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江湖》 正文 第1章 血案 裂山门今日格外喜庆。 只因是大弟子赵子慕二十岁生日,裂山门专门邀请了天霜城内数位世家,来给赵子慕庆生。 赵子慕极幼时就拜裂山门掌门凌天清为师。三岁开始习武学文,十五岁时初出江湖,就活捉邪教七煞堂大弟子钱坤,扬名立万,轰动庆国。 那钱坤当时正值盛年,拳脚功夫首屈一指,却不敌赵子慕,当然钱坤彼时身受内伤一事却被庆国武林同道忽略了。 因为赵子慕,裂山门一度被武林同道津津乐道,也就都知道了赵子慕身世。据说他本是孤儿,师尊凌天清应下了,在他二十岁生日之时,告知他出身。 凌天清不惑之年,因是裂山门掌门缘故,行动举止打扮都往老成靠近——一袭暗青长袍,腰间同色腰带,颌下一缕胡须,也真有老气之色,正亲自带着门下众弟子在山门迎接。 寒暄拜会,摆上数桌酒席为赵子慕庆生,赵子慕吃下长寿面,叩拜了师尊养育教导之恩,此刻刚过午时。他的生辰却是在申时,申时没到,便算不得到了二十岁的生日。 夏风徐徐,众人随凌天清漫步到裂山门演武场。 演武场宽敞空旷,东西两排回廊,悬挂十八般武器。西侧有一门房,一把大锁锁住房门,室内被遮挡严严实实。此房作为裂山门一个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出。 自打赵子慕记事起就有这个门房了。 门房除了紧闭,也没有什么特殊所在,本不引人注意。可众人在凌天清的带领下走到这里时,赵子慕忽然心中一动。 他三岁始就开始学习策略,到如今一十七年,心思缜密非同寻常。凌天清引着众人来到这里,他的心内就忽然出现了一个念想,似乎他的身世与这间不起眼的门房息息相关。 “十七年前,我们庆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凌天清在演武场站下,温润的笑容慢慢收敛。 “十七年前,最震惊庆国的就是血煞惨案。血煞杀人无数,据说仅仅是武林同道就被血煞杀灭近百人,连凌掌门的父亲凌老掌门,也被血煞杀害。 不过就在十七年前,血煞忽然消失,江湖传言纷纷,有说血煞退隐江湖的,也有说血煞被击杀身死的。咦,凌掌门,莫非这十七年前之事,凌掌门所知甚祥?”张家家主张杰道。 听闻十七年前旧闻,裂山门数位弟子都竖起了耳朵,赵子慕却有些走神。血煞惨案他是知道的,比张杰所说的还要详细。 血煞名为赵云龙,武艺高强,自幼拜得名师,却不知何故叛出师门,屠杀师门长幼四十八人,自身也被武林同道追杀。 他再一心动,不由望望那个神秘关闭的小屋,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诶,今天是子慕的生辰,喜庆之日,不宜谈及旧事。”王刚拦住张杰话头,“今天也是子慕身世揭晓之日,凌掌门,别说子慕该着急了,就是我们也都急不可待了。” 凌天清寻声望向赵子慕。 赵子慕一袭月白儒衣,淡绿色腰带松松地系着,一枚不那么贵重的玉符垂在衣襟边,压着飘飘的衣角,正值年少,风度翩翩。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来,赵子慕英俊的面目忽然模糊了下,好像与那人重合在一起。凌天清眼神飘忽,十七年前的一幕再一次血红血红地出现在眼前。 演武场安静下来,一阵轻风忽然袭来。 “子慕,你等了十七年,知道为师为什么要在今天才将你的身世说来吗?”凌天清声音带着习惯的威严,眼神一点点闪出锐利。 赵子慕上前一步,站在凌天清身前恭敬道:“师尊对弟子寄予厚望,不忍弟子因为家世懈怠。” 几位世家家主都微微点头,用赞许的目光瞧着赵子慕,王刚忍不住低声赞道:“师严子孝。” 凌天清却奇怪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落在他威严的面颊上很不协调。几位家主不由都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隐隐约约觉得今日之事不大对劲。 “子慕,从三岁起,我就要求你就在演武场练武,只要你在裂山门,便是风雨无阻。”凌天清的声音好像要尽量和蔼,可是又像压抑着愤恨一样,以至于声音听起来比他的笑容还怪异。 赵子慕面上的笑容一顿,他的头忽然极快地歪向了那个封闭的房门,凌天清也同时望过去,几位家主跟着望过去,裂山门所有弟子都望过去。 “你自小聪慧,便从没有怀疑过吗?”凌天清终于不再压抑着他的感情,这句话明明是赞扬,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竟然带着恨意。 赵子慕的视线凝聚在那个沉重的门锁上。从记忆里就有的房门,他从没有怀疑过会与他的身世有关,可此时,他分明从师父的话语里听到了提示,也听到声音里压制不住的恨意。 师尊恨他?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心里,十七年来的一幕幕蓦地在眼前飘过。 风雨无阻的卯时练功,到现在,他还习惯扎着马步看书,抚琴,吃饭。师傅只对他严厉,不苟言笑。这般严格的要求师弟们全都没有。 师傅教了他武功,学识,教了他做人,将所有世家子弟该学的倾囊相授。可师傅从来没有看着他笑过,甚至很少看着他。 他以为严师高徒,以为他是师门大弟子的缘故,可今天,他的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答案。 “吱呀!”长久没有开启的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被向内推开,众人都忍不住扬头向里望去。从大门投过去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其内只有一个方桌,方桌之上孤零零一个灵位。 “十七年前,我与父亲追捕血煞赵云龙,父亲不幸被赵云龙所杀。庆国全城围剿,可血煞忽然销声匿迹。”凌天清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演武场上。 赵云龙?赵子慕?大家忍不住看向赵子慕,赵子慕的面色正在一点点发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往事 演武场上安静极了,只有凌天清的声音冰冷冷的。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传闻,血煞被围剿于青龙山下。我连夜赶往青龙山,要为父报仇雪恨。天网恢恢,果然在山脚遇到了血煞。 他断了一臂,躲在一处偏僻房屋内,却没有想到婴孩的啼哭吸引了我的注意,嗅到了屋子内的血腥。” 张杰不由道:“我曾听前辈讲述过当时混战,血煞依靠残阳剑法杀退十数人,最后围攻众人招招式式全落向他背后的婴儿,也才只留下血煞一条断臂。 事后江湖同道回忆起来不免有些内疚,那婴孩何其无辜,只因为血煞要奋力保护”说到此处,喟然长叹。 众人都微微点头,大家都曾听说过这段往事,都知当时惨烈,不然江湖同道怎么可能对一无辜婴孩痛下杀手。 凌天清充耳不闻,视线从房内慢慢地转向赵子慕,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痛恨,唯有声音还冷静,仿佛讲述的全然与他无干: “血煞虽然断了一臂,单手持剑我那时仍不是他的对手。可他若想抱着婴孩逃走,也是不可能的。我只缠着他,不跟他近身搏斗,时间久了,他自然会力竭。他若是想逃生,就只能丢下婴儿了。” 众人都知道血煞宁肯断了一臂也要护着婴孩,那时面对的只有凌天清一人,说什么也不会丢掉婴孩独自逃生。 话说到这时,大家已经隐隐知道凌天清下边想要说的了,视线在凌天清和赵子慕之间逡巡,眼神未免微妙。 凌天清冷笑声接着道:“我那时哪里还想到什么江湖道义,只盼能报得父仇。血煞只要放下那婴孩,我就立刻退远,若是抱起婴孩,我就一剑剑全往婴孩身上招呼。” 众人皆默然。想凌天清为报父仇,这般做理所应当。又想当时自己若是血煞,该如何做呢? 凌天清继续道:“如此几番之后,那婴孩啼哭更甚,血煞断臂鲜血也几乎染红了半边身体。我心中知道有望报得血海深仇。 血煞也自知逃生无望,忽然放弃了拼杀,对我竟然一拜。我那时以为血煞会有什么诡计,仓皇后退。血煞却将婴孩送上前说,只要我肯抚养这个婴孩到二十岁,只要我肯将他视若己出,便让我亲手杀了他,报得父仇。” 众人皆是一怔,不由都在猜想血煞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却也无人担心,无论血煞有什么阴谋诡计,凌天清如今好好站在众人身前,自然也都化解了。 凌天清接着道:“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报了父仇,如果那血煞逃生,纵然杀了那婴孩,我岂不也要错恨终生。看到血煞回首将婴孩放在床上时,兀自不敢相信。只是那日婴孩落在床上时凄惨的哭声,这十七年来,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 说到后一句,声音渐低。 演武场上仿佛忽然飘过了阴风,随着凌天清的讲诉,所有人都好像亲眼见到了十七年前那血淋淋的一幕。 赵子慕的面色惨白,肃然长立,一动不动望着黑漆漆打开的大门,望着里面孤零零一张灵位。凌天清的声音便再回荡在演武场上。 “血煞倒转长剑,滴着血的长剑送到我的眼前。我的手竟然没有出息地抖着,望着长剑,向上看到了他的脖子。他偏着头,将颈部露给我,我看到一条青筋跳着,然后是他的断臂,眼前全是血红。” “他说,血煞说:‘你就这点出息,还想要报了父仇?’这话激起了我的血性,我抓住了血煞送过来的刀柄。” 凌天清的声音有些颤抖,众人好像全被他的声音带到了当日,张杰干笑一声:“凌掌门那时不过二十,就敢与血煞单打独斗,有血性。” 张杰的话没有得到回音,演武场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凌天清出神了一会,才接着道:“血煞杀人如麻,一身杀气,他那日即便是断臂,我也不敢近身。我真是没有出息,看到血煞将脖颈凑过来,竟然再后退了一步。” 众人再互相看看,想起血煞的传闻,那般凶神恶煞的人将脖颈凑过来,也确实是吓人。 不由就瞧了赵子慕一眼,赵子慕心性坚强,难道就因为有血煞的血脉——心中都是一跳,不知不觉,他们竟然都认可了赵子慕是血煞的后人? 凌天清的声音接着响起:“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搏斗的时候,我一心想杀了血煞,可血煞将脖颈凑上来的时候,我的手却抖起来,发狠斩过去,竟然没有一刀砍断血煞脖颈。我还记得血煞转过身,脖子上的血喷涌着,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还对我笑笑,摆出个没出息的口型,然后才倒下。” 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瞧着凌天清,又瞧着赵子慕,裂山门其他弟子都好像被吓呆了般。 “我颤抖地割了他的头。下刀的时候,他竟然又咧嘴笑了笑。我差一点割了自己的手,用一块破布包了人头,抱起炕上哭得没有了声音的婴孩,一把火烧了那个房子,连夜赶回了裂山门。” 凌天清终于停了下来,他的视线终于移开了赵子慕,望向那个敞开的房屋,望着黑漆漆中孤零零的一个灵位。 好一会才接着道:“回来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我就在这里给血煞立个灵位。我答应了他,善待他的儿子,视如己出。” 演武场内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没有,谁也不敢发出一点点动静,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呆了。 好一会,王刚冷哼了一声:“凌掌门,你今日邀请我们前来,就是为了听你十七年前的一段故事?你手刃仇人,却将仇人之子抚养至今。你既然待他视若己出,便不该将身世揭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自己尚且要报,别人岂能不报。” 张杰却劝慰道:“大概是凌掌门抚养仇人之子至今,生出了感情,也是人之常情。”却谁也不提赵子慕优秀一事了。 其他人虽没有言语,但表情颇以为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条件 凌天清却好像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般,只瞧着赵子慕,眼神中的锐利丝毫不减。赵子慕感受到凌天清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来,眼里全是悲哀。 “师傅。”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这一声呼唤,让凌天清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慈爱的表情。他望着赵子慕道:“我将血煞灵位立在这里,就是要他能日日看着你。 你三岁起,我就为你请得名师,白日习武晚间学文。我也教导你学识,不想让你走上血煞的道路。也曾想隐瞒了你的身世。可是我答应了他,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将一切都告知你。” 赵子慕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扎在了手心里,心中全是茫然。 他完全没有想过,他的父亲会是他恨了十七年的血煞。也全没有想到,为了他,他的父亲引颈受戮。更不曾想到杀了他父亲的仇人,却是抚养了他十七年的恩师。 “如今,你的身世你全都知道了,我给你三条路走。”凌天清的声音重新威严起来:“第一条,你亲手砸了血煞的牌位,改姓为凌,我收你为义子,你仍然是裂山门的大弟子,未来的裂山门掌门。” 此言一出,张杰先点头附和道:“凌掌门所提建议很是最合适,子慕由凌掌门抚养一十七年,视若己出,改姓为凌,为掌门义子,自然是应该的。” 其余人却沉默着没有附和,心中知道哪里能这般简单。 凌天清将赵子慕抚养得太好了。凌天清只说白日习武晚间学文,众人却都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赵子慕三岁起每日卯时开始练功,据说从练功之日起,就没有再坐过椅子。日常一切,全都扎着马步虚坐。如此十二岁时候,下盘功夫就已经极深,尽得师尊凌天清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每日晚间的习文,更是请得名师大儒,琴棋书画,筹划谋略,竟是将赵子慕培养成武艺高强的谦谦君子,十五岁上头,便可以独立行走江湖。 凌天清只对这大弟子寄予厚望,此后陆续收了十八个弟子,连同他唯一的儿子,全不如对赵子慕严格。 这般人物,若只凭凌天清三言两语,就可以砸了生父的灵位,弃了生父之姓,凌天清也就白白养育了一十七年。 赵子慕没有言语,望着凌天清的眼睛全是空洞,只有他紧紧握着的双拳显示出内心的激荡不平。 凌天清不等赵子慕有所反应,接着道:“第二条,你与你父亲一样,杀出我裂山门。从此便是我裂山门的弃徒,我裂山门上上下下将视你为仇人,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众人全是震惊了。杀出裂山门?像血煞一样?凌天清可是疯了才说出这么一条。赵子慕要真的动手,裂山门这十几口,可不见得拦得住他。 赵子慕神情也是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凌天清。 凌天清不等赵子慕选择,继续道:“第三条,第三条,哼哼。” 凌天清冷哼了两声:“我抚养了仇人之子一十七年。每一日看着你,都透过你看到血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血煞死了一了百了,我却还要替他辛辛苦苦教养儿子,将你教养得文韬武略。 十七年来我度日如年,很不得马上就到今天。彻底了却我与血煞之间的一切!” 这话一并说到了众人心里。虽无法感同身受,但只要细细一想,就能想到日日面对杀父仇人之子的难过悲哀,更不说还要悉心传授一身学识。 心中更是敬佩凌天清一言九鼎,更想到这般师尊教育出来的子弟,绝不可能是弃父求生的败类,更不能如血煞一般叛出师门。 就不知道这第三条又是怎么的苛刻了。 凌天清继续道:“你身为人子,却承欢杀父仇人膝下,是为不孝;你陷师尊十七年日日不得安宁,是为不仁。你父按律,当在白玉山内承受苦役洗涤罪孽,却一死逃了劳役之苦。这第三条” 凌天清顿了下,双目一凛:“便是你苦役白玉山十七年,替父赎罪。若是你熬了过来,十七年后,你身上不仁不孝罪孽一笔勾销,你仍然是我裂山门大弟子。” “嗤。”王刚嗤了一声,这凌天清傻了么?提出的条件一条比一条苛刻。第一条就是要赵子慕砸了父亲的灵位。 赵子慕自小饱读诗书,深得仁义礼智信教诲,要他砸了父亲的灵位,还是为了他才死的父亲的灵位,不管那血煞是什么样的恶人,却是赵子慕的父亲,他怎么可能做到? 第二条杀出山门,那可不仅是与裂山门为敌,也是与全天下武林为敌。血煞就是叛出师门,尽杀师门四十八口,凌天清这是逼着赵子慕也要走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路吗? 最后一条更是可笑,苦役白玉山十七年。谁不知道一进入白玉山,活人就变成死人,死人也要扒一层皮。那苦役足以让最强壮的青年累死在那里,且不说白玉山内还有赵子慕亲手送进去的五六仇人。 一句十七年后裂山门大弟子的位置就能拴住了他? 众人的眼睛里全是冷笑,戒备着,毕竟赵子慕的实力在那里摆着——如此苛刻的条件,真能将人逼到判出师门。 而裂山门其余弟子,包括凌天清的儿子都惊呆了。裂山门规矩一向严谨,长辈面前小辈不得多言,此时站立在凌天清之后,半句话也不敢说不出来。 赵子慕一直望着凌天清,他空洞的眼睛里逐渐出现浓浓的悲哀。从凌天清讲述开始,就一直没有言语,此时,他的视线慢慢地移开,望向敞开的那座黑漆漆的小屋。 他慢慢地抬起腿来,一步一步走过去,后背笔直。 他的心中空荡荡的,眼前好像晃动着带血的笑容。他看不清那个面孔,只能看到脖颈汩汩的血,染红了他的双目,也染红了那座灵位。 他慢慢地走进小房,慢慢走到灵位之前,慢慢地伸出双手。外面的众人勾着脖子看着,看到他捧起灵位,不知为什么,心里都有些不得劲,眼神也都鄙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选择 虽然砸了血煞灵位,弃暗投明是最好的选择,可赵子慕要是真选择了这么做,他们心里当然是鄙视了。 不过瞧着凌天清的脸色极差,面子还是要给的,张杰笑呵呵地道:“凌掌门教育了一十七年,子慕这孩子还是懂事理的。” 这话才说着,就看到赵子慕的背影动了动。他住了口望过去,剩下的话全收回了口中。赵子慕分明是在用袖口擦拭着灵位上的灰——十七年落的灰,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就见到赵子慕擦了灰,重新将灵位双手放在桌上,后退了一步,忽然就跪了下去。 众人惊讶地半张着嘴,看着漆黑的屋子内白衣背影笔直地跪下去,然后恭恭敬敬地叩拜下去。 他不敢相信地望望周围,看到的是同样惊讶的面孔。赵子慕,裂山门大弟子,庆国翘楚,竟然给血煞跪拜下去。 是了,他深明仁义礼智信,自然要先跪了生父的灵位,报了生恩,再砸了灵位,报养恩的。 赵子慕重重地跪了下去。他仰起头,看着孤零零的灵位,看着上边赵云龙三个字,浓浓的悲伤从心中一直弥漫到眼睛里。 那是他的父亲,他思念了十七年的父亲。 他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是伟岸的,如同师傅那样的一个人。无数次他在心中幻想着父亲的形象,幻想着有一天,他可以骄傲地站在父亲的身前。 可父亲竟然是血煞,他恨了十七年的血煞。 他重重地叩下头去,额头重重地扣在青石砖上,抬起来,再次仰望着灵位。 “父亲。”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身影,一条断臂夹抱着一个婴孩。 “砰!”额头第二次重重地触碰到青石砖上,他的心跟着一痛,久久匍匐在地上,不愿意抬起身子。 “父亲!”他再次低低地喊了一声,好像看到父亲笑着,将脖颈露出来,为了他。 慢慢地直起身来,眼泪滚落出来,灵位模糊起来,他仰望着。 “父亲,孩儿不孝,今生”剩下的话,他咽在了口中,再次俯下身子,叩拜下去。 演武场上好像挂起了风,吹得大家身上心上冷嗖嗖的。前两声父亲他们只是模糊听到,但后一句,清晰可闻。 孩儿不孝,今生今生怎么了?赵子慕还想着父仇? 身为人子,父仇自然不共戴天。可赵子慕是血煞的儿子,是血煞求着凌天清杀了他的,又是凌天清抚养了赵子慕。 众人心里都被这混乱的关系弄得更混乱了,眼神不由瞟着凌天清,却见到他面色黑沉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赵子慕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大家等着他上前砸了灵位,可是他却后退一步,然后又后退一步,就在大家越来越惊讶中,后退着离开了那个房间。 他伸出手,拉着厚重的两扇大门,将灵位连同黑暗一同关闭在大门内,锁舌碰撞的声音,好像撞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中。在目瞪口呆中,赵子慕慢慢转过身来,露出额上红痕。 风吹着赵子慕的儒衣,空荡荡地飘着,儒衣中的身体好像风吹就要倒了般,双目里是隐忍的挣扎,远远直视凌天清,然后一步步缓缓走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提起了警觉。他们不知道赵子慕要做什么。他难道想要判出师门?不带着血煞的灵位? 还有十余米,赵子慕站下了。他注视着凌天清,眼眸微微合拢,挣扎片刻,忽然双膝一屈,直直地跪下来。 “弟子不孝。不能报生恩,也不能报养恩。一身罪孽,愿以苦役抵罪。”赵子慕的声音沙哑,慢慢匍匐下去,双手落在地面,叩拜下去。 风消失了,演武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身体都僵直了,连同赵子慕一动不动匍匐的身体。 他,竟然选择了第三条。 凌天清视线下落在赵子慕匍匐的身体上,冷冷地道:“你要想好了。进了白玉山,不论活人死人,都要扒层皮,更何况白玉山内,有你亲手送进去的囚徒。你不但是白玉山的囚犯,还会是囚犯手里的囚犯。” 与其说凌天清是在提醒赵子慕,莫不如是在残忍地宣告赵子慕未来的命运。 赵子慕匍匐的身影动了一下,微微抬起身子,可只抬起了一点点,就再次低垂下去。 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 风乍起,掀起赵子慕的衣角,大家的视线都随着赵子慕的衣角飘忽了一下,谁也没有看到凌天清的眼睛里忽然出现的一丝不忍。 “还要烦劳几位将此事公告天下。”凌天清忽然向众人拱拱手,众人都急忙还礼答应着。 赵子慕匍匐在地,心内全是茫然之后的悲凉。他恍惚记得这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早早的,他还吃了一碗长寿面,那长寿面却已经不知道是何滋味了。 他恨,他恨他为什么学了做人的道理,恨他为什么不是凶神恶煞的坏人,恨他为什么明辨是非!如果没有这些,他就可以带着父亲的灵位,叛出师门。 可他记得无数个寒暑中背过的史书,记得师尊的谆谆教导,记得所有所有的一切。 浑浑噩噩的,他听到错乱的脚步声奔过来。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地面,指甲渗出血丝来。 发根猛的一痛,头被抓得一扬,入目,是熟悉又惊愕的眼神,他一动不动。 他悲哀地望着他的师傅,养育他教导他十七年的师傅,他看到师傅望着他时眼睛里的痛恨。十七年了,师傅终于肯看着他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痛恨着他了。 冰冷冷的铁链锁在了脖颈上,双臂被用力扭到身后,他听到双肩的骨骼发出不堪忍受的声音,一阵剧痛从肩部传来,两条手臂生生在肩部被卸下来。 他咬着牙,不挣扎也不吭一声,反剪的双手与脖颈的锁链锁在一起,锁链紧紧地勒着咽喉,他被迫仰起头才能呼吸出来,这是对待最残忍的罪犯才会用的刑具,如今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汗从额头发丝中流下来,双肩疼痛难忍,可他的心更痛,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被铁索生拉地拽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锁链 这是赵子慕生长了十七年的裂山门。他无数次离开这个山门,只有这次,是被铁链锁着,拉拽着,踉跄地离开。 他,不再是庆国的翘楚,不再是裂山门的大弟子,从这一刻起,他只是一个囚徒,囚徒中的囚徒。 浑浑噩噩的,深一脚浅一脚被拉拽着。锁链深深地嵌在他的脖颈内,他只能费劲地后仰着头才能呼吸。每一步,双肩都是剧烈的疼痛,很快疼痛就转为了麻木。 好像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到了山门,他使劲张着被汗水浸入酸涩的眼睛,看到山门下,师傅站立的身影。 他被拉拽着站住了。 “子慕,你恨我吧。”凌天清慢慢走到赵子慕身前,慢慢说道。 赵子慕仰视着凌天清,竟然在师傅的发间看到了一丝白发。刹那,他的心一痛,他看着凌天清的眼眸,看着他眼睛里的恨与矛盾,慢慢慢慢地摇摇头:“师傅,我不恨。” “好,好,好。”凌天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却后退了一步让开,挥挥手。 师傅。赵子慕在心里低低喊一句,双眼随着凌天清的身影移动着,看着凌天清后退的身影,心终于完全沉下来。 山脚,赵子慕被拉扯着跪着,三个看压着他的衙役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位上前,斗胆道:“赵侠士,你与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们哥几个也是职责所在,这铁索加身,可不是我们的主意。” 赵子慕回过神来,看着这几个衙役。 衙役还没有资格把他押送到白玉山,别说是三个,就是三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几个衙役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赵子慕的身份,这一刻已经通过官府,传遍了庆国。 赵子慕深深吸口气道:“我明白。你们放心,一切都按着规矩办吧。” “多谢了。”三人松了口气,那衙役接着道,“赵侠士,有你这句话,哥几个也知道怎么办了。先前多有得罪,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哥几个这就给你装上手臂,我们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赵子慕想要点点头,却被铁索勒得点不了。 一只手在穴位上一按,身体一麻,赵子慕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真的是一动也动不了。 这点穴的手法稀疏平常,赵子慕想要冲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既然甘心被缚,自然也不会冲穴反抗。 脖颈上的锁链刚被解下来,山路上忽然传来马蹄声,三个衙役急忙看过去。 “啊,是孙少爷。”衙役们眉头一松,笑着迎上去。 “呦,这不是赵侠士么?你们几个怎么将赵侠士捆了?还拉掉了手臂?啧啧。”打头的一位青年胯下白色高头大马,眉目俊秀,可嘴角却歪着得意地笑着,故意露出纨绔姿态。 “孙少爷,小的几个也是奉命行事。”三位衙役陪着笑道。 孙天长拉着马匹慢慢踱到赵子慕身前,围着赵子慕转了一圈,轻笑着。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堂堂赵侠士竟然也有跪在我面前这一天。”他忽然俯下身,手里的马鞭倒转,点在赵子慕身上,赵子慕身子一震,血脉开始流通。 赵子慕仰着头看着孙长天,从衙役将他绑缚着开始,他就知道一定会是一路羞辱着到白玉山的——以前他也是这么羞辱过别的犯人,现在换做是他自己了。 “装上他的胳膊。”孙天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拉着马匹向后退了一步。 “小的们正要这么做呢。”衙役陪着笑,走到近前,粗鲁地拽着赵子慕的胳膊一拉一松,嘎嘣一声。 孙长天嘴角不由抽动了下,好像那声嘎嘣发生在他的身上一般。接着嘴角又歪了下,赵子慕的两条手臂全装回到肩膀上。 赵子慕双臂得以行动,酸麻被疼痛所替代,正常他该稍微活动一下肩膀,可他双臂还是下垂着,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孙长天都替赵子慕疼得慌,忍不住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才醒悟过来,又不是他的肩膀脱臼了。 心里生气,跳下马来:“赵侠士,我记得上次你看到我的时候还说着,见到我一次就要揍我一次。”说着凑到赵子慕身前,挑眉挑衅道:“来啊,你揍我啊,揍啊。” 赵子慕一动不动地跪着,平静地望着孙天长,好一会才道:“现在是你报仇的时候了。” “啪!”孙天长的手狠狠地抽在赵子慕的脸上,他被这一巴掌打得头一偏,脸立刻就胀起来,他慢慢地正过头,望着孙天长。 “啪!”又是一巴掌抽在另一面的脸上,他的头再次一偏。 “赵侠士,这滋味如何啊?”孙天长阴测测地笑着,拉长了声音问道。 赵子慕慢慢再正过头,微微仰头望着孙天长:“要达到羞辱的目的,你该用板子。” 孙天长楞了一下。 “要达到疼痛的目的,该用鞭子。” 孙天长目瞪口呆。 “要两者都达到,该将我踢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再用你手里的马鞭,抽在我的脸上。” 孙天长目瞪口呆地望着跪在身前的赵子慕,看着他双臂下垂在身边,平静地教导着他要怎么折磨他,忽然恼羞成怒。 他,天霜城最大的纨绔,还用得上他教他怎么折磨人? 一扬手,马鞭就举起来,可望着那张肿胀面庞上平静的双眸,他举起的手忽然落不下去了。 他是纨绔,可他不是不知好歹的纨绔,他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不对。可他是纨绔嘛,纨绔不都要那么做的吗?都要与这些正义之士作对的吗?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要将天霜城最大的侠士赵子慕踏翻在地,可真的有机会这么做了,他举着马鞭却犹豫了。 赵子慕,昨日还是天霜城人人仰慕的侠士,今天却成为一个苦役囚徒就跪在他的脚下,任由他羞辱,可他心里的兴奋却忽然消失了。 他妈的,不就是有一个叫做血煞的亲爹吗?那又怎么样?估计赵子慕连血煞长什么样子都不会记得。 他到裂山门之后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怎么忽然间就比他这个纨绔还不如了呢?竟然要被送到白玉山上做苦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拖曳 孙长天举着马鞭的手慢慢放下了,鞭头支着自己的下巴,瞪着赵子慕:“赵侠士,你是做侠士做久了做腻歪了?贱皮子了?想要尝尝被羞辱的滋味了?” 孙长天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赵子慕的耳朵里,他慢慢垂下了眼皮,掩饰住内心的悲哀。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跪在这个他说过见到一次就要教训一次的纨绔的面前。 垂下的眼眸忽然看到黑色的鞭头伸过来,抵在他的下巴上,微微一挑,他便不得不抬起头来。 “孙纨绔,你觉得我这个人是言词就可以羞辱得了的?你好歹也是个纨绔,也曾被我打得满地打滚求饶过,估计你不止一次想着要报复回来。这么好的机会”赵子慕淡淡地道:“你就拍我两巴掌?” 瞧着孙长天眼睛再次一点点大睁,赵子慕忽然轻轻叹口气:“你在心里可怜我,可怜我昨天还是赵侠士,今日就是阶下囚。” 孙长天不由眨眨眼,他可怜他吗? 赵子慕忽然笑了笑,抬腿站了起来,孙长天的手一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警觉地望着赵子慕。 “还是让衙役绑了我吧,我怎么也是囚犯,要有囚犯的样子。” 孙长天狐疑地瞧着赵子慕,还是挥挥手。衙役等了好一会了,得到示意急忙跑上来,锁链一抖,麻溜地就将赵子慕两只手捆在前边,前边还绑着一丈多长的绳头,向前一拽,赵子慕被缚的双手就被拽得向前一伸。 “干嘛呢你们?”孙长天的鞭子“唰”地一下就落在一个衙役的后背上,那衙役“哎呦”一声叫道:“少爷,这是规矩啊,缚在前边也好拖着跑啊。” 孙长天瞧着赵子慕微垂着眼皮,盯着他被拽着伸向前边的双手,只觉得脸上更发热发胀了:“拖拖拖什么拖,你没看到赵侠士的双臂脱臼才推上去吗?再拖拖拖的,掉下来你安上去?” 那两个衙役张着嘴呆了一下,刚刚被抽了一鞭子的那个不甘心地道:“孙少爷,他不是侠士了,是要送到白玉山的苦役了。” “唰!”孙长天又一鞭子抽过去,这一鞭子就重了,那个衙役“哎呦”跳起来:“孙少爷,你该抽他的,怎么总抽我啊!” 孙长天呆了一下,气哼哼地道:“他妈的我虽然是个纨绔,也知道什么是对错,我,我,”他我了两声,回头瞧着赵子慕,“我是想着要报复他,有一天将他打得满地打滚,可,可我不是坏人。” 后边的话说起来就颇为气急败坏了。 赵子慕听着怔了下,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下,内心的悲哀忽的泛起一圈涟漪,视线从缚着的双手向上抬起,落在孙长天的脸上。 他是纨绔,不是坏人。 孙长天的马鞭指着赵子慕,扭头对衙役道:“把他解了。” 话音才落,山路上忽然传来马蹄的声音,“唏溜溜”马嘶声中,山路上扬起一阵轻灰,四五匹骏马出现在眼前。赵子慕和孙长天几人都望过去,马背上,楠白语挺拔的身影,宛如伺机而动的雄鹰。 孙长天后背一缩,不由后退了好几步。楠白语看都不屑于看孙长天一眼,手中的马鞭忽然一扬,鞭稍唰地向握着绳子的衙役甩去,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一松,鞭稍就卷走了绳头。 赵子慕平静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眸迎向楠白语鹰一般锐利的视线,他的手臂被绳索拉扯着伸向前,脚下也向前踉跄了一步,二人的视线紧紧地撞在一起。 楠白语身体微微前倾,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告知府大人,犯人我们接手了!” 忽然再一拉马鞭,绳头就落在手上。 赵子慕猝不及防,向前又是踉跄了两三步,楠白语已经抽缰回马,拽着绳索掉头而去。马蹄声声中,赵子慕被生拉硬拽着,不得不抬步跟着马匹的节奏速度向前奔去。 楠白语身边护卫也一转马头,从两侧身后跟过去,孙长天眼睁睁看到其中一个护卫一扬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赵子慕的后背上。 孙长天不由缩了一下脖子,仿佛那一鞭抽在了他的后背上一扬,山路上尘土飞扬,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那一鞭子,可比少爷的重多了。”衙役喃喃地道。 孙长天目瞪口呆地瞅了一会,忽然呸了一声。 赵子慕双手被绳子拽着,距离前方楠白语的骏马只有一丈多远,骏马扬起的灰全落到他的脸上身上。 骏马速度很快,他即便是极尽全力也跑不过骏马。才不过数丈,脚下就一个踉跄,被拖拽着倒在地上。 左手边跟随的护卫狠狠一鞭抽在后背上,缚在手上的长绳随即一抖,赵子慕身子一下子被抖了起来,借着这个力道他站起来,被拉拽着继续狂奔。 可不过才狂奔出几步,就再一次被拖拽着踉跄着倒下,又是一道鞭子抽下来,后背火辣辣中,他被再一次抖起来。 起来狂奔上三两步再拽着倒下去,挨上一鞭子再被拽起来,再狂奔,再挨打,再拽起来。赵子慕的发髻被抽散,长发散落下来,双腿与后背全是鲜血淋漓。脸上汗和灰尘在一起,肩膀c双手剧痛。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被汗水和灰尘迷住了,双手被大力拉拽,肩膀好像再被拽下来。灰尘和空气一起吸入到身体里,肺好像在鼓胀着。 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是痛,都火辣辣的,可他没有提起半分内力,任凭自己无数次摔倒,再被拖起来。 记不得摔倒多少次了,身子再一次被腾空拉起来,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机械地向前迈着。忽然他狠狠地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接着胸口一痛,向后飞起来,人还在半空中,嘴里一甜,一大口鲜血吐出来。 “啪”!他重重地仰头摔在了地上。 身体好像散架了般,朦胧中只看到天空瓦蓝瓦蓝,胸口的剧痛让他的身子不由蜷缩起来,被紧紧缚着的双手曲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鞭打 “咳!咳!”赵子慕大张着嘴咳着,从没有过的狼狈。每喘一口气,嗓子都火辣辣的,身上的痛楚就更强烈点,但他终于能清醒些。 可他情愿不清醒,情愿被拖拽着不停下来,直到死。 “起来!跪下!”是楠白语冰冷冷的声音。 赵子慕蜷缩着身子慢慢动了动,胳膊肘顶着腹部,慢慢翻滚了下,前臂支在地上,再慢慢支起身子,匍匐在地上。 双膝接触到地面,身子不由一抖。狂奔中每一次倒地,小腿都与地面摩擦,裤子已经磨成碎片,皮肉也磨得血肉模糊了。 停了下,他被缚着的双手在地上支撑了会,一点点直起了身子,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血肉模糊的小腿上。 胸口被骏马狠狠踢中的位置,更是痛得他几乎喘不出气来,他咬着牙,重重地喘息着,终于跪直了身体。 他和楠白语都不止一次押送过囚徒,彼此的手段清清楚楚。求饶c不服从只能换来更强烈的折磨,只不过以前是他和楠白语将这种手段施加在别人身上,现在是楠白语施加在他的身上。 楠白语冷冷地望着赵子慕,冰冷冷地道:“赵子慕,送往白玉山囚徒的规矩你明白,这一路你也不要怨我。” “是。”赵子慕一动不动地道,声音嘶哑。 “你明白就好。”楠白语哼了一声,“这一路百里,进到森林里之前,行,自然是拖着走。停,就要跪着。倒一次,十鞭。” “是。”赵子慕再次应了一声。 楠白语根本没有下马,将绳头向护卫手里一扔,那护卫伸手接过来向前便拽,赵子慕身子跟着一倾。他虽然心里有准备,可双腿一动便是疼痛钻心,动作一慢,身体扑地就倒在地上。 “啪!”重重的一鞭将他打得差点懵过去,差一点要喊出来的声音直接闷在了喉咙内,双臂被笔直地拽到头顶,第二鞭已经再落到后背上。 楠白语冷冷地望着地上脏兮兮蠕动的人,看着他在劈头盖脸的鞭子下一点点挣扎着,双手拽着捆着他的绳子,膝盖顶在地上,在鞭打中跪着,挣扎着,喘息着,站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他不住颤抖的双腿上。泥土与鲜血混合在一起,血肉模糊。他的视线稍稍抬一下,落在赵子慕的手上,他的手腕也是鲜血模糊,捆着双手的锁链也黑红黑红的了。 披散的头发挡住了赵子慕的面庞,他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楠白语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这一次骏马没有狂奔,只是小步地奔跑着。 这个速度,若是赵子慕没有被拖拽过一段路,没有挨上百下鞭子,是不在话下的。不过现在,他知道他挺不住多久。 赵子慕用双手拽着绳索尽量减轻手腕的摩擦,也替双腿节省一些力量。他能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能想象到他是怎么样的狼狈,可是他全顾不得了。 他以为他能受得了这一路的辛苦,受得了鞭子,可才一段路,他就明白了,他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落在楠白语的手里,就不要指望有什么好下场。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痛,他咬着牙,只看着缚着双手的绳子,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就是痛死,也必须走下去。 双腿沉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痛仿佛都是次要的了。嗓子干哑,胸口发痛,身子其它地方却好像都麻木了。 赵子慕知道,他只要运转内力,全身的疲惫就会迅速减轻,可他也知道他不能。 这是他该受的苦难,是他的选择。 他已经如此狼狈不堪了,丧失了所有尊严,他不能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再跑了有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前边传来淙淙的水流声,楠白语一拽缰绳,几匹马同时站下。赵子慕向前踉跄了一步,一言不发跪下去。 行,自然是拖着走,停,就跪着,这是他们送往白玉山囚徒的规矩。 楠白语四处打量下道:“今晚在这露营。”几人翻身下马,两个护卫牵着大家的马匹慢慢地溜着,其他人便四散开,捆着赵子慕的绳头随意扔在地上。 淙淙的水流声就在近旁,赵子慕控制着自己不看过去。这一晚一直到明天一早,囚犯不会被允许喝上一滴水,更不用说吃任何一点东西,甚至不会被允许睡着。 为了防止囚徒暴起逃走,赶路第一天滴水不沾。饿一天,渴一天,再挨一天打和累,再熬一夜,身上没有了力气,任有内力也逃不走了。 一双鞋站到了赵子慕身前。 “规矩你懂,瞌睡一次,十鞭。”楠白语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赵子慕哑着嗓子道。 楠白语蹲下身子,拽着捆着赵子慕双手的锁链,粗暴地解开。赵子慕举着手,手臂颤抖,他咬着牙一声不哼。 楠白语的动作很粗鲁,锁链摩擦手腕生疼,好容易解开了,赵子慕的身上又是一层冷汗。楠白语瞧着赵子慕的样子皱皱眉:“你可以洗洗身上的伤口,洗洗脸。” 赵子慕慢慢抬起头,瞧着楠白语。 “洗不洗随你。”楠白语扔下一句站起来。旁边护卫们已经抱过来树枝,清理出一片干净所在。赵子慕扶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将衣服都脱下来,他赤脚站在水里。岸边的水只没过了膝盖,受了伤沾了泥土的双腿一站到水里,他的身子就摇晃了下,差一点摔倒。 慢慢地向水里走着,他盯着波光粼粼的水,抑制住一头栽倒在水里的想法。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喝进去几口水,楠白语就会让他吐出来几口。 水没到腰的时候赵子慕站下来,双手慢慢伸到水里,捧起一把水浇在头上。 在水里站了一刻钟,赵子慕慢慢回到岸上。身上的伤口被水浸泡着有些发白,双腿上的泥土倒是都洗掉了,露出的红肉中带着肿胀的白,很是渗人。 等了一会,身上的水微微干了,赵子慕抖抖扔在地上的衣服。里面的中衣前胸还好,后背被鞭子抽打得一条条的,满是血渍,裤子小腿处也磨得几乎就是碎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一夜 赵子慕拿着裤子瞧瞧,伸手将小腿之下扯掉,套在身上。中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他将儒衣扯成两块,和中衣的前襟绑在一起,就那么套在身上。 这才回过头,楠白语和几个护卫都沉默地望着他,谁也没有言语。 这些护卫与赵子慕也都熟悉,曾经在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吃酒过。如今,他们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侠士,他已沦为阶下囚。 赵子慕沉默了一会,慢慢走过去,走到距离几人一丈多远的地方站下,刚要跪下来,楠白语一抬手道:“等等。你这双腿再跪一夜,差不多就要废了。就算以后能恢复,明天也走不了路。你坐着吧,规矩不变,瞌睡一次,十鞭。” 赵子慕略微诧异了下,盯着楠白语冰冷的双眼瞧瞧,心里忽然一暖。 夏夜的风很是凉爽,吹在身上很是舒服,赵子慕坐在地上,双腿微屈,双臂垂在两侧。身体的疼痛略微减轻,疲乏就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地面,平静的表面心潮起伏。 一日来,他从天上的云端直跌落到地下的泥浆中,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侠士直落成一个囚徒,被羞辱,被殴打,可这些都抵不住他内心的疼痛。 他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想一想,心乱如麻中也无暇细想,一坐下来,记忆中的一切便纷乱地涌上心头。 从记事起,师傅就对他不苟言笑,他一直以为那是师傅对他期望极深。原来是看着他,就想起他的生身父亲,看着他就恍如看着杀父仇人。 眼前忽然出现师傅充满恨意的双眼,他的眼睛已然酸涩。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从记事以来他就按照师傅的吩咐,严格要求自己,直到成为武林侠士。可到头来,只因为他的父亲是血煞,他就也成了罪人。 只有轮到亲身体验,他才知道是多么不公平。就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承认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如果他没有学那些礼仪道德,心里没有仁义礼智信,他绝不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头开始有些昏沉,眼睛也仿佛要睁不开,他慢慢抬起头,面前靠树休息的楠白语看着都有些眼花。他就那么仰着头看着楠白语,尽量大睁着眼睛,可眼睛却在慢慢地要合拢。 “啪!”重重的一鞭让他立时就清醒过来,接着又是一鞭,他抖了一下,咬着嘴唇,一动不去动。 十鞭下去,后背的疼痛几乎放射到全身,他急速地轻轻地呼吸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鞭打之后,护卫走到一旁,在火堆上添了柴火,火噼噼啪啪的旺盛起来,赵子慕的眼睛眯了下,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 怔怔地望着,脑海中慢慢就空白起来,只有疼痛渐渐弥漫在身体的每一处。 这一夜,一共是三十鞭。若是个普通人,这一天一夜就可以丢了性命。但赵子慕并非普通人,这般折磨,到天亮时只是神情萎靡,还没有倒下。 一夜都有护卫守夜,天亮之前烧了热水,赵子慕终于被允许喝了半碗温水。 半碗温水落肚,胃舒服地蠕动着,饥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昨夜扯在身后的衣服再次被抽打成一条条的,他没有理会,将还剩下的干净些的布扯成一条条的,牢牢地绑在双腿上。 燃烧的火被扑灭,再浇上水,彻底不能复燃了。刚刚结痂的手臂再一次被缚在身前,紧紧的捆绑就让手臂渗出血来,赵子慕垂着眼皮,掩饰着眼眸中的痛。 马匹不紧不慢地跑起来,赵子慕举着双臂跟着小跑着。这样的速度,楠白语算是照顾他了,还有昨夜的一夜。 身上虽然还是痛,却不似昨天那么无法忍受了,跑了一个时辰,官道前边出现了个镇子,楠白语一 抖缰绳,马匹直接向镇子里跑去。 镇子不大,却是进入到白玉山的必经之路,镇子上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不时有押送犯人经过,听到马匹声响,街边就有人围了过来。 马匹一直小跑到镇子上最大的酒楼前才停下来。马匹一停,赵子慕便在酒楼前的空地跪下来。 楠白语坐在酒楼大堂内,心情复杂地看着赵子慕。 赵子慕抬着头,双目直视着酒楼内。虽然他的头上身上全是围观人泼的菜汤冷水打碎的鸡蛋,整个人狼狈不堪,可眼睛里此刻却一片平静,全不似昨日,没有半分狼狈。 再怎么也是囚犯,要押送到白玉山内被百般折磨的囚犯。楠白语恨恨地想着。 身边的桌子悄无声息地坐下一个人,楠白语瞄了眼,皱皱眉。孙长天竟然跟过来了。这个纨绔跟过来做什么? 孙长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过来,好像不由自主地就跟过来了。 此时他眼睛发直地看着门外跪着的赵子慕,心里全不是滋味。 “孙少爷。”楠白语开口道。 “啊?”孙长天吓了一跳般跳起来,“楠侠士您叫我?” “外边跪着的不是孙少爷的仇人么?我听闻他上一次可是将你打得跪地求饶的。”楠白语略带着轻视的语气道。 可惜孙长天完全没有听出来楠白语的轻视,只听得“跪地求饶”那几个字,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他”孙长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动了下。 “听说你不过就是见到一女子美貌,称赞了几句,连手都没有伸,就挨了一顿打。”楠白语不无讥讽,说起称赞那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提起这件事情,孙长天就觉得冤得上,他真不过就是调戏了几句——哪个纨绔见到漂亮的小娘子不调戏几句?不调戏几句还叫纨绔了? 可就被赵子慕撞上,差点踢断了他的肋条骨,逼着他给小娘子叩头认错,还放下话,以后见一次就打一次。呃,是再见到他调戏人一次就打一次。 孙长天的脸上不可避免出现恼怒。 “现在他就跪在那里,你可以随便报复,只要留条命就可以。”楠白语仿佛劝慰似的又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不懂 楠白语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赵子慕的耳朵里,赵子慕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眼睛也都没有眨一下。 他和楠白语都知道,作为被押送到白玉山的囚犯,这一路本来就要被羞辱的。有没有孙长天,他也不会就这么跪着,承受烂菜叶子鸡蛋这么点点的羞辱。 比起楠白语的手段,还有他自己曾经的手段,镇子里人的做法,实实在在不算什么的。 “可他上次打我也没有错啊。”孙长天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这下,不但楠白语愣住了,连跪在地上的赵子慕都愣住了。 “嗯?”楠白语瞧着孙长天。 虽然难为情,怎么也比跪着的赵子慕要好看多了吧。孙长天咽了一口唾液,有点心虚地道:“在你们侠士眼里,不是叫做除暴安良啥的吗?” 这一次难为情的是楠白语了。 赵子慕的视线落在孙长天身上。一天一夜,足够他冷静下来接受现在的身份了,可此时,他的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情绪,仿佛被感动了般。 虽然他跪在这里,锁铐加身,可心底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他只是在赎罪,为了他的生父犯下的罪孽,为了他的存在让师傅内心遭受的十七年煎熬。 “但现在他才是该被除暴安良的。”楠白语已经知道孙长天不会动手了,冷哼一声。 孙长天在椅子上再拧了一下,好像椅子上长了刺似的。楠白语的话勾起了他一直的好奇,身子向楠白语这边歪了歪,支支吾吾道:“楠侠士,这个,赵侠那个到底是啥罪过?” 他从听说了赵子慕身份揭露,要押送到白玉山,就一溜烟地跑来了,后来才想起来没有打听到赵子慕具体的恶行。这有了机会,自然要打听了,虽然和这些侠士说话他心里惴惴的。 楠白语哼了一声:“孙少爷不一听到信就到了裂山门外?” 孙长天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仿佛听到的是个弥天笑话:“就真因为一个出身?赵他连血煞的相貌都没有记得吧?” “哼。”楠白语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孙长天看看跪着的赵子慕,又扭头看看楠白语,还是不敢相信地道:“可他还有另外一个出身的,他还是裂山门的大弟子,凌前辈的大徒弟,这个出身为什么就不看了?” 楠白语诧异地看着孙长天,没想到一个纨绔少爷的嘴里能说出这般话来。这话,一直是他心里想的,却不敢也不能说出来的。 “你不懂武林。”楠白语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 “可你懂啊,你们都比我懂啊。赵侠士除暴安良,做过那么多的好事。他是有一个不好的出身,可还有一个好的出身,不能将那个不好的出身抵消了?”孙长天的身体都要凑到楠白语的身上了,满怀期待地道。 抵消?出身是可以抵消的?楠白语摇摇头,良久才又道:“你不懂武林。” 孙长天皱着眉,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好的出身不看,这些武林侠士们非要看一个坏的出身。 长街上忽然传来马蹄声,接着停在了这座就楼前,除了赵子慕,其他人都看过去,楠白语已经站了起来。 “欧阳兄。”楠白语拱手招呼。 欧阳若尘扔下马缰绳,向楠白语拱手,人群惊叹地让开了一条路。 欧阳若尘走进人群,站在赵子慕旁边,侧目看去,赵子慕身上的烂菜叶子已经蔫了,头发上的蛋白蛋黄也凝固住了,烈日下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赵子慕微垂下眼皮,看到身侧的一双鹿皮靴子,靴子上纤尘不染。心里竟然是一片空白,他是要被至交好友亲手送到白玉山的吗? 他该有这样的觉悟的,从他将生父的灵位擦拭干净,认下了生父之后。 “冲洗了。”欧阳若尘冷漠地吩咐了一句。 欧阳若尘和楠白语一同坐在桌边,举着酒碗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几个小二依次从酒楼内断出几桶水,两个护卫上前接过,走到赵子慕身侧,从头浇了上去。 孙长天瑟缩了下,好像井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想起赵子慕后背的血肉模糊,不禁又瑟缩了下。 欧阳若尘睨视了孙长天一眼,孙长天压根就没有看到。 一连三桶水,赵子慕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才算冲洗得差不多,小二却又端来一盆水。围观的人们忽然兴奋起来,就见那护卫端着水,这一次,盆里的水缓缓从赵子慕的头上流下来。 孙长天惊讶了下,他竟然看到赵子慕的身体动了下,就好像他刚刚不由自主的瑟缩。 怎么可能?赵子慕怎么会瑟缩?那是裂山门的大弟子,是堂堂赵侠士的,是鞭子重重抽打在身上都没有哼一声的人。 孙长天眯了下眼睛,耳边是围观人喝彩的声音,他看到一道水痕从赵子慕的眉梢流下来,流过眼角,浸湿到眼睛里,赵子慕的眼睛闭了下。 “盐水。”楠白语忽然说了一声。 孙长天眼睛睁大了。 盐水?盐水? 孙长天无心酒菜,确切地说,他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赵子慕,看着他的脸,想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他想要绕过去看看,可是又不敢。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赵子慕的嘴唇上。他忽的站起来,走到赵子慕的身前,定睛看了一会。接着转身回到自己桌前,倒了满满一碗茶水,不顾所有人的视线再走到赵子慕身前,半弯着腰,将茶水送到赵子慕的嘴前。 赵子慕微微抬头,看着孙长天。孙长天低声道:“以前你打我,是我该打,我不怨你。” 说着将碗往前送送,谁料赵子慕竟然往后一躲。 “给你喝水,你嘴唇都干了。”孙长天急道。 赵子慕的视线落在水碗上,然后微微抬起,从孙长天胳膊与身体的空隙中,与欧阳若尘对视。 欧阳若尘冷冷地看着赵子慕,端着酒碗,慢慢送到口边。 赵子慕眼皮垂下,张开口,碗送到了嘴边,他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施刑 孙长天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做出了一个壮举。不管赵子慕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亲眼见到赵子慕做过好事——虽然是暴打了他一顿——那他就也要为赵子慕做一件好事。 孙长天满意地回到自己桌前,还没有坐下,就见到护卫那边两个人走到赵子慕的身侧,一人抓着赵子慕一个胳膊。他奇怪了下,跟着就看到重重的一拳,直接怼到赵子慕的腹部。 赵子慕眼角一缩,口一张,一口水箭吐了出来,接着又是一拳,又是一口水箭,孙长天手里的茶碗啪地落到地上。 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孙长天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孙少爷,吃你自己的酒菜。”楠白语的声音阴测测落在耳边,而孙长天全然没有听清,他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打的人毫不留情,一言不发,被打的人不动不躲,一声不哼。开始几拳,赵子慕还能吐出水箭,后来只是嘴角溢出水渍,再后来,就是干呕,直到什么也呕吐不出来。 “为为什么!”孙长天挣扎着,想要摆脱压在肩膀上的手,他以为是暴怒的声音,实际上嘶哑难听,连外边喝彩的声音都不足十分之一。 “为什么?”孙长天满头是汗,不再挣扎,只是喃喃地问道,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一个可怕的原因。 “回答。”欧阳若尘冷然道,这命令的语气是对谁,不言而喻。 赵子慕挺直的腰背终于弯了下去,腹中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高抬的头这一刻也终于低垂下去。良久,他才缓缓重新跪直了身躯,脸上也不复痛苦神色。 他抬起头,看着欧阳若尘,沙哑着说道:“未经许可,不得喝水。”因为殴打和呕吐,他的声音失去了原本的清朗。 “那,那你干啥还要喝?”孙长天震惊地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你要给他喝的。”楠白语的声音带着冷酷。 “我?”果然是因为我?孙长天几乎是瘫在椅子上,面色发白。 “不是因为你。”赵子慕看着孙长天,再强调了句:“不是因为你,是我该挨打了。” “赵兄,你是担心孙少爷内疚么?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欧阳若尘讥讽道,从后腰拎出件什么东西,叮当一声,扔在赵子慕身前。 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赵子慕身前的那个东西上,那是半个巴掌大的铁块,中间是两寸长尖锐的铁钉,铁钉的另一端带着空洞,空洞内锁着个小巧玲珑的小锁。 护卫再上前,这一次竟然是解开绑缚赵子慕的锁链。 “这东西赵兄很熟悉的,就不要烦劳护卫了。赵兄就自己给自己带上吧。”欧阳若尘冰冷冷地道。 楠白语的眼角缩了下。他知道欧阳若尘心硬如铁,对待囚犯心狠手辣,可没有想到,对赵子慕他也能下得了手。 当初得知赵子慕认下血煞之子的身份,他也是满腔怒火,恨赵子慕竟然认贼作父,恨他背叛师门。 武林人士尊师重道,师者如父。赵子慕被恩师收养十七年,养恩大于生恩,他怎么可以背弃师门,认血煞为父呢? 可这一日一夜的时间,足够他冷静了。他想起赵子慕的为人,想起赵子慕在三个条件中的选择,心里竟是敬佩。 所以,他无从阻拦。 不论是站在押送者的身份上,还是因为这话是欧阳若尘说的,都没有他阻拦的份。 赵子慕垂眸看着地上的手铐。铁钉反射着阳光,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眯了下眼睛,微微偏头,慢慢捡起了手铐,慢慢打开小锁,扔到地上。 阳光落在冰冷冷的铁钉上,尖端的一头泛着冷森森的光,他看了一眼,将手铐交于右手。 “慢慢地穿过去,我要看着尖端一点点地从你的手掌中穿出来。”欧阳若尘残忍的声音传来,围观的人群发出抽气的声音。接着人群拥挤起来,都要挤到侧面,亲眼看着有人要给自己受刑。 “不!”孙长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跳了起来,抬起手想要指着欧阳若尘,可又不敢,“你们怎么能这样?他没有反抗,你们都打他了。” 欧阳若尘哼了一声,忽然笑了下:“孙少爷,要不你来动手?” 孙长天呆住了。 “孙少爷不是不知道这是规矩吧。”欧阳若尘又笑了下,这笑容明明很温和,孙长天的心里却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瑟瑟发抖。 竟然是这个被他责打羞辱过的人,一次又一次在为他解脱。赵子慕手指慢慢抚摸着冰冷尖锐的铁钉,心里微微暖了下。 接着,左手手心向下,平平伸出,右手抓着手铐,缓缓对着左手手背中心,手背的另一面,是劳宫穴。 尖锐的铁钉贴在手背上,这一刻的过程多么熟悉,只不过,这一次铁钉穿透的,是他自己的手心。 右手慢慢用力,铁钉一点点钻进肌肤。 “啊!”围观的人传来轻声的惊呼,接着都凝声屏气,看着那个给自己施刑的右手,一点点压下去。 疼。 除了疼,还是疼,也并非不能忍受,不过是疼罢了。 铁钉穿过手背一多半,赵子慕松开右手,左手慢慢翻转,让手心落在众人眼前。 血顺着手背滴答到地上,手心劳宫穴的肌肤忽然凸出,接着缓缓露出被染红的尖端,这个尖端逐渐从手心中凸起,一汪鲜红的血,也随着汪在了手心里。 汗从额头从鼻端甚至全身的毛孔中钻出来,赵子慕的手却连抖都没有抖,好像那两只手全不是他自己的,他既不是施刑人也不是受刑人。 “欧阳大侠!你不是他的好兄弟吗?你不是他的好兄弟吗?”孙长天忽然跳了起来,不知道什么给了他勇气,他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欧阳若尘的衣服,咬牙切齿道。 “我的兄弟是裂山门凌前辈的大弟子,不是恶名昭彰血煞的儿子!”欧阳若尘掷地有声,孙长天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兄,很不好意思,刚刚视线被挡住了,只好麻烦你重新来过了。”欧阳若尘拂了下被孙长天拽过的衣袖,轻描淡写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虐待 楠白语起身,将孙长天丢回到椅子上,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要不想他多遭罪,就老实点。” 不用楠白语说,孙长天也完全明白了。 他瞪着眼睛,看到赵子慕反手抽出了铁钉,然后重新将铁钉按在左手手背前一次的伤口上。 孙长天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正义的侠士啊,就在前一天,赵子慕也是侠士啊!怎么会这么样呢?他忽然哆嗦了下,如果他的父亲不是他的父亲,如果他也是哪个莫名其妙恶人的儿子被他父亲收留的,会不会也要被这么对待? 孙长天完全被他的想象吓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恍惚清醒过来。酒楼内已经空了,酒楼前也空了,只留下小小的一滩血迹,在阳光下已经泛黑,几只苍蝇嗡嗡地围着。 孙长天噌地跳起来。他要回去,要回去问问他老爹,他绝对绝对不要做什么恶人的儿子。 镇子的另一侧,一根锁链穿过赵子慕双掌之间的铁钉,牵在前边慢悠悠行走的马匹主人手里。 无需牵引着奔跑,单是锁链的重量,就足矣给受刑人足够的痛苦了。 伤口不断被牵扯撕开,也只有遭受过这种痛苦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没完没了的疼痛,无休止的c没有间断的痛。 赵子慕步履蹒跚。一日一夜的受刑不眠,只有早晨的半碗水,让他身体几乎到了极限。唯有将视线落在欧阳若尘的后背上,才能完全忽视已经被撕裂开的双手。 疼痛c疲劳让他无从思考,他也不想思考,也没有什么可以思考的了。 从他向生父牌位叩头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决定了。 夜幕降临之前,他们远远离开了镇子,露宿荒郊野外。 火堆升起来,上边是烧烤的兔肉,烤肉的香气飘来,但这些与赵子慕无关。 他没有再被要求跪下,而是站在一棵大树下,双手高举,一根锁链穿过手铐将双手吊起。 平心而论,还不算太残忍,没有将他整个人吊起来只有脚尖着地。但锁链是穿过双手之间的铁钉的,一整夜,他必须这么高举着双手站着。 只要双手稍稍下垂,铁链就会拉动他的掌心,牵动掌心的伤口。 这一刻,赵子慕无比感激师傅曾经对他的严格训练,如果没有十七年的苦练,他绝对支撑不下去。 火堆旁,楠白语和欧阳若尘安静地坐着,视线都落在烤兔子上,但显然,谁的心思也不在其上。 “他的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良久,楠白语低声说道。 “你想要让他怎么在白玉山内熬过去?你想让他第一天就被打死在那里?”欧阳若尘的声音更低,几乎是耳语般。 两个人几乎同时向赵子慕看过去。黑暗中,赵子慕的身影就如困住他的树木一般笔直。 “连孙长天那个废物都知道,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做了十七年的裂山门大弟子,做了五年的侠士,就抵不上生父犯下的罪孽?”楠白语咬牙道。 “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是他自己不选择。”欧阳若尘漠然道。 “你让他怎么选择?就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就能砸了自己生父的灵位?”楠白语几乎要跳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得选择!”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恩师?凌前辈的父亲死于血煞的手里,他偏偏还要抚养仇人的儿子,教给他文韬武略。日日看着仇人的儿子承欢膝下,凌前辈又是受的什么煎熬?” 欧阳若尘低声道:“你以为他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你以为他就是替生父赎罪?不,他是在替他自己赎罪。不能报得生恩,也不能报得养恩。他的父亲在天之灵日日看着他承欢于仇人膝下,那是杀父之仇,要是你,你作何选择?” 楠白语看着黑暗里笔直的身影,伸手撑住自己的头,“可他一切都不知情” 欧阳若尘哼了一声,“不知情,江湖道义中没有不知情这三个字。我问你,如果血煞未死,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楠白语放下手。 “他怎么做?大约只有一死谢罪了。” 黑暗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兔肉已经烤好了,可谁也没有想起来吃。 另一个火堆旁,护卫们已经吃完了晚餐,一人站起来,拎了马鞭过去。 “丁强,做什么去?”另一人问道。 “手痒了。”丁强回答道。 “差不多了吧,这么的一夜,也够受的了。”先前问话人道,“这都两天一夜了,就喝了半碗水,打可一点没有拉下。” “你看他服气了吗?这么打,可讨过饶?一想到以前我和这种东西称兄道弟我就恶心,现在还在我们面前摆侠士的嘴脸。”丁强冷笑道。 声音清晰,所有人都听到了。劝人的不再说话,丁强已经到了赵子慕身前,马鞭一挑,赵子慕的下颌就被挑了起来。 这动作颇为轻佻,看着赵子慕的眼神更轻佻。 “赵子慕,打你我也师出有名。你从被绑到现在,可是一句错没有认。你不认罪,在你心里,可不是我们这些人的错处了?”丁强道。 赵子慕抬着头,淡漠地看着丁强。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一个打人的借口,别说他认不认罪,就是认罪了,该挨打还是要挨打。 “既然你自己不肯认罪,那我就帮帮你了。”马鞭从下颌离开,赵子慕保持着抬头的姿势没有动。 丁强后退一步,将鞭子在手里握了握,然后松了鞭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忽然一鞭子就落在了赵子慕的胸口。 他赵子慕全身上下,只有前胸还没有伤痕,这一鞭,仅有的布片就被划开,胸膛上先上出现一条白印,接着白印变红,成为一条长长的血檩子。 赵子慕淡然地看着丁强,不动也不哼,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好像那鞭子抽打的不是他自己。 丁强一鞭下来,才要举手,视线忽然落在赵子慕的脖颈上。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红穗编织的绳子,穿过一个玉坠样的东西,正贴在胸口,如果不是衣衫碎裂,还露不出来。 丁强上前,刷地将玉坠从赵子慕胸前抓落,赵子慕的神情忽的一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父亲 丁强瞟了玉佩一眼道:“这是什么?你如此贴身所藏,不会是你”他想要说师尊二字,忽然觉得不可能,凌天清恨他入骨,怎么会送他玉佩,必然是血煞那人留下的。 眉毛一挑道:“可是血煞留下的?” 赵子慕看着丁强,缓缓点头:“是,是我生父留下的。” 丁强冷哼一声,“江湖逆贼留下的东西,你也宝贝着放着,我就替你” “留下它,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赵子慕想都不想,张口道。 丁强才要捏碎这玉坠,听闻赵子慕如此说,倒停下来,玩味地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赵子慕,冷笑道:“是么?” 赵子慕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和赵子慕清清楚楚。他们一起押送过几次犯人,犯人们大都桀骜不驯,哪里是动刑就能屈服的。 而他们能动用的刑罚也有限。送到白玉山里的囚犯都要完完整整,不能缺胳膊少腿的。 所以为了彻底压垮犯人的自尊让他们服从,就要有许多特别的惩罚。其中之一就是找到囚犯的弱点,让囚犯不得不服从。 丁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赵子慕的弱点,一阵快意袭上心头。 赵子慕丝毫没有掩饰对玉佩的不舍,眼神直落在玉佩上,不待丁强再说什么,几乎立刻回答道:“是。” “要你做什么都做?”丁强狞笑了下。 赵子慕从未见过他的生父,对生父所有的念想就在这个玉坠上了。想必他这十几年中,无数次摩挲着这个玉坠,想过他生父的模样。就算此刻知道生父是血煞,也难以割舍心中念想。 “好。”丁强哈哈大笑,“我每抽你一鞭,我要你都大声报数,同时认罪,认打!” 楠白语“蹭”地站起来,就听到赵子慕已经清晰地说道:“好。” 这是他们对待犯人的手段,对待那些已经被打服的犯人的手段。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赵子慕这么说过,就是知道,赵子慕不会被打服的,可就这一枚玉符,却达到了折辱他的目的。 “刷!”这一鞭才落下,赵子慕就开口了。 “一,我认罪,我该打。” “二,我认罪,我该打。” 楠白语呆立在当场。 “十九,我认罪,我该打。” “三十,我认罪,我该打。” 没有先说出鞭打的数量,那就要看鞭打人的意思了。三十鞭对赵子慕来说已经是雪上加霜,尤其现在的他是被穿透了手掌吊着站立着,他只要微微一动,手掌的伤口就会被撕裂。 手掌早已经肿起来,撕裂的地方已经有浓水流出,现在是浓水加着血水,顺着高高举起的双臂流下来。 “三十五我认罪我该打。” 赵子慕的声音里已经透着疲乏了,他高举着的双手颤抖着,甚至双腿也有些发抖。每一鞭落下,他都要稍稍喘息一声,才能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丁强却怒火冲天,这哪里是认罪,根本就不是认罪,只是认打。 “哎,老丁,你歇一会。”先前说话那人过来拉住丁强,“歇一会再打,也让他缓缓。” 说着伸手拽过玉坠往赵子慕脚前一扔。 丁强还想要上前,那人半拉半拽着拖着丁强,转身之际,听到赵子慕低哑的声音:“谢谢。” 这一声谢,就不知道是谢那人还回了玉佩,还是说情了。 楠白语捡起水囊,胳膊却被欧阳若尘抓住:“你干什么?” “这么挨打,你觉得就早晨半碗水就挺住了?”楠白语抬头。 欧阳若尘的手松了下,低声道:“放他下来吧。” 楠白语反而怔了,犹豫道:“他,跪不住了。” 劳宫穴被扎透,伤了两处大穴,再被这么虐打了一天,别说跪了,就是坐都坐不住了。 欧阳若尘没有吱声,楠白语拎着水囊过去,见到赵子慕惨白着脸低着头,全身重量都好像挂在双手的锁链上。 他抓着赵子慕的头发拎起他的头,却看到赵子慕的眼睛还睁着,眼神清明。楠白语顺着原本的视线看到地上扔着的玉佩。 他不做声将水送到赵子慕的嘴边。 赵子慕早就干渴难熬,一口气差不多喝掉了半个水囊的水,身上也好像有了力气,站得也稳了点。 楠白语一言不发解开了吊着赵子慕的锁链,将他往后一推,就推在身后树杆上,铁链在身上绕了一圈,紧紧困住。接着弯腰捡起玉佩。 编织的红绳已经扯断了,他随手重新绑上,再拽了拽看结实了,套在赵子慕的脖子上。 两人视线没有对视,楠白语转身之后,赵子慕才抬头看过去,接着闭上了眼睛。 这还只是在森林外边,等到进入到森林里 赵子慕的意识不是很清晰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天一夜,这是他生日之后的第一次睡眠,被捆缚站立,前行后背双腿血肉模糊。血腥气吸引了夜间活动的虫子,赵子慕没有睡多久,就被伤口一阵阵的刺痛惊醒。 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爬到伤口里,正贪婪地噬咬着,赵子慕下意识想要驱赶,手微微一动,又是剧烈的疼痛,他彻底清醒了。 他仰头靠在树干上,看着黑沉沉的树叶,脑海里头一次清晰地回忆起凌天清的面容。第一次,师傅直望着他,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痛恨。 第一天的难过c伤心c冲动都淡去了,连身上的伤痛都不在意了,赵子慕心里真正平静下来。 他不后悔做出的选择。师傅,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伤口火辣辣地疼着,他却像全无知觉。 这才算什么呢?进入到白玉山之后,他才是真正开始赎罪。 想到赎罪二字,他想到了那个灵位,想到师傅述说的那一幕。他的父亲,被江湖上人人称之为恶人,冠以血煞名头的父亲怎么能是恶人? 他为护着一个婴孩断了一臂,然后又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仇人的剑下,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割断自己的脖子,只为了二十岁时候的他知晓这一切。 父亲或许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恶人,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只是他的父亲。 他不可能不认这样的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追来 天才蒙蒙亮,所有人就都起来了。楠白语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向赵子慕。赵子慕垂着头,披散的头发挡住他苍白的面色。 锁链都好像锁不住他了,整个身体悬挂在锁链上,但仍然能看出来,这一夜他完全没有挣扎过。 楠白语灌了半囊水过去,才看到赵子慕还没有清醒,虽然蚂蚁正忙碌兴奋地顺着他的腿脚往上爬,流连在手上身体上的伤口里。 他皱皱眉,忽然将水囊举到赵子慕的头上,劈头落下的水让赵子慕清醒了,他微微动了下,缓缓抬起头。 楠白语很粗暴地将赵子慕的锁链打开,抓着他的肩膀带着踉踉跄跄的他到小溪旁,几乎是将他扔到溪水里,粗暴地扯落了他成条的衣裤。 晨起冰冷的溪水瞬间被染红了,然后慢慢氤氲扩散,赵子慕身上的虫蚁顺着水流冲走,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早晨赵子慕被允许喝了足够的水,吃了半张饼。楠白语拿了一套新的衣裤为赵子慕套上,双手被锁在一起,上衣的袖子只好撕开套上了。 押送之后的刑罚基本上就到此了,他们送入到白玉山的是苦役,不是被打得不会动的死人。 余下的路对赵子慕来说仍然是艰难的。他的手仍然被穿过锁铐牵着,哪怕没有慢半步,伤口也会被牵动,伤上加伤。 赵子慕脚下落地还稳。这一刻他无比感谢他的师傅十七年间对他的严格要求,让他在这般伤痛中腿脚依然可以稳定行走。 可能师傅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所以才让自己练得下盘功夫极闻,让在十五岁那年就让自己行走江湖,也让自己每年都送到白玉山内几个江湖恶人 赵子慕摇摇头,他不想揣摩师傅的心思,也不想认定师傅对他的恶意。 虽然一切清清楚楚。 是为了赎罪。赵子慕对自己说。 嗒嗒嗒,身后传来马蹄声,这声音一听就知道马背上的人骑术不精,众人都耳目灵敏,也听出马背上的人呼吸颇重。 前边几人回头,看看又都转过头去,异样地瞧了赵子慕一眼。 马匹在众人身后不远就降了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 孙长久远远地跟着一队人身后,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还要回来,跟着又有什么作用。 这一夜间,他满脑袋里都是忿忿不平,幻想着他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士或者大盗,提着双剑从欧阳若尘和楠白语手里救出受苦受难的赵子慕。 他一会后悔小时候没有刻苦练武,一会又想着要不要雇几个人将赵子慕抢走,然后又回到现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赵子慕为什么就落到如此命运了呢? 凌天清是个裂山门的门主啊,裂山门是武林正道啊,赵子慕是裂山门的大弟子啊,就算出身不好,生父是谁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不告诉他不就可以了吗? 他打马回去,却不由又打马转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在后边。 欧阳若尘看着后边远远坠着的孙家纨绔,烦得很。 孙家是天霜城首富,真要算起来,在整个庆国都都排得上名号。富人都是江湖大盗常关注的,孙家为了自保,每年都拿出大手笔的财富结交武林中人。 也不知道孙家的银子是怎么赚的,就好像大风刮来似的,年年拿出的银子足够养一个小武林门派了,可家道还是没有半分中落的架势,反而蒸蒸日上。 孙家大方,与武林中人交好的同时,却不参与武林任何事情,只要有关武林的事情全都退避三舍。如此久了,江湖不论白道黑道都知道孙家的立场,还真的对孙家礼让三分。 孙家的子弟大多是规规矩矩的,却不知道怎么出现了孙长天这么个人物,文不成武不就,一心以做纨绔为荣——到也不做什么令人发指的恶事,就是吹吹牛,花花钱,在街上看到小娘子调戏几句,最喜欢以纨绔自居,大抵也就这样了。 所以江湖中人提到孙家这个纨绔,都是哈哈一笑,一向不与孙纨绔较真——与一个这么点爱好的纨绔可有什么计较的? 也就是赵子慕那天见到孙长天调戏女孩子,正义心忽然爆棚,出手惩戒了下。 孙长天不是该痛恨赵子慕的吗?毕竟孙长天长这么大,也就赵子慕一个人揍过他,还是当街当着好些人的面。 孙长天这么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休息的时候,孙长天还是远远地坠着,也不跟上来,就那么地看着。 欧阳若尘一打眼就知道这个纨绔空着两只爪子就跟过来了。怕是以为怀里揣着一叠银票在荒山野岭中就有吃的。 欧阳若尘叹口气转身向后走去。不想孙长天一看到他过去,立刻跳起来抓着自己的马,警觉并惊吓般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对他怎么地似的。 “孙公子,”在一丈之外,欧阳若尘站住,客客气气地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孙长天怔了下,他要去哪里?下意识看了赵子慕一眼,只看到赵子慕跪着的背影。 “我们要去白玉山,到前边就是岔路了。孙公子一个人”欧阳若尘道。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一个人赶路也不是就有危险了,关键是孙长天的身份。他这么个也就是有缚鸡之力的少爷,偏偏还有个显赫的家庭,真要出点事情,欧阳若尘作为见到他孤身上路的人来说,有点交代不过去。 “我也去白玉山。”孙长天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来。 欧阳若尘皱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路程里,队伍里多了一个不是看守也不是囚犯的人,这个人一声不吭地骑着马,也不会照顾自己,但却出人意料地会照顾别人。 “楠大侠,那个,他可以喝水了吧,你们不会因为他喝水就打他了吧。”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孙长天连滚带爬地就抓了水囊就喂赵子慕喝。 “楠大侠,那个,他可以吃东西吧,你们不会因为他吃东西就打他吧。”再一次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孙长天又洗干净手,抓了本来给自己的烤野鸡,一条条地撕下肉,送到赵子慕嘴里。自己毫不在意地啃着梆硬的烧饼。 “楠大侠,那个,晚上他可以睡觉吧”然后就蹭到赵子慕的身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扶着他的身子,想要替赵子慕省些力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照顾 欧阳若尘和楠白语看得嘴角直抽抽,丁强更是恨不得揪住孙少爷扔一边去。但是丁强是被欧阳若尘警告过的,不要招惹孙长天,只能恨恨地瞅着。 孙长天却全看不懂各色人的脸色,他的眼睛里只有赵子慕。 赵子慕为啥不跑呢?他就是不想叛出师门,完全可以一跑了之啊。庆国这么大,到哪里不可以躲起来?到时候谁知道他是血煞的儿子还是凌天清的大弟子?干嘛要受这个罪? 就算不跑,砸了灵位就砸了呗,反正血煞也死了十好几年了。当初血煞为了他活着才送死的,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他遭这个罪,以后再偷偷立个灵位自己贡着不就可以了? 至于改姓,这个孙长天将心比心想了想,觉得有人要是逼他改姓他也不会愿意。 心里就对凌天清不满起来。还是个掌门呢,还是个大侠呢,哼,也不过也不过什么,却不敢再想了。 赵子慕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甚至反复想过了进入白玉山的后果。对未来比现在可能更苛刻的后果准备泰然若之。可孙长天的到来,让他内心重新不平静起来。 “喂,你睡一会,我给你靠着。”孙长天小声说道,以为他这个声音没有人会听到。 赵子慕筋疲力尽,他已经打算要睡一会了。虽然需要笔直地跪着,可就是跪着,他一样可以睡着,他也差一点就要睡着了,但孙长天的声音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主意,也让他的睡意稍稍淡了些。 “没事,我白天都骑着马呢,我也从来不睡这么早。”孙长天以为赵子慕也关心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嗤——”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嗤笑,孙长天根本就没在意,转到赵子慕身侧——赵子慕跪着,他不敢站在赵子慕身前。 “要不你这么靠靠,你这边手臂上没有伤。” 这话让火堆旁真睡的假睡的所有人呼吸都停滞了下,几双视线嗖嗖地看过来。赵子慕终于侧头看着孙长天。 “孙少爷,我是罪人,囚犯,你这么做”赵子慕费解地看着孙长天,低声道。 “我没有看到你犯罪,我也没有听说你犯了啥罪。”孙长天瞪着眼睛看着赵子慕,“我不懂你们武林那些,反正我就知道你没有罪。” 赵子慕想要说什么,看着孙长天眼睛里露出不解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 “孙少爷,你的赵侠士别说跪着了,就是站着也能闭眼睛睡着。”一个护卫看不过去了,大声嚷嚷一句。 孙长天盯盯地看着赵子慕,好像要从赵子慕的脸上分辨出真假,盯得楠白语都想要开口的时候,赵子慕微微点点头道:“孙少爷,我可以这么睡的。” 孙长天才松了口气,退到一边,也不知道给自己扯把草垫着,直接就倒在地上。 赵子慕斜眼看着,想要提醒一句,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想到这个少爷估计连怎么扯草都不知道,也只能闭上嘴。 孙长天就躺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就坐起来。在他旁边才入睡却也习惯警觉的赵子慕立刻被惊醒,半睁开眼睛,却见到孙长天轻轻凑过来,小心地将爬到他身上的虫蚁都弹落。 然后走到火堆旁,拿过一根燃烧树枝,绕着赵子慕笨手笨脚地烧一个大圈,想要烧出一圈没有草也隔绝虫蚁的圈来。 所有人都在心里叹口气,只不过这叹气的内涵完全不同。 孙长天这么一会给赵子慕抓虫子,一会又爬起来看看他的脸色,估计他可能醒了还过去喂了他一次水。 这一夜被孙长天这么折腾着,没有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睡好。天亮时候,孙长天也把自己折腾累了,别人都起来了,他却呼呼地睡着了。 这一夜赵子慕也睡得不踏实——他还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虽然他跪着,照顾他的人可坐可卧。 看着一夜后明显憔悴的面孔,赵子慕的心更是说不来的感觉。这个纨绔心里根本就没有善恶之分。 孙长天感觉他好像才躺倒地上就被推醒了,刚要大发雷霆,忽然看到头顶的天空,立刻就记起来头一天的事情,扑棱下爬起来。 喊他起来的楠白语被吓了一跳,就见到孙长天跳起来之后先惊慌地左顾右盼,待看到赵子慕那刻,惊慌之色才消除掉。 “孙少爷,前边就要进入森林了,有一段路骑不了马,这样,我们派个人送你回天霜城去如何?”楠白语尽量和颜悦色道。 “不不不。”孙长天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回去,我跟你们一起。”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楠白语有点不耐烦,这个纨绔在这里让他全身都不自在。 “我我要照顾他。”孙长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子慕。叫侠士肯定不行的了,叫名字他也不敢。 “你照顾他?”楠白语费解地看着孙长天。 “对,我要是不照顾他,你们能把他饿死,渴死。”孙长天理直气壮道。 “跟着就跟着吧。”看着忙着喂水喂饼,小心翼翼询问可要小解大解的孙长天,欧阳若尘对楠白语道。 “欧阳大侠,这算什么事?赵子慕这个囚犯还有人伺候了?”丁强不忿道。 欧阳若区瞥了丁强一眼,“要不,这一路吃喝拉撒归你?” 囚犯一路吃不饱喝不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双手都拷着,自己吃喝拉撒都不方便,也没有人愿意伺候这个,摘了镣铐更不大可能。 丁强不言语了。 孙长天竟然因为这个原因被留在了队伍里。 说来孙长天这么个少爷竟然也会伺候人,让队伍里的汉子们都吃惊不已,在下一个休息的时候,楠白语忍不住问道:“孙少爷,你一个少爷,平时身边丫鬟小厮一大把的,怎么也会伺候人?” 瞧孙长天喂水从来没有呛着噎着人,喂吃的也都大小正合口,真难以想象是一个少爷做的。 “少爷怎么了?父母若是病在床前还不尽孝了?”孙长天不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疑惑 孙长天认为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愕然了下。 这中间不乏大家子弟。单就楠白语和欧阳若尘,也都出身大家族,自然也都在父母面前尽孝过。 这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可孙长天说起来却感觉不那么平常了。 孙长天纨绔的身份不由弱了那么一点点。 “不是有丫鬟小厮,还要少爷你自己动手?”丁强问了句。 这话也是大家心里想的。毕竟孙家的富裕程度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这般家庭里子女若是要尽孝,也只要做个样子就好,那么多伺候的人在身边,哪里用得着真做。 “丫鬟小厮是丫鬟小厮,我是我。”孙长天比他们还要莫名其妙,“我自己动手怎么了?” 这个话题在没有下文中结束了。 下午,他们进了森林。 白玉山地处深山内,从山里到山外开出了一条路,可以走一辆马车,打马也可以跑起来。但这路面并不平整,山顶偶尔有碎石落下。 森林里也不同林外,毒蛇猛兽也多起来。不过在现成的路面行走,还算安全。 进了山,再没有路人可见,赵子慕也骑了马。孙长天殷勤地和赵子慕并排,如果不是赵子慕用双腿就可以控制马匹,他都要殷勤地牵着两匹马了。 赵子慕也受不了孙长天的殷勤了。不是讨厌他纨绔的身份,而是二十年里,不,是记事以后的十七年中,他从没有被这么照顾过。这种照顾让他比受了刑还要不舒服。 “孙少爷,我是囚犯,挨打是正常的。”赵子慕忍不住给孙长天普及常识。 “啊。”孙长天就啊了一声。 再走了一会,孙长天问道:“你渴不,前边瀑布下水还清凉。” 赵子慕心里叹口气,“孙少爷,囚犯都要忍饥挨饿的。” 孙长天再啊了一声。过了一会走到瀑布前边的时候,他却忽然下马,笨手笨脚地往瀑布那边爬过去。 全程听了这两句对话的欧阳若尘忍无可忍,揪回了孙长天,亲自下到瀑布下的潭水处,接满了所有水囊。 孙长天乐呵呵地道谢之后,把水囊送到赵子慕嘴边。 赵子慕本来平静的内心,被孙长天不按常理的做法牵动了。 欧阳若尘和楠白语的内心,也被孙长天这两天的做法扰乱了。 “孙少爷,你这么做没有意义。他是血煞的儿子,这个事实无可改变。”楠白语在休息的时候,揪着孙长天到一边道。 孙长天莫名其妙,挠着头发道:“我没有想改变啊。”两天没有洗漱,他全身都难受,尤其是头发,好像钻了几十条毛虫似的。 “他是血煞儿子,血煞是被他师傅杀的,血煞又杀了他师傅的师傅,他身为人子,怎么能不报仇?报仇就是要判出师门,欺师灭祖。不报仇就是不孝。”楠白语给孙长天解释道。 孙长天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说,本来你们可以瞒着他,让他好好地做个侠士,也天下太平。但你们就是非要将事情公布了,实际你们就是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楠白语皱眉,“这是血煞的遗愿。” “血煞不是恶人吗?恶人的遗愿也一定要公布出来?”孙长天问道。 楠白语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血煞也没有说要他的儿子报仇吧。血煞杀了人,人的儿子杀了血煞,不已经都抵消了?”孙长天接着道。 “哼,这怎么可以抵消,父仇不共戴天。若是你自己呢?”楠白语怒道。 “你这意思是说,赵侠士要是杀了凌掌门为父报仇,也是应该的?”孙长天哼了一声道。 “你!不可理喻!”楠白语本来想要给孙长天讲讲道理,结果被孙长天气得拂袖而去。 若不是孙家地位,孙长天这是有十个脑袋,也要被江湖正义砍掉了。不过孙长天不是江湖中人,不能用江湖这套规矩。 孙长天自己也很是气愤,只是他将气愤藏在心里,转身就什么事都没有的又围着赵子慕打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子慕眼看着孙长天围着自己伺候了两天一夜,心里如何不感动。在下一个夜晚,孙长天拿着一只烤鸡过来的时候,也忍不住开口了。 “孙少爷,你这是图什么?”左思右想,赵子慕还是不理解。一路来因为孙长天的照顾,心里确实温暖了许多。 “我就是不明白。”孙长天撕了一条鸡肉先送到赵子慕嘴里,也给自己喂了一口道,“我就是不明白。” 赵子慕叹口气,“不明白就不用明白了,这是江湖的事,你不在江湖,也无需懂。” “我前天回家了。”孙长天忽然道,“我问我父亲,我不会也是谁谁别人的儿子吧。” 如果不是全身疼彻入骨,不是跪在地上,赵子慕可能都会笑起来,孙长天怎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话来。 孙长天再给了赵子慕一口肉,接着道:“我父亲说,他那么爱我,我这么单纯,别说我就是他亲生的,就算不是亲生的” 孙长天看着赵子慕,有些踌躇,这话没有说下去。 赵子慕神色也黯淡下去。 孙长天没有说完的话显而易见:就算不是亲生的,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孙长天不说下去,是想起了赵子慕的师尊,他心里正在怀疑,凌天清真的把赵子慕当做弟子吗? 他那天也这么问他父亲了,他父亲就摸摸他的头说:人心里都有杆秤,只要自己的秤不偏斜就可以。 他觉得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凌天清心里的秤偏了。可他知道这话不能说。 “你会为你父亲报仇吗?”孙长天的话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赵子慕默然。他会为父亲报仇吗?向自己的恩师动手? “我知道你不会。”赵子慕的沉默被孙长天当成了否定。“咱们天霜城谁不知道你赵侠士饱读诗书,若不是你出身武林,都会考个状元去。你从小被你师尊抚养长大,你师尊待你恩重如山,你怎么会对不起你师尊?” 这番话正说到赵子慕心中所想,可赵子慕却知道,孙长天绝对不仅仅想要说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劝逃 “可你为什么不跑?”孙长天凑到赵子慕的耳边小声说道,这话他想要问赵子慕很久了,“跑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赵子慕愕然看着孙长天。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跑,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被杀可以被打,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侠士怎么想的。欧阳侠士c楠侠士也明明知道你没有错,还要这么折磨你。”孙长天真心实意地叹口气。 塞到嘴里的肉都要忘记嚼了,赵子慕脑海里全是孙长天那句“你为什么不跑?”后一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好半天,赵子慕才咽下肉,道:“你不懂。” 孙长天摇摇头,楠白语说他不懂,赵子慕也说他不懂,要叫他看,他们才是不懂的。 “我是不懂你们怎么想的。”孙长天说着,干脆坐在赵子慕身前一点——他还是没有坐在赵子慕正对面,这个坐法,让赵子慕和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心里是有很多不懂的。可你就是苦役十七年就完全解脱了?你师傅解脱了,你替你父亲赎罪了。可你父亲呢?他解脱了?”孙长天困扰地问道。 赵子慕一怔。 “你看,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血煞能不能解脱。所以,你心底还是偏向你师尊的。”孙长天本来还想说,你师尊也知道。可这话对凌天清就未免不尊敬了,他不敢说。 “不过你也不用烦恼那些,我父亲说你熬不过十七年。白玉山内有好几个你亲手抓进去的人,都穷凶极恶。要不,怎么一路上都没有人救你。正道把你看做坏人,黑道把你看做侠士。你怎么做都不对。” 孙长天憋屈很了,忍不住把心里想法全说出来。 赵子慕闭下眼睛。这话孙长天不说,他也知道。 孙长天看着赵子慕又有些生气,他不懂赵子慕怎么会这么迂腐,怎么就不知道跑了呢。 “你现在怎么样?”孙长天小声问道。 赵子慕不明所以,张开眼睛看看孙长天后,简单道:“还好。”顿了下又道:“多谢孙少爷照顾。” 听到道谢,孙长天不那么习惯地扭动了下,想要说什么又仿佛一言难尽,忽然就看着赵子慕怔怔的,连肉都忘记喂了。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以至于现在心砰砰直跳。 匆匆将手里的肉都给了赵子慕,自己都忘记了吃,孙长天抱着膝盖靠着一棵大树开始发呆。他怎么会想到那个主意,他真是疯了。 可那主意就如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勾着他的心思,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安心不得。 只要赵子慕的手脱困,只要自己配合赵子慕挟持自己,那就 可会不会被看出是他诚心救赵子慕?会不会连累孙家?他的分量够不够欧阳若尘放手?如果不够呢? 要是被看出来会不会连累孙家?——不会的,他们都是武林正道,最多会迁怒自己。 孙长天在心里使劲摇摇头。 不能这么看着赵子慕被送进白玉山。爹地说过,只有赵子慕才敢因为他做坏事罚他,赵子慕是好人。 孙长天思来想去,又到火堆旁翻弄了一会。谁都知道他就是个傻乎乎的公子哥,一个顶着纨绔名头的假纨绔,没有人理会他做什么。 孙长天又回到赵子慕旁边,替他赶赶蚊虫,又鼓秋了一会。赵子慕忽然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孙长天,只见他背着欧阳若尘几人,小心地展开衣袍一角,露出一行细小的炭黑字迹:你劫持我可能跑掉。 赵子慕的视线几块地从衣袍移到孙长天的脸上,简直不知道该什么表情。 孙长天很是着急,他背着众人,生怕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张张口,用嘴型问道:“你手,打开能行不?” 赵子慕神色复杂,费解地看着孙长天,视线看到孙长天后背众人。有人随意抬头看过来一眼,就又移开视线。 赵子慕极快地微微摇头,孙长天一下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呆呆地,不肯相信地看着赵子慕。 赵子慕视线微微下垂,落在孙长天紧紧抓着衣角的手上,那只手白胖的手背绷起来,竟然也能看到发白的骨骼。 孙长天抓着衣角,沮丧地坐下,好半天才想起来揉搓掉衣袍上的字,却好像还是不死心地想着什么。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赵子慕一定会怀疑有什么阴谋勾当,但孙长天赵子慕闭了下眼睛。 孙长天又何必要这么做?赵子慕心内五味陈杂。 “这里穿透,你武功有影响吗?”好一会,孙长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子慕张开眼睛,看着孙长天小心翼翼,比赵子慕还要失望的神情,心软了下,温言道:“我内功走的是阳刚之路,劳宫穴主手厥阴心包经,不影响内力修为。” 楠白语看了这边一眼。明明是赵子慕自己受伤,可好像被影响的是孙长天,赵子慕还要好言安慰他。 这情形有些诡异。 孙长天松了一口气。 赵子慕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浪滔天。心内隐隐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却不敢细想,只能拼命压制下去。 可越是压制,就越是压制不住,直到这个想法清晰地出现在心里。 他本无罪,有罪的不是他。 赵子慕身为裂天门大弟子,一言一行从来都是用最严格的方式要求自己。师尊对他不苟言笑,但是他内心也是渴求师尊对师弟们的那种关爱的。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身为大弟子必须要做的,他必须要以身作则。他从未怀疑过师尊对他的感情,他也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心中忽然对师尊的做法产生了怀疑。师尊这是逼他选了这条路。而他心中知道,若师尊只给了他这条路,他也不会违抗的。 这一夜赵子慕朦朦胧胧地睡了又醒,醒了看着深邃的天空就再无法安睡,身体再疲劳痛苦也抵不过内心的苦楚,他明明已经认命了,却又生出不甘的心思。 他看着侧睡在身边的孙长天,看着他模糊了黑灰的衣襟,却最终移开了视线。 他想起师尊十七年来看着他不曾笑过的面孔,想起师尊几乎很少注视他的双眼,想起为他请的那些师傅,想起教给他的仁义礼智信就当还给师尊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怒斥 孙长天意外地沉默起来,他总是偷着打量赵子慕,然后视线再偷偷移到欧阳若尘或者楠白语身上,神情也诡异起来。 几天的赶路,让这位少爷明显消瘦,比赵子慕还要显憔悴。可这位少爷没有一句抱怨,与他平时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又是一个夜晚,孙长天已经知道这是他们露宿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他们可以不露宿的,山下有几间茅草屋,大约是运送玉石出来时候半路休息的。 不过他们都没有睡在茅草屋内。时值盛夏,茅草屋内未免憋屈,他们都在露天随意割些茅草出来躺着休息。 天才黑下来,大家就生了火,孙长天习惯性地拿了水囊给赵子慕喝,就见到丁强走过去。 孙长天戒备起来,急忙忙赶过去,“丁侠士,需要做什么,我来我来。” 丁强站住,乜斜这孙长天,似笑非笑道:“孙少爷,你来也好,我这要摘了赵侠士的手铐。” 这声赵侠士端得极具嘲讽意味,赵子慕和孙长天全听出来了。 孙长天身子一抖,不由后退了一步,视线却落在赵子慕的双手上。 这双手从进了森林就没有受到拖曳,伤口不曾撕裂了再撕裂,已经略微长合。只是伤口处还是肿胀很高,这一拔出手铐,那疼痛就不知道几何了。 孙长天挨了一鞭子都会大喊大叫觉得疼痛难忍的,哪里敢亲自上手,不由想到当日赵子慕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也恍然这些天赵子慕必然日日疼痛难忍。 丁强看着孙长天一言难尽的模样,哼了一声,拉着赵子慕的手一提,手铐已经扯开了伤口,血顺着手掌流下。 孙长天已经知道他越是说情赵子慕就越是遭罪了,忍着撇过脸不去看。只眼睛不看,耳朵忍不住听着身后的动静,半晌只有轻微的喘息声停了下,然后再停了下。 孙长天知道已经结束了,转回头,只看到汩汩的血从赵子慕双手手掌涌出来,他差点叫出声。 丁强从怀里拿出一包药,倒在赵子慕手心手背上,然后随手扯下赵子慕的袖子。孙长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上前,从丁强手里抢过布条。 丁强哼了声后退一步,等着孙长天给赵子慕仔细绑扎好了,然后拉过赵子慕,将他捆在树上。仿佛是看着孙长天的面子,并没有在赵子慕的身上制造出什么伤口来。 赵子慕双手再次受伤,虽然挺着没有吭声,实则疼出一身冷汗,不经意扫过孙长天的眼睛,却见到他眼睛里的兴奋。蓦地想起前两天衣襟上那行字。 孙长天这是打定了注意要他跑了? 孙长天果然是想起了这个注意。赵子慕的束缚解开了,他之前名声那么大,欧阳若尘和楠白语又都是他的朋友。以前对他出手大约是给别人看的,不然进了森林之后怎么就没有动过手。 再说他又可以成为赵子慕的人质。他还是以为他分量足够的,有他在赵子慕手里,欧阳若尘和楠白语肯定会网开一面。 孙长天想了一会,觉得没有破绽。他又凑到赵子慕身边转了一会,然后离着赵子慕近了躺下。 赵子慕看着孙长天眼睛一会看看他,一会又看看欧阳若尘,就明白孙长天没有死心,心里暗暗叹息,他怎么就没有想明白,他一个少爷,还没有割断绑着他的绳索,就会被人发现的。 这些个白天黑夜,没有人会真的放松下来,也没有人真的睡熟了。就是押送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押送他这么外松内紧。 他不可能主动逃走的。这是他的选择,已经选择了就不会更改。 他们也不可能放他逃走的。他们都出身名门正派,此时已然与他画了界线,怎么可能放他逃走? 赵子慕想要告诉孙长天不要费心琢磨了,可又无法说出口,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孙长天是打算割断绑着赵子慕的绳子。 他的靴子里藏着一把匕首。可怎么能让赵子慕得到,自己不被怀疑呢?他就是再想要放了赵子慕,也不想牵连到他家里和他自己。 可忽然又想到赵子慕的迂腐,他会配合自己跑吗? 忍不住又抬起头看着赵子慕,这一眼正看到赵子慕垂着视线看过来,那视线冷清清的,好像能看到他心里,眼睛就是一亮。 他偷偷看一眼欧阳若尘那边,见没有人注意他,偷偷曲起右腿,手在靴子上轻轻拽了下,一把匕首露了出来。 赵子慕闭了下眼睛。 孙长天真是个少爷,他怎么就不知道救了他意味着什么?他这么一路跟来,大家只以为他少不更事,同情心下不分好坏。可要真救了他出去,不仅仅是他,连带着整个孙家都要受到牵连。 赵子慕垂下眼,视线从匕首移到孙长天的脸上,忽然神色一变怒道:“滚,离我远点!” 孙长天大惊,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腿一伸,匕首重新滑进靴子里。 众人皆被这边声音惊动,就见孙长天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地看着赵子慕,他本来就侧躺在赵子慕身边,这模样就好像刚被赵子慕踹了一脚。 只有这一声。在众人看过去的时候,赵子慕已经垂头闭上眼睛。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感情,也没有人能从他惨白的面色里看出什么。 他就如一个已经释放了所有气力的人一般,只依靠着捆绑的绳索勉强站立。即便他双手在颤抖,也只会被人以为是因为疼痛,被孙长天某种冒犯之后的愤怒。 孙长天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子慕,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赵子慕的意思。 他怎么能这么罔顾他自己的冤屈?他学了圣贤人的书就迂腐到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了? 孙长天忽然跳了起来。他知道赵子慕不会跑了,那他还留着那些话做什么? 孙长天披头散发,面色狰狞,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赵子慕道:“你这个懦夫!你以为你躲进白玉山里就是勇敢了?你这个彻头彻底的懦夫!” 赵子慕惊讶地抬起头。孙长天的手指都差点捅到他的脸上,见到赵子慕的视线,手指下意识收回了一点,却仍是怒骂道:“你自己是赎罪了,心安理得。可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他为了你活着才死的!他让你活着不是为了让你做苦役受罪去!” 赵子慕的身子一抖,孙长天的话就像一把刀一样扎在了他的心里。这些天他竭力不去想的话猝不及防灌入了他的耳朵里,刹那就与他的心脏共鸣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入门 “他为什么让你二十岁才知道这些?就是以为你二十岁了,明辨是非了。可你呢?你罔顾你父亲用生命换给你的生命,你用你自己的心安理得,换取你父亲在天之灵的难过!”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暴怒中的孙长天,楠白语站了起来。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对得起你师尊了?凌掌门辛辛苦苦养育了你十七年,让你文采绝伦,武艺高强,就是为了送你到白玉山苦役吗?他是要你明辨是非,不做错事,不会和你父亲一样后悔!” 赵子慕死死地盯着孙长天,看着他声嘶力竭地怒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任意糟蹋,只为自己心安理得,是为不孝;学得武艺文采却枉解忠孝,糟蹋了你一身的武艺绝学,是为不忠;我这么崇拜你,把你当做绝世无双的侠士,我的偶像,你却心甘情愿自认为罪人,你对我是不义! 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不义的”孙长天的眼泪忽然流下来,他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能怎么能” 大家都静默地看着孙长天,这一刻竟然没有再小瞧他。虽然他说的未必正确,那不义的理由甚至有些可笑。 孙长天指着赵子慕的手指忽然放下,捂着脸大哭起来,他就像无助的孩童那样毫无顾忌嚎啕大哭着,为偶像的迂腐,也为自己无能的悲哀。 赵子慕无力地仰靠着身后的大树,凝视着黑暗的远山,黑暗的天空。他的心乱了。 他错了吗?他不认为他错了。可他对了吗?他也不认为他对了。他的未来已经如远山和天空一般黑暗,并且无从躲避,只能面对。 孙长天说得没有错,他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可他,别无选择。 “还是做个纨绔好。做纨绔不用理会江湖正义,也不用因为责任道义让自己委屈了。还是做个纨绔好。” 许是这些天都没有睡个安稳的好觉,孙长天发泄了一通又嘀咕了这话之后,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天空,又被云遮了过去。孙长天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甚至,赵子慕也没有注意到孙长天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夜过的漫长而又短暂。 天仿佛永远都不会亮一般,可一眨眼,天边却出现了鱼肚白。 这一夜除了孙长天没有人真正安稳地睡着。 天大亮之前,大家就收拾好了。孙长天醒过来,人就打了蔫,也不再跟着赵子慕的马匹,一个人骑着马落在最后。 距离白玉山近了,近到可以嗅到白玉山内切割玉石的味道,和其内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可以看到被掩映住的山顶飘出来的白色碎雾。 山路蜿蜒,转过一个山口,远远的,前边出现了一座蒙着烟尘的高山,山下道路的尽头是一条隧道,隧道的前端,是一道厚重的山门。 马的速度慢下来,转为了小跑,然后转为行走。路,已然就要到了尽头。 这是一条行走了数次的道路,唯有这一次,是不归路。 最前边欧阳若尘的马匹缓缓站住了,跟在他身后赵子慕的马匹却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很快就越过了欧阳若尘。 赵子慕端直的身体随着马匹缓缓地晃动着,不紧不慢接近山门。 欧阳若尘的马匹也再走动了起来,他们就如随行的护卫一般跟在赵子慕的身后,但他们并非随行的护卫,他们是押送者,是将赵子慕送往地狱的人。 孙长天落在最后,凝视着赵子慕端直的背影,看着他义无反顾地向着地狱的门口,他想要赵子慕回一次头,他想要知道赵子慕可曾后悔,想要抓住赵子慕求他后悔。 但他只能这么看着,看着赵子慕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离自由越来越远。 见到白玉山大门的一刻,赵子慕的心里平静如水。什么不忠不孝不义,什么师尊父亲江湖,全被他遗忘了。他的双眼只有那扇厚重的铁锈颜色的大门,他知道,在他迈进大门的那一刻,他就是走进了地狱。 可他只能义无反顾。 大门上空,一扇被铁栅栏封住的山洞里露出人影,接着又有几个山洞露出人影。赵子慕缓缓拉住缰绳,在距离大门十丈处站下。 他微微抬头,看向栅栏。阳光正倾泻到他的身侧,一半的面颊被打得火热。他看到栅栏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听到了他们吃惊的耳语。他垂下视线,翻身下马。 轻轻抚摸下包裹着手掌的布条,赵子慕的心动了下,有些不舍地在抚摸了下。布条平整,来自一个纨绔。微一低头,眼前仿佛是孙长天颤抖的手,轻轻地拉着布条,唯恐碰痛了他。 左手缓缓扯下右手的布条,虽然缓慢却没有半分犹豫。 布条落下,露出仍然红肿的手掌,鲜血凝固在掌心和后边,掩住了穿透的伤口。 接着用右手同样缓慢而坚决地扯下左手的布条,仿佛伤口没有因为手掌的活动而重新挣开。 视线最后一次凝视手里的布条,然后手一松,山峰吹来,布条飘洒着落在他的身后。 赵子慕闭了下眼睛,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前方厚重的大门仍然关闭着,山洞里的人影仍然没有离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子慕的身上。 楠白语跳下马,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锁链。锁链上有几处是暗红色的,随着他的走来,哗啦哗啦响着。 冰冷的锁链套上了脖颈,在与双臂被锁在一起的一刻,自由,终于彻底地交了出去。 “吱呀——”厚重的大门上开出了一扇小门,连半人高都没有,露出里面的黑漆漆阴森森,仿佛是要吞噬人的无底的大口。 赵子慕看着这个小门,抬起了右膝。 这就是囚犯进入的门,他每年都要这般送进去几位。每一个囚犯在看到这扇门,知道要跪行到那里的时候都会反抗c叫喊。 可那时他们已经被铁索捆缚了,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资本——就是没有被捆缚住,也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资本——徒然的挣扎,不过是带来更多的羞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狱长 已经身为囚徒了,已经被捆缚了,已经跪下了,一起就都失去了,包括尊严c生命。 曾几何,赵子慕牵着捆缚犯人的锁链,毫不容情地拉拽,抽打。曾几何,他高高在上,藐视着跪在脚下的囚犯。 而当这一切全换做了他自己的时候,奇怪的,他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 也许是因为,对比进去之后的遭遇,这不算什么的。 真的不算什么。 赵子慕膝行到小门前,停了一瞬,仿佛是要最后感受一次白玉山外的阳光。 阳光灼热,有那么一瞬,赵子慕的脑海里空白了下,仿佛灼热的不是阳光,而是深深的凝视。可随即,低小的门内传来一点点响动。 孙长天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端直的背影一点点弯下,看着那颗高傲的头颅一点点低下去,看着那个曾经高傲地训斥他见到一次就要打一次的人匍匐下身体,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受到这般奇耻大辱啊!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直到远处小门“吱呀”一声再次关上。 大门开启,深邃的隧道露出峥嵘而又灯火通明的面貌。 隧道有数十丈长,石壁光滑,每隔一丈,石壁上都燃这一支火把。孙长天急匆匆地在隧道里寻找着,却没有看到赵子慕的人影。 隧道里走出两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向欧阳若尘这边抱拳施礼。大家纷纷还礼,孙长天也忙着施了一礼。 “欧阳大哥,这次,怎么”其中一个小伙子面色惊讶地问道。 欧阳若尘摆摆手,“进去再说吧。” 孙长天也跟在人群中走进去,被门口的两个小伙子盯着看了好几眼,忍不住瑟缩了下,向楠白语靠近了点。 赵子慕跪行进了山门之后,就被蒙住了眼睛,锁链的一头也落入到另外人手里。他进入过白玉山多次了,却也只是进入了隧道之后的一块对外开放的楼舍内,白玉山内真正的状况,并没有亲眼所见。 他只是听说每一个进入白玉山的囚犯都不会知道隧道真正的位置的,哪怕是死,也不会找到白玉山的出口。 他心底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开采的玉石要运出来,不仅仅需要马匹,还要用人力将玉石送到马匹上。 开山开玉可不会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面积之大估计都难以想象,囚犯劳作也不可能只在固定的地方,天长日久,怎么找不到出口。 不过就是故弄玄虚,蒙住眼睛,绑住手臂,勒紧了喉咙,会让囚犯心生绝望。而之后的苦役,也必然会加深这种绝望,让囚犯们误以为无路可逃。 但他一进去,就觉察出和往日所走路线决然不同。 他走过多次隧道了,隧道深足有数十丈,地面平整,而他被蒙上双眼之后,行走的却是下坡。 心中恍然,难怪白玉山内数十年无一例越狱成功,盖然他们都以为出口在地下,岂不知出口就在山脚。 赵子慕被两只有力的手掌抓着胳膊,每遇到障碍,都会得到提醒,一路转了好多圈向下,好像是循环着走入地面下。 赵子慕一声不吱,只是暗中数着自己的脚步,习惯使然地计算着向下的距离和方向。 从进到小门之后,周围的空气就透着种污浊,仿佛经年没有流通过一般。三个人的脚步声带着回音,所行之处应是极为空旷。 赵子慕数着步子,当到七百八十二步的时候,脚下一顿,一丝清爽的空气带着厚重的血腥味道传来。 陌生的声音传来,是抓着自己右手的人的声音:“不论你在外边是谁,不论你曾经多么叱咤风云,到这里之后,只有死亡之后,你才能再到这个地方。这里是白玉山最接近外面的地方。” 赵子慕沉默着,只是微微偏头,迎向血腥味道浓郁的所在。 真的么?白玉山内的囚徒不是死于疲劳?而是死于虐杀? 只占了半盏茶的时间,赵子慕就被抓着再向前走去。他停止心里的猜想,重新计算着脚步。 再不多时,空气里污浊和血腥的味道终于消失了,取代是石头被破开扬起石灰的味道,叮叮当当的声音也隐约传来。眼罩被摘下来的时候,赵子慕的眼睛眯了下,才慢慢张开。 他处在一个宽阔的山谷底部,山谷对面几乎都是垂直的山崖,山崖上只有石峰中长出来的野草,连一棵树木都没有。 山谷两侧蜿蜒延伸到不知何处,一边隐隐有水声轰鸣,另一边却是传来石头的敲击声。 赵子慕不由回头,身后笔直的山崖望不到顶,低头再看,却不知道人是从哪里出来的,血腥的味道好像随着山洞被封入了地下。什么也没有,除了山崖,和清晰可见的几根杂草。 身子被推了下,力道不重,看来这里也并非虐待囚犯。赵子慕心中猜想着,人顺着推搡的力道往前。 敲击石头的声音凌乱而逐渐增大,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赵子慕已经以为白玉山开采汉白玉所在极为宽阔了,却还是被眼前的辽阔所惊叹。 这还是山谷里吗?分明是盆地。 赵子慕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锐地望过去,差点惊讶地叫出来,那道看过来的视线的主人,竟然是欧阳若尘。 欧阳若尘?他不是和他一般的侠士么?是押送囚犯的押送者吗?怎么能站在白玉山内? 难道 “又见面了。”欧阳若尘不在意地看着赵子慕,就好像看着的是随随便便的哪一个囚犯,“很吃惊吧,正式介绍下,欧阳若尘,白玉山典狱长。” 哪怕赵子慕再镇静,也掩饰不住地惊讶住了。他和欧阳若尘合作过数次了,彼此虽然不算好友,也算相交已久,竟然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欧阳若尘,竟然就是白玉山神秘的典狱长。 “我以为你一路会试图逃走。至少在那个废物想要救你的时候也会动心。看来,”欧阳若尘徐徐走到他面前,两个人相交的视线越来越近,“那个废物说得不错,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虐囚 “那个废物说得不错,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义的”说到这,欧阳若尘已经走到了赵子慕的面前,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一抬手,一巴掌抽在赵子慕的脸上,才说出最后两个字:“败类!” 赵子慕的脸一偏,咸腥的味道就弥漫在口腔中,这一巴掌的力道一点也不作假,直抽得他头都嗡了下。 赵子慕慢慢转过脸,才看到欧阳若尘的眼睛,另一掌就落在另一边脸上。脑袋里再次嗡了下,视线晃动了下。 脸和头都麻木了,赵子慕好一会才能扭回偏着的面孔,眼前的欧阳若尘有些模糊。 “我白玉山不缺囚徒。”欧阳若尘冷笑了一声,眼睛里满是鄙视,伸手一指山谷。 赵子慕的视线不由跟着望过去。 他从来不知道白玉山内会有这么多囚徒,每年他送进来的不过二三人,可还有不是他送过来的。原来,庆国会有这么多的穷凶极恶的罪人。 所有人,只要是视线所看到的所有人全都没有一个停下手里活计的,囚徒们在弯腰敲打着石块,看守们在尽职尽责地警惕注视着,没有人往他这里多看一眼。 “每一个进入到这里的囚徒都是为了赎罪。我会让你好好赎罪的。”欧阳若尘忽然凑近了赵子慕,在他耳边低低说了这么一声。 赵子慕转回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知道不,他什么也不知道。 欧阳若尘摆了下头,抓着他的两个人推搡着他上了一座高台,将他四肢牢牢捆在铁架上。 下午的阳光热烈而刺眼,赵子慕却觉得全身都像落在冰窖里一样凉。四肢冰冷,内脏冰冷,甚至冷得都要发抖。 他站在高台上,山谷的一切尽收眼底。 数不清有多少囚犯,他们有的扶着铁签,有的高举锤头,有的搬动着大石,有的在清理碎掉的石块。 一个拎着装满石块的篮子的囚犯趔趄了下,篮子和人一起落在地上。看守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连口都没有开,连动都没有动,旁边一个正抡着锤子的犯人忽然放下锤子,走过去一脚就踹在跌倒的犯人身上。 那个犯人在地上翻滚了下,脸上神情痛苦,好像呻吟了一声,可随后,打人的犯人就上前,挥起拳头落在那人的身上。 一连打了三拳,那犯人捂着肚子爬起来,急忙忙拎起篮子。就算是距离很远,赵子慕也能看出来跌倒的犯人不是有意偷懒,但就是一个跌倒,就要被如此责打吗?那些看守就眼睁睁地看着,还是他们就是授意者。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赵子慕的身体不由僵直了。他不知道欧阳若尘为何将他绑到这里来。就为了打一顿?哪里不能打?为了示众?他赵子慕已经认可到了这里,还怕示众? “知道为什么吗?”欧阳若尘的视线和赵子慕的视线落在一起,不等赵子慕回答,就自顾道,“因为,这里是苛政c暴政,是以暴制暴。” 那个人踉踉跄跄地拎着篮子,如果没有挨打,他一定可以稍微轻松地拎着篮子的,但是现在,他似乎竭尽全力痛苦万分。 “那个人你不认识了吗?”欧阳若尘轻笑了一声,“我忘记了,那个人不是你亲手送进来的。不过你该听说过他的大名,田赢。” 田赢?赵子慕眯了下眼睛,脑海里逐渐浮现出田赢这个人。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那个拎着篮子的田赢,与传说中的完全不符。 田赢,采花大盗,两年前掠了某一个门派掌门的妹妹,被大半个武林追杀。 江湖中人,不论是武林正道还是黑道,都看不起采花淫贼,对田赢的抓捕竟然意外的顺利。这是武林白道黑道第一次暗中合作,黑道中人甚至也出手了,所以只有短短十天,田赢就被抓捕归案,接着就送进了白玉山。 落得如此下场,到也是咎由自取。 “他不会死的。没有人敢在我这里杀人。我这里的人只有我能让他死。”欧阳若尘在赵子慕耳边残忍地说道,“他自己甚至也不敢死。” 赵子慕扭头看着欧阳若尘。没有人敢杀人他相信,可连自己死都不允许,欧阳若尘这话说得过了吧。 “你不相信?”欧阳若尘笑了,这个笑容如此轻松,如此自信,赵子慕的心忽然一凛。 “每个人在我这里都没有秘密。田赢如果敢自己寻死,我就将他的妹妹卖到妓院里。” 赵子慕惊住了。这是欧阳若尘说的话?这是武林侠士欧阳若尘可以说的话? 看着赵子慕惊讶的表情,欧阳若尘冷笑一声:“这是白玉山典狱长说的话,不是你认识的欧阳侠士。” 赵子慕忽然说道:“如果我要自尽呢?” 欧阳若尘凝视着赵子慕,赵子慕看着欧阳若尘的眼睛,好一会,欧阳若尘凑近赵子慕的耳边,极轻极轻地道:“你说,演武场上那个房间若是毁了,凌掌门是开心呢,还是开心呢,还是开心呢。” 一股冷气从脚后跟只冲到天灵盖,赵子慕的脸刷地白了,他瞪着欧阳若尘目呲欲裂,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别和我叫板。”欧阳若尘伸手轻轻拍拍赵子慕肿胀的脸,然后摇摇头,“我穿了你的劳宫穴,却没有断了你的经脉。赵子慕,好好给你自己疗伤。你会很快习惯受伤疗伤这个过程的。” 欧阳若尘说完之后,转身下了高台。 赵子慕孤独地留在高台上,心乱如麻。 欧阳若尘怎么能是白玉山的典狱长?欧阳若尘是皇室的人?武林中人怎么和皇室有了关系?还是欧阳若尘本来就是皇室的人,本来就不是武林中人? 他无暇思索自己接下来将会遇到什么,不论是遇到什么他也不在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规矩 赵子慕终于知道他被绑在高台上的目的了。 酉时,有人敲了一下铜锣,所有干活的人全都停了下来,铜锣声音的余韵还没有消失,干活的囚犯们就排成几列长队。 在山谷的另一角,走出来几个扛着扁担的人,扁担的两头是两个箩筐,里面的馒头堆了出来,还有好几个人抬着大桶,一堆木碗。 箩筐放下,木桶也放下,排着长队的人有序地过去,一个人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再走到另外一个筐前拿出一块仿佛是肉或者咸菜,然后接过一碗汤。接着坐在石头上大口吃了起来。 赵子慕找了下,果然在队伍的最后一个看到了田赢,他捂着肚子站在最后,对前边的吃食好像全无欲望。 赵子慕沉默地看着,坐下吃晚饭的囚犯们也才开始边吃边观望着高台上的赵子慕,赵子慕很快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面孔,也看到那几个面孔上吃惊的模样。 远远的四目相对,赵子慕看不清他们眼睛里的表情,他们同样看不清他的,但彼此都知道内心的想法。 赵子慕的视线缓缓移开,看向越来越短的队伍。果然,田赢的手里只有一个馒头,到了他那里,别说咸菜肉,连汤都没有了。 田赢拿着那块馒头孤零零坐在一边,一口一口地噎下去。 赵子慕微微蹙眉,就在不远就是水桶,难道赵子慕想起押送囚犯时候的规矩,闭了下眼睛。 最初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的规矩是谁定下的,此刻不言而喻。 便是田赢,恶贯满盈,也不敢用自己的一死逃脱,换得妹妹一生的不幸。 短短的吃饭只有两刻钟的时间,接着一声铜锣,大家都站起来直接奔向自己刚刚的活计所在,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就再传过来。 赵子慕的视线慢慢移开,望着远处的山峰。心里忽然悄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他看着还在天边的日头,想着却是进到小门之后的过程。 他一直在旋转着向下,空气晦暗不流通,应该是从地下而过。之后又旋转着向上,一直到血腥之地,可那个隧道呢?出口呢? 红日一点点落在山的另一面,温度也渐渐降低,终于在夜幕即将到来之前,所有的苦工全都结束了。所有人还是都站成一排,赵子慕注意到他们站立的顺序没有改变过,然后大家迤逦而行,进入到一个黝黑的洞口。 他们必然要住在山下山洞里了。就不知道这山洞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挖凿? 赵子慕胡思乱想着,就有人上到高台上,伸手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赵子慕手臂得以松开,血液流转,一阵阵发酸发麻,他却也忍着不言不语,等着另一种锁铐加身。 却不想那人松了绑缚,说了一声“跟我走”,就转身下了高台。赵子慕怔了下,才急忙跟上去,却忍不住道,“这位看守大哥,不要绑着了?” 那人回头看着赵子慕,讥笑了一声,“你倒是好心,想要提醒我。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赵子慕不解,那人好心解释道:“欧阳狱长吩咐了,不用给你任何镣铐。” 赵子慕轻轻地“啊”了一声,那人又好心好意地道:“你也别想着逃跑了,没有镣铐干活轻松不少,等到你加了镣铐就知道了。” 赵子慕再“啊”了一声,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就从欧阳若尘给他的两巴掌上看,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对他手软的,不然——他低头瞧一眼自己红肿的双手,手掌中间的穿透痕迹清晰可见,就不会这么狠的下手了。 那人一个人就领着赵子慕,似乎认定了他不但不会逃走,也不会抓了他伤害,更不会以他为人质。赵子慕心里狐疑,当然不会做任何额外举动,跟着那人一直到了山洞口。 山洞口的铁栅栏一根根都比手指头粗,门开着还没有关闭,看守似乎都也不是那么小心,见到那人笑着打着招呼。 接着看着赵子慕催促道:“快点快点,规矩跟你说清楚。你是新来的,里面肯定要教教你规矩,这个也是规矩,你听着就好,谁也不敢骗你。 还有新来的免不了要被招呼招呼,你要是能将一个牢房里的人都打服了,你自然就是牢房里的老大。打不服就乖乖地认打,都是规矩,吃不了多大的亏。 动手可以,不许打得耽误干活,不许打得缺少零件,骨折拧了手脚的更不可以,人死了你就麻烦了。” 赵子慕听得稀奇,人已经跟着进入山洞。 先是一条可以四五人并排行走的通道,石壁上有刀斧的痕迹,显然是经过开拓了。 不过两三丈远,就进入了山的腹地,山洞也一下子宽阔起来。 山洞呈现的是不规则形状,里面竟然极为宽广,沿着石壁两侧全都是牢房。每个牢房外的石壁上都有一盏油灯,虽然昏暗,牢房里的一切竟然也照得清清楚楚。 最为吃惊的是这牢房竟然还分作几层,沿着旁边陡峭的石阶上去,就是二层三层,外边仍然是上锁的木头或者铁栅栏。 中间的空地也很宽敞,隐隐有叮叮咚咚的水声。 赵子慕也就看了一眼,就被带到往里,在一处牢房前停下,往里一看,刹那间,心中就有种了然的感觉。 “还是老规矩,不能耽误了明天的活。”那人说了这么一句,就拿了钥匙对着锁头。 牢房里的人本来都坐着看着外边,这时有一人站起来,瞄着赵子慕,却是对着那看守道:“王小哥,哥几个知道规矩,这赵侠士可知道这里的规矩?” 王小哥诧异了下道:“赵侠士?” 牢房里的人哄笑了起来,还是那人道:“这位,可是裂山门凌掌门的大弟子,大名鼎鼎的赵子慕,王小哥竟然不认识?” 王小哥开着门锁的手停了下,吃惊地上下打量赵子慕,然后想想道:“怪不得欧阳狱长说不用上镣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仇人 “啪嗒”一声门锁打开,王小哥打开牢门,先对着里面道:“你们也悠着点啊,这日子还长着不是。” 接着转头对赵子慕道:“赵小哥,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不管你在外边是什么身份,既然进了白玉山,该怂的时候也就得怂。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这里也不需要什么俊杰。” 说完之后站在旁边,示意赵子慕自己进去。 赵子慕隐藏了所有的情绪,默不作声一弯腰走了进去。 身后锁头再一响,跟着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赵子慕站在牢门的栅栏前,打量着牢房里所有人。 一共是八个人,真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是他亲手送进来的。欧阳若尘真的是给他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赵侠士。”钱坤上下打量着赵子慕,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然后回到他的脸上。 牢房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周爽阴笑了声,“这是老天给的报应吧?赵侠士,想当初可是你亲手把我们送进来的,这风水还真是轮流转啊。” 赵子慕没有吱声。 纵然是心中有了万般的精神准备,面对这一刻时,心里涌出的仍然是难言的苦涩。 他从来不怕死,也不怕面对穷凶极恶之人。可是现在他和他们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做一样的囚犯。 钱坤,邪教弟子,恶名昭著。他们曾经掠夺无辜百姓,白日里做牛做马,晚上奸杀取乐,手里人命无数。 周爽,梁山大盗,打着杀富济贫的名义,行得是助纣为虐的勾当。曾经杀灭梁山当地大户一家一百一十一口,就为了抢夺大户人家收集的一面古扇。 陈豪,出身武林世家,却是世家里的败类,学得一手好武功却用在了助纣为虐上,最后竟然与武林黑道勾结在一起,自甘堕落,被家主亲手绑缚交给官府,逐出家门。 刘伶,武戏子出身,无意中得到高人传授,会了一套厉害的拳脚,就在戏班里欺行霸市,强占了旦角师妹不说,还杀了师妹的班主父亲。 赵子慕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对自己的师妹做那般恶性?师妹不是与嫡亲的妹妹一般?班主自小养育他长大,他要多么丧失人性,才会杀了一手养大自己c如同父亲一般的班主? 还有王胜c崔恒c李同峰c张思强。 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讲出一段臭名昭著的往事,每个人都应该死有余辜,他们在这白玉山内早就应该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而不仅仅是现在这样只是消瘦,仅仅锁链加身。 他们应该每天都遍体鳞伤,为了他们所加害的人赎罪! 可心底,一点点的悲凉再次涌出来,侵占了他的胸口。他竟然也要沦落到与这些人为伍的地步。 “赵侠士,你又是犯了什么事进了这里?”钱坤挑眉轻视着道。 赵子慕将隐痛全藏在了心里,只冷漠地看眼钱坤,然后视线转圈一扫。囚室内地上靠墙铺着草甸充作床铺,角落一个马桶盖着盖子。 “哟,赵侠士这是想要休息了?”周爽阴测测道,“哎呦呦,咱们是不是得给赵侠士铺床叠被了?” 这句话仿佛是个信号,所有人都盯着赵子慕缓缓地围了起来。 王小哥的话回响仿佛在耳边再次出现: 你要是能将一个牢房里的人都打服了,自然就是牢房里的老大。打不服就乖乖地认打,都是规矩,吃不了多大的亏。 动手可以,不许打得耽误干活,不许打得缺少零件,骨折拧了手脚的更不可以,人死了你就麻烦了。 如果往死里来,他可以抢个先机,先撂倒一两个。可是不能打残不能打死 “赵侠士,规矩你都听过了吧。哥几个也不骗你,昨晚上我们八个还不在同一个囚室。”钱坤冷笑一声,“这一夜,你最好乖乖地让我们几个泄愤,不然,除非你以后不睡觉。否则只要你闭上眼睛,我们就不会放过你。” 赵子慕背对着栅栏,神情隐没在背光的阴暗中。他沉默着走上一步,让自己处在了包围圈中。 肩膀,手腕,腿都被扣住,赵子慕冷漠地看着所有面色一轻的人。 刘伶第一个上前,猛然伸手揪住了赵子慕的衣领,几乎贴上他的脸:“赵子慕!做梦你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吧。”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赵子慕自嘲地想着,下一刻,拳头重重地怼在了他的腹部。 条件反射的,赵子慕身子微微一弯,随即头发被揪得向后一仰,从脖颈到胸膛到腹部完全不设防地暴露出来,腹部的疼痛向周围扩散出去,他的视线落在囚室的顶部。 顶部是凸凹不平的啊。 赵子慕只想到这么一句话,又一拳落在和上一拳同样的位置上。 不过是痛。赵子慕半张着眼睛地望着凸凹的石壁,连弯腰都不曾试图尝试,放空了思维和身体,放弃了一切。 “刘老弟。”钱坤拦住了刘伶,“你这么打,你爽了,后边咱们可就爽不到了。来日方长,今天是第一天,总得让所有人都爽一把吧。” 周爽也挤上前道:“对对,该我的了。” 钱坤在赵子慕前边一拦,“别,这么都打两拳,明天他可就爬不起来了,我们几个也要跟着倒霉。” 周爽一怔,道:“难道便宜了他不曾?” 钱坤冷笑声:“怎么可能?白玉山就是地狱,这件牢房也是他的第十八层地狱。” 陈豪道:“怎么做?” 钱坤扭头看着赵子慕扬起的脖颈,接着阴阴地笑下:“都说十指连心。”说着,忽然抓起了赵子慕的一只手。 囚室里忽然安静了一瞬,钱坤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嘲讽道: “穿透锁,啧啧,看来赵侠士很不服气啊,落到欧阳狱长手里还敢不老实。可惜了,落我们手里,你老实也没有用。” 钱坤的手慢慢放在放在赵子慕的左手指上,一个一个地缓缓扭过去,然后又捏回来,最后落在左手食指上。 “都说十指连心,这手指受伤不知道比手掌要疼多少倍。” 说着猛然抓住赵子慕左手食指,拇指一抬,顶在食指的指甲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硬气 发根微松,赵子慕微微低头,视线与钱坤撞在了一起。复仇的渴望里映出另一双眼睛的平静无波,钱坤心中怒气上涌,手指猛然暗劲一抬。 他如愿看到了平静无波的深潭晃起涟漪,看到赵子慕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下。 钱坤深谙刑罚,知道怎么样才能用最小的伤口制造出最大的痛苦,所以他只是冷笑着,手下的力道一点点增加,享受般看着赵子慕的眼睛。 指甲无声地渐渐脱离血肉,浓厚的血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十指连心,确实痛彻心扉。世上最难忍受的大概就是肉体上的痛苦了,可最好忍受的也大概就是这种痛苦了。 比起心里的痛,肉体的痛,忍忍,也就过去了。 “有种!”钱坤赞了句,脸上的表情却一点赞赏的意思都没有,“可惜,有种没种,你也只能受着了。” 钱坤手指的力道忽然加大,指甲根翻起,撬开一大块血肉。 “硬气。”周爽也赞了一声,“这要是在外边,少不得要设法结交一二,可惜了,是在这里。该我了。” 钱坤手指一弹,将指甲弹落在栅栏外,后退一步让开位置,口里却道:“不急,十支指甲呢,一个晚上要是都玩过了,明晚上就不好玩了。” 刘伶虽然打了两拳,却不解恨,问道:“这小子骨头硬得很,拔了指甲都不肯吭一声,钱哥,你说怎么做?” 钱坤嘴角歪歪,“拔指甲不过是个预演,真正的噱头在后边。” 抓着赵子慕左手的朱岩道:“他疼得很,手指都哆嗦着。”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赵子慕的手指上,钱坤眼珠转转,忽然道:“这么样,咱们今晚就好好琢磨琢磨这根手指了,赌一赌,谁能让这嘴硬的小子叫出来。” “好!”周爽首先赞同道:“我们就赌明天晚上的顺序,谁让这小子叫出来了,谁明天最后一个上手。” “不好。”刘伶叫道,“要是接下来谁动手他都喊呢?” 周爽摇摇头,乜斜这赵子慕道:“你以为赵子慕是你小子这样的,招呼一下就屁滚尿流的?” 刘伶脸色一红,好在灯光昏暗,没有人看得出来。 钱坤道:“这小子还以为他是侠士呢,正好让他认识认识真正的白玉山,若他哼了,就打到他跪下,若是跪下,就打到他磕头。” “对对。”大伙跟着叫道。 “看看这个昔日的侠士跪在我们身前求饶。” “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是天地不灵。” “什么是阶下囚。” “我来,我早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了。”周爽叫道。 赵子慕的视线冷然落在周爽的脸上,好像要将他记住一般。周爽不由大怒,赵子慕视线已经移开,看着面前几人,忽然开口道:“前半夜,前半夜我随你们折腾,后半夜我要休息。” “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周爽大怒。 赵子慕看着周爽,若非额头冷汗依旧,根本看不出来他正在遭受什么。赵子慕眼睛里的锐利一闪而过,化作平和,徐徐道:“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前一刻钱坤说起来耐人寻味,赵子慕再说起来,还是一样的耐人寻味,二人的意思几乎是一致的,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你怕了?”周爽眯着眼睛,讥讽道。 “怕了。”赵子慕坦然承认。众人一惊,脸上自然浮现出不相信来。这个被拔掉了一根指甲都不吭一声的人竟然承认他怕了?就好像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来一样让人不敢相信。 “怕了就是怕了。”赵子慕坦然道,“叫喊求饶你们就不用想了。我怕这一夜过去,明天再熬一天,后天我可能没有力气出去了。” 众人一愣,这才明白赵子慕的意思。他哪里是怕了,分明在和他们叫板。可这板叫得他们不得不寻思下。 钱坤冷笑声:“呵呵,好一个来日方长。赵子慕,你也不用试探我们。白玉山里的规矩重着呢,我们也不会拿自己开玩笑。也不怕告诉你,你要是爬不起来干活,或者干活的时候真的体力不支了,你身上受过的,我们也要都受一遍。” 赵子慕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钱坤跟着再冷笑一声:“不过呢,你要是作假被发现了看到田赢的下场了吗?你以为他真的是怕他那个妹子被卖到妓院里?他都已经活不起了,还顾着妹子?” 钱坤忽然咬牙切齿:“只要作假被发现了,你会后悔自己还活着!” 赵子慕缓缓点头,“那么就这样了。”接着看着周爽,“如果你再不动手的话,有人今天就没有机会上手了。” 一根手指头,指甲大小的地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能有致命伤,不能缺少零件——指甲不算在零件里——不能骨骼断裂。 这前半夜,施刑的人手都不由发抖了,受刑的人手也一直在发抖,但不论是施刑受刑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旁边囚室里的人开始还兴奋地观看询问,或是加油或是喝彩,可随后各种声音都淡去了。没有人对没有回应的施刑有兴趣,就好像没有人喜欢奸|尸一样。 上半夜和下半夜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囚室中不那么好区分,赵子慕没有在开口,在所有人全都照顾了他左手食指指甲那块伤口之后,他还是神志清晰地睁着眼睛,和所有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指。 真看不出还像活人的手指,但确实,除了缺少指甲,除了肿胀和血肉模糊,这根手指保留了它该具备的所有功能。 赵子慕几乎在被放倒的瞬间就睡着了。 从他放弃了自由到现在,第一次他无牵无挂很快就睡着了。 囚室里其他人谁也没有睡,他们看着赵子慕沉睡中微微皱着的面孔,心内不得不生出来那么一些不情愿的想法。 这个人,哪怕身为囚徒中的囚徒,也没有哪一个地方像囚徒。 破烂沾血的衣服吗?在他身上没有狼狈,反而好像装点着他的傲气。 带血的双手吗?这双遭受蹂|躏的双手没有压垮它的主人,反而衬托出他的主人的坚强。 被囚禁的身体?大约只有这句失去自由的身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