哭什么,他们还没死。催眉,你扶她起来。” 我起身,长剑出鞘,天词师兄也早已寒光在手。双剑肃杀凌冽地齐齐指向那奸邪的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回 毒计 郑元与单淳拔剑相迎。我胸中愤恨激荡,手中的剑从未舞得如此狠辣迅疾过。 他们二人抵挡不住,不出片刻便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郑元拂去脸上的血痕,吮了吮那沾了血的指尖,狞笑道:“逍遥善水剑果然名不虚传。两位要杀我们尽可下狠手,不过我们一死,你们没有解药,这两位风流倜傥的俊美公子可要与我们陪葬了。” 阳光落在天词的脸上,他深邃的面部线条变得更加坚硬决绝,“若你们临死前想积个阴德把解药给我,那我也收着,若不给,也无妨,你们只好下到黄泉去给我两位师弟磕头赔罪了。” 我心中怵栗,也不知天词这一番狠话究竟是要吓退恶人还是要吓傻我与红泥。 单淳道:“天词大侠杀伐果断,不愧为一代大侠。用你师弟二人的性命来换我二人性命,十分公平,只是若再加上你师妹娇滴滴的一条命,天词大侠可还舍得换吗?” 天词双眉紧锁,回首瞪住我与红泥,沉声道:“你们又是谁给我惹麻烦了?” 正此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雀跃地朝柴火房靠近。窗外闪过一袭粉色的身影。 舒云桃像颗滚动的蟠桃,一溜烟儿已滚到了我面前,她朝我做了个鬼脸,“一画,枣泥糕好吃吗?” 我四肢酸麻,浑身卷起一阵凉意,那给师兄添麻烦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我笑道:“枣泥糕难吃得很,你娘往里边加了什么不该加的?鹤顶红?这毒药不该往糕点里加,不仅坏了口感,还窜味。” 她一对月牙似的眼笑弯作了一条缝,那缝里藏的都是坏心眼。 “鹤顶红这样便宜的毒怎好拿来招待逍遥的一画女侠,我娘在糕里下的是天山上的雪蛊毒和大漠里的蝎子尾,都是极珍贵的,一画女侠可还喜欢?” 污秽狠毒的字眼一个个脆生生地由心底跃上舌尖,让我给咽了回去。 舒云桃转身对天词师兄笑道,“天词大侠,你那两个师弟中的毒却与一画不同,我只喂了他们蝎子尾,没舍得用雪蛊,你不会怪我小气吧?” 天词不理她,却劈头盖脸朝我骂来,“这姑娘是不是个东西你都弄不清,就敢吃她送的糕?你怎能愚钝至此?你即便今日侥幸不被她毒死,来日也未必能逃过他人毒手!” 舒云桃笑容愈发甜腻,“哎哟,天词大侠这是在骂我不是个东西呢。您放心,一画姐姐与您两位师弟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娘的毒虽烈,毒性却是缓慢上涌,温柔得很。只要你们明日能乖乖听话,我定会双手奉上解药,再跪地向两位公子与一画姐姐赔不是。” 天词缓缓放下了剑,冷冷道:“你们要怎样?” 舒云桃眨了眨眼道:“哎哟,要怎样来着,我怎的忘了。七师叔,你来说。” 郑元道:“我们要逍遥认下罪行,是你们杀了乌鲟帮帮主与夫人,也是你们杀了姜文儒老爷的夫人。我们还要你们在明日一战中,不可相助古墨少主。” 催眉忍不住跳脚大骂:“你们这群卑鄙小人!什么五岳剑派,我看就是个泰山顶上的蛇鼠窝!” 天词一抬手,催眉立时住了嘴。天词问:“那两桩命案是否记在我逍遥派的账上,与五岳派有什么干系?” 郑元狡黠一笑,“天词大侠是明白人,我便不与你绕弯子。这其中干系,让我慢慢说与你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回 进退维谷 郑元径自在柴火堆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身子一软窝进松软的细木条中,蔑然看了眼天词,徐徐道:“这一嘛,我五岳派虽有百年基业,但基业越大,维持便越难。这么多屋宇楼阁要修缮,这么多张口等着吃饭,钱从哪里来?” 我恍然,插嘴道:“原来钱是从姜文儒那里来的。” “不错,一画女侠也是个明白人。姜老爷吩咐过了,务必要让他老人家的杀妻仇人在天下人面前跪地认罪,不能让天下人以为他姜文儒窝囊没本事,连杀妻之仇都报不了。” “这点小事我们若是都不能替他老人家办好,还有什么脸每年伸手向他要钱?可倘若逍遥不认,凭我们的本事也逼迫不得,幸好我这小侄女云桃聪明,想出了这样一计妙招。” 江湖中,富贾巨商花钱财收买武林门派以为己用本是常事,却不想连五岳剑派这一赫赫大宗竟也沉沦至此。 郑元继续道:“这其二嘛,既然姜老爷归从了海上阁,那这山间墨便与我们五岳不共戴天。听闻逍遥一画女侠与古墨少主走得很近,那我们便少不得要提醒一画女侠,莫要因那儿女情长送了自己与两位师弟的性命。” 我此刻已将他们的心思瞧了个透彻,于是冷笑一声,道:“其三呢?既是要敞开来说话,何不将那真正重要的其三说出来?” 郑元一怔,“什么其三?” 我学了他的傲慢口吻,道:“这其三嘛,逍遥避世的这二十载,五岳剑在江湖刀剑排行榜上一家独大,剑法天下第一。可逍遥一出,五岳的风头很快便要被盖了过去,从此江湖人说起剑宗只提逍遥不谈五岳,那姜文儒也要巴巴来给逍遥送银两,哪还管你们在泰山上是死是活。那么,五岳的气数便真真要穷尽了。你们若不趁此良机借力打压逍遥,恐怕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郑元与单淳脸色青红交替,显是被我言中了心事,极为不自在。 舒云桃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师叔们要我下毒竟有这么多层心思。我倒没想这许多,我要毒一画姐姐你只因我娘说你生得很美,惹得武林两大至尊秦阁主与古墨少主围着你团团转。我嫉妒得紧,可不能让姐姐你这么得意。” 我冷笑一声,不去理她。 红泥在一旁哭得花容失色,她说:“师姐,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们何至今日惹上这么多事端!天词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我心头刺痛,想着即便是死了也不能拖累师兄与逍遥,于是暗运内力,要将毒性激发出来,免得师兄因我而犹豫不决。 天词感到了我的异动,猛地抓住我手腕,额上青色脉络从未如此清晰骇人。他几近狂怒,低吼道:“你做什么?我准你死了么?” 我从未见过师兄如此怒不可遏的模样。 “我若不死,逍遥定要为我所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万万做不到。” 天词怒道:“你做不到什么?是做不到低头认罪,还是做不到不去相助古墨?” 我一怔,长叹一口浊气,轻声道:“都做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回 舍命相护 第二日,无风无云,天蓝得刺眼,日头亮得发蓝。 昨日从柴火房回来我便一直浑浑噩噩,心头慌乱无主,只隐约记得天词师兄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莫要心慌,我自有打算。” 儿时也是这般,我每每闯了祸害怕师父责罚,他都会轻拍我的脑袋,然后告诉我莫要怕,一切交给他来打算。 日光大片铺陈在山顶,银白色的光里,数也数不清的人脸叫人眼花。除了古墨,我谁也未看清。 身后有人悄声议论,“你瞧,那戴面具的就是古墨少主!这是他第二次现身江湖。却不知为何他总戴着面具不肯脱。” 古墨与秦尚如两座高山,气势威严地遥遥相对。 古墨身姿飒爽,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合眼养神。 秦尚仍穿了件晨袍,一副睡不醒的困倦模样,右手拼命打着团扇,似欲将满脑的瞌睡扇走。 他忽而懒懒问道:“夫人昨夜睡得可香?” 这一声虽不甚响亮,却穿透了成百上千张嘴的聒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秦夫人站在他身后,一双妖娆的凤眼温柔闪烁,“我昨夜” 秦尚一挥团扇,打断了她,“我没问你,”他将眼睁大了些,毒蛇一般细长的瞳仁缓缓放大,盯住我,“我是在问你,我的一画人儿。” 我没心思搭理他,便装作不闻。 一旁催眉牙齿咯咯作响,狠狠道:“您瞧,那小毒妇来了。” 果然,舒云桃跳着孩童般天真的步子雀跃而来。红泥师妹本牢牢钉在我身上的怨恨目光瞬时移开,追着她身影而去,眼见舒云桃飞扑进舒亦同掌门怀里,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原来她竟是舒亦同的女儿 舒亦同蔼然轻抚她背脊,她从他怀里钻出来,又往另一头跑去,一头扎进冬月婆婆怀里,娇滴滴地喊了声:“娘!” 原来那剧毒的枣泥糕竟是出自冬月婆婆之手。 舒亦同坐在太师椅上,目送着女儿飞奔的身影,待到她投入冬月婆婆怀里时,他利落地收回了目光,看也不去看冬月婆婆一眼。 催眉愕然道:“没想到五岳掌门竟与冬月婆婆这女魔头是一对夫妻!” 我淡淡道:“这武林中没想到的事情还少么?” 五岳派为显公允,装模作样地立于古墨与秦尚之间。此时舒亦同高喊:“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 他内力充盈,这一声传入山谷,激起层层回响。 他继续道:“今日在秦阁主与古墨少主动手前,还有一事要断。”他目光忽而锐利起来,“敢问逍遥派一画姑娘,乌鲟帮与姜府三条人命,究竟是不是殒于你善水剑下?” 一旁的郑元与单淳奸邪地朝我冷笑。他们手中还握着我两位师弟的命。 我将心一横,道:“不错,是我杀了他们。我一人做一人当,杀他们全因个人恩怨,与逍遥门没有半分关系。” 沉默许久的天词忽地笑了起来,“好啊,我这个师妹真好,竟然宁死也不肯出卖我。师哥不是懦夫,用不着你那小细拳脚来保护。” 他那笑声是冷的,是凝结成冰的盛怒。 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他顿了顿,幽幽道:“人是我杀的,与一画无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回 顶罪 “师兄你胡说!”红泥师妹一声尖叫戳得我心酸,“怎么可能是你杀的!不是你,不是你!你胡说!” 天词师兄淡然得一反常态,他说:“乌鲟帮洪帮主与夫人是我杀的,姜夫人也是我杀的。” 师妹不信,“我们下山不过几日,乌鲟帮出事时我们还在山上!姜夫人的死更是与你无关,我们昨日才到得济南府,那时候姜夫人已然遭了他人毒手!” 天词笑意凉凉,”荒唐,以我的轻功,来去之间任谁也难以发觉,何况是功力浅薄的你。” 这套说辞合理,不合情。 儿时师兄也常替我顶罪c代我受罚。 我从前性子顽劣得紧,常常闯祸。闯了祸,师父罚得极严。但我自己受的罚都已忘了个彻底,师兄替我受的那些却历历在目,一桩桩件件,回想起来,连最微末的枝节都能记清楚。 记得有一回,江流捡了许多竹节,邀我一块烧着玩儿。竹子烧起来的声响同山下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亮喜庆。 我玩得兴起,将点上的竹子往山谷里四处丢,听见山谷不断传来爆裂的回声,乐得前仰后合。 岂料我的竹子引燃了山火,险些将逍遥山一片葱郁全部烧成灰烬,师父请来山下村民一齐不眠不休了好几个昼夜才将火扑灭。 灭了火,师父灰头土脸地笑问我们:“是谁往山谷里扔了火苗啊?” 师父皮笑肉不笑,我们五人掌心冰凉,知道大事不妙。 我闯下大祸,自然不会推诿,刚要上前一步承认错误,天词师兄已然跪在了师父面前,他说,大火乃是他的无心之过,是他将祭拜祖师爷的带火星的香灰撒进了山里,引起了山火。 师父捋了捋胡须,笑道:“好,那便罚你每日卯时至子时在书斋外罚跪,连罚三月。三月内不得食油腥c不可卧软塌c不可穿皮袄。” 那时正是天干物燥之深秋,转眼便要入冬,师父这般责罚,只怕要出人命。 我去找师父,告诉他火是我放的,与师兄无关。 师父抚了抚长长的寿星眉,笑道:“我自然知道天词不会这样鲁莽。只是我若罚你,你记个一年半载,之后多半也就忘了,闹不好明年又要给我引来一场山火。但若罚你师兄,你内心便比自个儿受罚还要难熬,整日看见跪在书斋外的师兄,心中的愧疚如万蚁噬心,那这个教训才真真算长在了心上,从此再也不会犯了。” 师父说得果然没错,那三个月我仿佛是在一口坐于火上的大铁锅中度过的,文火慢烤,日日烧灼着我的心。 我要陪师兄一同罚跪,他却不耐烦地将我赶走了,说我让他心烦。于是,我只能尽心陪他一同食斋素c穿单衣。 三个月过去,师兄形容枯槁,眼神倒是愈发坚毅了,我瘦了一大圈,生了场大病,从此再也不敢玩火了。 师兄还未将养好身子,便又劳心劳神地照顾起我。 那一次,大师兄身子受了罚,我在心上遭了罪。 而这回,天词师兄还想替我顶罪。人命关天,却如何是区区一场山火能比? 受罚的是他,心头遭罪的仍将是我。那将会是生死萦绕的一份痛苦,天词不懂这般痛苦比起忍受世人唾骂冤辱更让我生不如死。 除了我,红泥师妹也是要断肠的。 她抡起拳头往我身上砸下来,哭道:“师姐你说说话啊,你告诉他们天词师兄是无辜的!你快说话啊!” 红泥师妹出手狠重,那一拳一拳,打在我骨上,尽是言语难以倾吐的怨恨。 山火那次红泥师妹也对我颇有怨气,三个月里一句话都不同我讲,看见我只远远瞪一眼便转身跑开。 那时我只感莫名其妙,闹不清这小妮子是个什么心思。经年之后,我才有所领悟,红泥师妹对天词的感情与我对天词的感情是不同的。 她对天词的那一份情愫足以抹灭她与我之间的同门之情,让她在此时此刻彻彻底底地怨我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回 苏醒 我慌得失声道:“不是你,天词师兄不是你!他们不是你杀的!” 天词师兄目光如炬,灼灼盯住我,审问般肃杀道:“不是我,那是谁?” 舒亦同亦高声应和:“听一画姑娘的语气,是知道谁是凶手了?那还请姑娘据实相告,以慰死者在天之灵,也还你们逍遥一个清白。” 单淳在旁阴冷一笑,“是啊,究竟是谁?” 我最后再看古墨一眼,他的罪孽我终于无法承担了。心上的爱意再浓,也不足以替他遮蔽住血淋淋的真相。 他亦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不觉浑身颤抖,握紧双拳,“凶手是”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欢悦高呼,打断了我的”大义凛然“。 “师兄!师姐!红泥小师妹!” 跃然走来的两位少年长身玉立,面容俊美,脸色虽还现灰白,却均是神采奕奕。 我那已落至舌尖的决绝猛然缩了回去,变为一句解脱般的惊呼:“曲陌!江流!你们醒了!” 我一激动,忽地浑身酸软,眼前天昏地暗,险些跌落在地。好在天词师兄眼快手疾,立即接住了我。 想是方才情绪的起伏催动了我体内剧毒,这会儿毒终于发了出来。 催眉颤声道:“您您嘴唇怎的没了血色,比您衣衫还要白!” 天词面无表情地道:“好了,这下你该满意了,你体内的毒终于发起来了。” 我勉强动了动腿脚,“这不好好的吗,还能与五岳剑派这帮臭虫们大战八百个回合。” 曲陌与江流也慌忙抢上前扶住了我。曲陌机灵,见我此状,立即醒悟,咬牙切齿地瞪向单淳c郑元与舒云桃,问我:“师姐你可是也中了他们的毒?” 此刻山巅之上比我脸色还要煞白的只有单淳与郑元二人。他们做梦也未料到曲陌与江流竟能摆脱毒性醒了过来。 秦尚比古墨率先欺近我身旁,面上竟露出了几分真诚的焦急神态,“夫人,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骇人?” 天词冷冷将他格开,“不劳阁主你费心。” 秦尚却道:“我的夫人,我不费心谁来费心?我瞧夫人的脸色,似是身中剧毒。”他面色一沉,嘶声道:“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秦尚的夫人下手?” 真正的秦夫人远远握刀挺立,一脸幽怨。 与秦尚的愤恨焦虑相比,无动于衷的古墨显得太过冷漠无情。我心头袭上一阵浩荡难平的酸痛。 江流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比划着示意我喝下。 曲陌解释道:“昨夜半梦半醒间有人溜近我们身边,往我们嘴里灌了些这涩口的药水。我本以为那几个奸贼生怕之前的毒药毒不死我们,于是趁半夜再次下毒,却不成想那药水竟是解药,我与江流逐渐恢复了气力,此刻已无大碍了。那人留了瓶解药下来,师姐你快服下。” 催眉听闻此言,大喜,接过瓶子打开瓶塞,将瓶中液体灌入我口中,“您快将这解药喝了!喝下去毒就能解了!” 天词师兄还未及阻止,卡在唇边的那声“慢着,且让我先闻一闻这药水”还未脱口,催眉已将那整瓶药水灌入我肚中。 我心里暗暗叫苦,倘若这瓶子里不是真正的解药,却是更毒的毒药,那我真真要命丧催眉这蠢小子之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回 爱恨 药水入口腥臭苦涩,可穿肠入肚后,我竟感到丹田一阵奇暖,身子立时有了些力气。 我松了口气,“好了,看来这瓶中果然是解药。” 秦尚也长长舒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他转身面向山巅众人,声色阴冷,“究竟是谁要毒害我夫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一声不吭。 单淳与郑元二人面色煞白地不住后退,舒云桃却神色自若,微笑着挽住冬月婆婆的手臂远远看戏。 曲陌冷笑一声,道:“五岳剑派,哼,好大的名声,却不想如此肮脏无耻。” 舒亦同蹙眉怒道:“不知我五岳如何得罪了逍遥这位少侠,少侠何故口出恶言?” 单淳与郑元借机大喊:“逍遥狂徒口出恶言,掌门,我们替五岳收拾了这二人!” 他们闪身奔上前,面露杀机,想是要将曲陌与江流杀人封口,以免自己罪行暴露。 天词师兄寒剑熠熠生辉,几招之下便使那奸邪二人狼狈落了下风,无论如何也无法欺近曲陌与江流。 曲陌嫌恶地道:“你们二人要来杀人灭口么?只管放马过来,我与江流也不是好欺负的。那日若非你们假意热情示好,请我们二人吃喝,却暗暗在吃食中下毒,我与江流念你们五岳在江湖中声名赫赫,便全然不曾提防,否则又怎会落入你们这等小人手中?” 单淳狰狞狂笑,“笑话,荒唐!满嘴胡言!满嘴胡言!” 江流不会说话,此刻气得挥舞长剑憋闷地四下乱刺。曲陌轻轻抚了抚他的背,继续道:“满嘴胡言?那日席上有你们二人,有那边肥头大耳的姜文儒,还有舒掌门的千金,你们几人的嘴脸即便烧作灰我与江流也认得出来!” 江流师弟愤愤点头。 原来此下流勾当姜文儒也有份。 舒亦同狐疑地望向舒云桃,“真有此事?” 舒云桃缩进冬月婆婆怀中,装得天真无辜,堵起粉嫩小嘴直摇头。 曲陌道:“舒掌门,你这样直白对质,他们如何会认?我一画师姐方才毒发你也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师姐,你所中之毒是否也是这几人所为?” 此刻江流与曲陌已然脱险,我心中再无顾忌,便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全盘道出。 恶人们自是矢口否认,装得无辜惊愕。只怪我们五人从小长于无人山中,于世间人心叵测毫无洞察,此刻恶人就在面前,我们却也不知如何让众人信服。 秦尚说:“我夫人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他伸出干枯苍白的手指,指了指舒云桃,诡笑道:“冬月婆婆,这丫头是你的女儿?” 冬月婆婆嚣张气焰全无,瑟瑟点点头,“是” 她话音未落,秦尚已鬼魅般欺近舒云桃身侧,五指鹰抓般扣住了舒云桃的细嫩脖颈。 冬月婆婆惶恐地跪倒在地,“阁主,阁主!我女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阁主您您明察秋毫!” 秦尚一只手扣住舒云桃脖颈,另一只手温柔划过她脸庞,笑道:“好,这丫头长得倒好,冬月婆婆你生了个这样俏丽的闺女怎的竟从来不让我见见,我若娶她回来,我们也可攀个亲不是?” 舒云桃见秦尚态度有所缓和,忙道:“云桃从未见过如阁主您这般英俊的男子,今日一见倾心”她佯装羞涩地埋下首,刻意遮掩住自己唇角甜滋滋的笑意,“阁主若是喜欢云桃愿意愿意以身相许。” 秦尚的笑意忽地冻住,抬掌狠狠朝舒云桃面颊上扇去,她粉白的小脸上立时出现了一排清晰的指印。 “似你这等轻浮女子,窑子里多得是,我何必要娶回家才能得到?我心中已只有我一画夫人,你敢毒她,我要你小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回 尘世女子 舒云桃端的是心机毒辣,被秦尚威吓一番,竟丝毫不乱,一双梨花带雨的眼更加楚楚,脸上猩红的巴掌印也融进了绯红的羞晕中。 她说:“你只管爱慕你心上的一画姐姐,我也只管全心全意爱慕着你。你爱你的,我爱我的,我们互不侵扰。” 秦尚一怔,大笑道,“好啊,你这一身轻贱骨头果真遗传了你娘。舒掌门,有女如此,当真好福气。” 舒亦同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秦尚转身问我:“夫人你说,这小贱骨头杀是不杀?” 我冷冷道:“我逍遥与她的仇怨不劳秦阁主插手。” 秦尚笑道:“那便是不杀了。”他松开掐住舒云桃脖颈的手,她脖颈上赫然出现一行青紫色指印,十分骇人。 舒云桃大口喘气,不住咳嗽,却不忘流转眼波,柔声与秦尚道谢。 “多谢秦阁主不杀之恩。” 秦尚邪魅一笑,“你莫要急着谢。我夫人若是改变主意,我立时便要将你杀了。我夫人若是想亲自动手,我也少不得要帮她。” 舒云桃盈盈施礼,“是。云桃一颗心条命全握在阁主您手中。” 世间原来有这般轻浮鲜耻之女子,我今日也是长了眼。 古墨昂首立于山巅另一头,半闭着眼,好似正悠闲打盹。难道他竟是比秦尚更加无情之人?他心上究竟有无半分我的影子? 天词从来爱憎分明,眼下如何能放过舒云桃?他剑光一闪,剑尖已刺向了舒云桃胸口。他本便是个性急之人,方才忍耐许久,此刻下手自然更加辛辣迅疾,任舒云桃心思再毒,却也万万躲不过我师兄一剑。 人群里翻出两个身影,齐齐挡在天词面前。 冬月婆婆鬓上铃铛脆响,衬得她的笑声乌烟瘴气。她伸出纤纤五指遮嘴笑道:“哎哟,古墨少主与我还真有默契,都想着来救我那不懂事的闺女。既然少主肯出手,那便没我老婆子什么事了,有少主在,任他逍遥天词大侠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济于事。老婆子我便带着傻闺女先下山去了,闺女胆小,”她一把拉过舒云桃,“您看您看,这不已经给吓坏了吗?” 舒云桃很是配合,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径直往下坠,呜咽一声,钻进冬月怀里,哭喊道:“娘!” 冬月婆婆心疼地拍着她背心,“傻丫头,不哭了,古墨少主这不来替你撑腰了么?别怕了,乖。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那窝囊废的爹爹是决计指望不上的,恐怕我们娘俩今日即便葬身此处,被山上的豺狼虎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也无动于衷。” 她说罢,狠狠朝舒亦同瞪眼,“不过,天词大侠,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对着云桃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下得如此狠手,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哟,娶多少个媳妇也要被你打死的。” 红泥师妹气得跺脚:“冬月婆婆你休得胡说!我师兄他他好得很,他很温柔,不会打媳妇!” 冬月婆婆笑弯了腰,“姑娘,你莫不是喜欢天词大侠吧?哎哟那可当真可惜得很啊,我瞧你长得也美,可惜可惜,第一个被他打死的媳妇,恐怕就是你了。” 红泥师妹又羞又气,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冬月婆婆摆摆手:“好了好了,不同你们小孩子打趣了。秦阁主,古墨少主,老婆子我带女儿先下山去了,今日少主替我闺女撑腰,救命之恩,我们娘俩感激不尽!” 说罢,她扶起舒云桃展开轻功飞快地往山下跑。 古墨卷起衣袍,瞬时拦在她二人面前,沉声道:“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回 夺命蛊毒 冬月婆婆面色微怔,勉强撑出个笑脸,“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古墨面色清冷,“我出面,不为给你女儿撑腰,也不想救她的命,我与她有账要算。” 冬月婆婆与舒云桃相视一眼,当真不再敢往山下奔了。 古墨淡淡指了指舒云桃,道:“拿解药来?” 冬月婆婆将舒云桃护在身后,笑道:“少主这是哪里的话啊?毒已然解了啊,再说,即便没解,解药也不会在我闺女身上。” “毒解了?”古墨冷笑一声,“你且看看一画姑娘的样子,这毒像是解了么?” 冬月婆婆道:“一画姑娘唇红齿白,笑颜如花,哪里有半分中了毒的样子?” 古墨问我:“你可运得上气来?” 我试了试,丹田间恍如一片沼泽,什么真气元气全都陷了进去,竟似是内力全失了,不过我内力本就浅,失了也不可惜。 我摇摇头,“运不上来。但气力还是有的,能动弹,能骂人。” 他斜睨我一眼,道:“那是因为你中了两味毒,一味叫你筋骨酥软c没了力气,另一味将你周身穴位封死,断你内力。你师弟给你的解药只解得一种毒,另一种却解不了。” 如此说来,那舒云桃的确说过给我下了雪蛊与蝎子尾两味毒,曲陌与江流只中了蝎子尾一毒。 古墨冷冷对舒云桃重复一声:“解药。” 这一声不似方才那般清淡,是点上了火熏起了烟的,既是威胁,也是命令。 冬月婆婆还欲开口替舒云桃辩解,古墨低吼道:“你闭嘴!” 她颤了颤,当真闭上了嘴。 秦尚在旁狞笑一声:“冬月婆婆,你可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若不交出解药,我叫你生不如死。” 冬月婆婆叹了口气道:“闺女,你究竟有没有给人家下毒?若是有,快把解药拿出来罢,别害得人家做了这泰山顶上一缕香魂。” 舒云桃两颗同她头顶双丫髻一般乌黑圆润的眼珠在眼眶里溜了一大圈,眉眼一展,爽朗笑道:“罢了罢了,毒是我下的。一画姐姐中了我蝎子尾与雪蛊二毒,解了一剂蝎子尾,还剩雪蛊。” 舒亦同一听此话,气得五官扭曲在一处,软和的皱纹凝成了黄蜡,“竟然真的是你干的!我让你不要见你娘,不要被她教坏了,你不听!反倒变本加厉!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说罢,他双手撑地,飞快地朝舒云桃冲来。 冬月婆婆往前一挡,杏眼怒挑,狠狠瞪住舒亦同,舒亦同在她双眼逼视下偃旗息鼓,没了气势。 冬月婆婆转身,面色凝重地问舒云桃:“你当真给一画姑娘下了天山雪蛊毒?” 舒云桃甜甜笑道:“不错,当真。不过没舍得多用,毕竟我手中也只有核桃大的一小块儿雪蛊” 她话音未落,冬月婆婆的巴掌已扇在了她粉嫩的脸颊上,盖住秦尚方才留下的指印,打出一片血丝。 舒云桃眼泪夺眶而出,“娘!你打我做什么?” 冬月婆婆“噗通”一声跪在秦尚面前,五体投地,颤声道:“阁主,您要杀要剐冲我老婆子一个人来,云桃年幼无知,不清楚那雪蛊是个什么厉害玩意” 我插话道:“我也年幼无知,雪蛊究竟是个什么厉害玩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回 面具之下 冬月婆婆趴跪在地,不敢抬首,“这雪蛊雪蛊是西域天山上稀有的毒物,解药也只得去天山上寻,需要的药材不仅繁多而且十分罕有,且配起来用量需得十分精准,差了丝毫便不成了,所以这雪蛊几乎几乎是无药可解。我从前去天山寻来了一些雪蛊,却不想被这混丫头偷去。毒我们是有可解药,当真没有啊。” 催眉哭天抢地地扑上来,抱着我不撒手。 我一把将他推开,:“你起来起来,我这会儿还没死呢,到时候你抱着我墓碑再哭成这样也不迟。” “胡说什么晦气话!”天词师兄举起剑鞘要敲我脑袋,剑鞘悬在半空,迟迟不舍落下。 他反手出剑,指向冬月婆婆,“你说的可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我将你们娘俩的脑袋一齐割下来扔下山崖!” 冬月拽住舒云桃的手,逼她也跪了下来,“绝无半句虚言,天词大侠若不信,只管将我们的脑袋割下来罢,全当是给一画姑娘赔罪了。” “我师妹还能坚持多久?” 冬月道:“雪蛊毒性虽强,毒发却慢,中毒后两日绝内力,七七四十九日失血气,九九八十一日烂脾脏,待到第一百日” 她话未说满,人人心里却已然明了。 天词拉起我的手,“走,我带你上天山。” 五岳七剑使一阵风般齐齐挡在天词面前,“天词大侠血债未偿,想要逃走么?” 天词额上青筋突现,咬牙低吼:“让开!” 姜文儒煽动山上众人大喊:“逍遥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一群小辈目无尊长,竟敢对五岳剑使如此放肆无礼!” “逍遥无耻!逍遥已无德高长辈,任由这群小妖精胡来,看来已沦为歪门邪教!” 逍遥二十载前的风光已随风而逝,这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已不再使他们心生畏怖。他们越骂越污秽,不堪入耳。 古墨忽而开口,他声音如山谷劲风,携裹尘土砂石,凿开众人耳膜,刮入心底,惹得人人心里一阵严寒。 他说:“方才是谁说逍遥乃歪门邪教?” 山巅瞬时寂然无声,风吹鸟鸣都刹那间僵住,只参天古木上几片年迈的黄叶被震落飘下。 古墨又问:“方才又是谁说逍遥无耻?” 成百上千人具都被古墨威严之气碾压得无法动弹 我心头一凛,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猛然领悟,还未及出言阻止,古墨已站在人群中央,头顶浩荡长空,脚下山峦伏拜。 只见他指节苍劲,缓缓取下面上的玄黑面具。 面具下的脸冷峻无神,正是我朝思夜想的c使我夜半难眠的那张面孔。 舒亦同盯着古墨看了片刻,双瞳渐渐放大,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他,“你是你!原来古墨少主,竟是你!” 古墨冷傲瞥他一眼,淡淡道:“舒掌门,别来无恙。” 舒亦同嘶声道:“我师兄弟七人曾与你大战过几个日夜,如何竟没有认出你来!” 单淳焦急问道:“掌门师兄,古墨少主究竟是谁?” 舒亦同不理会他,径自恭敬抱拳,颔首道:“因寻子大侠,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平静的山巅倏然沸腾。谁也不敢相信如今叱咤武林的山间墨古墨少主竟是二十年前的逍遥二子之一。 一时间,许多旧人纷纷认出了古墨,声声拜会言语此起彼伏。 天词见我并不吃惊,问:“你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默然点头。 天词莫名叹息一声,抱剑上前,躬身道:“弟子天词,见过抑浊子前辈。” 师弟师妹也依样上前,朗声道:“弟子见过抑浊子前辈。” 我楞在他们之间,挺直的背脊显得突兀而无礼。 古墨不怒,只淡淡招手,道:“一画,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回 血玉 我缓缓走向他,他牵起我的手,“我将内力传与你一些,用以抵挡毒性。你切莫胡乱与人动手,以免岔了气,毒性发作得便更快了。” 此刻渐至正午,山巅的微风也难免带着丝丝热气。头顶骄阳洒遍群峦,这泰山之巅竟是一片银白耀眼。 我恍惚牵住他的手,心神摇晃。 他沉厚却微凉的内力缓缓由我掌心传来,阵阵热风瞬时不再恼人。 天词怔怔盯着我与古墨紧扣的十指,神情有些莫名其妙的落寞。他今日一直都十分反常。 秦尚笑道:“原来古墨你竟是逍遥抑浊子。我若娶了一画人儿,你岂不是要大出我一辈,我秦尚还得唤你一声师叔。” 古墨不理会他,转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姜文儒,“姜老爷,方才可是你说逍遥小辈放肆无理?” 姜文儒颤抖着满脸横肉慌乱摇头。 古墨说:“你们且给我听清了,逍遥内功延年,师祖皆都年余百岁才驾鹤西去。若只论辈分不讲年岁,五岳剑使比逍遥此代弟子恐怕小了不止一辈,若说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应当是五岳之过。” 五岳人人愕然,不敢接话。想起方才自己对逍遥口出恶言,此刻直悔青了肠子。 我抬眼仰视古墨,虽性命危在旦夕,却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安全快活过。 他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姜文儒已吓得满额冷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生儿见状,冲上前来,挥起稚嫩的拳头护在姜文儒身前,大喊:“女侠姐姐和凶叔叔,你们不准欺负我爹爹!” 他双拳挥动过于用力,竟不慎绊倒了自己。只听“叮当”一声,一块玉佩从他怀中落出,撞在石上碎成两半。 生儿放声大哭。 那是块上好的和田血玉,通体朱红,像滴刚从伤口里渗出来的新鲜血珠,是个稀罕宝物。 江流师弟见了那玉,忽而面色通红,表情古怪地一步步朝生儿走去。 姜文儒抱起生儿,朝江流怒道:“你要做什么?难道孩童你也要伤么?” 江流仍旧缓缓向前,将手伸进怀中,似在掏些什么。 姜文儒骂道:“你这畜生,难道想以暗器伤人么?” 江流不会说话,无法回嘴,只听曲陌替他破口大骂:“你姓姜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骂我江流师弟‘畜生’?我看你才是个老畜生,肥畜生!是缩头的乌龟王八!” 江流对一切恍若不闻,双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那碎裂的血玉。他双手颤抖起来,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竟也是块血玉! 粗略一看,江流的血玉与生儿那块竟一模一样。 姜文儒大惊,上前抢过江流手中血玉,仔细比对后,颤声大喊:“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你你这玉是从哪里偷来的?” 江流目光呆滞地从血玉上移开,落在姜文儒脸上,茫然摇头。 姜文儒大吼:“我问你这玉是从哪里偷来的?” 江流仍是摇头。 曲陌急忙上前,一把推开姜文儒,怒道:“我师弟这玉自襁褓中便在身边。我看你的玉才是偷来的。” 姜文儒怔了怔,激动地问:“你师弟可是不会说话?自幼便不会说话?” 曲陌一愣,道:“不错。你怎知道?” “他他是不是孤儿?” 我们师兄妹五人都是师父捡来的,都不知亲生父母是谁。 曲陌还未答,江流已用力点起了头。 姜文儒一张煎饼似的扁圆脸憋成了绛紫色,浑浊的眼中倏然渗出泪花,抱起江流哭喊道:“儿啊!我的儿啊!十来年了,为父找你找得好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回 如释重负 曲陌抢过江流,斥道:“谁是你的儿!你休想来占我江流师弟的便宜!” 姜文儒老泪纵横,“诸位请看,看看这两块玉佩,是不是一模一样?这玉佩上都刻着条小蛇,头朝天,尾向地。我的生儿属蛇,他那被人偷去的哥哥大他整好一轮,也属蛇。我姜某人无福,一生只得了这二子,也只得了这两块稀世血玉,便刻了他们的属相,一人一块。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十多年了!我儿终于回来了!可惜孩儿他娘没能等到这一天啊!” 山头成百上千的脑袋齐刷刷往那两块玉佩伸长过去。我也忍不住凑上前,那两块玉佩果真一模一样! 我瞬时好似遭了五雷轰顶。这是造了什么孽,我那如林中小鹿般灵气乖巧c温顺可人的江流师弟,竟是这肥头大耳的姜文儒的儿子? 十余年前,那被梨花苑中一阵风卷去不见的孩子,原来竟是江流! 天词与红泥睁大眼愣住了,他俩方才应当也被滚滚天雷劈了几道,一时还缓不过神。 催眉一溜烟儿绕近我耳边,悄声道:“这姓姜的难道竟真是江流他爹?那曲陌方才骂他老王八,岂不是说江流是王八蛋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混小子,脑子大概是歪着长的,这会儿也担心不到正题上。 姜文儒拉着生儿到江流身边,让生儿认哥哥。 生儿一双圆眼疑惑地盯着江流,却还是乖巧地拉住他的手,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哥哥。” 江流牵着他,六神无主。 生儿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委屈地问:“哥哥不理生儿,是不喜欢生儿吗?” 江流慌忙摆手,将生儿往身侧拉近了些,却始终对姜文儒不理不睬。 这泰山巅混乱得恍如幻境,一切都光怪陆离,古怪得紧。 姜文儒喊了几声“儿”,江流一双小鹿眼灰蒙蒙地闪避开了。 姜文儒一愣,举起肥厚的手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姜某人一生作恶不算多,不想这头回下毒害人就害到自己亲骨肉身上。该死!活该!” 江流目光闪动,仍旧固执地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姜文儒哽咽道:“你怪我是应当的,应当的。只是你大师兄残忍杀害你娘,你那可怜的娘活着时日日思念你,却终是没能熬到相认的这一天。这深仇大恨,你报不报?” 我忍不住冷笑骂道:“姜文儒,即便你当真是我江流师弟的生父,我也不得不骂你卑鄙无耻。若非你们毒害我师姐弟三人,以我们性命相要挟,我天词师兄如何会无辜认罪?” 姜文儒反问:“杀我夫人的凶手使善水剑,秦阁主亦说他亲眼所见凶手身影似你,凶手若非你师兄妹二人其一,还能是谁?” 我握紧古墨的那只手不由得一颤。 为何明知他残忍凶恶,我却总难以放开他的手。 不过以天词的性子,若是他知道凶手是逍遥因寻子前辈,仍旧是会挺身而出顶下罪名的。他虽脾气坏,嘴巴毒,心却是最最善良柔软。 古墨偏头瞥我一眼,幽幽吐口浊气,道:“傻丫头,你竟当真以为人是我杀的。” 我浑身一颤,心口瞬时填塞满了殷殷期盼,突突跳个不停,“这么说,不是你?当真不是你?” 他淡淡一笑,“这话你曾经问过我,此刻我也要问你,若是我说不是我,你信不信?” “信。你说不是你,我便信。” 他嘴角笑意清浅,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不是我杀的。” 原来不是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回 流银细丝穗 古墨今日的笑意特别丰足,许是因为我时日不多,想多给我些好脸色。 他说:“傻丫头,这江湖若只用眼看是一副模样,换用心看却又是另一幅模样。你只懂用眼,”他指了指心口,“还不懂用这里。” 我说:“逍遥山只有虫蛇鸟兽,花草鱼木,我只用眼便能看得透彻。却不想山下的世界这样深奥。” 他笑道:“无妨,我慢慢教你。” 我却不知自己剩下的时光是否还能配得上“慢慢”二字。 他说罢,从袖口掏出一物,运送内力朗声道:“诸位想知道凶手究竟是谁,我这里有一物,或许有所破绽。” 他略带鼻音的低沉嗓音传遍山谷,虽不铮铮,却细细缓缓流入群山每一处角落。 众人屏息,盯着古墨手中之物。 他指尖明晃晃刺眼,细看之下,竟是捏着一挂白银抽丝扯出来的银丝穗子,丝线细软似蚕丝,银光一泻千里,小小一物,竟如此夺目。 我手心渗出一阵冷汗,心头无数巨石轰隆作响。 人群中有人道:“这样细软的银丝挂,倒当真是个稀罕宝物。洒家行走江湖数十载,竟从未见过这上好玩意儿。” 催眉忽而大喊:“这流银细丝穗子不是天词少爷剑上之物吗?” 他回头看看天词的剑,穗子果然不在剑上。 这穗子的确是天词剑上所坠之物,师兄此次下山穗子已不在剑上,我虽略觉奇怪,却不曾多问。 古墨斜睨天词,目光凛凛,“这穗子是你的?” 天词道:“回前辈,这穗子是弟子的。” “你可看清了?果然是你的?” “看清了,这银穗打造艰难,世上恐不多见。” “好,好。”古墨不怒自威,“你的银穗,怎会在姜夫人鬓发中寻见?” 天词眉头拧得再也解不开了似的,他眼神上下浮沉了几个来回,定住了,然后是深不见底的沉默。 沉默的天词,少见,骇人。 他忽而舒开眉眼,嘴角抽动着扯出一个笑容。 他不该在此时笑的,他该怒的,被冤枉之人理应要怒。可他偏偏笑了。他一笑,我便彻彻底底地慌了。 他带着那般荒诞的笑容合上了眼,道:“是我大意了,竟没料到那穗子扎得不牢。” 古墨与天词立于山巅,鸦青色披风和白羽大氅搅动在猎猎山风里,揪得人心惊肉跳。 我眼能看见,耳能听见,唯有心如囚于核中,幽幽暗暗,什么也瞧不清。 我问红泥:“这穗子何时丢的?” 她放声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成日盯着大师兄,只想着他饿不饿c渴不渴,是不是又生气了,是不是不开心了,谁会去注意他剑上的银穗子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 江流走上前去,对大师兄打手势,他双手发软,打起手势来词不达意,但我们都看懂了,他问:“我娘当真是天词师兄你杀的?” 天词低下头道:“是,师兄对不起你。” 天词师兄那颗头颅似乎生来便是朝上长的,低不下来,他心里头的傲气浓厚无比,能让他低头的本来只有师父一人。 红泥扑上去,拽起天词的胳膊,捶打他的肩膀,“天词师兄,你骗我们是不是?是那个叫古墨的混蛋逼你承认的是不是?人不是你杀的,你不会干这种事的!” 师兄说:“我之前骗了你们,现在懒得再骗了,那三人都是我杀的。” 红泥哭,江流师弟也跟着一块儿哭,他哭起来无声无息,精巧的五官拧在一处,要将体内的痛苦都拧出来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回 赎罪 天词师兄将那罪名认得服服帖帖c平平整整,眉心一道褶子都没起。他的眉眼便是心眼,眉上舒坦,难道心中也毫无波澜? 曲陌脸上仍糊了一张嬉皮笑脸,可糊得已不牢固,斑斑驳驳就要脱落。他说:“大师兄你莫要说笑了,你如何会杀他们?那三人与你远无冤近无仇,你杀他们图个什么?” 天词道:“我杀他们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们不用知道。” 若是师父此时在场便好了,从前大师兄替我顶罪也总将谎话编得义正辞严,可师父一眼就能看穿,要叫他老人家来泰山顶上辨一辨,看看今日大师兄是否又在扯谎。 他今日,可是又要袒护谁? 山顶上围观的众人这回是真看着了热闹,兴奋地手舞足蹈,活像逍遥山林中的猴子。 “什么狗屁大侠!原来是个无耻小人!” “古墨少主既然从前是逍遥人,便该替逍遥清理门户!” “古墨少主深明大义,帮理不帮亲,江湖上日后有什么冤屈还是要靠少主与秦阁主做主!” 我不禁冷笑回击:“有冤屈你们上衙门去,找古墨与秦尚有什么用?” 古墨戏谑地瞧我一眼,对众人道:“逍遥有逍遥的规矩,门户自当清理,不过我们也不吃哑巴亏。既然五岳眼下已归顺了天海阁,那么敢问秦阁主,五岳毒害逍遥弟子这一笔账该如何算?” 秦尚从秦夫人手中接过一把青蓝色团扇,手腕幽幽打起风,懒懒道:“少主此问是多虑了,莫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人心上念着一画。他们敢伤我一画夫人,难道以为能轻易糊弄过去?” 他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扫向舒亦同,“舒掌门,五岳门规如何?” 舒亦同咬牙切齿道:“依照门规,当斩断他们使剑之手,逐出五岳!” “好!那便请舒掌门先动手罢。” 舒亦同一手拔剑,另一手用力往地上一撑,飘飘如腾云般落到郑元与单淳二人面前。 二人面如土色,跪在地上将额头都磕出了血,“掌门师兄,冤枉啊,冤枉!这毒是云桃一人下的,与我们无关!” 秦尚冷冷朝冬月婆婆递了个眼风,冬月婆婆略一颔首,抢到郑c单二人面前,抬手正反两下赏了那二人一人一个清亮的耳括子。 她骂道:“舒亦同你看看,这就是你这个孬玩意带出来的好师弟,连骨头里都是渣滓!” 舒亦同低下头,不敢回嘴。 郑元与单淳忽地一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两只手拼命揪住耳朵,面色时白时紫,双眼充血,连眸子都变作血色,模样十分骇人。 舒亦同大惊,问冬月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冬月婆婆收起方才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嫣然笑道:“只送他们一人一个耳括子如何够?我还往他们耳中塞了些毒,剧毒,都是稀罕玩意儿。” 舒亦同怒吼道:“他们是我五岳的人,轮不上你替我清理门户,快快将解药拿来!” 说话间,郑元已将自己一支耳朵扯了下来,血糊糊一团肉捧在手里。 单淳的耳朵也皮肉分离了一半,他还拼命拉扯着,一心想将那耳朵与脑袋分割开来。 江流慌忙抱起生儿,将他一张小脸埋入自己怀中,不让他看见眼前血淋淋的这一幕。 五岳派弟子上前拉住那二人,可那二人竟是忽有神力,如何拉也拉不动。 不多时,他们二人没了力气,散成两堆血红色的皮囊,转眼便断了气,死了。 这二人虽着实阴险可恶,可这般死法也太过惨厉。 我不忍再看,将脸转开,却听得耳畔红泥师妹冷笑一声,阴测测道了句:“活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回 清魂铃声再起 五岳派的人哭天抢地地将郑c单二人的尸首收了去。 众人虽经历生死场面无数,却也未曾亲历过这般诡异阴森的画面,手心都冒着冷汗,铁青着脸不敢出声。 冬月婆婆果真是个难得罪的角色,恐怕即便是秦尚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古墨脸色依旧,伸出苍白的手指淡淡朝舒云桃一指,无甚表情地道:“舒掌门,该轮到她了。” 冬月婆婆面色凶狠地挡在舒亦同面前,“你今日敢动闺女一根毫毛,我便将你剥皮抽筋!” 舒亦同肝胆欲碎,长叹一声,道:“你今日便是将我剥皮抽筋,我也要砍下那臭丫头的双手!依照五岳的规矩,本来只需砍她一只手,那是因为五岳派使剑只用一只手,可云桃她她两只手都会下毒,我只得砍下她一双手才能安心!” 冬月婆婆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老东西好狠的心!她是你的亲闺女啊!” 舒亦同不语,老泪纵横,瞬时间苍老得叫人不忍再多看他一眼。 舒云桃倒机灵得很,趁着爹娘吵得肝肠寸断脚底抹油准备逃走。五岳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追。 冬月婆婆见闺女要逃,也顾不上与舒亦同纠缠,带着门下一帮女弟子摇起清魂铃铛,以扰乱追兵,助舒云桃脱逃。 我曾经吃过这铃铛的大亏,那时尚有些内力还勉强可以抵挡,此刻身中剧毒没了内力,恐怕我这魂当真要被那铃铛招了去。 忽地,一双微凉的手掌从身后贴上我双耳,绵绵内力充盈在掌内,替我抵挡住了清魂铃的魔音。 我抬头看去,只见古墨也正从我头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从这个独特的角度看去,他唇角斜勾,但究竟是往上扬还是朝下撇,有些难以分辨。 我急着要让他松手,焦急大喊:“你快蒙上自己的耳朵,那铃铛声大有古怪!” 古墨轻笑,沉闷的嗓音顺着他掌心内力传入我耳中。他说:“傻丫头,逍遥内力精深,你从前修习内力定是偷懒了。这区区魔音,我何须蒙耳抵挡?” 我放眼望去,山巅上内力疏浅如我者果然都蒙上了自己双耳,却仍忍不住面露苦痛之色,有几人甚至已然晕晕乎乎难以立稳,支撑不多时便口吐白沫,晕倒过去。 而秦尚c舒亦同与天词师兄等一流高手却全不将那铃声当一回事,依旧谈笑自如,神态自若,仿佛那铃铛之声只如袅袅乐音一般只用以助兴罢了 舒云桃趁乱又逃远了些。 古墨朝四下递了个眼风,人群中四散的古墨使者如一阵狂风骤雨般扑向舒云桃。他们无论男女都穿同一样式的乌青色长袍,长发披散在腰际,不束发,不饰珠玉,只拇指上一枚扳指,猩红耀眼。 古墨使者人人身手了得,内力深厚,清魂铃竟扰乱不了他们丝毫。 舒云桃那小贱蹄子很快便被拎了回来。 冬月婆婆见古墨不依不饶,身子一软,摇不动铃铛了。 待到铃声完全散去,古墨缓缓移开了手掌,我心中暗自失落。 秦尚飞身从古墨使者手中夺过舒云桃,身法快得如一道光影,谁也没有看清。 他笑眯眯地对我道:“夫人,我向你讨个人情。这小贱骨头是我手下冬月婆婆的女儿,也算半个我天海阁的人。夫人可否高抬贵手饶她一命?若夫人你心中郁结难舒,我抓一群人来让你杀着玩,解解气,你看可好?” 秦尚果然对冬月婆婆有所忌惮。 我抬眼看向古墨,心中拿不定主意。即便舒云桃心思狠毒,诡计多端,但杀人终究不是我所愿。 古墨冷冷道:“你看我做什么?他是在向你讨人情,你自己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回 “我教你心狠” 舒云桃不来求我,只满目柔情地盯着秦尚。她倒看得清楚,知道此刻能救她的唯秦尚一人。 单淳与郑元已惨死,而江流与曲陌体内剧毒也已尽数解了。我虽仍生死难料,但单c郑二人两条命来抵我一条,已是足够,何必往阴间再多送一条孤魂野鬼。 我对秦尚道:“舒云桃年纪尚小,日后仍能改过自新,我愿意饶她一命,却不是瞧在你秦尚的面子上。” 秦尚打起团扇笑道:“多谢夫人。”他回身揪住舒云桃一头乌黑长发,将她扯到我面前,“还不快跪谢一画女侠不杀之恩?” 舒云桃笑颜如花,竟当真盈盈跪在我面前,柔声道:“云桃多谢一画女侠不杀之恩。” 她笑容清甜通透,却直叫我毛骨悚然。 我厌恶地朝后退步。 舒云桃微笑起身,又对我恭敬施礼,这才蹦跳着跑回冬月婆婆身旁,撒着娇钻进她怀中。 古墨问我:“决定了?不后悔?” 我点头,“不后悔。” 他却蓦地冷笑一声,眼中一片宁和山水间倏然升起浓浓怒气,“不后悔?日后你定会后悔,后悔自己今日怎会如此愚蠢,放过这蛇蝎心肠的女子。你这样心软,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 我低头不语。 每每谈及善恶,我与古墨总是无法言合。他心中似无半分悲悯之情,在他眼中人命如草菅,杀一人与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不足挂怀。 他说:“那日我教你杀人,是我心太急了。你连心狠都不会,如何能学会杀人?” 他冷冷上前,背对着我道:“今日,我教你心狠。” 他的背影如寒夜里石像般冰冷,我心头莫名一颤。 他终究还是那令人怖畏的古墨少主。 他回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该轮到逍遥清理门户了。” 嘴角的戏谑c眸中的画卷,尽是说不出的决绝。 红泥悲戚戚挡在天词身前,拔出腰上利剑,哭道:“你们谁也不许碰我天词师兄!天词师兄没杀人!” 秦尚远远调笑道:“夫人,你瞧你师妹,对心上人如此忠贞专情。你对我若能及她一半,我便是牡丹花下做鬼也值了。 我狠狠瞪向他,“你闭嘴,少说些话,我或许还能少厌恶你一些。” 秦尚装模作样地用团扇打了打自己的嘴,当真不说话了。 天词怒道:“红泥你让开!” 红泥侧脸狠狠瞪住我,“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红泥从小便是个爱哭的姑娘,娇气脆弱。因为年纪最小,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我们一味地疼她c让她,即便此刻她已然长大,亭亭玉立,在我们眼中仍是个娇气天真的小女孩。 天真的小女孩眼中此刻竟隐隐闪现出怨毒的神色。这眼神似柔软沙滩里突兀的利石,硌得我生疼。 我心神不稳,又不得古墨内力相助,猛然间毒性攻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古墨冷漠旁观,竟不出手来扶。 好在这毒发也只是瞬间,我运气相抵,总算还能站稳。 天词焦急地道:“你站不动,师兄背你。” 我苍白一笑,“不用了师兄,这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天词一愣,黯然道:“儿时我们爬山,你走不动,总是要我背。”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大家都是莲藕娃娃,不分男女,一个澡盆子里洗澡都不会害臊。 一旁红泥的目光更加锋利了。这小妮子醋劲大得很。 古墨问我:“依照逍遥的规矩,你师兄这等罪当如何处置?” 红泥不哭了,尖着耳朵听。 我摇头,“不知道,我们逍遥没有规矩,师父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师父不愿罚也就不罚了。” 古墨冷笑转身,鸦青色的披风扫起一阵寒风。 他朗声问山巅众人:“诸位可记得,二十载前,我误杀抑浊子师兄妻小,那时逍遥派是个什么规矩?”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躲闪,竟是无人敢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回 剑寒如霜 天词师兄说二十年前因寻子大侠误杀师兄妻小,太过心痛,从此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难道当年的真相并非如此?古墨他受了怎样惨烈的刑罚? 众人沉默良久,舒亦同长叹一声,嗓音喑哑地道:“那时逍遥派规矩严,抑浊子一把善水剑寒光凛凛刺进了因寻古墨少主胸膛,之后命人将血淋淋的少主抬出逍遥,扔在山下野道上,不给医治,不顾死活,只留了善水剑下来给他防身,从此逍遥再无因寻子。” 他短短数语,却叫那鲜血淋淋的古墨的身影在日后的几十年都在我心上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心疼不已。 山下野道猛兽众多,他究竟是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活了下来。 我朝古墨看去,欲看清他胸口狰狞的疤痕,看清他心上愈合不了的伤口,却只看见了他眼中雾蒙蒙的画卷。 我涩然道:“抑浊子前辈也太心狠了些。” “狠么?”古墨侧头看我,嘴角的笑意近乎残忍,“这是逍遥几百年来的规矩,谁也坏不得,滥杀无辜者,剑过胸膛,永生永世不得再回逍遥。” 众人纷纷高声应和:“不错!这规矩立得不错!” 的确不错,杀人偿命,没什么不对。 只不过大师兄杀了人,也该偿命么?人当真是大师兄杀的么? 大师兄从小暴戾,何况这走江湖的,谁刀口上没沾过血? 大师兄杀的人,当真无辜么? 我想问,可江流满脸纵横的泪与扭曲的眉眼叫我问不出口,他的娘亲是深闺妇人,如何能不无辜? 古墨又道:“这事儿本该逍遥掌门人亲自来做,可你们掌门此刻不在,大弟子犯错,便只得轮到二弟子来罚。谁是逍遥二弟子?” 我瞪着他,不说话。 他走近,缓缓抽出我腰间的善水剑,递至我手边,“来吧。” 我不接剑,“我不能伤他,他是我师兄。” 古墨淡淡道:“当年伤我的,难道不是我师兄?” 我垂首不语。 耳边脚步声沉沉靠近,我抬眼,只见天词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接过古墨手中利刃,温柔地打开我紧握的拳头,将寒玉剑柄塞入我掌心。 师兄的笑从未如此刻这般柔和过。 他说:“师妹,门规如此,你要听话。” 红泥的哭喊声甚是凄厉,扰的雄俊的泰山群峰此刻看来竟如鬼影般幽暗,头顶团团青云似也愈压愈沉。 烈日消沉,阴风凛冽。 她扯着我的胳膊,要将剑抢过来,“师姐,人就是你杀的是不是?你快认了!你今日若敢伤天词师兄,红泥从此与你同门情断,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这四字岂能如此轻易出口。 天词沉声怒吼:“红泥,休得胡说!曲陌,江流,你们将红泥拉开。” 曲陌与江流迟疑片刻,仍是拉起了红泥。红泥奋力不依,曲陌一个狠心,点了她的穴道。 江流走到天词面前,默然停住脚步,澄澈的眼中泪水盈盈。 天词微笑看着他,亦是无言。 人们眼也不眨地盯着我们,像戏台下捧着茶盏嗑瓜子的闲散百姓,只等好戏开演,这出戏究竟是悲是喜,其实分毫不会影响他们的情绪。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份热闹,和日后在江湖上吹牛的本钱。 “师兄,江流的娘,真是你杀的?” “是我。” 他目光平稳,眼神坦荡,竟叫我丝毫看不出说谎的破绽。 他说:“师妹,你这一剑不刺,江湖上从此无人瞧得起逍遥。江流师弟的杀母之仇,也再难得报。” 剑柄冰凉,我掌心冷汗涔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回 血浸白羽 白玉剑柄乃极寒之物,怎样也握不暖。 天词师兄衣衫飘扬,眼若流星,依旧没有半分烟火气,仿佛从天而降。 他注视着我,暖暖轻笑。 古墨立在我身后,双眼微睁,只留一条缝,用来窥视逍遥仿佛堕入轮回无法自拔的悲剧。 他说,“你若不能学会心狠,只怕日后我也难护你周全。” 我心惊胆战地问曲陌与江流:“师弟,我这一剑该出么?” 江流神情空泛,仿佛魂魄早已出窍。 曲陌偷眼瞧了瞧江流,低头不语。 我又问催眉,“你说呢?” 催眉满腹肠子从不迂回斗转,于是诚然抹泪道:“若若大师兄当真犯错了,是该罚的。罚过了,他知错能改,便还是你们的天词大师兄。” 我苦笑摇头,“不是的,罚过了,师兄就不再是逍遥人了。” 催眉睁大眼,不知所措。 天词终于忍不住怒了,”你还要犹豫么?五岳这等龌龊门派尚有规矩,我堂堂逍遥门如何能没个规矩?师兄说的话,你敢不听了?” 我眼眶一阵酸热,咬紧牙没让泪落下来。 师兄说的话,我总是要听的,只因他是我敬重恭爱如亲兄长般的天词师兄。 古墨缓缓睁开眼,催道:“快些动手,我还要带你上天山,没时间耽搁。” 我咬紧牙,平举手中善水剑。 师兄笑得温暖亲切,我眼前飘过逍遥细碎的云,和十几年如一日的日出斜阳。 剑尖打着颤,忽高忽低,终是在最后时刻稳稳刺入天词胸口。 他眉头微微一皱,瞬即展开,面色依旧。 胸口那满溢开的血色浸透了白羽大氅,染红了一根根纯白色孔雀翎羽。 血光漫延,漫至天词师兄荡漾几圈后便昏沉黯淡下去的目光为止。 古墨闷闷抚掌,一声声,仿佛如耳畔炸裂的惊雷。 我问他:“够了吗?” 他说:“够了。” 师兄倒下,我也随之瘫软。那一剑仿佛也刺入了我的胸膛。 师兄有曲陌c江流和催眉照顾,我还算宽心。只盼他们定要小心照料,寻最上好的药,请道行最高的大夫。 红泥醒来,定要恨极了我,恐怕从此后我就要失去那爱将脑袋靠在我膝上撒娇的小师妹了。 古墨接住我,塞进怀里。 他看秦尚一眼,道:“秦尚,今日你我一战恐不得不暂先搁下。你只当我古墨落荒而逃,那也无妨。” 秦尚团扇一扔,飞身而来,“不战不战,我一画人儿性命危在旦夕,谁还有那个心情与你开战,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他眼中的关切不再滑腻,竟潮湿而真切。 “你将她交给我。冬月婆婆是我天海阁的人,我秦尚上山下海也要替我一画人儿寻到解药。” 古墨不理会他,双唇在我耳鬓厮磨,柔声道:“我带你去天山,一定救活你。” 他说罢,施展轻功,腾云驾雾般朝山下飘去。 古墨使者们乌央如风雨般席卷而下,紧紧护在我们身后。 秦尚越过他们,迅疾无比地追来。 古墨沉声对他道:“论轻功,你始终不及我,即便紧追数日,也绝难追上。我已告诉你我要往天山去,你若有心帮忙便跟来。若无心相助,却要使绊,便莫怪我下手不知轻重。” 我本以为秦尚会穷追不舍,却不想他渐渐止住脚步,身影落在残阳下的竹梢之尖,目送我与古墨走远,一动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回 行路 我浑身轻飘如坠云霄,沉沉将头埋入古墨胸口。 “我知道天词师兄不是凶手。” 古墨脚下不停,低头问我,“为何不是?” 我疲乏地笑了笑,“你教我的,用心看。我双眼看到了那银穗,看到了铁证如山。心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不是凶手。” 古墨问:“那为何你还要刺出那一剑。” 山风猎猎,剑刃般划过面颊,割得皮肤生疼。 “为了逍遥。那一剑若不刺,江湖人从此再也瞧不起逍遥。” 古墨说:“你只管记住,这江湖上的事儿都有里里外外好几层,外边几层是一副光景,里边又是另一幅光景。人亦如此,皮囊外和皮囊里,都不是一回事。” “你呢?你也里外不是一回事么?” “不错,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侧过脸,不再去看表里不如一的世界,只牢牢盯住他鸦青色长袍闪着柔光的缎子,将泪珠一颗一颗赶回眼眶,在心里满满当当盛了一坛,接着沉沉睡去。 古墨少主要上天山的消息传遍了江湖。想趁机巴结的武林人与富商贵胄早早便候在了从泰山往天山必经的官当上,行个几里路便有人从道旁窜出,送上车马c盘缠c奴仆,亦或是狐裘皮袄与貂绒厚帽。 古墨一心赶路,无暇应付,遇上送礼车马总是马不蹄停地跃过,交给身后相随的使者与之周旋。 他吩咐使者,上好的皮袄帽子便接下,因为天山严寒,我身子弱,难以抵御,其余杂类一概回绝。 他只雇了两辆马车,自己坐开路一辆,第二辆给我。 替我们赶马车的人两日一换,在赶车的两日中,他们时刻不停,昼夜不歇地往前赶,合眼的空档也没有。 古墨使者每两日给我们送来几匹千里良驹,前两日的马日夜不歇跑累了c腿脚慢了,便立时换身强体壮的马顶上。 为了不耽搁日子,我们吃住都在马车上,一日三餐也由古墨手下之人骑快马从附近镇上买来,送至我们车中。 他白日留在我车中陪我聊天解闷,只夜晚回自己车中歇息,留使者青烟夜里在我身旁照料。 古墨麾下能人众多,其中最出众得力者二十人,便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古墨二十使。长使纪如是c次使倪瑕与三使绍锦都是声名赫赫的人物。 二十使中女子只青烟一人,排行第十四使。她虽只做男儿装扮,不饰红妆,但冷艳的眉眼仍旧倾城。 不过青烟少言鲜语,神色总是与人疏离,我与她同坐一车的夜晚未免局促,便只得装睡打发。 可这奔波的夜里,失眠是常事,我枯躺着,脑中思绪纷飞,只盼日光早些从车缝中溜进。 日光起,古墨便会掠上车顶,轻扣几声,只等我说:“进来。”,这才翻身入车中来。古墨一到,青烟立时面无表情地单膝伏地说声:“告退。”,眨眼便无影无踪。 她那刻意伪装的冷漠却难掩目光中流转的脉脉柔情。这柔情不知古墨是当真不察还是装傻。 叫她来照料我,委实是难为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回 车驰马骤 这样好的时节,官道最是繁忙。 久无雨水的道上尘土飞扬,有些车赶得急了,车驰马骤,害身后车马落得一身灰土。 赶车的总算有礼,马不停蹄地回头赔笑大喊:“对不住各位了!赶得急,赶得急,多担待!” 出门在外,以和为贵,那灰头土脸的旅人拍拍衣衫,关上车窗,一笑了之。 却偏偏有两辆玄铁马车在道上窜得极快,金桐车毂如流星划过,领头四匹高头大马英姿神武,毛色纯亮,目光灼灼,竟不似凡物。 这两辆古怪玄铁车划过官道,踏起尘土轰隆,身后旅人呛得不住咳嗽,马也被惊得抬蹄惊嘶。 赶玄铁车之人却恍若不见不闻,双眼直勾勾盯着前路,丝毫没有要回身道歉的意思。 官道上一时骚动此起彼伏,咳嗽声与咒骂声搅拌在尘土与烈日中,惹得这初夏的天莫名燥热。 道上远远传来细碎却齐整的马蹄声,眨眼间,众人眼前出现二十骑,二十骏清一色五花马,二十人具都是明眸矫健,长衫猎猎。 他们目中无人地赶超众人,朝先前那两辆玄铁马车追去,将将要平息的道上立时又是浓烟滚滚。 咒骂声再起,那二十骑中一女子凶狠地朝四下一瞪,众人只觉背脊一阵发凉,住了口。 只见另一书生气质的俊朗少年高扬马鞭,得空回首对众人歉然一笑:“抱歉,我家主子有急事,扰了各位道上的兴致,绍锦这厢给诸位赔不是了。” 这才有人顿然醒悟,惊呼:“绍锦他是古墨少主麾下绍三使!方才那队难道难道便是古墨二十使者?” “那方才两辆马车,难道载的正是古墨少主本尊?” 众人瞬时缄默不语,回想起自己方才冲动之下吐出的污言秽语,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其实,他们不必惶恐,眼下古墨坐在我车中,全神读着手中书卷,于外界纷扰全然不予理会。 他一手握书卷,另一手端着只青玉茶盏,盏中酽茶浓香,在车马颠簸疾驰之下,茶水竟平稳得纹丝不动。 我百无聊赖,卷起窗幔,望着道上呼啸而过的陌生景致打发时间。 景致虽美,但日日都看也难免索然。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定要这般日夜兼程么?不能找个客栈好好睡一夜么?总是这样在马车上颠簸着,我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调位了。” 古墨冷冷道:“你若不想解雪蛊毒了,早些说,免得我在你身上耗费钱财又耗费光阴。” 我服软,嘟起嘴道:“好好好,解毒,解毒,继续赶路。” 我须得速将体内剧毒解去,赶回逍遥探望大师兄,向他赔罪,替他求情。还要哄哄我那此刻恐怕已气疯了的红泥小师妹。 他从书卷上抬起墨色的眸子,眼中画出淡淡笑意,“快要正午了,你饿了么?今日想吃什么?” 越往西行,吃食便越不合口味,我此刻舌尖一酸,吞咽道:“我想吃催眉做的糖醋肉了。” 古墨点点头,继续读书。 过得几日,来送餐食的使者竟提来了一直大皮袋子。皮袋动了动,似装着什么活物。 我打趣问古墨:“怎的?今日咱们吃生肉么?” 袋中的活物忽而抡圈踢腿,大呼:“你们谁敢吃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回 身无双飞翼 我不禁失笑,这声音可熟悉得紧。 “你不让我们吃,我们却偏要吃。我想想先从哪里下口呢?你这小子皮包骨头,肚皮上没几两肉,又疏于锻炼,胳膊和腿都不紧实,啃起来索然无味。不过,你这张嘴倒还利索,不如先把你舌头割下来,凉拌了,下酒吃。” 袋中之人似是愣住了,良久不曾动弹,半晌才怯生生道:“一画小姐,是您么?” 我起身解开皮袋,大笑道:“自然是我,你难道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么?” 麻袋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和一双乌黑机灵的眼,这小模样除了催眉,还能是谁? 他扑上来,抱住我痛哭流涕,“太好了!太好了!您还没死!” 我推开他,嗔道:“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你难道盼着我死么?” 催眉还不及从袋中钻出,抹着泪拼命摇头,“不是的,我我担心您,我时刻都担心您,生怕您” “好了,莫哭,我这不是还好端端的么?” 催眉暂且止住泪水,定睛看了我片刻,忽地又放声嚎啕起来,“您您脸色越来越差,白得毫无血色,连唇色都白了,显是雪蛊毒侵得愈发愈发深了!我不要您死!” 这段时日我不曾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面容已日渐憔悴。 古墨眼睁睁看我一日比一日苍白,竟是不动声色,此刻却也不禁沉下了脸。 我扶起催眉,安慰道:“你放心,天山已不远了。上了山,这毒便能解了。” 催眉倔强摇头,“您哄我呢。我不信您说的话,我信古墨少主的。少主,我家小姐的毒当真能解么?” 古墨合上书卷,疲倦地用两指揉了揉眼头,漫不经心地道:“也许吧。” 若非脚下车轮翻滚c车辙千里,我几乎要被他这般漫不经心骗过,以为他分毫不将我的性命放在心上。 我心头感动,回身对古墨敛衽道:“多谢你。” 他头也不抬,“你对我竟总有道不完的谢。这回又谢我什么?” “我那日随意提了一嘴想吃催眉做的糖醋肉,你竟放在了心上。” 古墨戏谑笑道:“哦?我手下日夜兼程c费尽心力将催眉带来,原来你不过是随意提了一嘴。” 我白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放下书卷与茶盏,茶盏立时翻倒,茶水撒了一地,“我回车中休憩片刻。” 我俯身扶起茶盏,拽过催眉的袖子将茶水擦了擦,笑道:“我还未气你曲解我的意思,你倒先生气了。你若要走便走,何必推说要歇息?” 古墨长身而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并未生气,只不过知道你马上要向催眉问起你师兄的消息了。我不愿听。” 我一愣,他莫不是吃醋了? 我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车内灌入一阵温热的风,古墨已不知去向。 我与天词自记事起便日日厮闹在一处,师兄待我极好,我敬他重他,情同手足。古墨从前与他抑浊子师兄应当亦是如此,他却如何会对我与天词心生疑误? 我长吐一口浊气,问催眉:“天词师兄他怎么样了?” 催眉小嘴一撇,眼眶更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回 噩梦 我心口一沉,慌忙问他:“难道难道师兄他剑伤太重” 催眉摆手道:“那倒不是,您莫担心。只不过”他支吾不言。 “究竟发生何事了?你快说!” 催眉道:“姜文儒派了人,同江流少爷一起护送天词大少爷回逍遥了。姜文儒有的是钱,只要江流少爷坚持,他定会为天词大少爷请最好的大夫。” 我惊道:“怎的你与曲陌c红泥没有一同回逍遥?” 催眉揉搓着双手,垂头低声道:“我与曲陌少爷留下来,寻红泥小姐” “红泥?红泥她不见了?” 催眉低声道:“是那日,您与古墨少主下山后,山上一片混乱。舒亦同掌门要砍下舒云桃的双手,冬月婆婆不许,与他大打出手。我与诸位少爷便被挤散了,待我找着他们,红泥已不知去向。” “天词师兄伤重,耽搁不得,我们本打算一块儿回逍遥,毕竟红泥小姐身手不弱,未必会吃亏。可天词大少爷此刻却悠悠醒转,听得红泥不见,急得吐了口鲜血,命我与曲陌少爷留下继续寻找。” “我们一路从山上找到山下,周边镇上也都寻了个遍,却不见红泥小姐身影。我这不,人还未找到,便被古墨少主捉了来。” 我听到师兄吐血,红泥不见,心绪紊乱,一时气息混杂,未抵挡住雪蛊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半梦半醒间,只觉口渴难耐,睁开眼来想取杯水喝,唤了声催眉,无人回应。 我挣扎起身,浑身一颤,却见马车中窗幔锦缎碎得四分五裂,褥子被掏空了心。 车壁上抹满了拖长的血掌印,血还新鲜,仿佛最阴寒的地狱里厉鬼伸出了没有血肉的手掌,伸进了马车里。 我强作镇定,打开车门想要逃脱。 车门打开,一人披散着长发从车顶倒挂而下,长发扫在我脸上,丝丝凉凉。 那人脸颊上也抹了血掌印,正伸出舌尖舔舐着流到唇角的鲜血,一见我,立时裂开嘴,诡谲地狞笑起来。 “师姐,师姐,是我啊,师姐。”这声声轻呼,似深夜坟头刮过的阴风。 我这才认出那人竟是我红泥小师妹! 我惊呼一声,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场梦。 车厢里有些燥热,道上尘土跃过窗幔落在日光的笼罩下。 我身上还严严实实盖着褥子,面前古墨的脸焦急万分,眸中画卷似也勾勒着一副令人烦躁不安的盛夏图景。 他捏着我的手,温润内力涓涓从掌心汇入我经络。 我沉重地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是梦,她不会那样的。” 他轻笑着抬手抚着我额头,“可是做噩梦了?” 我笑着点点头。 催眉趴在我褥子上,眼角泪痕结成了痂。他说:“我不愿说,您偏逼我说。我就知道您听见红泥不见要着急病倒。” 我苍白一笑,白他一眼,“我叫你说你就得说,你还敢不听我的话么?” 车外有人轻轻扣窗,“少主,大夫请来了。” 古墨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我半坐起身,歪头问他:“你请大夫了?我不过是毒发,这雪蛊毒岂是寻常大夫能解的。你莫不是急糊涂了?” 古墨冷冷道:“是,我急,急得要糊涂了。我请大夫来替你调理身子,身子强健,毒发得总能慢一些。” 我捏紧他的手,抚摸过他分明的指节,微凉的手掌,差点落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回 心狠 我们正路经荒村僻壤,哪能请到什么好大夫。眼前这留着一撮干枯山羊胡c身形枯槁c面色蜡黄的野郎中,已是附近镇上医术最负盛名之人。 这野郎中上得车中,惊魂未定,狂呼:“你们是山匪吗?我没钱”他从怀中颤颤巍巍掏出只满是污渍的布口袋,“就这么多,大爷你们通通拿去。求求你们饶我一条性命!” 古墨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金元宝,扔在地上,淡淡道:“你那点散碎铜钱还是藏严实点罢。你只管好好医病,我不会亏待你。” 野郎中一愣,捡起地上金元宝,张大口咬下去,直咬得口齿生疼。他这才眉开眼笑,要替我把脉。 催眉在我腕上垫了块帕子。 郎中贼兮兮一双小眼不停往我脸上偷瞄,搭脉片刻,苦着脸对古墨道:“这位老爷,我们乡野郎中没那么高明的本事,你这缎子一垫,我把不准姑奶奶的脉啊。” 古墨剑眉斜飞入鬓,冷冷道:“你若胆敢手脚不干净,我斩断你手脚将你丢下车去。” 郎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再瞧我了,合上眼皮替我把脉。 他手指刚一碰上我手腕,便皱起了眉,“这位姑奶奶血气大乱,脉象紊乱,我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混乱的脉象。” 古墨点头,“你只管替她抓药调养身体,旁的不用你管。” 野郎中捋了捋山羊胡,笑道:“姑奶奶想调养身子,那汤药的作用定是不如推拿针灸灵。” 这郎中色胆倒大。 我憋闷久了,玩性大发,笑道:“推拿针灸?我可从未试过,听来有些名堂,还劳先生一试。” 郎中大喜,“好说,好说!不过,小人这针灸手法是家传秘方,不知是否能请这位老爷和这位小兄弟先避一避。” 我朝古墨眨眨眼,“你带着催眉回避一会儿。” 催眉不依,“我瞧这小老儿不安好心,您莫要上当!” 我朝他瞪眼,这小子知趣,闭了嘴。 待到车里只有我与那郎中二人,他咧嘴一笑,眼神肆无忌惮在我身上四处打量。 “先生,我对推拿穴位也粗通一二。让我先替先生推拿,先生且瞧我手法可对。” 他一愣,猥亵地“嘿嘿”笑起来,喜滋滋转过身道:“甚好甚好,姑奶奶你尽管下手,我身上处处都酸软得厉害,经姑奶奶这对青葱玉手一按,我后半辈子都不会生病了。” 我冷笑一声,伸指点了他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再提升朝外喊:“催眉,开门,替我送客。” 催眉嘟囔着:“怎的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从外将车门敞开,我抬腿用力,将那郎中踢出了车外。 古墨飘然入车,我笑道:“少主莫要操心过度。你那寄归令怎么说的,生寄死归,生死由天。我若命数未尽,总能寻到解药的。若是命数真尽了,凭这色鬼郎中如何能回天?” 古墨端坐,握起书卷,不语。 近黄昏时,我觉得疲乏,懒懒卧倒合眼,将梦将醒。 斜阳入崦,四下最是静谧,却听有人轻扣车窗,低声道:“少主,属下已将那郎中” 话语声戛然而止,我睁大眼,望着若无其事闭目歇息的古墨。 “你将那郎中怎样了?” 古墨缓缓睁眼,看我片刻,重又闭上。 我心中一凛,“你莫不是杀了他?” 他唇角上扬,“那倒没有,不过是斩断了他的手脚。” 我浑身巨颤,那久埋心底的恐惧终是又破土而出,我这才意识到我对古墨的畏怖之心从未消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回 暗夜荒冢 “你你当真斩断了他的手脚?” 古墨仍旧懒得睁眼,只略不耐烦地敷衍点头。 我咬着唇,全身僵硬紧绷,心里翻滚的狂怒却难喷涌而出,只能黯然对他道:“我已将他踢下了车,你又何苦不放过他。” 恐怕,是绝望压抑住了怒火,将那火浇成了死寂的灰烬。 “我警告过他,他胆大妄为,怪不得我。” 我将褥子拉高了些,“我累了,要睡了” 我话方一出口,古墨已起了身,他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停了停,背对着我道:“你会武功,自不会受这郎中欺侮。可这十里八方的姑娘却不知有多少要被他轻薄。我教你心狠,你还是没有学会。” 说罢,车门豁然大开,他又不知去向。 我反复思忖他的话,竟不知如何驳辩。 他语气里透着凉凉的失望,叫我揪心。 “催眉,你说他的话可有道理?” 良久无人回答。 我无奈翻了个身,“你这小子不会睡着了吧?” 身旁一个冷漠低沉的女声道:“少主说催眉毕竟是男子,照顾起来有诸多不便,因而还是派我来守夜。” “哦,青烟,是你。有劳了。” 本以为今后夜里难眠时能拉催眉闲话,不知不觉天也就亮了,岂知来陪我的竟还是青烟。 她抱剑坐在车厢另一头,盯住弥漫的黑夜,很少眨眼。 她忽地转头朝我看来,四目相对,而后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你夜里失眠,不愿与我交谈,因而装睡。” 她起身,在我床头案上摆了只精巧熏炉,燃上香,“这香安眠。” 说罢,她又面无表情坐回了原处。 这香闻起来倒果真清甜。 闺中女儿最爱香料,江流与曲陌从前偷摸下山,总会给我和红泥带些。 其实送我与红泥不过是个幌子,最爱香料之人是曲陌。江流为了他倒也对香料颇有研究,常对此夸夸其谈,显示他的博学多见。 江流说,城中大家闺秀近日不爱甜香,却偏偏喜欢那气味清苦c回味幽幽的香料,因为此类香料安神养颜。 青烟拿来的这香料如此甜香,难道也能安神? 我因此多了个心,调息定气,减少吐纳,尽力将那香气抵御于体外。 长夜过半,安然无事,车行滚滚,旅人困乏,官道上竟也悄然一片。 正当我欲嘲笑自己敏感多疑时,青烟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靠近我身旁。我心兀自狂跳,手心冷汗涔涔,却刻意压抑,装作睡熟。 青烟俯身,轻唤几声,“一画姑娘。” 我自是不答。 她又推了推我的身子,探了探我的鼻息。 见我丝毫不动弹,她幽幽叹了口气,将我扛在肩上,轻手轻脚打开车门,四顾良久,如猫一般轻巧地钻了出去,狂奔在不见星月的夜里。 我虽然惊骇,却一步步任她将我越带越远,远离官道,远离古墨。 这其中定有个大阴谋大秘密,她是古墨身边的人,为了古墨安危,我非要拆穿她不可。 行了片刻,她脚步渐渐受阻,繁密的枝丫不断挂住我衣衫,在我脸上拉开一条条刺痛的伤口。想是已入了山林。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青烟停下了脚步,轻轻将我置于地上。 她背对我,手脚利落地忙碌起来。 我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见她面前是一座爬满荒草的坟冢,坟冢前未立碑牌。 青烟从怀里掏出一只竹板与毛笔,挥剑割破自己手臂,以毛笔沾血,在竹板上书下“青坟为窟,血海为家”八个触目惊心的字。 树影婆娑,荒冢阴森,那两行血书散着腥气。我躺在地上,执拗地一动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回 背叛 青烟将那竹牌位恭恭敬敬立于坟前,又在牌前挖了一个小洞,从怀中取出一把香料点燃,置入那洞中,将土盖上,把香料埋入地里。 她这一番行径虽然诡异,却似乎有些祭祖的意思。 她莫不是要将我当作活物祭品? 若真是如此,我一会儿见势不对要快些逃跑,只是此刻身中剧毒,不知我唯一引以为傲的轻功还灵不灵。 青烟埋好香料,跪拜着没有起身。 少顷,那坟中发出微微响动,此夜无风,那声响听来甚是清晰骇人。 伴着那声响,坟冢顶部石土渐渐松动下陷,很快凹了下去。 我怕得不敢再看,但心里那股越是害怕越往前冲的牛劲竟逼我将双眼愈睁愈大。 只见那坟头凹陷处缓缓露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四下看了看,问:“青烟,是你么?” 青烟跪地不起,恭敬回道:“是我。” 那脑袋这才多探出来些,带出一条异常瘦弱的身子,穿着青绿色夏布衫子,也不知究竟是人是鬼。 “你可确认过了,身后绝无人跟随?” ”玉鼎长老您放心,我行事小心的。 “好,人你带来了么?” “回玉鼎长老,带来了,地上躺着的便是。” 他们二人朝我看来,我忙闭上眼。 那玉鼎长老朝我走来,俯身细细查看。 我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心中一宽,鬼应当没有鼻息。 “你当真有把握?古墨在江湖上横行十余载,向来无情狠辣,当真会为了这女子大动干戈?”他声音中满是疑虑。 “长老您忘了,二十多年前古墨少主是如何被那女人利用的。说来说去,他还是个重情的男子。眼下他对这名唤一画的女子只怕更是用心。劳民伤财带着她从泰山上天山,难道还不足够证明么?” 青烟说罢,不自禁轻叹一声,似乎心中不无幽怨。 我心头酸意蛮横上涌,这命悬一刻之际我却只记挂着那二十年前利用古墨的女人究竟是谁。 他二人沉默片刻,玉鼎长老冷冷道:“青烟,你莫不是当真对那古墨动了情吧?” 青烟跪下身,“青烟不敢。” 玉鼎沉吟道:“好,你从小跟在古墨身边,自是最了解他,这一画想必能有大用处。你替青坟窟立了大功,老窟主地下有知,定十分欣慰。有了这女子,我们便有了要挟古墨少主的利器。” 他们果然要对古墨不利,那我这一趟惊骇也算没白受。古墨也实在大意,身边人心思歹毒,他竟毫无察觉。 青烟道:“不错,只是她此刻身中雪蛊毒,只怕也无多日好活。我们可要抓紧了。” “放心。你速回古墨那里去,莫要叫他起疑心。这女子交给我了。” 玉鼎长老虽瘦弱,却十分有力,他单手将我捞起,夹在腰上。 我心中焦灼,不知该随他掳去追根究底,还是立即逃之夭夭。 正此时,头顶忽而想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猛兽低啸。只听青烟惊呼:“豹子!” 我面前扑来一阵温热疾风,树上豹子已跃下地来,朝玉鼎放声怒吼,惊起栖鸟一片。 “长老当心,这是古墨少主的豹子,可不好对付。” 玉鼎冷笑一声,“区区野兽,不足为惧。青烟你快回去,这里交给我应付。” 他说罢,忽而撒手将我往地上一掷,要腾出手来与豹子周旋。 我暗暗叫苦,想着这一摔可不会轻,却不想自己竟未得落地,被那豹子叼住了衣衫,悬在半空。 那豹子将我缓缓放下地,凑近我脸颊嗅了嗅。 它若一口咬下将我咬破了相,倒还不如一口咬断我咽喉来得干脆利落。 岂料它却只在我耳畔舔了舔,用鼻尖轻拱我下巴。 我心中大喜,原来是我那小豹子通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回 脱险 那日在泰山上,我心绪委实低沉烦闷,竟将通宝给忘了。路途中想起来,念它终究是林中野兽,留在泰山回归造化,总归是好的,也便不再挂怀。 岂料这小豹子忠心固执,竟一路千里相随。 豹子奔跑迅疾无比,但耐力是差的,我们的车马一路昼夜不歇,通宝却一路跟随,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好在它总算是跟来了,从此我再也不能将它弄丢。 通宝怒吼一声,张目狞须,欲拦住青烟去路。 青烟端的是古墨门下二十使之一,轻功实在了得,我耳听几声踏叶之声,青烟已去得远了。 我仍装作不省人事,立起双耳细听通宝与玉鼎的动静。只听耳畔风声簌簌,显是一人一豹斗得难分难解,却总也听不见兵刃的铿锵之音。 通宝忽地一声惨叫,落下地来,后肢压在我腹上。 我吃痛,干脆顺势呻吟着醒了过来。通宝绝非他的对手,我不得不醒来帮它。 我揉着腹部,缓缓起身,终于看清了玉鼎那略带惊愕之色的面庞。 那是一张灰白的脸,瘦削见骨,脸颊与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本十分挺直端正的鼻梁在这么一张脸上显得很是突兀。 倘若丰腴一些,这张脸当不可不称为俊朗。 做戏得做足了,我装作惊惶,呼道:“这是哪里?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通宝见我醒来,乐得抬起前蹄一蹦三尺,却不慎扯动伤口,呜咽着落在我脚边。 “通宝!你怎么跟来了!” 我惊喜地抱住他,顺势检查它伤势。只见他背上有一道极细长的伤口,由颈至尾。伤口虽细,却是砭骨之深,翻起皮肉,血流不止。 那玉鼎用得什么古怪兵刃,怎的能造成这般奇特的伤口。 我怒道:“你伤我小豹,且看我如何收拾你!” 我伸手拔剑,蓦地心猛然一沉,糟糕,青烟偷我出来时并未将善水剑带上! 玉鼎长老见我双手僵在半空,冷笑一声,“我等着看你如何收拾我。” 我局促地缩回手,干笑一声,拍拍通宝的脑袋,长叹一声,无奈道:“通宝啊看来我们只得跑了!” 这小豹子果然很有灵性,我话音未落,它与我一齐转身,拔腿便跑。 师父说,打不过便跑,命都没了,还要那气节骨气有何用。 我深以为然。 逍遥门轻功绝观天下,想来祖师爷也深谙“打不过便跑”这其中的奥义,因而才在轻功上猛下功夫。 我自忖轻功在当世少有敌手,却不想那玉鼎长老轻功也委实了得。我身中剧毒,元气大伤,眼见着就要被他追上。 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马嘶,我心中宽慰,只须咬牙撑至官道,想他便不敢放肆了。 我与通宝方一踏入官道,忽而面前冲来几匹骏马,马上一人伸手将我拽上马背,扯缰狂奔。 通宝怒吼着发足追来。 这群陌生人不知是敌是友,但眼下还是逃离那玉鼎长老魔掌最为要紧。 行了一段,身后已再无玉鼎身影。 长河渐落,眨眼已是破晓。 昏暗长路渐渐亮起,隐约间,前路飘来一抹身影,身浴金光,披风潋滟。 他身后,二十精骑马不停蹄,卷起尘土飞扬。 青烟竟也在其中,我却未及着恼,泪先模糊了视线。 古墨的身影从未如此柔软温暖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回 青坟窟 古墨在离我一丈开外处停住了脚步。 通宝上前,一口咬住我身下高头大马的前蹄。那马一惊之下扬起前蹄,驭马之人携着我翻身下马。 那人对古墨抱拳道:“秦阁主托在下给古墨少主带句话,若少主护不住我们阁主夫人,那便请尽早知难而退。” 我朝后退了几步,惊道:“你们是天海阁的人?秦尚命你们一路跟着我们?” 那人躬身回道:“是。我们阁主问一画姑娘好。” “你们阁主他好么?” “回一画姑娘,我们阁主很好。” 我板起脸,“哎哟,他好,我可就好不起来了。” 那人尴尬地怔了怔。 古墨远远沉声道:“你还不过来。”语气间怒气弥漫。 我朝通宝吐了吐舌头,缓缓朝他走去。通宝紧紧跟在我脚边,不时用脑袋亲昵磨蹭我的衣裙。 此刻松懈下来,我才渐渐感受到身体的痛苦,冷汗瞬时浸透衣襟,每一步都似深陷流沙中,须得费尽力气才能抬起腿来。 古墨大步上前,一把捞起我,将我横抱在胸前,翻身上马,毫不理会身后天海阁的人,扬鞭绝尘而去。 划过青烟身旁时,我淡淡瞟她一眼。 她仍是眉宇冷艳,面无表情,仿佛昨日荒诞一梦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终于又回到了马车中。马儿长嘶一声,车马立时风尘仆仆地继续往天山赶去。 方才远远便见催眉立在车顶上引颈远眺,此刻他伏在我手边,惊魂未定。 “您可把我和少主急死了!今早一进马车,见青烟使者躺倒在地气息奄奄,您已不知去向” 我打断他道:“青烟,她躺在地上么?” “是啊,被人迷晕了。贼人若不先迷晕她,如何能轻松将你带出去?” 我白他一眼,“蠢小子,难道我自己不会武功么?” 催眉睁圆了眼,问:“是啊,您难道不会武功么?怎么这样悄无声息地便被人掳了去?” 我挑眉道:“我若不是故意被人掳去,谁能轻易带走我?” 对面端坐着闭目养神的古墨一早晨都紧锁着眉,此刻眉间沟壑更深。 我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 待说至我如何装作被迷晕,任青烟带我进入树林时,古墨忽地睁开风云莫测的双眸,嘲讽地扬起唇角,讥诮道:“你很得意么?” 我怔了怔,“什么?” 他却忽而暴怒,逼人的气魄压得我心惊肉跳。 “你明明还清醒,为什么不发出声响?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要任她摆布?” “我我” “你难道不知眼下时间有多紧迫?你难道不知倘若迟些到达天山,雪蛊毒来不及解,你便活不成了么?” 催眉吓得蜷缩在我身后。 我被古墨莫名的狂怒惹恼,冷冷道:“我知道,自然知道。我难道不想活命么?若非担心此中阴谋会对你不利,我何苦处心积虑要去涉险?” 古墨目光灼灼地盯住我,眸中火光渐渐冷却。他平稳了气息,重又闭上眼,淡淡道:“继续说下去。” “不说了!困了,我要睡觉!” 他点点头,合上眼,“那好,你先睡。” 他倒当真云淡风轻,我却惦记着他的安危,心上火烧火燎,只得一咕噜坐起身,翻着白眼继续说下去。 “青烟在那竹子上写下‘青坟为窟,血海为家’” 催眉忽而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喊道:“是青坟窟!” 这小子虽不学无术,江湖野闻倒当真知晓不少。 “你听说过青坟窟?” 催眉瑟瑟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回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催眉以手抵额,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睿智模样,娓娓道:“青坟窟是百年前的极盛帮派,行事诡异,神出鬼没。据说他们祖师爷是盗墓起家,在盗墓时开了悟,创出一套精深武功秘籍。不过,百年前,青坟窟渐渐凋零,近百年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想竟还有后人在。” 我问古墨:“你与青坟窟可有过节?” 他沉吟道:“或许吧。” 这模棱两可的字眼委实让人着恼。我压着火,继续将故事说完。 我说得口干舌燥,痛饮一整壶茶水,抹嘴道:“说完了。” 古墨睁开眼,目光柔和了下来,“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任性。一切我会处理,不用你为我涉险。” 我并未允诺,却调转话头问他:“你欲如何处置青烟?” 他反问我:“你说该如何?” 我沉吟道:“至少,不能让她再跟随你身边了” “那么,”他冷冷插话,似笑非笑,“杀了她,如何?” 丝丝阴寒凉意从他唇齿间森森爬上我心头,与先前未得平息的怒火交织纠缠。 “你此生是否不见血不得痛快?杀戮与残害是你解决所有矛盾的方式么?” 他戏谑抬眼,唇角微寒的笑意里尽是讥诮,“那你有什么好法子,我愿洗耳恭听。” 我一时语塞,舌头打结,瞪着眼说不出话。 催眉颤颤巍巍起身当起和事佬,“少主,小姐,莫要吵了。”他将茶壶里旧茶倒出窗外,从薄瓷茶盒里取出新茶沏上,“少主,您喝茶,喝茶。小姐,您也喝茶,败败火。” 我不接催眉递上的茶盏,冷冷对古墨道:“你这满身血腥气的模样真叫人害怕。” 他面无愠色,微微挑眉道:“哦,你怕我?你找面铜镜,照照自己此刻张牙舞爪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可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我将头埋入双膝,一片心寒失望,决意不再理他。 良久,车内无人开口,只听古墨手中的书卷每隔不久便会发出一声清脆的翻页声。 他将我气得胸闷气短,却还有雅兴看书!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搁置起书卷,温声道:“你不用担心。青烟她绝不会背叛我的。” 我猛地将头抬起,险些扭伤脖颈,“她绝不会背叛你?方才我说得口干舌燥,你可是一句也未听见?” 他漫不经心地颔首道,“都听见了。” “那你还说她绝不会背叛你?” “不错,她绝不会背叛我。” 我气得只会冷笑,一阵剧烈的腹酸心痛袭上了身,“好,好,她绝不会背叛你。是我在骗你,昨夜种种都是我编出来的。你今夜再让她来守夜,看看我第二日可还活着!” 我一头钻进被褥中,将自己裹得严实。 少顷,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我。 古墨的声音隔着层层被褥,更显沉厚好听。 他说:“你怎的还似个孩子?生气起来要往被褥里钻?” 他缓缓靠近我耳畔,低声道:“今后的夜里,我来陪你。” 他语声含笑,我满腔怒火顿时软绵绵化作了一汪春水。 是夜,他果然不再离开,只打发催眉去了。 通宝白日里跟着车队奔跑,晚上趴在我车顶歇息。 夜静如斯,烛影摇曳。古墨还坐在烛下看书。 我平躺着,呆呆盯着车顶,耳畔只闻古墨平稳而细微的气息,与车顶通宝均匀的鼾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回 “我很累” “怎么还不睡?” 我慌忙闭上眼,他却笑了,“你没必要为此事与我置气。青烟是我属下,她会不会背叛,我自是比你清楚。” 我仍旧不理他,他反而有了耐心,继续道:“所有人都认定你师兄十恶不赦时,却也只有你心里明白他不会滥杀无辜,不是么?” 我哑口无言。 若说我对青烟的敌意完全公正,毫无来自嫉妒的私心,那是骗人的。 她陪古墨那么些年,我却通通错过。若论情深意切,我自认不输,可从前我在逍遥调皮玩闹时青烟却正伴古墨杀伐四方,岁月若判我输,我只能缴械投降。 胡思乱想之际,古墨已坐到了我身旁。 他半躺下,问:“我该怎样哄你睡觉?从前你师父与师兄怎样哄你睡觉的?” 我羞赧地撇开头,“我这便睡了,不用哄。你也歇息吧。” 他笑道:“好。” 说罢,他合衣躺在我身旁。 我惊慌失措地将身子缩成一团,一颗心在胸口四处冲撞。 他沉声道:“莫要闹了。我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这一句“我很累”,揪得我心痛。 他从不向人示弱,将自己武装得一如金刚铠甲,毫无照门。原来这样强悍无畏的古墨少主,也是会累的。 一句“我很累”,竟似比千万句温言软语都令我倾心。 他的疲惫不堪,也许只愿让我看见。 枕边人似已睡熟,我轻手轻脚转身看他,生怕侵扰他的睡眠。 他睡着时很乖,不磨牙不梦呓,却不时会眉头微锁,那蹙眉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沧桑与疲惫。 之后的许多夜晚,我都是这样痴痴望着他入睡的。虽醒来时他已正襟危坐,但夜里熟睡的他已淡淡抚平了我心头那对他如荆棘般尖利的恐惧。 青烟的事我没再与他争论,该说的我都说了,是非他古墨少主自有定论,而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去理旁的事情,因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前日开始,我五脏六腑总会没来由地钻心疼痛。好在疼痛是间歇发作,一天发作个一两次,过了也便过了,并不延续。 疼痛发作时,古墨会将我紧紧环抱入怀,在我耳边低声呢喃:“会好的,会好的” 今日我痛过后,催眉忽而崩溃大哭,“您可一定挺住,千万别死啊!” 我也实在对自己孱弱的身子有些心灰意懒,扶额淡淡叹道:““那我可保证不了。就算不被雪蛊毒死,恐怕也要闷死在这马车里。” 催眉说:“您一好我们便去云游四海,玩够了再回逍遥。” “我若好不起来,便再也别想好好游山玩水了么?我眼下有两个愿望,一是找个热闹小镇逛逛市集,买些胭脂水粉擦在脸上,好让自己脸色像个活人一些,再找家酒馆大吃大喝一顿,吃胖些,别当个骨瘦如柴的女鬼。” 古墨冷冷瞪我一眼,面含愠色,“你少拿生死来开玩笑。” 我朝他吐吐舌头。 催眉狠狠朝地上“呸”了几声,问:“第二个愿望呢?” 我笑道:“第二个愿望嘛,是你催眉别再对我一口一个‘您’了,你叫我师姐吧。” 催眉惊得跳了起来,“那可不成,不成不成,绝对不成,老太爷他他不愿当我的师父,不想收我这个资质愚钝的傻小子为徒,我如何能喊您师姐?” “师父不愿收你做徒弟,我却愿意收你做师弟,不行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指指古墨,道:“因寻子前辈在此,你问问他,怎么不行?” 古墨却道:“逍遥的事,与我无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 眸中一画 我黯然叹道,“我都快没气儿了,就这么个盼望,催眉你也不答应么?” 催眉慌忙喊了声:“一画师姐。”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日黄昏,我正昏睡着,忽地被车外喧闹声吵醒,掀开帘子一看,窗外竟是个白雪皑皑的小镇,镇上张灯结彩,人群熙攘,一派节庆时才有的热闹场面。 车门开了,古墨穿了件棕色皮袄,皮袄下摆绕着一圈火狐的猩红色皮毛。 他站在雪里朝我伸出手,“下车。” 我靠着他的支撑下了车,四下一看,疑惑道:“这里不是天山。” 他朝西指了指,“天山在那儿。”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通体透白的庞然大物赫然立于眼前。 那山延绵高耸,气势非凡,却因厚厚的雪层让人看不清它的棱角分明,只看到白花花一团,将目之所及处塞得满满当当,一丝空隙也不留。 我想,能死在这样干净的一座山上,倒也不算太糟。 “我们不上山了么?” “上,一会儿就上。这镇子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今日似正好有什么庆典,倒也热闹。你不是想逛市集,想好好吃一顿么?逛够了吃饱了,我们再上山。” 他果然又记住了我说的话,可我却心里一酸,“你也觉得我活不成了,所以才愿意让我在这镇上逛一逛的,是么?” 古墨忽地将我横抱起来往马车里扔,怒道:“不想逛便继续赶路。” 我轻轻拽了拽他衣襟,柔声道:“我错了我错了,不会再乱说丧气话了。来都来了,你便让我逛一逛吧。” 他又将我抱了出来,轻轻放下,却不松手,右手撑着我臂肘,左手从背上环着我的腰。 我倚在他怀中,缓缓信步,心头竟有些骄傲。 催眉远远跑来,手里握了个热气腾腾的玩意儿,“师姐,看我给您买了什么,热腾腾的馕饼!” 他虽终于勉强答应喊我师姐了,但一个“您”字却始终改不过来。 这西域小镇上的人与我们长得很是不同,乍看觉得奇怪,看惯了便觉得很是好看。 人不一样,房屋不一样,吃食自然也不同,不过这热闹的节庆气氛倒是相同的。只见素白色的镇上挂满了各色彩带,彩带下燃着堆堆篝火,火上架着烤羊,皮肉里滋滋地渗出肥油往火中滴,那火便燃得更加旺盛。 这异域的男男女女正围着篝火与烤羊跳舞。 我扯了扯古墨衣袖,道:“我们去和他们一起跳舞。” 古墨不肯,“这是年轻人爱干的事,我没兴趣。” 我对着他俊朗的脸盯了半晌,笑道:“你也并不老啊。” 古墨道:“的确不老,要当他们爷爷还差了些岁数。” 我点点头,“不错,但当爹的话,你岁数是够了。” 他笑了,笑得眉眼具开,眸中画卷云销雨霁。 我心头瞬时温暖起来,微笑道:“你知道么,我时常觉得你眼中有一幅画,遮云蔽日,叫人看不进你心里去。” 他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不错,我眼中的确有一画。” 我一怔,几乎不能相信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将我往胸口紧了紧,低头,轻轻吻在了我额上。 不错,他眼中,的确有一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 雪山诡镇 催眉站在街巷的另一头,双腿陷在雪中,远远对我们招手呼喊:“快来,这里有家酒楼,闻着可香了!” 我与古墨缓缓朝他走去,身后古墨二十使也跟了上来。 我们渐渐远离欢庆的人群与熊熊篝火,橙红色的热气褪去,这小镇竟好像说不出得肃杀冷清。 一股异样的寒意侵扰着我的思绪,这镇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节庆的日子,路上厚可没膝的积雪怎的无人清扫? 街边的小贩虽吆喝得用力,可眼里却没有巴巴的盼望。路人在摊边驻足,左挑右选,不讲价,豪爽地交钱买了东西,脸上也没有如获至宝的欣喜。 这街上人虽多,可大多店铺是关着门的,屋子里也没有光亮,一盏盏小窗户像一个个漆黑的洞口,洞里似乎不住着人,只关了一群吸人血的蝙蝠。 我问古墨:“节庆的日子,小贩都出来摆摊抢生意,怎的店铺反倒不开门了?” 古墨四下看了看,反问:“你说是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我将狐皮围脖紧了紧,往他怀里蹭了蹭,“只觉得这镇子有些不对劲。” 古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搀着我,沉默地朝那通亮的酒楼走去。 酒楼里果然饭菜飘香。戏文中的千金小姐但凡生了病定然柔柔弱弱食不下咽,喝两口清粥便说饱了,可我这会儿病得就快要一命呜呼,却依然惦记着吃喝,看来是天生没有富贵小姐命,糙得很。 这店今日看来生意不佳,只有零星几桌客人,这几桌客人却也诡异得紧。 我悄声对古墨道:“这些人也不对劲,你看他们吃两口菜定要喝口酒,喝了酒说一番话,然后干笑一声,再吃两口菜,如此循环反复着,好像生怕忘了喝酒或是忘了说话似的,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记牢了,按照排好的戏文来演。” 古墨点头不语,继续朝里走。 管他呢,无论这其中有怎样的古怪,只消古墨在,便没什么可怕的。 催眉已占了张干净桌子,对我们招手道:“快来快来!看看我遇见谁了!” 他身边坐了位衣着华丽的温润公子,竟是易怀故易公子! 我惊呼:“易公子!” 济南一别已有些时日,竟不想能在这偏僻镇上遇见他。 我激动地快步上前,古墨却一声不吭松了手。我双腿酸软,险些摔倒,易公子见状慌忙上前来伏,古墨却偏又在易公子赶上来前将我揽入怀中。 我回头瞪他一眼,这人有时吃起醋来实在如孩童般不可理喻。 易公子局促地笑了笑,“一画姑娘,古墨少主,别来无恙。” 催眉眉飞色舞地乐道:“师姐您看巧不巧!我刚一进店,易公子从后门正要走,身子已然出去了大半,我却觉得那背影十分熟悉,拦了上去,一瞧,果然是故人!” 易怀故唇角始终熨着从不打皱的温柔笑意,眉头却在催眉喊我“师姐”时微微蹙起,虽转眼间便舒展了开来,我却捕捉到了他那转瞬即逝的不悦,心下大惑不解。 他为何皱眉? 易公子向来平和温柔,催眉对我的称呼难道得罪着他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 伪装 这天山小镇仿佛虚诞一梦,梦中有喧闹里透着冷清的街道,心不在焉的商贩,食不知味的食客,还有莫名蹙眉的易怀故。 易公子此刻温笑如初,柔声道:“那日一画姑娘不告而别,我着实放心不下,现在见着姑娘平安,我也安心不少。只是姑娘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爽?” 我笑道:“不碍事,感了风寒。上次不告而别是我的不是,但事出有因,还请易公子不要怪罪。” 易公子神色却黯淡了,“不怪罪,姑娘安好便好。不过你也不用拿‘风寒”这般理由来搪塞我,那日泰山之巅所发生的一切,江湖上早已传遍。” 古墨挑起眉,满脸戏谑地望着我。 我问易公子:“你怎么也会来这西域小镇?” 易公子垂眼笑道:“我若说是特地为你而来,你定是不信的。可我千真万确是为你而来,那日济南府一别,我独自往西游历,在道上听说古墨少主与逍遥派一画姑娘要上天山去解毒疗伤,我很挂记你,便急忙往这里赶。” 易公子忽而如此深情,我只得局促地干笑两声,“公子这玩笑莫要乱开。” 他苦笑不语。 我偷瞧古墨一眼,他虽装作气定神闲,但唇角挖苦的冷笑却未得好好隐藏。 我忙调转话头,问易公子道:”你到这镇上可有些时日了?他们这是在庆祝个什么节日?” 易怀故摇头:“我也是今晨才到,到时他们已这般热闹起来了,恐怕昨夜也是闹了一夜,今日接着庆祝。” 这时,店家拿着只铜壶,替我们斟上了葡萄酒。 这店家中年模样,身材高大,唇边毛发浓密,很是勇猛粗犷,但一双深邃大眼却温和清澈。 他似是不会说汉语,笑呵呵地指了指那酒,又竖了竖大拇指。 我问他:“这酒可是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他摇摇手,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大概要告诉我他听不懂汉语。 我转头对古墨笑道:“这个店家听不懂汉语。我觉得这酒不好,刺鼻得很,大概是用泔水酿出来的,我们不要喝了罢。” 古墨道:“好,你不喜欢我们便不喝。” 那店家仍旧笑呵呵的,似当真听不懂我说话,欠了欠身回去忙了。 他背对着客人,手里握着块破旧抹布用力擦起摆置酒壶的架子。 催眉嘴馋,拿起酒杯便要喝。 我抢过他酒杯,“不准喝,泔水酿的酒你也喝,你是圈子里的牲口么?” 催眉委屈地咂咂嘴,“这酒挺香的啊。您闻不惯自己别喝就是了,怎的还不让旁人喝?” “你喝我也能闻着啊,到时候你一嘴的泔水味,我还怎么和你说话哟!这是怎么了?那雪山上怎的燃起了那么大的火啊?” 我话音刚落,那听不懂汉语的店家便惊慌转身,往远处的天山望去。 店中食客也齐刷刷转头望向门外。 古墨淡淡微笑,拿起筷子将桌上吃食缓缓往我碗中夹。 夜色染不黑白雪,夜兀自深沉,那雪兀自白亮,连一点火星子都见不着。 催眉与易公子也转过头去。 催眉很快便气呼呼回身质问我:“您怎的耍人呢?那山上哪里着火了?” 我冷笑一声,“山上没着火么?那是我看走眼了。” 我举起面前的酒杯,朝那店家晃了晃,手腕一翻,将杯中淳冽的葡萄酒尽数倒在地上,“店家,你看我已是身中剧毒的人了,却还往我酒中下毒,你是想要害死我,还是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 旧人 那店家怔了怔,痉挛般转过身去,继续擦酒架子。 他莫非是青坟窟的人,埋伏于此欲加害古墨? 我转身向青烟看去,但见她眼风含怒,恶狠狠地盯住店家,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随时要出手护主,似并非同伙。 古墨蓦地伸手捋了捋我额上的碎发,微笑赞道:“不错,有长进了,比从前聪明了一些。” 我赧然一笑,心中不无得意。 店家继续擦酒架,愈加用力,擦出阵阵粗糙沙哑的声响。 门外忽而传来一串悦耳的笑声,“你这傻子,别装了,都被人家识破了还装给谁看?” 那店家恍若不闻,恨不得将那架子擦出个洞好躲进去似的。 那悦耳的声音跃入店中,眼前飘来位身着彩裙的异域绝色女子。 她衣衫绚烂,肤色胜雪,深邃的眼窝里蕴着笑也藏了媚,两瓣红唇不笑时也微微扬起,是专门用来勾人心魂的。 这女子冲进店里,带来一股十分好闻的浓郁香气。她一把勾住那店家的胳膊,道:“让你别擦了,还擦!” 她一怒,眼角便飞扬了起来,更显妩媚。 店家果然停住不敢再擦了,双手气馁地垂了下来。 那女子将他双手托起,捧在自己手心里,柔声道:“我方才可是对你太凶了?” 店家诚惶诚恐地摇头道:“不凶,不凶。” 女子娇笑着牵他到我们桌前,“来,给几位贵客介绍介绍,这是我夫君,阿曼克,是这世上最最了不起c最最受人敬仰的神教——卧月教的教主。而我阿依仙,是这世上最最英俊c最最威武c最最温柔的男人——阿曼克的妻子。”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这木讷软弱的店家不仅娶到了如此美艳的妻子,还是什么卧月神教的教主。 阿依仙伸出戴满各色宝石戒指与金银镯子的手,轻抚阿曼克脸庞,娇滴滴地道:“相公,我也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可人的妹妹是逍遥派的一画姑娘,她身旁那机灵的小公子叫催眉。” 她看了看易怀故,笑道:“哎哟,这位公子我可认不得了,一会儿让他自己介绍。” 说罢,她拉起阿曼克的手一同走到古墨身边,将手肘轻轻落在古墨肩上,身子前倾,胸脯几乎就要贴上古墨的脸。 “来,相公,给你好好介绍介绍这位,这位是我师兄,从前我唤他‘因寻子师兄’,如今恐怕要唤‘古墨少主’了吧。不过,任他叫什么名字,总归是我师兄。” 我不禁愕然,这异域女子竟也是我逍遥门前辈? 她将脸凑近古墨耳畔,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古墨淡淡向另一侧闪身,撇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脸 阿依仙明媚的脸色瞬时黯淡了下去,“师兄,我还像从前那样喊你师兄,好么?师妹这十几年来从未忘记过你,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你开心么?” 古墨不答,却转而问我道:“她说她十几年来从未忘记过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我,若你我也不得不分开十几年,你可能做到这般痴情?” 我狠狠瞪向阿依仙,气得几乎没有听见古墨的话。 阿曼克一声不吭,眼睁睁看手中牵紧的妻子亲昵地对其他男人一吐相思,他不敢阻止,只目眦欲裂地盯住古墨,似欲将他生吞活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 天山神教 阿依仙从古墨肩头直起腰,上下打量我片刻,笑道:“师兄,你怎的老牛吃嫩草啊。这丫头美是美,却没有半分我的影子。你从前说,最喜欢看我的眉眼,一颦一蹙都喜欢,可你瞧这丫头,眉眼与我没有丝毫相像,你怎的会喜欢上她呢?你倒给我说说清楚,从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在骗我?” 古墨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不错,从前那些话的确是在骗你。” 我心上一股酸劲汹涌而至,酸味太甚,成了苦。 原来他俩果真有过一段过往。 古墨的绝情丝毫不令阿依仙气恼,她媚气十足地横他一眼,忽地瞧见我腰上的善水剑,装模作样地惊呼道:“哎呀,抑浊子师兄怎的还在让你们使善水剑?这剑好用归好用,名曰善水,其实却不是什么善茬。” 我没好气地道:“善水剑是我师父让我用的,师兄传给我的,与抑浊子前辈没有关系,我此生尚未得幸见到抑浊子前辈。” 阿依仙朝古墨眨眨眼,“怎的,师兄你没告诉她?你没告诉你这小心上人其实你古墨少主是她师叔?而我,”她伸出珠光宝气的手指朝自己指了指,“我自也是你师叔。快,叫声师叔来听听。” 我与催眉相视一眼,催眉疑惑地朝我摇摇头。 阿依仙紧挨着古墨坐了下来,她拉一拉阿曼克衣袖,道:“相公你也坐,我与师兄许久没见了,我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叙叙旧。来人,上些好酒好菜。” 满堂食客倏然都放下碗筷起身,恭恭敬敬往厨房里去,不一会儿便端了酒菜出来。 我这才发现这镇子忽地静了,屋外的歌舞声c叫卖声c喧闹声都好似融化在了白雪里,消弭得不着痕迹。 “食客”们替我们上好酒菜,秩序井然地低头躬身,整齐地排在阿依仙与阿曼克身后。 这镇子果然有诈。 易怀故此时长身而起,朝众人作揖道:“在下不是你们江湖中人,便不打扰各位,先去休息了。敢问阿曼克大哥,在下今晨下榻贵客栈,此刻店家已不是店家,这楼上的客房可还是客房?我可还能住下去?” 阿依仙起身,双手压在易怀故肩上,将他压回座上。 这一压显是有意试探易公子究竟会不会武功。 “这位公子,留下来一起喝喝酒,天还早,你急着回房去做什么?客房虽在楼上,但这美人可都在楼下坐着呢。” 她举起酒杯对我道:“来,一画妹妹,师叔我敬你一杯。” 她这辈分乱得很,既是师叔,如何又来与我姐妹相称? 我摇摇头,“这毒酒我可不敢喝。” 她笑着指了指酒架上的铜壶,“那壶才是我相公方才拿来给你们喝的毒酒。你不是嫌那酒有泔水味,不愿喝么?现下这酒是新倒的,是店里最好的酒,不是毒酒。” 我冷冷“哼”道:“酒都不是毒酒,我这杯子却是毒杯子。你恐怕不想毒死你的因寻子师兄,因而定然不会将毒下在酒里,否则不小心将他也毒死了,你岂不是要对他日思夜想一辈子?” 阿依仙听罢,直笑得前仰后合,用手背抚了抚笑红的脸颊,道:“师兄,你这小可人儿倒当真聪明细致。逍遥门下果然还是个个人杰。” 古墨扬起下颚,微笑着抚摸我头顶,“聪明么?我看还远远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 迷雾障目 阿依仙朝身后属下们招招手,“来人,把杯子都换了。” 她转头对我笑道:“师叔怎么能毒你呢?若把你毒死了,抑浊子师兄没了爱徒c因寻子师兄没了心上人,都要来找我拼命的,那我可招架不住。” 我不理她,直勾勾瞪着古墨问:“她说的可是真的?我师父是你的师兄抑浊子?” 古墨挑了挑眉,“你师父是谁我如何晓得?我只知道,当初逍遥只有抑浊子与我,还有她,三个弟子。我们师父驾鹤西去后,逍遥便只剩我们三人了。你说,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我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对,我师父古稀之年,比你们大许多,如何能是抑浊子前辈?” 阿依仙笑得更加开怀了,“傻丫头,易容术乃是逍遥绝技之一,抑浊子师兄想要扮成个老头子有什么难的?便是要他扮作个老太婆,那街上的老头也会纷纷给他暗送秋波。” 逍遥绝技中还有易容术,我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我与催眉面面相觑,满腔疑惑,却如鲠在喉。 良久,催眉缓过神来,问:“易容易容术,是如何” 阿依仙笑着打断他:“易容术嘛,用逍遥秘传的黏土重塑面部,再往脸上糊张面皮,描眉画眼,便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她伸手在催眉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我若是想,不出半天便能变作你的模样。我抑浊子师兄此技已是出神入化,他若是用心,可不露痕迹地乔装成这世上每一个人。” 催眉揉着脸,惊慌失措地往我身后挪了挪。 易公子叹道:“不想这江湖上竟真有易容之术,奇,实在是奇。” 我紧紧盯住古墨的脸,生怕在哪里看见一个缺口,伸手一撕,扯下来一层人皮面具,而面具下的那张脸如此陌生,原来我根本不曾认识过真正的他。 幸好,我没看着缺口。 阿依仙笑道:“傻丫头,我因寻子师兄从不爱用易容术,否则古墨少主横行江湖十余载何苦从不露面,好不容易现身又何必戴上面具?” 她伸手要去抚古墨的脸,古墨迅捷地闪躲开去,她脸色微变,但脸上笑意却没有退却,勾起唇角继续道:“我师兄啊,他从前因为易容术险些酿下大错” “好了,别说了。”古墨冷冷将她打断。 话斩断于此,我虽不住猜测,难免心痛,但这其中原委,他若不愿提,我自永远也不会问。 易怀故见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忙出来打圆场,问阿曼克道:“阿曼克教主,贵神教可是就在这镇上么?” 阿曼克这会儿还咬牙切齿地瞪着古墨,全然没听见易怀故的话,易公子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阿曼克这才回过神来,用他那略显生涩的汉语道:“卧月神教在天山上,山顶,不在这破镇子上。” 易公子微微一笑,“是了,神教自当在那神山上才合适。” 易公子说话态度谦和有礼,阿曼克愿意与他多说两句。 他敬了易公子一杯酒,冷酒下肚,辛辣地冲开了豪情与胆气,他将一条腿架上凳子,高声道:“整座天山都是我们卧月神教的!这山从远处看虽是光秃秃的一片,可上去后却完全不是表面这副穷酸样。我们卧月神教的宫殿,恐怕连东边的皇帝老儿见了也要吓一跳。” 易公子道:“是,那是自然。在下方才见这镇上人人身怀武功,以为贵教便盘踞在镇上,是在下眼拙了。” 这话怎的从易公子口中说出有些不对劲? 是了,易公子是不谙武林事的风流贵公子,连我都未能看出这镇上人人会武功,他却如何看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 死城 我正欲深思,阿依仙一声笑却乱了我思绪。 她的光鲜与过往,叫我不得不对她时刻在意,她每一次眨眼每一个喘息我都要牢牢看紧才得安心。 阿依仙说:“我们卧月神教虽不盘踞在这镇上,但这镇子也是归我们的。” 她说罢,笑盈盈走出门外,蓄力朝雪地里拍下一掌。 雪地上除表面一层雪是今年的新雪,还算松软,其下的陈年积雪已冻得坚如钢铁,阿依仙这一掌看似随手而为,却将那钢铁般的积雪砸裂得粉碎,且碎得均匀细密,其功力深湛由此可见一斑。 我日后好好补进,定要赶上她。 阿依仙朝我们招招手,“你们来,来看。” 古墨悠然饮茶,显是无意起身,我便由催眉搀着同易公子一同走上前去。 只见那被阿依仙震开的雪窟窿里,阴森森露出几张惨白的人脸。 那一张张脸庞紧闭着眼,唇色青紫,扭曲的唇角边还挂着死前的惊骇神情。 我心肝不禁狂跳着纠结成团,但觉身旁催眉的身子已剧烈地打起了颤。 阿依仙笑道:“瞧见没,这雪里埋着的都是这镇上原本的百姓,”她纤长手指朝长街的另一头指了指,“从这儿,到那儿,都埋着呢,男女老少都在这儿。” 易怀故眉头紧锁,黑着一张脸走回桌前坐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催眉跳脚破口大骂:“你你这女疯子!女魔头!女恶人!你为何将他们都杀了?你不怕遭报应吗?不怕他们变作厉鬼缠住你不放吗?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阿依仙双眼圆睁,满脸天真无辜。 “你骂我做什么?这件事有哪里做的不妥当么?我相公继任教主之位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镇上的人全都杀了。” 她得意地瞟了阿曼克一眼,“从前啊,老教主活着时,这镇上的人便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上我们天山寻仇的c供礼的都要在这镇上歇一歇脚,你想想,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角色?都不是好东西啊!他们将镇子搅得乌烟瘴气,镇上的人成天提心吊胆,觉也睡不安稳。现在他们不仅能睡安稳觉了,而且能永远地聚在一起,这样不好么?” 催眉气得鼻喘吁吁,“你你放屁!你杀他们,无非是想占了这镇子,将你们的人乔装作百姓模样,如此一来,有什么人要上天山寻仇c找不痛快时,你们立时便能知道,在山下就能埋伏着将他们解决了。即便解决不了,也好早做打算。你当我傻吗?说些屁话来哄我!” 催眉这回脑子倒清楚。 我虽早已料到此节,却不肯相信人心竟能凶残至此。 我胸中有气,转头对古墨怒道:“你从前竟会看上这毒辣女子,难道瞎眼了么?” 他却不怒,只淡淡道:“大概是瞎眼了。” 阿依仙笑道:“逍遥素来亦正亦邪,怎的这代弟子倒心慈手软了起来?你瞧瞧他古墨少主,不也是杀人不眨眼么?他难道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就是你那师父倘若心狠起来,定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想起那被古墨砍去四肢的可怜郎中,哑口无言,只觉阿依仙怕是比我与古墨更加相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 同类 阿依仙却忽然正色道:“一画你心肠倒好。丫头,师叔劝你一句,一副柔软心肠是最最无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副好身体身好内力套好剑法来的实在。” 我冷冷道:“你从未有过好心肠,怎会知道它究竟有没有用。” 阿依仙又笑开了,“你怎知我从未有过好心肠?你且去问问我师哥,我从前是不是也有副菩萨心肠?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我连山上受伤的飞禽走兽都要抱回去细心医治。” 她顿了顿,收敛了笑容,继续道:“终有一日,当你为他人的凶残毒辣所伤,才明白自己该心狠起来。你的善意,终将成为你致命的软肋。” 古墨要教我杀人,教我心狠,意思倒是与她这番话如出一辙。 阿依仙明澈的眼悄悄洒下了一片雾霭,她灰蒙蒙地望了古墨一眼,凄然道:“那时,你也会明白不能一生靠着他人的庇佑苟且,任他剑再利c胸膛再坚实,也无法护你一世周全。想要活下去,只得自己变强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古墨,只见他垂眼吹着氤氲茶气,眼睑遮盖下的那双眸子,恐怕也并不风平浪静。 我相信他们二人的那段过往定然刻骨铭心。 而我,后继之人,或许只能承接心碎肠断后剩下的寡淡无味。 众人一时无话。 耳畔寒风瑟瑟,催眉呜咽着跪坐在地,将那些可怜的人儿重新用雪给盖上。 他们在雪下已不知睡了多少载,因有冰雪的保护,才得以留存住了生前的样貌。 我对催眉道:“你将雪盖紧实些,别让他们再到这世上来遭罪了。” 阿依仙摇头苦笑,“你还是不肯听师叔的劝。” “不听。我和你你们,终究是不同的。如果定要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才能得生,那我并不介意早些死去。” 师父与天词师兄是这样教我的。 古墨从渺渺茶气中抬眼,目光尖利地刺向我。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依仙笑了笑,也就不再提了,只柔声问古墨:“师兄,咱们这就上山么?让你见见小师妹我如今混得如何。” 古墨放下茶盏,“夜冷风寒,一画身子受不住。今夜先在此住下,明日一早上山。” “好,我便也住下,明日陪师兄你一同上山。”她回身对阿曼克眨眨眼,“相公,好么?” 阿曼克紧要牙关,却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长街之下尸骨遍地,镇上冤魂不散,我却如何能在此安歇?不过不愿与古墨说话,我也就不争辩,随了他,大不了又是一个不眠夜。 催眉胆小,夜里不敢独处,定要与我一屋。 古墨不敲门便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催眉你去隔壁房间睡,我来陪一画。” “不必了,催眉他照顾得很好。” 古墨眼风如惊雷般劈向催眉,沉声怒道:“出去!” 他眼中那不容违逆的威严,将我都吓了一跳。 我一把拉过吓呆了的催眉,“你凶他做什么?他若就是不出去你要如何?斩断他四肢么?还是一剑将他杀了?” 古墨气息沉重,额上青筋凸起,眼里狂风四作,忽地冲向我,俯身将鼻尖抵住我鼻尖,嘶声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有多不堪?” 我抬眼,深深望着他双眸,心里是说不出的疼痛,口出之言却比刀剑更伤人。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对他说:“并非不堪。不过你我本就不是同类。” 我眼睁睁见他眸中光芒黯淡,熄灭,一席清冷画卷俨然升起,将赤城热烈的他封在画卷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 孽缘 古墨冷了下来,朝后退步,熟悉的讥诮重又爬上他唇角。 “你以为谁与你才是同类?你师父?师兄?” “至少我师父与师兄要我向善,从不教我作恶。” 古墨淡淡道:“他们为了伪善道义能不顾你性命。我却只想护你安好,其他统统不顾。” 他一番话,说得我心疼不已。 沉默良久,我终是心软了,幽幽叹道:“我只是盼你身上少些血债,不遭报应,能陪我走长久些,死后也不必下地狱受折磨。其实你与我是不是同类又有什么打紧的?明知你我南辕北辙,我却仍是一心想要往你身边靠。” 他冷峻的神色渐渐融化,招手对我道:“你来。” 我鬼使神差地乖乖朝他走去,他那一句“你来”,仿佛是我永远解不开的咒语。 他缓缓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问:“今夜你可睡得着?” “睡不着。” 他却忽而将我横抱起。我惊呼着搂住他肩膀。 他轻轻将我放上床榻,“睡不着也该躺着好生歇息。你闭上眼,我将从前的事讲给你听。” 我拼命摇头,“我不要听。听了会嫉妒,会伤心。” 他却微笑着不理会我,仍是缓缓开了口。 他一开口,我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耳朵。 二十年前,不知是个什么纪年,应当要好好查查黄历,那年应当是个大凶之年,否则怎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当年的因寻子,也就是他古墨少主,与阿依仙也可称得上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缱绻之种种古墨自是跳过未提,我却也都能酸溜溜地想见。 那一年,逍遥来了位不速之客,是沉寂百年的青坟窟的后人。 来人自称青坟窟新任窟主余生,带了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上逍遥,求逍遥二子助青坟窟重振威名。 古墨与抑浊子懒理俗事,便一口拒绝了。唯独那阿依仙年少时心地善良,见余夫人身怀六甲却还不远千里来逍遥拜谒,于心不忍,便擅做主张请二位住下了。 岂料青坟窟心怀不轨,余生上山并非诚心向二子求助,却欲设计杀害彼时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逍遥二子,借以扬名天下,给江湖一记旱天雷。 阿依仙每日悉心照料余夫人,却落得个农夫与蛇的下场,被余夫人下了药,青坟窟与逍遥恶斗不敌,便以阿依仙性命为要挟。 逍遥二子方寸大乱,那时抑浊子的夫人正好也怀有身孕,古墨只得狠心抛下阿依仙,护师兄一家先撤下山去。 阿依仙眼见心上人走远,伤心欲绝,由爱生冤。 她替青坟窟出了个主意,由自己易容成古墨的样子,与青坟窟一同现身江湖,昭告天下他逍遥因寻子已是青坟窟的阶下囚,为奴为仆,自也能替他们扬名立万。 古墨得了消息,赶去一看,见一个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对青坟窟俯首称臣,卑躬屈膝。 他却如何能相信那诋毁丑化自己的人正是阿依仙,只道是青坟窟逼迫阿依仙替他人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当下怒不可遏,凌厉出剑,要夺那人性命。 阿依仙不敢相信古墨有一天会对她狠下杀手。 她嘴角淌着血,一手冷冷拔出自己肩上的善水剑,一手撕下脸上的伪装。 她对古墨说:“没有想当这世上第一个重伤我的人,竟会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 过往云烟 极度的痛苦震怒总能激发人的潜能,而当时的古墨便在此般情绪的重压下,单枪匹马救出了阿依仙,杀了青坟窟窟主余生,重挫了青坟窟的锐气,以至于他们至今未能重出江湖。 任古墨再情深意浓c悔过安慰,阿依仙却始终解不开心结。 心上人弃自己而去的背影,成了她逃脱不出的梦魇。 肩上深砭入骨的剑伤,留下了碗口大的疤痕,永远抹不平了。 于是,那之后不久,阿依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逍遥,离开了古墨。 白驹过隙,再相会,她已成了今日卧月教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古墨说起过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他人的故事,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我却比他这位故事中人更陷入其中,心绪难平。 故事说完,他轻啜一口茶,润了润嗓。 他喝过茶,问我:“如今你还要怪我教你心狠么?” 我睁开眼,看着他,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同阿依仙不一样,自己闯的祸不去依赖他人救赎。你即便不来救我,我也绝不会怪你怨你,只恨自己蠢笨,竟看不清是非,辨不出那究竟是条泥鳅还是毒蛇。” 他点点头,“不错,你的确和她不同。她当初替青坟窟出谋划策,并非全为报复我,其实也因贪生怕死,委曲求全为求生存罢了。你这小家伙却不太怕死。” 我笑问:“你如何知道我不怕死?” 他撑起脑袋,半躺在我身侧,气息吹得我耳畔又麻又痒。 “你怕死么?这一路上我看你对解毒也并不上心着紧。” 我苦笑着叹道:“谁能不怕死?我不过没那么贪生罢了。解毒之事我如何能不上心?但见你一路为了我辛苦劳累,我怎么还能忍心焦躁,让你更加不安?” 古墨笑了笑,这回他不仅皮肉在笑,眼也笑了。他低头又轻轻在我额上吻了吻。 我问他:“你怕死么?” “我同你一样,怕死,却也不那么贪生。” “但我见你”我迟疑片刻,还是直言不讳,“见你如此草菅人命,只当你自己也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淡淡道:“我从不觉得杀人是种惩罚。我若真有意责难,那也不是索命这样简单。” 他虽面含笑意,但口气幽冷,我不禁打了个颤,又想起那被他斩断四肢的郎中,还有从前因不行寄归令而被他废去武功的众家门派。 他忽而收敛笑意,厉色道:“以你现在这点见识和四处泛滥的菩萨心肠,只怕比当年的阿依仙还不如。莫说是藏着毒牙的毒蛇,只怕那毒蛇咬了你一口你都还浑然不知。”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虽愿你天真烂漫,单纯简单,但却不得不教你认清这世间的黑暗丑陋,否则你总会为那些污秽所伤。” 我抬眼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依赖你的庇护生存。” 他眼中笑意复起,“话虽如此,我却仍要护好你。教你的种种,不过是以防不测。只盼这般不测永远不要发生。”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嗔道:“听你这语气,还是不相信我啊。我自己一人不也好好地活了这么多年么?难道哪天你当真护不住我了,还准备将我托于他人之手不成?” 没想到他却淡淡瞟我一眼,正色道:“不错,托于他人。” 听他语气,竟丝毫不像在打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 所托非人 “什么?”我惊呼,“你当真有这般打算?太荒唐了吧!你欲将我托付给谁?我师父?师兄?” 他语气却冷了下来,“你师父?未必值得托付。而至于你那天词师兄,他虽身手不凡,在江湖上少有敌手,但因从未出世磨炼,不谙烟火,城府太浅,若真遇上算计,他只怕自身难保,如何能护得住你?” 我睁大眼,翻身托腮,趴在床上,“那你到底要将我托付给谁?” 他戏谑道:“你猜猜看。” 我抓耳挠腮半晌,“实在想不出谁了。莫非是你那长使纪如是?倪瑕?还是绍锦?” 他蔑然冷笑一声,“我都护你不住,他们如何有本事护住?” 我深锁眉头,沉吟道:“是啊,你都护不住了,还有谁能有与你一样大的本事?” 他挑眉道:“可惜,还真有一人,本事大概与我差不多大。” 我好奇地凑上前去,“谁”脑中忽而飘过一张油头粉面的脸,我不禁捂嘴惊呼:“莫不是莫不是秦尚吧?” 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不错,正是秦尚。” 要不是中毒太深四肢无力,我此刻早已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秦尚?天海阁那不要脸的阁主,秦尚?”我将身子往一旁缩了缩,愕然道:“你是不是古墨少主啊?不会是秦尚易容的吧?” 他轻笑一声,丝毫不理会我的惊诧,淡淡道:“这世上除了我,谁还能斗得过秦尚?” “没有了。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连隐藏都懒得隐藏,从里到外都是个卑鄙小人!” “真小人,不好过那些伪君子么?” “但”我被他气得都结巴了,“但他,他只想着欺负我c轻薄我,你怎么你舍得看他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么?” 古墨双眸微微颤动,眼光暗沉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他说:“我虽实在不愿告诉你,但见你这样愚钝,也不得不好好教一教你。他若想要你不得好死,那日在泰山上,他为何不再追来?我们这一路车马招摇,并未隐匿行踪,为何不见天海阁人来捣乱?” 我急道:“那是因为秦尚那厮对我没了兴趣,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冷冷瞥我一眼,“那日你被青坟窟掳去,在道上救起你的难道不是天海阁的人?他若不放在心上,何苦派人一路暗中护送?他与我势不两立,此举不觉荒诞么?” 我哑然无言,不愿再与他争辩下去,只觉得他想法当真古怪,竟以为秦尚对我是真心。 “你放心好了,我宁死也不会受他秦尚的好处。待我体内毒解了,立时开始好好发奋练功,你教我什么我都认真学。绝不劳你费神,我自己护得好自己。” 古墨沉默未答。 我生怕他再提起此事,忙扯开了话头,问他:“这么说,青烟是那被你杀害的青坟窟窟主余生的女儿了?他夫人当时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青烟?” “不错。”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青坟窟后人。你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古墨却替我掖了掖被角,合眼沉沉道:“你今日说了太多话,身子要受不住的。快闭眼歇息一两个时辰,天一亮我们便要上山了。” 我气鼓鼓地缩进被衾中,听着耳畔古墨深长的鼻息,心神安定,竟沉沉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 春阁暖 次日清晨,我方整理好衣衫,便听得楼下阿依仙清脆的笑声一串串地飘来。 古墨与她的情爱虽已是二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却仍忍不住要嫉妒吃醋。何况阿依仙美艳逼人,我不能太落下风。 我对古墨说:“你先下楼等我片刻,待我梳洗好了就来。” 古墨却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必梳洗了。你一个身中剧毒性命垂危的人,与那活蹦乱跳的健全人比什么美?” 他言语刻薄,不留情面。 我气他不解风情,竟不知说些好听话来哄我,于是重又坐回榻边,假装怒道:“我不上山了,你自己去吧。” 他竟也坐下身,漫不经心地往茶盏中倒了杯才让人煮上的酽茶,“好,不上山,也不解你身上的雪蛊毒了。待你毒发身亡之后,我多找些美人来作伴,不多时也就把你忘干净了。” 我咬紧牙,瞪他一眼,“上山,这就上!” 他这招激将法虽很是无赖,却着实管用。 我推开门,正巧易怀故也方踏出房门。 他见我与古墨同出一房,面色僵了僵,唇角的微笑也有些不自在。 我面上发烫,低声向他问好,“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他点点头,“还好。你和少主睡得可好?” 我心中羞涩,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我们快下楼吧。大家都候着了。” 卧月教的人已替我们备好了登雪山需用的木屐。 这木屐虽状似寻常木屐,但其鞋底却比我们脚上鞋履要宽大一倍,且底部密密麻麻钉有一片小铁钉。 阿曼克说,这些是专门用来登雪山的,穿上之后,走在雪地里便能踏实许多。 易怀故摆摆手,“多谢教主美意,在下就不穿这木屐了。在下非江湖中人,不懂轻功,不会飞檐走壁,即便穿上这木屐也上不去天山。你们只管去山上逍遥快活,我便在这镇上等一画姑娘回来。” 阿曼克不依,猛地一矮身,将易怀故背在身后。 “好,易公子你不用穿木屐,也不用会轻功,我阿曼克亲自背你上去。” 这阿曼克还念着易怀故昨夜说过的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对他很有好感,于是放下了教主的架子,背起他施展轻功朝天山的方向去了。 易怀故大惊,连呼数声:“使不得使不得!阿曼克教主您快放我下来。” 阿曼克置若罔闻,脚步愈发得快起来,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我横睨古墨一眼,对他道:“我也不穿木屐了,反正我内力尽失,也使不出轻功来。得找个人来背我上山才行。” 催眉主动请缨。 我白他一眼,“就凭你那粗浅功力,自己能不能登上山去都是个问题。” 阿依仙笑道:“我让我们教中最精壮的汉子来背姑娘上山,可好?” 她话音未落,古墨已矮下身,对我道:“上来。” 我眉开眼笑地爬上他背脊,双手牢牢环住他脖颈,一颗心几乎要穿透皮肉,由他身后直接跃进他胸膛里去。 催眉老气横秋地叹道:“从未见过脸皮如您这般厚的女子。” 叹罢,他也施展开那并不纯熟的轻功,追着阿曼克脚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 遮天浩劫 上山后,众人的轻功修为立见高下。 古墨背着我,与阿依仙一并,遥遥将众人甩在身后。 倘若我师父当真是抑浊子前辈,那这阿依仙便的确是我师叔了,师叔轻功如此了得倒也是应当,可我心下却仍是十二分地不服气。我若靠自己的轻功上山,恐怕也要被她甩在身后。 武功粗浅,连与古墨并肩前行的资格也没有,我从今往后不得不上心了。 阿曼克背着易公子在不远处苦苦提气相随。 他身后跟着卧月教众人,前前后后,身手参差不齐。 催眉这小子落得最远,古墨命二十使随催眉垫后,也好照顾着。幸得有他们一路相助,否则只怕催眉这迷糊人要迷失在这没有尽头的雪域之中。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我回头望去,只见这白皑皑的雪地里窜出许多灰点来,再细细一看,竟是一群灰狼。 狼群已将不远处的阿曼克与易怀故团团围住。 在这冰天雪地里觅食很是艰难,它们好不容易守来这样丰盛的一餐,均已目露凶光,锋利的尖牙上浸满了哈喇子。 我问阿依仙:“你相公武功可好?可应付得了这几十头饿狼?” 阿依仙回头望了一眼,脚下步子不作丝毫停歇,“他是卧月神教的教主,便是应付几十个恶人也不在话下,何况是那区区几十头饿狼?” 话虽如此,我却有些担心易公子,他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何曾见过这等凶险场面? 果不其然,那头狼伏身猛扑的刹那,易公子惊恐地失声大喊了起来。 阿曼克压着嗓子怒斥道:“别喊!你这么乱喊,要引来雪崩的!” 阿曼克长了张十足的乌鸦嘴,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振聋发聩的轰隆之声。 我抬眼望去,只见层层雪嶂好似从天而降,遮天蔽日地朝我们滚滚袭来。 阿依仙轻轻跺了跺脚,怒道:“这傻子,怎的不同那公子交代清楚,在雪山上怎能大呼小叫!” 她脚下步子更加快了些,轻盈敏捷诚如一条乘风飘扬的彩带,“师兄,快,我们横着逃。”说罢,她已往左逃去。 古墨也不迟疑,迈开步子往右去了。 他侧过脸,眼风温柔拂过趴在他背上的我,柔声道:“莫怕。” 我从未见识过雪崩。逍遥山每年冬日也是下雪的,但到开春便渐渐化了,积不起多少,也引不来雪崩。 不知者无畏,何况我此刻与古墨相依,心上自然连半分惧怕也没有,却仍是忍不住担心身后众人的安危。尤其是催眉,他腿脚那样笨拙,如何能躲过这场遮天蔽日的浩劫? 古墨身形飘忽,步伐恍若腾云而起,那山风本是从身后吹来,却因他快于疾风,那风便好似忽地变作从面前吹来一般。 他速度愈快,脚上步子便愈轻,最后踏在雪上竟没留下丝毫足印,当真是踏雪无痕了。 我未曾料到雪崩之势竟如此厉害,即便是轻功登峰造极如古墨者,竟也难敌它一泻千里的速度。 那雪崩是层层追赶,上面一层尚还未至,底下一层已受感召,未等上层跟上便率先往下赶,如此一来,其速度之迅疾便可想而知。 我终于开始害怕起来,想起小镇积雪下那张张惨白的脸,生怕自己与古墨也被埋在雪下,冻成两条千万年不化的孤魂野鬼。又因太过担心催眉与易公子,我竟在这冰天雪地里急出一身热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 死生契阔 我忽觉背脊一阵刺痛,原来是雪障已逼至身后。 那冰寒刺骨却又气势如虹的寒气攻上我背脊,又凉又痛,宛若挖骨凿心。 我大惊,不禁拽紧了古墨衣襟。古墨转头朝后看了看,猛地一转身,竟面朝那满天雪嶂,倒退前行。 我惊呼:“你做什么?” 他却不答,全神贯注地运气在脚下。一开口,气便要松,步子便会慢,因而他无法开口。 他虽不答,我心里却敞亮,他是怕我被冰雪所伤,因而转过身去,这样即便雪障袭来,那第一个吃痛的也是他。 我双臂环紧他脖颈,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一颗心一半冷,一半暖。 人说患难见真情,可这大难当头下的真情,着实太过悲凉,谁爱见谁见去,他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用不着一场大难来知会我。 雪障愈发嚣张,有那么几次它几乎就要触着古墨足尖,古墨便干脆踏上雪障,借力跃起,避闪了开去。 他面色如常,我却心惊胆战。 我对他说:“你把我放下来,背着我你轻功使不出来。” 他只管凝神脚下,毫不理会我。 我又道:“你放我下来,我还剩些力气,轻功也不弱,能自己逃命,如此一来我们俩活下来的机会都大些。” 这话自是假话,哄他的。他若放我下来,我定是一步也逃不动,只能坐以待毙,任大雪将我卷去。我不爱骗他,可这会儿不得不骗骗他。 古墨仍旧不理我。 我奋力往后倒,想将自己从他身上跌落下去,岂料我因那雪蛊毒气力全失,而古墨一双手又有如锁链一般将我牢牢锁紧,我试了几次,竟是无法跌落。 那便罢了吧,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黄泉路上我能看着他,不让他被其他漂亮风骚的女鬼勾引了去。 我将下巴枕在他肩头,歪着脑袋痴痴望着他侧脸。 他方才那般的云淡风轻已被风雪卷去,此刻他眉头紧锁,眼神里透着股肃杀之气,似是将眼前雪障当作平生最恨之劲敌,此刻正要与之殊死一搏,不敢有丝毫怠慢。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落下,我抬起衣袖替他擦去,面对张牙舞爪的雪崩,竟渐渐将生死看开,只觉当下一刻弥足珍贵,不禁笑了起来。 古墨始终双唇紧合,一口气也不敢松懈,将一次次的命悬一线化为有惊无险。 我心中不由得崇敬起来,有这般身手,也难怪他能在江湖上横行霸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雪嶂没了脾气,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万籁俱寂,天色如洗,空谷里毫无生气,耳边只能听见古墨略微粗重的喘息。 我缓过神来,问他,“那雪崩,可是停了?” 他勾起唇角,眉眼一松,淡淡笑道:“不错,停了。” 我叹道:“本来还想黄泉路上看着你不被女鬼拐走,现下只好受累在这人间看着你,好叫你不被美人拐走。” 他忽而敛起笑意,厉声道:“你方才在我背上胡来,倘若当真摔下去,便会被那雪卷走,埋进雪里,像那镇上的村民一样,永生永世长眠于此,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自然知道。你害怕么?害怕我死了,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冷脸道:“我说过,你一死,我身边立时粉蝶环绕,很快便能将你忘个一干二净。” 我抱紧他,假装怒道:“那可不行!你放心,我一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他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好,也无需活太长,只要比我活得长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回 拖累 他背着我,慢下步子,缓缓朝山顶而去。 我伏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比我年长不少。若我们俩都有福气,能好好寿终正寝,那你定是要比我先走的。不过你内力实在高深,却又很难说了。只盼我们能得上天眷顾,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是最好不过的。” 他浅笑一声,“那的确是最好不过的。否则若我先死,你年老色衰,身边无人相伴,恐怕剩下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我撇了撇嘴,嗔道:“逍遥内功本就有驻颜之效,祖师爷们即便是驾鹤西去时也是童颜焕焕,到时我年老却不色衰,身边俊俏公子定是少不了的。” 古墨笑而不语。 我们登上山顶,迎风朝下望去,雪山白得不落痕迹,仿佛方才一场震天动地的灾难不过是旅人的一夜噩梦。 古墨落脚于一块山顶巨石,脱下狐皮外袍垫在雪上,轻轻放我坐下。 我关切问他:“你不冷么?还是将袍子穿上吧。” 他瞥我一眼道:“你方才还说我的内力高深,能延年益寿,难道这般高深的内力竟不能御寒么?” 我被他呛得哑口无言,但并不恼怒,他嘴上是从来不饶人的,但一腔深情却已满满沉淀在我心上了。 他闭目运功养神,我便在一旁安静坐着。 过了一会,眼见雪地里飘来一条彩带,阿依仙人未上前,笑声已先到了。 “师兄好厉害,背着个小拖油瓶,竟比我逃的还快。” 我总在找个合适的字眼形容自己,原来正是这“拖油瓶”一词。我不由得黯然垂下脑袋。 日后,我定不再拖累古墨,日后,我定能与他并肩前行,日后 阿依仙跃上巨石,在古墨身边落座,与我们一齐等待众人。 又过得片刻,雪地里远远走来一行人。 我定睛望去,见是催眉与古墨使者们,这才松了口气,朝催眉挥手。 催眉气喘吁吁地爬上巨石,一张脸累得通红,嘴唇却骇得煞白。 他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大喊:“太好了,太好了,您没事!” 我白他一眼,“我与古墨少主在一起,如何能有事?倒是你,轻功这样差,竟也得死里逃生,我方才急死了,生怕你跑不赢那雪。” 催眉道:“我如何能跑得赢那雪?我看头顶铺天盖地全是雪,凶神恶煞地朝我与诸位使者袭来,吓得魂也没了。” 他说得兴起,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诸位使者拉着我跑,我那粗浅功夫能跑多远?诸位使者见我跑不动,也不肯将我丢下,把我抗在肩上继续跑。可” 他偷眼瞧了瞧古墨使者们,继续道:“可他们的功夫却也并不都好,并非人人都能跑得赢雪。” “那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不是我们逃脱了,是那雪先力竭了,奔到我们面前慢慢停了下来。我们虽都吃了好几口雪,但所幸没被深埋,还是逃了出来。” 我拍手笑道:“妙哉妙哉!没想到你小子的蹩脚轻功竟救了你的命!幸好你轻功差,落后我们太远,那雪崩赶到你那儿几乎也就停住了。好得很,好得很。” 我挑了挑眉,转头对古墨道:“你的使者们也要感谢我家催眉,要不是有催眉拖累他们,他们恐怕也不至于落后这许远,当然也就逃不过雪崩了。从此你古墨门下众人可都欠我逍遥一个大大的人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回 劫后欢愉 耳畔忽有一人呢喃道:“明明是我们救了他,怎的却反倒欠他人情了” 我一看,说话之人原来是绍锦,于是笑道:“绍三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总共欠了我逍遥两笔人情。” 绍锦睁大眼,问:“如何是两笔人情?” 我装出一副较真模样,“你莫要忘了,那日在秦尚天海阁的船上,你孤身涉险,若非我出手相助,只怕你早已丧命在那厮的手下,被他一指挠死了。” 绍锦温和一笑,道:“姑娘您说笑了,那日明明是因为姑娘,我才会涉险。且那日我们少主就在船上,即便姑娘不出手,在下也不会被秦阁主挠死。” 他思索片刻,又道:“再说,天海阁一派的功夫是以指力断人经脉血路,却并非用来挠人的。” 邵三使侃然正色地与我解释了许久,直叫我哭笑不得,没想到他是个不解风情c不懂得听玩笑话的主。 从前在逍遥,我整日与江流c曲陌还有红泥混在一处,油嘴滑舌惯了,此刻遇上他这么个正经人物,倒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只得抱拳道:“是是是,绍三使教训的是。” 古墨冷冷插话道:“原来你竟是吃这一套。平日见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甚难驯服,没想到绍锦却能制得住你。看来我日后也当这样不苟言笑地对你才好。” 我笑道:“别别别,千万别,少主您若也是这般不解风情,那往后的日子可是要过不下去了。” 古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哦,往后你可是要与我一道过日子?” 我自知失言,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灼烧起来,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头去。 这一撇,我目光正巧落在了青烟脸上。 她自上得山顶以来,一双水波潋滟的眼就只是盯住古墨不放。见古墨平安无事,她眼眶竟瞬时红了,只是泪没掉下来。 她对古墨定是有情,却因杀父之仇c门派恩怨不得不设计杀害他,这其中的纠结心痛,我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能猜得一二。 待我回过神来,催眉正在与古墨使者们打趣,说自己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向他们要谢礼。 绍锦仍是一脸正经地分辩,他虽气急败坏,态度却依旧温和有礼,语声缓缓。 其余使者们见他二人斗嘴有趣,也都不禁失笑。 江湖人传古墨二十使来无影c去无踪,心无起伏,胸无情绪,冷漠无情如鬼魅。倘若他们见到此刻嬉笑玩闹的二十使,恐怕真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依仙忽而凄然长叹一声,道:“你们人都聚齐了,欢颜笑语好不快活。可我那可怜的相公此刻却不知身在何处,倘若他没躲过这场雪崩,留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可如何是好!” 说罢,她惨兮兮落了几行泪。那泪是真是假,实在值得推敲。 我念起易公子,心也忐忑起来。催眉都已到得山顶,阿曼克背着易公子脚步应当更快,若是躲过了雪崩,此刻早已应该到了才是。 正想着,只听阿依仙一声欣然惊呼:“来了,来了!” 我眯起眼朝远处的人影望去,果然是阿曼克,还有他身后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属下。 只是阿曼克背上空空如也,不见了易公子的身影。 我心头一凛,凉意顿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回 罪不当诛 我大概心里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仍是要不死心地问一问。 “易公子呢?你不是背着他么?你回来了,却怎么不见他?” 阿曼克一味低头不语。 我便更是心急,厉声逼问起来:“你们都回来了,怎的偏偏他没回来?” 阿曼克眼神躲闪,语声低软,“:“也没也没都回来,我部下也被雪山神收去了不少。那易公子也被雪山神请去了” “你不是背着他吗?你背着他,怎的他被雪山神请了去,你却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地回来了呢?” 他却只是颓然不语。他越是这般,我越是气性大。 忽地,我心上清明一闪,颤声问他:“你可是可是将他丢下了?” 阿曼克畏缩的沉默印证了我的猜测。 “你把他丢下了!你怕他拖累你,背着他你逃不过雪崩,因而将他丢下了!”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雪地,不敢抬首看我。 半晌,他才低声道:“是他是他让我丢下他的,他说若是我背着他,我们两个都别想活命,我丢下他,或许能够逃脱。” 听了这话,我几乎要被满腔怒火点爆,瞪着眼厉声斥道:”“易公子他本不愿上山来,是你盛情邀请,他心地善良,不忍拂了你的意,这才同意上山。他是被你逼上山的,你却如何如何能弃他于不顾?” 我气极,长剑出鞘,也不顾自己身中剧毒站立不稳,只想起身挥剑朝这个懦夫刺去。 古墨扶住了我,“你做什么,站都站不住了还想去杀人么?” 我仍旧伸手要去拔剑。 古墨按住我的手,剑眉入鬓,沉声道:“阿曼克教主轻功不如我,我背着你尚且只能侥幸逃脱,更何况易怀故是男子,身量比你重,阿曼克若背着他定要双双葬身雪下。他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并不算错。”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颤抖着甩开他的手,嘶声道:“并不算错?在你眼中,他害了易公子性命不算错?他这般怯懦无耻能得到谅解?” 古墨点头,肃然道:“不错,没有错,能够被谅解。” 阿依仙笑着上前挽起阿曼克,用食指轻轻挑起他下巴,让他终于抬起了头。 阿依仙笑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们二人吵成这样?那易公子人长得俊美,死了倒的确可惜。但不过是条人命,不值得。你们二位莫要再吵了。” 不过是条人命? 他们说的话字字荒诞无情,如刀片划在我心上,横哽在胸口,尖利疼痛,却吐不出,咽不下。 我冷脸问古墨:“那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不将我丢在雪中?我也让你放我下来了,你又为何不肯?” 古墨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为何不肯,你难道当真不知?” 他面无怒色,可语气已是生冷得骇人了。 他为何不肯,我心中自是明白,而且感动,只是人一气急了,身子便不是自己的,说出来的话c干出来的事都不可算数。 我明知古墨已然动了怒,却仍旧不依不饶,“少主心中道义恐怕与一画不合,我以为这等懦夫活在世上实在多余。” 古墨声音愈发清冷,“怯懦之人只该为人所不齿,罪不当诛。你若想杀光这世上所有的懦夫,杀得完杀不完且不论,只怕杀了他们,你身上的罪孽已然当诛了。” 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未听进去。 日后当我懂得这世上并非非黑即白时,才勉强认同了他今日所说,可眼下我心里却既怒且惧。 怒他冷血无情,惧,惧自己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是否并不值得我托付真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回 天山雪翁 我念起易公子是为了我才来到天山,风流年华,却丧命于此,心头更是悲痛愧疚,决绝道:“好,我眼下身中剧毒,拿你们无计可施。这笔账便先记着。你们欠易公子的,我一定替他讨回来!” 古墨不语。 阿依仙挽着阿曼克道:““好了好了,你们谁也不许杀我夫君,更不许瞧不起他,我阿依仙选中的男子就是这世上最最了不起的。” 这女人倒真是奇怪,明明这世上最最瞧不上她夫君之人便是她自己,可她却偏偏不许别人来同她一起瞧不起她夫君。 这心思,同为女子的我也是丝毫都悟不透的。 阿曼克抬起头,红着眼眶,满目爱慕与感激地望向阿依仙,低声道:“让他们再下山去寻一寻易公子吧,或许还能找” 阿依仙打断他道:“还寻什么寻?寻来了也定是具冻僵了的尸体,不如让他就葬在冰雪之下,百年之后还能容颜不变,像山下百姓一般,不好么?” 阿曼克连连点头,“好,好,娘子说得都是好的。” 我又气得欲要拔剑。 古墨眼风冷冷扫我向我,朝身后抬抬手,长使纪如是立时上前听命。 “少主,您吩咐。” “你带人下山,仔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对纪如是下命令时,双眼却仍是冷冷盯着我。 我便毫不客气地迎上他比雪山寒冰还要彻骨的目光,浑身跋扈的利刺是用来掩饰心里的惶恐不安,只盼他不要透过我的眼看进我心里去才好。 纪如是领命去了。 远处忽而飘来一曲苍凉却辽阔的歌声,曲调杂乱不成音韵,歌者嗓音喑哑浑浊,可那歌声却莫名的甚是引人侧耳倾听。 歌声由远而近,颤颤悠悠,跌跌撞撞。 那歌词里唱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晰,只隐约听着几句“山神动怒挟相邀”,“泥鳅滑溜背不住”,“踏雪无痕人无踪,寻他去,既无尸骨亦无魂”。 歌者走近,是位背脊佝偻的瘦小老头。 这小老头面色苍白,一头乱发也是苍白,身着一袭素麻白衣,走在雪地里当真叫人难以发觉。 阿依仙朝他招手,笑道:“雪翁老儿你好啊。今日怎的兴致这样好,这唱得是个什么曲?” 雪翁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里,上前对阿依仙微微欠身,道:“回仙女姐姐,老头我唱的曲子是自己编的,想到什么音唱什么音,看见什么事唱什么事。” 阿依仙问:“那你方才看见什么事了?” 雪翁眯着眼想了片刻,一拍脑袋,大呼道:“哎哟,方才看见什么了?怎的竟想不起来了!” 他一脸懊恼,孩童似的嘟起嘴,忽地转身问我道:“姑娘,老头我方才唱了些什么,姑娘可听清了?可记得?” 他一双混沌未开的老眼忽地一亮,那亮光照得我心上一怵,想起那句“踏雪无痕人无踪,寻他去,既无尸骨亦无魂”。 我笑了笑,摇头道:“老人家,我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太灵,方才您唱的我可没听清,更加记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回 仙之人兮本痴狂 雪翁老儿一声长叹:“哎,你年纪轻轻c花容月貌,怎的脑子和耳朵同我这将死之人一般不中用?” 催眉一听这话,急了,跳出来道:“我听清了,我听清了!您方才唱到了山神动怒,还有还有什么泥鳅。您可是在这雪山上见着泥鳅了?雪山上怎的会有泥鳅?” 催眉这小子,有时精明得像只狐狸,有时却又真真傻得叫人哭笑不得。 雪翁一跺脚,高声道:“是啊!天神要动怒了!他老人家上天赴王母娘娘之宴去了,留我好好炼丹看炉,我怎的跑来与你们这群凡人闲扯?该死,该死!” 他说罢,抬脚便跑,跑了几步停下来,同阿依仙挥手道别:“仙女姐姐我先走啦!我偷懒之事你可千万莫对我家仙君说起,更不要上你家王母娘娘跟前告状!” 阿依仙娇笑一声,挥手道:“知道了,你快去吧,不然丹药要烧糊了!” 那雪翁老儿惊呼一声,撒腿便跑,却被面前一龇牙咧嘴的野兽唬了一跳,双腿一软摔进雪里。 我欣喜呼喊起来:“通宝!我的好通宝,你怎的也上山来了!” 我知道通宝是林中物,不适应雪山与严寒,便没将它带上山,却不想它又一路艰辛地跟了来。 雪翁瑟缩地瞥通宝一眼,起身大呼:“不得了了,豹子上山要吃人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通宝凑近我身旁,撒娇般不断拱着我的手,要我抬手替他抚顺背上皮毛。 我见它那日为救我而留下的伤痕仍旧清晰,心头凄然,想着自己不仅拖累人,连这小兽也要受我牵连,差点落下泪来。 阿依仙此时幽幽叹了口气,翦水双眸潮润地望着古墨,“师兄对一画果然上心。豹子是你最珍爱之灵兽,却也送了她。当年若非得山中野豹相救,你被大师兄重伤弃于道上如何能得生?” 原来豹子救过古墨的命,难怪他身边除了二十使,便只有成群的豹子相随。 他虽心狠,却断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江湖传言入古墨门下须在洞中杀害初生小豹,看来也未见得是实情,多半是无端而起的诋毁流言。 意识到此节,我心头怒气已然消散不少。 催眉怔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这雪翁老儿,难道难道真的是天上仙君的弟子?” 阿依仙“噗嗤”一声,笑得险些摔进雪里去。“傻小子,哪儿来的什么仙君王母。这老儿有些疯癫痴傻,恐怕是从前练功走火入魔了,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仙人,以为我是王母座下的仙女。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他的来历,见他白衣白发好似是这雪地里蹦出来的,便唤他雪翁。” 催眉失望至极,撇下唇角呢喃道:“原来是个疯老头,我还以为当真见着神仙了呢” 我瞪他一眼,他立时噤声。 阿依仙挽着阿曼克继续朝上走,“贵客们别在我卧月教宫殿门前逗留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卧月神教待客不周c不知礼数,竟让贵客徘徊于宫前而不入。” 我挣扎着要起身,催眉正要上前来扶,古墨已抢先一步将我抗在肩上。 我一颗不争气的心瞬时便软了,他究竟是好是歹也无暇去想,只愿轻轻凑近他耳畔说句软话,好叫他不要因我的固执而伤怀。 可我唇齿张合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回 冰宫 挣扎良久,我终是从牙缝中挤出句:“你还生气么?” 他如实道:“此刻还气,过上一时半会儿便能不气了。” 我十分不解风情地道:“那好,那你便再气一会儿罢。” 他便不答,自顾自地继续气了。 卧月教的宫殿矗立于顶峰的山尖,于此能一览众峰,睥睨天下。 我在那宫殿前呆住了,这一片气势非凡的宫殿竟完全由坚冰铸成,通体透亮,日光一照,流光溢彩,简直要晃瞎众人双目。 催眉一声惊呼,“师姐您看,您看!这宫殿是冰做的,全是冰!我要去尝一尝,这冰做的宫殿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和地上的雪一个味道?” 说罢,他当真张开嘴便要朝那宫殿的冰壁扑上去。 我哭笑不得,低声呵止了他:“你给我站住,不许再丢人现眼了。” 阿依仙领着我们进了宫门,不曾想这卧月宫中的装潢摆设竟也通通为冰雪铸成。 冰雕的花瓶中插着裹了冰凌的梅枝,冰做的矮几上摆了冰碗盘,碗盘上的瓜果也似从冰窖中取出,还结着白花花的霜。 众人穿过晶莹的长厅,冰冻的地面中央铺陈着长不见尽头的金丝彩绘地毯,两侧每隔几步便立侍有一位云鬓玉质c彩衣锦履的姑娘。 姑娘们眼波明艳,见着阿依仙与阿曼克纷纷跪拜行礼,她们口中喊着“阿曼克教主千秋万代”,可一双双眼却分明是既敬又惧地盯着阿依仙的脸色。 阿依仙携着阿曼克,笑颜如花地走到长厅尽头一张冰雕贵妃榻前落座。 她斜躺上榻,手肘枕在阿曼克膝头,支着脑袋,仪态万千地望着厅中静候的教中众人。 阿曼克正襟危坐于她脚边。 待到众人上前叩拜过,她才笑着对我们道:“坐啊,你们都坐。师兄,快坐,背着那小拖油瓶可别累坏了身子。” 古墨俯身,将我轻轻放在一张矮几旁,矮几旁的冰坐榻上铺了灰白色狼皮,坐上去丝毫不觉寒冷。 通宝懒懒将头垂在我腿边,打了个哈欠。 我方一坐下,身旁便迎上来两个姑娘要替我揉肩捶腿。通宝半眯着眼朝她们龇了龇牙,将她们全吓退了去。 我斜眼往身侧一看,古墨身边果然也有两位姑娘替他揉着肩。他闭目养神,一脸舒坦。 我咬牙切齿地捡起一颗冰盘中的冻葡萄朝他砸去。 他眼也不睁,衣袖轻扬,便已将葡萄夹于指尖,懒洋洋地送入口中,道了声:“多谢。” 我气急败坏地又捡了颗冻葡萄朝他身旁姑娘扔去,不想卧月教中连侍女也身手不凡,那姑娘微微侧身,避开了我的暗器,一脸惊惑地盯着我。 我朝她干笑两声,“抱歉,失手,误伤。” 古墨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摆摆手,让两位姑娘退下了。 阿曼克命人摆开宴席,要替我们接风洗尘。 我也不顾卧月教中吃食是否安全稳妥,只想着多吃些长长气力,便伸筷子夹满,胡乱要往嘴里塞。 古墨忽而身手挡下我的筷子。 阿依仙见状,从贵妃榻上懒懒坐起,笑道:“哟,师兄这是怎的了?难道害怕师妹我在饭食中下毒,想要害死你这位小可人儿么?” 说罢,她先自夹了块点心,细嚼慢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回 愿逐月华流照君 古墨不理她,剑眉微横对我道:“雪蛊毒乃极阴寒之毒,你体内已是寒气太盛,而眼下这些吃食具是冰冷,你看也不看便要入口,是嫌毒性发作太慢,想要早些毒发身亡么?” 我低头一看,只见满目琳琅菜肴果然没有一道是热菜。那鱼冻冰凉c奶酪冰凉,奶酒与什锦羹亦是冰凉,就连牛羊肉片也是冷盘,一丝热气也没有。 阿依仙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竟忘了我这一画侄女身子不好。可师兄你也莫要怪我,我们卧月教上下均只食寒食,即便是食生肉c喝鹿血,也要将那体温放凉了才用。” 催眉道:“这规矩倒怪得很,却是个什么道理?” 阿依仙娇笑一声,“这其中道理,却不能随便说与外人听。你若想知道,便得拜在我卧月教门下。” 催眉摇摇头,“不拜不拜。可我师姐不能受凉,是否能将这些菜肴上火加热再端来?” “傻孩子,你瞧我这宫殿乃冰雪所筑,如何能生得明火?明火一生,宫殿岂不是要化作乌有?” 催眉睁大了眼,“不能生明火?那夜里岂不是连灯都不能点了?” “是啊,不能点灯。可你瞧瞧,我这宫里需要点灯么?夜里月光往雪地上一照,又由透亮的冰壁落入屋中,这屋中啊,可真如点了灯一般通明呢。” 催眉大喜,“还有这样的事?不点灯竟也能通明?我今夜可要好好看一看。” 他乐了片刻,总算是念起了身中剧毒的我,笑意一僵,紧锁着眉道:“可可我家师姐不能吃这么冰凉的东西,你宫里又不能生火,那可如何是好啊?” 古墨道:“既是如此,催眉,你上宫外找个空地生上火,做些热食来。” 催眉仍旧愁眉不展,“这光秃秃的雪山上,我去哪儿寻树枝来烧啊?” “烧衣物c烧包裹,或是捕些野兽来烧。快去吧。” 催眉答应一声,飞快地蹿了出去。 阿依仙幽幽重新躺下身,阿曼克取了一旁的薄毯替她盖上。 她黯然长叹一声,“师哥,从前你对我也是这般体贴温柔,练剑时你怕我伤着自己,定要我用木剑;夏日炎热,你将果子泡于冷冽的井水中,泡凉了才拿来给我吃;冬日天寒,我练功投入,忘记吃饭,你怕饭菜凉了,便烧了开水,将碗盘浸在开水里,以保盘中饭菜不凉。这点点滴滴,师妹我可都还记得,岂知师兄你却已全然忘了。如今你眼中只有你那小可人儿,哪里还有我的半分位置?” 说罢,她眼圈微红,一圈泪珠已在盈盈泛光,将落未落,模样令人心疼。 她为古墨伤怀时,一颦一泪都显得真诚。这楚楚动人的真诚最叫我放心不下,生怕古墨又要被她打动。 毕竟旧情复燃总不太难。 古墨瞧也未瞧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错,我已全然忘了,你也不用再提起。” 阿依仙泪珠连串地滚了下来,“没想到师兄你竟然如此绝情。当初离开你c背叛逍遥,我难道没有迫不得已么?山高水远,你我相隔遥远,头顶皓月千里,能照得亮你,却照不到我。我日夜思念你,你可知道?” 一旁的阿曼克静静听着,僵硬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紧闭双唇,脸色灰白。 他双拳上突起的青筋好似随时都要崩断的弦。 可即便狂怒至此,他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地忍受着自己的枕边人当着众人的面对旧情人一吐相思之苦。 古墨微微颔首,“那当真是多谢了。不过你走后不久,我便已忘了这世上还有你这号人,恐怕是辜负了你的一片相思。” 古墨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我一死他便会将我忘干净,看来此言不虚了,他绝情起来最是不留余地。 阿依仙垂泪叹息。叹息声形单影只地回荡在空阔的冰宫中。 我缩在一旁倾听,悲凉得像个局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回 既无尸骨亦无魂 我草草吃了两口催眉做的热食,古墨使者们便回来了。 纪如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请少主责罚,我们在山下苦寻良久,却始终未见到易公子身影。” 古墨点点头,抬眼扫了众人一眼,问:“绍锦呢?” “绍锦说您交代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既不见人也不见尸,他不肯回来见少主。” 雪翁的歌声又在我脑中响起,“寻他去,既无尸骨亦无魂。” 纪如是问:“少主,这人,还寻么?” 古墨斜睨我一眼,语气里掺杂一丝嘲讽,“寻。若是不寻,有人要伤心了。” 我心里的酸痛还无处排解,他倒先酸起我来了。 我扯扯唇角,对纪如是道:“不必寻了。还劳烦纪长使再跑一趟,将邵三使找回来罢。” 纪如是看看我,又看看古墨。古墨淡淡点头,他这才领命而去。 催眉急忙问我:“不寻了?难道难道就这般,当易公子已经死了么?” 我重新拾起筷子,笑了笑,“又或许,你可以当易公子从未生过。” 说罢,我继续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不再理会催眉的追问纠缠。 吃了两口,实在没了胃口,便又将碗筷放下了。 古墨接过我碗盘,掏出怀中匕首,细细替我将羊肉切割成小条,又将碗递回给我。 “吃完这些,便可不吃了。” 我忍不住一次次怀疑,当日那温柔替我剥虾的古墨,眼前这细致为我剔肉的古墨,与江湖上搅起腥风血雨的古墨,究竟是不是一人。 他的温柔与残暴共存,却又割裂得万分彻底。 我若爱他,便不得不接受完整的他。 儿时我贪玩不肯吃饭,师父与天词师兄也常常这样哄我,他们说:“吃了这一口,最后一口,吃完就能去玩儿了。”可往往,吃掉那所谓的“最后一口”,又会有下一个“最后一口”,直到吃完所有为止。 想起师父与天词,我心乱如麻,慌忙遏住自己思绪,叫自己不许再想下去。 饭后,我身子不适,阿曼克替我们安排了厢房,我便让催眉陪着回房歇息去了。 厢房自也是冰做的,冰榻上铺了十几床兽皮,想来也是古墨吩咐的,生怕我受了凉。 我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时清月照白雪,屋内一片银白晃眼,这冰宫中果然夜深也无需点灯。 床榻边趴着的催眉见我起身,乐道:“您醒了啊。这一觉睡得可舒爽?” 我笑着点点头,“嗯。你看,这屋子果然亮堂,果然夜里不需要点灯。” 催眉四处看了看,淡淡道:“不错,果然亮堂。” 我看他一眼,心上涌起一阵异样之感。 “古墨少主呢?” “少主带人给您寻解药去了,此刻还没回来呢。” “他他亲自去了么?” “当然是亲自去了。少主说那解药配起来十分复杂,用材很讲究,他非得亲自去寻才能放心。少主对您可真好。” 我倦倦闭上眼。他从前对阿依仙也是真好。 “您还睡得着吗?睡不着我陪您出去走走。” 我朝窗外寒风瑟瑟的天望了一眼,回眼又看了看面色平和的催眉,微笑着起身,披上皮袄。“走吧,出去走走。” 催眉小心翼翼扶起我。 此刻也不知是几更天了,卧月宫中一片死寂。 任这冰壁c雪地将天地照得再亮,可没有火光灯烛的夜晚总是显得鬼气森森。 催眉搀着我,他往哪去我便跟去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回 夜访仙人洞 走了一会儿,催眉忽道:“小姐您可还记得白天遇上的那雪翁老儿?我瞧他可有些邪门。” 我白他一眼,“说好了喊我师姐,怎的这会儿又喊回去了?” 催眉讪讪不语。 我便不再追究,只问:“你说雪翁他怎的邪门了?” “我瞧他眼神清澈,与我从前在山下见到的痴傻之人完全不同,他们的眼浑浊迷糊,无论如何也透不出清澈来。” 我沉吟道:“不错,雪翁一双眼睛很亮。” “恐怕他不是个好人。若下次遇上,您可得提防着些。” 我笑道:“好,听你的,下次我定提防他些。” 我一面与他闲谈,一面注意着眼前的路,这时远远见到一个山洞,洞中火光熊熊,还隐约飘来烤肉焦香。 催眉闻着这味儿,压了压口水,“难道这卧月教中人表面装作不吃热食,其实半夜偷偷躲进山洞里烤肉吃?” 月光下,催眉的脸天真得好似个孩童,双眼亦是清澈无比。 我笑笑,“既是好奇,不如进去看看。” 我们正欲往里去,山洞中忽地传来一声大喝:“谁?是谁要闯我仙君炼丹圣地?” 催眉惊呼道:“是雪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拍拍他的肩:“怕什么?来都来了,进去瞧瞧。” 我们不紧不慢地往里走,那雪翁已冲了出来。 一见我和催眉,他满面怒容瞬时消散,“原来是仙女姐姐的贵客。来来来,进来坐,仙女姐姐的客人可怠慢不得。” 这山洞虽深,却不算大,不过被雪翁收拾得整洁干净,凹凸不平的石墙早已打磨光亮,地上也铺了兽皮作毯。 洞中央架着火堆,正滋滋烤着一只大狼腿。 催眉盯着那狼腿,眼也直了。 我笑问:“雪翁老人家,您这狼腿是哪儿打来的啊?” 雪翁得意地扬了扬眉,“不是打来的,是捡来的。今日我家仙君心情不佳,动了些小怒,于是半山腰闹了场雪崩。我一见雪崩了,便知道能捡着宝贝,果不其然,让我从雪地里刨出好几只冻僵了的大狼。今日我只吃一条狼腿,剩下的我都藏在” 他愣了愣,咧嘴一笑,鹤发鸡皮的脸上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剩下的藏在哪,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催眉嘟嘴骂道:“哼,谁稀罕你那点狼肉!” 我问雪翁:“今日雪崩可吓人了,我都险些如那狼群一般死在雪下。你可被吓着了?逃脱时可受了伤?” 雪翁更是得意了,“今日的雪崩不算什么。我家仙君真的发起火来,那阵仗才真真叫个骇人,整个雪山似乎都在颤抖,日月潜形,一片天昏地暗!” “哦?这样骇人的雪崩你都经历过么?” “那是当然!” 这在雪地里行走都颤颤巍巍的雪翁,怎的能逃过那般骇人的雪崩?难道他的轻功竟不在古墨与阿依仙之下? 亦或是,他不过是在说大话,编故事唬我呢? 我静静盯着他,他只顾烤狼腿,于我的凝望似是全然不知。 烤了一会儿,他好像忽地想起洞中还有客,转身问道:“二位贵客深夜来访,可是有事来找老头儿我?” 我笑道:“不是,睡不着觉,散散步,谁知散着散着便到您洞口了,若不进来拜访,也太不成礼数。” 雪翁重又回头烤起狼腿。“哦,散步,散着散着便到我洞口了。你们散步的功夫想来是厉害得紧啊,我这仙人洞十分隐秘难找,竟被你们随意走几步便寻着了,看来我该搬家了。” 我淡淡道:“今日的路不是我带的。再隐蔽之处,只要有心,都寻得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回 旧事新曲 催眉深深望我一眼,一时无话。 我若无其事地对雪翁笑道:“你唱的歌真有意思。你还会唱些什么?” 雪翁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我会的歌可多了,都是我自己编的。可惜这天妒英才,我作的歌虽好听,可记性实在太差,曲儿往往唱一遍就忘,再也想不起来了。” 催眉应和叹道:“那果真是天妒英才。” 我笑道:“那也无妨,你便现编个曲儿,唱给我们听听,可好?” 雪翁跳起脚摆手,“不成不成,我没遇上新鲜事,唱不出新词。饿了饿了,不唱不唱!” 这老儿撒起泼来简直和穿着肚兜打滚耍赖的孩童无两样。 我便只好耐心劝道:“新鲜事没有,旧事总是有的吧?” “旧事?唔,旧歌记不得了,旧事倒还记得些。” “那您用新歌,唱旧事,可好?” 他想了想,点头道:“好!看在仙女姐姐的面子上,我就唱上一曲给你们听。就一曲啊,唱完后你们乖乖滚回去睡觉。” 我笑眯眯地拍手道:“好,好,就一曲。” 我找了个舒服位置,倚墙而坐。 “催眉,你也坐下来听罢。” “不用,我站着就好。” 洞口灌入一阵凉风,吹得洞里火光明灭恍惚。 催眉的脸映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雪翁起了个唱戏曲的范儿,那身姿端的是标致,可一开嗓,却还是原先那副破锣嗓。 这一回,他唱的是:“佳人肤白心黑,剑光似雪,一剑断那情丝,一剑叫人心碎。正邪殊途,山有青藤与恶水,佳人向那恶水去,才子自在藤下守。自此,山似空山,留下碎了心的人,和没有心的鬼。” 雪翁的嗓音喑哑,曲调忽高忽低,歌词阴森诡谲,这一首小曲听下来,听客已是冷汗湿罗襟。 雪翁唱罢,昂首问我:“这回可听清了?听仔细了?” 我将手中冷汗往衣袖上拂了拂,“听仔细了,却没听明白。” “你这小丫头,眼珠黑亮,双唇既薄且利,是幅伶牙俐齿c冰雪聪明的长相,怎的脑子却这样不中用。”他叹了口气道:“哪里没听明白啊?” “这佳人离去才子心碎的戏码里,如何会有没有心的鬼?” 他捏了捏胡须,踱步道:“这没有心的鬼就是没有心的鬼。你问我如何会有?这世上恶鬼多了去了,混在人群中,不过丫头你眼拙,分辨不出罢了。” 我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催眉歪头问我:“您听懂了?我可半分也没听懂。” 我笑了笑,“催眉,我有些冷了,我们回吧。若古墨回来见不着我,该着急了。” 催眉嘟起嘴,“我想听故事,我想知道谁是没有心的鬼。” “先回,改日再来向雪翁讨故事听。” 催眉不依,嘟起嘴怏怏道,“今日的故事还未听完” 我终于沉下了脸,手心冷汗涔涔外溢,“你去吧,趁我还无心探问你究竟是谁,快去吧。” 其实不是无心,根本是无力。 催眉一怔,“您说什么?” 我扯起唇角冷笑,“我让你快去,就像你消失在雪崩中一样。你不是催眉,你把我的催眉还给我。” 他睁圆了眼,惊愕道:“您在说什么啊?您可是发烧了?烧糊涂了?您好好看看,我是催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回 真亦假 他的样貌与神态果然与催眉一般无二,换作旁人定要被迷惑,可我怎能分辨不出真伪。 “你是催眉么?催眉见那冰宫中果然无需点灯也十分明亮,如何会不激动?我身子这样虚弱,夜风这样刺骨,催眉怎会拉我出来散步?” 他静静看着我,并不急着辩驳。 我便继续道:“方才我说冷,想要回了,催眉自会二话不说扶我起身,又怎会为了听故事而不顾我的身体?是你将我引来这洞口的,你想进来瞧瞧,你想见见雪翁,我便依着你,看看你究竟要达到怎样一个目的。” “催眉”满脸错愕,一张脸好似冰封在千年寒冰之下,僵硬得动弹不得。 我沉声质问他:“你把我的催眉藏哪儿去了?” 那张冻僵的面庞短暂而迅速地抽搐了起来,“催眉”笑了。 那笑容深似寒潭。 我想,这般城府幽深的笑,万万不会出现在催眉的脸上。 他忽而狂笑起来,“竟被你识破了,是我疏忽大意了。” 脸还是催眉的脸,声音也是催眉的声音,但语气与神情,却已全然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模样。 我心里害怕,胆气却不减,“你究竟是何人?打得是什么算盘?” 他冷冷道:“我打得什么算盘,你知道又有什么用?我即便是要在这儿把你们杀了,你们一个身中剧毒,一个老不中用,又能拿我如何?” 我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我倒也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你若要杀我们,我们自是无法招架,不过你也未必能轻松如愿。” 说罢,我吹了个响哨,火光中投下一个健硕的灰影。 通宝冲入洞中,前爪抓地,留下一行清晰的利痕。 “催眉”不屑地看向它,“来时便感到身后有畜生相随,只当是寻常野物欲想捕猎果腹,便没在意,不想竟是古墨的豹子。” 通宝黄绿色的双瞳幽光滟滟,凄厉地盯住他。 雪翁大喊大嚷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你说这小子他他不是他自己?他是谁?何方妖孽敢变化作他人模样,混入我仙君圣地?” 那人冷笑一声,“妖孽?我不是妖孽,也不是鬼。我也是天上的神仙,怎的,你不认得我?” 雪翁神色大变,颤栗着往后退,他哆嗦着嘴唇,牙齿打着颤道:“你不是神仙,我不认得你!我家仙君也不认得你!你是妖怪,是鬼!” 那人只是冷笑,不再说话。 我面前忽而黑影一闪,他已飞身出去,疾风一般冲向雪翁。 那身法,只怕即便我没有身中剧毒,也是拦不住的。 他双掌运气,朝雪翁用以烤狼腿的火堆上拍去。火光四散,变作零星火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齐齐整整地向雪翁迸发而去。 雪翁惊叫一声,转身要跑。可身后已是洞壁,他又能逃去哪里?只得惶恐地用十指刨起洞壁上冻得坚硬如铁的泥土,想要为自己刨开一条生路。 我也顾不上这许多了,挣扎地起身,抽出腰间善水剑,想要救下雪翁,可还未走几步,便重重摔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 通宝跃至我身旁,垫在我身下,不让我摔疼,又乖巧地用脑袋一寸寸将我身子支撑起来。 古墨养大的豹子,向来眼里只有主人,哪里会去挂怀他人的安慰,待我急着要让它去救雪翁,已是来不及了。 眼见那火点就要尽数烧在雪翁身上,他蓦地沉静了,转身长衫一掀,无数火点倏地全都灭在他衣衫起伏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回 真相难寻 假催眉大喝一声:“好”,伸掌往雪翁身上劈去。 雪翁亦是双掌相接。 二人僵持片刻,同时轻呼一声,朝后弹去。 雪翁面色凝重,沉声道:“是你!” 那人也道:“是你!” 说罢,他长笑转身,施展轻功头也不回地往洞外冲去。 雪翁正要去追,只听那人笑道:“莫要再追了。你从前轻功不如我,如今依旧赶不上我。” 他话音未落,人已远走,最后那一个“我”字飘然入洞中,已是杳然难闻。 雪翁木讷地望着洞口,呆站许久。 我便陪他站着,没有作声。 半晌,他老态龙钟地回过身,方才飒爽的身手体魄不见了踪影。 他笑眯眯地看向我,“走吧,我送你回屋去。” “那便多谢您了。” 他让我伏在他背上,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雪地中。 通宝知道雪翁害怕他,便只是悄无声息地远远跟随。 我这才发觉雪翁那看似枯朽破败的皮囊下,竟藏了一副结实有力的身躯。 “雪翁老前辈,你认识方才那人?” “认识,旧相识。” 我笑问:“那你的小曲里可唱到过他?” 雪翁眯眼回忆片刻,摇头道:“不记得了。” 我继续追问:“他为何要扮作催眉的样子,将我骗到您洞中去?” “他恐怕是想要探听探听我究竟知道多少故事,能编出多少歌曲吧。” 雪翁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跳跃欢腾。那声声嘶哑落在呼啸的寒风里,很有分量,不再轻飘飘地随风而逝。 他一步步踏在雪地里,脚步虽显得踉跄吃力,但鼻息平稳,语音如常,丝毫不见费力的样子。 我不禁笑道:“老前辈,我知道您轻功上乘,却为何这样一步一步背着我走?” 他笑了笑,“我说得不错吧,你这丫头长了副冰雪聪明的长相,人肯定也鬼机灵得紧。我轻功上乘这事只得偷偷被你知道,旁人可不能知道,明白么?” 我笑笑,点头道,“明白,我不会向旁人提起。” “对你那心上人,那位少主,也不可提起。” 常听人说相爱之人当坦诚相对,但古墨从不对我知无不言,自也不指望我如此待他。 “放心,不提。” 他又背着我走了一段路。卧月教的冰宫已亮晶晶地伫立在前方。 他继续沉默,我却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前辈,那假扮催眉之人,可是易公子?” 他撇过头,眼风扫了扫我,“你这小丫头不仅鬼机灵,还爱装傻。白天我唱的那歌,你分明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笑道:“您口齿可不清晰,听了个清清楚楚我不敢说,但的确听明白了一些。易公子没有死,他故意让阿曼克放弃他,借机脱身了,所以您才会唱‘寻他去,既无尸骨亦无魂’,是么?” 他轻笑一声,“假扮催眉之人是易公子,易公子,却是谁?” 雪山冰凉,夜风如刀如刺。 我伏在他背上,靠近他耳边,低声问:“那么您,又是谁?” 他大笑一声,忽地停下脚步,往前一指,“你那心上人来寻你了。” 我抬头望去,清冷月光下,古墨披风高高扬起,一阵疾风厉雨般向我飞奔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回 剑凉催寒毒 古墨从雪翁背上将我接过,探了探我的脉搏,又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才微微欠身对雪翁道:“多谢老人家送她回来。” 雪翁摆摆手,“用不着道谢。仙女姐姐怎的不知夜里要将门锁好?这门不锁好啊,坏人溜进去不说,顽皮的也能溜出来。”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雪翁朝我眨了眨眼。 我忽地想起催眉,问古墨道:“催眉呢?” 古墨眉头紧锁,“我怎知道。他不是一直在房里陪你么,难道没陪你一起溜出去?” 我匆忙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只是将雪翁身手不凡c轻功超群之事稍作修饰,只说那人是被我识破后仓皇而逃,如此故事也还算完整缜密,却不知能不能骗过古墨那见微知著的心。 古墨听罢,沉吟许久。 “绍锦,你先送雪翁老人家回去。” 雪翁朝身后跳了一步,“不用不用,我仙君的炼丹圣地,即便是少主的人也不可随意造访。老头我这便先回了。” 他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猛然停住,转身喊我道:“姑娘!” “您说。” 他却忽地唱了起来,还是那不成音韵的调子,和耐人寻味的词,“夜凉雪凉,人凉剑凉,不知那心儿凉不凉。剑凉砭肌骨,肌骨催寒毒,却问那心儿还能暖多久?” 歌声罢,人也走远了。 我垂首盯住自己腰间善水剑,雪翁之意可说的是善水剑会恶化我体内的雪蛊毒? 我正发愣,古墨却已将剑从我身上卸下。 我惊道:“你信雪翁所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宁可信。” “善水剑本便是寒冰洞中寒冰磨成,其剑身坚冷,触手冰凉,自然性寒,却从未听说过其寒气能侵蚀入骨。你是我是我师叔,于此自该知道的比旁人都清楚些。” “我清楚的恐怕不比你多,也未见得比旁人多,虽然辈分大,但算来,我在逍遥的时间并不比你长多少。” 是了,他二十几岁便被逐出了逍遥,在逍遥的时间的确不比我长多少。 念及此事,我心上难免要痛上一痛。他当时所受的委屈与痛苦,此刻已丝毫不再零落于他眉眼中,但想必心头的苦痛无法轻易让岁月给带了去。 我方要出言调转话头,免得伤心,他却忽而捏住了我手腕,用力十分,捏得我骨骼轻轻呻吟。 我咬紧牙不喊痛,只是无言地瞪住他。 他眼里怒火熊熊,“上次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我一头雾水,“什么上次?” 他讥诮道:“果然没往心里去。上次你被人掳去,答应我以后不再孤身涉嫌,凡事先与我知会商量。今夜你明知那人不是催眉,却还任他摆布,当真是不想要命了么?你若不要命,我又何苦为你殚精竭虑?” 我一怔,模模糊糊对这不尽心的承诺有些印象,却记得当时大概是糊弄了过去,并未真的答应什么。我总是不愿骗他的,但耍些花招却无妨。 见他此刻怒极,我自知理亏,只得服软,轻轻扯了扯他衣襟道:“好了,你莫要气了。命我一定还是要的,还要陪你过往后的日子呢。” 他却不愿理睬我,转身对绍锦道:“把你的剑给我。” 他接过剑,塞进我怀中,“善水剑我先替你收着。这几日你用这把剑防身。” 说罢,他横抱起我,回身朝卧月冰宫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回 无恙 回屋后,古墨轻轻将我放在榻上,替我掖好被角。 我身子这才渐渐暖了过来,打了几个哆嗦,问他:“可派人去寻催眉了?” 他淡淡道:“去了。”便闭目不再说话。 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便主动挑了个话头,“你当真信雪翁之言?” 他眼也不睁地道:“我信与不信都无妨,你已然信了他,是么?” “不错,我信了他,却也不知为何,大概是以为说谎之人不会装疯作傻,也不会将谎言唱进歌中,更不会将说过一次的谎忘干净,再也不说第二次。说谎之人为了让人相信他的谎言c记住他的谎言,总是要尽力将那谎言说个百遍千遍,叫人即便不信,也无法再忘记。” “不错,说得有些道理。你已懂得如何用心,用心来辨人,”他猛然睁开眼,眉眼冷淡地瞥我一眼,“也懂得如何用心来防人了。” 我指尖轻颤,难道他竟已听出方才那番故事原委是经我润色过的? 他若以为我说谎话是为了防他,那我可当真冤枉,不过是答应了雪翁不透露他身手了得一事,不肯失信于人罢了。 我扯过他的手,将头枕在他手心,浅浅微笑,装作不解他话中意味。 他任我枕着,没有将手抽离。 此话便就此按下,他也没有再提,只盼心中也并无芥蒂。 古墨座下二十使顺着卧月宫找了一圈,也请阿曼克属下一同帮忙,将宫中也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催眉身影。 这一眨眼,银河落,晓星沉,天色越来越亮。 古墨让我先睡下歇息,可我哪里睡得安心。 “催眉莫不是被那假扮他之人带走了?” 古墨伸手捋着我额上碎发,“你只管睡你的。解药我已寻来大半,过几日便能开始熬制。你养好身体,其他事都交给我。” 原来我只需养好身体,其他事通通不用操劳。 话虽如此,我心里惦记催眉,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门外隐约传来笑声。 笑声闯入门来,“师兄,人找着了。你且猜猜,他们是在哪里找着催眉小公子的?” 古墨面无表情地道:“门也不敲就进来了。” 阿依仙一怔,面上笑意紧了紧,但随即便散了开来,比方才更加明艳,“师兄教训的是,师妹知错了。” 古墨这才问:“人呢?” “正抬来呢,小公子受了一夜的冻,手脚僵了,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路。我知道一画妹妹担心得厉害,便命人将他先抬来这里。” 她此刻又来与我姐妹相称。 我宁愿她作威作福在我面前拿起师叔的尊长范儿,也不爱听她喊的这一声“妹妹”。我与她既非共侍一夫,何来这姐妹一说? 不一会儿,催眉便被卧月教四名大汉用羊毛织的毯子抬了进来。 我见他面色青紫,唇色苍白,吓了一跳。 “催眉,你还好么?” 他微微睁开眼,见到我便挣扎着要起来,人未坐起,泪先流了下来。 “你莫哭,莫哭。没事了,没事了。” 我轻轻捏起他的手,他手指已然冻僵,竟是无法握住我手掌。 我鼻尖一酸,几乎也要落起泪来。 “来,催眉,喝些热茶。喝些热茶便不冷了。” 催眉伸手要接我递上的热茶,可他十指僵硬,接不住茶碗。古墨命人接过茶碗,慢慢喂给催眉喝。 我正自感伤,阿依仙却娇笑起来,“师兄,你猜猜嘛,猜猜我们的人是在哪里找见催眉小公子的?” 催眉喝了热茶,唇舌解了些冻,灵便不少。 他定是知道古墨一同阿依仙说话我便会伤心,于是打着哆嗦抢道:“他们是在在远处,悬崖边,找到到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回 伪装 我见催眉魂不守舍的模样,反倒平静了,面色含笑地问他:“悬崖?谁将你带去悬崖边的?” “是是我,是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点了我的穴道,将我带到悬崖边。他本要本要将我扔下悬崖,他力气好大,单手把我提起,往崖崖下一扔,我便飞了出去。” 催眉说得兴起,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闭上眼,将您c天词大少爷c江流c曲陌c红泥,还有老太爷都喊了一遍。哪知道我刚喊完老太爷,那人突然纵身一跃,抓住我手臂,又将我拽回了山崖。” “接着呢?” “接着接着,他便走了,不杀我了。我对他喊,我让他有种杀了我,别把我丢在这冰天雪地里。万一万一又碰上狼群,把我啃得面目全非,骨头也嚼碎了,那您来替我收尸时,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催眉。” 他说着,又要哭起来。 我忙打趣道:“那你当真是多虑了,你即便化作灰,我也认得。然后呢?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他停住了。他对我说:‘我杀不了你,还是让狼群来杀你罢’。” “他说,他杀不了你?” 催眉点点头:“是啊!” 我与古墨相视一望,都望见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那人显是身手不凡,而催眉不过学得些许三脚猫功夫,如何会杀不了? 催眉继续道:“我说了您可能不信,那人不仅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声音竟也与我丝毫不差,简直连我自己都听不出分别来!真的,您可得相信我,我没有说胡话。” 我笑道:“我相信你,因为我也见到了那人。” 催眉大惊:“您也见到了?那人也要杀您么?黑了心烂了肺的混王八,竟然还敢来打您的主意!他可可伤着您了?” 我轻轻按住他挥舞的拳头,柔声道:“没有,没有,放心,我很好。我有通宝跟着,他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 催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转念之间,松出的气却又成了叹息,“连一只豹子都比我中用。莫要说保护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我安慰道:“通宝是古墨少主调教出来的,自然不凡。待日后我也好好教你一招半式,定不让你输给它。” 催眉这才舒心了些,喝了几口热水,支起脑袋问我:“您说,那人,莫非是我的同胞兄弟?我是孤儿,没有亲人,倘若那人当真是我兄弟,那我可一定要寻到他。他若作恶多端,我便劝他悔改。他若不听,那我至少也要问问清楚,我的爹娘究竟是谁,他们在哪里,身体可还好。” 我长叹一声,“傻小子,你好生歇息吧。我也困了” 嘴上说困,其实那一夜我彻夜难眠。种种端倪郁结于胸,仿佛露出了一根线头,顺着线头扯下去,便能接近真相。可我却莫名惴惴不能下手,欲要细思,却总是烦躁不安地将思绪扯断。 只盼那人,非我所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回 一分青白 古墨让我好好养身体,其他什么也别去管,别去想,只管多吃些多睡会儿。 我听他的话,整日躺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为了替我寻解药,整日不见踪影,也少来陪我。我心中于此绝无嗔怪,越是见不到他,越是心疼不已。 卧月教中人夜不掌灯,歇下得也早,整夜宫中一片死寂,悄无声响。 我尖着耳,听见门外回廊传来缓缓的脚步声,忙丢下手中书卷,躺倒身,假装熟睡。 门开得寂然,不过送进寒风数缕。他脚步也轻,仿佛生怕吵醒装睡的我。 我听得催眉轻声道:“少主,我家小姐睡下了。” 古墨未言,不一会儿,我听见书页翻动的微弱脆响。催眉这蠢小子,怎的不知将书藏好。 我脸颊旁的风忽而温热了,古墨阵阵鼻息划过,我不禁打了个颤。 他伏于我耳畔轻声道:“还装?” 我这才无可奈何地睁开眼,正瞥见他眼中的丝丝笑意,和满脸疲乏。 既然装睡被识破,我也不必再惺惺作态,扮处一副睡眼迷蒙好似才与周公相会的模样。他还未问,我便自己招了,“整日躺着,晨昏颠倒,这会儿实在睡不着了,便拿了逍遥心法来读。” “哦?”他唇角的笑略带戏谑,“以你平日的性子,即便睡不着也当是看些风月戏文c志怪闲谈,怎的会读起了武功心法?” 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心法,嗔道:“那是从前。我若此刻还不知轻重不思精进,那怎么对得起你和我天词师兄?” 他略微直起身子,面色冷了冷,“你只管对得起他,我还不用你这般糟蹋身子来对得起。” 他脾气来的一向很快,我却不明白他的怒气是因我提起了天词,还是因我未好好休养。 我轻轻拉了拉他袖口,“不碍事的,研读心法能打发时间,不然成日无所事事,又总见不着你,日子实在难熬。” 他面色和缓了些,问我:“可读出了些什么新意没有?” 我点点头,“这心法我虽早已烂熟于心,可字斟句酌地读起来,竟发现其间大有天地。每读一遍,竟都有不同的领悟。” 他沉吟片刻道:“你天资聪慧,从前是太顽皮贪玩了。不过凭你那般胡闹,竟也有今日这身手,倒也难得。然同出一师,你与天词的差距实在太大。” 我局促地干笑两声,“是是太大了。” 他翻开心法卷,指了一行最为晦涩的口诀,“这处你可明白?” 我摇摇头,“似懂非懂。” 他不满地瞪我一眼,“这句我十岁时便悟透了。” 我嘟嘴回道:“您是武林至尊,古墨少主,我哪能跟您比啊。你既然十岁就懂了,那便教教我吧。” 这心法口诀师父是一字一句同我们细细讲解过的,可我向来嫌此枯燥乏味,不如学招式有意思,便从来未用心听受过。 古墨却合上书卷,拖着我的腰扶我躺好,“我教不了你。” “为何教不了?” 他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你师父没对你们提起过?” 我一头雾水,迷茫地摇摇头。 他沉吟片刻,道:“逍遥一派自古以来便分作两支。你读这心法,难道没发觉句句语带双关,字有歧义,两般解读似乎都说得过去?” 我一听,激动地抚掌笑道:“是了,是了,难怪我读来读去却总是不得其意!” 他整理好被我打乱的被角,将我的手盖在被子下,继续缓缓道:“便是因此,逍遥分了两支,分别练心法中不同的意思。一支称青,一支称白。你与你的师兄弟们练得都是白支心法,我是青支,教不得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 夜未央 此刻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虽身为逍遥人,却其实对逍遥门一无所知。 一切被隐藏的,究竟是恶意抹杀,还是不经意地遗忘了。 我问古墨:“如此说来,我师父练的是白支心法了。你曾说曾说我师父是抑浊子前辈,他可也分属白支?” “不错,他分属白支。” 他的肯定叫我心上狠狠“咯噔”一下,可心里其实早已明白并不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难道逍遥门中从来没人将两支融会贯通么?” “从来没有。这心法中的两层意思南辕北辙,实难契合。” 我拿起心法卷翻了翻,“还真是。难道祖师爷留下这心法就是有意将一派分为两支的么?自己辛辛苦苦创立的门派,一分为二多没意思。” 古墨又冷冷夺过书卷,“祖师爷怎么想的你明日再揣度,现在快睡吧。” 我好奇心起,困意全无,睁圆了眼央求道:“你把青支一脉的心法讲给我听听好么?”但一抬眼见他眼中血丝和眼角沉甸甸的疲乏,我又立时改了主意,“算了算了,我不听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他却翻身躺上了我的床榻,合眼对催眉低声道:“你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我惊得朝里缩了缩。 他一动不动,只等催眉合上门后才道:“我今日若不将心法说给你听,你定不能安心睡觉。你躺好了,我一面讲你一面睡。” 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沉闷的鼻音更重了些,也不知究竟几夜不曾合眼。 “不用了,你好好睡,改日有机会再讲。” 他不理会,仍自顾自地缓缓讲起了心法,语气虽慵懒,但一字一句却解释得清晰明朗。 我竖起耳仔细听,将他说得每个字都刻进了心里去。 良久,他见我没有动静,侧身问道:“睡着了么?” 我继续装睡,这回总算骗过了他。只听他暖暖轻笑,双唇自我额上轻轻掠过,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我这才睁开了眼,痴痴盯着他。 熟睡的他不是少主,不是因寻子,没有深沉,没有过往。他只是我枕侧安稳入睡的古墨。 这一夜,我望着他,心里念着青白两支的心法,直到天色泛白才模模糊糊睡去。待到醒来,身畔床榻早已冰凉,我指尖划过,唇齿间漏出一声叹息。 那夜之后,古墨又久久不见。我成日琢磨那两支心法,总不肯相信祖师爷有意要门派分裂,却始终无法寻到两支的契合之处。 我静思时不愿受人打扰,便将催眉支了出去。这小子上次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喝下几碗参汤便没事了,在冰宫中上蹿下跳。 托这小子的福,我听到了关于卧月神教的不少故事。 原来,卧月神教中有条规矩,无论谁人,于何时c何处,但凡能亲手将匕首刺入教主心脏,接上满满一碗心头血,饮下,便是新任教主了。 但若未得手,那便会为教主所杀。教主会放干那人的血,将热血冰作血柱,镶嵌于寝宫墙壁内。 寝宫内血柱越多,那教主的威望便愈高,愈受徒众拥戴。 这规矩叫人心寒胆寒。 中原武林,弑师乃滔天之罪,将匕首刺入师父心脏实乃非人兽行。却不想在这西域的卧月教中,弑师竟是成为教主的必经之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 情难却 胜者王,败者寇。 卧月神教的规矩残暴无道,却简单明了。如此一来,教中想是没了口蜜腹剑的虚伪小人,有的只是豺狼虎豹般的恶徒。 卧月教有四大护法,常伴教主左右,于教主俯首帖耳c惟命是从。想来教主最最该提防之人,也正是这四大护法。 从前,阿依仙与阿曼克都是老教主的护法。 四大护法中,以阿依仙武功最高c心思最细c头脑最灵,心肠最毒,自然也是她最想要那教主之位。 一天夜里,她握着匕首,闯入了老教主的卧房,终于懒得再去隐藏自己那昭然若揭的野心。 她与老教主斗了数百回合,招招阴损,招招夺命,直斗到天色渐明,依旧难解难分。 打斗的铮铮之音传遍冰宫,人人耳虽听之,却置若罔闻,未有一人赶来相助。 冰雪无情,人亦如此。 听说阿依仙与老教主苦战几百回合,却终是不敌,眼见着便要被老教主一刀砍下头颅,阿曼克却突然不知从何处蹿出,大喝一声:“阿依仙,我来救你!”一把匕首明晃晃刺入了老教主胸口。 老教主一倒下,沉睡的卧月教忽地全都醒了过来,欢笑雀跃地将倒在血泊中的老教主与早已怔住的阿曼克围在人群中央。 他们向阿曼克举杯,他们喝酒,阿曼克喝血。 于是,阿曼克稀里糊涂地被拥上了教主宝座。 他心痛又无奈地望着阿依仙,本以为她定要恨毒了自己,却不想她笑颜如花地走上前,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吻。 催眉说:“他们告诉我,阿曼克生性怯懦温和,虽身为四大护法之一,却一星半点儿想要当教主的意思也没有。他刺出那一刀,只是为了要救心上人的性命。” 我笑着摇摇头,舌尖似尝到了自己笑的苦涩。 “现在阿依仙还是卧月教护法么?” “是,她还是护法。是阿曼克教主最最该防之人。也许也许她躺在他枕边时,脑中想的只是如何将匕首刺进自己夫君心脏。” 夜有些凉,我让催眉替我取来皮袄,紧紧裹上了身。 “应当就是如此罢。但也不叫人感到惊讶,你想想那小镇上的百姓” 提起山脚小镇,我仍兀自心惊,忙住了口,扯开话头道:“阿依仙心狠手辣,什么事也干的出来。这卧月教表面上尊阿曼克为教主,其实行事都要看阿依仙脸色。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教主,教中上下自是心知肚明。” 催眉苦着脸问我:“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阿依仙对阿曼克难道当真一丝情愫也没有么?阿曼克究竟为何要娶这蛇蝎女子,难道当真是一往情深c难以自拔了么?” 阿依仙对阿曼克自是丝毫没有用情,她心心念念的恐怕还是她那好师哥。 见我不答,催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哎!恐怕是吧。这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怎的沾染上它的人都有些痴傻?您看您,对古墨少主,不也是” 我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要睡了。” 又浑浑噩噩过了几日,这几日古墨没来看我,催眉说我每日面色惨淡,神情落寞。 我心知古墨定是为了寻解药忙得焦头烂额,心上却难免仍要忐忑,问催眉:“古墨呢?不会被阿依仙那野狐狸骗去了吧?” 门外闷闷传来一声轻笑:“家里还躺了只病恹恹的小狐狸,我哪有功夫理会其他野狐狸?” 话落,古墨推门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 云销雨霁 我红了脸,嗔道:“你怎的也不敲门就进来了?” 他笑而不语。 几日不见,古墨清瘦不少,眼下乌青甚重,两片薄唇毫无血色,苍白的皮肤衬在黑色披风中更显憔悴。 他手中平平稳稳端了碗汤药。 我远远便闻见那汤药的苦味,不禁皱了皱眉。 汤药盛在冰碗中,初看深黑一汪,可经那晶亮的阳光透过冰碗一照,似乎还泛着些猩红。 催眉大喜:“这可是雪蛊毒的解药?” 古墨道:“不错,解药配好了。” 他拿起汤匙浅浅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来,喝了。” 我乖乖喝药,不顾那药有多苦涩,也不顾这是解药还是毒药,只要是他温柔喂给我的,我都能喝下。 我痴痴盯着他,心里盼着这苦哈哈的药该有一大桶才好。 岂知这药却只有这么一小碗。 古墨放下碗勺。 我怔了怔,问他:“就没了?” “没了。你喜欢喝?” 我这才回味过来那药有多腥苦,只好颤着舌尖,干笑两声,“不喜欢,不喜欢。” 催眉兴奋地问:“毒可是解了?我一画师姐可是没事了?” 古墨道:“毒解了,她没事了。” 催眉嘴一撇,眼泪已落满了脸颊,“她不会死了?” 古墨深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会死了。” 我瞧他眼眶,似乎也微有些泛红。 “好了,我死不掉了。催眉,你小子得继续受我欺负c挨我骂了。” 我赧然低下头,斜瞟了古墨一眼,“你也没机会上外面去会花蝴蝶c粉蝴蝶c黑狐狸c白狐狸了。” 他笑了笑,将手伸向我,“你下床来,走一走,看看是不是有些力气了。” 我笑着摇摇头,想着他也太心急了,解药方才下肚,怎的起效会这样快。尽管如此,我却总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牵起他的手,试着迈了两步,惊喜地发现酥软了几十日的骨架好像瞬时都长硬了。 病骨支离了许久,柔弱得自己都嫌矫情了,哪有半分“女侠”的样子。现在一切终于要过去。 我鼻头一酸,低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古墨转身将我搂进怀中,脸颊轻轻摩挲着我头顶,柔声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不怕,原来也是怕的。” 我忍着泪,将脸埋入他胸口,“怕的,是后怕,先前只觉得中毒之后你便日日陪着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可现在,我才开始害怕。死了之后会去哪,会遭受什么痛苦,还能不能见到你,我通通不知道。如何能不怕?” 他拍着我背脊,凑近我耳畔轻声安慰:“莫怕了。我总不会让你比我先死的。” 这样的承诺听来虽感动,却并不温暖。 我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你也不死。我们都不死。” 他微笑不答,只道:“今日山上没有风雪,你多穿些,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门外日光刺眼,我手遮凉棚,见长廊上古墨二十使恭敬而立。 纪如是上前道:“恭喜一画姑娘身子大好了。” 我笑道:“多谢纪长使。诸位使者辛苦了,这段日子一画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我朝二十使敛衽施礼,眼神含笑地一一望向他们,即便是对青烟也作出了十二分的感激模样。 众人回礼,连声道:“不敢。” 绍锦回过礼,笑着对我道:“姑娘终于大好了。我们少主也不必日夜殚精竭虑,以血肉来养雪蛊,那我等受的辛苦也都值得了。” 我心头一颤,“你说什么?以血肉来养雪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 血肉以报,此情可期 绍锦正色道:“是。雪蛊毒解药中有一味药便是雪蛊幼虫,而雪蛊产卵” 我正等着他说下去,远处阿依仙挽着阿曼克款款而来,用一串妖娆娇笑打断了绍锦。 “哎哟,我的好侄女总算能下床了。毒可解了?” 我没空理会她,只厉色质问绍锦:“雪蛊产卵如何?你继续说下去!” 纪如是轻咳一声,向绍锦递了个凌厉的眼风。 绍锦将唐突至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阿依仙截道:“你想知道的,师叔我能替你解答。雪蛊乃我西域天山独有的毒物,你别看它个头小c样子清透可爱,其实最是恶毒难缠。雪蛊毒难解,各类药材稀有难寻不说,其中最最难得到的一味药便是刚出生的雪蛊幼虫。” 催眉惊呼:“雪蛊幼虫?幼虫含毒,如何能解毒?” 阿依仙眉目横飞,白了催眉一眼,“傻小子,这自是以毒攻毒的道理。雪蛊幼虫难得,往往藏于冰层深处。欲得幼虫,只得先寻成年雪蛊,再培育幼虫。” 她话至此处,略微一顿,黯然叹道:“雪蛊之所以罕见,一是因为它们定要生活在白雪皑皑c空气稀薄处,二是因为产卵的雪蛊需要食人之新鲜血肉以滋养幼卵,一日不食,腹中虫卵便会尽数死去。” 这天山上,有弑师夺位的卧月教,有心很毒辣的阿依仙,再有这么一种食人血肉的毒虫子,也实在不足为奇。 我心脏狂跳,颤颤巍巍握紧古墨的手,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身上哪一处会忽地皮开肉绽c鲜血直流。 “你用自己的血肉养雪蛊了?为何要用自己的血肉?这卧月教处处是十恶不赦之徒,你随便抓来一人,用他的血肉来喂雪蛊,岂不正好?” 古墨眼含戏谑,却是沉默不语。 阿依仙笑道:“师兄你听听,你听听你这小可人儿说话可毒辣,怎的我卧月教便处处是十恶不赦之徒了?傻丫头,你当雪蛊不挑食么?雪蛊很有灵性,能尝出所食血肉的优劣。喂它血肉之人内力越深厚c武功修为越高c血气越盛,它孵卵所耗之日便越短。敢问此刻这天山上,还有谁的内力比我师兄深厚c武功比他高c血气比他盛?” 她媚眼轻轻划过古墨,继续道:“若以催眉小公子的血肉来养,那孵卵大约需要一百多日。但若是以我师兄的血肉,至多五日,那雪蛊幼虫便成了。” 我颤声对古墨道:“这些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么?” 古墨剑眉微挑,“如此这般能让你对我感激涕零c死心塌地的好机会,我怎会不抓住?不过我知道总会有多嘴多舌者跳出来替我歌功颂德,我也省得自己邀功,还显得虚伪狡猾。” 他说罢,双眼微睁,若有似无地瞪了绍锦一眼。 绍锦却似全然不知,面色坦然立于一旁。 被古墨言中了,我果然对他感激涕零c死心塌地了。 从此他是我身上流淌的血,是我眼中的泪。 他自长空而来,落入我心上泥土,生根发芽,斩不断,除不去,只能连根拔起,那便是连我的心一块儿拔走了。 我酸涩地朝他笑笑,心头感到一阵新芽破土而出的疼痛。 他也回我一笑,却不知心上划过了什么样的情绪。 我脑中划过一幕幕,是他昼夜无分地在极寒中寻觅雪蛊,是他一回回割下皮肉c盛出鲜血喂养幼卵。 难怪他这样苍白,这样憔悴。 我将脸颊依上他臂膀,刚要开口,只吐了个“我”字出来,便哽咽了。 他抬手打断我,“你莫不是要说些什么‘大恩大德永世难忘’的恶心话。别说出口,别倒我胃口。” 这人唇舌还是这样锋利,说些温软话语难道能叫他少块肉么? 我此番却绝不会与他计较,只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你对我的好非恩非德。这份情,我记得的。” 他淡淡扬了扬嘴角,手掌缓缓摩挲我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 风浪迭起 一旁阿依仙竟将笑意尽数收敛,冷冷道:“师兄,现在可不是缠绵缱绻的时候。莫不是这件事你也不打算让这小拖油瓶知道?” 我见她如此神色,心中一凛,忙问:“发生何事了?” 古墨仍旧抚摸着我脑袋,云淡风轻地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我躲开他的手,“你这么说便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我当真处处拖累你么?以至于出了事你宁愿说与外人听,也不肯让我知道?” 他微笑道:“还是这副急性子。我说了不告诉你么?如今的你已不是当初的你,我自也不会再瞒你。” 他说这话时,眼中画卷将一对眸子遮得严严实实,叫我丝毫看不透情绪,也分不出真假。 阿曼克忽而开口道:“少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少主随我这边来。” 我们一行人跟着阿曼克与阿依仙进入一间冰屋。 这间屋子并不宽敞,方方正正,四周冰壁竟至少有一丈厚,当真如一块大冰砖一般。 屋里已候了三人。 一人面色铁青,双眼湖绿色,长发及膝,好似地狱里青面獠牙的厉鬼。他身披一张完整的虎皮,虎皮上似还有斑斑血迹。 另一人短衣劲裘,头发梳得干净整齐,羽扇玉冠,一张白净面庞也是一丝不苟。他双眼含笑,与我们一一欠身问安。 最后一人,是位寡淡女子。她面容姣好,却不施粉黛,身上只穿着件粗麻单衣,脚下也只有一双透风的草鞋。她凄清地站在角落里,目光低垂,谁也不看。 冰屋中除了一张冰桌c几张冰椅,便再无其他装饰摆设。 阿曼克朝那三人指了指,道:“他们,加上我娘子,是我卧月神教四大护法。诸位请坐。” 我上天山许久,今日竟是第一次得见卧月教其余三位护法。 阿曼克让我们坐,可这寥寥几张座椅,也容不下我们这十来人。 古墨先坐下了。他轻轻拍了拍身侧的空座椅,对我道:“你也坐。大病方好,还是多歇息为妙。” 我们二人坐下,二十使与催眉一同站在身后。 阿曼克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好,好,都坐,都坐。”便自己拉着阿依仙坐下了。 一时间,屋内无人开口,只听阿曼克一人不住地长吁短叹。 叹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古墨少主,早知你会为我教惹来这样事端,当初便不该邀你们上山来。” 我冷笑一声,“教主您撇得倒真干净。若非你强邀易公子上山,易公子也不至于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这笔账我还未与你算,你却先怪起我们来了?” 阿曼克被我一呛,哑口无言。 他身后那身披虎皮的“地狱厉鬼”抬起头,一双好似闪着粼粼鬼火的眼幽幽瞪向我。 我佯装生气,怒道:“阿曼克教主,您这护法如此瞪我,可是待客的态度?” 阿依仙娇笑着回身朝那厉鬼身上一掐,“鬼探,别吓唬小丫头了。丫头,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东护法,人称阎王座下鬼侍郎,鬼探。” 她又指了指角落里身着素麻粗衣的凄婉女子,“这位姐姐,是南护法,姓白,名白,你喊她白白姐便是。还有这位,这位是北护法,玉琳琅。” 那想来她阿依仙便是西护法了。 白白抬眼飞快地望了众人一眼,立时又瑟缩地垂下了目光。 玉琳琅抱拳,面色含笑,周到地与众人寒暄。 鬼探方才被阿依仙一掐,倏然将目光从我身上抽离,钉钉子一般冷硬地瞪住她。 我暗暗舒了口气,虽有古墨在身旁我有恃无恐,但被鬼探那厉鬼般的目光笼罩着也难免背脊凉飕飕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 冤魂归 鬼探不待见阿依仙,我也不待见阿依仙。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与他便可成为朋友。因此我瞬时对他有了丝好感。 这卧月教四位护法倒当真是性子迥异,白白至我们进门后便没开过口,似是十分怕见生人。而那玉琳琅周角殷勤,八面玲珑,嘴上没个停。 只是他说了好半天,却始终未涉及正题。 我压着满腔不耐烦,朝他挤了个笑脸,“玉护法,我重伤初愈,体力不佳。还望护法莫要再兜圈子,今日众人聚于这密闭的冰室内究竟所为何事?” 他微笑欠身,“是在下欠考虑了,原来一画姑娘还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山下来了些没心肝c不长眼的蠢货要来与古墨少主寻仇,略微波及到了我教一二。” 阿曼克低声呢喃:“明明是大大地波及到了我教,如何说是略微?” 玉琳琅忙上前,单膝跪地向阿曼克赔罪,“属下该死,说话有失偏颇,请教主责罚。” 阿曼克挥挥手,没做声,玉琳琅便不敢起,只等阿依仙笑着托起他手臂,才满脸惶恐地起身。 我瞧着这惶恐神情根本是九分假,只一分真,这一分也未必是冲着阿曼克而起。 我问阿曼克:“敢问教主,这来寻仇的是什么人?” 阿曼克一双大眼睁得很是无辜,“不知。” “不知?”我与催眉齐声惊呼起来。 阿曼克羞愧地埋下头,“是的,不知。” 我侧头去问古墨,“你也不知么?” 他浅浅一笑,“他们送上拜帖,言语间满是杀气,却未有落款。我只是心中有个猜想,一会儿且看我们是否能想到一处去。” 催眉皱眉道:“怎会不知?你们杀了山下镇上所有百姓,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那,不就是为了掌握敌人和仇人的行踪吗?怎么,山下那群脓包们没上山来向你禀报吗?” 阿曼克长叹一声,“哎!他们他们再也不能上山来了,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催眉颤声道:“死了?都死了?” “是,都死了。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全部都死了!我安插在镇上的属下武功都不弱,人也灵光,能人不知鬼不觉将他们全部杀死,我还真想不出这世上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难道,难道不是人?是鬼!”催眉打了个寒颤,“是被你们害死的那些无辜百姓,他们变成鬼,回来报仇了!” 这小子是平日里神鬼志看得太多了,今后要逼他多读些正经书才是。 然虽知催眉那是一派胡言,可我想起小镇冰雪下那张张面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没有鬼。”说此话之人,居然正是人称阎王座下鬼侍郎的鬼探。 他声音低沉,语气幽冷,吐字缓慢,一开口便叫人不寒而栗。 催眉小声嘟囔道:“竟有鬼来告诉我这世上没有鬼,怪哉,怪哉。” 我瞪他一眼,让他不可出言不逊,接着便微笑着问阿曼克:“山下的人是怎么死的?刀剑外伤?还是内力所致?” 阿曼克眉头紧锁,面部略一抽搐,摇头道:“都不是。他们死在一根铜丝下。就一根铜丝。那铜丝穿过他们所有人的胸口,将他们像像一吊铜钱般串在一起。” 听罢此言,我脑中不禁浮起那凄惨画面,挥之不去。 我总归还是胆大,还能撑得住,催眉却已尖叫一声,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 装神弄鬼 虽十分可怜催眉吓得脸色煞白,但事关重大,我还是不得不细问下去。好在这小子此刻已灵魂出窍,接下来的话他也未必能听见。 山下的卧月教徒众身上除了有一个铜丝穿出的细小洞眼,再无其他伤口。七窍干净,没有淤血。面色如常,未有中毒。 我沉吟良久,缓缓道:“那恐怕,是他们来了。” 古墨赞许地点点头,眼中落上一层笑意。 阿依仙笑道:“一画妹妹心思果真灵巧,我与师兄也是这样想的。是他们来了,总算来了。” 催眉挣扎着爬起身,颤声问:“他们他们是谁?是人,还是鬼?” 鬼探瞪着他,又幽幽重复了一遍:“这世上,没有鬼。” “不是鬼,那究竟是谁?” 我扶起催眉,让他靠在我椅子旁,笑道:“傻小子,不是鬼。”我笑容一沉,“但也和鬼差不多了。是青坟窟的人,他们来了。” 那日夜里我亲眼见到青坟窟玉鼎长老用一根纤细铜丝伤了通宝。通宝的伤口虽已愈合,但伤处不生毛发,留下了疤痕。能以一根铜丝穿透血肉c夺人性命,这江湖上除了青坟窟,恐怕也没有别的门派能做到了。 阿依仙抚掌道:“不错,正是青坟窟。不想一画妹妹小小年纪,竟也听说过他们。” 我冷冷道:“青坟窟没落后隐匿踪迹,虽已有百年未于江湖现身,却也未必只有你们这些年近半百的老人家知道。” 阿依仙笑道:“哎哟,师哥你听,她这是挤兑谁呢?” 自然只是挤兑她,牵连上古墨,纯属误伤。 催眉长吁一口气,“原来是他们。” 我白他一眼,阴测测道:“你以为他们比鬼好多少么?” 我虽鲜少有心好学,但好奇心一向是重的,再加上心里始终不信任青烟,因而那日被掳之后,我私下抓着绍锦问了许多关于青坟窟的往事。 青坟窟向来便是个爱装神弄鬼的门派。几百年前,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突然一一暴毙。他们死得很是蹊跷,身上既无中毒迹象,也无外伤。 一时间中原武林人心惶惶。武林人没几个双手是不沾血的,因而那时他们的心思大约与方才催眉的差不多,以为是剑下冤魂来索命了。 一日,扬州一位有名剑客骑马外出时,忽而暴毙于马上。 这位剑客的家人替他更衣入殓时,他那四岁的女儿以为爹爹只是睡着了,便伏倒在他胸口撒娇,想唤爹爹醒来。 那小女孩忽然对大家说,爹爹胸口有个小洞。 人们起初并未在意,后来发现暴毙者胸口都有这样一个小洞,才明白并非鬼怪作祟,死者其实都是为细小利器穿膛而死。 而那利器,正是铜丝。 说来这事与我们逍遥还有些关系。当时,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高手中,以介时逍遥掌门人虚怀子武功最高强。那装神弄鬼的人想是自视过高,竟以为能杀得了虚怀子掌门。 那日正巧丐帮选出了新掌门,请各位江湖名士喝酒,虚怀子掌门也去了。 大伙儿喝得正欢,虚怀子掌门忽然面色一变,大喝一声,手中紧紧拽着一道铜丝。 那青坟窟的人作恶许久,从未失手过,自是没料到有人不仅能瞧见他的铜丝,还能敏捷得抓住那一截铜丝,因而一时慌神,竟忘记弃铜丝而逃,于是手里便还拽着铜丝的另一头。 虚怀子掌门人用力一扯,那人便从藏身处摔了出来。 自此,青坟坞的面目才逐渐浮出水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 双生结 听了我说的青坟窟往事,催眉拍手笑道:“那人可当真草包,被我逍遥掌门人轻轻一扯便露出了马脚。” 古墨冷笑一声,“草包?你以为用铜丝穿透血肉之躯这功夫,当今武林中有几人能做到?” 催眉细一思量,汗颜道:“不错,铜丝纤细柔软,难以掌控。将铜丝穿透人肌骨所需的内力c掌力c心法和准头,都非常人能轻易练就。少主,您能做到吗?” “我从未试过,也许能,也许不能。但青坟坞的人,却是个个有这个本事。” 催眉此刻已是满头冷汗,想是终于认清了来者不但不善,而且绝不弱。 阿曼克唉声叹气,叹来叹去不过是怪古墨连累了卧月教。我听着虽来火,但也忍而不发。 催眉却没我这样好的耐性,忍不住跳了起来,“说来说去,古墨少主与青坟窟的结还是因阿依仙护法而起。如此算来,这笔账,该分你们卧月教一大半!说拖累,分明是少主为你们所累!” 我瞪了催眉一眼,斥道:“催眉,不可多嘴。再大的仇再大的怨都由我们担着,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催眉不解,撇下嘴角十分委屈,“您您骂我做什么?我不是为了维护少主吗?” 我没理他,翻着白眼插起手端坐不语。 阿依仙噗嗤笑道:“傻小子,这你都看不懂么?一画妹妹这是不愿我与师兄之间有任何牵连。好也罢歹也罢,总之是要一分干系都没有才好。” 她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我脸颊烫了烫,但依旧装作满不在意。 阿依仙笑眯眯地瞧着我,“丫头,不管你乐不乐意,青坟窟杀我卧月教这许多人,分明是连我也不肯放过。所以此事,我教还真不能袖手旁观。看来这青坟窟是决意要与卧月和逍遥为敌了。” 古墨冷冷道:“我早已不是逍遥人。” 阿依仙道:“师兄你虽离开逍遥自立门派,但你的一画小可人儿是逍遥人啊。那你便是逍遥的驸马爷了,如此也算半个逍遥人。” 古墨没有出言反驳。 我问阿曼克:“既然卧月教注定撇不干净了,那么教主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阿曼克沉吟片刻,点点头,“青坟窟仇怨满满,来势自是凶残异常。何况青坟窟实力实在了得,硬碰硬绝非良策。” “不错。那么该如何不硬碰硬法?” 阿曼克道:“我卧月教有秘密地宫。我们且入地宫避避,想他们也未必能寻见。他们找来找去找不到我们,待得十天半月,粮食耗尽,也就退了。” 卧月教此类歪门魔教,虽行事狠辣诡异,我很看不上眼,但唯有一点深得我心,那便是他们深谙“打不过便溜”这一道理。中原名门正派总是傲气凌人,自忖骨气刚硬,有时明知相斗便是送死,却仍是不肯开溜。这点我总是欣赏不来。 师父常说:“你哪天能懂得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根骨,那便离当上真正的女侠的日子不远了。” 师父说的话我都是听的,唯这句我偏偏不能信服。我偏要当个懂得审时度势c保命为重c跑为上策的女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 天地不移,君立其中 卧月教的人手脚倒麻利,冰室密谈后没过多时,他们便已将重要物件打典好,准备下地宫去。 我想着大敌当前,得去与雪翁知会一声,他轻功了得,必能逃之夭夭。 古墨站在冰壁盈透的长廊上,气色很差,满脸疲惫,皮肤惨白,只有两道目光仍旧凛凛。 他说:“我陪你去。” “不用,让催眉陪我就行了。通宝也会跟着的。” 雪山上刺眼的阳光落在他黑色的披风上,任日光再晶亮,也无法将黑色照白。 他淡淡看我一眼,“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个人出去胡乱闯祸吗?为了给你解毒,我浪费了多少血肉。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步,每一刻,你都要在我身旁。” 这话听来太暖,我愿意满口答应,却知道总归是不可行的。 “你忘了,我这一生最大的盼望就是当个女侠。若每一步每一刻都跟在你身旁,我还能当成女侠吗?有你古墨少主相护,我只会愈来愈懒散,脑子愈来愈不知道想事情。” 我要在你身旁,每一步,每一刻。但我只愿与你并肩而行,再也不想倚靠着你,成为你的拖累。 他怔了怔,嘴角微微抽动,眼里俨然又铺陈开一幅清冷画卷。 “你成长了,聪明了,行事小心了。你懂得我告诉你的,如何将心当眼了。你心眼开了,终于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有私心,人人心怀鬼胎。你开始防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冷冷砸在我身上,“你开始防我了。” 他果然因为上次我未将在雪翁洞中发生的事如实相告而心生芥蒂了。我一定是太笨嘴拙舌,没把话说通透,竟让他如此误会了我的心思。 他眼里丹青,好似遇上了个潮湿天气,阴阴冷冷,烟霏茫茫。 我对他道:“防你,我防你做什么?你说我喝下那解药,定会对你死心塌地。可你又怎会知道,自见你第一眼起,我便已是死心塌地。我心是你的,人是你的。防你?” 我惨然一笑,说不下去了。 我还未及反应,已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他抱着我,并不十分热烈,没有用很多力气,我尚有余地能从他怀里滑脱。可他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我抬眼,看见他眼里的画卷仍在。 “你还有话对我说?” 他低头,手掌轻抚我头顶,鼻尖抵在我额上,“从前只有我能看懂你,现在你也能看懂我了。” 他鼻息虽只落在我脸上,却撩拨得我心也痒c身子也麻。 我故作镇定,“有话你便说。你说什么,我都全心全意在听。” 他鼻息微沉,似是轻轻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我了解你。你虽是女子,但心中的天地与江湖豪侠一般无二。你的盼望,你渴望的天地,你的抱负,是任谁也干涉不了的。你虽对我死心塌地,但即便是我,也无法改变你丝毫。” 我朝他怀里钻了钻,“你不用改变我。我心中的天地若没有你,是万万不行的。天地再大,你总会在其中。” “好,希望如此。你不是要去找那雪翁吗,快去吧。” “你你不陪我了?” 他松开环抱我的双手,眼中画卷不落,唇角笑意不灭,“去吧。你和雪翁之间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