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之佳偶天成》 正文 第一章 风雪初遇 大原天启八年二月初,风雪夜,慕容锦绣初遇秦良城。 燕北沧州的秦府,明面上做的是走南闯北的镖局生意,背地里却走的是江湖黑道。 把刀扛旗押着东家的镖,束发蒙面劫着西家的货。 生意越做越大,早年便一跃成为沧州首富。 秦家有六个女儿,只一个独子,秦老爷子自是疼之入骨。 传说其根骨极佳,是个习武奇才,曾得武学圣地昆仑山掌门点评:武学界千年一遇秦良城! 照说沧州秦氏本是武行起家,又得高人垂青,理应让秦良城拜在昆仑门下学艺才是。 世人猜测,许是秦老爷子舍不得这个心头肉去受苦,亦或是家财无数,已足保其荣华。 不管秦老爷子心里作何打算,在这年冬发生的事,业已打破一切计划。 年月的喜庆还未在秦府散去,又迎来了秦家大少爷的成年礼。 秦良城今年十四了,按照族人规矩,行成人礼,开年便可跟镖局上路学生意了。 第一次喝酒,按照长辈们的意思,呼啦啦灌下一大碗,得了满屋子喝彩。 众人恭喜声不断,秦良城却瞥见年过半百的父亲眼里藏了泪光和担忧。 酒喝晕了,时辰尚早,但是父亲已吩咐带他回房休息。 心里嘀咕着,都已经成年了,为何还当他是小孩。 爬上床去,睡意便排山倒海而来。 再次醒来,夜已过半,入耳的是车夫快马加鞭的声音。 “怎么了?”他一伸手,就触到了一滴泪。 四下一打量,平日里服侍在侧的小厮都不在,哭的是一直贴身跟秦老爷子阿七。 论辈分,他得管阿七叫一声叔。 记忆中阿七武学渊深,性子极冷,他脸上从未有过任何表情。 “阿喜叔?”秦良城预感出了事。 阿喜闻言红了眼,别过脸去,递给他了一封信。 是父亲的亲笔,内容是秦家犯了抄家灭族的罪,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跟着阿喜逃生,替秦家保留香火。 秦良城哭喊着要回去,阿喜拦他,拉扯中,又突然提手将他从窗口扔了出去。 马车还在向前疾驰,他落地滚了几圈才发现,阿喜摸过的地方已被鲜血浸湿。 有刀剑相接的声音从马车那里传来,阿喜受伤了,追杀的人也来了。 阿喜喊:“若能生还,他日再见。” 这是赴死的约定。 雪花纷纷扬扬自高空而下,雪地里踉踉跄跄行走的身影显得分外单薄。 走到秦府门外时,天已微微亮了。整条街在大雪里,显得分外寂静,没有一丝人声。 秦良城记得,昨夜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连同小外甥,都被父亲借他之名召回来了。 他颤抖着手去推门,害怕再也看不见那些熟悉的笑脸。 秦府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鲜血被冰封住,诡异的如一蓬蓬红色的花朵。满院子的血腥气,连冰雪都冻不住。 正厅堂的墙上,钉着一张官府的大红布告:沧州秦氏镖行,杀人越货,劫了朝廷的茶纲,已判满门抄斩。 署名是青衣卫府。 青衣卫府是朝廷除三司外另设的管辖在全国范围的刑侦机构,直接听命于圣上,有就地处决罪犯的权利。 “妈的,好处都让青衣卫领了,尽让我们兄弟伙来干这些收死尸的粗活!” 秦良城正哭泣着在尸体堆里翻找爹娘,猛听得后院下人厢房那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哎,这些娘们可长得真俊,便宜了青衣卫那些小子。大哥,你看,人都冷了,这胸摸起来还那么爽。” “你小子莫不是想jian尸?” “放开她!”秦良城冲进去,正好看见一个男人脱了裤子准备淫辱他三姐尸身的场景。 他慌乱地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举在手里,双目血红,恨恨地吼道。 “这哪来的小子?”另外一个两手都拖着尸体准备往院子里丢的衙役呲了一句。 只打量了这少年一眼,胖胖的脸上就泛起了不怀好意的笑。 “大姐,五姐!”秦良城疯了一样冲上去抢夺同样衣不蔽体的两个姐姐。 再一看,丫鬟们睡的通铺上,还躺着瞪着眼睛,满身伤痕,十指血污的几个姐姐,还有姨娘们。 小外甥们在墙角,七窍流血,脑浆迸裂,看样子是被人活活摔死的。 “啊”他紧握着拳头,嘶吼着:“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些畜生!” “是秦家漏网的小畜生!哥几个,我们发了!” 几个衙役都放下手里的活,一脸恶相地围过来。 挣扎中,秦良城的衣服已经被他们撕裂开来,为首的衙役伸出肥厚的手掌在他胸前摸了一把。 “大哥,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摸起来怎么样?”一人淫笑着问道。 这些都是接重狱的衙差,有的是被下放的兵士,也有招安的匪徒,都是大胆凶恶之人。 月俸禄少,不够养家糊口,多数都要光棍一辈子。因接触的多是死刑犯,无论男女,借机泄欲之事,时有发生。 好男风的人都知道,十三四岁的小子,骨架未成,柔软小巧,抱在手里如温香软玉,个中滋味,连女子都不能及。 为首的人,一边顺手往下摸,一边按奈不住去脱裤子,把秦良城反手摁倒床上,一把扯下他的衣衫。 兴奋道:“今儿个怕是赶巧,遇到了个极品。客气什么,都上手吧!” 其他三个汉子,都笑嘻嘻的撸起了袖子,摸了上去。 秦良城打小娇生惯养,肌肤滑滑嫩嫩的触感,实在是爽! 为首的已迫不及待露出挺拔的g根子,急忙朝秦良城下身t一ng去。因他是生瓜子,一时难以入内,便使出浑身蛮力。 脆生生的一声响,是皮肤撕裂的声音,鲜血长流,飞溅而出。 那汉子微眯着眼,快速ch一u送着,甚是享受。片刻后,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板着脸去看身下的孩子,只见秦良城俊秀的小脸,苍白如纸。额头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唇色也是惨白。 一双眼却瞪得如铜铃,带着刻骨的恨意。出奇的是,他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在这样非人的虐待下,竟然可以一声不吭。 没有哭泣求饶,甚至连喊痛都没有! 一向习惯了那些死刑犯在自己身下辗转求饶,这么安静的施暴场面,既陌生,又有些无趣。 他被链子捆住的手,指尖在床沿边已掐出了鲜血,看人的眼神,冰冷的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衙役气急了,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巴掌。吼道:“秦良城你这小畜生,看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眼神?” 依旧一声不发,眼底的恨意却是更深一层! 衙役大怒,开始破口大骂,一面不停地扇他巴掌,一面使劲t一ng着。 身下的少年,单薄的如纸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狠撞在床板上,发出砰砰地沉闷的响声。 “大哥不要生气。朝廷发了话,秦家的人都要秘密处决。今日虽有大风雪,少有人出门。但万一惊动了旁人,这里的事传出去,怕会惹上麻烦。”只听另一个衙役忙声劝道。 正说着,院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清脆的声音:“晚了,本王爷已经被你们惊动了。” 屋子里的人霎时静了下来,只见风雪里,一老一少踏进屋内来。 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材十分枯瘦,但双眼却闪着精光。视线到处,几个狱卒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困住一般,不敢动弹。 少的也是个半大小子,却男生女相,瓜子脸,柳叶眉,杏眼,唇红齿白,仿若画中不辨男女的仙童。 人虽小,气质却非一般人能及,只见他淡淡道:“你们身为官差,却为何知法犯法,行这种法理皆不容之事?” 为首的衙役最先反应过来,狡辩说:“秦良城是重犯之子,也是死刑犯” 那少年眉眼间有一种贵气,声音亦是好听无比。“秦公子虽是案犯亲属,理当问斩,但如你们这般用私行加以侮辱,若查实有威胁之事,按律你等当免职,定杖刑,流放。” 这话一出,几个狱卒皆惊出一身冷汗。这少年口中,句句直指大原律法,条条精准,无从反驳。 为首的衙役慌忙起身下床,胡乱套上衣服。几人目光交接处,杀意顿显。 刚才他在院中自称“本王”,装扮却有些朴素,进出也只有一个老人随侍在侧,恐怕这王爷的身份有假。 而他们私行人犯的罪名一旦坐实,只怕后半生会凄凉不已。还不如将这两人一同捉了,随便按个罪名了结了。 其他几人会意过来,也都悄悄摸索着腰间的佩刀,准备围过来。 那少年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却仍旧一动不动。 老人却向前一跨步,将少年护在身侧道:“那孩子,我们救下了。” 一闪身,就到了床边,手指一动,捆在秦良城手腕脚踝处的铁链,便寸寸断裂开来。 四个方才还一脸凶相的狱卒,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眼睛不住地往门口瞟,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为首的舔了舔发干的唇问道:“请教公子贵名?也好让我等回衙门有个交代。”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轻笑道:“刘琰。” 看清玉佩上盘着一条螭龙纹,又听到少年口中吐出刘琰二字。 想到当今圣上的丽妃秦丽人,似乎就出自沧州秦氏一族。眼前这少年怕是得了母妃之意,来保秦家一炷香火。 几人忙不迭地跪下扣头道:“给九王爷请安!小的们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还请王爷您海涵!” 刘琰踱步笑道:“先别讨饶,回去怎么跟你家主子交代,先说来听听。” “罪犯秦良城持械拒捕,已被我等就地斩杀,尸体连同秦家人,一起丢在了乱坟岗。”经手的案子不少,也养出了一种老成气。那衙役一转眼,就胡口诌了个理由。 “算是聪明人,去吧。”刘琰笑道,挥手间有种谪仙的气度。 没想到能轻易从这位九王爷手里脱身,几个狱卒连连叩头,侧身从大门溜了出去。 刘琰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身去问秦良城:“你怎么样了?” 秦良城一直在逼自己保持清醒,看见他一对桃花眼笑的弯弯的。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九王爷!” 幼时秦氏搬建宗祠,丽妃曾携子归省,在秦府住了些时日。秦良城奉命陪侍过,刘琰模样虽也十分英俊,却不似眼前人这般秀气。 少年略微一震道:“我自然不是什么王爷。”秦良城感觉自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问他:“那你是谁?” 少年笑嘻嘻地扶起他,低头靠在他耳边说:“我叫慕容锦绣,你的救命恩人,记住了,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没有应答,只感觉臂弯一沉,秦良城已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慕容锦绣皱眉看向怀里的人,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口气道:“连叔,这孩子真是可怜,我们来晚了。” 连叔干皱的脸上满是怜惜之意,却不是对秦良城。 他说:“主子,您体内寒毒受不了北方这天气。我们连昼夜赶路,已是极限了。” “我曾受恩于秦老爷子,如今秦家有难,能保其香火,也算是报恩于他。”慕容锦绣一脸坚定地望着连叔。 这与来时商量的助秦良城脱险的计划有变,主子的话,显然是想留下这少年。 “我们虽冒了九王爷之名救他,实际上丽妃为了九王爷能夺嫡,在这次的战局中,甘愿自断一臂,舍弃母族求自保。这孩子,俨然是政治局中的一颗弃子了。”慕容锦绣美丽的眸子里写满担忧。 她说:“只怕我们走了,这天下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连叔原本想说,我们亦无容身之处。但见锦绣小脸上都是哀求之意,想来这些年她四处奔波逃命,定是对这少年勾起了她对身世的感伤。 他低声叹道:“我刚刚摸过其根骨,这孩子果如江湖传言那般,是个习武奇才。这两年我体内的真气已开始反噬,武功时常失灵,若您再被他们寻到,怕是不能护您周全了。” 言语中有种英雄落寞的孤寂。 锦绣转动着乌漆漆的眼眸望着他道:“连叔放心,锦绣已经长大了。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不辜负母亲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这样也好,留下他,起码有个人陪您。若假以时日调教,他也会是一把好手。” 秦良城此时已经醒了,听见两人在谈话,也不睁开眼。只感觉身上十分温暖,伤口似乎也被处理过了,上了药,有些疼痛,但不再黏糊糊的了。 对话声停了,感觉有一双手在探他的额头,柔软而冰冷。 耳畔有马蹄声传来,想必他们此刻正身处马车内。 他有些轻微的发热,正享受那手带来的舒服的凉意,手却突然拿开了。 只听得一个宛如黄莺出谷的声音笑道:“已经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来。眼珠子在内里转来转去的,很有趣吗?” 秦良城小心眼被识破,有些窘迫,双颊飞上一片红晕。 睁眼便看见慕容锦绣一手拿着一册书卷,一手撑在他身前,含笑望着自己。 他想起身,一动就感觉到伤口钻心的疼,冷汗蹭蹭蹭地往外冒。又赶紧躺了下去。 忽地想起昨夜的事,悲愤交加,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那几个畜生!杀了沧州府衙的狗官!杀了那些坏事做尽的青衣卫!” 慕容锦绣听见他这么喊,眼神瞬间变得疏离而冷漠。 她瞧着他道:“那我让连叔即刻送你去沧州府衙,免得耽误了你复仇大计。” 秦良城以为她会安慰自己,星眸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慕容锦绣转身,背对着他冷言道:“我救下你,是因为秦老爷子曾有恩于我。你若想添乱,可就此别过,两不相欠。” 秦良城呆呆的望着那纤弱的背影, “秦府这些年,明面上打着镖行的旗号,背地里杀人越货的坏事没少做。不管你知不知道,能让当今圣上出动青衣卫办差的,所犯之事绝不可小觑。” “至于你被衙役污辱一事,并非沧州知府之罪。且那四人也罪不至死,为首的顶多判流放,剩下的也不过杖责。” 说着说着,声音里竟透出些不屑:“想必你受了乃父的江湖气派影响,总想着一报还一报。可你有想过,那些被你父亲害死的人的仇,是不是也该报呢?” 听了这番言论,秦良城只觉得又悲愤又耻辱,可偏偏无从反驳。 父亲行的事,他是有耳闻的,只不过他曾答应过自己,只要他接手,就正正经经地做镖局生意。 冷静下来去打量侧身靠在马车上眯眼假寐的慕容锦绣。 一身半旧不新却洗的十分干净的冬衣,雪白的颈子上围了一条火红狐裘,亦有些陈旧。 不过从那狐裘蓬松银亮的毛发来看,是个上等货。 一张精致的小脸,大半被掩在了狐裘里边。 看她这般模样,真不敢相信那些无情的话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岁应该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吧。 于是有些怀疑地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救我真的只是为了报恩?” 慕容锦绣闻言一笑,赞许道:“早就听闻秦家少爷聪慧,这样最好,我不喜欢冲动的人。 说着起身,从座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只茶杯,倒了一杯水递给秦良城道:“我是青州人,现在要回故乡去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至于救你,是因为秦老爷子曾替我母亲跑过一堂极为重要的镖。留下你,是因为连叔年纪大了,你又根骨极佳,想调教出来保护我。” 秦良城心想,你一个女儿家去考什么乡试。但转念一想,看她这样子,扮男儿也是惯常了,许是想隐瞒什么。 昨夜已见识了连叔的功夫,锦绣这话说的他有些心动。 迟疑着开口道:“我不能陪你多久,学成之后,我得去给我家里人报仇。” 锦绣拧了拧修长的眉道:“你这样倔强,对你没好处。我们救了你,连叔又传授武功给你,你就得听我们安排。否则,现在就送你回沧州府!” 见秦良城沉默不语,又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笑着说:“我爹娘也死了,兄长又视我如眼中钉。我四海为家,你孤苦伶仃,陪着我,好不好?” 这应该就是她辗转四方的原因吧。 秦良城被那带着落寞的眼神摄了魂魄,小小的胸膛,忽地就生出了保护的。 锦绣眼珠轻轻一转,又道:“这样吧,我救你是为了报你父亲之恩。但你也承了我的情,十年,你陪我十年可好?” 秦良城咬牙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 锦绣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好看的眸子里顿时华光流转,伸出手来去拉秦良城。 忽地又想起什么来,说:“你发誓,发了誓我才信。” 秦良城有些恼,恼她不信自己。 恨声道:“我秦良城再不济,也是个男儿,男儿说话怎能不算数!” 锦绣见他这模样,反而更加欢喜,扑过去笑着说:“好啦,不要生气了。我一向流离惯了,自是信奉先小人后君子之道!” 颈间的狐裘毛蹭到他的手,带起一股麻痒且酥酥的感觉。 秦良城第一次与一个女孩子这般亲近,慌忙撇开手,正色道:“我秦良城在此起誓,从今天起,一定陪伴慕容锦绣十年,若违背诺言,就叫我” 顿了顿,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道:“叫我此生无法报得秦家大仇,秦家亡人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两行清冷,和着哽咽声,汩汩而下。 锦绣没想到他会发这等毒誓,又见他伤心难过。 慌忙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替他擦去眼泪,温言劝慰道:“好了,不要哭了。是我不好,不该这样逼迫你。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这样动气。大不了一会儿到客栈了,我请你吃白粥。” 这天傍晚落脚的时候,已到沧州边界的蓬莱客栈。 连叔跟掌柜的要了房间,便去安顿马车。锦绣抱了棉被,跟着小二一路走到了柴房跟前的下等房。 锦绣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大通铺上泛着的油光,又折身去柴房抱了一些松软的干草,熟练地铺在床上。 见秦良城皱眉,拍拍手笑道:“这样一来,暖和得很。” 秦良城有些傻眼,一时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言谈举止间都透着些贵气,模样也十分出挑,却穿着粗布衣裳,住最下等的房间。 想起她是女儿身,又惊疑道:“你跟我们住一起?” “那当然,记住,我跟你一样是儿郎。” “就住这样的房间?” “下等房怎么了?不住下等房,你去雪地里睡去!还当你是秦家大少爷!”她斜眼看着他,冷笑一声道。 秦良城被噎住似的,呆立当场。 慕容锦绣变脸的速度却极快,跳下床来,拉起他的手,就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她说:“是不是累了?我们去吃饭,吃完再睡。” 连叔早等在那里了。锦绣替秦良城要了一碗白粥,加了个白水煮鸡蛋,给他增加营养。 给连叔要了一碗鸡蛋面,自己却是一碗清汤面。 三人一顿饭,加起来才十三文钱,在秦良城眼里,还不够他平常喝一杯茶的钱。 就这个数,锦绣还一边抱怨太贵,一边瞪了秦良城一眼。 回到房间,锦绣安顿好三人的被窝,端了一盆水,从包袱里掏出一瓶药递给连叔。 细细地告诉他用量和按摩手法,然后出了房门。 连叔似乎有些手笨,像是第一次给他上药。 秦良城正觉得这药清凉舒爽,猛地心下一惊,忽地大叫一声,便紧紧捂住胸口。 锦绣听到他痛苦的喊声,急忙推门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连叔一手搭在他脉上,一手替他扯过被子掩住下身。 沉吟片刻惊讶道:“这小子体内怎么有一阴一阳两股真气,还这般浑厚!” 秦良城登时明白,定是爹娘在七叔带他走之前,将毕生修为传给了他。 连叔想必也猜到了,不住地发出惊叹:“你小子真是奇才,若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被真气反噬要了命。你居然现在才显出症状来。” “他这般痛苦,会不会有事?”锦绣察觉出自己的冒失,转过身去,有些担忧的问 连叔笑道,“不会有事,刚刚替这小子输真气引导,他竟误打误撞顺着我的真气将那两股真气引入丹田了。待会儿我教他两句心法,他便可自行压制。这样一来,不出一年,江湖高手榜上,就要多一人了。” 夜半,雪停了,朗朗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锦绣一翻身,就看见了秦良城俊秀的脸上的泪痕。 她伸出手去轻拍他的背,他将脸埋进被子里哭道:“那些畜生,太不是人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你爹娘明知来的是青衣卫这般一等一的高手,还是将生路都留给了你。如今你活了下来,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锦绣轻言细语地安慰他道。 秦良城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睡意全无 锦绣又道:“你以后不能再用秦良城这个名字了,要提防着些。你自己换个名字吧。” 秦良城想了想说:“我这十年时间是你的,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 锦绣顿了顿道:“你娘姓什么?” “我娘姓徐,叫惜月。” “你娘姓徐,你在家里排行七,就叫徐七惜。天地以七日为一周期,愿你珍惜一切。” 徐七惜唇角撇出一抹好笑,这名字起得敷衍,借口倒是完美。 “那我该叫你什么?” “慕容锦绣四个字,去掉最后一个字,便是我平常在人前用的名字。” “这倒干脆。” “你今年多大了。我十四,前日里刚过生日。” “我今年十三,冬月的生日。” “那你得管我叫哥。” “徐七惜。” 连叔早被吵醒了,听见锦绣的笑声,也觉得欢喜。 这俩人年岁相仿,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不会寂寞了。 徐七惜性子原本就比较寡淡疏离,加之突遭大的变故,性子就越发冷淡了。 自从连叔开始教授他功夫开始,一天醒着的八个时辰,七个半时辰在琢磨招式。 锦绣性子活泼,话也多,逮着机会就缠着徐七惜说话。 就算是一个人在一旁看书,也要大声对书里他不认同的内容进行嘲讽。 诸如《诗经》,“说什么诗三百,思无邪。明明写人之常情的东西,却非觉得丑陋,要用高雅腔调来加以掩饰。说得好像那些圣贤人不吃饭不拉屎似的。” 每每此时,在一旁拈诀打坐的徐七惜都觉得,白瞎了锦绣那么好看一张脸。说话竟这么粗俗,还读什么圣贤书! 锦绣看他才跟着连叔学了一月余,小小年纪,这架势还颇有些宗师风骨。 心下甚是羡慕:“连叔说,等回到江南,你便可以在他手里过招了。这样的高手给你当陪练,你可算平步青云了。” 徐七惜不便开口说话,但眼神里都是兴奋之色。 锦绣觉得有些无趣,掀开车帘往外望去,纷纷扬扬的雪花便迎面飘来。 忙解下颈中的围脖,探出身子给连叔围上道:“连叔,进来避避雪吧,又不着急赶路。” 连叔勒住马,回头怜爱地看着她道:“快进去,天这么冷,万一冻着你了,你体内寒毒可压制不住。” 伸手取下围脖给锦绣围好:“我人虽老了,可功夫还在,这点儿冷,冻不着我。” 看见锦绣头上有飘落的雪,一面用干枯的手替她拂去,一面叹气道:“只是苦了你要这般奔波” 锦绣突然一把抱住他,靠在他胸前,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的眼眸,并非纯正的黑色。瞳孔里的光,是一种清浅的琉璃样的光泽。 徐七惜透过车帘缝隙,静静地看着她的眼泪从她星星般的眼睛里流出,心里一阵阵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吾心安处 就这般不停歇地赶路,到了青州却桥镇也是四月末了。 眼瞅着就要过端午节了,在南方,端午节也是大节日。 却桥镇是典型的江南小镇,青石板街道,小拱桥,弯流水。 青灰砖瓦房屋有些低矮,家家户户屋后都种了诸如竹子,桃树梨树榆树这些四季常青木。 一眼望去,都是苍翠的绿意。 镇东尽头处,一座半旧的四合小院便是锦绣家了。 连叔像个寻常老者那般,蹒跚着步伐走到门前,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而锦绣忙着跟不远处一个妇人应酬。 “慕容公子回来了,老远在我家阁楼上就望见你们了。” 一个胖胖的妇人,笑容可掬地往这边走来,看锦绣的眼神有说不出的喜爱。 “哎,回来了,劳您老挂心了。”锦绣脆生生地应答。 徐七惜一只脚已踏进院子里,感觉到背上有打量的目光,。 “这位是” “哦,是我一位远房表哥。” 王婶子的眼神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这模样生的真俊。慕容公子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好看。” 锦绣回头,打量着七惜。 这两月连天赶路,又跟连叔练武,现在的徐七惜,不同往日里那般白净文弱。 一身结实的肌肉,小麦色肌肤,显得五官更加立体动人。似乎已脱了少年的稚气,显出一种男子气概来。 七惜不喜欢王婶子那种打量的神色,点了点头,踏进院子里。 院子前方的空地上,种满了徐七惜叫不出名字的青菜。 另有一小块地在东边,种了豇豆茄子辣椒,靠墙有一蓬瓜藤,还有一片葡萄架。 王婶子也跟着进来了:“没料到你们去那么久,春播的时候,就自作主张让大山给你家院子打理了一下。现在你们回来了,我就把钥匙还你。” “有劳您了。”想到一回来就有现成的蔬菜吃,不用花钱买,锦绣满脸堆笑。 七惜却见不得她市侩,最重要的还是对着一个看起来有所盘算的人。 “想必你们也累了,先歇着。我明儿让阿秀给你们送点豆腐过来,再拿点炭火,屋子长时间没住人了,得熏一熏。” “她是谁?阿秀又是谁?”徐七惜看到锦绣与旁人亲近,心底就生出一种不快。 “豆腐西施呀,却桥镇首富哟,阿秀是她女儿。” “她为什么这么照顾你?” “你待久了就知道,她对镇上所有未婚男子都这般照顾。” 锦绣咧嘴一笑,定定地望着徐七惜好看的眉眼道:“她在候选女婿,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我才不稀罕呢。她长得那么胖,想必阿秀也难看。”七惜哼了一声,继续打量院子。 小院干净可人,让人一看就十分欢喜。 中间是一栋三间房的屋子,一厅两厢房。 锦绣指着那两间房道:“以后连叔住东屋,我住西屋,你在厅房住。” 徐七惜点头,有些疑虑。 “连叔年纪大了,觉轻,不能吵他。我要看书到很晚,也怕吵着你。” 七惜听她这话,微微一怔,发觉锦绣似乎没什么男女之防。就算她不看书,他俩也不能住一个房间呀。 “你先把行李房屋里去,待会儿去给连叔搭把手,在厅里给你隔个睡处。” 徐七惜点头,先将锦绣的东西,搬去西屋。 只见靠里边墙处摆了一张旧木床,铺着靛青色的质地粗糙的床单,一床厚厚的棉被,棱角分明地叠放着。 窗户旁边是一张书桌,整齐地排列着笔墨纸砚。桌子两边是书架,堆得满满当当都是书。 放了东西去后院,山坡上是一片树林,一蓬高高的竹林居中,四边环绕着桃树梨树杏树榆树。 傍晚的天色,夕阳映衬下,树林的绿意,院墙房屋的青灰色调,显出一种别样的美。 “果真是江南春色独好。”徐七惜赞道。 “到了秋天,这里会有好多果子吃。”正在墙角抱柴火的锦绣仰头笑道。 大概收拾了一下后,徐七惜和连叔在院前忙活,锦绣下厨做晚饭。 饭做好后,就摆在院内的一张石桌上。两菜一汤,一个炒青菜,一个蒸干肉,一个蛋花汤。 米饭蓬松香软,菜肴味道也十分可口。徐七惜吃了三碗米饭,还显得意犹未尽。 “你怎么吃这么多?前半辈子都没吃饱饭吗?”锦绣有些不满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能吃。 徐七惜懒得搭理她,想他以前,都是被捧在手心里过活的。 要是哪样菜他多吃一口,做菜的人都得高兴半天。 如今这么简陋的茶饭,他还这么捧场,已是给足了这丫头面子了。她居然还嫌弃,真是蛮不讲理! 连叔微微笑着道:“他正在长身体,最近练功也耗费体力,你明日就多煮些饭食。” 转头又对七惜说:“明日早些起来,我带你上山练气,顺便多砍几捆柴火挑到镇上去卖。” 原来他们是这样过活的,难怪锦绣那么看重钱财。 七惜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静了一下,锦绣盛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 眸子里一湾秋水,明明是关心之意,说出来的话却是淡淡的语气:“没吃饱就再喝碗汤。今晚就凑合一下。” 徐七惜见她碗里本身就不多的饭,还剩了半碗。 嗫嚅着道:“我已经饱了。”伸手把碗推过去道:“你喝罢。” 想着她这么瘦弱,也需要多补补。 没曾想,她不领情,啪的一声,又将碗重重地放在他跟前道:“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赶紧喝,喝完早些去睡。连叔练气一般在寅时,好好练功,练好了辟谷,我方觉开心。” 徐七惜绷不住一脸笑意:“辟谷?不吃饭?我跟连叔在学武功,不是修仙。你书读多了,怎有些呆傻!” 锦绣看了看忍俊不禁的连叔,耍起无赖来:“你不是千古难遇的奇才吗?总要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本事吧!” 徐七惜不准备跟她扯了,将汤捧在手里,四下一望:她在跟前,饭在桌上,床在屋里,便有一种家的感觉。 吾心安处,便是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最美的时光 徐七惜有认床的习惯,辗转难眠到夜半,想起床倒杯水喝,却看见锦绣站在自己床前。 仲春的夜凉如水,她衣衫单薄,茕茕孑立。 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徐七惜道:“七惜,我做噩梦了,不敢睡。” 徐七惜拉过被子,将她裹在里边,将她抱在怀里,有些心疼。她顺从地靠在他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静对良久,他问:“你常这样做噩梦吗?” 她点头,乖巧的像一只兔子。 “那之前我不在的时候,怎么办的?” “打开窗户,有月光照进来,就一直醒着到天亮” “梦见什么了。” “好多尸体和血”她转过身体,背对着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憋闷良久,低低的说道。 七惜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伸手隔着被子揽过她。有一滴清泪落在了他手背上,他感觉胸前一阵憋闷。 也许她那么凶,说话也很无情,其实是为了掩盖脆弱的内心。因为失去太多了。 “你和连叔在这里住了多久?”他本来想问,她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她闷哼着嗓子答道。 他心里一紧,五年前她才九岁,离家的时候或许更小。 还想问什么,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已渐均匀,已然安睡。 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隐隐能看见锦绣清丽的侧颜。 睫毛纤细,红唇微翘,玉白的颈,修长且柔软。靠在他臂弯里,有种静好的美感。 因他承袭了父母的内力,连叔又博精武学,一面教他武功,一面让他海量读各门各派的看家秘籍。 他曾细细跟连叔打听过锦绣体内的寒毒是因何而起。连叔只告诉他是受了伤。 徐七惜想知道她伤到何种境地,竟至于连叔这样的高手也无策。 他轻轻地搭上她的腕脉,输入真气,发现她丹田一片虚无不说,脏腑似受过重创。 寅时的更声响起,想到连叔的吩咐,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连叔已在院子里打坐了。见他出来,便起身去了后边的山林。 他足尖一点,跃上树梢道:“今天就让老朽来会会你们燕北秦氏一门的功夫。” 徐七惜知道他是想跟自己拆招了。兴奋地挽起袖子,也飞上枝头。 燕北秦氏一门,以腿上功夫见长,绝学七纵连;而七惜母亲曾是名动江湖的潇湘神女,十七岁就凭一把潇湘神剑,名动江湖,轻功也是绝学。 七惜得了两人的底子,加以连叔的调教,现在已能熟练运用两个门派的基本招式。 拆了半个时辰,连叔脸上的笑意,说明他对七惜很是满意。 “想不到你能这么快领悟到两派武学的精髓,将手与腿的功夫,融合到一体。在实战中,可以说毫无破绽了。” “现在缺的就是精度了。需要不断实践,方能领悟到另一重境界。”他坐下来,点燃一袋叶子烟,若有所思道。 这是徐七惜第一次见连叔施展拳脚,他功夫路数,不似中原任何一个门派。 “我原本想着,你内力承袭自你父母,学自家功夫更好把握。现在看你比我预期的要好,小七,我身体大不如前了” 连叔苍老的声音透着落寞,灰白的眼睛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亮光道:“不如我传你飞雪剑吧。” 七惜闻言一震,他之前在《江湖异志》中读到过。二十年前,中原江湖突遇来自西域一名剑客的挑战,各大门派的高手几乎皆败于其手。 眼看武林大会即将举行,害怕被搅局的几大门派,联合了上百名高手准备围剿那个剑客。却发现此人已了无踪迹,而他使的剑法便是飞雪剑。 徐七惜沉默良久道:“多谢连叔,我不想学。” 连叔有些震惊:“为什么?” “家父曾寄希望于我光耀门楣,却又担忧我辗转江湖不得安生。现在他们走了,我只想把秦氏一门的武功传承下去。再说家母的潇湘神剑,也足以闯荡江湖了。世间功夫千百种,多贪无益。”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连叔看了他一眼,赞许道。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七惜下山来寻打柴用的工具。却见锦绣立于院门前,正跟一人在说话。 “阿秀,你起这么早。” “嗯。阿娘昨晚就说慕容公子回来了。一早豆腐成了,就让我送些过来。” 阿秀将手里用荷叶包好的豆腐,递给锦绣。眉眼里皆是娇羞。 没想到豆腐西施那么胖,她女儿却人如其名,长得眉清目秀的。 看见锦绣唇红齿白的模样都倒映在阿秀的瞳孔里了。七惜无端有些生气,他不喜欢别人靠她这么近,女人也不行! “阿锦,柴刀放在哪了?过来帮我找找。”他故意粗着嗓子喊。 阿秀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七惜立在墙头。点头问好道:“表哥好!” 模样甚是乖巧,看在七惜眼里却是故意学斯文来跟锦绣讨巧。于是黑着脸答了一声:“好!” “这么晚了,还没上山去?”锦绣看他瞪眼,没好气地凶他:“柴刀在你跟前的墙上挂着呢。别磨蹭了,不然米饭还是不会多加!” “你怎么不跟我们去打柴?”七惜也不恼,只是绕着圈子想把她也带走。 锦绣仰着小脸白了他一眼道:“我得在家读书呀。明年过会试,就是举人了。后年会试,就能做官了,做了官就有钱了,连叔就不用打柴了。” 她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模样,甚是可爱。 “连叔怎么也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我也算是新秀。两人一身功夫,还得打柴等你过乡试会试?”七惜去下柴刀抱怨道。 “侠以武犯禁。你这还没出师,就打的什么主意?不打柴,难不成去打家劫舍?是不是嫌命太长,想去牢里吃断头饭?”依旧是可喜的长相,语气却透着凉意。 徐七惜一口气噎得脸色发白。 连叔从厨房里拿了两张饼过来,递给他一张,他冷着脸接过来,转身走了。 良久不甘心地问连叔:“连叔,锦绣一直都这么凶吗?” 提起锦绣,连叔满眼都是宠溺的神色:“不是,她人挺好的。我本来是下人,但她却待我像长辈。” 又宽慰他道:“她有些依赖你,越是在乎的,她越害怕失去。你们又年龄相仿,她自是待你不同些。” 七惜点了点头道:“连叔你为什么不教锦绣一些防身的功夫?” 连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样子你已经探过她的脉象了。” “她一身经脉皆受过重创,谁会对一个小姑娘下这般狠手?”七惜眼眶微微一红。 “有些事,还是要她自己告诉你。你陪伴她的时间,或许会比你想象的要长。”连叔意味深长地说。 翻过屋后的山坡,便是一眼都望不到边的密林。一条被踩的十分平顺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向林中蜿蜒而去。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林子里传来热闹的砍柴声。 有人跟他们打招呼:“连叔回来了,你家小公子今年就要中举人了吧。以后当了官老爷,可得关照一下我们这些乡亲们哪。” 连叔客气地笑着,一面应承几句,一面调好了地方准备打柴。行为举止和普通的樵夫没什么两样。 “哎,连叔,你身后的这孩子是谁?”有人问道。 “是我家小公子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穷,父母让他来投靠小公子。小七,来跟叔叔伯伯问个好。” 徐七惜闻言鞠躬行礼。 两个人的动作,比连叔一人来的快。不一会儿两大担柴就砍好了。因功夫短,也比先前多走一趟。收入自然也多一倍。 回到家中,锦绣已经做好午饭在等他们了。看见她捆了围裙,靠在柱子上,随手翻书的模样。徐七惜隐隐生出一种幸福感。 他将卖柴得来的六十文钱递给她,她开心的数了数,回到屋里,放进一个漂亮的匣子里。 就这样,春去冬来,转眼已到第二年夏天。 半年来,徐七惜的身子像春笋一样拔节生长,和锦绣站在一起,已高出她一个头。 长相也脱了稚童的气质,显出一种男儿的俊朗挺拔。 在连叔的指点下,武功也日益精进,放眼整个江湖,怕是能敌过他的人不到十个 现在的他,不仅会打柴,还会挑水,烧火,种菜。 每天早晨与连叔切磋,上午去打柴,下午或种菜或打坐钻研,日子过得充实自在。 锦绣虽然时常凶他,但是为了给他补充营养,还特地去镇上买了十几个鸡仔养在后院。 鸡下的蛋,一部分煮给他和连叔吃,一部分拿去卖了,时不时地买些肉回来给他加餐。 通常是七惜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锦绣带了辣椒味的话语给呛回来了。 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七惜就会不分时辰地去跟连叔切磋。 看出端倪的连叔偶尔也会调侃他道:“小七啊,你这出手是越发狠辣了。怕是今天的饭又有些不合胃口。” 七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转到前院去挑水,然后从镇上买了米面回来。 忙完手里的活计,又从井里将凉好的李子端出来。却看见锦绣靠在院里的石桌前睡着了。 一头秀发铺散开来,丝丝缕缕地映衬着从树影上透过来的阳光。 一张小脸,白皙可人,五官玲珑如花,睫毛似飞羽一般,红唇微翘,煞是可爱。 一手平摊在石桌上,一手还抓着书卷,指节玉白,纤细可爱。 七惜靠过去,轻轻地伸出手臂垫在她头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发丝,心底生出一种柔软。 锦绣和七惜一样,都是大原少年人的打扮。 远远望过去,两个少年,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玉雪精致。像一幅青山碧水相映成辉的美好画卷般默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我想给你一个家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锦绣醒来了。 看见七惜搂着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懒懒地伸了个腰,拿过桌上的一颗红色李子,甜甜地笑道:“做了个好梦,感觉真好。” 七惜见她喜欢吃这果子,又伸手去替她挑了个好的,剥了皮递给她。“做了什么好梦?” 她不答。 他翻过她看的书道:“你好像很喜欢读书?” “喜欢读书是真的。但是不喜欢读这些书,要不是科举都考这些腐朽之道,谁要碰它。”她撅了噘嘴到。 “为什么一定要走仕途?别说是为了掩藏身份。做了官,不见得能掩藏什么。” 锦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低下眉眼想了想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再说,我就书读的好,当官也是为了讨口饭吃。” “你没有喜欢做的事吗?”七惜觉得有些好奇。 “没想过。只觉得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她反问他道:“你有喜欢做的事吗?” “以前就喜欢游历山川,现在喜欢武学。”他想了想答道。 她笑了笑说:“你本就有天赋,这行当很适合你呀。” “那当官的行当也适合你?” “当官有俸禄,这样能让连叔过上好日子。而且我还听说当今圣上是仁君,若我科考中榜,说不定能得见天颜。”她一脸期盼。 “就不怕到时候他相中你给他老人家当女婿,那本朝岂不是要出一个女驸马。”他调侃道。 “那不可能。”她瞪眼。 “怎么不可能?你是青年才俊,朝中又不是没有待嫁的公主。”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她忽地生气了,也不知道这种笃定是从哪来的。 七惜有些不知所措。她顿了一下又说:“因为我要当刑官,皇上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跟重犯打交道的人的。” 七惜本想问,为什么偏偏要当刑官,刑官做的好与不好,都容易树敌。 锦绣没有给他机会,转身回了屋。 八月,青州乡试。 提前半月,七惜便陪着锦绣去了青州城在客栈住下了。考试结束后,又等着放榜。 同考的人大多都住在这条街的客栈上,每日都能见那些人在厅堂焦急讨论。唯独锦绣淡然得很,每天拉着七惜在青州城东瞅瞅西逛逛。 放榜那天,也是一早就出去游了荷塘。回来才知道桂榜已出,锦绣高中。 客栈里挤满了报喜的官差,七惜和锦绣被围在中间,连连拱手应酬。七惜一高兴,将手里锦绣给他的零钱,全都打赏了出去。 按照朝廷规定,中榜的举人,都得先去州中功名塔题名,再去参加州府最高长官主持的鹤鸣宴。三日联欢,荣耀非常。 初秋朗朗晴日,郁蓝的天,柔软的云。 一群举人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功名塔前,七惜在高处俯瞰一脸浅笑的锦绣。 青州是朝廷整个西南最为繁华的州府,只见所有举人都是华服加身,光鲜非常。就算是贫家子弟,也都是簇新的衣装。 唯独锦绣还是平常装束,一袭泛白的青衣,愈发映衬得她气质清绝。她身姿挺拔,却避不开众人的议论与指点。 人群中,就数她最年少。文人最喜互相轻薄,这次她又抢了彩头。不甘于心的人,已开始酸腔相对了。 锦绣当然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但七惜心下却涌起一阵难受。 鹤鸣宴在第二天下午,中午时分,打理好自己的锦绣,准备出门。 七惜叫住她,献宝似的从房间里捧出一件天蓝色织锦长袍,笑着说:“穿这个去吧。” 锦绣有些诧异,抬眼研判地看着他,眸中秋水带着华光。 “这是我前几日上山采了一株名贵的野生兰花,买给了富商。本想回去时,给你买些好吃的在路上吃。现在觉得你缺一套新衣,所以就买了”他嗫嚅着解释道。 “一株好兰花,不到深谷是寻不到的。七惜,钱来得那么不易,你为何” “对我来说,再多的钱都不及你金贵。你在我眼中,是如月中人一般,容不得他人看轻你。世俗的人,都是势利眼,你现在又在官场,更得注意了。”他话说得急,涨红了脸。 锦绣伸手接过衣服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今日是知府设宴,我又才貌出众,穿这新衣,定能博得他青眼有加。” 七惜说:“对。”见她转身要走,又叫住她说:“你晚上能不能早些回来,我去接你。今天我想吃碗你做的长寿面。” “长寿面?你今儿的生辰?”锦绣抬眼问,眉目间皆是婉转的风致。 被她这一望,他忽地有点不想放她出去了。想到她心心念念都想做官,又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是的。可以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害怕她拒绝自己。攥紧的拳头,捏出了一手冷汗。 锦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抱着衣服出去了。 七惜等了一会儿,看见她换好了衣服,下楼去了。他感觉到身体像是缺了一块,心凉的难受。 趴在桌前,眼睛酸涩。如今的他,虽说相较往日,成熟冷静了不少,但总归还是个少年。 往年他的生辰,秦府都热热闹闹地拥满了给他庆贺的人。今年,他打心底当成亲人的那个人,连碗长寿面都不肯给他做。 想到这里,只觉得在这时间,再无温情可言。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听见有开门的声音,是熟悉的脚步声踩了进来。 他像一个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孩童般,欢喜起来。抬眼看去,锦绣提了食盒正向他走了。 她眼含嗔怪:“当真是少爷做派,也不知道来厨房帮把手。” 七惜知道她没生气,接过食盒,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长寿面。” “用你昨天钓回来的鱼熬的汤,这面是青州一绝的银丝面。”果真汤色匀亮,面如银丝。 “红烧鸡” “原本想给你炖的,想着你出身北方,喜欢口味重些的菜肴。” “酒酿蒸蛋。” “你爱吃酒酿,特地去向店家讨了些。” “青叶拌豆腐。” “今日算是你新生,祝愿你一生安康,清白于世人。” 看他一脸欣喜若狂,又不可置信。推给他一碗面道:“快吃吧,面凉了。” “嗯,好吃,香得很。”七惜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赞道。“对了,你这会儿去赴宴会不会迟了?” “不去了,托人跟知府大人称病告假了。”她淡淡一笑道。“再说我是要参加会试的人,去鹤鸣宴应酬有什么意思。饮不了酒,讨不了巧的。” 七惜心下明白,她是为了自己留下来的。红了眼低头去大口吃面,“这汤可真好喝。阿锦,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这辈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十年后你离开我了,还会有做的更好吃的长寿面。” 七惜本想说,不会有别的长寿面了。又想到家仇未报,改口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锦绣低头沉默良久才道:“我不过生辰,你也不必知道。” 八月十五,两人紧赶慢赶,回到了却桥镇,陪连叔过中秋。 两人在镇上买了一家三口过节的吃食,不料一推门却看见满院子的乡亲。 两人俱是一愣。 刚巧王婶子从厨房转出来,手在围裙上摸了摸,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她从七惜手里接过吃食,将他俩往里推,一边道:“乡亲们都知道慕容公子高中,今日归乡。特地来贵府庆贺一下。” 一面让他们安座,满脸堆笑道:“老婆子知道连叔不善厨艺,就自作主张带了些东西过来做些吃的。给你们接风。” 锦绣四下里转眼,才在人群里找到连叔,像寻常老人那般,沧桑的笑意中,满是骄傲。 一时间恭喜声四起。 锦绣客气地应酬,笑的甚是乖巧。众人拥着她,坐在首座。七惜见搭不上言,就把吃食盛在盘子里端了出来。 厨房里除了王婶子,还有几个其他人家的女眷在帮忙。 院子里的人,张罗着借来的桌椅,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了庆贺宴。 中举以来,各种应酬酒宴不少,唯独这一次,两人都吃的很开心。 待人散去后,夜已过半,连叔去休息了。锦绣因贪吃了两杯酒,迷离着眼拉着七惜在院子里赏月。 “七惜,我今天是真的高兴。以前害怕与外人接触,平常都很疏远他们。今日才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也跟镇上其他孩子一样,是他们放在心上记挂的人。” 脸上虽是笑意盈盈,眼里却闪烁着泪光。 七惜有些心疼,月光斑驳的照下来,微风中熏满了桂花香气。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人,附在她耳边道:“你放心,以后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她仰头笑的很甜,亦有些憨傻:“七惜,你若能给我一个家,我心里必定是欢喜的。只可惜,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人世流离几番放得安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我也想护着你 天启十一年,是三年一逢的会试之年。 春节一过,锦绣和七惜就准备启程去京师瑜原参加会试。 连叔这一年来,体内真气时常失控,反噬程度已超出控制。几次都想把内力都输给七惜,被锦绣制止了。 平日里都是七惜一个人上山打柴,为了攒钱,把后院养的十几只鸡都卖了。 却桥镇近百年才出了锦绣这一个举子,乡亲们自然很看重。临行前一天,都把自己能派上用处的东西,三三两两地给锦绣他们送来。 王婶子来的最晚,从怀里掏出一包铜钱递给锦绣。嗫嚅了半晌,问她能不能去看看阿秀。 锦绣将钱袋推还给她道:“阿秀的病还没有好吗?” 王婶子红了眼眶道:“是的,年前一场风寒,一直卧床到现在。听说你明日就要启程,想见见你。” 锦绣说:“阿秀是个好姑娘,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王婶子说:“我知道你们此去是考功名,要讨个好彩头才行。让你去病中人榻前不吉利,这钱你收下,是婶子的一点心意。” 王婶子将钱袋又递给了七惜。 锦绣示意他收下说:“你在家把要带衣物都收拾好,我去去就回。” 七惜依言在屋里收拾了一番,又去后山竹林挖了些鲜笋出来,照着连叔说的法子腌好了一坛。 锦绣没胃口的时候,就着这笋子,也能吃下一碗白米饭。 天已向晚,锦绣还不见回来。七惜跟连叔打了声招呼,就去王婶子家准备接她回来。 哪知远远听见王婶子家有唢呐的响声,吹的是喜调,门口也是张灯结彩。 院门是紧闭的,七惜敲了半天,无人应答。 走到侧墙边,一纵身跃上墙头,才发现前院有几桌人正坐着吃喜酒。 没见锦绣的身影,心下一个念头闪过,直奔阿秀的厢房而去。 “娘,她就算是女儿身,我也喜欢她。不许你去报官!”七惜刚落脚在阿秀的屋顶上,就听见屋里有争吵。他悄悄揭开一片瓦,看向屋内。 “阿秀!娘特地去请了大师给你看,说你的病只能靠冲喜。原本慕容公子高中,我们是攀不上人家的。可你偏偏只要他。现在倒好,这小子原是个姑娘,那这冲喜也不灵验了。” 王婶子急的团团转,说话声连珠带炮。 “与其等她醒来找我们麻烦,不如我们先去报官,以免再招来祸患!” “咳咳咳!”阿秀捂住嘴,一阵咳嗽。王婶子连忙过去替她顺气,只见床的另一侧,睡着一身喜服的锦绣。 “慕容公子姑娘一向心善,相信她不会追究我们的。再说她以女儿身应试,若我们拆穿,可是大罪。娘你忍心她这么好一个人去蹲那腌臜的大牢吗?”阿秀看向锦绣的眼,仍旧如往常一样温柔。她脸色苍白,确是久病之征。 七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笑的是锦绣居然给人抓来成亲冲喜,好气的是她的女儿身份露馅了。 想到阿秀的话,心里又突然一紧,一闪身冲进房去,将锦绣抱在怀里。 他的轻功心法是传自潇湘神女的行云涧,又综合了武当的纵云梯,现在已达上层。屋内两人直觉眼前有个人影一动,再定眼看去,七惜已抱着锦绣站在一丈远处。 他摇了摇怀里的人,不见醒转。两颊一朵红云,更显得小脸肤白胜雪。 探及她的脉象,是被人下了药,药量很轻,用了酒做引,对付她这样的弱质之流足够了。 “小七,你会功夫?”王婶子十分惊讶。 “小七哥,我娘也是为了我,你别怪她。”阿秀见七惜脸有愠色,慌乱中颤颤巍巍地爬下床,将她娘护在身后。 本来有气,见到这个场景,也消了。他说:“阿锦喜欢你们一家人。今日的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但她的身份,你们也得保密。” 王婶子原本怕他闹事,见状也赶紧点头应道:“她们拜过堂,我权当多了一个女儿。为娘的不会做对不起女儿的事。”一面说着,又发下毒誓。 七惜知道这里的人都很信神,一向重诺,心下也放心了。 出门前,王婶子又塞给他两张百两银票道:“这是阿秀的意思,她说我既已认下这个女儿,就不能让她出门在外亏着自己。你们放心去京师吧,连叔那边,我们还是会照应着的。” 锦绣直到子夜时分,药效过后才醒来。扶着额头,苍白着一张秀丽的小脸找七惜要水喝。 七惜不打算告诉她被下药结亲冲喜一事,只是怪她不知道保护自己,喝这么多。 锦绣笑言:“阿秀家酿的米酒,也不比清酒差,后劲好足。” 七惜把水杯递给她,静静凝望着她良久放道:“锦绣,我们明天不走了吧。” “那什么时候走?”她喝完水,伸手去够鞋子,纤细的脚踝搭在床沿处,盈盈可握。 “我的意思是不去参加会试了。不做官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若再出现今晚这样的场景,你女儿家的身份,很容易暴露的。依照律例,这是亵渎君威之罪,按律例”他不忍心说下去,如今心疼眼前这玉雕似的人儿,已到了连一个坏的字眼都不肯加之她身的地步。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考虑过。可是七惜,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她抬眼看他,乌漆漆的眼眸中,满是无奈。 “阿锦,太危险了。如今我有武功了,我可以护你。”他轻轻抱住她道。 她将小巧的下巴,搁在他肩头,闷声道:“阿七,那不同。我需要的是权力,那样方可保我们平安。” “我不许你去!”七惜霸道地抬起她的脸,让他们视线齐平。“人心险恶,你就算身份不暴露,也难保不会遇到像沧州衙役那般的牲畜” 锦绣也红了眼,倔强地转过头不看他。沉默良久,才冷声说道:“你若不想陪我这一遭,我明儿便和连叔走。我放你自由,从此天高海阔,任你”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她恨恨地瞪着他,然后一口要下去。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徐七惜,你只道你想护我,难道我不想护你?你只道你有十八般武艺,倘若来的是千军万马,你又如何护得了我?你只道权力如粪土,可有想过,那晚我若不冒九王爷之名来救你,你能走出沧州府?” “衙役说已将你正法丢进乱坟岗,只不过是表面说法。你当真以为能瞒过青衣卫的眼?如果没有身在高位的人护着,我们能平安出沧州?” 七惜一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一路上不见追杀。到了却桥镇,亦能安稳度日两年之久。 锦绣原本就是在避仇家,为何敢明目张胆入朝为官。 “你受了九王爷的庇护?” “是。听到秦府出事的消息,我去求过他,那龙纹珮便是他给我的。”锦绣整理好心绪,与他对面而立道。“他要我答应帮他做成一件事,便许我自由。” “什么事?” “助他登上那个位置。他便给我们新的身份,清白于世。” 七惜伸出手去,拂去她额前一缕乱发道:“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只是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去哪,都得带着我。” 锦绣又恢复了一派纯真的模样,欢喜抱住他道:“好!” 许是受了凉,夜间锦绣有些发热。软绵绵地躺在七惜怀里说胡话。 她说:“徐七惜,你这傻瓜,你明明有那么多疑问,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只选择维护我” “我告诉你啊,我为什么执意要救你,又拿救命之恩来要挟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那个冬夜,你爹走镖回来,抱了一个小童来跟你睡。说是你远房的表亲,要在你家寄养一段时间” “你迷迷糊糊中,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暖手暖脚。每天都把他带在跟前,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跟他分享。哪怕他从头至尾都不跟你说一句话” “徐七惜呵,那个孩子就是我呀。你可知道,那时的我亲眼目睹至亲惨死,惊吓过度失了声,最大的温暖,就来自于你” “虽只有短短几日相处,于我来说,却是一生的挂念。所以听到你家出事的时候,哪怕刀山火海我都要去护你” “若有一日,你报了家仇,我也了结了国恨。我就嫁你可好”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迷糊的眼,倔强的神情。 他轻轻在她额间印上一吻道:“好,我等你嫁我。在那之前,你想去的地方,即便是修罗场,我也陪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第一个吻 大原三年一逢的会试,在京都瑜原举行,分三场,分别在三月初七c十六c十九日。 这次的监考官领头的是内阁首辅大臣申海清,其人一身正气,注重寒门才子,已接连两届奉旨主考会试。 近年来大原因得帝王新治宽政,正是国泰民安的好时节。 河道疏浚,漕运亨通。江南水乡,连年丰产,中原良田,岁岁获盈。举国上下,人丁亦是空前兴旺。 一般入京参加会试的举人,都会提前启程,抵达京师后,便拿着地方官的荐表,去相应的京官府中拜见。由此一来,高中进士榜的后生,就有了门第之别。 锦绣因一早就拜在了九王爷的麾下,自是不需要去拜庙门。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抵达京师已是二月初了。 都城的客栈,全部挤满了来应试的举人。两人晃晃悠悠半天,在城郊一户农家投宿。 举人在州郡,按照律例是可以候补地方官员的。 听说来的是举人,一家人都十分高兴。早早收拾了农具,下的下厨,陪坐的陪坐,甚是热情。 主家人姓李,年轻夫妻俩,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叫小毛。 小毛自打两人一进院子,就搬了自己的小板凳,跟进跟出地转在锦绣身边。 时不时咂咂嘴道:“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七惜有种自己领地被侵犯的感觉,背地里偷偷拿眼瞪小毛。 许是男人天生的本性,小毛似乎知道七惜气从何处来。一面冲他做着鬼脸,一面越发挨锦绣挨得紧了。 还扯着嗓子对他娘喊:“娘亲,你什么时候也给小毛生个好看的哥哥呗。” 正端菜出来的李家嫂子,冲他努嘴。 他爹憨憨一笑道:“瞎说什么,要生也是生弟弟妹妹,哪能生个哥哥。” 转眼已到二月初六,白日里和七惜去转了考场,领了名牌。吃过晚饭,锦绣就早早洗了准备上床休息。 出门在外的时候,锦绣和七惜都是同住一屋的。锦绣夜间爱踢被子,七惜时常用被子裹了她,抱在怀里。 “这次考试你有把握吗?”七惜是怕她还像上次那样风头出尽,树大招风。 “前三甲都留给其他人去高中,我呢,就上个进士榜就成。”锦绣轻轻一笑道。 “是九王爷的意思吗?” “是。他说他缺一个典狱官。像是状元榜眼探花这类的人才,一般都是要先下放再提到京师委以重任的。” “这倒像他的风格。”他星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一向喜欢扮猪吃老虎,从不做出头鸟。” “这话什么意思?”锦绣转过身来,幽黑的眸子里,都是探询。 “他早些年因身体状况不好,被送上武当山学艺了的。传说他宅心仁厚,不喜刀剑杀戮,只学了太极和云隐笛。幼时他随丽妃回乡归省,我曾奉命随侍在侧。当时镖局有个不知他身份的少年,与他切磋,他没有用全力,那少年便胜了他两招。那日傍晚,我却不小心撞见,他背地里偷袭那少年,手段狠辣,我就知他表里不一。” 他叹了口气道:“并且回乡归省也只是个幌子,听丽妃与父亲的对话,是因为他想学秦家绝学。” 锦绣却是淡淡道:“他身在皇族,这样做只是求自保,也没什么不对。你当初是秦家唯一的公子,自是不懂。” 七惜有些不赞同:“小小年纪,心思就那般深沉。你跟着他,要小心才是。” 锦绣打断他道:“当今圣上已是不惑之年,育有十一位皇子,虽早夭了三位皇子,又有五皇子常年缠绵病榻。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的也还有七人,况且论长幼说嫡庶,他前面还有一个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显然圣上现在还无立储君之意,不然也不会下旨,一股脑儿将所有儿子都封了王。不过有胜算的皇子中,母族势力均比九王爷强。丽妃虽是四妃之一,不受宠已多年,个中缘由,传说与当年喜鸾宫那件事有关。”似乎说累了,锦绣用手臂撑起头,略微转了转身子。 “听说六年前三皇子领兵大破南燕,从旁协助的就是刘琰。三军班师回朝之后,三皇子领了户部尚书职,而刘琰却回了武当山。”七惜顿了顿道:“现在细细一想,朝中似乎有人容不下他。” 锦绣不想多说,只道:“反正他是在布局要放手一搏,我们已身处局中,小心周旋便是。” 最后一场考试,锦绣提前交了卷,走出考场,就看见七惜挺拔的身影,心下一片晴暖。 七惜手背在后面,见锦绣走到跟前,摊开手来给她看。手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荷包,打开来,是蜜饯。 黄灿灿的蜜饯,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边角上挂着细碎的糖霜。 锦绣笑的两眼一弯月,开心地说:“七惜,小时候常听别人说这个好吃,从没吃着过。你真好!” 七惜唇角带笑,见她高兴,心里也像是吃了蜜一样欢喜。 锦绣接过荷包,扔了一颗在嘴里,笑道:“真的很甜。听说这边的杂演巷很热闹,我们去瞧瞧。” 说着,笑嘻嘻地伸出手,牵着七惜就往东边走去。 在城内走走逛逛了半日,天已向晚,两人坐在护城河边歇息。 锦绣口渴,七惜去旁边茶肆给她买水。走过来唤了她一声:“阿锦” 她回头,看见立在阶前的七惜。蓦地发现,两年前那个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已成长为一个翩翩公子。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甚是惹眼。 七惜伸手拉起她,顿了顿道:“有人在吹笛。” 锦绣侧了耳去听,没听见。 “在前边的林子里,这笛声灌注了内力,怕是那位贵人在那里。”七惜蹙了蹙眉。 论起来,他和刘琰还算是表亲兄弟,可七惜自打撞破他乔装偷袭一事,就心生芥蒂。现在又知他借机胁锦绣替他做事,心里更是生出一份疏离。 “算算时日,他也该来了。”锦绣却出奇的淡然。 吹的是陈王写给洛神的《洛神赋》,笛声悠扬婉转,是诉不尽的倾慕之意。后人也常引用来比喻追求心中所想。 两人靠在一棵树后面,听得出神了。 七惜余光中看见靠在自己左肩处的锦绣,微微歪着头,玉面生辉。 “在想什么”锦绣仰头问。 恰逢七惜听见她问话,低头去应,两人的唇便印在了一起。 一瞬间感觉天地都静止了,七惜贪婪地嗅着呼吸间自唇边而来的香甜气息。只觉得心跳加速,天地旋转,浑身滚烫。 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在锦绣微张的上唇舔了一下,甘甜似蜜糖。犹豫一下,意犹未尽,又暴风般地噘住了她的下唇。 像花瓣一样的唇,散发着春天般的香甜。 七惜本能地一手搂住锦绣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舌头探询地伸进她的唇,在她贝齿间滑过一圈。又略带生涩地用力,撬开她的唇齿,开始疯狂索取。 锦绣两颊微红,一双杏眼,潋滟着春色。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背后的树上。风在头上吹过,林间响起一片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锦绣推开七惜,淡然道:“笛声停了,九王爷察觉到我们了。走吧。” 她率先转身向笛声来处走去,背影有些古怪。 七惜心下有些混乱,慌忙拉住她问:“是我鲁莽了,你不要生气。” 锦绣回头,眼有深意:“我没有生气。七惜,现在不是时候,也许我们心中所想,此生都没有机会实现。所以,方才的事,都忘了吧。” 七惜还想说什么,一转眼,就看见了刘琰立在一块青石上。 夕阳映在他身后,白衣飘飘,容色如画。只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句,可用来形容他的风华气度。 七惜看见前方锦绣纤弱的背影,随风颤动了一下。立即举步向前与她并肩而立道:“你冷吗?” 锦绣没有回答他。 刘琰放下横在胸口的玉笛,朗朗一笑道:“小表弟,沧州一别,多年不见,不想都长大成人了。” 刘琰比七惜大五岁,今年刚好是弱冠。大原律例,男子二十,女子十五,行成人礼后,方可嫁娶。 见他闭口不提秦氏之祸,七惜感觉胸口生出一阵寒意。父亲虽然从来不曾在他跟前提及秦家做的那些营生是为了谁。但是他知道,大笔的银两,父亲都用来替眼前的人,训练了一支可与青衣卫匹敌的暗军。 锦绣肯定知道这事,所以她才会去求刘琰,只有他才能调动暗军人马。 “徐七惜很好,多谢九王爷关心。”心思千转,却面不改色。 徐七惜三个字,已然说明了一切。刘琰一向聪明,自是不会不明白其中之意。轻笑一声道:“徐少侠不必客气。” 转眼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一怔,原本扶在青竹上的手,一用力,碎屑四溅。 锦绣正欲行礼,却被七惜一把拉在了身后,他双眼警觉地护在她身前。 刘琰狭长的眸子,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转瞬即逝。挥了挥手对锦绣道:“这位小公子眼生的很,请教公子名号?”语气似初相识般。 锦绣聪慧,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在提醒自己,关于他和她的事,在世人跟前,皆需隐藏。他们三人,今日才相识。 听了这话,锦绣换了一个随意洒脱的姿态,低头行礼道:“慕容锦见过九王爷。” 刘琰整了整衣衫道:“山野相逢,也是本王与两位有缘。两位姿容出众,本王见了也十分欢喜,不如再吹笛一曲,以贺相识。” 锦绣拉着七惜席地而坐道:“愿闻天音。“ 曲出,是《高山流水》,引了知音之意。 笛声渐渐变弱,直至消去。刘琰看着锦绣道:“小公子以为这曲如何?” 锦绣思量了一下道:“春花秋月,大江东去,渔樵于江渚之上。王爷曲中,有天下之大,求一知音遍游天下之意。” 刘琰唇角捻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比之先前那首《洛神赋》呢?” “山有石,木有枝,世间之人,均心有所想,是大道平常。”这是在变相夸他,你做什么都是人之常情。 “小公子果知音。这玉笛,就赠予你了。”刘琰闻言,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玉笛扬手一抛。 锦绣接过笛子,拱手道:“谢过王爷。” 刘琰道:“今日一谈,甚是尽兴。天色已晚,本王回府了。他日再见,你我就是朋友啦。” 看着刘琰背影远去,七惜松了口气道:“他刚才真气一动,我还以他后悔救我,准备动手。” “他留着我们还有用处,那些话,只是在提醒我不要说错话。”锦绣打量着玉笛,见质地上品,说话都唇角带笑。 七惜容色清冷,有些倨傲道:“如今我非从前,他若动手,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锦绣抬头大笑着道:“我知道你能护我。先别生气。我看这笛子成色极好,找个地方把它当了,定能当一大笔钱。” 七惜一惊,忽地也笑了:“你这贼胆是真大,他可是王爷。” “对啊,正因为他是王爷,当了他的东西,自然有人去赎。”锦绣低下眉眼,掩去了眼底的深意。 刘琰方才是真的动怒了,两年不见,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了? 两人一路不停说笑着回了住处。 至于那属于彼此的第一个吻,都不肯再提及。七惜顾及锦绣的感受,而锦绣沉思时,眉眼间都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与无可奈何。 他很想问她曾经提及的国仇是什么,但是连叔告诫过他,一定要等她亲口跟他说。 不过,他有的是时间,去撬开她的心扉,抱得美人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及第登科宴 和锦绣两人分开后,刘琰一路施展轻功,登上城外的秀逸山顶,独自坐了半晌。 跟在身旁的侍卫寒星,领命替他买了酒。常年随侍在刘琰身旁,自是能辨别出他的喜怒哀乐。远远带了众人,隐在暗处。 刘琰有些恼怒,恼自己竟然在看见锦绣与七惜牵在一起的手时,发了怒。他一向在人前都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不显山露水。 酒喝了大半,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的是那一高一矮靠在一起的身影。 他索性扔了酒壶,拔了剑,叫过寒星,出手皆是杀招。直到寒星大汗淋漓地跟他求饶。 “寒星,如果有人抢了你心爱的东西,你会怎么办?”刘琰冷眼收了剑,狭长的眸子略过寒星道。 “自是杀了他,并且把东西抢回来。”寒星颔首道。 刘琰对他的答案似乎很满意,将剑扔给他道:“回府!” 三月初会试放榜,如锦绣所愿,她只中了贡生,上了进士榜。 然而在接下来的殿试中,她却一跃进了前三甲,摘了榜眼的桂冠。一时盛名无双,传遍了京师。 大大小小的茶肆的说书人,都在惊叹今朝榜眼,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果真天朝盛世,人才辈出。君主贤明,天下英才尽收囊中。 送喜报的人,一路穿城而过,来到城郊李家村。 村民们全部出动,围在路旁,仿佛都跟着沾了无上荣光。笑嘻嘻地把新科榜眼围在中间,载歌载舞。 慕容一脉,原本就是异族血统。锦绣虽为女儿身,却也生的身材修长,在一众北方人的簇拥下,也不显得小气。 七惜远远看着她对每个人都礼数周全,想起她时常凶自己,却生出独一份的殊荣来。 也庆幸自己身量够挺拔,两人站在一起,她刚好到自己下巴。若她换回女装,像寻常女儿家那般依偎在他怀里,必定夫妻相十足。 想到这里,又兀自露出一脸傻笑。锦绣刚好看过来,知道他是替她高中三甲高兴呢。 隔天就接到圣旨,皇帝要在宫内设琼林宴,大宴新科三甲。 殿试的时候,因皇帝坐在殿内,考场在殿外,锦绣并未亲见皇帝。 听说这次的琼林宴,除了主局的皇帝,还有各位王爷会出席。 入宫那天,锦绣起的尤其晚。七惜打完坐,又去厨房给她热了粥,回到屋里,她才洗漱完毕。 一身簇新的袍,有些宽大,裹在内里的她,显得有些苍白瘦弱。 宴会是在晚上,他们进城后在一间茶肆消磨时光。 锦绣发呆的时候居多,杯子里的茶凉了又热,被七惜换了几番,也不见她喝一口。 “阿锦,你看天上那只风筝,像不像你?”七惜一脸笑意地指着天边道。 锦绣抬头,见一只画了猪脸的风筝正挣扎在三月的微风中,一看就能猜出是哪家顽童之作。 没有预料的嗔怒,她只是轻笑一声道:“七惜越发出息了,连讲笑话哄人开心的本事都学会了。“ “阿锦,你是不是有心事。”七惜突然严肃起来:“若还是那件事,你说出来,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负你的。” 她抬眼见他满眼深情,愣了一下,又避开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些紧张,毕竟今天要见的是这片天地的主子。” 七惜知道她没有说实话,拍了拍手道:“到晌午了,我们叫些吃的吧。” 锦绣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要走,又忽地伸手拉住他道:“七惜,其实我怕” 七惜身子一震道:“阿锦,我知你心有忧虑,没关系,我可以等。如你所言,等到一切海晏河清,我们再好好在一起。” “好!”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眼角眉梢都蒙上一层笑意,那笑,让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刘琰就在这时候踏进门来,那一笑,像一江春水般,朝他婉转而来。他一失神,一只脚便顿在了半空。 锦绣看见了他,拉了拉七惜。刘琰也回过神来,举步向他们走过去。笑道:“真是巧得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说着走过去,也不客套,直接坐在了锦绣跟前道:“阿锦,昨日榜上有你,一会儿我们可同赴琼林宴了。” 他叫的是“阿锦”,仿佛是从来都这般唤她一样,行云流水。锦绣有些惊讶,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应声。 而一旁的七惜,看向刘琰的眼,登时起了戒备。 刘琰没有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说:“去叫店家把招牌菜都上一道,这位徐少霞一向对吃的比较讲究,让厨子用点心。” 七惜神色有些清冷道:“多谢王爷好意,阿锦说想吃豆腐脑儿,我俩正准备去呢。” 刘琰却好似没听明白七惜话里的拒绝之意,对寒星说:“去把这附近卖豆腐脑儿的,都叫过来。” “王爷”锦绣与七惜相视一看,有些尴尬的叫了刘琰一声。 “你们俩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午饭光吃豆腐脑哪够。”刘琰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话着家常。“阿锦,你最近是不是手头有点紧。” 锦绣这才发现,上次被她当掉的玉笛,正安静地横在刘琰腰间。小脸飞出一片红晕,轻咳着掩饰尴尬。 刘琰没有看她,笑着道:“你们俩不远千里来到京师,又举目无亲,自是处处都需要花钱。一只玉笛换了四百两银子,用来打点刚好。本王原不是来追究什么的,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以后若有需要,可来找我。” 这情形,不似预料中主子对下属的态度。 锦绣眨了眨眼,心底生出一些凉意,口中却不失礼貌地答道:“多谢九王爷。” “一会儿你坐我马车入宫,下车就跟着我走,正阳宫布局复杂,须有人做指引才不易迷路。”他想了想嘱咐锦绣道。 锦绣点头。七惜给她夹了一只鸭腿道:“一会儿我在宫门外等你,你万事小心。” 锦绣知道他是因为刘琰对自己有些过分亲昵的态度有些紧张,笑着答道:“好。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宴会设在交泰殿。 皇帝刘宸坐在首座,身旁的贴身大太监尖着嗓子传唤道:“状元苏清安,榜眼慕容锦,探花申之源入殿觐见!” 三人跟在领路的小太监身后,进殿,下跪,叩首行礼。 宸帝朗声笑道:“今科三甲的应试文章,朕都一一读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实属难得。苏清安的策论条例清晰,见地卓拔,不愧为尚书郎之子。” 顿了顿又道:“榜眼慕容锦,年方十六,果真是应了江南人杰地灵之气。探花申之源,亦是刚行过弱冠之礼的少年英才。我大原人才辈出至此,实乃国之大幸!” 三人叩谢皇恩赞赏。 领命起身入席,锦绣刚刚站起来,就听见站在宸帝身旁的太监元喜公公一声轻叹。 宸帝不露声色的眸子里,也略过一丝惊讶。声音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问:“你是慕容锦?” 锦绣低头恭谨答道:“正是。” “你姓慕容,可是南燕国破后入的大原?” “回避下,慕容锦所在的一族,是百年前就迁入玉州的分支。”锦绣答的不卑不亢。 宸帝闻言似有所悟,微笑着道:“坐下吧。” 一旁早已就座的刘琰,将方才的情形尽收眼底,唇角笑意,深如寒潭一般不可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尤似故人归 一时开席,宸帝向来宽厚仁和,众人也不怎么拘谨,一时间觥筹交错。 天色渐晚,掌灯的宫女们身着彩衣,鱼贯而入,点上了琉璃宫灯。殿内霎时亮如白昼。一队容貌姣好,身段玲珑的舞姬也踏着回旋的舞步进入殿内。 银屑似的的灯光下,慕容锦绣下巴微微扬起,星眸点点,容颜清冷精致。没察觉刘琰正定眼瞧着她。 睿亲王的座位,是挨着刘琰的。他是宸帝唯一的同胞幼弟,宸帝十分爱护他,虽得了封号和封地,却恩准他可以常驻瑜原。 这位睿亲王只比刘琰一岁,因仗着太后和宸帝恩宠,性情极为骄纵。又十分不走寻常路,既不善文也不修武道。只喜欢声色娱乐斗鸡斗狗之类的民间玩艺。 从小玩到大,临了还添一个爱沾花惹草的习性。一个不小心,还跑去民间寻个温香软玉。御史看他快把皇家脸面踩脚底了,只能上奏本参他,但是毫无收效,宸帝也是很头疼。 因睿亲王与刘琰几兄弟年龄相仿,便时常在一块喝酒探讨,一众人中,尤属与刘琰关系最要好。 见刘琰神情专注,睿亲王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赞道:“老九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次的榜眼,生的钟灵毓秀,竟似玉雕出来的人一般。” 转头看了眼宸帝,发觉这父子俩的神情出奇一致。又嘻嘻笑道:“皇兄也在不住的看他呢。” 刘琰听出来他语气中有调笑之意,仰头饮尽一杯酒,笑道:“小皇叔不久前刚被父皇打了一顿板子,伤口可都好利索了?”睿亲王刘珩叹道:“都怪那个申海清,不肯把他女儿嫁我也就算了,还让他的御史门生奏我强抢民女。” 一边说得牙痒痒,一边伸手来拉刘琰道:“你不知道,那个荷花姑娘生的那叫一个美艳。她的娘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不知多欢喜。再说凭你皇叔我的人品相貌,荷花一介平民能伺候我便是造化了,我犯得上去抢?”刘琰是今天才知道他挨打的各种曲折。不禁侧目而视,点头道:“小皇叔你的确一表人才,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你抢的不是荷花的娘,荷花娘欢喜,荷花不欢喜,所以那顿板子挨得不冤。”刘珩大怒,刚要反驳,只听宸帝笑道:“今日及第登科盛宴,只看歌舞未免俗了些,三位新科士子可不要拘谨。”沉吟片刻,又道:“诗词歌赋想必难不倒你们,今晚不妨轻松一些,朕出个对子各位对对罢。”刘珩一拍大腿惊道:“坏了,这我可不会。”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宸帝一向对这个宝贝弟弟也毫无办法,朗声笑道:“你不会也没人逼你,朕今天只看三位新科。” 温和却深沉的目光扫视一圈,道:“十口心思,思天思国地思君亲。”锦绣眼眸一转,明白了这是个拆字对。状元苏清安心急了一些,抢在众人前头,应声道:“三水为清,清河清海清太平。”这是赞许明君在世,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众人纷纷叫好,宸帝也点头赞许。刘珩却不太应景,低声道:“这个状元郎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尚书郎那个老狐狸的儿子。”刘琰等着锦绣的对联,只笑不语。 见锦绣没动,探花申之源先一步举杯,姿态潇洒道:“只言相识,识时识务识俊杰。” 众人不说话,只等宸帝赞赏。宸帝笑道:“这个对得很是应景。” 再转头看向慕容锦绣,眼中有鼓励之意。 锦绣抬头,声音十分清朗,直视着宸帝道:“一草添慕,慕名慕士慕风流。” 宸帝喜道:“好个名士风流,自古贤君皆愿网罗尽天下人才。眼下朕有这一堂名士尽风流。榜眼深得我心。” 探花申之源的意思与慕容锦绣如出一辙,但宸帝偏偏喜爱慕容锦绣。宴席上都是聪明人,哪有不凑趣的,都举杯庆贺称赞,一时热闹非常。 睿亲王啥都没听进去,唯独风流二字直戳他心窝。暗自赞许道:“没想到这慕容锦才真是风流人物。”刘琰突然开口,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名家乐器:“父皇,儿臣也有一联。” 说完笑着看向慕容锦绣,道:“一草从心,慕风慕月慕锦绣。” 他将锦绣的名字嵌入对联中,又有风月二字,轻浮之意顿出,显得与宴会风格不和。 锦绣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宸帝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面上却微露不悦之色,三王爷刘祁已重重哼了一声。 刘琰却神色不变,笑道:“父皇刚才说榜眼对得好,自然是要赏些好东西了,儿臣得先恭贺他一番。” 宸帝又换上笑意道:“老九说得是,慕容锦,你想朕赐你些什么?” 听到有赏,锦绣微微一笑,乌漆漆的眸子在灯光下粼粼的闪烁:“皇上当真?” 宸帝一时被他这种天真的神态逗乐,温言道:“君无戏言。” 锦绣道:“臣自幼家贫,不远千里携亲眷进京赶考。幸得高中,可在瑜原却无立锥之地,若皇上要赏赐,就赐我一所宅子吧!” 宸帝怔住了。 举座皆惊,这少年也太浅薄无知了。 这位榜眼,才新科及第,不说视金钱如粪土,起码也该有些文人的清高和傲骨。 皇帝说要赏赐,他却落地要钱,张口就要宅子,真真是令读书人蒙羞。像是先前说的名士风流都是屁话一般。 苏清安的眼神已经藏不住蔑视,申之源眼里流出忧虑的神色。 刘琰却笑得有些狡诈有些赏识。 静默中,锦绣竟然又琅琅道:“臣谢陛下恩典!”像是怕宸帝不答应,敲转钉脚的催促着应允。申之源轻轻叹了口气,只怕这榜眼的仕途从此断送,不由替他可惜。宸帝略一思衬,眼中一片了然,慈和地笑着,挥手道:“这件事情,元喜你就挑个时间替他办了吧。”锦绣大喜,在心底欢呼着:七惜,我们有家了。 宸帝颇为感慨地看了她一眼,转头招呼众人举杯。宴席重新热闹起来。刘珩此刻也百感交集,轻声道:“老九,皇兄这般高兴,大抵是这小子的言行举止很像一个人。”刘琰一向觉得锦绣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儿,只是苦于多年来一直查找不到关于她的身世的信息。 听到刘珩说这话,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问道:“像谁?”刘珩嘿嘿一笑,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声音里有几分洞悉世情的苦涩,他说:“你十七皇叔虽不成器,却也不傻,否则也早跟其他亲王一样,去燕北戍边,一辈子回不了瑜原了。” 刘琰听出他话里有音,轻咳一声道:“皇叔你喝醉了。”刘珩脸上是少有的沉静:“是啊,我原说的就是醉话。” 又凑到他耳边,声音直透心底最深处:“这慕容锦啊,像足了你。”刘琰微笑道:“我市侩么?”刘珩自斟自饮道:“市侩是假,示弱是真,这么一番知进退。你瞧瞧这座上人,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刺在心上?” 说着又好似想起什么,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讥诮:“老九,你父皇仁厚,不怕用人,却只怕用没有弱点的人。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我明儿就去娶了瑜原的东施女” 刘琰看着杯中玉白的桃花酿,不再言语。心想睿亲王肯定没有说真话,这慕容锦绣如此深得父皇的心,怕是像的不是他。 要宅子的用意亦不止是示弱,父皇眼神古怪,想必另有蹊跷。 想起六年前她在风雪夜敲响他的房门,一个弱质女流,不惧不怕,不卑不亢地跟自己谈条件。 还能在他的暗网中,将身世藏得密不透风。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感。 轻啜一口手中的酒酿,感受到醇厚馨香的酒液充满口腔,滑下咽喉想道:慕容锦绣这个人如果把她的面具一层层都撕开,一定有趣得很。 正暗自琢磨,只听刘珩在耳边问道:“老九,你累不累?” 刘琰抬头与他轻轻碰杯,笑道:“皇叔都不累,我怎么会累。” 睿亲王憨憨一笑,摇头:“我怎会累呢,我只需瘫平了使劲糟践自己就完了。你呢,又要韬光养晦让人捉不住把柄,又要时不时露点儿锋芒让人芒刺在背,没见你三哥那张小白脸都被你憋青了吗?你不累谁累?” 刘琰又喝了一杯酒,低头把玩着酒杯道:“我是累,却没有皇叔苦。当初你” 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申景仙,多好的名字,像一朵花一样,香满京都。只可惜申家却看不到十七皇叔的好,三哥似乎有意与申家结亲,申景仙大概要嫁给三哥当侧妃了。” 睿亲王放下酒杯,凝视着他这唯一肯与他说真心话的皇侄。 良久,两人的眼神一转,相视一笑。 睿亲王喃喃道:“确实喝多了,喝多了话也多,不过这么一聊,倒舒服很多。老九,你说得对,我们俩原就不同,你打小就是想要什么必须要到手的” 刘琰淡淡一笑,斟满酒敬刘珩,眼里看的却是锦绣。他笑:“也就跟小皇叔,才能说说心里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情不知所起 宴席终了是已近子时十分,新科举子及朝中重臣都被恩准留宿宫中。 刘琰本已是出宫立府的王爷,即使要留宿宫中,也可去他母妃处。但今晚他特别请旨和锦绣等人一起住在天恩殿。 宸帝站在高处,凝视跟在锦绣身侧的刘琰,似乎也感受到了老九对这新科榜眼的不同。 元喜静静地站在宸帝身后,温柔的夜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他打小就伺候宸帝,几十年如一日的亲近,他已猜出宸帝心中所想。 随着众人远去,宸帝挥退左右,只让元喜一人随侍左右,说是想散步回寝宫。来递嫔妃绿头牌的太监,得了元喜的眼神,悄悄地退下了。 “咱大原江山幅员辽阔,子民千千万,有容貌瞧着相像的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是吧,皇上?”见宸帝沉思,元喜乐呵呵道。 宸帝微微一驻足,叹道:“阿喜你也看出来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但她的模样,朕还能记住十分” “这孩子,眉眼间与她不说有十分相似,但举手投足间,那种气息,相似度十之。”宸帝抬眼,望着满天星空,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说:“阿喜呵,这么多年,朕总觉得这孩子的出现,是来慰朕相思之苦的。” 这么多年,元喜见惯了宸帝自打登基后日日沉稳睿智的容颜。那件事他也深埋心中多年,没想到再提及,依旧是排山倒海的念。 他低声应道:“这事也不难查,要不奴才挑几个得力的人暗处查访一下?” 宸帝想了想道:“不用查了,这孩子鬼精,瞒着别人,却不想瞒我。他今日向我讨宅子,就是在向我表明身份,还想我放心。” “说到宅子,他既然开口了,你得给他寻个好地方。不能太张扬,但也不能委屈他。” 天恩殿是先皇恩准修建的给夙夜在宫中臣子住的地方,用的时候不多,房内的布置,如今看起来也很簇新。 房间是提前就分派好的,锦绣跟着小太监去了东边厢房,刘琰在正院。 锦绣原本烦他一直跟在身侧,总觉得太招人眼。她不太喜欢别人看她都贴上九王爷的标签。 因喝了酒,有些微醺,靠在窗前,吹着夜风,满脑子都想着七惜。他说他会等她回去。不知道此刻在做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响,她一瞬间错觉,以为进来的人会是正思念的他。 一抬眼,看见刘琰执了一壶茶走近来,颇有些失望。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欠了欠身子道:“九王爷好。” 刘琰似乎早已料到,将茶壶放到桌上道:“你高中新科,本王还没来得及恭贺你。知道你不胜酒力,特带了一壶好茶来给你解解酒。” 锦绣淡淡道:“王爷不是一直好奇锦绣的身世么?今日就当给你个提醒,我们那里不喝茶” 恹恹的神色,满是拒绝之意。 刘琰一怔,转而大笑起来:“阿锦,我喜欢你这模样。你既不喜欢饮茶,我这里还备下了一盘熏香,亦有同等功效。”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起身去取了香炉,放好香回来,刘琰已甄好茶等她。他说:“我觉得今日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看起来你心情还算不错。” “我打小四处流离,自然是觉得有钱便什么都好。至于王爷你嘛,没权的心情,想必不会太好。这样一来,我们俩是聊不到一起去的。” 这话听起来是忤逆的,但她眉眼间的清冷,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他曾在很多个闲暇时,想起这张脸。 那一年初见,她以为她只是用自己在他手里交换了一条活路,其实,她换走了他的心。 算起来,刘琰是宸帝十几个儿子中,论沉稳睿智最得其父真传,连痴情都一样。 心底虽波涛翻涌,面上还是笑的意味深长。 他说:“阿锦,你不喜茶,但是徐少侠喜欢。他打小富贵,最喜喝沧州雪豪,雨前新芽,历时七天七夜,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炒制而成。汤色匀亮似琥珀,入口回味无穷。这些年跟着你,怕是连茶渣都没有吧。” 锦绣心中一阵钝痛,想着他跟着自己连果腹都需努力。 冷着脸笑道:“喝白水总比空肚子强。头顶有房,桌上有食,心里有念想,这就是寻常人的福气。九王爷您出身尊贵,怕是体会不到。” “原是我多嘴。”刘琰笑道:“我今日来,是想和阿锦叙一叙旧情,就不论尊卑可好?” 锦绣淡淡一笑道:“不知王爷所说的旧情,是从哪日算起?” 他眼眸中的光一沉道:“自然从锦绣姑娘自告奋勇替喜鸾宫那位主子治病开始” 不等锦绣接话,他透过窗棂望向夜空道:“说起来,那时我母妃还是宫中四妃之一。燕北在先祖统一南北之前,原是一国,秦氏本是皇族。母妃打小心高气傲,但对父皇却是一往情深。以至于西州进贡的美人,因得了父皇青眼相待,她也能照顾得细致入微” “只可惜,这位美人自打入宫就茶饭不喜,不久竟沉疴在身。母妃也甚是忧虑,张榜天下求名医,皆不能讨得美人一笑。直到你的出现” “风雪夜里,你带着老仆,一老一少入了我扎营的军帐,说你能治美人之疾。那时候,我刚从战场下来不久,用常人的话来说,也是煞气缠身。你小小一弱女子,竟然不怕。最可笑的是我居然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小女童,生了保护之意” “你满身风霜气,我自是知道你是来寻我庇护的。面上虽冷冷问你能为我做什么,心里却是在盘算怎么能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本不喜母妃一味讨好父皇,更不关心那位美人的心疾能不能治好。父皇一直不喜我比长兄聪慧且野心外露,在他眼中,我和母妃始终是异族人。” “燕北一族骁勇善战,历来是出了名的。虽合入大原却一直饱受猜忌。所以我知道,即使我在征战西州慕容氏一役中功勋显赫,也不及你能对症治他心尖上的那个人的病来的好” 刘琰一直平平淡淡地诉说着,而锦绣用手托了腮,也静静地听着。 后来,他带她回了瑜原,果不其然,论功行赏时他没讨到好,宸帝还下旨让他三个月后即回武当。 那时他已出宫立府了,锦绣每日在小厨房做药膳和一些吃食,送到宫中。那美人竟然吃了,并且有所好转。原本事情应当向好的方向发展,却不料不久她自缢在喜鸾宫中。 事情来得突然,亦没有缘由。只是在她去之前,丽妃陪她在宫中小坐了一会儿。顺带告诉了她,皇上特命三皇子从西州带了几个她家乡人回宫,与她作伴。 丽妃以为,西州破了,她还是大原皇帝的女人,自是应当以正阳宫为家。只可惜,她只想随故国而去。 就这样,丽妃失了宠,久而久之,连母族也受了牵连,这才有了后来秦氏抄家灭族一事。这朝堂,总有人对他母子俩不放心。 听到这里,锦绣眼中有浓厚的怜悯。刘琰放下茶杯,轻轻握住她的手。软软的,有些凉意。 他轻轻笑着:“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 锦绣一惊道:“燕北秦氏灭族一事,是三皇子一派下的手?” “是,父皇不过是顺水推舟,母妃早已心死,她只爱这个男人。”刘琰心中一泠然。“这场争位的仗,从来只在我与三哥之间,因为他们都忌惮我比他聪明。” 锦绣转了转眼眸,没有说话。 刘琰轻声道:“其实我在武当,也没白待,云隐笛还是有常人体会不到的妙处的。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 此刻的锦绣,眼神专注,显得十分乖巧。静静地等他洗了手,取下腰间的玉笛。 笛声清脆,婉转谷回,层层叠叠的忧伤充满了院落。 被音乐所惑,锦绣只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之意。 这种情绪随着笛音变化而变化,时而轻柔如水,时而排山倒海。她觉得十分压抑,压得心脏近乎停滞,眼前一片昏暗,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正彷徨无助间,忽然听见刘琰格外轻柔温和的声音,有种直抵内心的舒适。他说:“阿锦,你是不是很难受?” 锦绣显得有些烦躁不安,额上已有晶莹的汗珠渗出。她微闭着双眼道:“难受” “那好,你认真听我的话,然后再好好回答?”刘琰的声音,诱惑力十足。 “好。” 刘琰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香炉中冒出来的袅袅婷婷的烟,意味深长。 他望着她,目光深邃,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始:“你刚才是不是听了我的故事?” “是。” “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刘琰,大原天子第九子。” 刘琰突然发现,一段情感压抑久了,再释放出来的感觉竟然这样奇妙。 从前他不肯承认自己喜欢眼前这个妙人,直到那日在城外树林见她与另外的人并肩而立。他才知道,她一直是他无法容忍他人染指的珍宝。 就像此刻,他发现自己十分喜欢她唤他的名字。江南软糯的口音,带着杨柳拂面的柔和,却又很清爽舒适。 “那你告诉我,你听完这些是什么感觉?”他问。 锦绣静了静,低下头想了想,良久方道:“刘琰这个人,和我一样的可怜,我们真的很像。在自己的家,却被当作玷污了家族血统的异族人。其实你的母亲很爱你,她只想你平安,所以一生无求。就像我母亲,为了我能在兄长手上讨得一条活路,也是百般讨好退让“ 声音哽咽,清泪横流。那泪珠像是滴到了刘琰的心里,只觉灼得他心都痛了。 他想停下这场蛊惑人心的询问,但是心底有个结困扰他太久,他想知道答案。 定了定神,又吹奏了一段音律,见锦绣眼中神光散乱。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锦绣。”答得很快,没有迟疑。 “是真名吗?”这个名字查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事迹。 “是。这是母亲给我取的。” 传入锦绣耳中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让她觉得很舒适,浑身如在暖洋洋的水里。 “很好,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沉默。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或身份?” ”没有“锦绣光洁的额头上密密的起了一层汗,咬着唇,神情痛苦,眉眼间有抵抗之意。 刘琰心中暗自惊讶,自从学习了云隐笛,他结合另一本秘籍,苦心钻研出这种可蛊惑人心的本领。 打学会那天开始,因他内力浑厚,从未失手。他知道锦绣不会武功,笛音中的内力,也未用到十足。只是加了安息香,又跟她诉了衷肠,令她对自己的身世起了怜悯之意。 最后才用曲子,也算是步步为营,丝丝入扣。从先前她的表现来看,她已心有所触动。却没料到,她意志力如此坚强,竟探不到她真实身份。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又加深了曲子中的内力灌注,眼见她难受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你喜欢徐七惜吗?”他的声音,因答案未知而显得有些颤抖。 “喜欢。” 他心一阵钝痛,意念一分神,被她神智反攻,唇角溢出一丝血。“如果当初我坚持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皱着眉,思索半天。 刘琰心中涌起一股的怒气:“徐七惜原名叫什么?” 她想护着他,挣扎着不肯开口。 刘琰惊怒之下,长笛在手灌注了全部的内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刀山火海我都去 月色如华光璀璨的天恩殿院子里,夜凉如水,在带着寒意的笛声中,似深潭中的暗涌,凄冷肃杀。 慕容锦绣秀丽的脸上,容色苍白,修长的手指在衣袖上纠结。原本漆黑如墨宝石般的眸子,瞪得极大,但是神光散乱。洁白的额头上,散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秀发。 刘琰冷眼看着她,显出一种决绝,连声音都十分冰冷坚硬:“告诉我,徐七惜原本叫什么?” 锦绣在笛音的摧残下,十分难受地捂住胸口。但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一缕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一言不发。 笛声大振,尖啸凌厉,扑面而来。 “徐七惜原名叫什么?” 锦绣抖着纤弱的身体,摔落在地上,蜷着身子,开口:“七惜,七惜他不,我不能说” 笛声愈发急劲,心脏跟随琴音狂跳不止,似乎要冲出口中,冷汗湿透了薄薄的衣衫,难受得像是立即要失去呼吸。 “他原本叫什么?”声音淡淡柔柔的,却冷如铁石,仿佛从地狱中传出的摄魂之音。 锦绣忍不住捂着头求饶道:“不要再问了七惜就是七惜我真的不能说” 忽然,眼前的黑暗猛然被一道白光刺破。锦绣只觉浑身轻松,呼吸顿时顺畅起来。 雪亮的剑光恍若划破夜空的闪电,万物俱惊,无人能挡。“当”的一声,刘琰横在手中的玉笛,断裂开来。 徐七惜与刘琰对面而立,冷冷道:“拔你的刀。”没有去看地上的锦绣,但是眸中的光,却心疼至恨到极点。可他的气息却丝毫不乱,冷静如磐石。 看到这样的徐七惜,刘琰只能苦笑,他的小表弟,已长大成人。 云隐笛已碎,摄魂阵被他撞破,刘琰内腑已然受创,他轻咳一声道:“我受伤了,不是你的对手。” 徐七惜摇头:“言之表兄,你这一生,受不受伤,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言之是刘琰的表字,是徐七惜的祖父起的。他此时提起,是在告诫刘琰,刚才那一剑他念在同胞的份上,他留情了。 若再动手,他不会客气! 见刘琰示弱,他收起剑,把锦绣扶起来,旁若无人喂她慢慢喝下一杯茶。 刘琰目光克制而内敛,却有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内心,他不甘心。 他说:“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在人前,至少隐藏了一半功力?”你凭什么说我不如你。 徐七惜不看他,语气淡然:“你隐藏再多,此生于武学也不会到到你想要的境地。” 江湖上关于昆仑天人对徐七惜的夸赞之事,他早有耳闻。当年回乡省亲时,叔伯亦是有所隐瞒。 但他知道,徐七惜真正入武道,是被锦绣救起的这两年。今日他一言定性,他多少觉得自尊心受了打击。 “自古能追寻武道极致的人,都需极于道,极于念。你心机过重,杂念太多,连这种控人心术的功夫,你施展出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才会遭致反噬。”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道:“我与你不同,我能诚于剑,诚于心,迟早有一日,会登临绝绝顶。所以,武学上我会是宗师,你只是匠人。” 他说得平静,没有半分骄傲之意,口气仿佛只是在说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 刘琰的心却沉了沉,因为他十分清楚,徐七惜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事事求精进,往往欲速不达。 静了静,轻笑道:“那又如何?我求的本不是武道。” 徐七惜知道他说的是权力,感觉到怀中的人已缓过一口气,低下头去看。 锦绣转了转眼珠,有些迷茫,脸色惨白如纸,靠在七惜身上。 再次抬头,眼中有了告诫之意,他说:“不如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以后不要再招惹这个人。” 眼神锋芒毕露,凝视着刘琰,发出野兽般的光。声音异常冷静:“这种事,再有一次,我的剑就会洞穿你的咽喉,无论你是言之表兄还是九王爷,哪怕是皇帝,我都会杀了你。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与方才混濛的压力不同,此时满屋子尽是凌厉直接的杀气,烛花无风自落,火星笔直的坠下。 刘琰沉默半晌,坐了下来,捡起地上断裂的玉笛道:“我记住了。” 看了看锦绣,又叹口气道:“你放心,那件事很快就要出结果了,若如我所料,不出一个月,我就会离你千里之遥。” 此刻看她的的目光,温柔如水:“阿锦,其实我不忍伤你,今天的事,我有些后悔。我刚才气不过才,不过幸得你没有内力,无法运功相抗,心脉损伤应该不甚严重,好好保重吧。”说罢起身,锦绣却道:“你要走了吗?”刘琰停步,回过头看向相互依偎的两人,苦笑道:“再不走只怕要被徐少侠提着剑砍个遍体鳞伤。你不必替他担心,他进这天恩殿,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我。”锦绣虚弱地微笑点头道:“谢九王爷恩典。” 七惜有些不高兴:“谢他作甚,他就是把这宫里全部护卫都招过来,我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会把你带出去。” “阿七” 她柔柔地唤了他一声。 “哎”他觉得心都要化了。 “谢谢你来救我。” “你不要谢我。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哪怕刀山火海,我都去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阿囡,你回来了 登科宴第三天,宸帝身边的大太监元喜就在朱楼街顶办下了一套宅子,着了便服来领着慕容锦绣去看。 宅子所处地点,正是个闹中取静的大好所在,青瓦白墙,黑桃木门,推开是前后两进六间,另有两处厢房及一间厨房的院落。 天井中栽种着桃李榆树,风吹过,一阵哗啦啦响。这感觉像极了青州的住处。 锦绣着了一身白衣,站在院落中,生生压下一院子如画风景,似一抹华光极为出众。她摆摆手笑道:“十三快来看,这片叶子上有条虫子。” 徐七惜一笑拔剑,足尖一点,一个纵身,只见剑光一闪,剑刃平放在锦绣跟前,一条小虫已被从中剖开,树的枝叶却丝毫不损。 眼力c腕力c速度c精准度已到巅峰。 锦绣走到已经目瞪口呆的元喜公公身旁,恭敬道谢。“有劳公公费心,这宅子我很喜欢。再劳烦您替我向皇上他老人家道声谢。” 元喜又恢复了以往的和气:“公子千万不要客气,似您这般人品,咱家瞧着也十分仰慕。能为您办事,那是咱家的福分。不过公子若是要感谢皇上,就跟咱家回趟宫,当面跟他谢个恩。” 锦绣知道,这是宸帝的意思。跟七惜交代了几句,就跟着走了。 宸帝坐在御花园的观景亭中,未着龙袍,虽是宫中便装,衣袖上也绣着金线龙纹。 就像他这个人,笑容再温和,也隐藏着俯视众生的森严之意。 锦绣跪地谢过恩,宸帝道:“元喜替你置办的宅子可满意吗?” 锦绣答道:“多谢皇上费心,也多谢元喜公公操办,臣十分喜欢。” 宸帝笑道:“那就坐着说话罢,你来之前,朕就在想,该把你放到何处去历练。” 锦绣并不客套,依言坐在宸帝下首,没有着急开口。乌漆漆的眼眸,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凝视着宸帝。 没有退缩,没有惧怕,带着些微的探询,还有恰到好处的三分天真。像极了那个人。 宸帝忽地失了神,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道:“阿囡,你可想回去看看?”说着伸出手来,就想去抚摸那张日思夜念的脸。 “皇上”一旁的元喜轻咳一声。 宸帝收回目光,看向亭子外边一池荷塘道:“阿囡是朕的妹妹的乳名,她虽与朕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是打小养在母后宫中,跟朕是最亲的” 宸帝本是当朝太后独子,他口中的阿囡是和临公主,原是太后姨妹的女儿,在姨妹难产之后,抱养在太后宫中。 因模样伶俐,心智极慧,深得先帝喜爱,宠冠一众皇子公主。整个皇宫,包括皇子王孙在内,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 那时候,她时常跟在宸帝身后,连上太学都在一块儿。太后当初还曾玩笑似的跟先帝开玩笑说,她这怕是不是在养女儿,是在养儿媳。 谁曾想,几子夺位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先帝一道圣旨,将和临公主远嫁他国,和亲了! “朕的和临,就是在这个季节远嫁走了” “臣想去大理寺。”锦绣一句话,打断了宸帝的沉思。 宸帝眸中露出了一丝凛然道:“申之源为避开的父亲的官位荫蔽,自请去了边境秦安县当了县令。苏清安性子急了些,进了兵部。慕容锦,你为何想进大理寺? 锦绣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坚定道:“皇上以仁治国,以法为辅,正应了儒家相辅相成的阴阳之道。虽说盛世宜宽宜礼,正该以儒家为正;而人性却是难辨” 文帝对这个答案似乎甚是满意,笑道:“朕看过你的卷子,颇得法家之道。你的个性,朕还是有些了解。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百官任免c考课c升降c调动,你为何不想去吏部?” “人本身就是正邪两赋,道德礼仪只是伦常,人性的趋利避害的本性却是亘古不变。律法上至王孙,下至黎首,都是最有效的约束。以法治民,赏罚分明,才能定分止争,民众安分。” “大理寺掌平天下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微臣愿往大理寺审判复核,为皇上分忧!”锦绣朗声道。 宸帝没有开口,观景亭周围一片寂静,连风声似乎都暂停。 元喜圆圆的脸上有汗珠滚落,只觉得这秋高气爽的天里,平添了凛冽的沉重。低头看见宸帝食指在桌面轻扣,更是心中一紧。 这个动作,一般是在宸帝心中有极其难以决断的事情,或者对谁起了杀心才会有的。 自打跟在宸帝身边开始,这个动作元喜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 一次是先帝下旨将和临公主和亲南燕慕容氏时。 一次是登基为帝后在死牢秘密处决败落的岐王一党。 最近一次是七年前下令出兵南燕国。。 沉默了很久,宸帝抬眼看了一下锦绣道:“今日朕有些乏了,关于你的去处,你先去回去听旨意吧。” 说罢起身走了。 锦绣在他身后,下跪拜道:“恭送皇上。” 第二日,宫中便传了圣旨来,宸帝同意锦绣入大理寺为官,官职七品司正。 传旨的却是宸帝身边最为倚重的内官元喜公公。 他乐呵呵地跟锦绣道喜:“咱家恭喜慕容大人,愿你前程似锦。” 锦绣抿着嘴笑而不语。 “皇上还说了,这几日手中有些事情要处理。公子若有空,可去宫里坐坐,和临公主此前住的风荷园一直留着。” 锦绣依旧垂着手站立在那里,眸中的光,星星点点。 元喜并没有要等她的答案,又道:“皇上还说,他听说你府里的那位少侠武功很是不错,改日让他去御前演练演练。好给他个护卫身份,公子在大理寺将来是要掌重案要案的人,身边没个可靠人可不行。” 锦绣想了想,宸帝让元喜来传这话的意思,是想听听她的意思。 于是笑着道:“公公代我谢皇上关心,我那表兄本是江湖子弟,一向散漫惯了,只怕不喜庙堂约束得住的。若真要护我,也等我需要护的时候再说。” 元喜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送走元喜,刚好迎来归家的七惜。 到瑜原这些日子,他时常出去寻因各种原因滞留瑜原的江湖名剑客。 七惜似乎察觉出她目光的冷意,将腰中的剑往背后藏了藏。 任锦绣不是习武之人,也能看出那把剑不过是普通铁匠铺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偏偏就是这样一把剑,挑遍了瑜原大部分高手,未曾尝过败绩。 锦绣总觉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少年意气太盛,不慎喜欢他这样莽撞。于是冷眼讥讽他道:“这已是深秋时节,你怎么还在外边这样野?” “那应该什么时候出去?” “春天啊。那些阿猫阿狗打架,不都在春天嘛。” “阿锦,你最近怎么像是心情很不好样。”七惜皱了皱眉道。 七惜虽看着粗苯,说话倒是常常一针见血。锦绣叹了口气,想着不该向他撒气,不肯再开口。 第二日如常去了大理寺报到。司正是正七品官,每月初一c十五需参加两次大朝。其余时间就在大理寺后殿查看卷宗,复核地方重案。 锦绣虽为女流,但性格清冷,聪明果决,细致入微,深得少卿寺丞等人赏识。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团圆时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动人的情话 端午节前,宸帝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册封其第三子刘祁为太子,册封礼就定在五月初五。 礼部似乎一早就得了消息,各种封赏典礼器物一应俱全。这样的大典,慕容锦作为一个七品小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唯一关心的是听到了其他王爷都在太子册封同时,也同赐了封地,端午节后,就要启程去各自的封地。刘琰的封地在西南边境,灵州。 自从琼林宴一别,刘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连日来都在差人送各种补品来。 端午节一早,锦绣就去了集市买了粽叶,准备回家去包粽子。顺便将刘琰差人送来的各种珍贵补品提去当铺换了银子。 想着上次他提到的七惜还是秦家少爷时喜欢喝的那种茶,趁过节,也去给他买了二两。 提着茶叶,一边心疼一小撮茶叶差不多就是两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刚推开门,就看到连叔和七惜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锦绣高兴地大叫:“连叔你来了,真好,阿七早上出门我还以为他又去找人打架呢!” 一路上连叔没少听见七惜与瑜原高手榜上高手过招的传闻。对于锦绣的鄙视,他只是笑着纠正她道:“高手过招不能叫打架。” 锦绣甜甜地笑着道:“那好,我就权当他是在外边跟人用剑聊天。” 徐七惜一个没忍住,差点闪着腰。 连叔看见两个孩子相处地这么好,内心也十分开心。 知道锦绣最喜欢银子了,伸手接过七惜递来的一个箱子,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如数唠叨:“这一箱子银子,是县令送给我的盘缠;这盒文房四宝,是知府送你的薄礼” 锦绣装作很惊讶地样子笑道:“这文房四宝可不是薄礼,看看,都是赤金的,用了只怕手酸。” 连叔数完箱子里的东西,又去马车里拿出两块黑沉沉的铁疙瘩。递到锦绣眼前道:“这个用着不怕手酸了,是咱们以前拿来垫鸡窝的,我舍不得丢了,带过来还想接着使。” 锦绣赞道:“连叔,你带来这么多东西,就数这个最合我心意了。过会儿我们就去买小鸡和鸡笼,还养在后院里。” 东西不多,三人说笑着就收拾完了,连叔拿着几个随身包裹进了西屋。 锦绣发现石桌上还有一个小包裹,就问站在七惜:“这里又是什么?连叔怎么也不收到房里去。” 七惜眼神有些凌乱:“这是我的,我打算去江湖游历一番。”锦绣呆住,一时无声,暮春的阳光有些热,风暖洋洋的吹过,只余一院子树叶哗啦啦响。 两人对面而立,锦绣凝视着七惜前额被风轻轻扬起的细碎的发丝,眸中有隐忍的泪光。 眼前的少年,轮廓深刻,就在一瞬间,眼神坚定,一如一头初成年的豹,近乎冷酷,暗藏炽热。 良久,锦绣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干涩:“成名趁年少,名剑出鞘。关于你的传说,早已风满京都。你如今羽翼已丰,小小瑜原城,自然关不住你试剑江湖的心意,去吧。” 见她转过头不肯再看自己,七惜定声道:“你放心,我答应陪你十年,就会陪你十年。这一次我出门的日子不算,自会用以后的日子补上。” 锦绣摇了摇头,纤弱的肩,盈盈一握。她柔弱,单薄,但倔强至极。她说:“不用,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轻笑道:“这是早上用你言之表兄送来的补品换的,你出门在外,需打点的地方多,带上罢。” 想了想,又拿起石桌上的一个纸袋,塞到七惜手里:“这是二两雪毫,听说是你最爱喝的茶。你也带着,反正是买来给你喝的。” 没等七惜开口,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又道:“天色尚早,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出城。我忙得很,要去买鸡,还要包粽子,就不送你了。江湖险恶,你自己小心就是。” 七惜伸手拉住转身准备推门而去的锦绣,低声道:“阿锦,你别生气。我此去历练,也是为了变得更强大,才能更好地护住你。如今刘祁入主东宫,刘琰要远赴灵州,在外人看来,是一胜一败。但你我心里清楚,他不过是退了一步而已” 锦绣低着头不吭声,想必这个决定,他是在途中听到朝堂局势有变才做下的。 他将她拥在怀里道:“阿锦,恩是恩,仇是仇。我们既然承了他的情,就应该报他的恩。可那日他对你做的事,我不能容忍他再次发生。无论他以后身在何等高位,我都要保证能带你自由来去的能力” “阿锦,你曾说我身负家仇,你肩有国恨。等来日方长,余生相守,我都记着。”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是锦绣第一次听见这般缠绵的情话,害羞的耳根子都红了。 “我还要在家过节呢,先别着急赶我走。”他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软语呢喃道。 想着他还在馋她包的粽子,她瞪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去厨房。 糯米红枣等物早就已经泡好,锦绣动作轻且灵巧,手指在碧绿的棕榈树叶上下翻飞,不多时已裹好一竹篮。 想起连叔喜欢喝米酒,又吩咐七惜去买。 在鹊桥镇时,因连叔不爱吃甜食,每逢端阳,锦绣一向只裹几颗白米粽子应应景。 自从有了七惜来家里,加上他又是吃货一枚,常常念叨青州名扬天下的豆沙粽和腊肉粽子。 以往在却桥镇,家里没有腊肉,锦绣就去镇上买了鲜肉。回家用细盐c姜片c艾叶等调了味,裹了粽叶蒸熟,放到白瓷碗里。 筷子一夹,每个分成四块,块块见肉,芬芳和润,酥烂嫩鲜,肥糯不腻。 吃得七惜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双眼发亮,欢喜鼓舞之余。还不忘拿出秦家少爷颇为深谙此道的派头赞道:“不错,真是不错,阿锦你不开酒家真是可惜了!” 每当见到他那馋样,锦绣都忍不住一脚踢过去道:“好食之徒,没出息!” 说归说,此后每年端午,锦绣都会做一些他爱吃的口味。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指间裹到一半的粽子倾斜,白米沙沙落下。忍不住轻声唤道:“阿七阿七” 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语气温柔酸楚中,又带了一丝决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帝王之情 锦绣说到底是女儿家,心里想着一个人,面上就隐隐含着笑意。院子里一树山茶花,珠圆玉润开得恰到好处。 正出神间,锦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跑着去打开门。不是熟悉的那个身影,而是宸帝的贴身大太监元喜。 只见他一身青色布衣便装,一张胖乎乎的圆白脸上满是笑意:“慕容大人,皇上请您宫中叙话。“ 锦绣有些诧异,笑着问道:“皇上此时不正饮宴重臣吗?怎么有空见我?“ 元喜圆溜溜的眼珠一转,低声道:“宫宴嘛,皇上露一面就行啦。慕容大人您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呐,今儿又是端午佳节,皇上怎会没空见您?” 说着眼睛往院内一瞅,见只有锦绣一人在,想着也不需要跟谁打招呼。于是催促她道:“那咱们赶紧的吧,别让皇上在流朱阁等急了。“ 听到流朱阁三字,锦绣神色微变,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一座宫殿。转身进院子里,用竹篮装上几只粽子,对元喜说:“走吧。“ 流朱阁满种山茶花,红花如火如荼,白花如雪如魅。有些花已枯萎,隐约枝头,苍苔斑驳,落英缤纷,于极尽艳色中带了几分春去的哀婉。 一条小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尽头,是一座建造精巧的亭子,四周是荷叶亭亭如盖的荷塘。偶见三三两两半开未开的荷花骨朵,极尽少女的妍态。 再转头一看,主宫殿的院前,还种满了玉簪c金桂c蜀葵c三角枫c腊梅。放眼望去,这一花一草,一木一树,亭台楼阁,似乎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看到锦绣走近,坐在亭台里的宸帝,微微一笑道:“阿锦来了,这些时日在大理寺可好?“ 这个称呼,用得人多了,锦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元喜说得对,她原本就是身份特殊的人。 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道:“微臣很好,大理寺众人恪尽守职,对我也颇多照顾。“ 宸帝凝视着塘前一朵半开的荷花,声音忽地变得很温柔,他说:“朕那远嫁的和临妹妹,特别喜欢花,尤其爱红色的花。小时候,母后时常在她发髻上簪上一朵红色的花,她肤色雪白,在红花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说道这里,似乎又回到了下早学回来时,那个小小的人儿,笑着闹着从远处跑来跟他撒娇的模样。 一眨眼,那个身影消失,宸帝的声音有些悲伤:“当年南北分裂,看她远嫁,实在是我毕生的遗憾。现如今大原南北合一,国泰民安,四夷拜服,和临却没有等到这一天。“ 长叹一口气道:“只为来时晚,开花不及春。“ 锦绣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将粽子捧上,道:“微臣是儿郎,不懂红妆,今日端阳,微臣按家乡青州的裹法,给皇上裹了几个粽子。“ 宸帝喜道:“元喜,拿去煮了,中午朕和阿锦一道用膳。“ 元喜公公接过锦绣手中的粽子,笑的极为凑趣:“江南的裹法原就和瑜原的不同,慕容大人着实有心,不枉皇上疼惜你。“ 忙拿了粽子下去。 宸帝道:“阿锦,这流朱阁的来历,实有典故。和临原姓朱,世人大多不知道。少时我便和她讨论过,待我登基后,就给她建这样一个一年四季都能看见花开的院子。只可惜,她出嫁前,我只有机会将我画的草图送给她。” “当初朕下令建流朱阁的时候,坊间的传言有各种版本。直到流朱阁建成之后,我命人将和临的闺房布置,原模原样地搬了过来。一切猜测才算平息,大原子民都知道,和临公主的远嫁,平息了一场战乱。算起来,这流朱阁就这样空了十八年,日后你若有空,不妨多过来坐坐,也陪我说说话。“ 锦绣低着头沉吟半晌,正待答话,一个人已大步走来,正是新晋封的太子刘祁。 刘祁一身簇新的太子行装,似乎是从典礼下来之后还未来得及更衣。这是锦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与刘琰的清秀俊朗不同,太子生的浓眉凤目,体格健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认为锦绣是九王爷刘琰一党,每每见到锦绣,脸上总有种不加掩饰的憎恶。今日那种嫌弃,尤为明显:“你怎么在这里?“ 锦绣起身,恭谨行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宸帝皱眉,不怒自威:“是朕让他过来的。不经传召,你擅入流朱阁又是为何?“ 太子低下头,声音里有些黯然:“母后让孩儿过来问问父皇,景阳宫小厨房今儿包了粽子,要不要一起进午膳?“ 宸帝抬眼看他:“你身为太子,且早已出宫分府,不去陪宴众臣,却跑来宫里替你母后传这等些许小事,你懂不懂太子之道?“ 这番训诫,不管刘祁是不是已晋封太子之位,都是极为严厉,竟不避锦绣一个外臣。 眼见太子神色难堪,依旧没有要停止训诫的意思,扫了他一眼又道:“朕未立储之前,你和老九个各有拥趸。你除了占了长子之位,论才学,智谋,德行,你比老九还有何优势?此番你入主东宫,他受封灵州王,你再这般不长志气,再等他在地方压你一筹吗?“ 太子咬牙道:“儿臣受教。“ 宸帝挥手:“下去罢。“ 太子起身,额头已是密密一层汗珠,狠狠看了一眼慕容锦绣,转身而去。 锦绣不禁苦笑一声,道:“皇上今日对太子一番苦心,只是苦了微臣,怕是这仇已记下了。“ 宸帝一脸慈祥,凝视着锦绣,与方才声色不动而雷霆万钧的气势大不相同。 语气也甚是柔和,问道:“你倒说说看,朕有什么苦心?“ 锦绣微微笑着,直言道:“皇上寄厚望于太子,太子却分心杂事,怕温言劝诫不得奇效,故在微臣面前,严词训斥,来日太子定会奋发图强。“ 宸帝笑道:“这不是真话,阿锦你不妨继续说下去。“ 锦绣一笑:“微臣说完了。“ 宸帝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带着岁月沧桑,更带着说不出的深沉智慧。他沉声道:“阿锦聪慧非常,说话习惯说一半留一半,不打紧,朕帮你说出来就是。“ “你为官已经有些日子,太子的言行想必都看在了眼里,你这般聪明,怎会看不出太子浮躁轻率,却又好胜?“ “他既浮躁,只能让他多与能臣接触,得他们辅佐;好胜却是好事,用老九与他做比,便可激他用心朝政。“ 锦绣立刻道:“皇上英明。“ 宸帝拈起桌上一朵落花,笑道:“且莫奉承,提到老九,朕倒想提醒你,少与他接触相交为好。“ 细细打量手中茶花:“繁艳生香,可惜沾了尘“顺手抛了出去,落入池塘。 锦绣点头应道:“微臣记下了。“ 宸帝笑问:“当真记下了?“ 锦绣看向那朵落花:“臣不敢引天子震怒。“故意将“天子”二字咬得极重,意指在她心中太子就是未来天子。 宸帝知她心意,轻叹道:“朕今日发怒,却是为了太子擅闯流朱阁。“ 看着两只鸳鸯在池塘前游远了,有些出神:“二十年来,只有朕才可以出入这流朱阁,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擅入,包括皇后。“ 锦绣眼中闪过感动和惊疑,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你想我了吗 端午节那日从宫中回来,天已向晚。回到院内四处找寻了一下,不见七惜的身影。 连叔说,人已走了。下午的时候,灵州王刘琰也带了礼物来访,两人在一起喝酒聊天,最后一起走的。 锦绣看见桌上摆着一堆礼物,就数那镶金的玉笛最显眼。那是上次在天恩殿被折断的玉笛,听连叔说,刘琰提着礼物进来,其他都闭口不谈,就说这玉笛是他送给阿锦的乔迁礼物。 锦绣仿佛看见了七惜収礼物时冷着脸的表情。想必那场酒也喝的不甚愉快。似乎也料到七惜与刘琰同行有假,许是要亲眼看见他出了瑜原才放心。 连叔自然没有提及刘琰和七惜的谈话内容,两个少年英才,一个初涉江湖,一个对江湖向往已久,自然有诸多话题可谈。 最让他惊讶的是七惜最近在瑜原小试牛刀的各场战役,一把普通的铁剑差不多挑了江湖高手榜上三分之一的人物。连七星阁的少主,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二的侯欢都没在他手上胜出半招。 蜀山的清尘道长,更是以名剑相赠,一把求缺,一个少年,徐七惜已在江湖成名。 七惜走后,锦绣将全部心思都投放在大理寺,整日翻着各类卷宗。加之大理寺卿有意栽培,以及她本身睿智非常,各方面的能力都提升的很快。 这天慕容锦绣协同大理寺少卿审完一桩情杀案回家,一路上脑中都有些晕眩,似乎还能看到殿堂黑色石地上的猩红。 不到万不得已,锦绣极少建议对人犯用刑。 可今日这名人犯凶顽死硬,且毫无血性,杀了同村一家八口,连小孩都不放过。审理时在堂前跪着,瞪大眼睛看着主审官,目露凶光,一言不发。 锦绣建议杖刑,一百杖下来,血肉横飞,连骨头都露了出来,直把锦绣看得直想作呕。 到后来招供才知道,因那家女主人是他年少时的恋人,因他不告而别从军走了,她另嫁他人。他回乡后想与她重归于好,她不同意,拒绝了他。他觉得伤了自尊,于是动了杀心。 犯人虽是判了秋后处斩,但锦绣的心一直平复不了。回了家,喝了一杯水才觉得好些,连叔微笑着拿来一封书信,道:“阿七从乾州寄来的信。“ 锦绣大喜,精神为之一振,接过打开一看,虽只有寥寥数行字,但走笔气势不凡。 “近日抵达乾州,苗家祠堂前,挑百虫阵,历三次方破,获族长赠五毒丸一颗。苗家功夫,以拳脚见长,辅以各种毒物,能收能放。这次交手,对于我领悟秦氏一族的七纵连大有裨益。”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纸上,锦绣抿着唇,两根手指拈着书信,表情不屑:“写出这种丑字,居然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转身却极为珍重的将书信折好,收到一方紫檀木盒中。 她心里明白,七惜是在以这种方式,与自己分享他最为珍贵的心路历程。也是在告诉她,不论身在何处,他都记着她,不禁窃喜。 又过数日,七惜的书信又抵达京师,依旧是寥寥几笔,龙走蛇尾,气吞山河。 “近日抵兖州,有幸识得南宫一门少主,秒血剑与潇湘神剑似有同宗之妙。” 如此书信纷至沓来,夏去秋来,已有数十封信,摞起来整整齐齐一沓,叠放在木盒里。 九月十三,深夜。 锦绣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户突然打开,跳进一个人影,轻捷如灵猫,慢慢靠近了床边。 虽悄无声息,速度极快,但她只需瞟一眼就知道他是谁。她睁开眼,笑道:“阿七,你回来了!“ 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撒了一地,只见七惜一身黑衣劲装,束发挑带,英气逼人。他笑呵呵地靠过来,蹲在床前,带着满眼浓烈的爱恋之情凝视着锦绣。 锦绣含着笑,静静地打量他,因他靠的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带着山中林叶的清爽,混杂着强烈的男子气息,沐着月光,一片温情美好。 这一屋子月光,映照在他身上,竟淡了幽雅,少了温润,硬生生有了大风骄阳般的热烈灿烂c勃勃生机。 锦绣看着看着,心底生出一种久别不见的伤感。她眨了眨眼,琉璃样的眸子水光清浅,轻轻唤道:“阿七,你回来了?“ 这一声唤,仿若一声令下,七惜心中涌动的情怀,便似大坝决堤一般,倾泻而出。他一把揽过锦绣柔弱无骨的身子,热烈地吻上她花瓣一样的唇。 那吻霸道热情,似秋风,似长刀,狂卷而来。锦绣微张嘴,贪婪地攫取他带给她的空气。 良久七惜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搂着她在怀里,哑声道:“阿锦,今天我生日,回来吃长寿面。“ 锦绣起身笑道:“出去那么久,天南地北的美食,还忘不了这碗长寿面?跟我到厨房“ 走到厨房才发现,现成的食材都备好了。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欣喜对方能记得这份约定。 她系上围裙,一袭雪白的中衣,在青布围裙下,映衬出别样美感。 七惜坐在灶前烧火,看她在案前揉面忙活,觉得十分美好。 不多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放到七惜眼前,另有一碟卤味,一碟腌笋。 一向馋食的七惜,顾不得吃饭,却一把抓住锦绣的手,眼睛黝黑而危险。他低声道:“想我不想?“ 锦绣心中怦然而动,面上却装作嫌恶的甩开他温热的手掌:“趁热吃面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七惜知她心口不一,低声一笑,也不再问,埋头吃面。 锦绣坐在他对面,细细打量着他。几个月不见,七惜身量更挺拔了一些,肤色黑了些。蜜色肌肤在烛光下似一匹光华流动的缎子,充满一触即发的弹姓。 方才一路行来,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宽肩长腿,脸部轮廓更见分明。已近暮秋,却只穿着薄薄一件衣衫,隐见漂亮利落的肌肉线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 他腰间悬着一把剑,剑身虽掩藏在剑鞘内,依旧盖不住其锐气。 锦绣好奇,取下细看,只见剑身狭长,剑鞘上刻着“求缺“二字。拔出剑来,霜锋雪刃,澄清如水,不由惊道:“当真是上古七剑之一的求缺?“ 七惜用筷子卷着面条,问道:“你知道上古七剑?“ 锦绣点头:“曾在书中读到过关于上古七剑的传说。“念到:“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说的就是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七惜笑得有些暧昧,点漆般的眸子被碗中热气熏染得雾气迷蒙,难得的温柔似水:“别人送的。“ 他有些害羞,因为受了别人那么重的礼,看了一眼疑惑的锦绣,又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了“ 连叔并未在锦绣跟前提及清尘道长云游到瑜原,偶然中与七惜交手,爱他才华,以名剑相赠一事。 锦绣女儿家多心的情态顿显,默然半晌,只觉得秋夜微凉,把粗布外衣裹得更紧了些。她微笑道:“当江湖侠少的确是好,鲜衣怒马,名剑风流。“ 又深深看一眼七惜,神色已变,决然道:“你慢慢吃罢,我先回去休息,近来要复审的大案多得很,就不多陪你了。“ 说罢起身,临出门又交代:“吃完记得洗碗!“ 七惜也不多解释,只当她心中有他才会计较这些。便泰然处之,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面,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满的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深沉。 第二天一早,忍了一夜情绪的锦绣起床直奔厨房,却见连叔正在做早饭。 桌边已无七惜的身影,桌上放着他吃过的面碗,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压着一张纸。 锦绣走进拿起一看,正是锦绣张扬肆意的字迹:求缺是蜀山清尘道长所赠,放心。 登时怒道:“放什么心?自古名剑出蜀山,高手如云,他居然跑去蜀山踢馆了?打完架还拿人家的剑,真是个强盗胚子!早晚被捉到大理寺,到时候狠狠一顿板子,我才放心!“ 嘴角却忍不住上翘,一个纯粹的笑意清晨阳光般绽放开来。 连叔端过两碗粥,笑道:“阿七昨夜回来了,逼着我这把老骨头陪他拆了半宿的招,天不亮又走了,真真是个闲不得的小狼崽子。“ 锦绣道:“以后莫要理他就是了,大半夜的,拆什么招?“ 连叔叹道:“我已不是他的对手啦,只怕以后求着他,他也未必肯跟我比划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这个是以前你当了东西给他的,他说用不上。“ 锦绣接过银票,急道:“怎会用不上,唉莫非他真要去打家劫舍不成?“ 连叔笑了笑:“莫要急,阿七这孩子出生名门,傲气得很,不会去鸣狗盗的事情。沧州秦家乃是首富,虽遭了灭族之祸,做父母的却难保不给孩子留条后路。“ 轻轻拍了拍锦绣的肩道:“他父母在南北各钱庄都匿名存了一笔银子,他只需他的随身玉印,就能提出。“ 锦绣怔了怔,咬牙恨声道:“这个白眼狼!有钱居然也不告诉我他最好别回来!“ 连叔喝完粥,悠悠然道:“我挺希望他回来。“ 看着锦绣,眼神里有深刻的不舍:“小主子遇到他之前,心里一直跟死灰一样,阿七是个好孩子。自从有他在你身边,你眼里的光也有了灵气。我若是哪天真气反噬死了,也是放心的。“ 锦绣听到这话,低着头,死死捏住筷子,声音平静:“连叔,你要长命百岁。我“ 她想说她再也经不住失去任何东西了,但一念起,就克制不住心底涌动的悲伤。 第一场冬雪过后,春节就到了。锦绣因为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受体内寒毒影响,她除了在大理寺处理案件文书,就在家闭门谢客。其他事宜,都交由连叔在打理。 刚过春节,南州的军中就发生了一件大案。 年前南州左部镇有一小队蛮族兵马叛了大原,此事是上报了兵部的。 骑兵营校尉沈城西的军报中声称斩杀二十名叛军,论军功行赏,此人可提拔到京师兵部任职。 兵部还在斟酌他的职位时,大理寺外的鸣冤鼓就响彻了整个京都。来告状的正是左部镇的几位百姓,原来沈城西的军报有假,那二十人并不是蛮族叛军,是左部镇外一村子里的百姓。 因沈城西的背景复杂,大理寺在受理这个案子初期,有人试图杀人灭口,好在来的人会些拳脚功夫,侥幸逃脱。 害怕对方再卷土重来,几人商议后孤注一掷。爬到城墙上洒下血书,全部跳墙而亡。此事惊动宸帝,震怒之下,下旨严查。 这事落到大理寺卿林成栋肩上,顿时焦头烂额。他知道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这小小骑兵营校尉是护国将军沈定邦的侄儿。 同时沈城西的长姐又是当今宫中得宠的沈昭仪。沈昭仪前不久刚为圣上诞下一名公主,深得皇上欢心,满月时就下旨赐了封号,和安公主。 光是沈城西这家世就够让人头疼的,况且这次机会对他来说,是万事俱备的东风。一旦成了,能直入兵部,当个主事是易如反掌。 宸帝虽下旨说了严查,但真相未定。沈城西人虽然已经回了瑜原,也被关押在了大理寺重狱。可案件怎么审,林成栋心里没底。一连几天他都在翻着南州大案的卷宗,茶饭不思,进退两难。 官场上自有“门道“,局势明朗也好,尴尬也罢,彼此心知肚明,却偏偏不能点破,一定要隔着一层纱。 这层纱好比那戏台上的锣鼓,看似无用,却不可或缺。 一出戏下来,锣鼓锵锵的敲,轻重缓急,高低曲折,意味深长。听着锣鼓音,懂行的人便知道这戏该怎么唱了,踩着鼓点儿或走个过场,或浓妆上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林成栋在官场摸爬打滚近三十年,自是精通各种门道,一眼就看出,这个案子不好审。 沈昭仪荣宠正盛,沈城西又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护国将军战功显赫,且是文武全才,这些年顶着将军的名头,没少参与朝中政务。 最为关键的还是宸帝,天心难测,当如是也。下旨“严查“,却非“严办“,一字之差,颇值玩味。 再从卷宗上看,村民有人证,沈城西也有人证,且双方各执一词。 物证却只剩了两具面目不清的尸体,若不是沈城西手脚不干净,只怕一具都无。大理寺派了仵作去验尸,快马加鞭送回了一句结论“死于刀伤,伤口平整,入五分,出五分,力道均衡。“ 硬着头皮提审了沈城西两次,他自是不认,只道杀的就是蛮族叛军,林成栋也不敢动刑。 林成栋也是欲哭无泪,眼看就到了颐养天年的好时节。他已三代同堂,自不想招惹是非,深知这个案子自己不愿碰,也碰不得。 正思量间,只见后殿中缓缓走过一个人来,一身七品官服,身形修长,稍嫌单薄,气质清逸却生就一双桃花眼,正是司正慕容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风已满楼 说到这位探花郎,林成栋最初的印象,是他曾在琼林宴上当众索要宅子皇上却不恼。此后亦有传闻他自请入大理寺为官,本是触了宸帝任命新科逆鳞,但任命圣旨第二天就下了。 更为隐秘和关键的是有风传此人时常受召入宫陪宸帝闲话手谈,这样的荣宠,可谓非常。 想到这里,林成栋老奸巨猾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笑意。 第二天,林成栋门人来报,林大人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几乎同时,左少卿呈上了一道折子,曰大理寺司正慕容家细致刚敏,明法公正,乞其代为审理南州大案。 折子一出,惊呆众人,这一请命,竟越过了左右少卿,左右寺丞等人。 晚间宸帝在看折子时,深知林成栋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微微一笑:“林成栋这只老狐狸“ 随即吩咐元喜立即着人去请慕容锦入宫。 一顶宫轿,直接将锦绣抬到了交泰殿。行了觐见礼后,宸帝开门见山指着折子道:“这是林成栋给朕上的一道折子,你猜猜说的什么?“ 锦绣刚在家中读到七惜从墨州寄来的书信,信中颇为得意地跟她分享了边关月色千里雪原的壮阔景象。心里正十分高兴,便笑道:“我若是猜对,皇上赏我什么?“ 看到她毫不掩饰,略带稚气的笑容,宸帝也受了感染,心中喜欢。他目光慈和,温言道:“你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锦绣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这氛围真的很像寻常晚辈与长辈相处的场景。她一直向往着能有这样一份来自长辈的宠爱。 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沉吟,琉璃灯下轮廓异常秀气柔和,真如玉雕一般。 上座的宸帝,也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些恍惚来。 半晌,锦绣才笑道:“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再说罢。“眼神清澈中带着几分狡黠:“皇上既然让我猜,想必折子里肯定提到了我。“ “林大人这几日只烦心一件事,那就是南州大案。众所周知,这南州一案不好查也不好断,才会有林大人告病在家的局面出现“ 说到这里,声音里的惊讶之意顿显:“难道这个烫手山芋竟给了我?“ 宸帝拊掌笑道:“好得很,猜对了!朕传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若你不想接手,朕就让林成栋的病明日就痊愈。“ 锦绣想了想,转了转的眼眸,露出一种冷凝的光来,内里却翻涌着凌厉的热切。她笑道:“既然林大人越过大理寺众人,给了下官一份特别的赏识,我便接了这个案子罢。“ 宸帝凝注着他,笑容里有几分赞许,点头道:“也好,你放开手脚好好审,此案若判不好只怕会乱了民心,尤其是管辖内的四夷各族。“ 谈话刚到尾声,元喜端了山药糕同红枣银耳羹进来,笑道:“夜已深了,皇上和慕容大人进些点心早些睡吧。“ 宸帝看了看滴漏道:“快子时了,难怪朕觉得乏了,阿锦今夜就宿在宫中罢。“ 没等锦绣答话,便吩咐元喜:“带他去流朱阁住下。“ 锦绣略微怔了怔,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元喜一路走到了流朱阁。安排的住处不是偏殿,而是正宫主位的寝殿。 春节刚过,天气尚寒,流朱阁中更是冷清。锦绣进屋,元喜早吩咐了宫女点亮灯盏c铺设床褥。 一面絮絮道:“十八年来,这里的每一件物事都保留着原样,皇上每隔一阵子,都要过来看看,所以一丝儿的灰尘都没有。“ 说着又去给锦绣倒了一杯热茶:“慕容大人,皇上这些年心里苦得很,身边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有空就多进宫陪陪他。“ 锦绣笑着点头,走到妆台前,只见铜镜擦得铮亮,照得人影纤毫毕现。拉开一个个小屉,整齐的放着一些首饰簪环。 随手取出一个白玉圆盒,打开只见残留的一星胭脂,依然是蔷薇的红,却黯淡的附在盒底,像一缕不得还乡的芳魂。 拈起一支珠花,白金为底,血珠似的玛瑙镶嵌成一朵珠花,灯光下红得诡艳。似乎还会永恒的红下去,艳下去,剔透下去,而珠花的主人,早已零落成泥,随风散去。 元喜看着珠花,缓缓道:“这是当年皇上从江南带回宫送给和临公主的,那时候皇上还年少,公主也刚刚及笄,兄妹感情好得出奇” “这朵珠花也是公主最喜爱的饰品。老奴现在还记得那年五月,御花园里鲜花盛放,公主发髻上只簪着这朵珠花,穿着雪白的衫子,那份儿光彩夺目呀,晃得老奴都睁不开眼睛满苑的花都失了颜色“ 元喜略显尖细的嗓音割裂了寒冷的空气,十八年前的时光历历在目的明晰,触手可及。 锦绣静静听着,手指抚过屋内的一桌一椅,心仿佛浸到温水里,似置身于一个最温柔的梦境,神魂飘荡,不想醒来。 迷迷糊糊中,已身处温暖的被褥,有人帮自己掖好被角,点上安息香,轻轻吹灭灯盏。 那绣花锦被上,似乎有一种熟悉的香味传来。锦绣忍不住将脸埋了进去,心底明白,宸帝是知晓他女儿家的身份的。 他这样惯着她,一如当年娇惯着母亲,而母亲也从未想过要瞒过他一分一毫。 那晚她梦见了五月的御花园,红花胜火,如火如荼。母亲年轻的容颜满溢明朗的快乐,那些忧伤和惊恐就像阳光下的薄冰,消逝得干干净净。 似乎有宽厚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流连在那精致的轮廓上许久。终于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似乎从灵魂深处发出,听得人几欲落泪。 清晨梦醒,一室阳光,锦绣也不去见宸帝,自行离宫回家。 当日就有旨意,着七品司正慕容锦主审南州大案,暂行大理寺卿之权。 一时朝野俱惊。 刘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与江南青州c荷州c蓉州三州知府赏梅吟诗。听完报送,当下微恍了神,被身边一名歌姬撞翻了杯中酒,歌姬的茜色罗裙登时湿了一大片。 青州知府因慕容锦出自青州,知其与刘琰有私交。在这灵州王跟前,极尽风雅,笑道:“当真是血色罗裙翻酒污了!如梦,还不谢王爷赐酒?“ 众人皆大笑,刘琰更是笑如春风:“本王唐突佳人,自罚三杯罢。“ 笑过之后,刘琰陷入长久的沉默,如此一来,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大家一起来打太极 刘琰回到灵州王府中,双手背负在身后,在院中踱步思量。一院子桃李,竞相开放,红粉似霞。 最为得力的门客霍岩道:“南州一案在大原闹得人尽皆知,牵涉后宫前朝各种关系。最重要的是护国将军与太子一党交好,王爷可得好好拉拢一下慕容大人。” 霍岩是三年前才跟在刘琰身边的,自是不知道朝堂新贵慕容锦与刘琰的渊源。见刘琰不语,又道:“皇上这一着有些出奇,瑜原各部各层级掌事的要员,王爷您都知根知底。如今我们虽身处千里之外的灵州,就算朝堂上有大的变动,依照我们先前的部署,王爷也能有所安排钳制。” “可在下听说,这个慕容大人放眼整个瑜原,就跟皇上最亲近。他的底细恐怕只有皇上知道。皇上这次又下旨让他一个七品司正代行大理寺卿职权,这一番举动,莫非将来要让他执掌大理寺?若真是如此,怕是对王爷有些不利。“ 刘琰停下步子,内心是很赞同霍岩眼光独到的分析。且不说他有恩于锦绣,就凭着他对她怀揣的这份心思,她真的算是一个无法掌控的人。 他微笑道:“局势万变,却不离其中,只要是人,便有弱点。因势利导,洞悉人心,寻个合适的机会,本王相信没有不能为我所用之人。“ 一想到锦绣,笑容中又多了几分暖意。他对霍岩说:“修书一封给慕容大人,陈述清楚此案种种要害关系,父皇在这方面最容易喜怒难测。千万不要南州一案之后,庙堂前就再也见不到慕容大人的风采,若是那样,这条路走的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锦绣很快就接到了刘琰送来的书信,眯着眼一扫而过,立刻笑着放到烛火上烧了。 自接管南州一案之后,锦绣每日行程显得极为恬淡,一丝着急的意思都没有。数日来只在大理寺司正殿捧着薄薄几张纸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看完后就吩咐寺卒衙役去买天丰楼最负盛名的八宝烤鸭,送到大理寺重狱给沈城西吃。 慕容大人的笑意仿佛春风拂面,叮嘱道:“这段时间,务必要把沈大人养得肥肥壮壮才好,他有什么要求,就呈报上来。“ 夜里就有宫中太监便服来家,传了沈昭仪的赏,一套徽州官窑出的贡品笔墨纸砚,一本《大原刑官志》,打开里面夹的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慕容锦捧着书本,眉开眼笑地谢了昭仪娘娘的赏。 第二日,应了沈城西的要求,又送去了醉仙坊的琅华酒。 隔天护国将军沈定邦府上的管家亲自登门,知道慕容大人贪慕钱财。也不打官话,直接奉上一匣子金灿灿的小黄鱼,锦绣当面点了点,整整二十条。 一脸笑意涌动,半晌都合不拢嘴,脸上浮上一层绯红,一方面嘴里推说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一方面手里牢牢抱着匣子,没有一星半点要放手的意思。 能在护国将军府上任管家的人,自是精通钻研之道,早就练成火眼金睛。心里直觉这位贺大人太肤浅了些,于是又提了一句道:“眼下时值新春,老爷怕狱中寒气重,想给城西少爷送些东西去,还望慕容大人通融一下。” 锦绣连忙答道:“这没关系,送过去就是。” 管家也是满脸堆笑,心想这位大人真是懂事的紧,当下含笑客套几句告辞,彼此欢喜,一身轻松。当晚就差人送去了一些被褥,附带两个娇美丫头。得了消息的锦绣,也只是笑笑不语。 就这样一来一回,南州一案足足拖了一个月未曾开审。朝中与护国将军敌对的党派,早已按捺不住,监察御史已经写了折子参了好几回这位代理大理寺卿。 这天正是十五,适逢百官大朝,锦绣下朝后,遇上了礼部尚书申海清,忙恭敬行礼。 申海清虽已是不惑之年,但沉浸官场近二十年,依旧保持一身风华傲骨。对于心中所想,也不跟锦绣客套,直接道:“南州一案,慕容大人打算拖到何时审理?“ 因锦绣参加会试的座师正是申海清,按照大原惯例,锦绣得尊称他一声老师。锦绣不敢怠慢,忙恭敬道:“此案关系重大,学生正在思量打算中。“ 申海清态度高傲,轻拂袍袖道:“你既自称学生,我便以老师身份劝解你几句。“ 随之淡淡道:“百官中,刑官的腰尤为折不得,大理寺掌控天下刑名,尤为重视风骨。不事权贵方是为官之道。当今圣上明君如天,仍需法令如山,否则天下子民又何处讲一个理?说一个法?求一个公平清明?“ 锦绣低头,静静立着。 申海清正了正嗓子又道:“当日我细细看过你的卷子,对你的观点,甚是赞赏。你行笔虽偏了法家之风,失了儒家的中庸仁厚,却难得一身刚正不阿。如今看来,却是人文不符,令老夫很是失望。“ 对于他的训诫,锦绣觉得听了就听了,懒得申辩。拱手答道:“学生受教了。“声音甚为平静,顿了顿,又道:“学生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退。“ 说罢转身离去,申海清看着她挺拔俊秀的背影叹道:“淤泥染荷,可惜了文人风骨。“ 锦绣微微一笑,不予置评,想起先前元喜传的口谕,自行进宫去了。 宸帝下了朝就在交泰殿中处理奏章。 锦绣在下首叩拜行礼后,朗声道:“南州一案审理时机已到,不能再拖,微臣想借此机会求皇上一道旨意。“ 宸帝见她没等自己开口,就主动提及此事,并且讲明要着手审理了。心情甚是高兴,瞟了眼手中的折子,眉头微蹙道:“一月时间了,南州一案已经拖得人心浮动,朕都替你着急了,直说就是。“ 锦绣正色道:“大理寺中现有四百五十三名死囚,全都是判的秋后处决,微臣请求先行拨出十名死囚,作审案用。“ 宸帝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番审南州一案时,会先处决这些死囚?“ 锦绣颔首,淡然道:“也未必都会处死。“ 宸帝沉吟片刻,点头许可:“准了,朕和大原子民都等着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一鸣惊人的慕容锦 三日后众人瞩目的南州一案,终于在慕容锦的主持下升堂正式开审。 大理寺正殿中,黑压压一片身着军服的持械寺卒和侍卫列队整齐,森严的殿外还排列 了特拨的百名禁军。 按照常例,这类型重案要三司到齐,殿侧坐着数名来自各部的官吏。护国将军的管辖范围涉及军务,监理了兵部事务,按律避嫌,来的是另外的官员。 礼部到场官员,却是尚书申海清亲临,监察司御史来了两名,另有京兆尹等人到场。 锦绣着了大红官服,坐于中堂铁木案后,身侧坐着左右寺丞和堂录官。 随着两侧寺卒一声威喝“升堂”,人犯沈城西被四个衙役手铐脚镣地带上大堂。 大理寺正殿威严高旷,以黑色为主调,黑石地,黑木椅,连慕容锦身前的案几亦是黑。铁木,堂上所悬匾额也是黑底金字,教人犯一看,便心生畏意。 因前些日子的锦绣对他颇有优待,加之读了家里人的书信,沈城西显得十分从容。 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意,上堂跪地,连行礼都十分散漫。 慕容锦脸上也看出不表情,她斜靠在宽大的黑檀椅上,静待一切落定。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殿外一阵吵嚷声,还没开口询问,就有几个人闯了进来。领头的却是睿亲王刘珩! 锦绣细细看去,一行人除了一个被刘珩拽着衣角的菜农装扮的青年男子,其余的都是他的随从。 刘珩一走进来,顾不得行礼的众人,便大声嚷道:“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那架势一看,就像是来闹事的。 大理寺少卿陈卓忙下去笑道:“睿亲王怎么这个时候来大理寺了?这会儿正审案呢,王爷有什么事不妨往后挪一挪,先回府歇着去。“ 刘珩瞟了他一眼,怒道:“放肆!本王难道稀罕来你这地方玩?本王是来告状的,天子脚下,你大理寺想置若罔闻!“ 在众人眼里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是亲王身份。陈卓不能得罪他,苦着脸,一时无言。 慕容锦也不恼,笑道:“不知睿亲王要告何人何事?“ 余光扫处,见申海清与监察司御史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刘珩自是不会去看他们的脸色,朗声道:“本王告这个菜农,当街放狗咬死了本王的爱犬。“言辞颇有正义之色,看来那青年的狗是真的犯了事。 众人皆知这位王爷是个无赖,又见他一脸愤愤,大有誓不罢休之意,心里都为慕容锦捏了把冷汗。若真让这位糊涂王爷搅了局,传出去怕是有损清誉。 慕容锦脸色不变,笑意更深了些,道:“若真如此,先把这位涉事人员带到外面候审,王爷不妨就坐在殿里休息片刻,待下官审完这桩案子,即刻就听王爷的冤情,可好?“ 刘珩颇为满意,点头答应,吩咐陈卓道:“快给本王搬张椅子,铺上大毛的垫子,再倒杯好茶,你们这大理寺冷得很。“ 慕容锦示意寺陈卓照着他的意思办,待刘珩坐定,满殿肃穆凝重之气却也大减。 经过刘珩这么一搅局,沈城西的神情更加轻松。 慕容锦静了片刻,温言道:“堂下可是南州左部镇军中骑兵营校尉沈城西?“ 沈城西从未见过慕容锦,方才也一直低着头,此时听他声音只觉得温和清朗,毫无威严。好奇之下,一边答道:“正是。“一边抬头看去。 只见一少年官员懒洋洋的靠在椅上,容色秀丽,姿态清逸出尘,嘴角还含着三分笑意。刑官的威严体统在他身上看不见半分。 大殿四周的黑色衬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如漆黑的深夜里开出的白昙花,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精致。只觉心中一动,暗自惊道:想不到在叔父和姐姐口中说的贪财小人,竟如此体态风流。 慕容锦见他直了眼定定地看着自己,也不恼怒,十分客气:“沈校尉,可否告诉下官,天启十一年十月二十晚上,您出营干了什么?“ 沈城西不假思索答道:“我与几个下属出营到左部镇外巡逻时,遇到小股蛮族叛军,斩杀了十七名南蛮叛军。“ 慕容锦微眯着眼,点头道:“沈大人确定吗?“ 沈城西十分肯定道:“当然是确定,身为一名军人,理应驰骋疆场,为国杀敌。“ 慕容锦闻言,微微一笑,眉目间溢出一种形容不出的动人风采。伸出白皙的手,擎出一支令签仍在堂下道:“先打五十板子罢。“ 在座的人都惊呆了。 南州一案在慕容锦手里拖了一个多月不审,此时方审问了人犯两句话,尚不得要领便动杖刑,难道不怕担上屈打成招的嫌疑。 左少卿陈卓忙轻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慕容大人的衣袖,示意不可轻举妄动。这事若传到护国将军和沈昭仪耳朵里,怕是案件还没审完,他就得革职了。 慕容锦不为所动,微笑着将左手拢在了右手袖口处。 这是大理寺通用的手势,两侧执行的衙役一看便知,此为真打。 沈城西先是一惊,见衙役真的动手来拖他的时候,转而开始慌乱起来。原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突然变卦,只觉得一脚踏在了悬崖外,一颗心忽上忽下如坐针毡。 此时才像一个入戏的演员一般,不由大喊“冤枉啊!冤枉!“ 衙役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如狼似虎的将他按倒在地。黑色裹红的刑杖,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极为认真地一五一十的落在他的大腿和臀部上。 大理寺掌天下刑名,执掌用刑的衙役,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留下的,用刑的技巧和力道也稳居天下之首。 主审官员竟已下令真打,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十来杖就已招呼在沈城西身上。瞬间就血肉横飞,浓稠的血夜直淌在黑石地上,像无数条红色的小蛇蜿蜒爬行。 沈城西痛的只剩惨叫,连喊冤都忘了。堂前已有人不忍直视,慕容锦嘴角笑容一丝不变,一双冷若冰雪的眼居高临下地斜昵着睿亲王刘珩。 刘珩似心电感应般触到她的眼神,经不住打了个冷战,不敢多看,勉强笑了笑,偏过头看向殿外阳光。 五十杖后,沈城西已经疼的神志模糊。他很想晕过去,却不知是这些日子在牢狱里酒肉不断养得太过健壮,还是衙役的力道控制太过当,偏偏就是不能晕倒。那种如针刺在肉中的疼痛,清晰地传来,他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喊痛。 慕容锦温文尔雅的声音再度响起:“沈大人,天启十一年十月二十晚上,您干了什么,现在可想起来了吗?“ 沈城西虽不明就里,但听到这声音,就不觉心中一凛。事关生死之下,忍痛道:“我与几个下属出营到左部镇外巡逻时,遇到小股蛮族叛军,斩杀了十七名南蛮叛军。实在不敢撒谎欺瞒大人!“ 言辞未变,态度却截然不同了。堂上有人开始怀疑慕容锦是真的在屈打成招。 慕容锦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冷酷之色:“带人证。“ 堂上顿时一阵骚乱,不是说来京师告状的左部镇百姓,均在城墙上撒血书自尽了吗? 紧接着衙役带上来一名老妇和一名兵士。老妇和士兵一左一右站着,老妇身边的人,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看这阵仗,想必是用移花接木之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主要证人保护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翻转的剧情 慕容锦先问兵士道:“你姓甚名谁?在军中任何职?” 士兵恭敬答道:“回禀大人,小人褚正阳,在南州军中任辕门值守。” 原来这人正是骑兵营守辕门的军士,堂上众人不禁心惊。原来这一个月中,慕容锦表面对沈城西养尊处优供奉着,虽不审案,另一方面却已悄悄把南州军中人证逮到了瑜原。窃窃私语并没有影响到慕容锦,她正色问道:“好,事发当日,你可曾见到这位沈城西校尉出辕门?“褚正阳看了看沈城西,答道:“那晚这位大人的确带着几个下属出了辕门。“慕容锦点头道:“沈城西大人可曾身着甲胄?“褚正阳想了想道:“没有,沈大人晚上私自出营从不着甲胄。“看样子这位沈大人经常在夜间出营房。 慕容锦轻笑道:“沈校尉出营杀敌,竟不着甲胄,却是奇怪。“沈城西冷汗淋漓,指着那军士道:“事隔数月,他怎会记得这么清楚,他若有害人之心,我岂不是无辜受害。还望大人明察!“褚正阳不服气,立即喊道:“我怎会记不得沈大人,您一向出手阔气,每次私自出营都会给小人一吊钱。小人正存钱准备娶媳妇儿呢,每笔钱都记了账的,大人若不信,可以翻一翻小人的账本!”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裹着的小本子递给寺监:“望大人明鉴!“慕容锦微笑道:“好得很,以后娶了媳妇也不要丢了这好习惯。你先下去罢。“士兵得了夸奖,憨憨一笑,转身离去。慕容锦凝视着堂下已汗流浃背的沈城西,依旧唇角含笑,如沐春风的模样显得十分斯文。她说:“沈大人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么,或者是想起来什么,要跟本官聊聊你那晚到底出营干了什么?“沈城西自然不肯轻易认罪,强自辩解道:“我那晚本就是出营寻找叛军踪影,刚好巧遇上,尽了军人的职责而已。私自出营是真,因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向主帅汇报。““胡说!你胡说”一旁的老妇,怒目圆瞪,大吼着要扑向沈城西。慕容锦敲了敲手中的惊堂木,待四周安静下来,方道:“陈李氏,你将你知道的事情,细细道来。“那陈李氏虽平稳了情绪,想起当日的情景,仍旧忍不住哭泣道:“大人,民妇一家七口,除了在菜园浇菜的民妇,都被这个畜生命人抓了,绑起来杀了啊!“老妇眼眸中是无尽的恨意,她怒吼着道:“我们家的不远处,是镇上最大的酒馆,军营的士兵时常去那里喝酒。那天他们路过我们家院子时,刚巧碰见我小女儿阿香从婆家回来看我们。他们看到我们阿香生得俊,便扯着不放,孩子他爹来拉,就被他们踢得死去活来。” “他们几个都带着刀,我大儿子见状拿了菜刀去拼命,就被他们砍死了!我听到吵闹声,从后院赶来时,刚好看见我儿惨死在刀下的场景。想起屋里还睡着我的小孙子,我忍着悲痛去屋里抱出他藏在柴垛里” “住在附近的两家有人听见我儿媳的哭声过来看,统统被他们捉了捆起来。民妇亲耳听见他说,干脆杀了干净,割了脖子,当叛军请功,这样一来我就能顺利进兵部,不再待在这蛮荒之地。然后“说话间那妇人目眦尽裂,就想扑上去撕咬沈城西,衙役不得不上前将她拉住。慕容锦吩咐先把陈李氏先带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忍不住带出几分冷厉:“沈城西你还有什么话说?“沈城西被逼到绝处,也生了一股绝处求生的狠劲,昂首道:“大人只听这妇人一面之辞,却为何不提审我的人证,是不是不够稳妥?“慕容锦冷笑一声道:“你所说的那几人根本不是人证,而是同谋从犯,日前已在狱中招供。“沈城西冷笑道:“大人说他们是在狱中招供,没经过堂前提审,这证词的可靠性待定不说。你只得人证,而无物证,就想定我的罪,是否太草率了些?“慕容锦本斜靠着椅背,面向左边,听了这话,略微换了换姿势,看向右边的少卿陈卓。琉璃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懒散几分狡滑:“陈大人怎么看?“星眸点点,风情万千,陈卓避开他的眼神,正色道:“此事重大,牵涉数十条人命,确实需要查得仔细些。“慕容锦微微一笑:“好说。“翻开案前陈放的卷宗,淡淡道:“物证只剩了一具尸体且面目不清了,大理寺派过去的仵作,和当地仵作验尸的结论却是一致的:死于刀伤,伤口平整,入五分,出五分,力道均衡。“在座其他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陈卓早年出身军中,征战沙场七年之久。听到仵作的结论,登时如冰水泼身,感觉血液都凝结了。 忍不住偷偷打量案前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的慕容锦,惊疑不定间,只盼他年少不知其中奥妙。 可偏偏她是目光就停在那一句仵作的呈词上。 沈城西打定主意要赖到底,心里明白只要撑过这一次堂审,叔父和姐姐定会另想办法。他咬咬牙反问座上的少年官员道:“那又如何?“ 慕容锦唇角含笑,依旧温雅道:“沈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斩杀的是南蛮叛军,那好,请你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沈城西不假思索道:“这个我早已就说过多次,那些蛮族背叛我大原已有些时日,在我军的追剿下,已成流寇。当日我们循着线报追寻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往南而逃,我等纵马赶上,将他们一举歼灭。“ 慕容锦挑了挑眉道:“所以沈大人是十分确定是在马上斩杀逃兵的?“ 沈城西立刻道:“是。“ “那好,逃兵可有骑马?“ “没有,熟悉南州军务的都知道,蛮族人不善骑马,擅长山路行走。再说,若他们也在马上,我们就不可能轻易赶上。“ “沈大人确定你所斩杀的叛军没有骑马?“慕容锦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腔调,饶是堂上最沉得住气的申海清,也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场的恐怕只有陈卓明白,慕容锦三番五次经沈城西口,确认人是他在马上斩杀的用意。 “确定无误。“沈城西朗声答道,这番言辞,他想了很多遍,确认毫无破绽。实际上,他从军去南州三年,从未参加过任何实战,这校尉一职也是得了叔父的庇护。 慕容锦凝视着他,漆黑的眸子泛出一种清冷的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冷酷的笑。 扫了一眼额头已沁出一层汗珠的陈卓,笑道:“沈校尉你从军不到三年,资历尚浅,也从未上过战场,犯下这样的大错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一只玉白的手在案卷上拍了拍,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慵懒:“沈大人,坐于马上割步兵的脖子,是割不出入五分出五分的伤口的。“ “这些伤口,分明是你把人捆住,从背后持刀抹开咽喉造成的!“话音一落,手中惊堂木发出一声巨响。 陈卓心中暗自叹气,不出所料,慕容锦一早就洞悉了这个疏漏。沈城西生死已定,受人之托的他却已毫无办法。 沈城西瞪大眼睛,愣在当场,似不敢相信。 堂上众人皆醍醐灌顶一惊,真没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能缜密到这种地步。申海清已然明白堂上的局势在往何方走,再看向慕容锦的眼神,含了深深的赏识之意。 慕容锦只是继续冷冷道:“有过沙场实战经验的人都知道,骑兵在马上追杀步兵,斩杀对方脖子造成的伤口,通常是入口深出口浅,且入时高,出时低。不可能平整均衡到出五分入五分的地步,只有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才能平切出这种伤口。“ 众人正根据她的分析思索着,突然听见一声断喝:“大胆沈城西,你还不认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审定乾坤 沈城西死死盯着慕容锦,眼中有浓的化不开的嫉恨之意。他想不明白这位新科出仕的少年官员,与自己有何仇怨,非得置他于死地。 死亡的恐惧,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忽地突兀一笑:“慕容大人觉得事出纰漏是因为沈某人没有上过战场,那么下官想问一下慕容大人你是否上过战场?“ 慕容锦昂首挺胸,十分沉静,她答:“不曾。“ 沈城西又问:“那慕容大人可否杀过人?“ 慕容锦答:“没有。“ 沈城西放声狂笑:“你既未上过战场,也未曾杀过人,那伤口之说就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你堂堂一个大理寺官员,是要空口无凭判我的罪吗?“ 慕容锦眉头微皱。 沈城西见堂上左右都沉默了,哈哈大笑起来:“除非你有证据能证明被捆杀和马上被斩杀的伤口有何不同,否则“ 他瞪圆了眼睛瞧着慕容锦道:“否则,你休想信口雌黄凭信一面之词定我的罪!“ 申海清和左右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堂审到此时,已走入困局。 睿亲王刘珩也十分紧张地看着秀气十足的慕容锦,心想这冯栖梧果然刁钻凶顽。 左右寺丞都有些咬牙切齿,事情到了这么明显的境地,他居然还敢狡辩。这等在堂前叫嚣,置大理寺的威严于何地。只盼着慕容锦能吩咐再给他上一次大刑。 慕容锦却不动声色,一只手翻着卷宗,一只手随意在桌上敲打着。墨黑的桌案衬得手指纤长,根根如玉,白得近乎剔透,有种直击人心的诡异诱惑。 听到敲打声的右少卿秦克阳立即起身出殿。 陈卓轻咳一声,打破堂上的静默道:“慕容大人沈城西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我虽征战沙场近十年,却也从未注意过马上斩杀的伤口与其他情况有何不同。“ 慕容锦抬头,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陈卓道:“陈大人,先别着急,我既然道出了其中有不同,自是有办法验证。各位也一起等等便知。“ 不一会儿,右少卿秦克阳回来,拱手道:“大人,你向皇上申请提出的死囚已带到天井中。“ 大理寺是掌管天下刑名的大机构,修筑规模甚大,分别由前殿c正殿c后殿c两廊c天井组成。正 殿面阔五间c进深三间,是主审案件的地方。后殿外是大理寺重狱所在,关押各类囚犯,均是高墙厚壁,戒备森严。 中间有一个天井,长宽均达二十丈,黑石铺地,周围种了一圈大叔,正中是一片开阔之地。平常用来做衙役演武之地。 慕容锦听了秦克阳禀报后,点点头道:“那就请赵校尉准备吧。“ 沈城西吃了一惊道:“赵校尉?赵赫?“ “的确是赵赫。我书信与南州军营统帅询问过,骑兵营的赵赫与你同时入军训练,军士操课成绩与你不相上下。其人本领与你一般无二,连刀法都同出一辙,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不去理会沈城西骤然如死灰的脸色,起身招呼众人道:“各位大人烦请出殿,到天井中一看究竟。“ 等一众官员起身离殿之后,衙役也押着沈城西去了天井中。 天井中已有一名带刀的身材与沈城西相仿的汉子,正立在两名捆牢的死囚身后。细细看去,这人年龄都与沈城西相仿。 睿亲王啊的一声,不由得惊叹慕容锦心细如发。这样一来,沈城西再无空子可钻了。 待众人站定,赵赫校尉抽刀在面前的死囚颈中一割,鲜血立即喷溅而出,死囚倒地,抽搐几下后身亡。 紧接着赵赫又骑上衙役牵来的一匹马,衙役松开两名死囚的捆缚。那两名死囚惊恐之下,立即转身四散逃开。 赵赫校尉策马赶上,一从正面堵截,一从后面追击,皆是正常斩杀的手法,挥刀斩下,死囚颈中血光爆现,即刻死去。 顷刻间四人血溅当场,在场的已有人禁不住掩面。 慕容锦却连脸色都未曾变过,神态自若如司空见惯一般。眼神中有几分倦怠,挥了挥衣袖对场上的人朗声道:“多谢赵校尉,请暂且退下。请仵作。“ 赵赫依言向众人行礼退去。 仵作验尸过后自会将结果呈上来,慕容锦率领众人回殿落座,寺中仵作自去验尸。 沈城西却已跪不住了,场上的演示太清楚了,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两种刀伤肯定有不同。衙役将他放开时,他整个人直往地上瘫去。 右少卿秦克阳素来性子冷淡严苛,瞟了一眼道:“来啊,给沈大人提提神,这案子还没审完,可别让沈大人睡着了!“ 左右衙役得了令,立即上前,手脚麻利地绑起沈城西的一束头发,就着笔直的跪姿钩在一铁架上。 这是大理寺常用的审案手法,这样一来,犯人就只能直挺挺跪着。 沈城西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军中,包括在大理寺狱中,皆养尊处优。哪曾受过这样的罪,不一会就大声呻吟起来,苦不堪言。 在座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经历今日这般折腾的过堂审案子,脸色皆变。 睿亲王想起慕容锦说等这案子审完会接着审理他的案子,只觉得坐如针毡,汗出如浆。正想说笑几句,却被慕容锦冷电似的一眼扫来,想到他手段之莫测,行事之狠辣,登时不敢放肆。 约莫过了一刻钟,验尸的仵作进来回禀道:“马上砍死的尸体伤口入七分,出三分,入高出低,差了两分;死囚捆绑被人站立着砍死的尸体,伤口入五分,出五分,伤口平且整。“ 慕容锦自仵作进来,目光就不曾离开过沈城西,待仵作汇报完,她冷冷道:“沈城西,你可认罪?你若还有疑问,我们可以再行验证,或者让你亲自下场也可以。你方才在天井中见到的死囚,皆是我向皇上请旨用来验证伤口不同用的。“ 这话一出,刘珩直觉整个大殿更森冷了几分。 沈城还没开口说话,陈卓已叹道:“想不到慕容大人虽年少,却心细如发。本官刚刚细细回想了一下,这伤口的确应该不同,咱们大理寺果然人才济济。“ 陈卓自一个小小的军士,在官场打滚十几年之久,虽承了护国将军的提拔之情。但眼看着目前状况无力回天,生怕烧红的炭块沾到身上,一句话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沈城西自是无力辩驳,心里想着,不如主动认罪,兴许姐姐那边还可以想想办法。闭上眼,痛哭道:“罪臣沈城西甘愿伏罪,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才生出这般歹意。事到如今,我甘愿一死以慰亡灵。“ 一边寺丞已将供词笔录整理妥当,让沈城西签了字画了押。 慕容锦声音平静:“南州一案,沈城西身为校尉军官,不思为国为民,却为一己之私,残害百姓,犯下滔天血案谋求军功,陷宁国整个军士于不义。一国之军本是民之依仗,此案若不重判,必失民心。“ 场上众人皆默然听判。 慕容锦声如珠玉,掷地有声:“大原盛世,历经几代君王努力,方得今日南北统一局面,来之不易。南州一案,风雨满天下,失民心则有国乱之险。当今皇上虽仁厚,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律法容不得你。“ 提起朱笔,淡淡道:“校尉沈城西,罪行确凿,判车裂之刑。“ 南州大案就此一审定乾坤,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结局:一个少年官,初次主审案件,干系重大,一审定案。之后百年,都当奉之为楷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刚柔并济 沈城西被带走后,慕容锦一改方才的严厉,琉璃样的眸光流转,看向睿亲王刘珩。笑盈盈道:“王爷,下官这就听听您的案子。“ 刘珩见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羽扇似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深沉,笑的也似乎不怀好意。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忙道:“不麻烦慕容大人了“ 慕容锦摆摆手微笑道:“不麻烦不麻烦,王爷先前说了,天子脚下,臣身为朝廷命官,在其位谋其政而已。王爷有冤情,必是大案,微臣不敢不听。“吩咐道:“带本案相关人等。“ 案情十分简单,不过是游手好闲的睿亲王刘珩带着新买的宠物犬到街面上溜达,恰巧遇上来城里卖瓜果的菜农李阿久。李阿久家里有一只猎犬,两只狗相互撕咬在一起,睿亲王的狗被咬死了,李阿久的狗重伤也快死了。 之所以会闹到慕容锦这里来,是因为刘珩的宠物狗是新得的西域狼犬,价值千金。他素来为人跋扈,自是不会轻易饶过李阿久。 加之受了他九皇侄刘琰所托,听说今日南州一案开审,吵嚷着就拉着李阿久一同来了大理寺告状。他可比刘琰更想知道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慕容锦如何主审刑案。 李阿久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进到大理寺这样的地方来,也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上了堂只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容锦听完刘珩叙述案情之后,微笑道:“听王爷这么一说,倒让下官想起一个典故来。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养了丹鹤,给丹鹤戴了牌子作为标记。饶是如此,还是被邻家的土狗咬死了丹鹤。那个大户人家把邻居告到了官府,要求狗主抵罪。主审的官员只批复了一行字:鹤虽戴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争,与人何事?“ 刘珩陪笑道:“慕容说得对,禽兽相争而已,本王即刻撤告,狗死了也就死了,与人无关。“ 慕容锦微笑着答道:“王爷英明,两犬相争,的确不关人事。“话锋一转:“只是这个案子,却不能这么草草了之,故事是故事,真这般审案,就是不合法令了。“ 刘珩张了张嘴,心里七上八下。 只听慕容锦接着说道:“禽兽相争,也要看鹤是在哪里被狗咬死的,若是邻家狗擅入大户人家的院子里,狗主人则要赔偿认罚。若是大户人家的鹤擅入邻家,大户家鹤虽死,却也要认罚,若是当街遇上就要看当时法令。“ 刘琰在慕容锦的诉说中,瞪大了眼,心想这慕容锦审案子审上瘾了么,都说要撤诉了。慕容锦并不看他,只是顾自道:“譬如王爷与李阿久一案,瑜原府尹早有城令,集市繁华,禁私纵牲畜入街,所以两犬虽死伤了,王爷与李阿久,却还需认罚。“ 刘琰苦着脸道:“慕容大人,看在本王是老九的皇叔的份上,千万别打我板子“ 慕容锦冷冷道:“王爷这是要以皇亲国戚的身份要挟本官?“ 刘珩立即闭嘴,怕再闹下去,不仅要在这里挨板子,宸帝那里还讨不了好。 慕容锦问:“李阿久,你可知道集市严禁私纵牲畜入内的这条城令吗?“李阿久叩首道:“回大人,小人不知。“ 慕容锦回头问刘珩道:“王爷,您知道吗?“ 一板一眼的流程,让刘珩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道:“似乎听说过那么一次两次“ 慕容锦点头,手中惊堂木一拍,判道:“李阿久带犬上街,罚铜钱一吊。睿亲王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罚银钱一两。两位可服?“ 两人均是大喜过望,尤其刘珩,原本以为要尝到大理寺的板子的他,觉得这样判再合理不过了。 需知这些年瑜原新上任官员,若想得个“不事权贵“的清名,拿他这个闲散王爷做文章最是寻常方便,因为宸帝似乎也从不护短。 哪知今日犯到慕容锦手上,也只是罚区区纹银一两,当真是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了。睿亲王登时喜上眉梢,只觉得这个慕容锦千般万般的好,心里直夸老九眼光好,慧眼识珠挑了这么好一个苗子。 当下掏出一锭银子,五两的银锭,搁在衙役的盘中道:“本王愿多罚些。“ 两件案子审完,已日薄西山,众人从晌午直坐到申时,只喝了几杯清茶,均疲累不堪,纷纷告辞回府。 慕容锦却吩咐衙役让李阿久在殿外多侯着些,自行取出一两银子,同李阿久那一吊钱一起入了公。 换了便服,收拾了出殿,将刘珩那一锭银子递给他,温言道:“你家既然养了猎犬,证明平常是要上山打猎维持生计的。这次过后你家那猎犬不能派上用场了,这些钱拿去重新买一条,好好过日子吧。“ 李阿久没想到会是这样,呆愣在当场,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锦绣也没等他,说罢就转身慢慢走了。今日她着实累了,希望这答卷交出去,能让他们满意。 她没注意到静立在殿外另一旁的墙边的刘珩,正远远看着这一幕,他不禁微笑,眼神温暖沉静。 突的脸上传来微微凉意,抬头看天,只见雨点夹着零散的雪花缓缓飘落。又急忙追着锦绣喊道:“下雪了,慕容大人你就这么走回去?“ 锦绣转过身,也不惊讶,淡淡道:“回家也不远,过两条街就是了,坐轿子岂不是还要请轿夫,费那钱干什么?“ 刘珩直觉他熟悉的那个慕容锦又回来了,大笑着叹道:“慕容大人哪!您还当真是个财迷,朝廷给你每月二十两俸禄,难不成你一个子儿都不舍得花?“ 嘴上讥讽着,却伸手拉着他站到殿檐下避雨,挥手让自己的轿子过来:“幸亏本王坐的是大轿,今儿就顺路送你一程。“ 锦绣收回自己被他拽住的衣袖,笑得像极为优雅:“谢过王爷。不过敢问王爷,您今天来大理寺,当真只是为了给您那一条狼犬讨公道?“ 刘珩摸了摸鼻子,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眼前人,直言道:“其实是受人之托,老九不放心你,特意嘱咐我打听着这件案子。刚好遇上李阿久的事,我就想着听别人说,还不如自己上堂打听清楚。“ 锦绣怔了怔,想起刘琰的信:“灵州那位王爷倒是够关心我的?“ 刘珩哈哈一笑:“那可不,老九跟你投缘得很,这么些年,我从未见过他这般花心思对一个人。“ 说话间暖轿已经过来,锦绣不再推辞,两人上轿,刘珩吩咐先送锦绣回府。外面风雨渐大,轿内却十分温暖舒适。 锦绣这一个月来全心思扑在南州一案上,今日又整整提审了一天,粒米未进。筋疲力尽的她,一坐进软轿,就倦意上涌,双眼眯缝着,支不住脑袋,一下下轻磕在轿壁上。 刘琰原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打探一笑她与刘琰的渊源,见此情景,感到好笑。却不由自主的伸手出去垫着她的脑袋,看她玉雕似的脸还不及他手掌大,不禁叹道:这小子怎么生的这般好看。 想了想,干脆揽过肩半搂着让想让锦绣睡得舒服些。一时间又觉得她身姿柔软,又带着好闻的气息。心想:坏了,老九莫不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又低头去细细打量锦绣,这样迷迷糊糊靠着,显得有些脆弱,眉宇间还有些稚气,让人只想去疼惜去呵护,不忍加诸一丝一毫的伤害。 一时间又淡定不少,只道是慕容锦身上有这种让人想护着他的魔力,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刘琰喜不喜欢男人他不知道,可他刘珩是喜欢女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和王爷抢亲 南州一案判定后的第二日,宸帝收到了参与堂审的两名监察御史的折子,其中一个赞大理寺慕容锦少而敏直,细察秋毫,谋定后动,杀伐决断,法礼兼顾,刚柔并重,实是治国良才。 另一个却说慕容锦虽果决明断,一审就定了南州一案,且案情清晰明了,没有任何疏漏。但是沈案手段却十分残酷诡诈,天井中用活人去论证死尸伤口一事,失了宽和仁厚的风范。 宸帝看罢折子,问申海清怎么看待慕容锦主理的南州一案堂审。 礼部尚书申海清只说了一句:公允公正,才智卓绝,天下刑官,无出其右者。 宸帝未对监察御史的折子做批复,对于南州一案的判决,也没有任何评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不久,一道圣旨下达到大理寺,擢升七品司正慕容锦为大理寺从四品右丞。 从四品的品级在大原京师,依旧不算高,但是这升迁速度却是难得的快。圣旨中又明确表达了当今圣上对其人的嘉许,一时间慕容锦成了瑜原炙手可热的新贵。 每日到家里来拜访的各级各部门的官员,或者高品级官员的管家随侍川流不息,令锦绣十分厌烦。 当值时依旧勤勤恳恳到大理寺阅理卷宗c复核查勘,陪审现案。回到家即闭门谢客,唯一有所往来的却只有睿亲王刘珩。 南州一案中,锦绣收了沈昭仪的银票和护国将军的小黄鱼,案件定审后,没有人来找她要回。 与护国将军打了几次照面,谁都不敢主动提及,锦绣也就却之不恭,假装从未发生过,尽数悄悄藏在了家里。 同科状元苏清安仍在兵部任六品主事,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他,想着自己出身名门,却抵不过慕容锦这个无父无母的寒家子弟。凭什么他就能靠南州一案破格擢升,而他苏清安就得处处避讳着父亲的官荫。 终有一次,苏清安在同僚聚会上,大醉之下忍不住讥笑慕容锦道:“慕大人属贪财宵小之辈,睿亲王属好色之流,两人原本就该格外投缘。“ 官场上的话,自古就是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自然传得比风都快。锦绣听到这话时,正在大理寺后殿翻阅卷宗,听了这话,一笑置之,笔下朱圈划得一丝不颤,圆润顺畅。 宸帝自然会听说此事,一次趁锦绣进宫时问道此事,锦绣若无其事,笑道:“皇上知道,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我不在乎这些,再说我也不必在乎这些。“ 宸帝见她喜怒自抑得极深,念及她的身世,心中明白,却不免有些唏嘘心疼。他说:“朕当然明白你指的什么,朕心里也明镜似的,你母亲自打你出生起,就修书告诉我她的计划。她自幼聪慧,果真靠着这个法子保了你周全。 “你性子像她,自是不会在意这些,但是朕却不想那些流言坏了你名声。“他望着锦绣想了想道:“算起来,你今年也十八了,寻常儿郎家里父母都在张罗亲事了,更何况你现在是大理寺官员。阿锦,朕替你定一门亲事可好?“ 锦绣瞪大眼睛,有些不明白宸帝的用意。若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她深陷流言,那么同为女儿身的她,岂不是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 只听宸帝悠悠然道:“礼部尚书申海清家的千金,名叫申景仙,与你年岁相仿,家学渊源。容貌也是京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中上等的,原本太子想娶她当侧妃,朕看你尚未定亲,不如就给了你罢。“ 锦绣彻底惊了,手中茶碗一抖,差点没抓稳。忙道:“我不要。“ 宸帝哈哈一笑,瞪着她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不要?御赐婚姻,你说不要就不要!再说申景仙是名门闺秀,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四品右丞,只怕未必入得了申海清的眼!“ 锦绣吐了吐舌头笑道:“那最好了,皇上你知道,我这辈子只能是耽误别人家的小姐“ 宸帝沉了沉眼眸道:“耽误就耽误,朕的意思就是让你耽误她两年”说着说着,话锋又转了,带了些玩笑意思:“先前想着,你们两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是少年英才,也挺配的。这会儿看来,这事还不能拿你去做挡箭牌。我那十七皇弟有没有这福分,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锦绣低下头,心想,原来宸帝不想申尚书家与太子结亲,至于是不是真想把申景仙留给睿亲王,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尝尝这马蹄糕,今儿这奶打的很是香甜。”说着笑吟吟地挑起一块给宸帝递过去。 宸帝乐呵呵地接了过去。 这些时日以来,锦绣在文帝面前越发随意自如。宸帝欢喜之余,竟想起“天伦之乐“这个词来。帝王之家,父子夫妻情分本就淡薄亦或复杂,他跟锦绣相处起来,甚是轻松愉快。 这天锦绣正在家中把七惜寄来的书信,重新取出来一封封细看整理,发现七惜出门游历已有一年多了。书信攒了厚厚一叠,锦绣看着笑着,遥想着七惜少年仗剑江湖的气势,不禁悠然神往。他承诺她,只要她愿意,以后就带着她去逍遥江湖。 突然院门被重重推开,睿亲王刘珩闯了进来,哀嚎着道:“慕容锦呀,亏本王还拿你当好朋友,你竟然做出这等哎,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锦绣忙收好书信,看着一脸丧气的刘珩,蹙眉道:“又怎么了?睿亲王若在慕容锦这里受了委屈,可去皇上那里告我的状呀。“ 刘珩一把扯过桌上的一方手帕,几乎要哭出来,摇头道:“这个状在皇兄那里告不得“一面神色紧张悄声问她:“皇兄是不是要把申景仙赐婚给你?“ 锦绣恍然大悟,嘻嘻笑道:“怎么?你这么紧张申家大小姐,莫非对她心存不轨?“ 刘珩苦笑着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刘珩喜欢申景仙,只是申海清那老头不同意。我至今未娶正妃,就是一心想娶她。偏偏皇兄和那申海清心里眼里都没有我,一个原本打算与太子结亲,一个现在又说要把她赐婚给你,可怜我的心碎了一地,有冤无处诉“ 说着又扑到锦绣跟前,抓着她的衣袖哀哀痛哭。 锦绣挣脱不开,冷笑道:“你最好赶紧放开我。“ 刘珩不松手,反而扯得更紧了些,锦绣整个人就近在咫尺,看她紧张,邪笑道:“为什么?“ 锦绣见状,长叹一口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我不会娶申景仙。“ “真的?” “真的,因为我喜欢男人。“锦绣邪魅一笑,悄声道。 刘珩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道:“那正好,我看我们家老九也挺喜欢你的。“ “王爷你再这样拉着我,小心我欲行不轨哦。”锦绣觉得这王爷是真的疼他那九皇侄,一转眼就忘了自己的事。 刘珩立即松手,掩饰不住喜上眉梢道:“慕容你当真不会娶申景仙?“ 锦绣懒得看他,只点头道:“嗯。” 刘珩笑道:“那就好了!皇兄既然要把她赐给你,证明他不想太子娶她。你若不娶申景仙,她只能慢慢等着,等到嫁不出去时,本王的机会便来了。“一面顾自赞道:“此计甚妙!“ 锦绣心想,这逍遥王也不傻嘛,关键时刻还是能显出智慧来。 刘珩又道:“我过几天要去江南转转,顺道要去灵州老九那里,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要捎给他只管交给我。“ 锦绣挑了挑眉,静静想了半天,道:“没什么要捎给他的,那就替我谢谢他的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慕容锦的绯闻 一个月后,刘珩在灵州王府说到宸帝赐婚给慕容锦这段。 刘琰听完笑道:“三哥想与申家结亲不是一天两天了,父皇竟不惜逆了当朝太子的意,可见对他对慕容锦宠信至深。“ 睿亲王刘珩拍手笑道:“老九你一向消息灵通,皇兄时常传召他入宫,想必你听到的也不止三两次了吧。“ 刘琰手指轻敲桌面,若有所思道:“父皇如此青眼相加,倒是好得很“ 睿亲王似想到什么,拍了拍刘琰的肩膀道:“慕容锦曾亲口对我说他喜欢男人,他那般容貌才华,真是令天下女儿家寒心。“ 刘琰微笑着道:“那倒是巧得很。“ 刘珩大惊失色道:“巧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男人?我一早看出你对慕容锦特别上心,原来你真的喜欢他。“ 刘琰当然不会告诉他慕容锦其实是女儿身,因为告诉给睿亲王刘珩秘密,就相当于昭告天下。 他说:“我当然不喜欢男人,只是赶巧,我就喜欢慕容锦。“眼神里却透着掠夺攫取的狂热,淡淡道:“我说不上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 “呯“的一声,睿亲王手中的白玉酒杯砸在了地上。 又几个月后,在南边周游了一圈的睿亲王刘珩回到瑜原,第一件事就是风尘仆仆的直奔大理寺。 在一众值守的眼皮底下,一脸贼态兮兮的笑着,把一串粒粒圆润玛瑙也似的南国红豆塞到了慕容锦手里。 又姿态暧昧地趴在在慕容锦耳边低声道:“这是老九亲自挑选串成手串托我转交给你的!“说完静观锦绣的反应。锦绣看清手中物品,再看刘珩的眼眸了升腾着怒意。刘珩感觉不妙,转身撒腿就跑。锦绣拍案而起,令左右值守捉住了睿亲王,将一把红豆尽数摔在他脸上,即刻撵出了大理寺。第二日,“睿亲王周游南国归来,以红豆示爱大理寺官员慕容锦,被当面拒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 睿亲王正正王府里气得跳脚,心想怎么每次背锅的都是他。没曾想宸帝也获悉此事,专门让元喜私下过府训斥一番,曰身为一国亲王,却言行举止不端,竟跑到大理寺这等地方,去猥亵骚扰朝廷重臣,禁足一个月。 又让元喜赏了锦绣百两银,当着大理寺众人面传口谕曰:大理寺丞慕容锦,刚正不阿,不事权贵,保全了朝廷的脸面体面云云,当赏。 众人羡慕之余,直觉这位慕容大人,圣眷正隆。 南国红豆一案,灵州王刘琰传了情,达了意。慕容锦得了钱,谢了赏。睿亲王刘珩丢了脸,挨了一顿好骂。 正所谓各得其所,三不相关。 这得失之间,当事二人都十分淡定自若。刘琰通过此事,明明白白向锦绣表达了心声。锦绣自从上次听了刘琰的表白,从没放在心上过,这次更不会在乎。 只有睿亲王刘珩,每日在府中扎小人不说,还暗暗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发誓再不招惹这两只狐狸,并且捂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吃亏的总是他睿亲王爷? 转眼又是九月初,夜色中一人一马奔驰在瑜原宽阔的街面上,马蹄声宛如游子归家的心跳,清晰可闻。 家门在前,徐七惜迫不及待跳下马背,一纵身跃上院墙,身形利落敏捷,推窗进屋。原本以为会看到在床上熟睡的锦绣,却发现她不在床上,略一思衬,又从房门出去,走到厨房寻她。 还没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饭菜香味,一颗略微紧张的心顿时像六月天沉浸在凉水中一样,平和宁静。 满脸堆着笑走进去,见锦绣正坐在一桌菜前凝望着自己。 两人整整一年未见,如今见到那日思夜念的人,徐七惜死死盯着锦绣,不愿挪开目光。 锦绣也细细地打量眼前这阔别良久的人,微笑着道:“这位少侠果然不凡。“ 七惜应道:“哪里不凡?“ 锦绣仰脸笑的十分天真道:“你只这样看着我便能看饱肚子吗?“ 七惜咽了咽口水,摇摇头笑了:“只能越看越饿。“ 说完取下背上的包裹,坐到锦绣对面。 徐七惜经过这一年的历练,早已褪尽了孩童时代的秀美,五官轮廓犹如刀刻一般俊朗惹眼。许是因为在武学上的造诣有所提升,整个人的气质也越发冷峻硬朗,一笑之下,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狂野魅惑。一如冬日暖阳下毛皮华丽的雪豹,既危险又动人。 锦绣听他这话说得十分暧昧,脸色一沉,将手里的筷子递给他,转身到灶前去下面条。 桌上已经放好了一个陶罐,打开盖子,一整条红焖鳜鱼,正是他爱吃的菜。 不一会儿锦绣又炒好一个青菜,端上银丝汤面,笑道:“你又长一岁啦,我还是祝你一生平安就好。“ 徐七惜大快朵颐,吃着面道:“你也一样。有我护着你,你定会平安喜乐。“顿了顿:“你整日待在大理寺中,是不是公务繁忙,累着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锦绣微笑不答话,等到他吃完了,才慢悠悠道:“我那些都是分内的事,倒是你现在名声很响。有时候睿亲王请我去茶坊,都听到有江湖人士说起你。“ 徐七惜没想到锦绣还会关注这些,惊奇道:“你都听到了什么?“ 锦绣笑了笑道:“说你一剑挑了中原几大门派,又说你远赴塞外,打得什么奎心魔道心服口服。还三上蜀山,终于击败了清尘道长。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大原高手榜排名第一的剑客,恐怕连昆仑山的新人掌门贺杨心都不是你的对手“七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前面说的差不多对,最后一个贺杨心,若真的交起手来,谁胜谁负不一定呢。“ 锦绣斜着一双凤目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一年不见,你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还知不知羞啊你?你就不觉得害臊?“ 徐七惜也不恼,声音十分平静:“我用不着害臊。都是实话,你不信等着瞧。“ ”你当真凭一把剑,只身一人去挑战了中原几大门派?“她瞪大眼睛问道。 七惜点头道:“五大派的掌门都败在了我的剑下,蜀山剑派的剑法最为菁妙,掌门清尘算得上剑术大师。其他剑派就差远了,但能排在中原各大门派前面,也都还有可取之处。“ “塞外那个奎心魔师呢?“ “算得上是个高手,据说是以前南燕慕容氏的国师,武功路数和连叔很是相近,诡异出奇。可惜年纪大了,耐力韧性都不如我,我们缠斗了二十多个时辰,最后他认输了。“ 徐七惜只当锦绣好奇,没见她脸色渐渐变冷,有些咬牙切齿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当上了大原第一剑客的?我怎么不知道“ 徐七惜依然淡定:“一个月前我上蜀山击败清尘道长时,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听说你还约了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阵和七星阵?““嗯。我想破他们的七星阵,是由少林寺七位绝世高人组成的阵,专门看守寺中宝物的。听说那里存放着一颗龙珠,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他说到这里,略微沉了沉眼眸道:“少林寺有规矩,要破七星阵,得先过铜人阵。” 锦绣听出了他声音的变化,原来他一直在意着她体内的毒。那么这些年在外边这般努力,是否也是为了能破七星阵取龙珠呢。她声音艰涩:“少林寺你可有胜算?“ “不一定有,但是我总要一试。就像当初破清尘道长的阵法一样,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锦绣扶着额头,气急道:“徐七惜,你给我洗碗去!“ 收拾完厨房,两人回到屋里,七惜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锦绣道:“我还想洗个澡“ 锦绣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一旦有条件,是每天都要沐浴。知道七惜是想泡热水澡,浴桶就收在床后,她指了指浴桶的位置道:“大半夜的,你自己去烧水,我去给你找一找干净的换洗衣服。“ 没多久,锦绣回来,徐七惜已经懒洋洋的泡在热水里。黑发散开,湿漉漉的垂下,点漆双眸似入了鞘的刀,沉静中暗含锋锐飞扬之色。 锦绣隔着屏风将换洗衣物递给他,瞟见了他手臂上的一道伤疤。顿了顿问他:“你手臂伤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痛不痛?“ 七惜毫不在意地说:“早就不痛了,是在破雁荡派的剑阵时受的伤。”又道:“这算是小伤了,背上还有一道刀伤,当时伤了肺叶。“ 他站起身来,此时身形已长得甚高,这一站,锦绣恰好能看见他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一道伤。 隔着屏风,和着烛光,锦绣能十分清晰地看见七惜的身形。 他的身材极为漂亮,宽肩细腰,线条流畅,肌肉紧绷呈流线型,弧线十分漂亮。烛光下蜜色肌肤上的水珠,都似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再配上剑眉星目,堪称完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吵架了 锦绣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红了脸,啐了一口怒道:“谁让你站起来的?受了伤是很荣耀的事情吗?” 七惜见她红脸红脖子的模样甚是可爱,穿好裤子,就将袍子随意披在身上,就转出屏风,一脸宠溺依恋地笑着。 他凝视着眼前这玉雕一样,时刻都萦绕在他心尖儿的人道:“你害羞了?” 他一向话不多,一开口却是最为精准的表达。锦绣向来伶牙俐齿,这一次却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七惜笑盈盈地伸过手去将锦绣拉入怀中,附在她耳边暧昧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伤口疼不疼吗?我现在告诉你,这里,这里,这里,都还疼,你给我揉揉可好?” 锦绣想挣脱,却被他铁一样的臂膀困得死死的,他拉起她的手,从他的手背上,一路抚到心口处。 锦绣脸红的像熟透的樱桃般,嗫嚅着怒道:“徐七惜,你不要脸。” 七惜每当在跟锦绣撒娇的时候,话就会特别多。他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双臂搂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忽地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复又将她揽入怀中,呢喃道:“阿锦,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走了,让连叔给我们证婚,你嫁我吧。” 事出突然,锦绣紧张的身体僵硬在他怀中。 七惜低下头将头埋在锦绣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阿锦,我这两年拼命努力,就是为了快速成长起来。我想成为强者,无论江湖还是庙堂,只要你愿意,我都能护着你。” “阿锦,你不用担心你体内的毒,等我破了少林的七星阵,我们就能拿到龙珠给你解毒了。” 感觉有一滴清泪,落在了七惜的臂弯上,又溅到了锦绣修长的手指上。 她摇摇头说:“我不愿意。徐七惜,我不愿意嫁你!” 七惜身躯一震,与锦绣对视间,直感觉她眸中清冷的光如霜花一样。 她冷眼道:“我的生死,不用你来管,你不够身份。” “很好。”七惜受伤地收回手道:“如你所愿,我这不相干的人,立刻就走。” 说罢穿上衣服,转身推开门离去。院子了,秋月正白,一地月光,夜凉如水。 锦绣凝视着七惜的身影,倏忽间融入月色就看不见了。 锦绣的心,在七惜身影消失那一刻,忽地缺了一块。只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此离开了。 她觉得很悲伤,可一向倔强惯了,已经不会用哭来宣泄情绪。她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笑着叹道:“既然决定走了,就把我们之间的账算了呀,这两年的衣食住行都算成钱给我,这样一来,就两清了啊!“ 转念一想,走了也好,免得他天天想着要去破少林的七星阵。他年少气盛,哪里能辨清传言与真实。少林自古以来就雄踞中原武林之首,七星阵岂是说破就能破的。 她慕容锦绣本就是这世间苟且偷生之人,能得他一念便足矣。 感觉连叔屋子里有动静,锦绣立即吹灭了灯,裹好被子躺下,静静睡着了。一夜大梦似长歌。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摸了摸眼角,又迟疑着摸了摸胸口。发现心跳一如既往,一颗心好端端的还在。于是长吁一口气,照例去了大理寺。 自沈城西案件之后,又获得了朝廷破格提拔的锦绣,在大理寺中唯有右少卿秦克阳与她交好。其他人要么是巴结,要么是嫉妒她。 比锦绣早到的秦克阳,看慢悠悠走进来的锦绣,双目红肿,不由得打趣道:“慕容大人今日目含春色,想必昨夜有喜事发生。“ 锦绣笑着应和道:“是啊,的确有喜事。秦大人,你看这秋风正好,菊香蟹肥。晚上本官请秦大人一起去天风楼吃一席螃蟹吧。“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克阳惊得几乎握不住手中一卷册子,张口结舌道:“慕容大人,你你开玩笑吧?“ 这话不说是他秦克阳听见了会惊讶,换作大理寺中任何一个人,都会无比惊讶。 因为和慕容锦共事一年多,别说他主动请客,就连他自己都从不在酒楼吃饭。偶尔在酒楼吃顿饭,基本上也都是睿亲王刘珩死拖活拽了去。 众人都知道他吝啬出了名,好在他虽小气,却也不占人便宜,秦克阳熟知他这一点,时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 今日慕容锦竟主动提出要请自己吃螃蟹,京都好食者都知道,天风楼的醉蟹是瑜原一绝。一只足有半斤重,个个红脂嫩玉,价格也不菲,若再加上一壶秋刀,一顿下来,两人至少得花去半个月的俸禄。 自打听了这个消息,秦克阳兀自如身在美梦中一般,摇摇晃晃的进了正殿。这天是复审一桩州郡递呈上来的媳妇毒杀公婆的案子。 次日就有监察御史上折子曰:大理寺右少卿秦克阳审毒杀案,一反常态,神情恍惚,似与人犯有私。 傍晚下值守时,锦绣着了七惜卖兰花送她的那件白色蜀锦刺绣袍子,白玉束发,一如京城名流翩翩佳公子,微笑着施施然走到秦克阳跟前。 秦克阳只觉眼前人,丰神俊朗,谪仙般出尘,令人见之忘俗。 到了天风楼,锦绣将菜单递给秦克阳,让他点菜。自己则向小二要了一大坛子秋刀醉。笑着跟秦克阳解释道:“我听说吃螃蟹,一定要饮秋刀,这是瑜原人的风气。” 秦克阳点点头。 一时间螃蟹未上,酒先来了,锦绣取了酒杯,一个放在自己跟前,一个放在秦克阳跟前。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道:“我先尝尝。” 一仰头,二两的杯子,就是一杯,连尽三杯,方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酒,淡得很。“ 秦克阳原本想说,这酒后劲足。但看锦绣的模样,不像是会听劝说的。 秦克阳出身世家,擅饮且会饮,只微笑道:“这酒可不淡,不过今天吃螃蟹,却不该喝白酒。秋刀虽是天风楼名酒,但是螃蟹鲜腥,与黄酒的甜香风味乃是绝配。你若要喝酒,我推荐江南徽州的秦庄黄。“ 锦绣听了挑挑眉,抿了抿嘴,意兴横飞,立即挥手叫来小二道:“再来一坛秦庄黄!“ 秦克阳是上上届贡生经人推举进的大理寺,从司正做到少卿仅用七年时间。撇开慕容锦破格提拔不说,放眼整个三司,也算得上年少有为。 锦绣喜欢与其交往,也是喜欢他行事聪敏细致不说,一双眼睛更是油锅里熬炼出来的。有时堂上审案不待用刑,只看他的眼神,人犯往往就浑身瑟缩不敢欺瞒,正是一只苍蝇飞过都分得清公母的厉害角色。 此时他早已发现眼前人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一改沉静老成,略有狂态。心里也猜出他有不快,也不点破,只淡淡一句:“心里若是不痛快,醉了也好。“ 说完便一杯一杯的陪着。 秦克阳天生海量,慕容锦也是深藏不露,一个时辰不到,两人就喝光了两坛酒。秦克阳脸上泛起些许绯色,慕容锦的脸色却丝毫不变。 秦克阳一向爱惜慕容锦的才华,此刻微醉之下,更是大喜:“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再来两坛,今日不醉不归!“ 慕容锦只笑不言。喝到后来,两人嫌酒杯不够爽利,都换了酒碗。 直喝到月上中天,秦克阳的新婚夫人亲率家仆杀到天风楼才算罢休。走之前还趴在慕容锦跟前低声笑道:“秦某有幸取得河东狮,也算是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说罢无限留恋的看一眼酒坛,即刻被醉醺醺的拎着耳朵伺候了回去。 锦绣一早就听说他取的是镇西将军家的独生女儿,镇西将军是个情种,一生只娶妻一人。妻子早亡,就一个人拉扯独生女儿长大。也是娇惯的不行,虎将之女,能文能武。 算起来,她只有羡慕秦克阳的份。秦夫人虽然凶悍,但是看他的眼神,都是爱意。 待他们走后,锦绣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良久,自斟自饮将酒喝完之后,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自行出了天风楼,一个人慢慢的沿着朱楼街走回家。 悠悠月色如霜,街面上一个人影也无,锦绣觉得整条街都睡着,只她一人形单影只。她低着头,一路数着自己的脚步声响,一步一声响像是踏在心上。 突然一个踉跄,慌乱中扶着墙,弯下腰就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一种难受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尽数吐出一般。 吐完却仰天大笑,不顾脸上横流的清泪,兀自觉得欢喜无限,一头栽倒在青石板街道上,睡死过去。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浑身衣物干净,不带一丝酒气。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她眯着眼瞧了瞧窗外,正是秋日蓝天白云的爽朗晴空。 连叔敲门,端来一碗粥,说是已有人去大理寺帮锦绣告了假。 锦绣捧着温热的瓷碗,迟疑着问道:“昨天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连叔关切地望着他道:“除了小七,还会有谁?“ 锦绣本来想问是谁给她洗的澡,想了想,觉得开不了口。 “他回来了,又出去了一趟,然后带了一个妇人回来,是她帮你沐浴清洗的。”连叔思忖了一下,又道:“看他们交谈的模样,那老妇人似乎跟小七认识,许是值得信赖的人。” “阿七他人呢?“锦绣问。 “走了,收拾妥当就走了。走之前还托我告诉你,让你放心,他不会再回来。“连叔慈爱的望着锦绣道:“小主子,你这倔强的性子,容易伤人伤己,还是改一改的好。老奴希望你就算只剩了一天的日子可活了,也要活得快快乐乐的。“ 锦绣点点头道:“连叔,我明白了,不会再让你操心我的事。“她说完默然地望着窗外。 连叔见她终是不听劝,长叹一口气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灵州王功高震主 自打七惜负气出走之后,锦绣愈加勤勉,几个月时间竟然把大理寺近二十年多来的所有旧案c卷宗都细细看了一遍。 半年来,经慕容锦审理的案件,无不是一审定案。案犯只要听说主审官是慕容锦,都暗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慕容锦审案手段,较之先前越发神鬼莫测。时常看到她笑脸盈盈往堂上一坐,半靠着椅子略垂着眼睫的天真无邪的模样,与她时常搭档的秦克阳,就觉得心里发毛。 一晃已是大原天启十二年春,新春刚过,八百里加急军报送来了南边青州c灵州两地发生地动。地动后青江河口决堤,一时间大水泛滥,数以千计的房屋c良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 宸帝即刻下令国库开仓放粮,同时在京师动员官民捐物资赈灾,并且钦封太子为朝廷钦差,亲自运送粮食物资南下赈灾。 又下旨亲率各宫削减开支,减免南边两州三年赋税。天灾面前,大原君臣上下戮力同心,以助万民。 灵州本是灵州王刘琰的封地,与青州隔清河而望。刘琰在太子抵达青州前,早已调派青c灵二州官仓中的粮食c布蓬c连夜分送到各个灾民手中。 地动第二日,就调遣城中守卫,组织救护队开展救援工作。并将城中的所有郎中,集结为医护队,统一在灾民安置点进行救治。 所有必需物资,均由公家统一调配,为了稳定局面,更是动用自己王府库存并借城中富户银两共计二十余万去相邻州郡购买粮食和物资。 一面对外求援,一面在受灾区设置粥厂煮粥散给饥民,同时身先士卒,亲赴灾地慰问百姓。 在地动之处,更是不眠不休地守在最前线十余日,府中亲卫更是尽数出动救济难民。 待太子率朝中的赈灾队伍到达青州时,青州和灵州的灾情已有所缓和。 一场大的天灾中,被倒塌的房屋倾轧埋葬者数不胜数,更有数以千计的百姓溺亡在清河水中。可太子所到之处,民无一饿殍在途,且无一乱象发生,更有甚者,伴随大灾过后的瘟疫,也被遏制住了。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将灵州王奉若神灵。 太子刘祁分派完物资后,悻悻然返回京都,在门客怂恿下,参奏灵州王擅自干涉青州政务,应治不敬不臣之罪。 而灵州王的奏折,与太子的奏章,几乎同时呈到宸帝手中。不同的是灵州王刘琰的奏折,同时抄报六部。 灵州王曰:天灾,自有前车之鉴,水旱饥馑地动之灾祸,赈济灾民均需及时,以免乱象顿生。地动之后,青州灵州及江南各州郡均物价倍增,且分布不均。为免百姓饥饿,大原子民受困,故儿臣不请擅自拨米石设厂煮赈,亦是为家国安宁着想。今上奏恳请父皇恕先行之罪,另请朝廷拨银百万,以工代赈,修治清河堤坝并疏通漕运。 一番话既表达了爱民之心,又是表达了忠君,既请了罪,又让人无法下手定罪。 红口白牙张嘴要银子不说,更借此机会想一举拿下疏浚漕运之权,八面玲珑又光明正大地行了越俎代庖之权。 宸帝捏着这折子,静默良久,方压低声音叹道:“好个老九,真是朕的好儿子!你这样是在告诉朕不唯才是命么?“ 语罢双手抚上太阳穴,回想起他初登基时在天牢中秘密处决齐王一党时的场景。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淡淡道:“元喜,叫太子过来。“ 太子来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窃喜,宸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待他行礼毕,拿起他的折子,语气甚是温和道:“你想治你九弟的罪?“ 太子垂手,答得小心翼翼:“是。。“ “为什么?“宸帝语调里又辨不出情绪了。 “他擅越职权,非为臣之道。儿臣虽是他的兄长,但将来也是大原一国之君。长幼君臣有序” 太子没有接着说下去,他们既是君臣,也是父子,这个答案,没有必要宣诸于口。但是他也知道,宸帝之所以会站在立长子为储君一派这边,更多的原因是他不想在自己儿子这辈重复自同室操戈的悲剧。 宸帝终归是觉得太子太过沉不住气,叹道:“你入主东宫不久,这就坐不住了?真是糊涂!这天下是我刘家的,是你这位大原储君的,你九弟救灾及时,挽回了无数子民的身家性命。于这天下,于我们刘家都有大功,你身在高位,却与臣下争夺民心,忌惮臣子的声望,岂是储君应有的心胸?“ “先不论你们的手足之情,在这种时候你请旨降罪于他。难道不怕朝中百官非议,天下百姓心寒?待你日后荣登帝位之后,将以何去服众?“ “如今天下太平,你九弟封王去灵州,手中又无兵权,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如此急于兄弟阋墙,未免落了下乘,又哪有一分一毫的天子气魄?实在是令朕失望。“ 说罢将两份奏折摔在太子脚下:“好好看看你九弟的折子,再看看你自己的,学着些罢!“ 太子刘祁脸上闪过难堪和愤恨之色,弯腰捡起折子,默默退下。宸帝望着远去的太子,在心底默默然,也不知这番教导他是否能听进去。这天下交与他,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 次日百官大朝,果然不出宸帝所料,都说灵州王应居赈灾头功。 宸帝一边惊讶自己这儿子在朝中的影响力,若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太子是伏不住的。一面微笑着下旨:着灵州王治理清河漕运,擢升亲王,封廉亲王。 一转眼又到了九月初七,锦绣一早去了集市,买了食材。回家早早炖了鸡汤,洗干净了蔬菜鲜果等物,揉好了面团坐在桌前等着。 就这样一直等到,直到月亮西沉,天色渐白。 烛光微暗,锦绣又添了灯油,仿佛要用那一点不熄的微火,挽留住这晚的夜色。 旭日初升,连叔打开门,一阵风像是贪恋屋内那一点灯光似的,直扑进屋里。而七惜的身影,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相思引长歌 大原天启十二年冬,连叔旧伤发作,真气反噬,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尽废,重病在床。 锦绣压抑着心内的悲伤,告了长假,衣不解带,每日伺候左右。 瑜原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傍晚,天边生出七彩的晚霞,甚是妖冶美艳。 连叔的精神比以往好些,干瘦的脸庞上泛着些微红光,双目神光湛然。他拉过锦绣的手问道:“绣绣,下雪了是不是?“ 这是母亲过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唤她,锦绣鼻子一酸,转过头起身,从窗缝里看了看。语气十分温和道:“是啊,下雪了,没想到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得这般大。“ 定了定心神,又坐回到床边,笑着道:“舒翰伯伯是怎么知道下雪了的?“ 她歪着头,一如寻常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连叔笑了:“绣绣你忘了,你舒翰伯伯本就长自雪乡,我能闻到雪的味道。“ 又道:“你打开窗,让我看看这里的雪,像不像我故乡的雪。“ 锦绣聪慧,知道他的状况是熬不过今夜了,便不劝阻他。起身扶着他靠在床上,用棉被裹好,轻笑道:“看来你想念故乡啦,等你好了,我陪你再回去好好瞧瞧。“ 说着打开了窗户,只见漫天雪花,纷纷涌涌,自昏暗的天空沸沸扬扬地洒落下来。 连叔仰着头,凝望半晌,叹道:“这雪不像咳咳咱塞外疆场的雪。那里的雪啊,就像被风裹着的刀子似的,直刺你的脸。这里的雪是软绵的跟小姑娘似的。“ 锦绣被他逗乐了,笑道:“软绵绵的也没什么不好,刚强则易折。“ 连叔温柔地抚摸着锦绣墨色的长发,叹口气道:“你大哥就跟塞北的雪一样,刚强如刀。你呢,看着像这夜里的雪花,一身的骨头倔强至极,你们兄妹俩说到底,都是慕容氏的血脉。“ “若一开始,你母亲就告诉你大哥,你是女儿身,可能他不会这般对你。只是你母亲向来聪慧,若非她对外隐瞒你的身份,南燕亡国后,也就保不住你的性命。就算当今圣上念旧情,你这亡国公主怕是也不得自由。” “现在挺好你愿意在哪就在哪若有天倦了,就跟阿七走吧。那小子,心里有你,说不定明日就回来了。”他呵呵笑着,提到锦绣母亲时,眉眼十分柔和。 锦绣听到他提起七惜,就回避道:“舒翰伯伯,你先躺着,我给你端药去。“ 连叔一把拉住她道:“那药没必要再喝了。“枯瘦的手指抚过锦绣冰冷的脸,叹道:“伯绣绣,舒翰伯伯要走了,留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怎么办呢?你那么倔“ 锦绣哽咽着将脸埋在他臂弯间,哭道:“舒翰伯伯,是绣绣对不起你,若那年不是为了救我,你原本可以长命百岁的“ 连叔笑道:“你这孩子最是聪明,却也最是看不破。我舒翰成岩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分别?只可惜我答应你母亲的事做不到了,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听伯伯一句劝,若小七回来了,就别再气走他了。“ 锦绣摇头道:“我不要他,就要舒翰伯伯你陪。” 连叔没有回应她,只是静了静,道:“你大哥不知还会不会找到你“ 锦绣抬眼,冷冷道:“会,肯定会。“遥遥看向窗外一天一地的大雪,声音里说不出的丝丝寒意:“南燕大皇子慕容易之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想尽办法找到我,确切的说,是找到父皇母后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连叔道:“他自小心高气傲,这些年一定四处集结南燕旧部,一心想着复国,到时肯定会逼迫你“ “那是当然,依他的性子,无论我是他弟弟还是妹妹,只要忤逆他,都不会给我活路的。因为我从始至终在他眼里,就是个异国杂种!“锦绣咬着牙,双目血红。 秀丽的脸上露出冷酷之色,断然道:“这个疯子一旦重建南燕,只怕中原千里沃土,将会血流成河,就此沦为人间地狱。幸好以现在大原的实力,他想颠覆这万里江山无异于以卵击石。伯伯放心,我如今是大理寺丞,再不用怕他,他只要落到我的手上,我一定会把这些年他加诸于我们身上的痛苦,双倍奉还!“ 连叔幽幽叹了口气道:“绣绣,他虽说此生欠你良多,但毕竟是你的兄长,是南燕慕容家仅剩的骨血。更何况,当日你也在你父亲的床前立过誓,要尽力保住他的性命的。“ 锦绣绝美一笑,像绽放在寒冬的血色梅花,是彻骨的冷。她抓扯着衣襟,咬牙切齿道:“我活一日,就不会让他轻易去死,不过我会断了他复国的念想,让他比死更难过。“ 连叔微叹一口气,眼神逐渐黯淡,笑道:“不说这个绣绣,伯伯死后,你千万不要伤心。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候,一是年轻时那几年,一人一剑踏遍中原。再有就是被你母亲救起,陪在你们母女身边,伴你长大。我们流亡的这些年,像最普通的老头子一样活着,打渔养鸟,跟你相依为命,是我最不会后悔的岁月。“ 锦绣知道,连叔是害怕她伤心过度,引发她体内的寒毒。 她握着他枯瘦的手,安静的听着他诉说往事,脸上微微含着笑,心里却仿佛有把刀在搅动。 舒翰成岩是七年前拼了性命从慕容易之手里救了自己的人。也是在她失去双亲失去家园失去身份地位的七年中,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人。 他是她生命中的一座山,沉默着,却源源不绝的付出一份厚重的爱。 夜色深沉,连叔阖着眼,手指已是冰凉僵硬。 桌上一盏油灯,原本微弱的灯花忽地一亮,火焰吐红。随后“哔剥“一声轻响,油尽灯枯,只余窗外映射进来的雪光。 锦绣仍然抓着连叔僵硬的手指,全身似浸入了重重叠叠的冬雪中,满腔悲鸣涌动。 终于,这辽阔时间,还是只剩下她单薄一人。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已离去,父皇,母亲,连叔,是死别。唯一惦念的那个人,已远走,是生离。 在这雪意深沉的寒夜,她,慕容锦绣终是孤单。 突然一股岩浆似喷涌而出的刻骨寒意,伴随着万千刀刮一样的刺痛从胸口升起。迅速流注五脏,蔓延四肢百骸,冻结住血液肌肤。 锦绣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勉强抬起手,手背有种半透明的紫色线条,蜿蜒而出,剔透得诡异。 再细看时,原来是已经凝上了薄薄一层冰霜一一西域最烈的毒“相思引长歌”,五年后在心力交瘁悲伤郁绝之下再次发作。 此次身边再无舒翰成岩这样的高手相助,慕容锦绣,误入世间十九年,就此消失于世间也未尝不是好事。 十九年的时光,像一阵阵画卷,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孩童时期,在外面和舒翰伯伯打一阵拳,再疯跑一阵子,看见开得正好的野蔷薇,跑去摘上一把,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宫里。 一般进殿就能看见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的父皇,以及坐在他身旁做女红的母亲。他们两人,一个身形高大俊朗,一个娇小柔美,出挑的容貌和气质,就像画中仙一样美。 父皇每每看她和母亲的眼神,都充满宠溺之色。他当她是他的慕容谨之,是他南燕国的小皇子。大哥慕容易之母族强大,从来都瞧不起她和母亲,大哥跋扈,父皇时时刻刻都像老鹰一样护着她。 饶是如此,她还是时常受大哥慕容易之的欺负。他们在一起修习课业,他嫌她御射不好,拳术不好,只会一些诗词歌赋,娇娇弱弱的像个女孩子。实际上是母亲叮嘱,不能展露自己所学,免得让大哥母族的人警惕她夺太子之位。 终于,那些时光都远了 父皇后来染病在床,跟大原皇帝修书说愿结永世盟好,俯首称臣,做大原属国。促成南北统一,期望能改变南燕国内宗教为派系,各地分而治之的局面。 可书信被慕容易之的母后拦截了,她带人围了母亲的寝宫,将父皇和她们母女都软禁起来。 父皇为保住她的性命,带她到南燕国拜月教的圣湖旁的祭坛边,让她当众滴血起誓。此生此世,都忠于脚下这片土地,不得做任何伤害兄长之事,不然,就教他和母亲在天亡灵,永不安生。 饶是如此,大哥的母后依旧步步紧逼,让父皇交出传国玉玺。然后母亲就求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原沧州秦氏镖局,帮她走一趟镖。 奈何父皇没有熬到她离宫时就去世了,葬礼上,一向在人前都要维持表面平和的大哥,突然发力,一掌就夺去了她半条命。 舒翰成岩拼尽全力将她救出,随后才知道,她早已身中剧毒。下毒的人,就是慕容易之的母后。那毒是从西域辗转而来,光给她投毒的时间就花费了几年之久,真可谓煞费苦心! 之后,她在这世间流离失所这些年。唯一的温暖和安慰,就是那个少年吧。 想必父皇泉下之灵,在那两年的时光中,也是颇为欣慰的。现如今,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他再也不用担心慕容谨之的命运了 她仰头,含泪望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喃喃道:慕容易之,我的兄长,我愿你长命百岁,复国无望。 刘琰尽管你在人前时常隐藏你的野心和,可你却瞒不过我。你有智慧,够筹谋,我愿你得偿所愿,独掌乾坤,不负这江山万里如画。 七惜,阿七,我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唇边的笑意如水波般渐渐凝住,锦绣单薄的身子,静静倒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她是皇家的秘密 徐七惜脸色苍白,神情却如一锋刀刃般的睿智冷静。 从发现锦绣昏死在地上到现在,已经三天三夜了,他的手掌几乎从没有离开过锦绣的气海穴。 徐七惜只知道锦绣中了寒毒,比较难解,所以他才去游历南北,但凡与解毒有关的,他从不肯错过。 直到上次,他跟连叔提起内心想法,才知道锦绣所中之毒叫相思引长歌。然后他才动了去少林寺劫龙珠的想法。 他现在也没有这种毒的解药,但他知道,再厉害的寒毒都应该能被醇厚阳刚的真气压制。就像烈日能融化冰雪一样,这个道理不会出错。 至于这世间是否存在着永不融化的冰雪,至于自己的真气不会如同阳光永不枯竭一一这两件事情他不肯去想。只知道,他在,就不能让她只身赴死。 初始看到锦绣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直觉自己浑身的血夜也几乎冻结。冰冷的刺痛感,像刀一样刮在他的心上,生不如死。 生死关头,徐七惜早就学会了绝不放弃。所以,在他真气枯竭前,如果能救活怀中的人,两人便一起活着;如果不能,太阳升起之后,相拥在一起的他们,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他想过,无论如何,他与她,只能是生死一双人。 徐七惜体内本有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分别承袭自他父亲和母亲。后来在连叔的心法调教之下,将两股真气糅合在一起。加之他后来修习的武功路数,皆是阳刚之派。 经过这些年的不管修炼,体内真气已达至纯至阳的地步。现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锦绣体内,就像融化的黄金,在她的任脉c督脉c冲脉c带脉c等气海穴中冲盈流动,再散入全身各个血脉c五脏六腑c四肢百骸中 锦绣的身体冰冷如雪,抱在怀里的感觉不再柔若无骨,就像一段冰雪,冷而僵硬。 七惜的肌肤却是十分温暖的,像丝绒裹着炽热的铁,温热着一身霜雪的锦绣。即便是在他倦极而眠的时候,体内的真气仍然绵延不绝,融入锦绣那被冰冻的经脉五脏。 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锦绣的生命之弦,正处于将断未断的一刻,而七惜的生命的弦,已经绷到了最极致。只要再多加一分力,轻轻一划,就会崩断。 深沉的夜色褪去,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屋子。 锦绣眼珠微微一动,悠悠然睁开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上翘成好看的弧度。交互剪着雪后明媚的阳光,也把七惜的冷静和沉着剪得破碎不堪。 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七惜再也控制,一把搂过她,哭了。 怀中的人,历经了他此生最为漫长的三天三夜,气息微弱,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 此刻,她终于真实的,活生生的,有呼吸了 锦绣看着他,轻轻眨着眼睛,那么安谧而明静的眼神,像沉睡了千万年再张开来。 七惜颤抖着伸手过去,轻轻触摸她展翅欲飞的睫毛,感觉到了她睫毛的微微抖动。他终于放心,确定了这不是梦境。 锦绣微微笑着,声音轻柔:“阿七,你回来啦。“ 七惜无比珍惜地低声道:“阿锦,九月初七我就回来了一直住在城里,听说连叔病了,这些天便常过来。“ 锦绣知道“那天“定是九月初七,没有力气再问下去,放松了身子,躺在他臂弯里。静静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却发现他呼吸低沉,已阖上了眼,竟已经睡着了。 虽是睡了,还牢牢抱紧自己。昏迷中那种痛彻心扉,让人求死不能的冰寒痛楚,尽数被他的真气消融掉了。 锦绣心疼的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睑下乌青的阴影,漆黑睫毛上的泪珠。 一时间心中涌动着无数感激,幸好还来得及相见,幸好还有这等机会相拥。此生此世,她都不想再与他分开了。 极为珍惜地轻轻仰起头,轻轻吻去他的眼角的泪,两人相拥着睡去。 月色映着雪光斜照进屋,银光霜辉下,满是干净纯粹的幸福。 三年多前还在却桥镇,那个有着碎金似的阳光,碧绿清脆的葡萄叶,和清澈微笑的夏日长长午后。与眼前此景骤然重叠,毫不突兀,只是更多了一份贯穿生死的恬淡和深重。 七惜的真气体力都近乎耗尽,将锦绣拥在怀里,极为放心地睡足足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是深夜。 见锦绣仍阖着眼,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虽微弱却不再断续,稍微放心了。 起身穿衣坐好,捏着个指诀,心如明月,意如潮汐,气随念走。将经脉气府内散乱的真气逐渐汇聚到丹田,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顿觉得神清气爽。 回头看看仍旧睡着的锦绣,不放心,又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突然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方觉得极饿。他自己不会做饭,此时又是深夜,买也买不到食物,就算能买,也绝对不能放任锦绣一人在家。 只好喝了两大碗水,咬牙忍着饿,趁着月色雪光,翻看锦绣书案上的卷册。 锦绣生整洁,她的书案上陈列甚是整齐。书案上的书全部分类,一摞杂书,一摞各朝刑统律例,一摞自己写的心得笔记,靠左手边却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七惜打开来一看,里面厚厚一叠书信,字迹飞舞,正是他写给锦绣的书。细细看去,每封书信边缘都泛起了毛边,显得有些陈旧,想是常常翻看的缘故,忍不住眼眶微红,唇角捻出一丝微笑。 想起锦绣醒来可能会口渴,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到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喝下。虽是下完雪的严寒天气,井水却温凉不寒。 七惜突然想起,从相遇那日起,自己一直是被锦绣照顾着的,竟从未为她做上一顿饭。就连动念头烧一壶热水,都是第一次,想着不禁站在雪地里怔住了。 突然听到院门微响,门闩被震断,七惜心中一凛,转眼看去,见门闩断裂处极是平滑,必是高手所为。 门开处,只见四人正待进院,一人是自己见过的大太监元喜公公。一人面目清俊,神情温和,但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了万人之上。目光淡淡扫来,不见锋芒,却气势逼人,不问便知,正是当今天子。 另两人目中神光充足,腰间佩刀,想必是随驾侍卫。 七惜放下水桶,长身玉立,也不惊慌,只目光冷冷看着这一行人。 元喜朝七惜点了点头,忙笑道:“原来徐少侠在。“ 说罢吩咐两名侍卫守在院外,低声道:“皇上见这一个月来慕容大人既不去大理寺,也不来宫中。获悉慕容大人家中有事,便顺道过来看看。“ 七惜暗自好笑,半夜三更,一朝天子,微服出宫,“顺道“来臣子家看看,这话说得实在有趣。 面上却神色不动,淡淡道:“连叔死了,慕容锦病了,没法叩见皇上,皇上不妨先行回宫。“ 宸帝研判着这个俊朗少年眼中的警惕之意,微笑道:“你就是那个不肯受封的徐少侠?听闻你剑法精妙,回头演给朕瞧瞧。“ 七惜挺拔的身姿隐隐有拒绝之意,道:“我的剑法刚劲,不适合表演。“ 在宸帝天子之气,不怒自威的气势下,徐七惜与之分庭抗礼之下,竟毫不逊色。 自有一种桀骜峻烈的风骨战意强悍的存在着,小小院落,登时连空气都深沉滞重。 站在院门处的侍卫,目光从未离开院内,右手已在刀鞘上警戒。 大冷的冬雪天,元喜额上已有冷汗沁出。 良久,宸帝点了点头,叹道:“你这些年一直跟在锦绣身侧,是怕朕对她不利吗?“ “朕不妨跟你明言,你可知我是阿锦的舅父。“ “阿锦病了,作为皇帝,我来看她确是违了礼数,但作为她的舅父,我深夜来访,难道你不让我见他一面?“ 七惜神情微动,侧开身道:“进来吧。“ 七惜先进屋,点亮了屋内的灯盏。 宸帝透过烛光,见锦绣躺在床帐里昏昏睡着。秀丽的脸上容色惨白近乎透明,嘴唇全无血色,瘦得下颌尖削,说不出的脆弱无辜。 不禁心痛,坐到床边轻抚她的脸颊,吩咐道:“元喜,赶紧调几个能干的宫女过来。徐少侠想必也不会照顾人,这么一个家,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一个下人也无,阿锦这些年也是太苦着自己啦。“ 元喜答应着出门去安排。 七惜压低声问道:“您既然是她的舅父,为何让她这么些年都流落在外?“ 宸帝苦笑着道:“皇家宫墙重重叠叠,秘密本就多,而她,就是皇家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锦绣的身世 宸帝静默了一会儿,转头凝视着烛光闪烁的灯盏,缓缓道:“阿锦的身世,自是不能公开,连提都不该提我可能太寂寞了,也憋得太久,今晚我想跟你说说。“ “敏之的母亲是早些年和亲去了南燕的和临公主,也是我的表妹,小名叫做朱颜。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念及心中的那个人,宸帝目中尽是沉缅往事的柔情。 初夏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白衣胜雪的身姿,明媚清妍的笑靥,情致缠绵的眼神。 午后共读一卷晚唐的词,拿起画笔为她绘一幅小像,私自出宫分吃一串冰糖葫芦,荷叶深处执手相对的甜蜜和恐惧 七惜也不催促,只默默等着听着,不知过了多久,灯芯哔剥一声,闪出一朵哀婉的灯花。 宸帝惊觉,轻声叹了口气,续道:“我当太子时,南燕慕容氏屡屡作乱,铁骑几乎无敌于天下。其时我几位兄弟是拥兵王爷,掌有军权,对皇位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朱颜自请和亲南燕。“ “这事我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父皇当年本就怕我沉湎情事,她去请旨,虽极为疼爱她。最终还是准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大原皇族捧在手里养大的金枝玉叶,沦落异族和亲。在当时战争一触即发之际,朱颜以一己之身,消弭了一场站争,换来大原近二十年的太平。也给我时机平息了内乱,挽救了千万百姓的性命。“ “她别了故土,与相爱的人生生离别,却使得大原无数女人避免失去亲人爱人的痛苦。朱颜向来心善,想必一直内心都颇为安宁。“ “人说帝王无情,却不知也是逼不得已,动不得情,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让她远嫁和亲,做了无情之人。“ “待我终于实现南北统一,她却早已病亡了。“就这样,我们生不能聚首,但内心却时时盼望她的魂魄能够回来,宫中的流朱阁,便是我给她建造的家园“ “兴许她也觉得,若活着归来,物是人非,她无法面对。可她哪里知道我所想,只愿她在,我就心安” 七惜心肠素来坚硬,听了宸帝这番话,也不禁黯然神伤。 已不必再问当年和临公主与之生离的爱人是谁,想必她自请和亲,也是为了割断他的羁绊。 既不能相守,于是成全,成就爱人的皇图霸业之心,保全一个万民安居的大原一一和临公主,不负“和临“之号,果然是奇女子。 只是这段宫廷密事,不知锦绣知不知晓,想到这里,七惜心中一惊,忙转眼看去。只见躺在床上的锦绣,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渗入发间,转瞬消失。 她心底百转千回,母亲并不是病亡,而是服毒自尽的。她觉得此生既然已另嫁他人,就应当生死相随。 宸帝伸手抚摸锦绣的头发,手势里是不尽的怜惜,声音却又是无奈的冷酷:“九年前我灭了南燕,慕容易之和慕容谨之两兄弟却漏网逃了。慕容一族历来铁血嗜杀,不擅治国,于复国一念却极是执着。这两位皇子流落民间,于我大原始终是个遗患。“ “锦绣就是慕容谨之,是朱颜的孩子,虽朱颜从出生起就料到她后来的命运,偷天换日将给了她皇子身份,倒也如她所愿保住了阿锦的性命。可论起来,她终归慕容氏的余孽。即便恢复女儿身,我也不能给她荣耀。“ “所以,终其一生,我永远都不能认了她,一旦身份败露,就是杀身之祸。更何况,朱颜一直期待她能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嫁人生子。她一旦再入了皇族,命运就不可知了。“ 宸帝凝视着容颜平静的锦绣,眼神中有说不出的苍凉,他低声道:“阿锦,你可都听见了?我这一生,注定是欠了你们母女。身在帝王家,有种种身不由己之处,你原谅舅父吧。“ 锦绣慢慢睁开眼,乌黑的眼眸被泪水洗过,分外明净十分吸引人。她轻声道:“皇上,去年臣审完南州一案时,您曾答应过要赏我,当时我没想好,现在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一声“皇上“,听得七惜心如刀绞,她不愿称她为舅父,就是要彻底斩断与皇家的牵连。这一声喊,断掉了她与最后一个亲人的缘分。 宸帝微闭着眼,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同时也有一丝宽慰,有些事,眼前这个孩子,比他懂得决断。他应声道:“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答应。“ 不是朕,还是我,许是今夜,他就想做她的舅父。 锦绣微微一笑,声音虽低弱,在夜阑人静之际,却清晰异常。她指着七惜道:“徐七惜原姓秦,是几年前沧州秦氏被满门抄斩的遗孤,我当时救下了他。现在恳请皇上恕了他的罪,从此不再追究。“ 宸帝沉吟半响问道:“可是四年前劫了朝廷茶纲的秦氏镖行?大理寺是否有案卷可查?“ 锦绣答道:“沧州府衙上报的文书说秦氏一门,所有人犯俱已处决,大理寺早已封挡入库。“ 宸帝淡淡道:“一人犯罪,祸及全家,也是朝廷的法度。但你既然说了,那便恕了他。“ 转头看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七惜道:“几年前想赐封你个品级,好与阿锦为伴。那时你不同意,现在想必不会推辞了吧。” 见七惜没有出声,又扫了一眼锦绣道:“回头先封他一个五品带刀侍卫,你现在是大理寺丞,身边添个护卫也不为过。知道徐少侠不愿涉足官场,眼下锦绣身处大理寺,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你就当为他效力罢。“ “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大原第一剑客,阿锦的身份不能暴露,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七惜谢恩,只觉得宸帝看着温雅如春风,却连江湖中事都尽皆有数,不由心中暗惊。 一时元喜已经回来,宸帝起身道:“明天我吩咐太医院安排御医过来给你看看,好好休养,过些日子我再来探你。“ 走到门边却听锦绣颤抖而哽咽着叫道:“舅父“静夜里听着尽是凄怆,一刹那间被寒风吞没。 七惜觉得难过,忍不住咬住了唇。 宸帝惊讶回头,目中射出深刻的感情。 锦绣却垂下眼睫,谢恩道:“多谢皇上关怀。“ 银亮的月光下,七惜清楚地看见宸帝脸颊处有一道泪痕。 宸帝走后,七惜看着锦绣正不知该说什么,锦绣已呵呵笑道:“趁着他还有些歉疚,替你先脱了罪,这样我日后就是死了,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清清白白的,多好!“ 七惜深情地看着她道:“不要难过。“ 锦绣摆摆手道:“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每年都给你做青菜豆腐,就盼着这一天呢。有什么可难过的?“ 七惜抱过她说:“他不认你,你还有我,不要难过。“ 原来七惜也看出来了,宸帝不想认她,他终归还是以帝王至尊,拿她是慕容氏遗孤的身份,盘算着他心中的大局。 或者说到底,她只是他用来慰藉心中所缺的一个念想。 锦绣被看穿心事,忍不住狠狠的瞪着他。七惜只觉得这个眼神像极了失亲的小狼,凄绝而惶恐,却又是不容靠近的倔强。 两人一阵沉默。 突然,七惜的肚子咕噜一声率先打破屋子里的寂静。 他脸一红,有些尴尬,搭讪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锦绣哈哈一笑:“在你肚子第一次叫我的时候。“ 兴致大起,正待再出言讥讽他几句,却不提防自己肚子也咕噜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相视一笑。 方才压抑悲凉的气氛登时被冲淡。 七惜问道:“你还想睡吗?“ 锦绣哼了一声,仰头道:“我饿了,睡不着,想吃饭。“ 七惜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扶你起来坐会儿,先烧点热水给你喝。“ 说着抱起她,只觉得轻若无物,手臂被她薄薄翘起的肩胛骨咯得有些发痛。 心中一酸,让她靠着床头坐着道:“喝点水,等你好些了,我抱你出去吃。” 锦绣毫不留情的嘲笑他道:“徐少侠,你在外面闯荡这么久,难道还没学会做饭?“ 七惜认真想了想说:“也不是全不会,去年在草原晃荡时,学会了烤羊肉吃“ 锦绣嗤之以鼻道:“那这些天咱们吃什么?烤白粥吗?“ “你在一旁指点我,我可以学着做。“ “不行,我嘴刁,你敢做我还不敢吃呢。“ “放心,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吃的。“ 七惜话音刚落,院门已被推开,“办法“主动送上门。 来的是两个看着就很伶俐能干的宫女,窄窄的袖子,白生生的脸。最为关键的是她们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 七惜一时间欢喜无限,不由得惊叹元喜的细致入微,不仅派了人过来,连食物也吩咐做好了带过来。 进屋后,一笑起来有个好看酒窝的小姑娘,放下食盒请安道:“元喜公公吩咐我们来伺候慕容大人和徐大人,我叫玲珑。“ 另一个小姑娘也跟着行礼,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分外娇俏:“两位大人好,我叫七巧。“ 锦绣笑道:“东郭佳人,七巧玲珑心,两位姑娘不仅模样生得好,名字也好。“ 玲珑格格娇笑道:“这名字都是进宫时给起的,为了让各位主子叫起来风雅且顺口。”心想这个慕容大人不仅体态风流,人也真是亲切,在这里比在宫中有趣多了,不由心中欢喜。 七惜的眼睛一直盯着食盒,不待她们寒暄完,突然开口:“这食盒里面都有哪些吃的?“ 七巧连忙打开盒盖,只见食盒做得十分精美,分了两层,下面一层包着火炭作保温用,上面一层是两碗冰糖莲子粥。一碟马蹄糕c南州应子c杏子草饼等爽口点心,热气腾腾。 另一个食盒里是两碗米饭,一条清蒸桂鱼,一盘切好的小卤。 吃食是按照两人不同情况来预备的,锦绣大喜,顿失矜持,朗声道:“玲珑,喂我吃粥。“ 想着玲珑喂她吃粥,七惜也好自己吃饭。 玲珑巧笑倩兮,端着一碗粥正要走近锦绣,七惜那修长c有力c指关节微突c肌肤紧致的手,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手法,夺去了她手中的碗。 玲珑一愣,七惜淡淡道:“天色将明,两位姑娘不妨先到后院房中稍事休息,这里就不用伺候了。“ 语气虽是极为淡然,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玲珑和七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宫中已待了好几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看一眼护着锦绣的徐七惜,再看一眼眉目含笑的慕容锦,立刻做出决断,齐齐施礼出门。 锦绣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他在却桥镇时,也这般对待阿秀,也不想出言多说。 七惜端起碗,舀起一勺粥,喂给锦绣道:“吃吧。从今往后,别人都不能靠近你身边三尺之内。“ 锦绣寒着脸:“你怎么不吃?刚才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还非要逞强赶跑她俩。现在我倒要看看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徐少侠挨饿的模样。“ 七惜只说了六个字:“你吃完,我再吃。“ 锦绣知他素来说话算话,怕饿坏了他,只得张开嘴一勺一勺的吃光一碗粥。 七惜的动作极尽温柔,带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和小心翼翼。眼眸乌黑的流转着,不见锋利,只见平静的喜悦。 喂锦绣喝完粥,又喂她吃下一块她十分爱吃的马蹄糕。知道她素来爱洁净,又端来井水让她漱了口。 做完这一切,才坐到桌边自己吃饭,是风卷残云一般,把剩下的吃食都吃得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天地为媒,日月为证 一切收拾妥当后,七惜拉了把椅子坐到锦绣对面,直接问道:“你身上中的这种寒毒,你了解多少?是什么时候中的,谁下的,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到底有没有解药?怎么发作的?还会不会发作?“ 锦绣第一次见他这般连珠似炮地讲话,还每一个都是询问,看样子连叔并没有详细跟他说过这种毒。 她嘘了一口气叹道:“你是大理寺刑官附体了吗?我怎么感觉是在过堂?“ 七惜抿着嘴,下巴的线条有些利落的强硬,一双眼执拗地凝视着她。那架势,似乎她不说,他就不会罢休。 锦绣静默片刻,直视着七惜的眼睛,缓缓道:“我中的毒叫做相思引长歌,本是西域传进南燕的剧毒,再加之皇后家族的秘传毒药,无药可解。她让人用毒药熏了我的衣服,从五岁开始。 “连叔后来也带我遍寻名医,断言中了这种毒,最多能活二十年,相思引长歌的意思就是一旦毒发,就如相思成疾之人,消耗的人中毒人的生命力。大夫曾断言,我的身体,只能承受这毒发作三次,嗯,到现在为止,已经发作两次了。“ 她说到这些时,神情十分淡漠:“母亲是和亲南燕的公主,地位比不得宫中的皇后。母亲向来聪慧,为了保我性命,从来不争不抢。我们一直和皇后一派保持着表面平和。“ “直到父皇病重,国内内乱不断,政教分而治之,宗教的力量一度盖过了皇权。他修书想向大原永结盟好,皇后一族不同意,于是软禁了我们。父皇那时知道皇后一族容不得我,死前把玉玺金印交付给我,想着靠这个让我大哥饶过我一命。谁知他在父皇的葬礼上就等不及向我动手。 “哦,皇后本是拜月教的圣女出身,我大哥的内力修习的是拜月教的心法,一掌打伤我的气府不说,连全身经脉也都被震散。他正准备杀了我搜出玉玺,禁军总卫舒翰成岩拔刀救了我。舒翰伯伯就是连叔,他带我逃出来后,刚好赶上秘密来接我出南燕的秦氏镖行,途中我因伤重,引发了身上寒毒的第一次发作。“ 说到这里时,她突兀的笑了笑,续道:“我大哥一路都带着人来追杀我们,他很开心的笑着说这毒是他让皇后去找的,骂我是大原的杂种,玷污了慕容氏血统的尊贵和纯净。“ “舒翰伯伯原本是塞外之名的剑客,母亲曾有恩于他,他便在南燕皇宫领了禁军总卫一职。他答应过要护我一辈子。你父亲原本在南燕国内走镖时,也曾受惠于我母亲,因此才会带着秦氏一族高手,来护我逃出了南燕。 “第一次毒发时,连叔也同你一样,用自身的真气为我压制毒气。我跟着你父亲的车队到达沧州时,就听到了母亲饮毒自尽的消息。所以在你府中时,一直不言不语。“ “还有连叔,”锦绣眼睛里有压抑不住的悲伤自责:“那次毒发,他虽然救了我,但因为他的真气却不是至刚至阳的路子,所以也遭到真气反噬。如若不然,他可以长命百岁的他是为了我死的。“ 说罢压低了声音,哀哀哭泣。 七惜轻轻握住她的手,心痛不已。 锦绣哭了一会儿,转眼看着灯盏,看着那簇温暖的小小火苗在晨光中逐渐淡去。她说:“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决定留在大原生活,于是才借机去了九王爷那里寻求庇护。是因为害怕我大哥再找到我们,后来才想到了入朝为官的办法。“ “国破那几年,我也受够了也见惯了战乱之苦。到了青州,却看到了百姓安居太平之乐。我有生之年,绝不愿意看着天下再起刀兵。我自是不会去复国,也不能让慕容易之荼毒生灵,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疯子有多可怕“ 说到慕容易之,她清亮的眼睛里不禁有深切的惧意和恨意,微微打了个寒颤,却笑道:“你不知道,小时候我还十分喜欢他敬佩他的,还总是缠着他。算起来,慕容易之也是个奇才,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功,天分都是极好的。他的武功路数,皆得自拜月教教主真传。“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白净秀气,丝毫不沾血腥的感觉。她轻轻笑道:“我去找刘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慕容易之一生最恨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你的言之表兄了。“ 七惜刚想问为什么,突然想起,南燕国破,刘琰当属首功。 锦绣道:“当年刘琰一战破了南燕,排兵布阵精妙无双,随机而变,大气魄力不失奇诡。慕容易之与他相比,在用兵之道上,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他了。“ 随之冷冷一笑:“他却不知这个一手令他国破家亡的大原九王爷,偏偏也和我一样,是个让自己亲人忌惮的异族杂种“ 杂种二字在齿缝间嚼碎了似的吐出,带着强烈的憎恶一一似乎对这两个字入骨入髓的憎恶。 七惜默然片刻,问道:“你身上的毒当真无药可解?“ 锦绣瞪了他一眼道“我骗你难道会得银子?你对南州苗家的毒有些了解吧,和拜月教相比,苗家的毒只是初级。这西域奇毒,糅合了拜月教的毒方,若不是慢性毒,我不可能还活着。“ “那第三次发作会怎样?“ “必死无疑。“锦绣极为平淡。 “什么时候会第三次发作?“ “不知道,应该会隔上几年罢。“ 七惜点点头,神色冷静,忽然问道:“你这些拼命积攒钱财,是因为连叔吧?“ 锦绣说话不仅简练,且与他的剑法相似,精准利落,一般无迹可循。 锦绣不禁怔了怔,答道:“连叔年岁大了,因真气反噬,身体不好,武功又时有时无。我怕我死后他无法过活,他受人欺负他为了我,苦了这些年,靠着这笔钱可以回到却桥镇买个大宅子,当个富家翁,颐养天年。“ 七惜静静听着。 锦绣想起一事,忙道:“连叔的遗体“ “放心,我已经安置好了,一会儿我出门买棺木回来,将他好好安葬。“ 想了想,又不动声色的转过话锋道:“我是江湖中人,不畏言生死。阿锦,连叔逝去,我们却还要继续活着,活着的人有责任比死去的人更幸福。“ “你之前一直拒绝我,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不想让我日后伤心难过?“ “可是阿锦,生命无常,世事难料,你猜不准谁会先死。就像你攒钱是为了连叔,却想不到他先你而去。“ “你今年十九,也许只剩下七八年可活。而我我可能活到一百岁,却也可能明日就死于刀剑或者天灾。“锦绣瞪大眼睛看着他。 “阿锦,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年不曾回来,死在了江湖,你会不会后悔那夜赶走我?或者我那夜回来晚了,发现你死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锦绣长睫含泪,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会怎么办?“ 七惜的声音掷地有声,难得一见的狠利决绝:“那我定会去刨开你的坟墓,劈开棺材,把你拉出来。我要和你把话说清楚,你生也好死也好,都休想逃避我!“ “阿锦,生离并不比死别好受。人若生死相别,安得长苦悲?你那么聪明,为什么看不破这一点?“ “你可知道,我们在一起,活一百年自然是快活,十年也足够欢欢喜喜的游遍大江南北。哪怕只得一年c甚至一天,也自满足,不留遗憾。总远远好过各自孤苦的活上千秋万世。“ 他执了她的手,深情凝视道:“阿锦,我们两情相悦,假如你活得不开心,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一如当初你半夜醉倒在天风楼外,你的心思终究会出卖你?“ 锦绣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眸像浓的化不开的夜,咬着唇不说话。 七惜不忍,轻轻搂着她道:“你不要再替我想,也不要想生死之事,甚至什么家仇国恨。我徐七惜自打遇见你,就不会有其他任何人事大过你。阿锦,你也自私肆意一回,好不好?不管这辈子还能活多久,咱们守足一生一世,好不好?“ 锦绣的下巴搁在七惜的肩窝处,说不出的温馨契合,冬雪虽寒意凛冽,心境却春满月圆。 只觉这番情景似在梦境中千百转,没想到终于实现,不禁自然而言的答应:“好。“ 七惜举起右手放在胸口,颤声道:“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我徐七惜与慕容锦绣,就此缔结夫妻鸳盟,一生一世,相依相守。” 锦绣眨了眨眼睛,泪湿眼眶。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拥在一起,听着窗外风吹起雪花的声音,彼此心跳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洗手做羹汤 次日,元喜带着太医院首席御医李兆云来到院门前。此人入职太医院近三十年,医术精湛,为人忠厚。因奉了密诏,他着了便服,跟着元喜一路步行来到朱楼街。 慕容大人的院门虚掩着,李兆云被元喜领着一路进了院子。转进堂屋,刚要进门,就听见有人嚷道:“徐七惜,你明明哭了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话还没有说完,却不知突然被什么堵住了嘴。两人在门前一顿,只听见屋内传来浅浅的鼻音。李兆云是过来人,元喜也久居深宫,明白那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湿润的暧昧不清的挣扎抗议声。 不用推门,就能知晓,屋内此刻尽是旖旎风情。 元喜瞟了一眼李兆云,见他面上毫无表情,也不多言。在宫里当值的人,都学会了非礼勿视听而不闻。 元喜笑了笑,轻咳一声,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不一会有个眉眼十分英俊的少年打开门,道:“元喜公公来了。“ 元喜指了指身后的李兆云,笑着替他介绍道:“皇上昨儿就吩咐了要早些过来,这不,天一亮老奴就去了太医院,领了李大人一路过来,这事事关慕容大人,老奴自是也不敢怠慢。“ 七惜彬彬有礼招呼到道:“那就有劳李太医了。“说罢微微侧过身,让他们进屋。 眼前的人,虽举止斯文有礼,李兆云却一眼看出他身形矫健敏捷,更有一股虽内敛却强烈存在。虽自身极力克制但仍旧气势逼人,让人移不开眼。他连忙笑道:“少侠莫要客气。“ 进屋后,一面放下手中的药箱,一边看向正斜靠在床上的慕容锦绣。 只见慕容大人虽脸有病容,两颊却是微微泛红,一双乌黑的眼眸更是波光璀璨,晶莹剔透,不禁微怔。 走过去搭脉一诊,李兆云的脸色,先是一惊,又立刻凝重起来。于是抬眼细细去打量锦绣的脸庞,果然眉宇间隐隐透着一层冰霜般的青气,当下神情略变。 锦绣见李兆云神情惊讶且有些迷茫不堪,忙笑道:“李大人诊断如何,不妨直言便可。“ 李兆云思忖半晌,擦了擦额头的汗,沉吟道:“慕容大人平常是否时常畏寒且四肢冰冷?从你面相上来看,你唇色浅淡c气色苍白;从脉象上看,你体质虚寒c气血两亏。” 见锦绣点头,更是迟疑了一下,道:“最重要的是慕容大人你的经脉气府均受过重创请恕下官直言,大人你实非长寿之像。“ 锦绣呵呵一笑道:“那就请李太医再看看我还有几年时日可活。” 李兆云一脸难色道:“这” 元喜见他神色凝重,一张圆脸上笑意陡然凝住,慌道:“李大人再好好看看罢!慕容大人还这般年轻,许是近来累着了,怎会就病得这般严重?“ 李兆云抬头直言道:“公公,下官诊断确是无误,看来慕容大人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了解的。这病症,若是先天如此,倒也可以用药石调理,慢慢将养。“ 一面说话,一面仍旧搭着锦绣的脉息,闭目凝神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慕容大人体内这种病症更像是身中寒毒所致。“ 一直沉着脸听了半晌的七惜,此刻冷若剑锋的眼神一亮,像雪里燃起了两点火光。他瞪大眼睛,灼热的盯着李兆云,急急忙忙问道:“李大人既然能看得出是中毒症状,可知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李兆云又探了探锦绣的脉细,叹道:“下官着实惶恐,慕容大人虽年纪轻,但这毒在体内已久,侵染中毒已深。毒性已进入五脏六腑,怕是这世间再无药石可治。“想了想又道:“不过倘若平日里注意养生,情绪上保持乐观,不大喜大悲,十年八年的寿数还是有的。“ 七惜难过的避开锦绣的目光,低下头。昨夜与她交谈之后,心中虽早已有数,但那一点泡影似的希望被无情戳破,还是忍不住的伤心若狂。 元喜却结结实实地呆立当场,嗫嚅着无法开口。 一屋子人,就锦绣最为淡定,她微笑道:“多谢李大人了,劳烦你一大早跑这么远,回去路上小心慢走,我就不送您了。“ 见李兆云收拾好东西出门去了,又悄声嘱咐元喜道:“元喜公公,回头见了皇上,关于今日诊断的事,还是瞒着他些罢。“ 元喜点点头,眼圈微红:“这可如何是好?慕容大人,您当真中毒了?是谁这么忍心?“ 锦绣淡淡道:“是慕容易之母子俩下的毒。元喜公公,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李太医不在皇上跟前说此事。实际上皇上知道我中毒的事,也于事无补,何必让他忧心伤神?“ 元喜想了想当即答应,却不免又关心唉叹几句,方才出门。 徐七惜送走李兆云和元喜回到屋里,神色已恢复冷静,扶着贺敏之躺下。安慰她道:“你放心,太医虽说无药可解,并不是无法可解,我总会寻到办法的。“ 语气虽轻悠浅淡,却如射出箭矢般坚定无回。 锦绣经过昨夜向他表露心迹后,反而尽显放达从容。只是微微笑道:“阿七,生死有命,我不强求。你我已结为夫妻,就开心快乐的过日子吧。“ 七惜点点头,不语,帮她掖好被角,轻轻抚摸了她的秀发道:“我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儿。“ 锦绣十分乖巧地躺下,闭目睡去。 七惜出了门,此刻瑜原正是滴水成冰的腊月天气。可他体内真气自行圆转流动,也不畏寒,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留了地址吩咐棺材铺子的伙计送到慕容府上。 又转到药铺按李兆云开的方子抓了药,虽只是寻常温补药方,却也聊胜于无。想了想,又在街上买了两串糖葫芦,锦绣病中胃口不太好。 回家见锦绣仍昏昏睡着,便叫了玲珑和七巧到厨房教自己做饭。一心想着等自己学会做饭,就将她们俩还回宫中去,免得搅了他和锦绣的清静日子。 到厨房去了才知道,比起武学方面的领悟力,他于做饭一事实在是纯属庸才。 好在他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两个女孩子都觉得这份心思独特,也都在一旁耐心的细细指导。 七惜就在那里,油盐多少火候大小的一次次的试,整整两个时辰烟熏火燎神色不变。慢慢的,玲珑和七巧就开始佩服他那极为出色的刀工,简直不像一个初学者,怕是宫中御厨来了,也得拍掌叫好。 切丝便是细若发丝,切片就是薄如蝉翼,更别提分筋拆骨c刮鳞剔刺。动作利落漂亮,瞬息之间,各种肉菜切割得清楚整齐,只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比起锦绣在厨房的身姿的清逸,七惜就更多了一种北方男儿的英悍飞扬。拿着菜刀都有男儿带吴钩的厉烈,态度却又是彻底的冷和静,奇特的协调。 如果把徐七惜比作是一把锋锐的名剑,那么天下一多半的女子都愿意当他的剑鞘。愿意为他舍生忘死,只要他能为自己倦,为自己柔,为自己驻足,为自己安定。 此时这小小的厨房里,就有两个如花少女,其中一个已经在暗自憧憬与眼前男儿携手并肩的美好画卷了。她就是玲珑。 七巧见玲珑一脸花痴地看着对面正在切菜的少年儿郎,微微撇了撇嘴。她喜欢的类型是慕容锦这样的文雅之人,一身书卷气,一双桃花眼。 那双眼,九分的多情,一分薄情,叫人一望生情,明知情不得,却要再望,三望之后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饶是如此,还是觉得死也甘愿。于是为心中的慕容大人煎药都煎出了缠绵情事。 三日后,徐七惜亲自把两位宫女送到宫外,彬彬有礼对来人说道:元喜公公,阿锦的身体已经好些了,再假以时日好好调理便可。近日我也请了些下人,这两位姑娘毕竟是宫中人,总留在慕容府上也于理不合。” 不顾玲珑和七巧的一脸留念道:“阿锦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回头有人探病来瞧见了,她也不好跟那些同僚解释。烦请公公回禀皇上,他对慕容大人的厚爱只能心领,不敢因此让人传了闲话。“ 元喜心中惊叹,这平常不爱言语的少年,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想起那日在房门外听到的响动,元喜忍不住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徐大人心思深藏,前途不可限量。“ 彼此一笑,拱手作别。 回家向锦绣复述了这段话,锦绣立即对他刮目相看,笑道:“阿七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圆滑老练了?这话说得跟我们大理寺卿林成栋那只老狐狸似的。“ 因精神好些了,又兴致勃勃的说道:“大理寺卿林成栋是个奇人,一辈子同礼部尚书申海清过不去。申海清为人耿直,林成栋却是个脸皮既厚却又厚得很有风度的人。他时常在朝堂上只要一开口,龙颜必定大悦,歌功颂德之余却说都是因为皇上太过圣明,大伙儿只能肚里暗骂,嘴上附和。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卑不亢说得尽是道理,事后你细细一想,全都是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说罢又望着七惜,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当了官却不会说话,害怕你以后说话得罪人。不想你今儿这么一抬一推一转折,尽是顺水行舟的意思。“ 想了想又十分好奇问道:“平日倒是看不出你这般圆融狡诈,都是在哪里学会这些圆场话的?“ 七惜满眼宠溺,淡淡道:“跟你学的,听你说这些话听多了,自然会一些。“ 锦绣怔了怔,气哼哼道:“你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我这大理寺丞,素来清名在外,连皇上都赞我刚正不阿你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吗?“ 七惜剑眉星目一动,从床后黑檀箱子里取出个旧包裹,层层叠叠打开。一一数道:“这是一万两银票,大原恒通钱庄,见票即可兑现的。“ 锦绣原本正说得滔滔不绝,舌灿莲花,立时戛然。 “这是二十条小黄鱼,沉甸甸的。“ 锦绣微微眯着眼,沉默。 “这是二十个金锭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闲趣的时光 面对徐七惜的质问,锦绣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然后紧闭着嘴,深情的盯着书桌,仿佛桌角突然开出了一朵隐形的花。 七惜觉得她神情无比可爱,又接着逗她道:“这里的现银怎么也得六七百两吧?哦,还有当票,这当票是当了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锦绣扣扣手指道:“别人送的徽州端砚我要那个干什么,就拿去当了。” 七惜见她可怜巴巴地模样,就不再调笑她了,把包裹放回原处。捏捏她的脸蛋道:“慕容大人,我给你端药去。” 临出门前又转过头来坏笑着道:“对了,感谢慕容大人赐教,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了。” 锦绣在他身后恨得牙痒痒,以至于十分后悔当年救了七惜。她一向聪慧,性子冷傲,心智成熟的也早。七惜刚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又安静又听话又漂亮的小男孩。不知何时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种不张嘴都能让人感觉狼牙森森的大尾巴狼。 想着想着,惊觉时光流逝之快,又念及以后都要与他为伴了,禁不住不寒而栗,一声叹息。 第二天,七惜不知从哪领回来一对大约五十左右的夫妇,在府中做些粗使打杂的活儿。锦绣案子审得多了,自然精于刑名,一看便知都是老实人,粗手大脚却甚是干净,当即留下住在后院耳房。 晚上徐七惜下厨做了饭,锦绣吃着吃着却叹道:“这饭菜一点都不可口,鱼肉是死的,米饭也是死的,这是山药人参鸡汤吗?应该是山药人参木鸡汤!” 皱着眉在七惜的威慑目光下,咕噜噜喝完碗里的汤,推开汤碗,下了结论:“还是七巧炖的鸡汤好喝。” 说罢又斜眼看着七惜道:“你一个在江湖赫赫有名的徐少侠c又是大理寺五品带刀的侍卫,竟连两个小姑娘都容不下,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七惜挺直了脊背正色道:“我不是容不下,你不会没看出她们俩的心思吧。且不说你我身份如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神女襄王的故事,对她们来说太残忍。你既对她们无心,又何苦招惹?” 锦绣没听他说的内容,只觉得现在的七惜,话也变多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眉眼温和,一点都没有江湖剑客的风范。 七惜指着还是满满的一碗饭道:“当真这般不合胃口?” “真的不好吃。徐少侠,你这厨艺,只能去喂猪。” 七惜砸了咂嘴,起身道:“那我重新去做。” 锦绣拉住他,顿了顿道:“算了太麻烦了,我还是将就着吃点吧。” 春节前夕,关于任命七惜为大理寺五品带刀侍卫的任命状下来了。他去大理寺见了上司同僚,听说慕容大人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一时间,大理寺众人都来探病,朝中也有一些臣子前来看望。就连申海清也亲自登门,带来一方墨台砚,嘱咐锦绣好生修养,随即离去。 锦绣在他离去后跟七惜笑道:“这位名满天下的户部尚书,什么都好,就是略显古板了些。” 七惜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锦绣拿起桌子上的墨台砚道:“如今天下温柔都爱用徽州温软绮丽的徽州砚,他却送来的是墨台砚,这种砚台石质坚润,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涤之立净。” 锦绣若有所思道:“他是让我务必记得洁身自好,不要随波逐流,不染尘埃,要有刑官的坚和锋。” 说到这里,她清亮的眸子略有惋惜之意道:“申尚书一生为人过刚过直,不懂妥协退让,一旦有朝一日,朝堂风云突变,只怕会遭大难。”说话间用一方锦缎裹好砚台,细细收好。 兵部尚书苏量也差遣管家送来一大包人参c燕窝c鹿茸等补血气的圣物。另有一个羊脂玉的雕成的瑞兽辟邪挂件,放在阳光下一看,清润透彻。一丝杂质也无,半透明的白腻纯净,只这小小一方,价值不止千金。 锦绣乐呵呵地,一边抛接玉件一边笑道:“这兵部尚书苏量,也是和大理寺卿林成栋一样级别的老狐狸。论起交朋友,这两人比申大人好相处多了,风流得趣,疏密有度,只怕皇上换了,他们这两条船却照样能驶上千载万年。” 一不小心,锦绣手里的玉件脱手,直往地上摔去。七惜身影一动,顺手接住那玉挂件:“要去当了吗?” 锦绣再不去看它,从桌上捻起一块蜜瓜糕道:“去当了吧,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 七惜一面收拾,一面奇道:“连叔都去了,不用你给他存钱养老了,你怎么还这样贪财?” 锦绣神色微微一暗淡,敛了笑容道:“这么些年一直是这样过的,久而久之都成习惯了,改不掉。” 锦绣一场大病,几乎就是半年时间。京师中论关系与他最好的睿亲王刘珩却一直没有来访,听说是刚入冬就陪着太子刘祁南下巡视,此时尚未回来。 锦绣这数月来与七惜整日厮守在一起,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颇有隐居山林的惬意。 一转眼就到了新春正月,北方雪晴的午后,阳光明丽。 因王家夫妇儿媳新得一子,锦绣特许他们夫妇回家过年。按照大原习俗,归家的游子,要正月十六送年游完百病之后,才能出远门。 锦绣现在已经习惯了屋里屋外都是七惜打理的生活。没事的时候,就在院中晒着太阳看闲书,地上积雪尚未化净,天地间仍是冬的苍冷峻色。 七惜也在一旁陪着她,静静靠在树下,双手在腰间捏了个指诀,半眯着眼,整整一个时辰丝毫不动。 锦绣看书奇快,早把身侧十数本书翻了个遍,无聊之极,捏了一团雪扔向七惜。 七惜微笑着睁开眼,伸出手掌,动作清晰流畅之极,雪团已经在掌心快速旋转,。乎是一瞬间,尽数溶解消失不见,而掌心竟不见一滴水珠。 锦绣惊奇间,不自觉笑道:“看来徐少侠这个练武功容易得很,站在树下发呆就行了。” 七惜撇嘴道:“慕容大人是方外之人,自然不知最高明的武功不是用身体练出来的,而是靠脑子。” 说罢笑笑道:“你是不是无聊了,我给你演武一段看看。” 伸手折下一根树枝,随意一个起手,极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将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滴血液利用得淋漓尽致。 若有高手在场,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这样简单的一个起势,在七惜手里却道尽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意,都不可思议的臻于完美。同时又如天地生万物一般,极致天然,像江河流动c斗转星移c太阳升起,不可阻挡的气势。 锦绣虽然看不懂他武功路数,但是她看明白了其中之意境。她微微一怔,眼前的这个少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乖巧的小孩,他是另一个天地的帝王,无人能出其右的巅峰。 沉默良久才问道:“阿七,你那时耗尽真气救我,都全好了?” 七惜笑道:“难怪你时常留意我练功,是担心我遭到真气反噬吗?你放心,我不会遭到反噬的,我体内一阴一阳的真气,已融合成一股,至纯至阳的路子。” “经过这几个月的修习,我已经能更好地掌握我们秦氏的纯一心法。每当运足真气,我能让它虽意念而动,经随气走,似江河一般奔涌,但有严谨的规律可寻。这是自然的法则。”七惜的眼睛寒星似的熠熠闪烁:“阿锦,下次毒发,我会很快救醒你。” 锦绣笑道:“这你就不必费心了,我的寒毒再发作一次必死无疑,你还是省着力气给我买棺材罢,也不用花太多银子,整花的杉木十三圆就好。” 七惜听她提到死字,心底一惊,眼角一跳,眼神择人欲噬的凶狠悲凉,扔开手中树枝,树枝在空中已碎成了粉末。 锦绣知道他生气了,想到自己说的也是大实话,他们终究不能像寻常人一样相守到白头。不禁心中微酸,嘻嘻一笑道:“我只是说个笑话罢了,干嘛那么生气。” 七惜正想说什么,只见一只青灰色的鸽子在院子上空盘旋,一眼就能辨别出那是只信鸽。 七惜纵身直上,一把捉住鸽子。 锦绣惊奇道:“你抓别人的信鸽干什么,想吃鸽子肉吗?” 七惜熟练地解开鸽爪上的小圆筒,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道:“如果它带来的是好消息,我愿意割自己的肉给它吃。” 锦绣立即明白,这是传给他的信鸽。 只见他打开纸卷,上面是满满一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七惜细细看了一遍纸卷上的字,又看一遍,再看一遍,眉头紧锁。 他抬眼静静望着锦绣,神情似悲似喜,有些绝望,又似点燃了不敢置信的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阿七,我们圆房吧 七惜攥着手里的纸条,沉默良久,抬头极为小心的问道:“阿锦,你大哥对你应该有一些手足情分吧?毕竟血浓于水。” 虽是开口问了,却生怕锦绣说出“不是”的答案,或者直接摇头,他因太过用力,那攥着纸条的手都在轻颤。 锦绣内心是翻江倒海的疼痛,她此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眼前的铁一般的男子,在害怕失去。 她实在不忍毁灭他的幻想,沉吟片刻,却有些怔忡,她说:“小时候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们一起修习课业的时候,我若完不成,他害怕我受罚,就会悄悄的帮我。若不是那年在宗庙里,他猝不及防地打伤我,到现在我都会把他当作最好的大哥。” 她脸上显出一种天真的模样,指着纸条,问道:“那是谁给你的信?里面说了什么?” 七惜道:“这是我前些天给一个朋友,就是民间传说的神医姜堰心传了书,想问他是否知道相思引长歌的解法,这是他的回信。” 他说:“相思引长歌是百年前西域一个被情人辜负的魔教圣女所创,之所以是叫相思引长歌,是因为中毒之人会有万蚁噬心的疼痛,伴随刻骨寒冷。且每毒发一次,都会消减中毒人的寿命,一如相思成疾之人,因相思引出的铭心之痛。这毒的确无药可解。” “加之你中毒已经十多年,毒性深入到了全身经脉及五脏六腑,连换血易筋的法子都去不了你身上的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艰难开口道:“所以他说,若真是身重相思引长歌的毒,第三次发作必死无疑。” 锦绣静静听着,神情不辩悲喜。 七惜接着说到“不过姜堰心还说,因那魔教圣女还惦念着与情人在一起的温柔时光,与此同时,还创了另一种毒,叫鸳鸯盟。这种毒发作起来,与相思引长歌症状几乎完全一样,不同的是,倘若第三次毒发,有高手真气护体,是可以得救的。她的原意是用鸳鸯盟惩罚情人的。” 锦绣第一次听见这么趣味的人,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鸳鸯盟这种毒?况且这毒传自西域,你这位江湖朋友怎会知道那么多?” 七惜道:“江湖中奇人异能者本就多,姜堰心早年游历天下,医毒双绝,而且他绝不敢扯谎骗我。相思引和鸳鸯盟是同一个人练就出来的,照姜堰心的猜测,这两中毒应该是那魔教圣女在不同心境阶段练就的。区别只在于创制这种毒药时,她是否心存最后一丝善念,给她的情人留了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至于你大哥他们寻来的毒,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需得亲口问过他才知道。” 七惜的眼睛漆黑,像暗夜中的启明星一般亮,他伸手拉过锦绣道:“等我先去找你大哥问清楚,如果是鸳鸯盟,我便立誓终身吃素,不杀一人,不伤一物;若是相思引长歌,我就先杀了慕容易之,然后去少林。” 锦绣笑道:“是要杀了我大哥,然后去少林当和尚吗?你是用剑的,去蜀山当道长比较合适。” 七惜眉眼一震,淡淡道:“我要去少林闯七星阵,那里镇有一颗龙珠,据说能解百毒,我去求来给你。” 淡淡的话语中,却透着近乎毁天灭地的执着,简简单单一句“求来给你”,却是下定决心要闯这数百年来岿然不动的武林至尊之地了。 锦绣怒极,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乌漆漆的眸子尽是恐惧之色。她大声吼道:“徐七惜,你疯了!那是传说,你还当真。不管你是去求来的,还是抢来的,我都不要!你以为那铜人阵和什么七星阵是闯着玩的吗?别看那些光头天天青菜豆腐的吃着,手底下却不吃素,与其你被他们打死打残,我还不如现在就找禁军把你关进大理寺重狱。” 七惜见她盛怒,也不躲开,仍由她这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他左颊上登时起了五条指印,眼中却尽是沉着的冷静和内敛的锋芒。 紧紧搂住她单薄的身子道:“你不要怕。我现在自然不会去,我会等,待我武功更强些,我就去试试,一年不行,就下一年再去。” 锦绣气得浑身发抖,慢慢冷静下来,又十分心疼他。伸手轻轻抚上他脸颊道:“你也不必去找慕容易之,他现如今肯定藏得很隐秘。不过,他肯定会来找我,因为南燕要复国,他想称帝,就必须来取我手里传国玉玺。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就在这瑜原城等着他罢。” 七惜点点头。 锦绣这才觉得稍感放心,又瞥见他头发有一边散了一些下来,笑道:“去,把梳子拿来,我给你理理头发。瞧你这模样像足了街上的乞丐,哪还有少侠风范哪。” 七惜憨憨一笑,去屋里拿来一把木梳,锦绣用足尖勾过一张矮凳,放到自己椅子前。眼睛一转,七惜乖乖坐下,背靠着锦绣。 锦绣伸出玉白的手指,解开他的束发布带,墨色的长发散落在他宽阔的肩上,发尾垂在锦绣的膝头。像蜿蜒的藤蔓一般,连接着他们。 锦绣的手抚上他的头顶,心像浸入了温热的水,终于得回先前的安宁。 七惜的头发是极纯的黑色,黑到在阳光下竟似闪着微蓝的光,浓密的从指尖流下,出乎意料的柔顺。 轻轻梳理着,手指从发根顺到发梢,没有任何阻碍,长长的,静静的流淌,纠缠不清,难分难舍。 锦绣垂下眉眼,收敛了眼中的情绪,在心底静静道:阿七,你不知道慕容易之有多心狠手辣,他那么恨我,又怎会在下毒的时候留给我生还的余地?不过我却不想告诉你。 你常说我们要生死一双人,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这样也挺好,就让这虚无缥缈的等待,带给你希望,让你陪我走完这余生也好。 只要能拖着你不去少林,不去拿自己性命去冒险,我怎样都好。 阿七呵,就算你拿到那龙珠又能怎么样?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龙,更何况是能解百毒的龙珠。若真有此物,怎会留到今天。我只是不忍点醒你罢了。 此刻的七惜,也唇角含笑,他其实知道,锦绣说慕容易之会来找她,不过是她着急忙慌想出来的缓兵之计。 他在心里对她说:阿锦,其实你不必这样费心骗我。因为无论慕容易之来不来,我都会去少林寺,因为我不会拿你生还的机会开玩笑。 那镇守少林的龙珠,能解百毒也好,是传说也罢,我都要尽力一试。阿锦,我徐七惜起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说到做到。 这天深夜,七惜轻轻挣脱锦绣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脚,起身下床,走到院子里。这些年,只要他在,锦绣就习惯跟他一起睡。 虽是隔着被卷将她抱在怀里,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体魄,他还是难以忍住体内的煎熬。 况且锦绣自打上次毒发以来,因体质极弱,十分畏寒怕冷,常在睡梦中,寻着他胸膛的暖意,就伸手来抱他。 七惜不忍推开她,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拥抱着入睡的。她身上如幽兰般诱人的女儿体香,时常扑鼻而来。 七惜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荒原里里渴得要死的赶路人,他知道,锦绣就是解救他的一弯泉水。可是他害怕这泉水,经不起他的触碰。 所以即使在身体已隐忍到达极致,一如饿狼见到砧板上的鱼肉一般无法遏制,他还是极力忍着。 此刻的他,万分庆幸,院子还有一口井。 他脱下上衣,打上一桶井水,举过头顶,“哗啦”一声,全身顿觉无比清凉。一念及锦绣,心里还是燥热难安。 七惜抬头看,此刻是一弯上弦月,月华流照,朦朦胧胧的月色却让他想到锦绣的肌肤;低下头,青石地上汪着清亮的水,那水光又让他想起锦绣的眼波。 在他的世界,慕容锦绣无处不在而他无处可逃。 十四岁初相遇时,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虽然不止一次趁着月色偷偷凝视她长睫微微抖动的睡颜。可那时也只是觉得她生的好看,觉得珍惜。 十六岁时在瑜原城外那林中情动的一吻,等到夜里再看着她微微翘起的上唇,就想用自己的唇覆盖其上。 她睡觉时还爱微张着嘴,露出的一星一点的玉白色的牙齿,他就想用自己的舌尖去撬开她的贝齿。 看着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就想沿着那梦幻似的阴影,顺流而下去细细描绘她的身体曲线 想到癫狂痴迷处,自己都不免害怕。 在锦绣还当他是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时候,七惜一如夏日藤蔓上的瓜果,已悄悄成熟。 锦绣永远不会知道,两年前他之所以离家远行,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自己无法自控伤害到她。 他在她心中,完美如画卷,他不容许自己的思念侵犯她的好。 想到这里,七惜禁不住苦笑起来,以前的他,从不曾想过,他会这般去爱一个人。 脸颊上的指痕还未消散,她午后替他梳发的温存还残留在他发间,一切都似燃烧的火焰般,在他内心灼热滚烫地流淌。 他一人一剑,浪迹江湖两年多,有寂寞也有热闹。 自打被锦绣救起,经历了家中巨变,性情清冷孤傲,但却不孤僻。仗剑江湖这些时日,因他举止萧然有侠气,颇交了几个朋友,其中不乏年轻风流的侠少。 他也跟着他们出入过秦楼楚馆,面对那些脂粉香浓的莺莺燕燕们,他从未生出过任何性质。也有好男风之辈,拉着他去过野巷寻绿柳,同样的,对那些或清俊或妩媚或艳丽的少年还是毫无性致。 各去过一次后,他再不涉足风月场所,不愿辱及别人,也不愿辱及自己。就像刘琰对睿亲王所说,他不喜欢男人,但恰巧喜欢慕容锦。 这话用在七惜身上也适用,也许这世间,他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他就喜欢慕容锦绣而已。 他自是心有所属,行走江湖也寡心寡性。可这并不妨碍有江湖侠女的垂青,青龙山庄的杨依依,年方二八,艳冠江湖。 自打七惜一人一剑破了山庄的护卫,这位庄主千金就跟他一前一后一路相随,整整一年。 少女的心事,总是天真烂漫的,总以为只要肯用心,石头也该捂化了。最后还是只能黯然归家,后有传闻说:徐少侠无论身姿还是品格都让女人心仪,男人心折。可这什么都好的男人,就是不解风情。 可是她不知,这世间有一人,可令他心动至极,无处逃避。 这天下之大,风景再多,他只愿折慕容锦绣这一枝花。 他身体上的水珠已经挥发,心中的念想还在,于是又提一桶水,从头浇下。 “哗啦”一声,像一个利落的誓言,是掷地有声的坚守。 锦绣于他,是天上的那清辉明月,为了她,他愿意把自己的少年锐气和厉烈锋芒都沉淀成拥着月的漫天黑暗的云中。只求一生一世,温柔的,博大的,相随相伴。 第三桶水浇下,七惜体内燎原的火势,终于冷却。穿上衣服回到屋里,躺到床上,却看见锦绣正含笑看向自己,一双眼眸澄清如水,晶晶亮亮的,毫无睡意。 她好奇地问他:“这寒冬腊月大冷的天,你大半夜的洗什么冷水澡,这是练的什么功夫?” 说着,伸出手去抚摸七惜那瀑布般犹带湿意的发。轻轻柔柔的,窸窸窣窣的,带着幽香的抚摸。 七惜感觉腾地一声,身体又开始燥热起来。这才发现那几桶冷水白浇了,那股压下的火一下被她缱绻的手指点燃。这一次,烧得更烈,他几欲失控。 正准备起身再次去院子里浇水冷却心中的,锦绣却一把从后背搂住了他的腰。 七惜一愣,身体僵住。两人的身体,就这般隔着薄薄的中衣,贴在一起。 他的身体,在宽松而柔薄的衣服摩擦中,与她密密贴合下,迅速有了反应。 他有些手足无措,她轻轻扳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面地看着自己。 锦绣的脸颊,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桃色红晕。她的手,一路滑下,从肩头,到胸口,再到他大腿 他极力忍着,咬着牙,声音暗哑,艰难的说:“拿开,把手拿开!” 锦绣抬起头,与他鼻尖相对,侧过脸来,浓密的睫毛刷过他的眼皮,眼神魅惑,声音却很无辜:“为什么要拿开,你要逃到哪里去?” 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腰,指尖划过那灼热的地带,一把解开他腰间束着的带子。另一只手在他领口一扯,七惜结实的胸膛瞬间裸露出来,蜜色肌肤被月色镀上一层柔美的华光,似一匹流淌的缎子,却满蓄着惊人的弹力和爆发力。 锦绣看得有些呆住,不由自主的按上他胸膛的肌肉,又下滑到小腹,坚韧精悍的触感更是诱人之极。 纤柔的手指在小腹流连片刻,伸出手去环抱住他,又极为不安分地探起头去索吻他的唇。 七惜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道:“阿锦,你快停手,不然我会伤着你。” 锦绣看见他眼底闪烁着危险的火苗,额头已沁出密密一层汗珠。 她眼波流转,慢慢向七惜靠过去,她说:“阿七,我们圆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刘琰遭难了 这天清晨,锦绣和七惜还在睡着,院门就被拍的山响。一听这声音,锦绣就知道是睿亲王刘珩回来了。 七惜去开门,锦绣整理好衣衫等他们进屋来,一眼扫去,就能看见刘珩憔悴忧心的神色。 这两年的你来我往之下,睿亲王已经拿锦绣当做能交心的朋友。在整个京都,他能称之为朋友的人,除了已远去灵州的刘琰,也只有不慕权贵的慕容锦真的拿他这个浪荡王爷当朋友了。 锦绣没有客套,直接问道:“你不是跟着太子去南边巡视了吗?你这表情,可是在他那里受了欺负?” 睿亲王似一夜未睡,拿起桌上的水杯,一边倒水一边摆手道:“不是我,是老九。” 七惜和锦绣相互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望向正在喝水的刘珩。 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道:“我和太子奉旨去南巡的原因,想必你也听说了,是因为去年七月时,江南三州遭了水患。因灾情严重,流民甚多,各地州郡官员上报情况十分严峻。皇兄思忖再三,十月里令我和太子一道去江南巡视,同时给了太子遇突发事件可全权处理的权益。” “太子这次学乖了,到了江南,跟各地首席官员,商议着一同将赈灾物资发放出去。又详详细细给朝廷上了奏表,并就后续事宜如何妥善解决提出了方案。这事办得颇得皇兄的心。” “我想着到了江南,怎么也得去老九那里小住几日,没想到太子说他也要同去。正事完了就到临州和老十四盘桓了几日。谁知我们到灵州的第二天,就闹出了有流民集结教众闹事,说是叫什么布衣神教,要推翻皇权统治,实行大同之治。” “教众闹事没几天,很快就被当地驻军镇压了。我们几个都去现场看了,参与闹事的全都是平民百姓,在这次大水中受难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人。当地人迷信,听信传教者认为这是因为当朝天子不善而招致的天谴。” “这些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有,原本很寻常。可太子提出疑问说,这大同之治是儒家孟子的治世思想,一群无知黔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意思很明白,疑心背后有其他势力在煽动百姓暴动。太子此番南巡,代表的是天子,他有疑心,当地官员定会下令彻查。” “第二日我们在老九府上,听灵州知府差人来报,说是捉住了布衣神教的一个分坛首领,让我们一同过去听审。谁知我们一行人刚走到堂前,那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小首领,就指着老九说,他是总教主,我在教会总坛见过他。” “过堂的知府一愣,道,你可看清了?当时我们三人并排站着,他仍旧指着老九说,他就是我们的教主。” “知府看了一眼太子,大喝一声道: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本朝王爷。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老九一向受江南三州百姓爱戴,这话说出去,谁也不会信。我当时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谁知当晚,太子遇刺。行刺他的是老九在三个月前在洪水里救下的一个叫红袖的姑娘。” “这三个月来,她一直住在灵州王府,众人都当她是王爷新纳的小妾。谁知她竟是布衣神教的余孽。太子伤着了左臂,惊惶之下,下令让闻讯赶来的灵州知府,将老九连同府里的人,一同下了大狱。我原本以为,太子会避嫌,将此事呈报,请旨让三司的人来提审。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去了狱中亲自提审” 后面的话,他不用多说,锦绣和七惜都明白。太子一向忌惮刘琰,他这几年在地方的声誉已盖过宸帝和太子,他一向善于妒忌,早就想除掉刘琰。加上这次,他手握特权,可以这么说,刘琰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睿亲王刘珩一向在人前嬉皮笑脸泼皮惯了,此时安静下来,略带忧色。锦绣才发现,这睿亲王和刘琰一样,承袭了皇家优良血脉,一样生的五官英朗,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此刻他沉默着,漆黑的眼眸中,有一点温暖一点了然一点不伤人的智慧。锦绣忽然有点感动,在这样的时节,大势所趋,大多数人都会明哲保身的。 锦绣没有说话,只是定眼望着睿亲王。 他迟疑着望着她道:“阿锦,这事我原本我不打算把你卷进来,毕竟你很得皇兄青睐,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太子是下一个天子,你若沾手老九的案子,必然会得罪了太子,甚至得罪皇兄也未可知。皇家与百姓家最为不同的不是皇权可贵,而是父子兄弟情分淡薄的程度,令常人无法想象。”说到这里,他眼眶微红,别过脸道:“可是眼下除了你,只怕别人救不得老九了。” 锦绣安静的听着,手指在桌面是轻轻敲着,淡淡应道:“嗯。” 刘珩眼眸一转,一咬牙道:“太子这次打定主意要借这个案子,置老九于死地。我在灵州时,一直被挡在外面,只能托人偷着打听。我原本想留在灵州给老九一个照应,无奈太子严防,插不上手。” “听说太子已经给老九定了谋逆行刺的罪名,拿到了红袖和其他几个分坛首领的证词,说老九是布衣神教的首领。还将灵州知府的案件呈报一并带回来瑜原,亲自上报大理寺,又催着大理寺卿林成栋尽快复核结案。” 锦绣轻笑道:“林大人素来面面俱到十分谨慎,断不会仓促结案,必定会等着皇上的意思。”想起先前宸帝在流朱阁训斥太子的话,沉吟半晌,又道:“难道皇上这次,是想顺着太子的意思?。那我们得先等等,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逆鳞。” 刘珩知道锦绣说得是实话,越是紧要关头,越需要时机。他眼中隐有泪光:“我们能等,就怕老九等不了了。前两天我的人送回的密报,说是灵王妃已经死在了狱中,太子给她和老九都动了大刑。” 锦绣一惊,手中的茶碗一个不稳,泼出一半:“当真动了刑?” 见刘珩点头,心知若真的了刑,刘琰此时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必定十分不堪。 任刑官的人谁不知道,无论是哪个机构的重狱,是天下最肮脏最暗无天日的所在。那地方不是要你生,也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生不如死,生死两难。 原本刘琰依仗着亲王的身份,知府和衙役都不敢太过作践,会容易熬些。可一旦太子给他上了刑,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灵州知府一干人等,这灵州王的罪名已然坐实,不过是个普通重犯吧了。 官场历来不缺乏等待时机上位邀功的人,更何况是一朝储君,接下来,便会有摩肩接踵的人等着去太子跟前邀功了。 此刻的刘琰,连普通人都算不上。普通人在狱中,若有人打点,还能得过且过。现在他和府里的人,全部在狱中,无人打点,只怕狱卒就是天了。 就算城中的百姓有心,也进不去大狱;若还有心里向着他的官吏,此刻摄于太子之威,谁敢去冒犯太子的忌讳。 七惜领教过那些地方衙役的阴毒,坊间有歌谣传曰:狱卒如蝇钱如血,不见钱血,见人血。 这一遭,身份尊贵的灵州王,只怕也只能默默忍受那些小人的贪婪狠毒。 锦绣不敢再往下想,立即起身道:“一会儿我就去大理寺,先看看青州知府报上来的文书,是怎么陈述此案的,若是有疑点,我会去皇上那里请旨,亲自去灵州复核此案。” 七惜提了剑,默默跟在她身后,只听她冷笑一声,愤然道:“大原律例,谋逆是大罪,既然定了谋逆之罪,无论何地,人犯都要移交大理寺。太子这是想在灵州府衙把刘琰熬死,心怎这般狠毒。” 七惜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轻咳一声道:“阿锦,自古帝王家,为了权位,兄弟相争之事比比皆是。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 “好。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看这次太子能不能如他所愿。”锦绣秀丽的脸上闪过一道狠厉之色。 睿亲王大喜道:“如此辛苦阿锦了,你大病!你大病初愈,这事必定劳心劳力,我也是不舍得。我府里还有些补身体的好东西,明日让人给你送过来。” 一面跟着他们往外走,一面又絮絮叨叨的说道:“我的轿子也给你用,走哪里也方便些,还有,若果需要打点,也只管找我。” 锦绣微笑道:“有你这个小皇叔这般为他奔走,他必定十分欣慰。” 时值正月初七,其他部门的官员还在休春节假,想到各级的官员也处于休假的时段,锦绣不得不佩服太子的手段精细到了微豪的地步。 好在大理寺主管审核刑名的官员则按惯例不得休息,即使最重要的除夕,都会有人值守。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各地沉积的案件,都会在年前上报,所以大理寺往往还要更忙些。 锦绣带着七惜赶到大理寺时,秦克阳正在审理一桩地方移交的谋杀案,正殿里打板子的声音噼里啪啦,一片哭嚎,街面的声声炮竹,与之呼应。 刘琰案件的卷宗,都在林成栋手里,锦绣去了他阅案件卷宗的屋子,开门见山,直接恳请接手灵州王的谋逆案。 按照常理,林成栋算是锦绣在大理寺的师父,他也一向爱惜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才华。若是以往,他只要断定她有这个能力主审案件,便会毫不犹豫地交给她。 但是今天,林成栋却眯着眼轻轻敲着腿,半天不吭声。 锦绣长身玉立,垂手站着,也不催促。 良久,林成栋缓缓道:“你可知道,我这条腿断过。” 锦绣默然,他接着说到:“这话说来有点长,得从先帝在位时开始说,当时七王爷谋逆,大理寺审毕,我去请旨赐死七王,被先帝廷杖打断了一条腿。” 林成栋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四平八稳,声音有些苍冷:“今日这番话,我就当是长辈对你的劝解,这案子,干系皇上的家事,我们是外臣沾不得。灵州王一案,太子是主审,受审的是他的弟弟,现在能说话的只有皇上。大理寺这些天就在等着哪天皇上突然想起来,给个意思,就能办了,也好办了。” 锦绣依旧沉默着,心如止水。 “你是这些你我在大理寺为官时遇到的最为聪明的年轻人,我今日这般直言,也是不想看你孤注一掷只身犯险而不自知。” “年轻人总想着身为刑官,所经手的案件一定要查清不陷无辜,进而名扬天下乃至封侯拜相。人走高,水走低,自然是对的,只是你行事之前要看这代价你付不付得起?值不值?” 锦绣依旧垂手站在案前。 林成栋终于起身,从架上取出一堆文书卷宗,放在桌面,叹了口气道:“老夫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慕容大人的意思,插不插手,自行决断罢。” 锦绣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捧起卷宗,后退躬身谢礼道:“学生谢大人金玉良缘,谢大人恩典。”大理寺偏殿里十分寒冷,七惜去跟人借来暖炉点上,锦绣坐在案前,身上卷着一袭风雪棉衣。斜靠在椅子上翻阅卷宗,阳光从黯淡的窗格透入,斑驳的疏影印在两人身上。 厚厚一摞卷宗文书做的很是周全妥当,几乎滴水不漏。锦绣眉头紧锁,越看越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