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横斜水清浅》 1.一杯豪饮下肚,她遇见痞子夫君 华灯初上,歌舞升平。 今天是林府宴请达官显贵的日子,场面热闹非常。 挑开帘拢,推杯换盏的人群出现在眼前,林落影微微呼了一口气,低头望向自己淡青色的裙摆,徐徐向前走去。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投来,须臾沉寂后,是一阵恭维之声:“林府千金果真是名花倾城啊!”“不知哪家公子能有幸娶到令千金,真是艳羡啊。” 接着,是她父亲的自谦之语:“哪里哪里,小女已至及笈,却久居闺阁,实在是林某教女无方啊。” “小姐,大家都夸你呢!”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子衿笑盈盈地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林落影浅浅一笑,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她出生时,天降泪雨,雨水猩红,众人盛传她是祸害,至今无人敢娶,这些她都晓得,也都习惯了,又怎会在意这些恭维之声呢? “落影,快来,敬诸位大人一杯。”林父冲她挤挤眼睛,端起案上为她备好的清茶,递了过来。 “是,”落影抬眸,看了一眼父亲,却接过茶杯放回案前,随即端起父亲用过的银樽,自己斟满了酒,对父亲躬身道:“父亲,女儿自幼不惧饮酒,如今诸位大人皆是满了酒,若女儿以茶相待,恐为不敬,还望父亲宽恕。” 言讫,她不顾父亲的黑脸,转身面向众宾客,端起银樽,先干为敬。 父亲以为,女子当是温良贤淑,玉软花柔,一直叮嘱她不要在人前饮酒,以免遭人闲话。可她倒是以为,即便她做到了,又能如何,世间男子仍是对她有偏见,况且,她不愿因不受闲话,便装的柔柔弱弱。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和端庄,她都有了,这就够了。 众人唏嘘不已,也有几个半含讥讽的称赞声:“真是女中豪杰啊。” 林父频频摇头,但并未多言。 落影抬起袖子轻轻抹去唇边的余酒,对众人行礼正要下去,却听得一个异常爽朗的声音:“林小姐不但姿色绝佳,气度也是不凡啊,正是孟某所好!” 此言一出,周遭的嘈杂之声立即停了下来。 她抬眸望去,只见一个气度不凡,却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向堂屋走来。他一边旁若无人的阔步而行,一边色眯眯地看着她笑着,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那眼神,和嘴角勾起的一丝邪魅,看得她十分厌恶。 众宾客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林家是梁都首屈一指的富商,坐上之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仕途官宦,宴会上怎会出现这么一个穿着破旧的小混混? 况且,这个小混混,如何敢当着林老爷的面,出语轻薄林家大小姐? 众人大惑不解地望向林老爷,却见他并无半分愠恼,而是一脸惊愕地端详着小混混,眼睛都直了。 林落影不解地望向父亲,父亲林萧和对无礼之人一向厌恶苛刻,缘何今天对一个小混混如此宽恕? 未及她多加思忖,小混混便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众宾客都没好意思坐的贵座上。 林府宴会,为表身份,每位贵客都会有贵礼与林府相赠。林萧和疑惑地看了看府中负责记礼账的门客沈陆永。沈路永面有难色地对林萧和拱手道:“林公,这位公子说,他所携之礼过于贵重,非要见了林公才能拿出。” 林萧和眯了眼睛对来人打量一番,径自走到小混混身边,谦和地行了个礼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官居何位,携何礼相赠?” 小混混抬起头,也没有还礼,只朗声笑道:“在下孟无虞,闲云野鹤,所携礼金,无价!” 还立在案前的林落影听了,心下一惊,只觉能遇见如此大言不惭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只不过,此人说大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还是让她有些吃惊的。她见过许多身份显贵之人,他们却都没有此人这般震慑人心的气度。看着他邪魅的嘴角以及坦荡的目光,她分明感到一丝寒意。 周遭又开始弥漫了嘈杂之声,直到林萧和定了定神,再次开口道:“不知孟公子无价之礼何处?” “我孟某怀揣一颗赤诚之心,欲来此结交人称重义惜才的林公。”他说着,仍是神态自若,似笑非笑,仿佛周遭的嘲讽之声与他丝毫无关。继而又拱手道:“林公,久仰了。” 林萧和亲自斟满了银樽,躬身行礼道:“孟公子有礼了。” 林落影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与达官显贵,都只是拱手作罢,却对素昧平生的小混混行了躬身之礼。这小混混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仔细端详着他,如果在他这一身破旧的行头找亮点,那么只有他身后佩的那把剑了。她识得那剑,那剑名近殷,近则落血之意,当朝许多行侠仗义的剑客用的都是此剑。 孟无虞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恭恭敬敬地对林萧和行礼:“久闻林公重义好侠,孟某特来结交,还望林公赏脸。”说着,孟无虞干了一樽酒,终于收起狂妄的神情,露出些许忐忑之意。 “幸会。”林萧和也干了樽中酒,和颜道:“孟公子见谅,林府规矩,向来是见礼而待客,若在公子处坏了规矩,怕其他上宾多有嗔怪。还望公子海涵。若是公子未携重礼,留下墨宝相赠可好?” “好!”孟无虞爽快地答应道。 众宾客面面相觑,笑得很不厚道,都以为是林萧和故意给他难堪,等着看这个小混混出糗给大家解闷。只有林落影知道没那么简单,默默无语地坐到案边独坐上,想看看父亲到底有何打算。 子衿又与她附耳道:“小姐,老爷这是想给大家找点乐子呢!” 落影对子衿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下人端来笔墨纸砚,呈到孟无虞跟前。他拿起笔来,却犹疑片刻,没有动笔。 “许是根本目不识丁吧!”终于,有位宾客忍不住嘲讽起来。这头一开,其余宾客也都笑了起来。 孟无虞神态自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须臾,他终于落笔,一幅“无价之礼”片刻而成。 写罢,他将笔随手一掷,朗声对林萧和说道:“请林公过目!” 林萧和小心翼翼地拿起纸,仔细端详着这幅字。 此时他背对着林落影。 林落影看不清父亲此时的表情,她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背。直觉告诉她,这个小混混,绝非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她起身大步走到父亲身边,也看向这幅字。 这字苍劲有力,宛若游龙般不羁,却自含一种无比坚毅而有震慑力的风骨。 原来,孟无虞写的字是:“待吾成器,许君万顷。” 简单的八个字,依旧是如此狂放,配上这令人叫绝的好字,偏偏让人又有几分期待与信服。 她禁不住抬眸又看向孟无虞。只见他朗眉星目,长得颇为俊朗。他意识到她的眼神,也看向她,复又是色眯眯的眼神。他嘴角微斜,对她露出痞痞的笑意。他左半边脸有一只酒窝,酒窝正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借了阳光才看得出。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被一个陌生男子注视,林落影脸一红,低下了头。 林萧和赞叹道:“孟公子写得一手好字,果然是无价至宝!” 沈陆永听了,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他默默回到门前座位上,在礼账上记下:“孟无虞,礼无价。” 众宾客纷纷不解,议论片刻后,也不再理会,继续推杯换盏,相互客套起来。 林萧和将字收好,对孟无虞说了句:“孟公子慢用,席后详叙。”便带着落影回到座位上,招待起其他坐上之宾。 落影静静坐在座位上,任由子衿在她耳边说着一些闲话,只不想多心于此事,却又忍不住多想,时不时好奇地向孟无虞看去。 众人开始对孟无虞很是排斥,后来见林萧和对他礼遇有加,便也不再怠慢,与他喝酒畅谈。孟无虞与众人谈笑风生,时不时哈哈大笑,无丝毫拘谨。 他真的只是个“闲云野鹤”吗?林落影好奇地想着,却见孟无虞也时不时看看自己。 每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都会清朗而魅惑,而嘴角的斜笑又会映出他并不难看而长在酒窝里的浅疤。 她恍惚间觉得,孟无虞的眼神和笑容,也没那么可憎了。 此时,男子的歌舞下了堂,换上一群身姿窈窕的舞女,上台跳着楚舞。盈盈水袖,舞出满堂幽香。众宾客都时不时垂涎地瞥向舞女,却也装着一本正经,不谈女色。 而孟无虞却看得如痴如醉,笑意满满,丝毫无掩饰之意。时不时还对舞女夸赞几句。 她对他陡升的一丝好感瞬息全无。 她恍恍神,是啊,自己心里的如意郎君,是那种俊逸儒雅的白衣公子,她林落影,怎能对如此一个小混混生了好感呢?简直荒唐。 混混,终究是混混。 她莫名有些失落,百无聊赖地独自饮着酒,挨到了散席。 起身前,她听到父亲轻声对孟无虞说道:“公子留步。” 孟无虞浅笑道:“孟某本无意离去。” 落影禁不住回眸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笔直地站在父亲身旁,见她回眸,开口道:“林小姐回眸一笑,倾城黯然。” 落影冷哼一声,十分嫌恶地离去了。 子衿在一旁窃笑着:“这小叫花子还想攀着小姐这金枝玉叶呢,真是不知好歹。” “子衿,再胡说。”落影厉声喝道。 不知为何,想起孟无虞,她总觉得不踏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终成闹剧,也怪世事无常 落影坐在屋中小院,看着天上一轮新月发呆。月光映在她清秀的面庞上。柳眉淡远,杏眼微弯,如空谷幽兰,明媚而不张扬。 她正幻想着自己将来的夫君,他会是一袭白衣,手持羽扇,面容清秀绝美,对她温润如玉......他会与自己共话西窗,缠缠绵绵,相携到老......她无数次默默许下心愿,希望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他。 一个下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想:“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这就过去。”她恍恍神,起身而去。 内堂里,林萧和坐在椅子上,捋着青灰色的胡须,一脸欣喜。 母亲于氏愁眉不展地坐在他身旁。 “爹,娘,我来了。” “落影,”林萧和一改往日的严肃,牵了女儿的手,一脸欣喜。 “宴会上的孟公子,你觉得如何?”林萧和问道。 “老爷,那孟无虞实在是市井之辈啊!”于氏终于按捺不住,起了身一脸恳求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听二人这么一说,林落影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哪里断了空,却又似是意料之中。她定了定神,强忍住不适,淡淡回了一句:“字可以,人太轻浮。” “你懂什么!”林萧和不满地看了于氏一眼,转而和颜悦色地对落影说道:“爹看人一向极准,爹观这孟公子相貌,乃是王者之相,将来必成大器,窃以为,与吾儿极为相配,你觉得如何?”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向顺从,也知道父亲一旦决定就很难改变。她不想违背父亲,但孟无虞混混的形象又让她着实难以接受。她没有回话,把目光投向母亲。 母亲疯了一般扑到林萧和身前,摇着他的臂膀央求道:“老爷,求你了,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嫁给那么一个无赖......”说着,竟啜泣起来。 林萧和不耐烦地推开她,肃容看着女儿道:“此人如今是游侠的剑客,但他的心思绝不止于江湖,而在庙堂。无论观其面相,还是字相,都有股王者之气,将来定能让我林家荣光。今日我已向他求亲,只等他下聘了。为父不会害你。”言讫,林萧和撇下哭哭啼啼地于氏和呆立着的落影,径自离去。 那个幻想过无数次的白衣公子,在她眼前渐行渐远,消失在胸中一阵怅然之中...... “落影......为娘没用......说不动你爹......明日娘再去求求沈陆永......看他能不能说动......”母亲哭得泣不成声,看得落影更为伤心。她抚着母亲的背,轻轻为她拭泪,“娘,我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也都冰凉了。 不嫁,又能如何呢? 她是年已二十的老姑娘,又是生于血雨的不详女。即便遇见那样的白衣公子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错过。况且,父亲的心意,又有何人能改得了? 也罢,都是宿命,认了就是。从血雨中出生那天,就该认了。 翌日,林大小姐对孟无虞求亲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虽因顾及血雨一事无人敢求娶落影,但以林家势力,低就一个市井无赖,还是令众人大跌眼镜。 孟无虞穿了一身新置的青布长衫,昂首阔步进了林府。 内堂,林萧和正襟危坐,等着女婿来求亲。于氏一脸愁容,无精打采。落影端坐在内堂右侧,低垂着眉眼,不愿看孟无虞。 “林公,”孟无虞躬身行礼,而后万分欣喜地看向一旁的落影。 “孟公子不必多礼,”林萧和点点头,“落影,为父已经决定,将你许配给孟公子,择日成亲,日后你当相夫教子,打点家务,万勿失德。” 落影起了身,点点头道:“知道了,父亲。” 虽然低了头,但她也能感觉到孟无虞投来的灼灼目光。 一直无语地于氏抬了眸子,将孟无虞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道:“不知孟公子带了多少聘金?” 林萧和有些不满地瞥了于氏一眼,没有做声。 落影重新落了座。她对聘金没有兴趣,但也下意识地抬了头,想看看落魄的孟无虞会带些什么来。 孟无虞恭恭敬敬地对于氏拱手道:“夫人稍候。”接着,他扬了扬手臂,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便抬了几个红木箱进来,放在内堂正中。 孟无虞打开最前头的木箱,里头满是金银玉器,晃眼得很。 落影心里隐隐不安。以孟无虞的身份,如何能得到如此多的珠宝? 林萧和看着那些珠宝,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于氏挑了柳眉,质问道:“敢问孟公子,这些财物从何而得?” 林萧和不满地瞪了于氏一眼:“夫人莫要无礼!” 于氏冷哼一声,不满地撇过头去。 孟无虞听了,迟疑片刻,一向不羁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接着,深深望了落影一眼。 他这深深的一眼,些许怜惜,些许自责,还有些许看不透的东西。落影瞬间感觉到,他也许不只看起来这么简单。 孟无虞语气低沉了起来:“回林公,林夫人。”他顿了顿,接着说:“孟某不想骗林小姐,这些财物,是孟某昨夜从司马太尉处劫得。” 于氏瞪大了眼睛,惊得不能所以。 落影恍恍神,想起清晨听说的劫案,皱起了眉头。 清晨,子衿一边儿给她梳头一边儿兴冲冲地说起外头的新鲜事:“小姐,你知道吗?昨夜司马太尉出使羌国回来,本是带了几箱珠宝要孝敬皇上,半路被几个蒙面人尽数劫了去,还险些丧命。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在这个杀人狂头上动了土。真是大快人心啊!” “是司马路?”落影一惊,回首问道。 “是啊,”子衿梳着头,难掩笑意。“就是那个喜欢鱼肉百姓的坏太尉!” “不许胡说,”落影摆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子衿别再说。心里却着奇怪得很。司马太尉身边高手如云,还有举国第一剑客莫筱护身。这几个蒙面人是何来头,竟能劫了他的东西,平安脱身? 收回思绪,落影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孟无虞,又看向父母。 林萧和却是哈哈一笑:“果真是英雄豪杰!” 于氏祈求地看向林萧和:“老爷,这可是鸡鸣狗盗......” “闭嘴!”林萧和瞥了于氏一眼,“妇人之见!那司马路是何等人?鱼肉百姓的佞臣!劫他的珠宝不是盗,而是大快人心!”言讫,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孟无虞,“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孟公子回去让令堂择期准备吧。” 孟无虞欣喜地起了身,转头看着落影。 落影刚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抬起眸子,正好看到孟无虞嘴角微斜的笑意,以及酒窝上那道浅浅的疤。 她突然想起什么,淡淡开口道:“敢问孟公子,莫筱如何了?” 孟无虞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欣喜异常,转而又稳了稳神道:“我们打了平手,他受了剑伤,就没再追我。” 落影的视线却已经从他面部下移,移到他青衣下臂膀上微微透出的红晕,“莫筱剑术闻名天下,有他护身,司马路的财物可不好劫得,富户那么多,孟公子何苦非要劫他的东西?” 孟无虞恢复了一副风流不羁的神情,看着她,色咪咪地笑道,“名花当有名器配,当今财物,除了宫中,就只有司马路家之物最为上乘。” 落影只看着他臂上的红晕,冷冷问道:“孟公子以为,舍生求宝送佳人,便可作为佳话吗?” 她故意将舍生二字说得很重。孟无虞听得出,她是在怪自己鲁莽。看着她清冷而决绝的眼神,他竟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但他故意将语气拉得无所顾忌:“哈哈,林小姐莫怪,区区一个莫筱而已,算不上什么舍生。若是林小姐不喜,孟某也附庸风雅,为小姐题诗一首如何?” 落影冷哼一声:“作诗?题为妄言吗?” “落影,不得胡闹!”林萧和打断二人的对话,嗔怪地对女儿说道。 一路上,子衿仍是不停在耳畔呱噪着:“没想到,他居然能斗得过司马将军身边的人啊,还是挺厉害得嘛......” “子衿,”落影厉声喝道。 她沿着府中穿廊静静走着,回想着他臂膀上那片殷红,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冒着生命危险去为她劫了宝物,这样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让她不知是喜是忧。 天色寒了,枫叶飒飒落了满地,婚期到了。 这天,林府上下张灯结彩,门外锣鼓喧天。当地达官显贵,邻里亲友纷纷前来道贺。众人说着举案齐眉,心里却是百般讽刺。嫁妆不菲的林大小姐,嫁给了无官无禄的闲散青年,真不知孟无虞前世修了什么好。 落影坐在窗前,不言不语地垂首看着一本诗经。做了陪嫁丫头的子衿仔细地给她梳着妆。“小姐,你倒是看看呀,看你今天多美呀。”子衿看着铜镜中一身红妆的如花美眷,一脸艳羡。 落影不经意地抬了眸,看见凤冠霞帔的自己。今日的自己,不同于往日的清丽,而是艳丽如许,不可方物。 可这又能如何呢?父亲为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明知前路未卜,却又无从选择。又有谁,能逃得过命运呢? 垂首,翻开下一页书。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她轻启朱唇,轻轻吟诵,“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她此生终究是无缘遇见了。 母亲早晨来找她哭了一遭,感叹女儿将来要过苦日子了。父亲则是告训她要做个贤内助,将来一定能有出头之日。对于这些,她已麻木了。年龄也不小了,终究是要出嫁的。等待她的是什么,都交与缘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也许没那么差 蒙了盖头,子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出房门。 眼前晃动着一片鲜红,锣鼓声不绝于耳。没走几步,她便听到不远处孟无虞无比欢欣的声音:“爹,娘,我来接我娘子了!” “吾儿能嫁与孟家,真是我林府幸事!”听得出,父亲依旧是对孟无虞无比欣赏。 接着,管家操持着引孟无虞对林萧和夫妇行了礼,便要唤落影哥哥林袁来将落影抱到轿上。 “不必了!”孟无虞朗声道,“孟某不才,但自己的娘子还是抱得动的!哈哈” “可是,新姑爷,这依礼法......”管家有些为难地说道。 “依他。”林萧和示意管家不必拦着。 孟无虞走到落影近前,稍稍顿了顿,“娘子,我来了!”言讫,他伸出手臂来,一把将她抱起。 脚下陡然失重,她蓦地一惊,盖头险些滑落,连忙伸出手来扶着。 抬眼,眼前是他穿了一袭红衣的宽阔胸膛,她初是有些紧张,末了又觉得安心起来。 第一次与他贴得如此之近。他身上并无异香,却独有一种让人一下子便能铭记的味道,这气味难以名状,但让人闻了,便能想到初春的暖阳,无比安心。她听到他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朗声欢笑,悄悄掀高了盖头的一角,抬眼望向他。 阳光映在他不羁的笑意上,他的脸棱角分明,刚毅而俊朗。他的嘴角微微斜起一道弧线,衬着那隐隐淡淡的疤痕,更显男人气度。 她禁不住脸红了。 她被他抱上轿子,摇摇晃晃地抬到孟家。 婚礼时,隔着盖头,她听到他不住地朗声欢笑,婚礼后,她被引到洞房。而他,正与他那帮兄弟们对饮。 “小姐,小姐,”隐隐听见子衿在门外低声唤着,她掀开盖头,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子衿看着她,闪着一双杏眼,满是不解:“也不知老爷怎么想的,小姐这么美,非要把小姐许配到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孟家。子衿真为小姐感到不值!” 落影摇摇头,“父亲的意愿,自始至终无人能改变。”言讫,她望了望屋外的穿廊。 孟家小门小户,看起来久未修葺。虽然也是红灯高挂,喜气洋洋,但比起林家自是寒酸了许多。 对面内堂众人推杯换盏的声音却是不绝于耳,比起林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时不时传来孟无虞不羁的笑声。 子衿摇摇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姐,这孟......新姑爷也太没礼法了,小姐金枝玉叶,居然要跟他共度余年......” 落影回首望了望红烛冉冉的喜房,忽而想起在他怀里的感觉。 “既然孟家一贫如洗,父亲还要将我嫁与孟家,必定有他的道理。”落影安慰着子衿,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找一丝希望。 眼看着筵席要散了,落影叫子衿侍立在门外,自己坐回到铺了金丝红被的旧床上,重新盖起了盖头。 “娘子,我回来了!”人未近前,一身酒气已是扑鼻。 他坐到她身边,抓住她因紧张而微微战栗的手,轻挑盖头。 红烛映在彼此的脸上。他看着她,一脸迷醉,声音转而低沉,“娘子,你真美。” 此时的他,竟无比认真。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也如此真诚。 他眼神矍铄着,嘴角弯弯,勾出好看的弧度,让她不觉脸一热,低下了头。 “娘子,你能嫁给我,我孟无虞真是......嘿嘿”说到这里,他居然有些脸红,他一边自嘲地笑笑,一边端起案上的酒杯,斟满递了过来。 “娘子,我们喝了吧。”他伸出那只抱过她的臂膀,环过她的手臂,徐徐饮尽。 她也饮着酒,与他对视。 饮酒毕,她刚要松开手臂。他忽地将红烛吹灭,一把将她抱起。 “孟......”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不觉得唤着他。 “叫相公。”他浅笑一声,将她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襟。 这是洞房,她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可仍是忍不住紧张地无以复加。 他俯下身,一双唇径直吻了上来。两片唇肆意在她唇上抚弄,灵巧的舌也探进她口中,缠绕回旋。一双手也不老实的上下游走。 她只觉一阵燥热,忽而,一股剧痛袭来,她仿佛无意识般轻哼出来,接着,她茫然享受着他一波又一波侵略,终于,疼痛不再,转而为阵阵娇羞脉脉的莺啼婉转。 一夜缠绵。 望着身边酣睡的他,她紧了紧胸前的被子,流下一行清泪。 也许一切没自己想的那么坏,但未来,又不一定如常静好。不论如何,此后,她便是他孟无虞的女人了。 翌日,孟无虞早早儿就起了身,倚身揽过她羞红的脸,剑眉低垂,逼近她的双眸,一副认真的样子。 “孟无虞,你做什么?”初醒的她,几乎忘了自己已经嫁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他近在眼前的邪魅面容,着实吓了一跳。 孟无虞故作神秘地皱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昨夜灭了烛没看清,现在一看,也只是姿色平平啊。” 被他这么一说,落影反倒不那么害羞了,也觉得没什么可紧张的了。她推开他道:“你可以休了我啊?” 孟无虞舒展开剑眉,露出微微一个邪笑:“都说恩爱可以养女子姿色,为夫与你多恩爱几回,你就能国色天香了。”说着,他朝她吻了上来,又想亲热。 落影摇摇头坐了起来,“今日回门,你我还要去林府,别误了时辰。” 孟无虞从身后环过她,色咪咪地问道:“给我颗糖吃,我就随你去。” “什么糖?”落影被他问的不明所以。 孟无虞抚弄着她的长发,故意拉长了声音:“你身上有什么糖,我就吃什么糖。” 落影脸一热,顿足道:“还真是市井无赖。”说着起身下榻,自己穿好衣装。 自小见多了父亲和兄长谦谦君子的形象,孟无虞这般好色之人,她还是头一遭见。她一方面有些排斥,一方面,又生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新鲜感来。原来夫妻不一定是举案齐眉毕恭毕敬,也可以无拘无束。 从林府回来,落影拒绝了父亲送的车马,与孟无虞一道步行回孟家。 一路上,孟无虞轻哼着小曲儿,走得大摇大摆,路上碰见市井商贩,都不住地打着招呼,嘴里介绍着:“这是我娘子。” 落影对他们浅浅一笑,不知说什么好,只径自默默走着。 行至一片竹林,孟无虞顿住脚步,神秘兮兮地唤着她道:“娘子,随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落影摇摇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回去用膳了,不然怕父亲会着急。” 孟无虞朗声笑道:“无碍,无碍,父亲从不管我饮食,咱们玩够了再回去便好。” 落影心一惊,以前自己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如今怕是要自己下厨了。 没来得及多想,她便被孟无虞一把拉了过去,一路小跑着走进竹林。 走了没几步,不远处一间竹屋隐隐若现。 竹屋约莫百米见方,风格素雅简约,但却是高雅别致。乍见竹屋,有如看见降落凡间的天工别院,仙风道骨。 落影看着竹屋,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正恍神间,孟无虞拉了她的手走近竹屋,推门而入。 “这是什么地方?”落影环顾空无一人的竹屋,抬眼问道。 屋中陈设依旧简约而素雅。墙角一扇画了梅兰竹菊的屏风,屏风近前一台几案,案上一把古琴。 东边一张挂紧了帘布的软榻。榻边案上则是笔墨纸砚,砚下压着一幅未完成的洛神图。 孟无虞拿起画来,端详一番道:“这小子平日里不近女色,原来是口味太高。” 言讫,转头对落影道:“这是我一个兄弟的住处,此人怪异得很,不近女色,也不喜结交,但与他在一起可以不问世事,轻松得很。平日我喜欢随时来他这儿坐坐。本想着带你认识一下,不想他恰巧没在。” 落影点点头,走到古琴边抚了抚。琴声如流水,清冽而悠远,是把好琴。 “我们走吧。”孟无虞说着,又转头看了看那幅洛神图。“娘子,我怎么觉得你跟着图上女子有些相像呢?”孟无虞坏笑着问道,“莫不是我这小兄弟早就认得你,还倾心于你吧?” 落影只道他是拿自己开玩笑,冷哼一声道:“如若被你说中,那你便将我送与他便是。” 孟无虞两步走到她身边,扬起眉,勾起她的下巴,挑衅一般道:“你是我孟无虞的女人,金银珠宝可送,唯独你不可相与。” 落影没想到他当了真,看着他这幅孩童一般执拗的样子,她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孟家一贫如洗,虽然落影从娘家带来不菲的嫁妆,但也经不住日久天长。落影一个人忙里忙外,操持家务,也学会了做饭拆洗。子衿在一旁帮忙,时而替自家小姐心酸。但落影倒是安之如怡。 虽然孟家家贫,孟无虞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他对自己倒是不错,每日想着法子哄她开心。如此,她也便心满意足了。 孟无虞每日与自己的各路朋友出去闯荡,回到家总是第一个唤着娘子。她忙碌着做饭时,他一边帮她添火,一边说着各种新鲜事逗她开心。有时候她觉得,虽然日子贫苦,但倒也细水长流,温情脉脉。 天色渐冷,飘起微微的雪花。孟无虞一早回到家,并未如往常一般唤她,而是看着她在雪中忙碌着扫雪的身影,一把抱起。 “相公,别闹了。”落影娇嗔着叫道。 孟无虞轻轻放下她,一脸欣喜,正要说什么,雪花飘到他鼻下,他打了个喷嚏。 落影禁不住笑起来:“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又是怎么了?” “娘子,你看这是什么?”孟无虞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支铜质的凤钗,为她戴上,“为夫知道你喜欢白玉凤钗,现在为夫没出息,等日后发达,为夫一定替你换上。” 他看着她含情脉脉,少有的恭谨。 雪花在他刚毅而俊朗的脸上点点飘落。在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无赖,他,完完全全,原原本本是她的夫君。 虽然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也许他能给她忠贞不二的恩爱。如此,她所受的一切苦累,便都值得。 “娘子,”孟无虞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你不会怪我没出息吧?有朝一日,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落影摇摇头:“我最想要的生活,不是锦衣玉食,我想要的,不过是你长长久久的疼惜。” 他不语。 “你做你的游侠,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跟你到哪儿,如此逍遥的生活,便是我想要的。永远过这样的生活,你能答应我吗?”落影看着他,期待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怔了片刻,恢复自己不羁的笑意,一把揽她入怀,“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孟无虞都听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一树槐花,一地相思 这日,林萧和派人唤了孟无虞过去一叙。孟无虞及至天黑才回来。 父亲虽欣赏孟无虞,但自大婚以后,便鲜有唤他议事,今日一聚,必定有什么要事。落影这样想着,望着桌上备好的一席酒菜,等着他回来。 终于,门吱呀一声响,孟无虞悄声走进院中。为防打扰隔壁熟睡的父亲,他没有像平日一样唤着娘子。但他剑眉舒展,喜形于色的样子,却是掩藏不住。  落影推开房门,将他迎了进来,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抬眸不语。 “娘子,”孟无虞揽过她,径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不问问我,父亲说了什么嘛?” 落影犹疑片刻,点了点头,“你说。” 孟无虞揽着她走进帐中,俯首闻着她长发上的幽香,“父亲为我谋了个职位,在瀛洲做县令。从今以后,你就是官夫人了!”他扬眉看着她,闪着得意的眸子。 落影心中咯噔一下。自己的设想,终还是实现了。她早知道,父亲盼着孟无虞成为人中之龙,便必定会有今日这般送他上仕途的一天。可她一直自欺欺人,以为可以永远过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永远独自占有他全部的精力和心思。这也是她逐渐喜欢上这粗茶淡饭生活的原因。 见她呆呆想着什么,默不做声,孟无虞挑眉道:“娘子,你不高兴吗?” 落影摇摇头,“没有”。其实她早知道,在孟无虞心里,从没有一天放弃过入世的想法。因而,听他说着这些,她虽是措手不及,却也在意料之中。 “你想去吗?”沉思片刻,落影抬眸问他。她期许,期许他能记起曾答应过自己的话。 “你做你的游侠,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跟你到哪儿,如此逍遥的生活,便是我想要的。永远过这样的生活,你能答应我吗?” “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孟无虞都听你的!” 雪中的痴语犹在耳畔,铜质的凤钗还在云鬓。 而如今的孟无虞勾勾她的鼻子,“傻娘子,我怎么会不愿意去呢?虽然官不大,但好歹也是吃官饷的,我可不想让你一直跟着我粗茶淡饭。” “其实,粗茶淡饭也挺好。”落影有些失落,“至少这样,可以天天看见你。” 孟无虞紧了紧抱在怀中的她,朗声笑道:“这就舍不得我啦?瀛洲离梁都不过几十里,为夫经常回来便是!再说了,等为夫做了大官,便能接你和父亲一同上任了!”说着,孟无虞俯身吻向她鲜嫩的嘴儿。 她还失神着,忽地见他俯身压了上来,忙说着“别,我想......”孟无虞打断她,朝她邪魅一笑,“本官不准。” 他邪魅的眼眸中自有一股让她心安而又缠绵悱恻的味道。 他嘴角浅浅的疤痕,贴在她呆呆望着他的侧脸。 “娘子,我要为你坐拥天下。”他在她耳畔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还是这样一个大言不惭的他。落影浅笑一声,忽而不那么失落了,“才当了个瀛洲县令,就说要坐拥天下,真是说大话。” 孟无虞也不笑,认真地看着她,闭了细长的桃花眼,缓缓吻了上来。 落影呆呆地等着他来吻,“妄言......”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轻声说着,心里却转而莫名欣慰起来。 虽然此后她不能再常伴他左右。但这样一个无论处境如何卑微,都能血气如刚的男人,这样一个志存高远的男人,不正是她所当仰慕的吗? 翌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娘子,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他临别时,在她耳畔这样说着,俯身给了她一个长吻,接着纵马而上。 从今而后,再没有那个放浪形骸的小混混,每天高声唤着“娘子,娘子,”从今而后,再没有人在她做饭时偷偷在她身后抱住她,哄她开心。从今而后,再没有人与她相互调笑。 “你个大话精。” “娘子,你说你姿色平平,为何我就亲不够呢?” “你个色痞。” “□□痞了,如何?” 想着这些,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她悄然流下一行清泪。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这样一个小混混落泪。 “小姐,以后你就是县令夫人了,终于熬出头了,哭什么呢?”子衿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心疼地说道。 “县令......”落影抹抹泪,心想道,也许父亲此举是对的。虽然她只想共话西窗,而他,却一直都有鸿浩之志。或许只有让他舒展胸中抱负,才能使他心悦。而他心悦,自己才能随之安然。 他不在的日子,粗茶淡饭更显无味。好多次,她都想悄悄带上行礼,赴瀛洲去找他。可每当看看年迈的公公,她便停住了脚步。若是公公有个三长两短,想必孟无虞心里会很难受吧。 孟无虞走了几月,说好的回家看她,没有。书信也只收到一封。“娘子,瀛洲事杂,未能抽身,好好保重。念你。” 落影每日忙碌后,便会拿出书信来一遍一遍的细读,眼前浮现出他痞痞的笑容来。 念你,念你......你,真也会如我这般念你吗? 盛夏,落影扛着锄头艰难地割着杂草。烈日炎炎,晒得她喘不过气。孟无虞已有半年未归,书信也是寥寥,更未曾寄钱过来。公公得了一场重病,家里无钱医治,落影用了自己大半的嫁妆,才救了公公一命。如今嫁妆也用的差不多了,她已数日不知肉味。再经这么一晒,曾经养尊处优的她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听着了子衿清泠的声音。 睁开眼,自己正斜倚在田间一棵树上,眼前仍是明晃晃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但恍惚间,她看见子衿端了一舀水来,递到她嘴边。 此时胸口难受得很,想必是中了暑了。她抿了一口水,感觉舒畅了很多。 “小姐,你终于醒了!这可怎么办啊!”子衿含着眼泪唤着她。 又吞了几口水,她才有力气开口:“我没事,子衿。” 子衿听她说没事,反倒是泪珠子一滑,尽数滚了下来。“小姐,姑爷也没个音讯,小姐说是当了县令夫人,可这没着没落的,倒是不如从前了。” 落影鼻子一酸,眼前又出现他不羁的身姿,邪魅的笑容。 “也许,他只是太忙吧。”她这样安慰着子衿,却骗不过自己。纵是再忙,写封书信也用不了几多时辰吧。可纵然书信都也没有。 也罢,既然等,就等到最后吧。落影抿抿下唇,强挺着站了起来,小腹却不禁抽搐起来,疼得她瑟瑟发抖。 孟无虞走后,她才发现自己有孕在身,如今眼看着月份便大了。 子衿见她捂着肚子微微抽搐,怕得不行,急着要喊人。 落影长舒一口气,感觉小腹渐渐恢复了平静,摆摆手道,“子衿,别叫了,没事了。”子衿见她平静如许,便扶着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回孟家。 夕阳西斜,映在公公苍老的面庞上。“落影啊,怎么才回来。”公公一脸担心。 “小姐她......”子衿急着要替小姐解释,被落影摆摆手挡了回去:“田里草多,今天就晚了些。” 公公狠狠地将拐杖拄在地上,长吁一声道:“哎,无虞难道是忘了你我二人?怎么连个音信都没有!哎!” 公公的哀叹,叹得落影惆怅不已。 是啊,起码,要有个音信才好。 初秋这天,天气阴寒。落影照例熬了粥,端给公公,自己简单用了两口,便坐到窗边发起呆来。 自他走后,算来八月有余,眼看着腹中孩子便要出世,可他仍是杳无音讯。 少了他小混混般的调侃之声,这院子只觉空落落的。 正想着,便听得外头叩门之声。 自孟无虞走后,鲜有人光顾孟家。听到这叩门之声,落影莫名心悸。难道是他回来了? 落影拖着沉重的肚子徐徐移到门前,“来了。”她的声音微微战栗。会是他么? 门外一片沉寂。 她怔在门前,倏地不敢开门了。 若是他回来,他一定会兴奋地喊着:“娘子,快开门!”可是,门外依旧沉静,沉静如水。 她不想看到门外的人不是他。她不愿让自己唯一的希望也成了失落。 “小姐,是谁啊?我来开吧。”子衿听到有人敲门,放下正待收拾的碗筷小跑过来。 “好,你来开吧。”落影回转身背对院门,她清楚,门外之人一定不是他。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姑娘,请问孟夫人在吗?” 落影抿抿下唇,闭了眼睛,强忍泪水。 如她所料,这温润如玉的男声,断不是她那风流不羁的夫君之音。希望,终还是落空了。 “在,”子衿怔了片刻,继而唤道:“小姐,是找您的。”子衿自小跟在落影身边,唤她小姐也习惯了,故而一直没改称呼。 落影睁开双眸,稳了稳神,低声道:“在。”说着强打精神回过身来。 即便再是失落,她还是孟家的女主人,有客来访,她不能失仪。 一阵微风忽而袭来,几许槐花纷纷而落。她微微一笑,目光从墙边的槐花移至来人身上。 来人衣白胜雪,年纪尚浅,但自有一股沉稳而超然之态,气度不凡。与孟无虞的邪魅不羁相异,他眉清目秀,俊朗而风雅,仿佛一尊经名家精雕细琢的玉像,偏又灵动如仙,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他,不正是自己曾经设想过的白衣公子么? 可又如何?眼前只有孟无虞的影子,挥之不去。现在落影才明白,在她心里,那个放浪形骸的小混混,那邪魅不羁的笑容,才是能让她心头一颤的芒刺。 “夫人,在下陌萧,是孟兄故交。如今孟兄有难,不能伴夫人左右,托在下来照应。”他说得不疾不徐,抬眼望着她,目光沉静而幽远。 可有难这二字一传入耳中,落影只觉天旋地转。对孟无虞的杳无音讯,她设想过无数次原因,有好的,也有坏的,如今经陌萧这么一说,那些坏的便都薨然在目。 她抬起已不再清澈的眸子,急红了脸问道:“孟无虞他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他终还是做了选择 陌萧朝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看了看,迟疑片刻,沉声道:“莫筱经过瀛洲,认出孟兄,上报了司马路。” 莫筱......刚听着陌萧说出自己名字,如今,又生出个莫筱,她一时有些乱。但听得司马路的名字,她便忆起孟无虞劫了司马路财物一事。想到这里,她心里更是乱得不行。 迎了陌萧进屋,落影唤子衿给他倒了杯粗茶,“陌公子请用茶。”落影强打精神,尽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陌萧接过茶,放在案上,对着闻声而来的孟父行了个礼:“孟公,陌萧来了。” 孟父见了他,忽而老泪纵横:“刚刚你对落影说的,老夫都听见了,这个逆子,得罪了司马太尉,这可如何是好?”看得出,孟父与陌萧早已熟识。 落影坐在一旁,心里暗暗担心。 陌萧走上前去,抬起袖子,顺手为孟父拭去泪痕,轻声道:“孟公莫担心,如若孟兄愿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俊眉一皱,怔了片刻。 “怎样?”这瞬息神情,被落影尽收眼底。她抬起眼,望着陌萧本来清冷而此刻却生出迟疑的眼神。 陌萧重回座上,品了一口茶,低声道:“对司马路和莫筱来说,财物不过尔尔,名声事大。” 落影顿觉有了救,急声问道:“你是说,如果无虞与莫筱、司马路负荆请罪,自降身价,便可保全性命,是吗?” 陌萧点点头,“司马路如今声势大不如前,自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孟兄腹有才华,如果能如此,说不定能与之结交。” 孟父却在一旁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听得落影晃过了神,孟无虞是何人?是一介草民之时,都曾下笔写出许君万顷,如此心高气傲,他能去找司马路赔不是吗? 落影心头一紧,看到陌萧同样犹疑的眼神。 “陌公子,你可知无虞有什么打算?”落影一脸期待地看着陌萧。 陌萧轻叹一声,“反。” 话音落时,落影手一抖,茶杯碎了一地。她虽料到孟无虞不会屈从,但也未曾想过,他会反。 子衿一边儿收拾着一地碎片,一边儿眨巴着眼睛:“反对司马路?都抢了他东西了还不叫反对吗?还想怎么反对呀?” 落影心里隐隐作痛。反,不是他孟无虞一人之事。若是败落,便是满门灭族。而以他一个小小县令,又如何能成功?这么多时日,他杳无音讯,终于盼来陌萧这个信使,就是给她如此一个答复?落影只感觉,自己的一双手微微颤抖。如她所料,他,终还是选择了争天下。但始料未及,他可以不惜放下她。 良久,怔在原地的孟父如疯了一般顿足道:“这逆子,连父亲妻儿都不顾了吗?”说着,他将拐杖狠狠戳在地上,失重一般朝椅子坐了下去。 落影抬起颤抖的双手,摸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肚子,缓缓问道:“他决定了吗?” 陌萧摇摇头道:“尚未。” 落影听了,倏地抬起眉睫,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陌公子,可以帮忙劝劝他吗?” 未等陌萧回话,她只觉小腹剧痛,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汩汩而下。她痛得踉跄倒地。 陌萧下意识地俯身扶住她,颀长的手指温柔抚着她的臂膀,恰好将她揽在怀中。 “姑娘,快去请产婆。”见子衿吓得脸色发青,孟父又年事已高没了主意,陌萧对着子衿说道。 “嗯!”听了这话,子衿才回过神来,赶紧往外跑。 落影只觉这疼痛刚还是剧烈,如今却又舒缓了些。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如今正被这个初见的少年托在怀中。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眼前的陌萧,十分不好意思,“陌公子,放开我吧,我没事了。” 抬眼之时,却恰好对上他近了些的脸。 之前清冷孤傲的他,如今面上微微泛红,眼神也矍铄着,本来看着她,见她抬头,忽而又将视线移开。看得出,他也十分不好意思。 须臾,见落影好了许多,他才将落影扶至座上,拱手道:“失礼了。” 刚回到座上,落影便感觉小腹一阵抽搐,疼痛更甚了,还好子衿请的产婆及时赶到。陌萧扶着孟父到门外等候。 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让落影觉得浑身如同被肢解一般,难以招架。产婆的声声催促在耳畔响着,她却在疼痛中觉得耳鸣,恍惚间,眼前出现了孟无虞的模样。 “娘子,娘子,我回来了!”一边,是他爽朗的笑语。 “娘子,要挺住!为夫在呢!”时而,她又生出些幻觉,仿佛他就在身边。 突然,最为刻骨的疼痛袭来,将她拉回现实。 婴儿的一声啼哭之后,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醒来时,她看见子衿抱着包被里软糯雪白的婴孩,坐在她身边。 “小姐,你终于醒了!”子衿抹抹眼角的泪痕,欣喜异常。 “给我......看看,”落影想看看,这孩子像谁。 子衿将孩子抱到她枕边。这个男婴睡得很沉,肉呼呼地,垂着长长的睫毛,虽是男孩,但与孟无虞并不相像,反倒是神似落影。 落影抚摸着男婴嫩嫩的脸蛋,一边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边亦是辛酸。儿子来到这个世界,却见不到自己的生父,甚至,不知何时能见到。 正想着,子衿又将孩子抱了过去:“小姐,你身子虚,我先照顾孩子吧。对了,那个陌公子说是去给你弄吃的了。” “弄吃的?”落影听了,十分吃惊。陌萧说受孟无虞之托来照顾,落影只道是孟无虞不放心家里,让家里有个男人,壮些门面。却不想,陌萧一个男人会给她弄吃的。 “对呀,”子衿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回道,“小姐,这个陌公子长得可真俊呢,子衿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俊俏的男人,人又这么好。” “子衿,”落影打断子衿的话,心里却一阵宽慰,感念这陌萧确是重义之人。 顷刻,陌萧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了来,他小心地端着汤坐到落影床边,低声道,“夫人,好些了吗?” 落影觉得不好意思,推辞道:“陌公子,以后不劳您帮我做吃的了,让子衿来就可以了。” 陌萧垂首舀了一勺汤,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递到落影嘴边,“孟兄让我照顾你,我便要照顾好。” 他神情认真,抬起清澈的眸子,只看着手里的羹汤,生怕汤洒在她身上。 落影张开嘴来品了一口,香味浓郁,甘而不腻。 “没想到陌公子还会做汤,”落影之前断是没想到,白衣胜雪,孤傲如仙人一般的陌萧,会是亲手做羹汤的男人。 陌萧继续吹着勺中的羹汤,唇角微微一翘:“陌萧自小便为母亲做膳食,这些算不得什么的。”说到母亲,他露出难得的一笑。这一笑,宛如十里春风,映得他如玉的面庞更为俊俏。 之后的日子里,为照顾落影,陌萧住到了孟家偏房里,常常为落影熬些汤来喝。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他也都是全力帮忙。两人渐渐熟识,有了他的帮助,落影的日子过得总算轻松了些。 可他终究是外人。没有孟无虞,落影心里终究是空落落的,并且多了一份对丈夫的担心。 及至孩子满了周岁这天,落影偷偷将仅余的嫁妆包在一起,打算赠与陌萧,作为答谢。正要去找陌萧,却看见他也刚从外面回来,似是有什么心事。 落影将包裹递与陌萧,低声道:“陌公子,不成敬意,请收下。” 陌萧摇摇头:“收回去吧,陌萧只是为了帮孟兄。”言讫,他背过身道:“夫人,孟兄行动了。” 落影一惊,片刻失神,而后道:“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陌萧回过身,正色道:“如今,孟兄已经举旗,司马路不日便会听到风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去我那里吧。” 落影摇摇头:“可是,若是无虞回来找我们,找不到该怎么办?” “他能找到,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陌萧皱了眉头,低头寻思着什么。 落影收拾着行装,子衿抱着还走不稳的稚子宁归,去唤孟父。 子衿才进了孟父屋里,便惊叫一声。 落影和陌萧连忙赶到屋中,才看到孟父已经悬梁而尽了。 看到自己照顾多年的公公,这个前一刻还活生生的老人,就这么死在眼前,落影只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无虞,你的父亲,我终还是没有保护好。 陌萧却叹气道:“孟公怕是也听到风声了。” 看着陌萧紧闭双眸,一副自责的样子,落影强压心中的不安,咬咬下唇。 “子衿,”她开口道,“把这些拿去,请邻家帮父亲厚葬吧。” 看到公公的死,落影忽而明白,越是想重情重义,有时候,就越要理智。 就如同,如果自己早料到今日之时,可以不自欺欺人,可以早决定离开,公公或许便不会离世。 就如同,如果她现在顺着本心亲自留下来葬下公公,那么儿子,子衿,甚至帮助自己的陌萧,也有可能被司马路发现,乃至擒获。 原来该放手的时候,确实便该放手。 无虞,你也是这么想,所以放下我们的吗? 落影带了儿子和子衿同陌萧来到他的住处,落影一路思虑,直到到了门前,思绪才被陌萧的声音拉了回来。 “这是我的住处,夫人暂且先住在这里吧。等孟兄那里安全了,我便将夫人送到孟兄身边。” 落影抬眼望去,眼前竟是孟无虞带自己来过的竹屋。原来这竹屋是陌萧的住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一成一败,一得一失,方为圆满 秋风瑟瑟,竹叶簌簌而响。走进竹屋,依是旧时景象。 落影苦涩一笑,想起初来时,孟无虞还在身边。 陌萧轻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她,转而别过眼去,“孟兄会无事的。” 落影恍恍神,只叹世事无常。看着这清雅的竹屋,她行了个礼道:“陌公子,多谢了。” 陌萧不语,静静走到床帏边,轻拉帘布,露出一床整齐的白绸缎被。“夫人,今后委屈你暂住这里,我就住在竹林边的客栈里。有什么事情,但请找我。” “陌公子,让你住客栈......”落影更觉亏欠,只觉不妥。 “陌萧与客栈老板熟识,不消银钱,夫人在此暂避风头,不必客气。”陌萧一边说,一边四下环顾,最后,将案上的洛神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揣入怀中。 至此,落影已无什么理由对他道谢。大恩不言谢。 陌萧对落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他总是这幅清冷的神情,仿佛世事与他无关。而眼神里偶尔闪过的落寞,又让人觉得他有许多故事。 陌萧前脚刚迈出房门,子衿便抱着宁归四处张望,“小姐,这屋子好雅致啊!你看,这琴,还有刚刚陌公子拿走的那画儿,都是不俗呢!对了小姐,那副画上的美人,跟你有几分相像呢!” “莫胡说!”见陌萧还没走几步,落影厉声打断了子衿的高谈阔论。 子衿说到画上美人,门口陌萧的背影很明显得顿了一步,片刻,又继续前行。 他的背影颀长而绝世,让落影除了感激,还生出几许疑惑。 他与孟无虞绝对是两种人,一个不羁而精明,一个孤傲而清雅,为何会成为生死至交?陌萧重义,孟无虞欣赏他可以理解。而他又欣赏孟无虞哪一点呢? 正想着,一阵嘈杂的琴声入耳,原来是抱在子衿怀里的宁归张着小手探着头去抚弄了琴弦。落影会心一笑,走过去抱过了宁归。 没有他的日子,儿子是她唯一的期许。 翌日清晨,随着一阵敲门之声,宁归被吵得哭个不停。落影打开房门,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慵懒地倚着房门看着他。青年穿一身黑色布衣,但落影识得,这是梁都名铺陈家易的布料,价值不菲。 青年皮肤微黑,但容貌俊朗。见了落影,他张了哈道:“这是陌萧让我给你们带的饭,拿着吧。”言讫,递过几个食盒。 “多谢,”落影接过食盒,转而问道:“陌公子他......” “哦”,青年揉揉眼睛道:“他一早赶去瀛洲了。对了,这几天有什么事,就去青竹客栈找我哈,我叫叶青竹,是那儿的老板。” “瀛洲,”落影心中一惊,“陌公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陌萧跟我借了一匹绝影,连夜就去了。他说让我替他照顾你们。没说别的。”叶青竹说罢,道了一声:“我那儿还有事,先走了啊!”说着,边伸着懒腰出去了。 落影心中乱极了。连夜赶赴瀛洲......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清心寡欲的陌萧,如何会这般急切?又如何会不告而别?是不忍告诉她吗? 她越想越觉得心乱,在院中来回踱步。 “夫人,可否借口水喝?”一位白须老人拄着拐杖,经过竹林,恰巧看见落影,便走了过来。 老人慈眉善目,与刚刚离世的公公有几分相像。落影连忙点点头,到屋中去了一瓢清水来,恭恭敬敬地递与老人。 老人也不道谢,只大口地喝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落影。 落影垂眸道:“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老人笑着递过瓢来,摇摇头道:“老朽为夫人看看相如何?” 落影心里正乱着,听老人如是说,连忙点头道:“那谢谢您了。” 老人又细细端详了她片刻,开口道:“夫人将来必是大贵之人。” 落影只道老人只是恭维之语,没有理会。如今她心里只想清楚孟无虞的处境,便追问道:“那我的夫君呢?” 老人捋捋胡须,颔首道:“夫人之贵,起于夫君。” 落影听罢,心下霎时明朗许多,心想,若是孟无虞真能如愿功成名就,舒展抱负,那么她如今的孤寂担忧也算值得。 正欣慰着,老人又蹙了眉须道:“夫人之贵,起于夫君,生于如意,又终于如意。” “终于如意?”落影攥紧衣袖,看得出,老人绝非寻常之辈。“敢问前辈,此话怎讲?” 老人却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而潇洒一笑道:“自古世事难成全,这番成贵,残生失意。一成一败,一得一失,方为圆满。” 落影听得云里雾里,还想问点什么,却见老人笑道:“老朽还需赶路,告辞了。”言讫,逍遥而去。 落影怔在原地,回想刚才老人说的话。若是他真能大贵,那么此番该是无事才对。落影莫名得相信老人的话,心里竟真的安然了许多。 隔日,叶青竹依旧是早早送了颇为丰盛的膳食过来,送完就要走。 有了老人的话,今日的落影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叫住叶青竹道:“叶公子,可否屋中坐坐?” 叶青竹痞痞一笑:“终于肯请我进来坐了?”说着,也不消落影去请,径直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中。 “谁让你进来的?”子衿正在床上逗弄着宁归,也没听到二人门口的对话,见着叶青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直吓了一跳。 “主子都让我进来了,你一个丫头狂什么?”叶青竹冷哼一声,直走到宁归近前,见宁归可爱,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孩子肉乎乎的脸蛋。 宁归怕生,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给我出去!”子衿见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孩子,如今被叶青竹逗哭了,气得不行。 “我凭什么出去啊?”叶青竹一边故意怼着子衿,一边坏坏地笑着。 “子衿,不准对叶公子不客气。”落影说着,抱起宁归。宁归钻在母亲怀里,不时便停止了哭声,只讪讪地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看向叶青竹。 “子衿,斟茶。”落影一边拍着宁归的背,一边吩咐道。子衿瞪了叶青竹一眼,嘟着嘴去倒了一杯粗茶过来。 落影斜了子衿一眼,强忍笑意:“以往在家中,只有粗茶,如今陌公子这里有好茶,你便别再给陌公子省着了。” 子衿看着偷笑的叶青竹,愤懑道:“小姐,这家伙把宁归都逗哭了,一点礼教都没有,也不知他爹娘怎么教的。” 叶青竹止了笑声,喝道:“扯我爹娘干什么?你个刁丫头,你......” 落影将孩子抱到身旁榻上,行礼道:“叶公子,失礼了。这几日,多亏叶公子照料。” 叶青竹叹了口气道:“没事没事,还是主子有礼数啊。”说着,瞥了子衿一眼,接着道:“也不用谢我,陌萧是我自小好友,他托付我照顾你们,我只是替朋友办事罢了。” 落影见叶青竹倒是个爽朗之人,便问道:“叶公子,你知道陌公子去了瀛洲所为何事吗?” 叶青竹摇摇头,“我没问,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古怪得很。他不想说的话,你怎么问都没用。” “哦,”落影有些失落,垂首道:“那你可知,陌公子几时回来?” 叶青竹眨眨眼睛,忽而像发现了什么一般,一眼不眨地看着落影道:“你这么挂念他?” 落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对叶青竹的反问有些不解,只抬了眼睛看向他。 叶青竹神秘地一笑:“哈哈哈,我明白了。这小子,真是金屋藏娇,深藏不露啊。说什么替朋友照顾妻儿老小,不过是不想告诉我实情,总装着不近女色,原来是偷摸着孩子都有了。” 见对方误会,落影急红了脸,正要解释,被子衿抢了话去,“你这小子,胡说些什么?我家小姐可是有了夫君的!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叶青竹倒也不恼,斜着眼睛怼道:“还不承认?看你家夫人,跟陌萧那小子当宝贝一样供着的洛神像可不是一模一样吗?” 子衿一时无语,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落影,眸子一沉,“......有点像,”但转而,她像是又想起什么,“那你也不能胡说!只是恰巧长得像而已!” 落影心想,虽然陌萧是孟无虞故交,受他所托照顾自己,但若是传出什么闲话,终也是没什么好处。她赶忙起了身,行礼道:“叶公子确实误会了,我本是有妇之夫,只是夫君有事在身,不能陪伴,托陌公子照顾我罢了。” 叶青竹摇摇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没关系没关系。” 落影一时语塞,不知还能如何解释。只因她也见过那幅洛神图,确实和自己颇为相像。 叶青竹色眯眯地一笑,“陌萧这小子,装的真像啊。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啊,嫂嫂。” “嫂嫂?”落影对他突然改了的称呼有些意外。 叶青竹回眸,挤挤眼道:“可不是该叫嫂嫂么?陌萧长我三个月,虽然我从没叫过他兄,但我必须得叫你嫂啊。” “我们真的不是......”落影急的说道。 “嫂嫂别害羞了,明天我多给你带几个菜!”叶青竹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离开了。 落影摸摸自己烧红的脸,自责不已。自己受陌萧照顾有加,如今又害他遭了闲话,以后让他如何娶妻啊。 子衿还愤愤不平地念叨着,“这个叶青竹,真是个小痞子,比姑爷还痞......” 听着子衿说“姑爷”,落影又不觉悲从中来。属于她的小痞子,如今身在何方呢? 三日后,落影与子衿带了宁归到竹林外散步,傍晚才回到竹屋。 尚未进屋,便听到里头一阵琴声。这琴声清淡如水,如泣如诉,但细听,却隐隐含了一种压抑的愁绪,让人莫名心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风云变幻 “真好听啊!”子衿侧耳听着,一脸惊讶之色。 “嘘——”落影对子衿摆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叨扰了这琴声的主人,轻声缓步走了进去。 门虚掩着,打开时,并无多少声响。 依旧是纤尘不染的一袭白衣,陌萧独坐案前,轻挑琴弦,风姿绝世。 落影虽然没出什么声响,但陌萧轻挑剑眉,抬了长长的睫毛,琴声戛然而止。这一眼,落影在他眸中看到三分喜色,三分愁绪,继而是四分落寞。 然而转瞬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回来了?”他整理了衣袖,淡然说道。 “嗯,”落影回着,坐到他近前,“陌公子,有件事,很不好意思。叶公子他......”落影有些羞涩,意识到自己脸上发热,赶紧顿了顿,整理情绪道:“叶公子他似乎对你我的身份有所误会,我担心闲话传出去对陌公子将来成婚不利,所以,烦请陌公子和他去解释一下吧。”落影说完,又是歉疚又是羞涩,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但隐隐地,她似乎看见陌萧神情复杂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陌萧也别过眼,并无什么表情,“陌萧异癖,独居惯了,无碍,随他去吧。不过,日后你我称呼确实不可再如从前。”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落影心下忽生不安,“是不是无虞那边有什么事情?” 陌萧目光低扫片刻,抬眸道:“无碍,只是我担心,这竹林也不一定就能长久安全,若是司马路找过来,你该改个身份才好。” 落影垂眸不语,她只道,瀛洲一定有事,只是他不愿讲罢了。 “以后,你直呼我为陌萧就好。”陌萧淡色道。 “那我呢?”落影沉声问道。 陌萧顿了片刻,“就叫宓儿吧。” “宓儿?”落影觉得这名字熟,又一时想不起出自哪里。 陌萧望着她,忽而嘴角微微一翘,一双俊眼微微弯成好看的弧度:“有女如卿,静如月轮。宓字属静,就叫宓儿吧。” “多谢陌公子,”落影回味着这名字,在脑海中搜索着这名字的出处,眼睛不经意地瞥见他胸中揣着的那副洛神图。 甄宓?忽而,她想起这个名字,又想起陌萧笔下洛神的相貌,只觉脑子很乱。 “陌公子真有学问!”子衿打破了落影的思绪,闪着晶亮亮的眼睛朝陌萧道:“陌公子,你给小姐取的名字真好听!日后就是司马路找上门来,我们家小姐也可以说她是宓儿,不是林家大小姐了!以后我们就不怕司马路了!” 看着子衿欣喜若狂的样子,落影摇摇头,十五岁的子衿,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见陌萧也不回话,子衿凑到他跟前道:“陌公子,那个,可不可以也给我起个名字啊?万一要是司马路追过来,那我也......” “你们家大小姐还有被追的资格,你一个小丫头谁知道你叫什么啊?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闻声望去,原来是叶青竹拎了一个食盒,不请自来了。 “你懂什么?”子衿见又是他,气得嘟起了小嘴儿,“小丫头怎么了?小丫头就不能有名字了?” 叶青竹撇撇嘴,坏笑道:“呵呵,难不成,就你这样的刁丫头,还能有名字?是叫芍药还是叫水仙啊?” “告诉你,我叫子衿!”子衿气红了脸,插了腰一字一顿道。 “呦——名字还挺好听嘛!”叶青竹上下打量着子衿,冷哼一声。 “那是,”子衿满脸自豪,“比你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哎,”叶青竹叹气道,“就是可惜啦,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却给了一个疯丫头。” “叶青竹你!”子衿冲到叶青竹跟前,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直响撸起袖子去打他,看看落影和陌萧,又强忍怒意。 “子衿,快去斟茶。”落影见二人打打闹闹,忍俊不禁,赶紧支开子衿。 见子衿无奈地出去斟茶,叶青竹看着她的背影嘿嘿笑出了声。 陌萧嘴角微微一翘,“看来我吩咐给你的事办的不错啊,才几日,便如此熟识。” 叶青竹摇头晃脑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冷哼道:“哼,就知道让我帮你办事,你小子却连实话都不愿说。” 陌萧笑而不语,须臾道:“现在我回来了,你便不用往这儿跑了。” 正说着,子衿斟了两杯茶来,一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陌萧案边,另一杯送到叶青竹跟前。叶青竹正一脸得意地想接过茶,只见子衿手一滑,滚烫的热茶朝叶青竹泼洒过来。 “你想烫死我啊!”叶青竹猛地向后一退,才躲过一劫。 子衿幸灾乐祸地一行礼:“对不起啊叶公子。”言讫偷偷地乐呵着。叶青竹自是不饶,“有这么道歉的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落影见叶青竹也未真的恼怒,便由他们去了。如今,她只想知道,孟无虞如何了。见陌萧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想着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陌公子,” 陌萧抬了眼,神色冷清,“叫我陌萧。” “哦,陌.....萧。”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落影突然晃神,脑海中生出这么一句,“陌上花开,本可缓缓归。玉箫寂寞,不知何处语。”无虞,你究竟何时归? “宓儿?”温润如玉的男声,将她跑远的思绪瞬间拉回。抬眼,夕阳微微映进来,映在陌萧绝世的脸上。他这样唤着她,眼神温柔,嘴角微微上翘,见她抬眼看自己,却又忽而别过眼去,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落影对自己的失态很是不好意思,慌忙道:“陌公子......陌萧。” “你说吧,”陌萧垂首浅抿了一口茶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瀛洲到底发生什么了?” 陌萧顿了片刻,继而摇摇头:“孟兄无事。” “姑爷还是要反,反对那个司马路是吗?”刚刚还和叶青竹吵个不停的子衿,一听到孟兄二字,转而停了争吵,插了句嘴。 叶青竹轻轻拍了一下子衿梳着两朵云髻的头顶,“你是不是傻啊?反对司马路?那叫造反!” 接着,他恍然大悟一般叫道:“好你个陌萧,终于知道你去瀛洲做什么了,听说那边有个落难皇子举旗造反,称是要除了司马路,原来你是赶去出谋划策了啊!有这么个升官发财的好事,你就不知道惦记着我!” 子衿哼了一声,“就你这样的,当了官老百姓还活不?” 落影心下一惊,原来瀛洲出了如此大事,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青竹,你回去吧。”陌萧皱了俊眉,肃容道。 “你不跟我一起啊?” “从今日起,我也住在这里。”陌萧垂眸道。 “也是啊,都要忘了,你小子说什么替朋友照顾家小,其实是自己金屋藏娇。” 落影也顾不得叶青竹的胡言,快步挡在他面前,厉声道:“叶公子,你告诉我,瀛洲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陌萧陪在身边,因为担心司马路追来,落影已经很久未出门户,至多也只是在竹林边走走。外头的局势,她是一无所知。 叶青竹摆摆手道:“现在天下乱成这样,陌萧都没告诉你啊?宫里说皇上重病,其实听说皇上早就死了,如今朝廷成了司马路的天下。他坐拥重兵,又有大将军陶然做女婿,众人都对其无可奈何。现在天下叛乱四起,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日便被司马路灭了。只有瀛洲出了个先帝的落难遗子,据说是先帝在外头沾花惹草生的。但好歹也是皇子啊,举旗称要除掉司马路,护住大梁江山,自是得了不少拥护。现在司马路虎视眈眈,就是要除了他这一支呢!” 落影顾不得那么多,没等他说完,便接着问道:“那现在呢?瀛洲如何了?” “说也奇怪,那落难皇子估计是早设计好了吧,司马路除掉他,本来是轻而易举,偏偏前几日去擒他之时,容华将军的大军从天而降,一夜之间,居然跟了那落难皇子,一起对司马路倒戈!现在啊,两者可谓势均力敌,难分上下呀。”叶青竹如说书一般讲着,讲到最后,似乎是觉得口渴了,端起陌萧身边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落影听罢,怔在原地,回想着他一连串的话。 瀛洲,落难皇子......难道......她抬眼看了看陌萧,却见他起了身,将余下的茶水随手倒在地上,径自重又斟满一杯新的。 “陌萧,你告诉我......”落影说道。凭直觉,他一定知道实情。 “你们小夫妻谈心哈,我先走了。”叶青竹见状,以为是落影在嗔怪陌萧隐瞒,便想先行撤退。 “你早该走了!”子衿听了,插着腰道。 叶青竹也没理会,临走又回眸道:“嫂嫂,他这人就这么怪,跟我也都没说,还是纸包不住火,满城人都传开了,我才知道这瀛洲的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哈。”说着,溜之大吉。 陌萧抬眼看着落影,眼眸如古井深潭,看不出是忧是喜。停了片刻,说道:“宓儿想知道什么?” “他,是叶青竹口中的落难皇子吗?”落影几乎是颤抖地说着这话。 她只知道父亲说过,孟无虞大贵之相,从未想过,会有这般身世。而她亦曾想,这重身份,或者是她一向喜欢说大话的夫君再一次弥天大谎。 可那容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片刻,陌萧颔首道:“是他。” 落影脑袋轰得一声,如炸开一般,她走到陌萧近前,用压抑得自己都觉得揪心的声音问道:“这身份是他编的吗?” 陌萧摇摇头:“是实情,只不过,他一直不知。” 落影向后踉跄了两步,有些恍然。 他,一个混混,居然是皇子?她的夫君,居然......是皇子。 她踉跄着后退之时,瞥见陌萧下意识地想去扶她,但顷刻又刻意止住了脚步。 无虞是皇子......是皇子......良久,落影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不知是悲是喜。 喜的是,如此,孟无虞与她便终有了出头之日。悲的是,如此,她的小混混,便不再是那个可以永远属于她一个人的平凡夫君。她与他的生活,便注定不再有细水长流的安然。 “前几日听说瀛洲有难,陌萧赶过去,想帮帮孟兄,不想容华将军也在。容将军称自己查出孟兄身份,只想助孟兄夺回大梁天下,不要让其落入司马手中。”陌萧边说着,边端起刚斟好的茶,浅抿了一口,尝尝不热,缓缓递了过来,“你脸色不好,喝口茶吧。” 落影一时失神,接过茶杯来喝了一口,顺手又放在案上。 “小姐,如此说来,姑爷不但没事,兴许还能成功呢!”子衿兴奋地喊道,这一声,恰是将落影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着案边的茶,落影想着自己竟喝了陌萧的茶,自觉不妥,吩咐道:“子衿,快去给陌公子再斟一杯来。” 陌萧摇摇头道:“不必了。”说着,又拾起茶杯,抿了一口。继而,他拂袖而起道:“两军正是焦灼时,司马路也正是急不可耐,今夜我就宿在门外,宓儿别轻易出来。”言讫,他转身往外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城内外,萧声默默 夜凉如水,落影想着陌萧因要护着自己,有床不能卧,还在门外,再回想之前自己因担心孟无虞而生出不少唐突之语,她越想越觉得不该。 看着子衿和宁归都睡得沉稳,她轻推开房门,想去对陌萧致个歉。 门外,竹影下,陌萧斜倚在竹前一袭白铺上,双眸微闭。月光映在他俊美的脸庞,衬得这容颜绝世而孤寂。 “陌公子,睡了吗?”落影试探地问道。 陌萧抬了眼,见是她,坐起了身,“你没睡啊。” “今日,是落影唐突了。陌公子,近日,我和无虞真的给你生了太多麻烦。”落影由衷不忍,娓娓说着。 陌萧不接这话,起身走到她近前,浅笑道:“我说过,叫我陌萧。” 落影颔首,千恩万谢,却不知再从何说起。 “你觉得我这名字如何?”陌萧看着她,舒展了剑眉。 “陌路闻萧声,当是相思音。名字虽好,却是孤寂。”落影如是道。 陌萧收敛了微微的喜色,肃容道,“还有么?” 落影摇头。 陌萧颔首,垂下眼眸,没再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 “回去吧,外面凉。”陌萧伸手想帮她整理衣襟,及至半空,又将胳膊收了回去。 落影只觉哪里不对,想起什么,禁不住问道:“陌公子很喜欢那幅洛神图吗?” 陌萧一怔,没有回答,转而道:“宓儿回去吧,陌萧有些倦了。孟兄那里形势虽好转,但仍是乱了些,等他安定了,便会接你们过去,宓儿且等着就是。” 听了这些,落影觉得安心许多,也看出以陌萧的义气,断不肯离开此地投宿客栈,想必劝他离开也无益。念着这些,落影便回屋睡了。 又如此过了些时日,这天,本是片刻不离竹屋的陌萧突然离去,归来时,带了一封信笺。 落影见了那信,心怦怦直跳。 见陌萧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她禁不住走近了两步。抬眼望去,这恢弘大气的字迹,果真如她所料,正是孟无虞手笔。陌萧对着信看了一眼,提起笔来,不知于信末写了什么。 须臾,陌萧停了笔,收起信来,被落影看到了开头一行字:“我军大胜,唯一事不妙......” “陌萧,他,可有提到我吗?”落影蹙了眉头,抬眼问道。 陌萧摇摇头,指指信笺背面的一行小字:“陌萧亲启,杂人勿视。” 杂人......杂人......这两个字,让落影心下一沉,如周身被人撕碎般痛彻。此刻,连她自己都能隐隐感觉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何颜色,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 见她如此这般,陌萧片刻失神,而后道:“孟兄曾说过,不想你担心,故而不寄家书。” 言讫,他抬手又另起一张纸来,写了几味药,唤道:“子衿姑娘,把这个给青竹,要他去取些药来,煎给宓儿喝。”接着,他把信也放在他手书的方子上,一并递与子衿。 子衿欣喜地将其接过,眨着长长的睫毛问道:“陌公子,什么药啊?” “安神而已。”陌萧微微颔首。 见子衿机灵地接过去跑出门外,陌萧也转身走了出去,独留落影和宁归在房中。宁归正一脸稚气地在缠着一个线团,落影呆呆看着他,心却早飞到了瀛洲。 不多时,子衿便跑了回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笑道:“这......陌公子可真是有才华啊,不但会起名,还会开药,真是......” “子衿,你可有看,那信上写的是什么?”落影打断她问道。 “只顾着快些送到,到了就被叶青竹那混小子一把抢了去,我也没看呀,”子衿一脸无辜。 落影摇摇头,不再追问。 之后的日子里,陌萧便时不时地收到信笺,总是书了几个字作为回复后,便带到叶青竹处,托他找人去送。 落影每每想走到近前,看看信上说了什么,又每次都遥遥望着,抬不动脚步。若是信上没有提她,她断会失望。而她又明知,信上不会有她。故而,还是不看了吧。 杂人,杂人......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两个大气磅礴的字。这两个字,是她至今听来,心底最难抑制的辛酸。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想了这些,她又自嘲地笑笑。自欺欺人,诚如自己。 已入初冬,落影见窗外簌簌飘起雪花,想起陌萧还在外头,想去唤他去客栈住。一推门,她发现陌萧连同白铺都悄然不见。 落影以为,他是见下雪便径自去了客栈,便就此放下了心。 翌日,又听着叶青竹熟悉的敲门声,她打开房门,从叶青竹口中得知,陌萧又连夜离开了。 落影心知,定是瀛洲又有要事,便问道:“叶公子,陌萧此去可留下什么话?” 叶青竹将食盒递过,环抱了手臂道:“嗨,能有什么事啊,他不说我也知道。 听说那个落难皇子现在势力不小,已经自立为王,近日司马路派了陶然大军打到瀛洲城外。容华在内,陶然在外,大粱最厉害的两个将军对挚,陌萧那小子,定是又去找那个皇子献计溜须了呗。” 叶青竹说的很随意,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可这话落在落影耳中,却是着实紧张。陶然与容华兵力虽是不分上下,可司马路还有天下第一剑客莫筱护身。更何况,莫筱已 将孟无虞视为眼中钉。 “叶公子,可知战况如何?”落影抬了眸,看看被子衿逗弄着的稚子,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跑到孟无虞身边,陪他同生共死。 叶青竹却轻松一笑:“哎,嫂嫂你别担心,陌萧那小子精明着那,他点子多,顶多是帮着出出主意,断不会跟着上战场,战况怎样也伤不到他呀。” 落影一顿,见他答非所问,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子衿却把视线从宁归身上移开来,满目不屑地看着叶青竹:“叶青竹,你是不是傻啊,我们家小姐问的是战况,又不是问陌公子,你听得懂人话吗?” 叶青竹斜眼一瞥:“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嫂嫂问战况为了啥?不就是为了问她情郎吗?” “谁是情郎?别拿我家小姐胡说!”子衿杏眼一瞪,厉声道。 叶青竹走到她身前,痞痞笑道:“羡慕了?要不我也给你找个情郎如何?” “你给我滚出去!”子衿脸一热,直挥了小手来赶他走。 “我偏不滚!我看啊,你就是羡慕了!哈哈哈哈,你看你脸红的,哈哈哈哈” “叶青竹,你!” “告诉你哈,今天我真的滚不了,陌萧说了,现在你们这里很危险,他不回来,我就不能走。” 见叶青竹说到末了这句,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子衿也止了戏语,有些害怕了,“为什么?是司马路要追过来吗?啊?这可怎么办啊?” 子衿说着,鼻子一酸,吓得眼泪汪汪。 叶青竹见状,眼神里的不羁化而为几分怜惜,嘴上却还是调笑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多大点儿事儿啊,看把你吓得,这不还有本英雄护着你们呢么!”说着,满脸自信。 “就你?”子衿看着他,一脸无奈地皱着眉头。 落影独坐案前,听着二人呱噪了许久,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看得出,陌萧为人谨慎,他如是说,那么确实,诚如子衿所言,他们正身处险境。 但反过来说,陌萧能让叶青竹来替自己守护,也说明,叶青竹虽然看起来痞气十足,但绝非等闲之辈。 她默默做好一切打算。事已至此,若是能逃过一劫自是最好。若是真落入司马路手中——此刻无虞已自立为王,她身为他的夫人,也不会与他失了风骨。 既来之,则安之吧。 落影神色沉静下来,忽而,目光扫过一脸天真的宁归,微闭了双眸,柳眉轻皱。若是有天她落入敌手,只盼宁归能无事——只盼她留给无虞唯一的血脉,能替她寄托心意。 夜寒如霜,瀛洲城一片肃穆。 几个巡夜的士兵在城楼上不住地走动着,时不时四下观望。 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张了个哈,与身旁的中年士兵附耳道:“都四更天了,今天当是无事了。” 中年士兵颔首道:“想来有咱们容将军坐阵,陶将军也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虽只是耳语,但借了微弱的月光,脸上轻松的神情还是落入一人眼中。 此人一袭黑衣,正埋在城外草丛中,伺机而动。 他只须臾沉思,便忽而一跃而起。顷刻间,草丛簌簌而响。他身手迅如雷电,身起时,只见一道白光冲天般跃至城上。 没等守城士兵反应过来,又一束白光划过,两个士兵应声而倒。 其他士兵闻声奔来,黑衣人嘴角微微一斜,纵身一跃,手起剑下,赶来的一众士兵齐齐倒下。 仅余的几个士兵见状,赶忙向城内逃去,其中一个向容华住处跑去。 黑衣人也不理会,回身一跃,落入城中,又是两声剑响,城门内的两名守兵也身首异处。 不过一刻钟,他手中的剑便不知杀了多少人,而他淡然自若,将剑收起,仍是身手迅捷地走近城门,欲要将其打开。 “嗖——” 忽而一声响起,黑衣人肩中暗器。 他蓦地转身,看见一袭白衣。白衣被月光衬得微微黄晕。再看那人神色,亦是清冷如皎。 黑衣人凝神与之对视,心下疑惑。自己剑术天下第一,防御更是不在话下,居然有人能在他身后出手,而让他不自知。 “莫筱,”白衣人打破了他的思绪,沉声道,“这城门,你开不得。” 莫筱紧握剑柄,朝白衣人近了两步:“你何时来的?” 白衣人微微一笑:“在下等你很久了。” “你是谁?既然精谙暗器之术,为何不射我要害?”莫筱将剑扬在半空,目光阴鸷。 “在下亦名陌萧。”白衣人也走到莫筱近前,神色清冷如许。 莫筱的剑扬至他鼻尖,而陌萧仍是自泰然自若。 这时,城外响起一阵马蹄之声,莫筱眉头一皱,忙回身去开城门。 “冷月,”陌萧唇齿轻碰,忽而念出这个名字。 莫筱怔在原地,偏了头,等着听陌萧下一句话。 “皇上驾崩,宫女皆要陪葬,而冷月得以幸免,在我手中。”陌萧轻轻拂去袖上尘土,不紧不慢地说道。 莫筱没有回头,也没有开门。他背对陌萧,背上微微颤抖。 城外,一阵推门声响起,听得出,敌军已兵临城下。 而此时,被士兵唤来的容华精兵也整装而备,齐齐赶到门口。 顷刻间,本来寂静的瀛洲城一片喧嚣。 陌萧快步赶到莫筱身边,将一字条塞入他袖中。 继而,莫筱以迅雷之势,径自在腿上划了一剑,而后,纵身一跃,飞出城去,落下几缕殷红。 “城内精兵无数,还有暗器埋伏,莫筱探得,我们断不是敌手。”城外,莫筱跪在地上,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腿部,一边表情狰狞,流着汗艰难地对陶然报道。 陶然紧簇眉头,而后一声长叹,沉声道:“撤——” 陌萧也回了身,对身后的精兵点点头,众精兵便纷纷颔首告退。 瀛洲城又恢复了冷清,陌萧的神色也依旧是清冷如许。他望了望朦胧的月光,朝瀛洲府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当年明月在 瀛洲府,孟无虞正来回踱步。他一脸凝重,少有的焦急。早些时候,已经投靠了他的沈陆永便说起过,虽然陶然与容华势均力敌,但司马路还有个莫筱,故总是比他多些胜算。但他当时只道是沈陆永胆小怕事,没有多想。 直到刚才听人来报,陶然大军兵临城下,且据说,陶军被莫筱授了剑法,个个以一当十。他才慌了阵脚,亦是自责亦是焦急。 正苦思计策,下人兴奋来报:“大王!大王!陶军,撤退了!” 孟无虞喜形于色,正想问问陶军为何撤退,只见一袭白影由远而近。 “陌萧!”孟无虞见是陌萧,一脸欣喜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厉害了,你怎么退的陶军?” 陌萧摇摇头:“退陶军者,非此陌萧,乃彼莫筱。” 孟无虞怔了片刻道:“说说。” 陌萧与之耳语一番,孟无虞抬了下巴,微微点头。 不觉天微微发白,眼看着天明了。 孟无虞找来下人,吩咐了些事,便斜倚在长榻上,打起了呼噜。陌萧坐在案前,轻轻拿出怀中的洛神图,细细端详,时而抬眼望望门外,剑眉微皱,似有心事。 及至傍晚,孟无虞还睡得很沉。下人匆匆跑来,高喊着大王。 孟无虞猛地坐起身:“怎么了?” 下人顿了顿,走到孟无虞跟前道:“大王,您吩咐的事,成了。” 孟无虞露出标志性的邪笑,拍拍下人肩膀道:“不错!” 下人娓娓道来:“小的潜入莫筱府中,找他讨要了一封陶然手书,又托沈公拟其字迹写了封书信,信上写了陶然打算联合莫筱杀了司马路,夺得天下。写完又将信送至莫筱手上。莫筱急速将信转交司马路。司马路本就多疑,如今更是对陶然下了禁令,夺了他的军权。陶然性烈,受了委屈,自是不依不饶,司马路一怒之下,不顾女儿求饶,将之斩杀,并把将军印授予黄临。” 孟无虞哈哈一笑道:“干得好!黄临只是个纸上谈兵的黄毛小子,定不是容将军对手。如此,我军便可高枕无忧了!” 孟无虞只顾着欣喜,此时却无意中发现陌萧已经离了席,转身要走,孟无虞追上前去,高声道:“别着急走啊!此计出于你手,你当是功臣!今夜我宴请手下,你必须到!” 陌萧摇摇头道:“我担心司马路会对孟兄妻儿下手。” 孟无虞顿了顿,神色恍惚了片刻:“他们怎样了?” 陌萧不语,只留下一声:“三日后,莫筱便会倒戈司马路,到时候司马路将自顾不暇,你这里也将绝对安全,你便派人去接她们母子二人吧。”言讫,匆匆离去。 孟无虞摇摇头道:“陌萧!我妻儿交给你了!多谢!”言讫,失神片刻,想着有陌萧在,复又舒展开笑颜,吩咐下人道:“喊弟兄们晚上一起用膳,备好席好酒!” 粱都,竹屋内,落影正坐在琴前,轻轻抚弄。自嫁了人,她每日劳作,已经很久没碰琴弦了。 她默默抚着一曲《离殇》,神色寂寥。 本以为,天下太平,他是属于她的小混混,可以与她静享华年。可偏偏,流年易变,逢了乱世,他又偏偏是有鸿鹄之志的落难皇子,偏偏不能与她长厢厮守。 窗外子衿和叶青竹一边哄着宁归,一边拌嘴的声音不绝于耳。落影心下一酸,十分羡慕这二人。 如果人可以长久,宁愿永不谙世事。 天色暗了,叶青竹宿在门外,子衿领着孩子回到屋中,没多久便睡去了。 落影仍坐在案前,一只手托着腮帮,却感觉脸上有些刺痛,她蓦地一惊,俯首看看自己的一双手。从前的纤纤玉手,如今因久经劳作竟已生出了茧子。 这一年,她二十三岁。与出嫁前仅隔三年,而经了这三年,却犹如熬过了无数春秋。 一阵风起,门外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她蓦地起身,向窗边走去。凭直觉,她总觉得外面有问题。 果真,没等她去叫醒子衿,便听得门外“嗖”得一声响,果真是有刺客到,继而是叶青竹跃身与之对峙的声音。 “识相点,见了你叶爷爷,赶紧麻溜地回去!”叶青竹不屑地喊道。 来人不语,接着又是“嗖嗖”几声,听得出,二人已经开始过招了。 子衿惊醒,大叫道:“司马路找过来了?啊!这可如何是好?”说着流起眼泪来。 宁归被她哭醒,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会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落影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沉沉心绪,抱起孩子,一边轻拍孩子脊背,另一只手揽了子衿肩膀,凝神看着她道:“子衿,别怕。司马路是冲着我们母女来的。一会儿,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带着宁归,跟叶公子速速逃了,不用管我。叶公子一定能护你周全的。” 子衿哭得更伤心了:“小姐,那你怎么办啊……小姐……” 落影把宁归抱到子衿手中,走到窗边,戳开一处,向外望去,低语道:“该来的,终会来的。” 是啊,该来的,终会来的。无虞,既然我做了你的妻子,我便认了,只要你能施展抱负就好。只要你……莫要将我忘了就好。 窗外,叶青竹与之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看得出,叶青竹果真武功高强。但司马路估计猜到落影身边会有高人相助,派来的人也绝非等闲。 正在二人斗得激烈之时,竹林外又窜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帮初来的刺客对付叶青竹,另一个径直朝竹屋奔来。 叶青竹见状,忙跳过来挡住他,不料腹背受敌,被另两个各砍了一剑。 叶青竹踉跄了两步,抹抹嘴边的血:“他娘的,”接着继续应敌。但所来三人皆是高手,叶青竹眼看着要倒下。 子衿听着动静,哭喊道:“叶青竹这傻子!你要挺住啊!” 落影攥紧了拳头,这一刻,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身,只恨自己成了友人拖累。 叶青竹前胸中又中一剑,禁不住踉跄倒地,欲要起身继续与来人搏斗,被两个来人双手反绑,动弹不得,便破口大骂:“识趣点!不然等我大哥回来,通通把你们灭了!” 另一个来人也不理会,不顾他的谩骂,走到竹屋门前道:“孟夫人,你逃不掉了,出来吧,留个体面。” 子衿哭道:“小姐,别……” 落影默默走到宁归面前,朝他幼嫩的脸上浅吻一口,对子衿低语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抱着宁归逃了,莫要管我。替我照顾好宁归。” 言讫,她不顾子衿的哭喊,缓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神态自若。 她也有怕,她也有恨,但她要为孟无虞留个体面,要为年幼的稚子留个体面。若是孟无虞成了大业,宁归将来也会身为人君。她要让他记得,他的母亲,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村野妇人。 来人阴狠一笑,摆摆手道:“孟夫人,得罪了。”言讫,另外两个来人过来将落影反绑了,推搡着她徐徐前行。 “你们这群混蛋,把嫂嫂给我留下!”叶青竹一边骂着,一边试图起身来救,却又捂了伤口,痛得面目狰狞,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对落影说话的来人正准备朝宁归和子衿走去,被落影一声怒喝:“放过他们!” 她的话语看似柔弱无力,却又自含了一番如磐石般坚毅的风骨,令来人顿住了脚步。 来人侧身看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落影,冷笑道:“孟公夫人果真是有风骨!我本刺客,受人钱财,无人消灾。不过,如今我只收了他一半银钱,只抓一人便可,另一半,我不要了便是。” 言讫,果真折了回来,与另两人一起压着落影往前走。 落影微闭了眼眸,长舒了一口气。 落影被来人反绑着拖到竹林边一匹马上,来人一扬鞭,马儿一惊,向前跑去。 落影回首望着竹林中往这边踉跄着跑来的叶青竹,喊了一声:“叶公子,拜托……”言讫,她隐隐看见叶青竹愁眉紧锁,捂着伤口顿住了脚步。 而后,她回望一眼挟着自己架马的刺客,淡淡说了声:“多谢。”刺客只是冷笑一声道:“自你从竹屋出来,我便看出,你将来定不会久居囹圄,此番就当卖你个人情吧。” 马儿在夜色中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停在粱都牢外。 刺客将她拖下马,带入牢中,对狱卒说道:“她就是林氏,好生看管。明日替我转告大人,陈某不才,只擒到这一个,另一半酬金作罢。”言讫,放下她绝尘而去。 她被带到阴暗潮湿的牢内,狱卒将她狠狠推倒在地,砰一声关上了牢门。她倒在冰凉的地上,呼吸着酸臭的空气,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当她为将来踌躇时,当她思念孟无虞时,当她替稚子担心时,她会禁不住在夜里偷偷拭泪。可如今她身陷囹圄,一切已成定局,她反倒不会流泪了。 也许是因为感应到孟无虞将要成事,也许是因为宁归得以幸免,总之,如今她只愿听天由命。 只是,当月光透过牢内细小的窗户射到地上之时,她心头仍是隐隐作痛。 皎月如君颜,映在我心。 无虞,当你浴血沙场,当你功成名就,你可还会记得,你与我说过的誓言? 当年明月在,却不知何时照得离人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落影罹难 落影屈膝而坐,环过双膝,努力让自己暖和一点。她将头侧倚在臂上,望着微寒的月光,眼前出现孟无虞痞痞的笑容,泪水终是湿了眼眶。 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会是何种羞辱?哪般酷刑?她也怕,怕得很。可她又不能怕,她有个做了王的夫君,有个将来要做王的稚子,为了他们,她也不能怕…… 她这样坐着,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一阵脚步声。她恍然惊醒,抬眼望去。 一位衣着华贵,稍显富态,气度倨傲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两个狱卒。不消猜,此人当是司马路了。 落影心下一惊,紧张得攥紧裙角,却又故作镇定。 “孟夫人,”司马路走到她身前,自是一副凌人的态势,而语气倒也是低缓的。 落影起了身,回了个礼道:“见过司马大人。” 司马路冷哼一声:“孟夫人果真是识礼之人,身陷囹圄都还能泰然自若,不愧是孟无虞的女人啊。”说到最后,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满脸讽刺。 落影淡色道:“司马大人过奖。” 司马路却抢了一步走到她近前,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近道:“过奖?何曾过奖?你可知,你夫君已经将我苦心经营一世的计划毁于一旦吗?!”说着,他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看着她。 落影听他如是说,心中更为明朗,想来孟无虞是势在必得了。想到这里,她浅浅露出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是替孟无虞笑话我嘛?”司马路似是看到她这片刻得意,怒到极点。 但落影更为得意了,她落入司马路手中,本就知道不会好过,而司马路一席话,却让她原本对孟无虞的担忧烟消云散,如是,她总是该得意的。 司马路强压怒火,动了动喉结,开口道:“孟夫人,若是你能给孟无虞写封家书,劝他放弃与我争权,那么司马路保证能让夫人平安回去。” 落影看着他,柳眉微皱。 她不是贪生怕死,但她也不是英雄,面对生死,有谁不怕? 抬笔写一封?或许他能救她出去。 可,她又清楚地明白,孟无虞的心,绝不止于瀛洲。若是她写了,假若他答应司马路,那么得失事小,她首先就为孟无虞降了身价。假若他出兵救她,必也会自乱阵脚,中了司马路的埋伏。 这样想着,她缓缓摇头,也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勇气。 司马路脸一横,背身道:“那好,得罪了,孟夫人。”言讫,他挥挥手,两个狱卒过来,将落影绑在牢中一根木柱上。 落影微闭了双眼,不愿让旁人看到她眼里的恐惧。 只听“嗖”得一声响,一记鞭子狠狠抽在她细嫩的皮肉上。她只觉胸前痛得火辣辣得,全身止不住颤抖,她痛得想流泪,却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留下来,也不让自己喊出来。 “嗖”,“嗖”,几鞭落下,她只觉自己全身都如火灼过一般,痛不欲生。 司马路转过身,冷眼看着她,咬着牙说道:“为何不叫?因你,孟无虞的女人,故亦要羞辱我?”言讫,他接过狱卒手中的鞭子,对她又是一通抽打。 落影疼得不住发抖,但就是咬着下唇,不出一点声音。 每当疼痛再一次袭来,她眼前都会出现孟无虞的影子。无虞,我会为你守住气节,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你可会来救我? 司马路将其对孟无虞的痛恨尽数发泄在了落影身上,而后掷下鞭子,看着浑身是血的落影,长舒一口气。 一旁的狱卒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小娘子还是不说,要不要小的再抽几鞭?” 司马路冷冷道:“不必了,本官要留她活口。” 而后,他看看落影,满脸厌烦道:“你想清楚,若是你不写书信,孟无虞永远都找不到你。” 落影抬眼看着他,不言不语。痛也受了,现在,更不会因他一句话便束手就擒。只不过,她也不想死,所以亦不想开口与之对峙。 司马路随手招来身边的狱卒:“带她去冥监。” 继而,他对落影留下一句:“待你想好了,让狱卒去找我。”言讫,转身离去。 冥监?落影自认见识不算浅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由不得她多想,狱卒将她从木柱上解下,粗暴地引她出了粱狱,将她拉至狱西墙拐角处,另一个狱卒将地上的沙石移开,地上现出一扇暗门来。 狱卒打开暗门,推搡着落影走下暗道。 暗道中一片漆黑,初时,落影险些滑倒,伤口蹭到石壁,疼得她险些瘫倒在地。 暗道有几十米长,终于到了平地。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只是能感觉到,这里很空旷,地方不小。她又被狱卒推搡着走了几十米,她听到周围其他狱卒抽打着犯人的声音,有人哭嚎的声音,有人呼天抢地的声音......接着,终于有了些亮光,眼前浮现地狱般的惨景。 狱卒把她丢在角落里,便自顾自地躲到一边说话去了,幸而没再折磨她。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着阴冷与恐怖。 周遭不绝于耳的哀嚎声,让她头脑一阵晕眩,她捂住耳朵,摇摇头,拼命想让自己清醒些,却无论如何都是惶恐,无尽的惶恐。 夜里,狱卒终于停了审讯,熄了烛火,于是狱中也没了半点声音。须臾,有个妇人嘤嘤地啜泣声,之后,便有狱卒闻声赶去,将妇人又是一顿抽。妇人想哭又刻意忍下,禁不住发出呜呜的□□声。 落影双手环抱膝头,只觉伤口更加疼痛了。 翌日,烛火又渐渐点燃,狱卒们又开始折磨犯人。落影只觉眼前恍惚,头上一阵阵发烫。 狱卒过来催着她给孟无虞写书信,而她眼前明一阵暗一阵,如喝醉了般神情恍惚。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狱卒将她狠狠拽了起来,啐道:“早点把信写了,免得爷爷跟着你在这鬼地方受苦!” 落影摇摇头,只觉浑身无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狱卒见她不语,更觉愤懑,揪着她的发,将她拎起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她被打得混了过去,再醒来时,又已是晚上,周围死一般沉寂。 她强打精神爬了起来,踉跄着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不行,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要去找无虞,找宁归,我要活。 可行至半路,因为太黑,她跌了个踉跄,被值夜的狱卒发现,将她拽回里头,狱卒抽出身上的刀来,直接在她背上划了一刀。“让你逃命!你要是逃了,老子怎么交差!” 落影应声倒地,此时,刀口的痛,合着之前未愈的伤口之痛,直让她痉挛已至麻木。 原来在此时,任何挣扎都是无力的。 翌日晌午,狱中突然难有的安静。狱卒们凝神屏气,不再行刑,只向暗道口的方向迎着。 须臾,司马路被几个狱卒拥着走到落影跟前。 “想好了么?”司马路上下打量着落影,见她一身血迹,面露得意之色。 落影摇摇头,冷笑道:“司马大人打也打过了,还要我想什么。” 司马路走到她身前,一只手抬起她下巴,眯着眼睛道:“孟夫人虽然一身血迹,但看得出,姿色却是不凡啊。” 落影警觉地后退两步:“司马大人请自重。” 司马路又逼近了两步:“你夫君要夺我江山,我用了他女人,算不得过分吧?”说着,说不清是笑是恨,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落影想要挣扎,却被一个狱卒双手紧紧定住,动弹不得。 司马路抬手,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撕破一大块。 “司马路!”落影怒目而视,“你可知,如今大局已定,待我夫君回来,若是见我被你侮辱,定会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路冷哼一声,不做回应,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接着,去接她的裙袴。 “司马路!你个畜生!”落影不住地唾骂着,眼前是司马路一脸横肉,和无比嚣张的脸,心里却是孟无虞邪魅而阳光的笑。 无虞,无虞,如今想替你留个体面,不想眼看着将要被司马路折辱。你身在何方? 之前你常说,我是你心上最纯净的花儿,如今,若你得知此事,是会疼惜,还是会......嫌弃? 她紧闭了双眸,泪水夺眶而出。 陌府,内堂,陌萧在地上来回踱步,剑眉紧锁。听闻脚步声,他蓦地抬起眼眸。见是一个丫头端了茶进来,垂了首,满眼失望。 “公子,这是老爷吩咐奴婢给您送来的岩茶。” 陌萧一抬手,不耐烦道:“不必了。”不料,不小心将茶碰落,洒了一地。 丫头吓得连连后退,一边俯身收拾,一边连声致歉。 “陌萧,可从没见你如此慌张过。”叶青竹伤口绑了纱布,信步走来。“看把人家姑娘吓得。” 陌萧抬起眼眸,低语道:“宁归怎么样了?” 叶青竹笑道:“瞧你,都不问问我?” 陌萧摇摇头,指了指案上:“拿这个去抓药。” 叶青竹撇撇嘴:“哼,还好我皮糙肉厚,要不然早没命了。你不知道,那天那几个刺客来时,嫂嫂......” “别说了!”陌萧摆摆手,怒吼道。 叶青竹顿住了,而后见陌萧不对劲,便拿了方子径自出去了。 须臾,一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走进来,与陌萧附耳道:“公子,探得了,在冥狱。” 陌萧俊眉一皱,须臾,抬眼道:“你替我守瀛粱动向,我去冥狱。” 少年疑惑道:“可公子,如今正是我们计划千钧一发之际,我......” “交给你了。”陌萧言讫,不假思索便要往外走。 “公子,”少年看着陌萧背影,喃喃道:“从没见公子这么慌张过......” 陌萧的背影微微一颤,低声道:“我也没想到......”言讫,匆匆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陌路之人,明媚如许 自己本就褴褛的衣衫在眼前这个恶魔手中撕成一块块。 周遭,狱卒帮了司马路死死按住她,却又惮于司马路而大气不敢出。犯人们纷纷向她的方向看来,仿佛那目光,有怜悯,有恐惧,还有讽刺...... 落影看着司马路猥琐而报复的一张笑脸,紧紧闭上双眸,她想闭了这无声的嘈杂,她宁愿感受伤口在他□□下彻骨的疼痛。 她死死咬着下唇,任唇上殷红的血流了下来。这味道咸而涩,一如她如今的处境,举步维艰。 司马路,若能留得性命出去,我定不忘今日之辱。 “司马大人,有人求见!”忽而,守在暗道口的一个随从小跑到司马路跟前报道。 “什么人敢找到这里?抓了他,不见!”司马路看看满身只剩寥寥碎布的落影,意兴正浓,抬手要继续撕扯。 “来人说,他是孟无虞的人。”随从小心翼翼地拱手道。 司马路神色一变,皱了眉头,停了手。 落影长舒一口气,心头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无虞......你终于派人来了。她微微一笑,长呼着气,胸头总算畅快了些。 她偏了头望去,只见暗门口一袭白衣。那是......陌萧?想必是无虞派他来的吧。她心头隐隐一丝宽慰。 陌萧神色凝重,朝她这边望了一眼,而后倏地低下头,让自己不看她。从落影的方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攥紧了拳头,在原地怔了片刻。 司马路走到他跟前,抬了下巴,有些不屑,“你是孟无虞的人?” 陌萧抬起头,神色又恢复了冷清,“在下陌萧。” 司马路仔细端详着他,良久,低语道:“怎么没听说过你?” 陌萧注视着司马路,眸子中一丝旁人看不透的寒意,“在下村野之人,奉命来照顾冽王妻小。” “冽王?”司马路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封个冽王,他就不是市井无赖了?” 继而,司马路似是想起了什么,“孟无虞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做好准备。不知他想以何条件换回夫人性命?莫以为,以你只言片语,便能将夫人带回。” 陌萧摇摇头道:“冽王不知,在下只是奉命照看夫人。”言讫,缓步朝落影走来。 司马路冷哼一声,亦走到落影跟前,朝陌萧抬眉道:“哦?既然能派你来,想必你也非等闲之辈了。那老夫就要让你看看,你能否护得住?” 说着,司马路向落影跟前又凑了两步,抬手要撤下她身上最后几块衣襟。 “别动——”陌萧语气低沉,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落影听得孟无虞并未想以城池相救,一边庆幸,一边又禁不住低落。 抬眼望去,只见陌萧眼神阴骘的看着司马路,双眸中的煞气,几乎要将其射穿。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神情。 “告诉你家冽王,”司马路扬眉道:“一日不见降书,夫人便一日不得安生。”言讫,他挑衅一般伸出手来摸摸落影的脸颊。 落影紧闭了双眼,摇摇头。 若是孟无虞不出兵,陌萧又怎能护得住她?只能与她一起受苦,徒增伤感罢了。 却听得“嗖”的一声,司马路“啊”得一声,手背上流下汩汩鲜血。 司马路躬身捂着手背,面目狰狞道:“竟敢与本官使暗器?来人!抓了他!” 陌萧神态自若,仿佛刚刚所为与他无丝毫关系。他瞥了一眼司马路,沉声道:“这是含沙影,非独门解药,无解。” 司马路狠狠瞪着他道:“你别以为本官不识得江湖之人,待我拿来解药,再来将你碎尸万段!”言讫,一脸痛苦地离去。 狱卒面面相觑,被陌萧刚刚的出手惊得脊背发凉。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切,却谁都没看出他何时出的手。其出手之快,下手之准实为令人惊愕。故而,司马路走后,狱卒忌惮陌萧,便也不想再自找没趣,只对陌萧、落影二人落下一句:“老实点,”便审讯其他犯人去了。 看着这一切,落影皱紧了眉头,陌萧出手如此厉害,却不伤司马路性命,这说明什么?难道说,在司马路背后,孟无虞还有隐藏了的,更大的威胁?而这个威胁的存在,陌萧是知道的,只有留司马路活口,才能引出威胁之人...... 陌萧走到她身边,也不言语,只随手撤下自己袖上一尺白纱,俯首为她拭去血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玉瓶,将其中药味浓重的粉末轻轻涂在她遍身的伤口上。 “陌萧,”落影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轻声道。 “嗯,”陌萧继续为她涂药,也不抬头。 “是无虞派你来的吗?他......”她其实想问问他,为何孟无虞不出兵相救,但话到嘴边,又深深咽下。无虞能稳住心,不出兵相救,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陌萧动作停了片刻,继而道:“孟兄托我来护你周全,待大事已成,再接你回去。” “他那边,怎么样了?”落影感觉着,那柔柔的粉末撒在伤口,全身舒缓了许多。 “宓儿,别动。”陌萧仍是低着头替她涂药,此时话锋一转,避开她的问题。落影看不清此时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皱的了眉。 落影自知不妥,陌萧不畏艰险来护着自己,让自己免于侮辱,而自己却一直只问夫君不知道谢。料就是谁,也不会宽慰吧。 想到这里,她开口道:“陌萧,谢谢你......” 陌萧仍是不回话,打量着她周身的伤痕,突然闭了双眸,片刻才复又睁开。 陌萧又从自己外袍上撤下一片衣襟,轻轻为她披在身上。 落影见他不悦,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坐在角落里,看他也坐到身边,两人就这样,只离了几寸的距离坐着,却无从言语。 是夜,周遭又安静了下来。月光透过狱中窗户撒下星星点点,陌萧也不看她,只从怀中掏出那副洛神图,展开来细细端详。 落影抱了膝,看着地上的星点月光发着呆,隐隐感觉,陌萧抬了眼,似在看她。她侧了头迎过去,却见他重又低了头,收起那张洛神图。 不知何时,落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依旧是深夜,周围安静如常,只是陌萧已不在身边。 他离开了?看得出,他武功高强,想离开,只要不带着她这个拖累,便应该不是难事。 而他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即便离开,她也无什么可嗔怪的。陌萧为她夫妻二人,已是被拖累太多。此时他离开,她应是感到轻松才是。 可看到他坐过的位置空空如也,她偏偏有些失落。 及至天明,她倚在墙角,饿得头昏眼花之时,狱卒丢过来一碗馊饭,“吃了!大人说了,要留你活口!” 落影端起这碗臭熏熏的馊饭,闭了眼睛准备吃下去。已经饿了几天了,她不能这样饿下去。她得活着出去,活着见孟无虞和宁归。 “宓儿,”蓦地,她听到陌萧的声音,抬起了眼眸,见着果真是陌萧。只见他立在眼前,见着她要吃那碗馊饭,摇摇头道:“你想吃什么?” “你没走?”落影一惊,问道。 “只是狱里四处转转。”陌萧说着,冷冷地看着狱吏,“有别的食物吗?” 狱吏见识了他对付司马路的招数,对他多有忌惮,只盼他别出手伤了自己,故而点点头,转身去把自己的饭食端到面前。 “吃吧,”陌萧对落影淡淡说道,而后坐到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你不吃吗?”落影见他也一直没吃东西,问道。 陌萧摇摇头,继而转过头去,像是思考着什么。 “陌萧,你为什么一直对我和无虞这么好?我与你素昧平生,无虞他又......”落影吃了几口饭,看着身边依旧是一袭白衣,俊美无伦的陌萧,不解地问道。 他本可以不来,他本可以走,无虞与他相比,也算不得同道中人。可他,偏偏留了下来。 “孟兄是未来的天子,我辅佐他,亦是荣幸。”陌萧顿了片刻,说着这话,也不抬眼。 “哦,”落影微微失落。真的如他所言,只是因为,孟无虞所谓的落难皇子的身份吗?如是,难道只是她想多了? 二人就这样在狱中静静宿了几日,有陌萧在身边,狱卒没再□□落影,直到这日,陌萧被司马路传去问话,落影紧张不已,司马路会不会杀了陌萧? 陌萧看出她的紧张,忽而抬眉对她淡色道:“他中了我的毒,不会伤我的。”言讫,淡然与狱卒同去了。 陌萧刚走,她便接到外头的消息,称司马路派人要将落影带出冥狱。 落影一怔,不知是福是祸。 出了冥狱,狱卒驱车把她带到远处一座荒野。这地方空旷而寒冷,她下了车,赤着脚走在遍布荆棘而冰凉的野地上。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儿服刑!”狱卒冷冷道,接着,递给她一把锄头:“这片荒地,由你来开。” 落影望望四下看不到头的空地,虽是晓得日后的艰难,但她却也是宽慰的。再苦再累,总好过遭人鞭笞,甚至被人□□。总算,也是有了活路。 她看看脚下的荒地,微微一笑,却听得嗖得一声响,又一记鞭子重重抽在身上。 “快干!”狱卒喝道。 她疼得战栗片刻,而后抬起锄头,开始干活。 一干就是半年。 她没有得到孟无虞的消息,也没有听到陌萧的下落。只知道,自己在日复一日,黄牛一般地干着,只知道,一旦停下来,就又是重重一记鞭笞。 已至盛夏,她挥着汗干着农活,听得两个看守她的狱卒议论着:“你听说了吗?冽王要攻打梁都了!”落影心下一惊,放下手头的活儿,侧耳细听。 “冽王?”另一个狱卒低声道:“那咱们看着这个女囚......若是冽王胜了,怪罪下来......” “怕什么?”狱卒得意道,“哪儿那么容易就胜了啊。上回冽王胜了,还不是那个陌萧给司马大人下了毒,才得了胜吗?现在司马大人可以多了颍国支援,害怕一个陌萧不成?” 落影心下一沉,蓦地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果不其然,除了司马路,孟无虞果真还有更大的威胁。 “对了,那个陌萧怎么不在冥狱了?”狱卒接着问道。 “他回来找不到这个女囚,便出去寻她了。不过咱们这个地方,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呢!” 狱卒说得轻松,落影听了却是心下了然。 原来,她的孟无虞马上要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原来,陌萧一直在找她......陌萧,真是个重义的君子,只是,总觉得人怪异了些,让人看不透...... “快干活!”狱卒停了议论,朝她怒吼道。 她扬起锄头,继续挥汗如雨,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孟无虞,希望你没事。 数月后,天气渐寒,落影趁狱卒打盹,也坐在树下小憩。 她俯首看看自己,却发现自己的一双手,更添了不少茧子。曾经一双柔夷玉手,成了如今稍显粗壮的一双村妇之手。 她微闭了眼眸,眼前浮现出曾经的画面。 那时候,孟无虞牵着她软糯的小手,到处游走,逢人便说,“这是我娘子!” 那时候,他每每回来,都握着她的小手,痞痞地对她坏笑着索吻。 那时候...... 那时候......距离那时候,一晃几年了。 “嗖,嗖”两声剑响打破了她的遐思。 睁开眼眸,只见两个打盹儿的狱卒倒在血泊之中。而眼前,立着仍旧是一袭白衣的陌萧。他仍是那么仙风道骨,容颜绝世而清冷,仿佛地上这殷红掠目的鲜血,尽数与他无关。 “宓儿,终于找到你了。”陌萧说着,扶起她,眼神里,一副难掩的心疼。 这眼神如火一般掠过她周身,而后又渐渐熄灭,恢复清冷...... “孟兄托我找你,终于,找到了。”他眸子黯淡起来,继而,抬剑砍下她身上的铁链,将她扶上等在一边的骏马,而后也一跃而上。 他抬了缰绳,马儿跑得飞快。因担心她滑落,他小心翼翼地用双臂护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孟无虞之外的男人靠得那么近。 她只觉不好意思,可陌萧与她经历了这么多,她又深知,她与他,可以说是患难之交。既是挚友,又何须在意这些? 行至半路,陌萧也没有开口。 落影心里渐渐明朗。一路上,想着孟无虞的样子,微微露出笑意,终是忍不住问道:“陌萧,是他成功了吗?是他派你来接我了吗?” 陌萧不语,片刻才说道:“如今司马路已死,但颍国与黄临联手,一起同容将军对峙。现在情势不利,所以,宓儿还是暂住我那里。” 落影心下一沉,刚燃起的希望,复又付之一炬了。 她,终还是不能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夫君啊。 片刻,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又亮了亮,问道:“那宁归呢?他现在怎么样啊?” “他在孟兄那里,有人照看,你放心。”提到宁归,陌萧更是有些迟疑。 “哦......接去了啊。”落影念诵着,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可以接了儿子,可他却不能接她,为什么?难道这几年,他就不想她吗? 宁归可爱地唤着娘的模样浮现眼前......本以为虽见不到夫君,但可以见到儿子。不想,却也是见不到了。 也好,只要他二人都平安无事,这样也就好。 落影来到她熟悉而陌生的竹屋,陌萧看了她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曾经的日子。 宁归学会走路了,他张着小手,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露出憨憨的笑容,试着叫道:“娘~” 宁归在她怀中大口地吃奶,吃完看着她,笑得如天使般明媚。 宁归趴在她怀里,第一次用无比稚嫩的语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爹,在,哪儿?”那时候,她一下子泪流满面。 如今,她也一下子泪流满面。 陌萧走了进来,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枸杞汤,如以前一般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又送到她面前来,“你瘦了许多,补补吧。” 她抹抹眼泪,觉得不好意思,强忍住不哭,“陌萧,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女子体弱,本受不得这些苦。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将一勺汤轻轻送进她嘴里。 甘甜香糯的汤入了口,眼泪却终是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曾经面对司马路的□□,她可以忍住不哭,面对鞭笞,她可以忍住不叫,可偏偏面对陌萧时,偏偏在听到他这句体谅的话时,她哭了,哭得那么彻底。 陌萧看着她,眼神里闪现一股慌乱。 在他清冷的脸上,少有的慌乱。 他微微皱了剑眉,将手臂扬在半空,想给她一个宽慰的拥抱,却终是停在了半空。 落影明白,他们,不过是朋友一场。她与他而言,是朋友妻。所以她不期望他更多的宽慰。他能如此陪伴与照料,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他时,她便如孩童般,想哭,就那么轻易地哭了出来。 是夜,陌萧将门掩好,依旧是宿在门外。落影独自躺在清冷的竹屋中,心绪难平。 陌萧说,孟无虞那里千钧一发,尚不安全。可如今夫君,稚子皆在那里,她怎可以独自留在这里偷生呢? 即便是孟无虞和儿子出了什么事,她得以幸免,这后半生,能好过吗?想着这些,她心下做好了决定。 翌日一早,她起了身,洗了洗,揽镜自照。 她好久没有揽镜自照了。 铜镜中,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容貌依旧清秀,可眼里的沉郁昭示了青春不再。 她面黄肌瘦,一双粗糙的手,昭示了她不复韶华。 她别过脸,不去看那铜镜。 曾经那个莞尔一笑即可倾城,满脸清雅的女子,在短短几年间,消失不见。 逝者如斯,于女子而言,最痛苦的莫过于容颜不再。 而当她落寞时,想起孟无虞痞痞的笑脸:“娘子不管老成什么样子,都是无虞心头所好!” 想着这些,她心头又明缓了些。 只要他在,就好。 即便消了肌骨,黄了面色——只要他在,就好。 听着陌萧进来,她回转身,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陌萧,我决定了,带我去找他吧。” 陌萧迎头撞上她这微笑,初是微抬起好看的眉眼,也跟着她一路明媚。复又是望了她,转而为她看不穿的忧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回归 “好。”陌萧就这样静静看了她,良久才开口应道。 落影轻舒了一口气,浅浅一笑。说实话,她很怕他会拒绝她,很怕他会说什么瀛洲危险,她不能去之类。 “但我要先去探探口风。”陌萧神色恢复清冷,俊眉微微一皱,“孟兄正欲攻粱都,我得去探探他何时行动,待粱都攻下,我便带你过去,如何?” 落影心下一沉,燃起的希望又付之一炬,“陌萧,我......”她想说,要与孟无虞同生共死,可这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羞赧,因而终是没有说出口。 此时,门被轻轻打开,黑衣少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见了落影,微微一怔,面露惊讶之色。而后又对着陌萧拱手道:“公子,南乔有事要报。” “说吧,”陌萧淡淡应道。 少年清澈的目光再次疑惑地扫了落影一眼,走到陌萧跟前,附耳道:“公子,颍军已至粱都。” 陌萧低垂了眉眼,复而抬了眸,看了看落影,“宓儿,我这就去瀛洲找孟兄,你在这儿等我。”言讫,他目光扫过她头上铜制的凤钗,片刻,转身而去。 颍军已至粱都......也即是说,黄临几十万大军,又得了邻国相助,那无虞...... 落影心下一沉,攥紧了衣袖,紧张不已,看着陌萧转身而去的身影,她禁不住开口道:“陌萧......可以带我去吗?我想......和他一起......” 陌萧没有转身,只怔了片刻,而后匆匆离去。 落影瘫坐在案前,心绪难平。颍国是大粱邻国,以骑兵英勇善战号称,黄临虽非名将,但有了颍军支援,以孟无虞这边容华一支队伍,能敌得过他们吗?无虞,无虞,你一定要没事。 正想着,清脆而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小姐,小姐!” 闻声望去,她蓦地看见子衿穿了一件青花缎面夹袄,仍是挽了两朵流云髻,小跑而来。 “子衿,”落影起了身,看着这道熟悉而明媚的身影,不禁湿了眼眶。 子衿自小跟她一起,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自当日罹难分别,至今不少时日,子衿仍是那般漂亮动人,隐隐又多了几分妩媚。 又看着跟在她身后,哼着小曲儿的叶青竹,落影霎时明白了。 “小姐,”子衿蹦跳着走近她,给她深深一个拥抱,“你终于回来了,小姐......”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青竹看着她一脸怜惜,微微皱了眉头,却又故意敲了敲她的头,戏语道:“这不是见到了吗,瞧你,哭哭啼啼地没个出息。” 子衿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大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你不是不答应我留下来陪小姐睡吗?还说什么不方便跟你一起。” 叶青竹脸一红,有些尴尬:“好了好了,你留下来就是了。娶了你这么个刁丫头,我真是倒霉。”这样说着,他却不忘帮子衿抻抻衣角:“看你,衣服都穿不利索。冻坏了怎么办?” 子衿也不回应,只看着落影道:“小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么啰嗦。” 落影摇摇头,看着一脸红润的子衿,再看看意气风发的叶青竹,心里稍稍宽慰。不管怎么说,子衿能有个好的归宿,能有个疼惜她的人,这总是一件快事。 看叶青竹生龙活虎的,落影蓦地想起那日他为搭救自己落下的伤,便问道:“叶公子,你的伤如何了?” 叶青竹狠狠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碍事不碍事,就凭我的功力,这么点儿伤......” 子衿冷哼一声:“哼,就你能说大话,不是那会儿,我给你上药,你哼唧着喊疼的时候啦?” 叶青竹脸一红,“你个刁婆娘,乱说什么?哼” 落影微微一笑,这两个孩子似的人,居然走到了一起,也是缘分啊。 本来悬空的心,被二人这么一闹腾,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她上下打量着子衿,微微一笑,“你们何时成的婚?” 子衿脸一红,垂首摆弄着衣角道:“刚刚......没多久。” 见她害羞,落影也不再多问。叶青竹却是丝毫都不羞赧,他抢到落影跟前,连珠炮似的说着:“夫人,那日你走后不久,那个冽王就把宁归接走了。本来想叫了子衿一起去,不过呢,冽王命令子衿留下来照顾我,他另找人来照顾宁归,所以呢......照顾久了,子衿就爱上我了,非要嫁给我。” “胡说什么呀,明明是被你逼得,”子衿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娇嗔道。 落影心下一沉,抬眼问道:“孟无虞来过?” “孟无虞?”叶青竹怔了片刻,而后道:“哦,你是说冽王吧,他来过,你走后不久,他就来了,接了宁归就走了。” 落影死死按住案角,不让自己身子瘫下去。 原来,他来过。原来,他能过来,他也早知道自己罹难......可偏偏就与她没有丝毫音讯...... 虽然派了陌萧去护她,可她也仍是抱着幻想,幻想他也许对自己现状并不完全知情,也许,他只是抽不了身,也许...... 女人就是这样,当你深爱一个人,你就是会替他找千般借口,你就是会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不关心你,是因为他不方便。他不关心你,是因为...... 可是他去不得的地方,陌萧却能去。一个友人都能因义而冒死相救,可他,却不能。 “夫人,青竹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是冽王夫人,以前一直误会你和陌萧来的,多有得罪啦!”叶青竹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落影摇摇头:“无事。” 冽王......是啊,他现在是冽王,不是她当年的孟无虞了。他是王。一如冽这字,与她似乎隔了一道高墙,凛冽封心。 是夜,子衿留下来与落影同宿,叶青竹依然守在外边。 子衿在她耳边述说着这些时日遇见的人和事,一脸兴奋。落影静静听着,看着子衿清澈明媚的笑脸,而后却听不清她再说了什么,眼前恍惚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懵懂,这般无邪,一如陌上花开的含苞静蕾,心头尽是满满的幸福与希望。 还好,叶青竹看来并无孟无虞那般野心,或许终生只是个青竹客栈的小老板,但如此,子衿便也可安稳一世,不必如她般忐忑波折。 翌日清晨,聊了一夜的子衿睡得正沉,落影也迷迷糊糊地,闭眼正睡着。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之声。 “你是谁啊?凭什么让你进啊?”先是叶青竹拔剑相向的声音。 接着,是一个熟悉而沉稳的男声:“在下是孟夫人故交,找夫人有要事相商。” “故交?什么故交?我看你就是黄临派来的吧?”叶青竹喊道。 落影听着这男声,虽一时想不起是谁,但总也是十分熟悉。 “叶公子,”她抬眸喊道,“我出去会客。” 她起身披了衣服,为仍在熟睡的子衿盖了盖被子,将头发向后随意挽起一个发髻便推门而出。 “孟夫人,”来人拱手行礼,身着一袭紫色缎炮,生的眉目俊朗,虽已至中年,但仍是文质彬彬,清雅有质。落影细细端详,忽而想起,此人原来是林府的门客沈路永。曾经很受父亲器重。 “叔父,”落影回了礼,躬身道。 “原来真的认识啊,”叶青竹一撇嘴,闪到屋中找子衿去了。 “沈叔父找落影可有什么事?”落影抬了眸,端详着沈路永。 他依是旧时模样,让她不禁想到闺阁中的日子。那时候,时人都称她是浴血出生的不详女,父母都嗔怪她是老姑娘,虽也有些许烦恼,但终归只是闺阁之中的小事,可如今...... “沈叔父,不知家父近况如何?”对于自己的婚事,她曾嗔怪过父亲,怪他给自己选了个市井无赖作为夫君。可如今遇到家中故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却也是自己的父母。 “还有,母亲的风寒,还常犯吗?”她急切地看着他的眉眼,期待他能说一句,哪怕只说两字无恙。 可他没有。 “夫人,家中之事咱们日后再叙,今日沈某来此,是想告诉夫人,如今冽王与敌方僵持不下,成败只在眉睫。冽王担心,敌方又会从夫人处下手,故而命沈某来接夫人赴冽王身边。” 落影心下一惊,复而是难得的喜悦。他终是来接我了......也许,以前真的是准备不足,原来,他还是一直想着我的...... 无虞,无虞,我终于要见到你了。不管你是成是败,从今而后,我都要与你在一起,再不分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归程 “沈叔父您稍后,我马上去收拾一下行装。”落影心中欣喜,对沈陆永再次行了礼,正要转身进竹屋,想到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在其中,便顿住脚步,叩门道:“子衿,叶公子,我能进去吗?” “快去给小姐开门!”子衿在里头吩咐道。 “去,去,我这就去哈,你别着急哈”叶青竹连连应承着,哒哒跑过来打开房门:“夫人请进。” 落影微微一笑,看看在窗上倚着一脸羞赧的子衿,走了进去。 “子衿,他派人来接我了,我要走了。”落影摸摸子衿如瀑的长发,目色温柔。 “小姐,”子衿一把抱住她,欣喜道:“虽然子衿不舍得你走,但子衿晓得,小姐一直盼着这一天呢。小姐终于盼出头来了!只是子衿不能再陪伴小姐左右了,小姐这才刚回来……” 落影点点头,“子衿,看着叶公子对你不薄,我也就放心了。” 落影简单收拾了行装,拾起案上铜钗,别在发上,与含泪的子衿告了别,转身而去。 “小姐,”子衿唤住她,“记得回来看我们!” 落影回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走到门前。 沈陆永已经将候在竹林外的车马引了来,落影坐上车,看着那一对小夫妻渐渐消失在眼中。 车夫卖力地赶着车,沈陆永坐在她旁边,车空间很大,两人离了两尺远的距离,静默不语。 落影掀起车中苇帘,向外望去。竹林渐远,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缓缓前行。 无虞,此番前行,我终是与你越来越近了。 良久,她看着眼前一眼不发的沈陆永,问道:“沈叔父,不知家父和母亲究竟如何了?” 沈陆永将头偏向车窗外,仍是不语。 落影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惆怅,如是,家中定是出了什么事。 “沈叔父?”她追问。 沈陆永垂首应着:“听到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递与落影,沉声道:“这是林公托我转交给你的。” 落影颤抖着接过房契,看着上头的字迹,心头猛地不安。 “冽王举旗以后,司马路寻不到你,便找到林府,将林府上下都斩了……”说到最后,沈陆永有些哽咽,“我带了令兄令弟侥幸在慌乱中逃脱,才得幸免。” 斩了…… 林府上下……都……斩了…… 落影怔在那里,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巨响。眼前的沈陆永似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可她已经全听不见。她只能感觉,心头一阵剧痛。 世界上宠爱自己的母亲于氏;虽然逼自己嫁与孟家,却也是最看重自己的父亲;还有林府上下,那一张张陪她长大的脸,都……没了……永远不复存在了? 突然的消息,让她本因要见到孟无虞而生出的欣喜,全然消散,取而代之,是一阵刻骨的剧痛。 是啊,这些时日,她自顾不暇,却没有想到这些。敌人可以找她,同样,也可以找她的家人…… 她突然无比自责。 我,是这么自私。我思念夫君,思念儿子,思念家人,可我却没想过你们的处境。 如今,阴阳相隔,我想再唤一声爹娘,却又该唤与谁听? “孟夫人,”沈陆永递过一方丝帕,“成王败寇,从来无情。夫人是冽王之妻,自要面对这些。” 落影接过丝帕,拭去脸上的泪,默默颔首。 “林公早有防备。”沈陆永淡然说着,“自林公提携冽王去瀛洲时,他便晓得。” “父亲知道?那为何……”落影抬眸看着他,着实不解。 “林府家眷虽尽数身死,但留下了令兄令弟二位公子,罹难之前,林公安排我救了二位公子,同去瀛洲。只要冽王能胜,只要林姓不灭,林公心愿,便可达成。” 言讫,沈陆永看着沉思的落影,意味深长地说道:“而林公把这一切心愿,都寄托于你了。” “我?难道不是我两位兄弟么?”落影怎么也想不通,她一个女儿家,能为林家做些什么。 沈陆永抬了眸,唇角微微翕动,“夫人是冽王妻,只要冽王能成大业,夫人便是一国之后,您是冽王嫡公子的母亲,未来的太后。如是,不用沈某再多言了吧。” 落影呆在那里,沉思片刻,忽而才明白了。 父亲,以林家上下身死,来换的,却是林家位列公卿,甚至更为显赫的未来…… “林公说,夫人虽是女儿身,却是林家儿女之中智谋心计最为肖他的,林家未来交给你,不会有错。”说着,他看了看落影手中的房契:“这是林公罹难前交给我的,请夫人收好。” 落影点点头,不知心头是何滋味……原来父亲不但一切都知道,反而,这一切都在父亲计划之中…… 让将来的她去夺了孟无虞的江山?她自问做不到。 可父母因此而死,林府上下,又有多少人因而送命,她又该作何交代? “停车!”正想着,一声怒喝在车外响起。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惊慌,可仍免不了紧张。 她想挑起苇帘来向外望,却被沈陆永把手按下。 沈陆永对她摇摇头,沉声道:“何人?” 外头也不言语,只听,“嗖”得一声响,车夫应声而落,马儿一惊,一阵惊厥,车内摇晃不止。 “跟我走。”沈陆永拽住她的手,跳下车来。 落影撩起裙角,跟着他一路向前跑。身后追来七八个黑衣刺客,提着剑追来。同车夫一同坐在车外的侍卫奋力与刺客抵挡,却终是抵不过刺客人多,一个不留神,死在剑下。 不多时,她二人便被刺客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沈陆永紧紧拽着她的手,扬了眉,依旧是神色凝重,语气沉稳:“你们是谁派来的?” 领头的刺客轻蔑一笑:“告诉你无妨,我们是黄将军派来的义士,你放心,遵黄将军之命,我们不取你二人性命。” 说着,将她二人绑着,分别送至两辆车上。 “夫人莫怕。”沈陆永面露自责之色,对她低声说道。 缰绳将她的手臂绑得生疼,她冷眼看着摇晃的车窗,想着经历的一切,胸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仇恨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万般相思赋云浅 已然不是第一次被挟持,什么苦她都也受过了,如今她胸中已无惶恐,取而代之是一份隐隐的恨意。 无虞反,两军势不两立,这是情理之中,可凭什么连她父母也被无情斩杀? 车马走得飞快,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外头驾车人“吁——”一声,车马停在此地。周遭是一阵嘈杂之声。 她掀起苇帘,向外望去。 人间炼狱般的冥狱她也都去过了,无论再经历什么场面,料她也不会太过惊恐。她倒要看看,他们能把自己带到何种地方。 抬眼望去,四下烽烟滚滚,眼前是熟悉的梁都城楼,正待她惊愕之时,听闻刺客催促的声音:“下来!”接着,见刺客撩起车门,将来拉了下来。 她站稳脚跟,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竟在城门内一片空地之前,看了看,此地是东门,想必刚刚车马是从梁都城西门悄无声息进了来的。 “孟夫人,”一个自负而狂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回转身,看到一个浓眉冽目,一身银甲的年轻人。刺客见年轻人过来,与他行了礼,便拱手退下了。不消说,年轻人定是如今在粱都掌权的黄临了。 黄临走到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嘲讽地故意拉长了语调:“听闻孟夫人已经几年未见夫君,不知是否相思?” 落影心知,如今无主的粱都,因司马路之死而全然落于黄临之手,现在又得了颍国支援,黄临此刻的地位,即便说是大粱国主也不为过。与他对抗没什么好处。想到这里,她咽回要骂他的话,抬眸问道:“不知黄将军叫我来有何贵干?” 黄临朗声笑道:“请你看风景啊。”言讫,他摆摆手,身后两个侍卫便推搡着落影走上城楼。黄临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哼着艳曲,十分得意。 她被推搡到城楼正中的位置,只觉城楼之上寒风凛冽,冻得她一个哆嗦。 “孟夫人,你看那是谁?”黄临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她抬起眼眸,城楼内外烽烟滚滚,无疆旷野之上,黑压压尽是骑兵,骑兵最前头,竖着一面大旗,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冽”字。 旗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骏马之上,他着了一身明光铠,俊逸逼人,意气风发,自有一股逼人的王者之气。 她眼前一热,忽而垂下泪来。 这个她梦了无数回的身影,这个依旧霸气凌人的男人,终又复于她眼前,可如今却是这般光景。 无虞……无虞……无虞……她激动得难以自抑,怕黄临得意,又只能紧咬下唇,让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 忽而,他抬了眼眸,望向这边。他眸子冷咧,目光一如之前那般邪魅,如今又多了几分冷冽与寒气。他扫过这里,却终是没有注意到她。 她回过神,看着身边一脸坏笑的黄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为何,朝思暮想的聚首,要让她如此为难? “孟无虞!你不是要接你夫人吗?”黄临倚着城楼,高声叫道。 城楼之下的他一惊,复又抬起眸子,目光如炬,终于注意到她。 只见他俊眉一皱,攥紧了手中的樱枪,眼眸阴鸷到极点。 他扬起樱枪,厉声道:“我看谁敢伤我的女人!” 黄临抽出身后的利剑,抵了落影的脖颈,朗声笑道:“哈哈,孟无虞,别以为你退了颍国援兵,我黄临便拿你无法,只要你不退兵,我就是要伤你的女人!” 孟无虞垂了首,片刻沉寂。 落影感觉着剑锋冷冽,喉咙微微刺痛,刀剑无情,她也好怕,而她又不能说怕。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写了一身的犹豫。 这一刻,她忽而觉得刻骨失落。他,在为要不要舍弃她而犹豫…… 泪水顺着脖颈的冷剑滴落在地,她决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功亏一篑。他是有鸿鹄之志的王者,王者不能为情心软。 可一想到他真的会舍弃自己,她又止不住心痛…… 他的野心,他的大气磅礴——她爱,她敬。可这样的他,却永远都不会给她一颗完整的心。在他心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 “孟无虞,你想好了没有?刀剑无情,我可没时间等你太久!” 须臾,孟无虞才终又抬起头来与他对峙。此时的他仍是一副神态自若的神情,他朗声道:“你不是抓了我两个人吗?那个呢?” 黄临使个眼色,侍卫颔首,随即将沈陆永压了上来。 沈陆永看看孟无虞,一脸歉疚,高声喊道:“冽王,沈某不才,未能护得夫人,求冽王赎罪!” 孟无虞却皱了俊眉,朗声道:“沈公,你为我出生入死,我怎会怪罪?” 言讫,他对黄临道:“如若你放了他们二人,我便退兵!” 落影心头一暖,原来他的犹豫,是因同时想到了沈叔父,并不是要放弃她。但她又揪着一颗心,怕他答应退兵,从而功败垂成。 黄临微微一笑,冷哼道:“二人?呵呵,好,你怎么保证能退兵?不然如此,我先放一个,你退兵一里,如何?” 孟无虞点点头,摆摆手,黑压压的大军果真向后退了数步,独留孟无虞一个人在城下。 黄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先放一个,待你退到百里之外,我再退另一个。你说,先退谁好呢?” 落影心中乱得很,看着气宇轩昂的他,深深摇着头。难道说他苦心打拼的一切,都要因受她拖累,而毁于一旦吗? 孟无虞深深看了落影一眼,明眸肃立少了,而后清晰地开口道:“沈公。” 沈公,沈公……他这两个字,打破了她的自责。 原来,他没有选我,原来,他纠结如许,他愿意退兵,是为了选他…… 落影紧咬着下唇,任眼泪汩汩流下。 黄临说是可以放得两个人,不过是托词而已,实际上能得救的,只有第一人。她懂,他也不可能不懂。 也许要做一个君王,他的选择是对的。这也正是她开始盼他做的选择。可当他真的这样选了,作为他的女人,她只感觉心痛得颤抖。 黄临放下手中的剑,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冽王真是惜才之人啊!宁可舍弃夫人,都不愿舍弃智囊,佩服,佩服。”言讫,他摆摆手,侍卫果真推搡着沈陆永下了城楼。 片刻,沈陆永被推出城外,孟无虞下马来扶了他道:“沈公受苦了!” 沈陆永回身看看城楼,行了大礼道:“冽王,沈某未能护得夫人,无颜存于世上,求冽王赐死!” 孟无虞将他扶了起来,“沈公为我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你才是我最该护住的人!” 言讫,孟无虞扶他上马,果真向远处退去,连何时能放落影都没问一句。 二人向大军行进时,孟无虞军中一个骑兵走到他跟前,不知低语了句什么。孟无虞行至军中,摆摆手,示意彻底退兵。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是流泪流了太多,还是伤心伤得太重,她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出现几年前他对她讲过的戏语。 “无虞,若是有人欺辱我,你会护我吗?” 他勾勾她的鼻子,坏坏一笑:“谁都别想动我的娘子,我的娘子,是世间珍宝,谁若是敢伤你,我定与他以死相搏!” “那若是用金银珠宝高官厚禄来换我呢?” “即便是要打江山,我也是为你而打,若是换走了你,要那些还有何用呢?” “看你,又说大话!” “娘子,亲一个呗……” “为你而打……呵呵”落影苦笑一声,任黄临在眼前面目猖狂,不知说着什么讥讽她的话语。 如今,她已经无丝毫希望。她只愿,只愿宁归能平安长大,希望他不要知道自己的母亲曾是如此狼狈不堪。 恍恍惚惚,她没了知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锦床上,身上没了缰绳与枷锁。 她难以置信地起了身,四顾望去,只见此地金碧辉煌,似是宫中。 这是在做梦吗?之前还是人为刀俎,如今却又来到这养尊处优之地,是何缘故? 正想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躬身道:“孟夫人,黄将军请您赴宴。” 赴宴?落影摇摇头:“什么宴?” 她暗自思忖,难道是鸿门宴?但黄临要杀她易如反掌,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那么他请她赴宴又是为何? 是福是祸,如今终究躲不过。既然木已成舟,连夫君都已背叛她,那就只有靠自己吧。 即便是死,也要死得体面些,想到这里,她看着自己一身尘埃,吩咐道:“可不可以帮我打些水来?” “诺,黄将军已经为您备好了。”宫女乖巧地应着,随即打开房门,两个宫人抬了一盆清水来,还有另两个宫女端着衣衫侍立一旁。 “你们去外头候着吧。”落影吩咐道。 宫女纷纷走到门外,落影掩了房门,褪下衣衫,走到铜镜前,揽镜自照。 她有一张清冷而绝世的脸,如今刻了几分刻骨忧伤,还有些许恨意。 她有一身窈窕的身段,如今愈发消瘦,刻满了斑斑痕痕,记录着每一记鞭笞,每一分痛彻心扉。 纵是曾有千种风情,如今香失玉辱,化为尘间落寞种。 纵是曾有万般相思,如今烟消云散,化为心间难解仇。 无虞不再,曾经的林落影,也终是不再。 她苦笑一声,将身子迈入温润的清水中。 她告诉自己,从今而后,不再为任何人而落泪,可当粗糙的手触碰到身上斑驳的疤痕,泪水便顷刻崩塌。 泪与水化而唯一,她仿佛瞬时就流尽了一生的眼泪。痛痛快快,彻彻底底。 那个叫做孟无虞的男人,终于不再属于她,可她心间,仍褪不去他的影子。 他邪魅而英武,世间无敌。 他狂傲而霸气,举世难敌。 他,就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存在。纵使他伤她到底。 哭够了,也洗尽尘埃,她唤了宫女进来,为她梳了一朵微斜的云髻,换上一身淡粉色对襟长袍,走到案前薄施粉黛。 将身上疤痕尽数遮起,她是一位神色中比之前多了决绝与妩媚的绝代佳人。 临行前,她看看床上遗落的铜钗,想抽身离去,却终是忍不住将它拾起,插在发中。 它不是冽王送的,它是我的夫君,无虞送的。 冽王不是无虞。我的无虞,永远留在记忆里。 宫女引她行至一座宫门前,抬眼望去,宫门前悬了“飞燕宫”三个字,这座宫是先帝用来待客赏舞之处。 才入宫门,便听得一阵钟鼓嘈杂之声,几位乐师在殿中间奏着喜庆的音乐,黄临坐在殿正中,莫筱坐于他身侧,两人正把酒言欢。 余下不少大臣,都望着二人,一副阿谀奉承之色。 黄临另一侧,还坐着另一位白衣公子。他容貌清秀,面如冠玉,但看起来忧愁难解,有些羸弱。 见落影到了,黄临先是惊艳片刻,而后笑道:“夫人,来,这是夫人之位。” 众臣听罢,都神情复杂地看向落影,鼓乐声也戛然而止。 落影落落大方地走到白衣公子身旁唯一的空座上,神态自若。她倒要看看,黄临能搞出什么名堂。 仍旧是一袭黑衣的莫筱,抬眼瞥了瞥落影,而后又垂了首,继续饮酒。 黄临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诸位大人,黄某智退叛军之时,俘获叛军中一位绝色,打算进献给咱们新皇上,诸位以为如何啊?” 众臣不敢怠慢,纷纷亦起了身连连称是。 黄临又自斟了一杯酒,敬了白衣公子道:“王爷,您不日便要登基,臣为您先寻了位佳人作妃,您看如何呀?” 白衣公子一脸嫌恶,轻轻咳嗽一声,而后声音微弱地开口道:“本王久居冷宫,不近女色,黄将军替本王过虑了。” 落影凝眉看着白衣公子,只觉胸中更为沉郁。 自先帝驾崩,朝中大乱,众人皆以为,先帝已无成年的子嗣,却忘了,先帝的确有过一位随母亲久居冷宫的皇子,名为刘绫,据说生性懦弱,胸无大志,想必眼前的白衣公子便是了。黄临要将他扶上皇位,摆明了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黄临将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威胁一般地对刘绫说道:“请王爷接受臣的一片好意!” 众臣见状,皆违心地随声道:“请王爷接受黄将军好意!” 刘绫眉心皱到一处,却是无可奈何,他摆摆手道:“好吧。”言讫,又咳嗽了两声,缓缓坐下,一脸无奈。 落影静静看着这一切,低头思考着自己的境遇。 黄临摆明了是要给刘绫一个下马威,给群臣一个下马威,将来好光明正大地居刘绫于傀儡之位,自己掌权,同时更是给城外的孟无虞一记重重的侮辱。 如今孟无虞已经决定抛下她,她已经不去想自己是否会让他受辱,她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保得全身,能不能逃脱宫闱,不至于永远苟活于这份辱没之下。 这时,黄临缓缓坐下,百官也才陆陆续续跟着坐下。 此番换做莫筱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绫一眼,而后道:“黄将军,王爷,微臣听闻王爷清心寡欲是假,有断袖之癖才是真。” 刘绫听了,立即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无奈又连声咳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碍,自古便有不少君王好男风。不然怎会有魏王龙阳君,哀帝与董贤之佳话?这不算什么。”黄临不怀好意地笑笑,对莫筱所言很是满意。 莫筱笑笑道:“黄将军只知为王爷献美女,却不如微臣为王爷献的面首能得圣心!” 黄临来了兴致,抬眸道:“哦?莫大人还找了男宠?快传上来给诸位开开眼!” “那是自然。”莫筱微微一笑,一摆手,示意随从去传。 刘绫咳得更厉害了,似乎极力想止了咳声说些什么,却总是止不住。直到一位公公上前喂了他一粒丹丸,又附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才止了咳,但终是只皱了眉头,没说什么。 须臾,一位身材颀长,步履风雅的年轻男子翩翩而来。他着了一袭淡青色锦袍,带了一座银色代面。虽看不出长相,但代面已然映衬出他如玉的肌肤。一身仙袂飘飘的华服,配了他绝世无伦的风姿,昭示着他定是一位俊美无双的美男子。 他行至殿中间,行了礼,拾起手中玉箫,轻轻吹了起来。 这曲调幽远而沉郁,似乎在隐隐诉说着来人如幕的心事。 这旋律有些熟悉,落影想了想,似乎在竹屋处,偶遇陌萧抚琴时听过。 这旋律与那番如此相像,只不过由琴声换做了箫曲。 玉箫声婉转而忧郁,听来直让人比之前忧思更甚,听得落影不由心绪难平。 再看看眼前的面首,神态与陌萧亦有几分相像。 蓦地想起陌萧,她心里涌动起几分暖意,片刻涟漪。 虽然与陌萧交流不多,但他待自己一直不薄,每次出现,都能给她心间添几分安稳。 只可惜,他只是为孟无虞做事的义士,这个友人,属于孟无虞,不属于她林落影。 正想着,一曲奏罢,众人陶醉其中,怔了片刻,而后是赞叹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刘绫也正一脸陶醉地看着来人,失了之前的无奈和愠恼。 还是黄临先开了口:“莫大人真是好眼光啊,这一曲忆吹箫真是惊为天籁!观此人仪态,亦非一般面首。可否摘下代面,让众人一睹芳容?” 莫筱却摇摇头道:“此人偶染肌理之疾,羞于面圣,打算不日医好后再来见王爷和黄将军,还望黄将军海涵。” “好好好,”黄临并未执着,继续饮酒。 “你叫什么名字?”一直不言不语的刘绫却在此时开了口,柔声问道。 “在下云浅。”来人拱手道。 这声音温润如玉,听来依旧熟悉。 故而,他告退之时,落影也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他,却发现他临行之际,头也微微偏向她的方向。透过冰冷的代面,那一双眼眸些许清澈,些许温柔。 当落影看向他时,他立即转过头,连代面下的一双眼也跟着又清冷而幽深起来。 隐隐地,落影看见他怀中露出一个小小的白玉边,看形状,似是件玉钗。 她不由地正了正自己头上的铜钗,感觉它还在,心下莫名安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玉环宫内影深深 挨到散席,黄临看了看落影,半含讥讽地对宫女吩咐道:“带夫人去玉环宫。” 宫女走到她跟前,朝她行了礼,“夫人请随我来。”接着,引她走出门外。 临出门,她能感觉到莫筱目光灼灼地从身后看着她,直看得她脊背寒凉。 玉环宫内,除了几个年轻的宫女,便是一片寂寥。到了用膳的时间,会有宫人与她送膳进来。她在宫中来回踱着步,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哪里不对。 那个面首代面下的一双俊眼,莫筱偶尔投来的目光,都似乎想对她述说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迈开脚步,想朝宫外走去。 “夫人,黄将军吩咐,没有他允许,您不得迈出玉环宫半步。”门口,一个侍卫揽住她,厉声说道。 所谓新皇嫔妃,不过是换了个让她失了名节的由头来囚禁罢了。 知道自己也无力挣扎,她便叹了口气,径自回屋候着了。 眼前,一个宫女正缓缓移动着身子收拾房间,落影抬眼问道:“你过来一下。” 宫女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有何吩咐?” “这皇宫可有什么偏门暗道?”落影低声问道。 “这……回夫人,没有。”宫女片刻的迟疑落入她眼中。 落影凝神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环玉镯,这玉镯是她在娘家带来的仅余的饰物,但如今为了给将来逃出宫去做好准备,她宁愿舍弃这身外之物。 这玉镯色翠亮泽,十分上乘,宫女诚惶诚恐地接过玉镯,行了大礼,附耳道:“奴婢本不敢说,这回告诉夫人,望夫人切莫外传,奴婢偶然见过,冷宫东面围墙下有个暗道,曾有几位公公在那里出宫门,将宫内之物拿出去卖……”言讫,宫女跪了下来道:“夫人切莫说出去,不然奴婢可是死罪……” 落影颔首道:“你放心好了。”说着扶起了她。 正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个羸弱而儒雅的身影。 原来是刘绫一边咳嗽着一边缓步走了进来。 “王爷?”落影怔了片刻,行礼道。 “起来吧。”刘绫摆摆手,依旧是温润细软的声音。 “王爷为何会来此玉环宫?”落影问道。 刘绫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才压住了咳声,气息微弱:“说是王爷,未来新皇,也不过是傀儡一个。”说着,他抬了眸轻声道:“你我二人亦是同命相连。” 落影坐在他对面,为他甄满了茶:“王爷想过要改变吗?” “变得了吗?”刘绫说着,又轻轻咳了几声。“我这个王爷,哪怕做了皇帝,也不过是黄临手中一个玩偶。况且,他已将半壁江山都许给了颍国,如今的大粱,已非昨日。” 他垂了眸,一副自嘲的样子。 夜色渐浓,落影见他迟迟不走,再看看守在门外的侍卫,便明了,黄临让他与自己共处一室,不过是想让孟无虞听闻以后更加难堪罢了。 二人静静坐到深夜,刘绫将一条锦袍脱下放在地上,便躺了上去。 “王爷……”落影自觉不妥,“还是我睡地上吧,您身子不适……” 刘绫摇摇头:“我身子也就这样了,也不会再坏了,睡吧。” 翌日一早,黄临敲了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见二人衣襟整齐,有意羞辱道:“春宵苦短,何不多歇些时日呢?”言讫,走到正捂着胸口咳嗽的刘绫身边,重重拍了拍其脊背,道:“王爷身子弱,确实当节制才是。”说罢,哈哈大笑两声,“一会儿莫大人为您找的那面首会过来见您,您真是公子佳人两相拥啊,艳福不浅。”说着,笑着转身离去。 望着他如此狂妄的背影,落影冷笑一声,暗自想着,难怪世人皆称黄临无志,只会纸上谈兵。看来此话不假。即便掌了实权,估计也坐不稳几天。倒是那莫筱虽是剑客出身,看起来心思却缜密得很。 这时,只见刘绫较之前大不一样。他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了片刻欣喜,而后坐到铜镜前自己整理衣冠,继而时不时看看外头,只这一瞬间,神清气爽了许多。 落影静静看着他,回想着那天面首的风姿,只道刘绫诚如莫筱所言,其实是个断袖,所以倒也不奇怪,只是觉得,若是刘绫要与面首温存,自己还在这里,实为不便。而望望戒备森严的门口,她又清楚自己出不去,故而觉尴尬不已。 不多时,她听到门口守卫齐齐唤着莫大人,刘绫朝外翘首以盼,一脸欣喜。 继而,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 白衣人依旧带着代面,身后背一把瑶琴,他朝刘绫行了礼,并不言语。 “快快请坐。”刘绫走到他身旁,想上前去扶,却又收回了手。 “你的脸好些了嘛?”刘绫坐到他身旁,一脸关切地问道。 “回王爷,云浅无碍。”这声音如此好听,而又如此清冷,落影一眼不眨地看着这面首,总觉得他不该只是个以色侍人的面首。 “那就好,”刘绫看着他会心一笑:“上次云先生吹的那曲忆吹箫本王很喜欢,你可以再为我奏一次吗?” 面首微微颔首,继而将琴调好,颀长的手指一阵抚弄,一曲幽远含蓄的琴曲,缓缓飘入耳中。 这一次,落影更为惊愕了,这同样旋律的曲子,换了瑶琴一奏,和竹林所闻又哪有半点区别? 难道说,眼前这面首是…… 正想着,莫筱却走到她身边,随意道:“夫人,王爷与交好一起论琴,你我二人在此甚为不便,不如一同出去片刻如何?” 此话正合落影之意,她赶紧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侍卫虽得了黄临命令不准落影出门,但如今有莫筱在,便都不敢去拦了。 莫筱引她来到侧墙一张石桌前,此处静僻得很。 二人刚坐定,莫筱便换了颜色,由之前的一脸玩世不恭化而为一脸严肃。 他顿了片刻,环顾四下无人,低声道:“夫人可知,今夜冽王将来攻城?” 落影心下一惊。虽自当日孟无虞放弃她起,她便对他失望到底,可说到底,他仍存在于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忙摇摇头,见莫筱是自己人,也不见外,只急着问道:“有几成把握?” 莫筱伸出手来,“八成。” 落影柳眉轻皱,虽说颍国援军曾被孟无虞所击退,但难保其野心不灭,仍守过来帮黄临,孟无虞毕竟只有一个容华,怎会有八成呢? 莫筱看出她的犹疑,沉声道:“朝中大臣皆对黄临不满,王爷又软弱多病,故而众臣都有心拥冽王为新皇。只要王爷以未登基的新皇为名,下一道弃了皇位的诏书,众臣便有机会对黄临倒戈反击。” 落影抬眉道:“可王爷只是体弱,心智却不弱,如何让他相信,冽王做了新皇,他便会比现在好过许多?这诏书,又如何能越过黄临,传到众臣眼中?” 莫筱却指指宫门内:“那面首,夫人当真不识得嘛?” “陌萧?”落影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莫筱点点头:“今夜天一黑,我便带你杀出一条血路,赶在冽王出兵前闯出宫去,以免夫人又成黄临要挟。” 落影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莫大人,不必。我知道一条暗道,我自己出去便是。” 莫筱迟疑片刻,点点头道:“也好,那夫人就别回去了。” 二人在石桌前静静坐到下午,天刚擦黑,一直沉思的落影蓦地听见宫门前有走路之声,抬眼望去,只见那面首背了琴,缓步走了出来,到拐角处,故意抬眼望向她这边。 透过冰冷的代面,落影看见他那双睿智而清冷的眼眸,更为肯定,此人正是陌萧。 天刚擦黑,风把树叶吹动,传来簌簌之声,莫筱抬眉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朝暗道方向走去。 她起身要走,莫筱紧随其后。 走到暗道跟前,两个侍卫快步赶了过来,莫筱一个跃身,飞出一剑,两个侍卫齐齐倒下,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出。 她顺着暗道走了一会儿,不时便到了宫墙外,正不知该往何处逃,被一个白影挡住去路。 “谁?”她惊恐而警觉地问道。经历这么多波折,她早已世事如履薄冰,不敢怠慢。 “你变了。”温润如玉的声音,将她胸中恐惧全然抚去。她抬了眸,借着已浓的月光,看见陌萧绝世而清冷的容颜。 他说着这话,俊眉微微皱起。 “我……变了?”落影有些不解,自认识陌萧,自己明明一直是惶恐之态。 陌萧转眼看向别处,沉声道“半个时辰后,孟兄便会攻来,我们衬着安静,赶紧回营。”说着,他牵来候在近前的绝影,轻轻扶她上马。 “无虞……是无虞派你来的?”落影心下一暖。他说回营,定是指的无虞军营。 而她才进宫,陌萧便化为面首也随之而来……如此说来,无虞并未放弃她,而是,早就派陌萧来救,一切,都只在他计划之中。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原来,她的无虞一直没有放弃她,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误会…… 是的,她的无虞没有离开,她的无虞还在等她…… 她激动得声音哽咽,“是嘛?”言讫,又有些后悔,陌萧是无虞好友,来救她自是无虞的意思,她又何必追问呢? 良久,陌萧微微颔首道:“是。” 落影心中欣喜更甚:“陌萧,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暗道出来?” “莫筱所言。” “你们并未说话啊?” “他给我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便能交流出救人的地点,落影暗暗佩服。两个陌萧(莫筱),实在高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破镜重圆 她依在陌萧怀中,只觉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恰巧一阵寒风吹过,她衣着单薄,便微微一个寒颤。只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之后,她便感觉他温暖而有力的臂膀又将她紧入怀中。 她感觉着他胸前一个硬硬的东西,蓦地想起那日在他身上露出的白玉钗边来,便随口问道:“陌萧,你带的白玉钗,是送给心上人的吧?” 陌萧静默了片刻,而后轻声道:“是。” 想起陌萧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照顾有加,落影不禁感叹道:“能做你的心上人一定很幸福,将来大婚一定要请我和无虞!” 陌萧也不接话,转而道:“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喜欢!”落影抢了话道:“女子皆喜爱白玉钗,玉白无瑕,温润如水,岂会不喜欢?”说着,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铜钗,笑得明媚。 无虞曾说过,将来飞黄腾达,会补给自己一支白玉钗,如今马上能见到他了。昨日想起他还是愁肠百结,今日便得以逃脱,想想如梦一般。 陌萧沉默着,没再说话。 月光下,绝影扬尘如飞,陌萧一脸沉静,寂寥如许,任谁都看不清他眼底那望不到底的角落藏了什么。 落影倚在他怀中,想着无虞英武的模样,微微笑着。 马蹄声声,眼看着就要到军营了。却见军营中火光荧荧,数十个异域打扮的士兵立在其中。 陌萧见状,倏地将她抱下马,躲到墙垛边。 “没想到,颍国援军会派人等在这里。他们不该知道你会回来。”陌萧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拥了落影。 落影见营中竟无一个容华士兵,忽而想到什么,急忙道:“无虞出兵了?可诏书还没下,众臣反戈黄临的准备也还没做好……”落影忧心不已,难道终于要久别重逢,却赶上无虞身陷险境吗? 陌萧摇摇头道:“诏书已下,群臣已知,只差孟兄大军了。” 落影再次惊愕不已,不说这速度,只说他带了代面还能与刘绫要到诏书,就足够她佩服一世了。陌萧与无虞截然不同,无虞一向行事高调,英勇有加,有王者风范。而陌萧虽然默默无闻,沉寂如许,但细思之,却发现每次解了危难的又都是他。 正想着,只见粱城方向火光冲天,烽烟滚滚,她知道,无虞到了。 她望着粱城的方向,一颗心又揪到了一起。 “嗖,嗖……”数声暗器之声响于耳畔,她转回头来,只见那些颍国士兵皆已应声倒地。她没看到陌萧何时出的招,甚至连现在看来,亦是一副并未出招,泰然自若的模样。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颍军得知你我行踪,便还会派人来。我担心人太多时,我顾不上你,我们走。”陌萧缓缓说着,边说边牵起她的手,又将她扶上身旁那匹绝影。 他拉着她的手,来到粱城边一片树林中,扶了她下马,候在空地处。 虽天色已晚,但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粱城战事。 落影揪着一颗心,呆呆地望着城门的方向,期待无虞能没事,期待无虞能成功。 余光中,她隐隐看到陌萧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一脸落寞。 粱城门外,容华大军与黄临大军正打得不分上下,只见东侧一队浩浩汤汤的颍国士兵纷至沓来。 陌萧一惊,飞出一排暗针,遥遥向队伍射去,瞬时,前一排士兵与首领应声倒地。 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后头的颍国士兵见状,纷纷朝孟无虞军营方向跑去,想来不出陌萧所料,颍国果真做好了一切准备,此番若是失利便要到孟无虞军营绝地反击。 陌萧眉头一皱,思忖着什么。 正这时,只见粱城城门大开,几个武将领了各自军队来,反戈黄临。黄临被杀个措手不及,连连退入城中,孟无虞大军浪一般涌入其中。 人头攒动中,她终于又瞥见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他身上的明光铠熠熠生辉,他意气风发,一如当年般俊逸非凡,不可一世。 他振臂一呼,剑拔弩张,全军便随他一起打入粱城。 胜了……无虞……他胜了……落影暗自念诵着这一句,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无虞,这些年,我想你想的好苦。 无虞,这些年,你打天下,一定也打得很苦。 如今,你终于胜了,真的胜了。都说绝处逢生,而后,我们可以守在一起了吗? 陌萧看了看她,收起没落的目光,抬起洁白的袖子,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 天空渐渐泛白,粱城内外渐渐安静下来。 陌萧拉着她的手起了身,“你去找孟兄吧,我要赶在容华大军回营之前,将颍军退了。” 月光中,他俊逸的容颜充满了坚毅。 她忽而想起什么,轻声道:“陌萧……你自己可以嘛?” 虽然她知道陌萧暗器厉害,可颍军毕竟人多势众,他已经为救她付出太多,如今又一个人深赴险境…… “无碍,”陌萧说着,清冷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暖意,接着将落影带到粱城门口,沈陆永已在门口等候。 见沈陆永带落影离开,陌萧才转身策马而去。 “陌萧……小心……”他听了,肩膀微微一丝颤抖,终是没回头。 眼看着城内烽烟已息,想必孟无虞已大获全胜,落影心情无比激动。但看着白衣胜雪的陌萧,仍是总觉有些歉疚。 沈陆永带了她径直往里走,粱城内,虽烽烟已息,但仍到处都是尸体,一片狼藉。 “沈叔父,胜了?”落影虽已看出结果,但仍是想亲耳确定一番。 “回夫人,大获全胜。”沈陆永说着,难掩喜悦:“冽王终于走到这一步,实为不易!” 听了这话,落影才放下心来。 恍恍惚惚地,她走到宫门外,看见不远处那身明光铠正阔步向自己靠近…… “无虞……”她轻唤了一声,便只觉眼前一阵晕眩,随即渐渐失去意识。 末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了他宽阔的胸膛里。这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让她即便晕厥也依然温暖泪目…… 再醒来时,她躺在富丽堂皇的宫中,细看四下,又是玉环宫。 “小姐,小姐你醒了!”一旁,是子衿又惊又喜的呱噪之声。 “我不是在做梦吧?无虞……他胜了吗?”落影看看子衿,只觉一切恍如一梦,难以置信。 子衿狠狠点了点头:“是真的!小姐,你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了,皇上说我伺候您才放心,就把我叫来了。” “皇上?”落影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啊,姑爷十五那日行的登基大典,还说等小姐醒了,把封后大典也办了呢!”子衿一脸兴奋,“小姐,不,娘娘,老爷当初要你嫁给姑爷,看来还是好有眼光那!” 一听到她提父亲,落影心头一酸,别过眼去。 “夫人!”孟无虞爽朗的声音倏地响起,落影抬眼,正对上他的剑眉星目。 他穿了一身黑底金边的长袍,一副凌人之态。 他仍是如以前一般朗声笑着看她,只是她觉得……哪里不对。 以前,他唤她娘子,如今,他叫她夫人。 虽然只是个称呼,但她隐隐感觉到了遥远。 但她仍是快慰的,如此让她朝思暮想的容颜,如今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无虞!”怔了片刻,她才呜咽着叫了出来。 “哈哈,”孟无虞坐到她床头,抓起她的一双手,“以后叫皇上吧!过几日,你便可以称皇后了!” 落影不语,只细细端详这张邪魅而让她相思极苦的脸,默默垂泪。 无虞……无虞……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看着她,微微摇头:“夫人,你受苦了。” 落影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只任眼泪不住流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他的爱 “无虞……”落影想问问他,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如自己一般的刻骨相思。 孟无虞抬起深邃的眉眼,抬起手来抚摸她细嫩的脸庞,朗声道:“夫人长大了。” 他年长她几岁,曾经常常开玩笑说她是个孩子,如今,他突然说她长大了。她抬眸笑笑,只道他在夸自己更为睿智成熟。 而他眸子清冷,扫过她一双生了茧的小手,微微皱眉。 她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清冷的目光。 “娘子,为夫就喜欢牵你这双软软的小手!”他坏坏地,讨好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而如今,他只是如感谢友人一般,垂下眼眸,复而又抬了眼,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夫人,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我这就命人去准备,一定给你世上女人都羡慕的荣光!” 她静静看着他,隐隐感到一丝陌生。曾经他对她的爱慕,皆是想掩藏都掩藏不得。那些如波的眼神,那些如水的情话,也是她思念至今的原因。而如今,她在他眼中苦苦寻找,想寻找往昔那般爱慕,却只找得到真切的愧疚。 她有些失望地低了头,却遇上他毫无征兆的一个吻。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先吻到她面颊,而后又抓起她的樱唇,狠狠吻了上去。 她感觉着他鼻息渐渐乱了,附在她耳边,依旧是磁性的声音:“夫人,这么多年,想我了么?” 她点点头,对上他依旧邪魅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将她压在身下。她看着他眼中片刻的晶亮,仿佛觉得,只有在这时,他才重又是爱她的。 他依旧霸道而有力,但当他一把撕开她衣襟时,却突然怔住了,他眼眸中的晶亮烟消云散,复又为让她心痛的冷漠。 顿了片刻,他微闭了双眸,复又吻了上来,草草了事。 落影看着他闭了眼的熟悉容颜,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她身上那些疤痕,他一定是嫌弃了。 世事就是这么可笑。曾经最期盼见到他,而今见到了他,她却希望自己回到当初,不要见到他。 孟无虞穿好衣襟,朝她笑道:“夫人,你今后就是我心中最美的皇后了。”他的语气仍是如此轻松,可她能清晰地看出他脸上浮现的一丝丝尴尬。 “朝中还有点事,我先去处理一下。明日散朝,为夫带你去一个地方。”孟无虞说着,对她复又笑了笑,拂袖而去。 “子衿,子衿……”落影将候在门外的子衿唤了进来,“取面铜镜来。”一直想着如何才能见到他,落影已然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了。 铜镜中,一张不复是豆蔻年华的素颜,一身浅浅淡淡的疤痕……看着看着,她突然哭了。最好的年华,就这样走了,他,就这样走了。 “小姐,你怎么了?姑爷欺负你啦?”子衿说着,一脸愤怒。 “没有……”落影将身子又埋入被子中,曾经期盼已久的重逢,落在她深深的失望里。 翌日午后,有个年轻的小太监在门口报道:“娘娘,陛下请您过去。” 落影点点头,换了件紧裹了全身的长袍,随太监而去。 孟无虞正等在宫门口。他一身黑衣便装,身旁是一匹骏马。 “夫人上马。”他拉了她的手,纵身跃上。朝宫门外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便有几个便装的侍卫也纵马紧跟其后。 “我们去哪儿?”落影一脸不解。 “去给你出出气。”他轻轻一笑,说的轻松。 荒野中,一片孤坟话凄凉。孟无虞驻足在这里,朝随从挥挥手,随从便纷纷下了马,将坟刨开,露出一具尸体来。 落影不经意地望去,发现这尸体竟是司马路的。 “他曾经对你不敬,是么?”孟无虞看着她,眼眸中竟是阴鸷。 落影点点头,没有言语。 “你等着。”孟无虞说着,抽出身后的剑,狠狠向尸体砍去。一阵眼花缭乱间,尸体碎成数块。 见落影有些惊惧,他拉了她上马,继续往前走。不时来到一片树林。 他拉了她走进林中她突然听到四下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又有几步,几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挂在树上,正痛苦地□□与哀嚎。 “他们是谁?”几个人脸上都是血,已经看不清模样。 “狱吏,”孟无虞边说,边走到他们面前,提起剑来在他们身上又补了几刀。顷刻间,血流成河。 “别这样……”落影说着,求道。她虽然恨他们,但她宁愿一刀杀了他们,也不愿就这样眼看着他们挣扎受苦。 孟无虞对她邪魅一笑:“跟我走。”接着,又拉起她的手,跃上马,继续前行。 “无虞?”落影朗声道:“不要去别处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一切都过去吧。” 孟无虞摇摇头,厉声道:“伤了我的女人,怎么能活?” 最后,他带了她来到一座府邸,天色已暗,她定睛看了看,才看出府上写了“黄府”二字。莫非,这是黄临的府邸? “之前我没把他们灭族,等的就是这一天。”孟无虞朝他笑笑,扬手说了一个字:“杀,”侍卫便纷纷上前,踹开府门,闯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凤冠 孟无虞拉着她的手紧跟其后,进了府中,只见几个侍卫手起剑落,府中几个丫头先齐齐倒下。有一个丫头离她近,身上的血飞溅到她身上。府中黄临的几位家眷闻声赶来,也都惊恐万分,皆被侍卫斩杀。 她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听着她们痛苦地哀嚎,心中犹如涨了什么东西,久久难平。 在一片求饶声,哀嚎声中,孟无虞回身对她淡然一笑道:“夫人,出气了吗?” 落影点点头。说实话,经历这么多波折,她已然能看淡一切,但看着眼前这些无辜的性命瞬间陨落,她心中莫名惆怅,不愿再看见眼前这片猩红。 “无虞,我们走吧。”她闭了眼,沉声说道。 孟无虞朗声一笑,道:“哈哈,这才到哪里,走,随我来。”说着,他拉着她走进内院。 内院中,几个小童正在地上玩耍,孟无虞笑着问道:“你们的父亲可是黄将军?”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笑着应道:“是呀,你们是找父亲吗?母亲说,父亲犯了事,被人抓走了。”男孩一脸懵懂地看着二人,眨了无辜的大眼睛。 见孟无虞提了剑缓缓向前,落影下意识地紧了紧他的手:“我们回去吧。”“无虞,不要......” 孟无虞不语,推开她继续向前,继而,手起剑落,几个张皇失措的小童全然倒下。 落影闭了眼,深深摇着头。在她锒铛入狱时,在她被人肆意侮辱时,她也曾想过,待她回来,一定要为自己报仇。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又感觉心头更为失落。 孟无虞撇下她,继续向前走,遇到几个准备逃了的家丁,他冷冷一笑,纵身跃上,顷刻间,血染黄府。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孟无虞怀中,听他在耳边说着,司马路是怎么死的,黄临是怎么死的......听到最后,她只觉心神恍惚,一阵晕眩。忽而,朦胧中她想起曾为她出生入死的陌萧,自那日别后,未曾相见,也不知他怎样了。 她回眸对孟无虞开口道:“陌萧怎么样了?” 孟无虞顿了片刻,开口道:“他那日退颖军时受了点剑伤,如今在竹林中养伤。” “哦,”落影轻轻应着。突然想起那日在陌萧怀中的情形,他将她揽得更紧,但他的眸子却更为清冷,总似有无数心事,却不愿开口与任何人说。 回到宫中,孟无虞与她告了别,去与大臣议事了。落影回到自己宫中,回想着刚刚见到的一幕幕,心中堵得很。无虞血刃那么多人,都是为她报仇,她本该快慰,可如今,她就是快慰不起来。 “小姐,”子衿见她回来,一脸兴奋,“皇上带你去哪儿啦?去了这么久。” 落影摇摇头,不愿多说。 正想着,一个宫人报道:“娘娘,有位叶公子说,来接子衿姑娘回去。” 落影这才想起,自己身体好了,新婚燕尔的子衿,也该回去了。看了看子衿娇羞默默的脸,她扶了子衿的手,将她送出宫外。 “夫人如今可要做娘娘了,”叶公子一脸艳羡,“日后多多提携啊。”他一边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子衿,“你个死丫头,夫人早就好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啊?是不是看宫里锦衣玉食的就把我忘了啊。”说着,他把随身带来的披肩披到子衿肩上,与落影告了别,便揽着子衿回去了。 看着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落影有些惆怅。二人的身影,就像自己当年与孟无虞的影子一样。当年,孟无虞也是这样揽着自己,到处走动,一边走一边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有说有笑。 而今,虽然他人在身边,可总觉像是隔了什么,远得很。 封后大典这天,百官朝贺,纷纷向她跪拜,唤着千岁。看着眼前的红毯,向自己叩首的百官,她心头一丝丝悸动,转而看向身旁的他。 孟无虞一身黑底金龙的长袍,头戴一顶冕旒,霸气而又俊朗。他看向百官,嘴角微微上扬,酒窝里的疤痕,配了他邪魅的容颜,在阳光的映照下浅浅淡淡。 她蓦地想起初见时他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如此模样,但那时他还只是一位仰慕她的小混混。而今......他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一切恍如隔世。 他侧身看向她,笑道:“皇后?” 皇后......是啊,如今,她是凤冠锦衣的皇后了。头上,金制的凤钗摇摇曳曳,而她,却有些怀念被她放在枕下的铜钗。 那天,他派人送了金钗过来,宫人告诉她说:“皇上说娘娘喜欢金钗,特让奴婢送来。” 她垂首看着那金钗,拆在云鬓之上,蓦地想起陌萧胸前那支白玉钗。 孟无虞曾知道他喜欢白玉凤钗,而今,他得了天下,却将此事忘了。 她突然有些羡慕陌萧的那位心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飞燕宫中日月长 回到玉环宫,落影褪去厚重的长袍,正要换上自己先前的水绿色襦裙,却见宫女柳袂对她行礼道:“娘娘身份尊贵,即是回到宫里,也无消再穿这素色襦裙,待奴婢去给您取华服来。” “哦。”落影淡淡应着,将手停在半空。是啊,她忘了,如今她已是尊贵的皇后,穿衣打扮,要讲究才是。 看看自己曾最喜欢的这条襦裙,她抿了抿下唇。冥冥之中,总感觉哪里变了...... 她取出枕头下的铜钗,细细端详。无虞,虽是忘了她喜爱的是白玉,虽是将称呼由娘子改作了夫人,但诚如他所言,他的确是给了她世上女人都艳羡的尊贵。而他,也是这世上最英勇的男人。 如今他身担国事,日理万机,忘了曾经的小事,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又何必如此在意呢?想到这里,她抬了眼眸,看见柳袂呈上的凤锦罗服,只觉心里明朗起来。 “柳袂,去打听一下,皇上何时议事回来?”她看着铜镜前一身珠翠的自己,莞尔一笑。似乎这一身罗锦的光芒可以将她那些皮肉之伤尽数抹去。 “诺。”柳袂去了片刻,回来后,怯声怯语地报道:“娘娘,宫人说,皇上他还在议事。” “这么久,知道是何事吗?”落影柳眉轻舒,又隐隐担心起来,莫不是颍国又来捣乱了? “奴婢不知。”柳袂轻声回道。 落影点点头,只好静静在宫中等他回来。 暮色已深,他还是没有来。落影也睡不着,便一个人在宫中四处走着,看看风景。 她对这皇宫并不熟悉,便顺着曲折的小路随意走着,行至一座宫门前,她抬起头,见上头写着“飞燕宫”三个字,想想那日的宴会,只觉得好巧。 遥遥地,她听着宫内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 她轻舒一口气,孟无虞能歌舞款待宾客,说明议事定与强敌颍国无关。想到这里,她微微垂首,准备转身回去安心睡下。 却听宫门吱呀一声打开,随之而来的,除了宫内传出的歌舞,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宓儿?”这声音温润如玉,如此好听。 “陌萧?”落影回过头,对上他俊逸非凡的容颜,一脸欣喜。 “陌萧,你的伤怎么样了?”想起陌萧所做一切,皆是为孟无虞与她夫妻二人,落影只觉不胜感激。 陌萧的眼神由之前的惊喜转而又清冷落寞起来。他抬眼看向她,片刻凝滞,而后拱手道:“娘娘。” “额......”老实说,之前他叫她宓儿,只这一声,她便觉得无比轻松快慰。而今从他口中吐出皇后二字,她却觉得远了。 她笑着摇摇头道:“陌萧,你还是叫我宓儿吧。”她未曾说,她发现自己喜欢这名字,这名字让她仿佛又轻松起来,又回到竹林中那段虽保受相思之苦,却又每日都饱含期翼的日子。 陌萧抬了清冷的眸子,看向一旁,低声道:“如今你是皇后,微臣不得僭越。” 落影有些失望,转而随口问道:“无虞在里头宴请谁呢?” 陌萧淡淡答道:“只是些朝臣罢了。” “因何事呢?” 陌萧却忽而抬眼,深深凝视了她片刻,又垂了眸道:“娘娘,陌萧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落影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寻思着他刚刚的神情,总觉得他心里有事,又不肯说。也觉得孟无虞的宴会恐怕不只是请人欣赏歌舞那么简单。她想推门进去看看,又想着如今身在宫中,还是守些礼数吧。 她正待回去,却远远看见正寻她的柳袂,便唤道:“柳袂,我在这儿。” 柳袂抬了眸,看见她身后的飞燕宫,惊愕片刻,忽而跪了下来,颤声道:“娘娘恕罪!奴婢......” 落影不知何故,走到她身前问道:“何罪之有?” 柳袂抬起微微上扬的柳眉,叩首道:“想必飞燕宫之事娘娘已知,柳袂并非有意隐瞒,柳袂只是......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提醒我,不要告诉您的,所以我才......” 落影心下一惊,难道飞燕宫中的宴会,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成?可又能有何关系呢? 她扶起柳袂,“我不怨你,你回去吧。”言讫,回身向飞燕宫走去。 “娘娘,你别进去啊......”柳袂在她身后几近哀求地唤道:“您若是进去,皇上必会怪我多嘴,治我的罪......” 落影身子一沉,想起那日孟无虞杀人的场景,微微颔首,“放心,我不进去。” 走到宫门口,恰巧门虚掩着,有一个小小的缝隙。顺着门缝望去,歌舞升平间,诸位大臣觥筹交错。 正位上,孟无虞把酒言欢,而在他身旁,有位妙龄少女。少女娇笑着与他敬了酒,他坏笑着看向她,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他的眼神有些许痴迷,些许宠溺,一如之前他对她才有过的目光。 落影只听得心头一声巨响,周身如裂开一般,血液都跟着凝固了。 恰在此时,歌舞骤停,孟无虞携了女子,起身道:“诸位爱卿,朕今日接了虞娘来,心中喜悦,请虞娘为诸位舞一曲楚舞,如何?” 众臣纷纷颔首称好。 落影呆呆地看着二人紧紧合十的一双手。她知道,他的手颀长而有力,温暖而缠绵。而此刻,这只手,正紧紧握着另一个女子...... 一曲霓裳,满殿安静下来,齐齐看向走至殿中的女子。 而守在门口的落影,只深深凝望着他。曾是她的他。 他冲女子挤挤眼睛,做了一个他独创的,表示胜利的手势。女子见此而笑,舞了起来。 此时女子距门口又近了些,落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容貌。她生的娇俏妩媚,犹如带雨海棠。她身段窈窕轻盈,恰配得上这飞燕宫之名。她穿了一条轻妙的襦裙,露出颈下细嫩白皙的皮肉来,两条水袖曼舞飘香,看呆了众人。 落影不在乎众人对她如何,她只在乎他。而他,此时死死盯着女子,嘴角微斜,色眯眯地笑着。那目光灼热而邪魅,看得落影心里怅然不已。 “娘子舞得好,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舞姿!”随着孟无虞一声赞叹,众臣皆跟着叫起好来。女子复又坐回他身边,伏在他耳畔,不知说着什么,惹得他不住地坏笑。 落影掐了掐自己一双长了茧的手,只觉得生疼。原来自己没在做梦啊。 他叫她娘子...... 他不是皇上吗?他不是说身份变了,称呼也要变吗?娘子这名字,不是只有对她才能说的吗? 想着想着,落影湿了眼眶,眼泪不住倾泻下来。 狱中鞭笞她不怕,数日辛劳她不怕,都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还能看见他。他,是她唯一的动力。而今......他,还是她的吗? 忽而,酒席中站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影定睛一看,原来是沈路永。他起身走到孟无虞身前,低声说着什么。看嘴型,大概是要孟无虞顾忌群臣,不要如此称呼吧。 孟无虞却摆摆手,朗声道:“无碍,虞娘就是喜欢我叫她娘子,您跟随我多年,也是知道的,诸位爱卿不会有意见的。沈大人,您就不必费心了。”说着,他敬了沈路永一杯道:“沈大人快快回席吧。朕给不了虞娘名分,多些特例也是应当。”说着,他偏头看向虞娘,一脸疼惜。 沈路永无奈地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 落影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娘子......夫君,你可知,我也喜欢这个称呼,什么皇后什么娘娘我可以不要,我不想别人抢走这个称呼...... 听他说,跟随多年,自是知道这几字时,她心头蓦地一惊,原来虞娘与他,早就相识了。原来,在她苦苦守在狱中想他到流泪的时候,他们也许正在把酒言欢,恩爱有加...... 世人都艳羡的荣光又有何用?我宁愿回到那破旧的孟家,做你唯一的心尖宝贝。 她怅然若失的回到玉环宫,一边走,一边垂泪,柳袂跟在她身后,不敢多言。 走着走着,她忽而想起什么,也不转头,低声问道:“柳袂,我身上的疤是不是很恶心?” 柳袂一惊,忙说道:“不,娘娘,您的身子光洁如玉,哪有什么恶心......” “哈哈哈哈,”她冷笑几声,想起那夜他嫌恶自己的眼神来,心痛得更厉害了。她才知道,原来心痛不只是个比喻,心真的会痛。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走到玉环宫,她便一头栽到床上,紧紧闭了双眼。她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个梦。 翌日午后,柳袂兴冲冲地进来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落影正倚在案前,静静画着一幅画。听她这样说,心里却没有什么惊喜,反倒是更为怅然。聪明如她,怎会不知道他的来意呢? 孟无虞破例轻声慢步地走了进来,她听见了声音,却没回头,心如死灰。 他从她身后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笔,掷到一边,继而环过她的腰道:“皇后,让我看看你画什么呢?” 落影不语,拾起另一只毛笔继续勾画。 “皇后,昨天你去飞燕宫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紧紧抱着她,坏坏地笑着道:“老实说,你不在身边,我一个孤家寡人,难免寂寞,恰好遇见这个虞娘,就随意收了。知道你重情,便没好主动跟你说。” “我知道了。”落影默默说道,“你是天子,三宫六院也是正常。”她说着,将画纸上最后一笔勾勒好,这才将笔放到一边,继而起了身,挣开了他的怀抱。 “既然皇后知道了,那我便直说。虞娘说,断不会觊觎后位,我也没许给她名分。她十七跟了我,到如今二十岁了,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我......”说起她,他目光矍铄,霸气的脸上泛起些许少有的紧张。 她只觉恍然,二十岁啊......如今她二十五岁了。她也有过二十岁,那一年,她遇见了他。那一年,他们一起拉着手到处溜达,那一年,他每天回家都唤着娘子,娘子,缠着她索吻。 那一年,他还是游侠剑客。 而今,他成了帝王。所以,一切都变了。 “无虞,不用说了。”她摇摇头,笑道:“我懂。自你当了皇帝,我便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孟无虞揽过她被折磨得虚弱的身子,俯身要吻。 看着他邪魅的目光,她想起他也曾这么吻过那个虞娘,便想挣脱,可又挣脱不得。 “无虞......”没等她把不字说出口,他有力而软糯的双唇便覆了上来。 两条舌缠绵缱绻,两双唇肆意厮磨......他来了兴致,伸手要去解她的衣襟,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般,收起了手,嘴也移开来。 “皇后,我不能这么沉溺声色,我还是说正事吧。嘿嘿,”他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眸子里泛起阵阵涟漪。 她懂那目光是什么。 “我答应你,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唯一的皇后。”他虽是一脸邪笑,却是双手指了天上,语气掷地有声。 她知道,他的话语也会如此掷地有声。可她想要的不是永远的后位啊,他可知? “虞娘也跟了我这么久,我想封她做妃,你看如何?” 落影别过脸,不愿再看他为她而乞求自己的眼神。“你随意。” 孟无虞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皇后,你受苦了。如今天下已定,我愿给你所有的荣耀。我不但要立你为后,还要立宁归为太子。” 宁归......听到这个名字,落影心头一颤。刚入宫时,她听人说,孟无虞因怕战乱伤及孩子,便将孩子寄托给了一位千里之外的好友。孟无虞登基后,据说友人备了车马准备载着宁归朝这边来了,但路途遥远,至今未到。 她欠自己的不少,欠宁归的更多。 想到这里,她湿了眼眶,默默点了点头。 孟无虞走后,她擦擦眼泪,揽镜自照,看见了自己的一脸憔悴。 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场景,她再一次泪目。这一回,她哭得彻彻底底,几乎哭干了所有眼泪。 正想着,柳袂进来报道:“沈大人求见!” 落影一惊,转而吩咐道:“让他进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沉思 她擦擦眼泪,整理仪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沈叔父,您请坐。”她亲手扶了一把红木椅,邀沈路永坐下。 沈路永行礼道谢,才坐了下来。他抬起眼眸,微微眯起,顿了顿喉结道,“娘娘,如今天下已定,林家之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落影垂了眸,看着沈路永,凝神道:“沈叔父,我问您,虞娘是谁?” 沈路永别过眼道:“她是前朝乐师的女儿,善歌舞,全家皆已亡故,只剩她一人随兄长卖艺。皇上在路上遇见她,便收了。” “哦,”她颔首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痴痴地盼着她的小混混,却不知,他早已经心属他人。 “娘娘,”沈路永看看她红肿的眼眶,意味深长地说道:“圣宠只是一时,权位才能一世。林公的期望,全在您身上了。”言讫,他起了身道:“微臣告退了。” 她很清楚沈路永的弦外之音是什么。看着沈路永离去的背影,落影眼前晃动着孟无虞看虞娘时宠溺的眼神,他让她伤心,可她还是对他恨不起来。 翌日午后,她在宫中踱着步,想着沈路永的话,还有自己那一对兄弟。说起来,与自己那一对兄弟也是几年未见,也不知如今他们什么样了。未出阁之前,他们三人也经常一起玩,因林家只有她一个女儿,故这一对兄弟都对她很是宠溺。想来恍如隔世。 想着,她走到朝堂之外,许多朝臣纷纷涌出宫门,议论纷纷。 人潮涌动中,一袭白衣孑然独立,他衣袂飘飘,绝世而清冷,仿佛身边的议论声皆与他无关。 落影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陌萧。她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几个大臣边走边说着:“皇上此番决议未免有点不近人情啊。” “哎,还不是担心陌萧功高盖主。” “别胡说,小心脑袋!” 落影心下一惊,再看看陌萧,他依如没听见般,不动声色。 几位大臣走近了些,看见落影驻足这里,慌忙行礼唤着娘娘千岁。陌萧抬起眸子看见落影,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落影想叫住他,而他脚步很快,未及她开口,便已远了。 落影扶起一位眼熟的刘姓大臣问道:“刘大人,朝中发生何事?怎么这么晚才散朝?” 刘大人惊恐万状,以为落影要对自己刚刚的言论兴师问罪,颤颤巍巍地答道:“回娘娘,皇上......皇上他罢了陌萧的相位,说待太子回宫,命他做......太子伴读。” “哦,起来吧,”落影浅浅应着,转身折了回去。 陌萧为孟无虞的天下做了多少,别人知,落影自也知道。拜他相位,是理所应当。可如今,无半点理由便降了陌萧的职位,给他一个虚职,确实有失公允。难怪朝臣会议论纷纷。 但她一介女子,也不便参与朝政,只得暗暗替陌萧惋惜。 不知为何,自她入了宫,陌萧对她便生疏了许多。她忽而想起一句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转而又摇摇头,怪自己可笑。先前陌萧只是替孟无虞照顾自己,如今她回到孟无虞身边,他对自己疏远,也是自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他回来了 月圆如镜,宫闱深深,眼前是一丛翠竹,一孔石门,边上一片长湖。如此静谧的地方,宫中真是少有。 落影抬手摸摸眼前的竹叶,忽而忆起陌萧那座竹屋来。孟无虞第一次带她去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今,他是在带了虞娘闲庭信步吧? 想着,她顺手抻下一片竹叶来,顺着月光继续往前走。如今众人见了她皆是敬而远之,再没有谁对她说说心里话。孟无虞给她带来的伤害,和着这由心底而生的落寞,愈加熬人。于是,她经常辞了柳袂等宫女的跟随,径自四处走走,今日,便走到这静谧之地。 她顺着湖边缓缓前行,看着湖面被微风撩起的微微波纹,心里又泛起涟漪。 无虞,你是帝王,你是世上最英勇的男人,是我最爱的男人。可如今,你却也是世上最不能给我一心一意的男人……世事就是这么讽刺,曾经期盼你成功,觉得如你这般男人,只有成了王,才像话。而今,你成了王,曾经的你,却也成了永远的记忆。 忽而,一阵箫声入耳,这声音棉润细腻,愁肠百结,她侧耳倾听,听这旋律与那日陌萧在飞燕宫所奏为同一曲。 她随着声音走近了些,只见湖这边,一道细弱的白影正立在那里吹箫。看身形,该不是陌萧。 听见脚步声,吹箫人转过头,见是她,又别过眼,继续吹了起来。 落影识得,他便是刘绫。当日她只知陌萧要了他懿旨,却不知后来他去了哪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想起玉环宫中的对话,落影只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不会向其他人一般阿谀,便不由得想和他说说话。她走到他身边,静默不语地看着他。 月光下,他漂亮的脸孔尽显忧愁。见她看自己,他停了箫声,随意看向她,又不屑地别过眼去,声音冷漠而虚弱,“皇后娘娘来这冷宫做什么?” “随意走走,王爷呢?”落影随意应着。 “咳,咳,等人。”刘绫咳嗽两声,细声答道。“陌公子会来。” “你是说,陌萧?”落影一惊,陌萧来宫里做什么? 见她一脸惊愕,刘绫微微一笑,几许得意:“当日,陌公子告诉我,黄临在位我半点实权都没有,但若是我能让出帝位,他许我半壁江山。” “可如今……”落影见他多日未曾露面,料想那些半壁江山只成了虚言,刘绫定是在为此伤怀吧。 不料,刘绫抬起长长的眉睫,笑道:“我这等体弱之人,要江山何用?因而我放弃那半壁江山,只要他每日来教我吹箫,呵呵。”说着这些,他自己也自嘲地笑了起来。 落影犹疑地看向他,每日教吹箫,便可让出皇位?这是何等淡泊名利之人啊。 正想着,又一个白影近了,果真是陌萧徐徐走来。他手执玉箫,走到刘绫身边,看见落影,怔了片刻,行礼道:“娘娘。” 落影点点头,“陌萧。”而后静静看着二人。 刘绫看着他,眼神又之前的清冷化而为喜不自胜的颜色。他眸子亮如星辰,一眼不眨地盯着陌萧,静静看他吹奏。 陌萧微闭了双眼,也不说话,任刘绫这样看他。 落影忽然觉得,这画面很美。 “陌公子,今天这首曲子,你可以教我吗?”刘绫问道。 陌萧点点头,与刘绫低语片刻,便看刘绫自己来奏了。 夜色已深,落影摸摸身上单薄的衣衫,转身要回去。 “宓儿,”陌萧忽而叫住她,她一顿,又听着他如此唤她,心里着实欣慰。他这样叫她,便觉得没那么疏远了。 “我送你吧。”陌萧轻声说着,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披肩揽在了她身上。 她只觉,身上和心里都暖暖的,但又着实不好意思。“如今在宫里,这样,不太好吧?”落影担心,之前陌萧就因自己被叶青竹误会,若是这次在宫中再被人误会,那就更对不起他了。 陌萧也不回答,转身对刘绫道:“王爷,稍等。”便随了落影往前走。 “我没事的,你陪王爷练箫吧。”落影看看身后一脸落寞的刘绫,对陌萧说道。 “无碍的,他毕竟是男人。”陌萧淡淡说着,没有注意到,身后,刘绫独自立在那里,看着陌萧,眼神里尽是哀怨。 二人徐徐走着,陌萧仍是一言不发,只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陌萧,”落影看着他如此沉默,想起孟无虞降他职位之事,只道他是在因此事不悦,变说道,“皇上与你之事,我已听说了,皇上他……有时候过于冲动,想来是听了谁的谗言才如此,日后等他想明白……” “皇后,”陌萧打断她,又唤她皇后了,“不必安慰我,我本闲云野鹤,官位与我而言又有何用。” 说着,他见她身上的披肩要滑落,替她向上扶了扶。 行至玉环宫,她遥遥地看见柳袂正跪在宫门前,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襦裙,冻得瑟瑟发抖。 见落影过来,柳袂激动得要掉出眼泪来:“娘娘,娘娘!您可回来了!” 落影看看宫门口一架龙辇,有些自责。自己径直出去散心,却让柳袂跟着她受了牵连。 “柳袂,快起来。”她想将柳袂扶起,柳袂却不敢起来,只颤颤巍巍地看了门那边道:“娘娘,皇上他……让奴婢跪的,奴婢把娘娘……丢了……奴婢……”说着,她不住地颤抖着,看得出,对孟无虞很是畏惧。 陌萧见落影已至宫门口,便对她拱手道:“娘娘,微臣告辞了。” 落影将披肩递与他,“陌萧,多谢。”他接了过去,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爽朗的声音喝住:“兄弟!如何如此急着走?” 落影循声望去,只见孟无虞穿了一身黑底龙袍,大摇大摆地走来。 他一脸阴鸷地看着陌萧,嘴上却挂了不羁的笑意。 “皇上唤微臣何事?”陌萧说着,神色依旧清冷。 孟无虞走到落影身边,忽而揽过她的肩膀道:“感谢陌大人替朕照顾皇后!”说着,他挑衅一般地看了看陌萧。 陌萧不为所动,再次拱手道:“微臣告辞了。”言讫,转身要走。 “慢着!”孟无虞厉声喝住他,而后有到他身边,低声道:“陌大人,朕想知道,你当日回营中击退颖军,是否联络了一个叫卢广之人?” 陌萧驻足,淡然道:“皇上信我也好,不信也好,陌萧都无可争辩,皇上一切随心吧。”言讫,拂袖而去。 孟无虞看着他的背影,朗声一笑,而后高声道:“陌大人已至弱冠却一直不娶,又是为何?” 陌萧的背影微微怔了片刻,“陌萧有断袖之癖,不喜女色。” 孟无虞冷冷一笑:“是么?那陌大人常年携了的那张洛神图,也只是随意所书了?” 陌萧不语,至远远走去。 落影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孟无虞,脑海中仍是那日他与虞娘一起的情形。她脑子乱乱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今日是十五,”他挑挑眉,揽她进殿。 她回身看看柳袂,不忍道:“皇上,柳袂她……” 孟无虞淡然道:“你起来吧。”柳袂连声道谢,而后起了身。 孟无虞揽着她走进内殿,忽而回转身,勾起她的下巴,邪魅地看向她。 他的手指在她下巴和侧脸轻轻滑动,一双桃花眼离她越来越近。 “你是朕的皇后,懂?”他挑衅一般说道。 落影点点头,不做声。 “以后离其他男人远点。”他这句说的低沉,却满是威胁。 面对这样的他,落影即是满腹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这时,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俯首盯着她道:“你是朕的女人,只有朕,才有权利拥有你。”说着,他嘴角微微一邪,露出一个霸道的坏笑,而后他俊朗的脸忽而逼近,接着,是让她无力招架的缠绵。 他将她压到床上,正欲去解她衣襟,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将烛火熄灭。 落影眼前还晃动着虞娘在他面前莞尔一笑的模样,她,与他,也有过这样的缠绵吧?落影这样想着,只觉心中像被抽走什么一般,瞬间空洞。 可孟无虞丝毫不给她继续多想的机会,附到她身上一通热吻,又压低了磁性的声音道:“只有朕,能让你刻骨铭心。”接着,果真是比往日更为刻骨的缠绵。 一夜旖旎。再醒来时,她睁开眼睛,本是忘了他来,以为又如往昔般独守空房。而抬了眼,便看到无虞向昔时一般,抵着自己一只手来侧身看着自己。见她睁眼,他邪魅一笑:“皇后,醒了?” 落影点点头,这场景,已经是多久没有过了?她深深凝望着他,只希望,这不是梦魇。 也许,他还爱着她?一切似乎都回来了,除了他对她的称呼…… 落影正想着,却见他的脸又渐渐逼近,朝她吻了上来。 一个浅吻之后,他便移开双唇,起身道:“朕要去早朝了,今日朝中事情多,就不陪你了。”说着,冲着她挤挤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舞姬 他走到门口,对她回头一笑。看着他微微弯起俊逸的眉眼,对自己痞痞坏坏的笑,她只觉眼前恍惚了,恍然间似乎回到几年前。 仿佛他还是每天围着她转的那个小混混,仿佛不多时,他便会嬉笑着回到家,一进家门,便对她吵着:“娘子,娘子,今天做的什么好饭啊?”他还会揽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贱贱地缠着她索吻。仿佛一切都回去了......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而再晃眼,他已穿好龙袍,威严而挺拔。 转头片刻,他笑语道:“初一还来看你。”言讫拂袖而去。 初一......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想起,昨日是十五。原来,他来找她,只因为昨天是十五啊。 每月初一,十五,皇家必须宿在正妻房中,皇帝也不例外。所以......她以为她的孟无虞回来了。看来也不过是妄念而已。 “呵呵,”她冷笑一声,复又回到空落落的房间。只有初一和十五,我才能见到你吗? 无虞,你果真回不来了...... 柳袂送了盘云片糕来,放在案上,见她不悦,贴心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皇上不是才来过吗?” 看着她明媚的一张脸,落影摇摇头,淡色道:“无碍,只是有些闲罢了。” 柳袂转转眼珠,像是想起了什么,眨眨眼睛道:“娘娘,听说乐坊中热闹得很哪,舞姬们都在学舞,要不,娘娘借口督查,过去看看?” 落影只觉在这宫中也是百无聊赖,徒生烦恼,不如去看看热闹吧。 宫中乐坊果真气派得很。金碧辉煌,雕栏玉砌,不在话下。还未近前,便听得里头歌舞升平,时而传出舞姬们的欢笑之声。 见落影来了,守卫想进去报,被落影摇摇手,拦了下来。她知道舞姬并不识得她相貌,所以今日轻装简从,还特意换上了以前穿的一条藕粉襦裙,装束简单,为的就是让舞姬放得开些,不必拘礼,她也便能看得尽兴些。 走进院中,她看着殿门大开,里头舞姬们围成一圈,中间一位妙龄女子背对门口,在为舞姬们边讲述动作要领,边自己做示范。舞姬们听得认真,时不时对中间人不住赞叹。侧边是几名年轻的乐师,他们一边奏乐,一边看向中间那位女子,一脸垂涎之态。 落影倚在院中一张石桌前,坐了石凳,静静看着他们。 忽而,中间人说道:“你们看好了,我先来舞一段。”舞姬们纷纷颔首,躲到一边。 中间人抬起水袖,漫舞轻盈,把乐师都看呆了,还无意中奏错了几个音节。 落影浅浅一笑,对身边的柳袂打趣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柳袂也禁不住扑哧一笑:“娘娘说的是,看那几个乐师,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说着,二人相视一笑。 “柳袂,这地方来对了,这么热闹,让人忘尘无虞。”落影笑着如是说,却当不禁说出那二字时,忽而落寞。 无虞...... 舞姬们的赞叹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们簇拥着舞者为她们讲讲技巧。舞者却回身看向落影。 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间,落影惊觉,她竟是那位自己只见过一面的虞娘。无虞的......心上人。 “那位舞姬,你要不要来学?”虞娘对她问道。“来吧,多几个人,跳起来更好看的。”虞娘对自己笑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人美得不像话。 落影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袂想上前去告诉虞娘落影的身份,被落影摆摆手,拦下了。 “好。”她缓缓走到虞娘跟前,细细端详着她。虽然无虞说她二十了,可她看起来仍是豆蔻年华的样子,皮肤吹弹可破,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配上这张魅惑人心的脸,让落影禁不住自卑。难怪孟无虞会喜欢她,这张脸,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见你是舞姬之中气韵最佳的,就由你来领舞吧!”虞娘说着,抬起手来扶她的手臂,为她指导动作。 落影配合地跟着做着,却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女子。她妩媚而温柔,又是出身悲苦,无虞疼她,也是情有可原。在她面前,自己不免自卑。她曾经也有过这般纯真无邪之时,只是...... 有些东西,注定是回不来的。 她学了几个动作,虞娘说着:“这里动作不太规范,”便亲身示范起来。 近处看时,她舞的更为绝美,轻纱曼舞间,细嫩的皮肤隐隐若现。 落影忽而想起自己身上的疤痕,还有孟无虞重逢后,初见她身体时的冰冷眼神,忽而涌起一阵不舒服。 “我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她摸摸额头,自觉有些眩晕,便叫柳袂扶着她走了出来。 临转身,她听见舞姬们围在虞娘身边,纷纷说着:“她是新来的舞姬,还是选我吧......” 她自己揉了揉头,觉得精神好了些,侧身问身边的柳袂:“柳袂,宫中又要有什么要事?舞姬们怎么这么踊跃?” 柳袂皱皱眉道:“柳袂不知。” 这话却恰巧被身边经过的一个舞姬听到,这舞姬一脸鄙夷地看着柳袂说道:“连这你都不知道啊?皇上要加封新来的这位娘娘为贵妃,说是要宴请百官,请舞姬来助兴。” “哦,”落影浅浅应着,想起无虞曾对她提起过要给虞娘一个名分。 给不给名分,她已不在乎了,心都赋予她了,名分给不给又能如何? 回到宫中,柳袂扶了她躺到床上,“娘娘,要不要我去请太医?” 落影摇摇头,只觉腹中空落落的,只想喝完暖暖的汤,“帮我去膳房端碗汤来吧。” 看着眼前的芙蓉羹汤,她蓦地想起,昔时陌萧曾为她做的那碗汤。那味道鲜美,喝起来暖暖地。想到这儿,她笑着浅抿了一口,却发现眼前的羹汤与陌萧所做相差甚远,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突然有些怀念竹林中的那段日子。 “娘娘!”正想着,柳袂一脸兴奋地喊道。 “如何?”落影看着她孩童一般的笑脸,微微笑道。 “下人来报,太子这就要进粱都啦!”柳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一脸明媚。 落影一惊,险些将手中的羹汤滑落。 眼前,出现那个嗷嗷待哺的孩童,他正贪婪地伏在自己怀里吃奶。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娘亲!娘亲!”落影先是笑了,而后又笑着哭了。 一别四年,他当有多高了?当是长成什么样了? 来不及多想,她仿佛一下子又精神了一般,穿好衣襟,迎了出去。 她站在宫门外,向远处遥遥相望。不多时,果真见一辆车舆后头跟了数名护卫,缓缓而来。 她激动地捂住双唇,紧紧盯着这辆车舆,不让自己喊出来。无虞虽然爱了别人,可儿子将要回到身边,这恐怕是如今最让她期待的了。 终于,车舆停在她身前,车夫下了马,掀起帘布,先扶下一位三十余岁的奶娘,奶娘落定后,又转身将车上的孩童扶了下来。 这是我的儿子吗? 落影终还是没忍住,垂下泪来。 算来儿子已经五岁了,眼前的孩童看起来确实这般大。只见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圆圆的脸蛋,可爱至极。他眉眼清秀,气质清冷,与自己年幼时颇为相像。 没错,就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太子傅 她走到孩童身边,蹲下身来,伸手去抱他,“宁归......”孩童却摇摇头,瞪着晶亮的眼睛惧惧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落影想,儿子还小,又与她许久未见,怕生些也是正常。 儿子比她想象之中更为可爱,她温柔地握住孩子软软糯糯的小手,牵着他一路向宫中走着。 宁归怯生生地抬眼问道:“夫人,你是宫里的妃子吗?” 落影看着他可爱的模样,温柔地一笑:“我是你娘亲啊。” “娘亲?”宁归红扑扑的小脸儿上终于扬起一个笑容:“你就是我娘亲啊?就是奶娘口中的皇后娘娘?”他看看跟在身后的奶娘,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落影见儿子舒展开笑颜,自也是高兴。她抬手又去抱他,他也不再抗拒,张起小手来喊着:“娘亲,娘亲,你去哪儿啦?宁归早就想有个娘亲啦!” 宁归已经很重,落影抱不起来,便俯下身来拥抱他。她贴着他肉肉的小脸,觉得无比幸福。孟无虞爱上别人之事给她带来的伤痛皆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踏实与宽慰。只要儿子好,就行。 孟无虞赐了虞娘封印,宴请百官,因落影是后宫之首,便也在场。无虞和落影并肩而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虞的目光一直扫向下头的虞娘,虞娘也一直含羞带笑地看着他。但她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因为她另一侧,还有她的宁归。 宁归换了一套绣了四龙纹的冕服,怯生生地看着台下,时不时抻抻她的衣角,她紧握了他的小手,他才镇定下来,尽量把身体向落影这边依偎。 福公公宣读了立妃的懿旨,孟无虞朗声一笑,起身道:“今日朕高兴,想请爱妃为诸位舞一曲,各位意下如何?” 落影看看众人,只见众人皆颔首称是,一副阿谀之相,只有陌萧寂然不语,垂首沉思着。 孟无虞见众人如是说,便笑对着虞娘道:“爱妃,请。” 虞娘回身对众人行了个浅礼,便立于舞台中央。一队轻盈曼妙的舞姬从殿外翩翩而来,将她围了一圈。想想当日虞娘说要她做领舞,落影不禁觉得讽刺。虞娘舞姿如此绝美,而自己自幼被父亲传授琴棋书画,单单是不懂舞。若是自己上了台,想必倒成了笑话。 孟无虞自是盯着虞娘,眼睛都别不开,宁归也看着虞娘,笑着对落影说着:“娘,这位姐姐真美啊!” 落影尚未答话,无虞抢过来勾勾宁归的脖子,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小小年纪,都学会看美人了!” 落影抚摸着儿子的头,轻声道:“宁归,得叫娘娘。”宁归一脸不解地看向她:“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啊?”落影摇摇头:“这是规矩。”她一边说着,心里暗暗心酸,自己的儿子,要叫虞娘姐姐......虞娘与她差不了几岁,她也曾经是肌理细嫩骨肉匀的美娇娘,可一路波折,早已将她催得容颜先衰。虽称不上老,可积淀下来的经年忧郁,早让她失了青涩,多了沧桑。 虞娘舞了一段,在众人的赞声中,她对孟无虞莞尔一笑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爱妃请讲。”孟无虞看着她一脸宠溺。 虞娘对落影行了个大礼,柔声道:“皇后娘娘,那日在乐坊,臣妾有眼无珠,不识得您的身份,所以才僭越了,娘娘莫怪。” “无碍,”落影不愿看她,但也礼貌地点点头,“虞妃快起来吧。” 孟无虞看着虞娘道:“皇后不是小气的人,爱妃,你多心了!” 虞娘嫣然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妾见那日皇后娘娘也对舞颇有些兴趣,还学了一段,臣妾斗胆想请娘娘来舞一段如何?” 落影一惊,心想,自己从未曾学过舞蹈,只那日被她指导着比划比划,又如何拿得出手呢?更何况,还有虞娘在前面作比。 孟无虞点点头,正要吩咐落影前去,只见沈路永从席中起了身道:“皇上开通,让虞妃娘娘献舞也就罢了,可皇后娘娘当众献舞......恐怕不妥吧。” 孟无虞倒是豁达,也不愠恼,只摇摇头,看着落影道:“皇后意下如何?朕听你意思。” 落影看看无虞一脸期待,只觉得面上一阵尴尬。再看看虞娘,却见她偏了首窃笑。落影心下一沉,跌到谷底。但说不去,又恐失了大度,想想无虞喜欢虞娘,便是因这舞姿,她顿了顿,抬眸道:“皇上,臣妾愿去。”说着,她径直走下台去,她不会舞,但不能不敢舞。 她站到中央,虞娘回到座前,等着看热闹。沈路永垂首沉思着什么,一脸无可奈何。 忽而,陌萧从角落里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臣愿与娘娘同舞。” 孟无虞抬眼看看他,一脸阴骘,“哦?陌大人也会舞?” 陌萧颔首,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箫来。玉箫声动,落影想起那日在湖畔的场景,微闭了双眸,想着该舞什么动作。 陌萧却忽而听了箫声,从怀中掏出那幅洛神图来,轻轻展开,放到落影手中。 箫声又起,落影睁开眼睛,看自己手中的洛神图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而动,犹如在翩翩起舞。 台上,虞娘沉了脸,孟无虞不语地看着陌萧,一脸不悦。只有宁归拍着小手鼓着掌:“娘亲真好!娘亲真好!” 一曲箫声罢,落影把画还与陌萧,便回到台上。孟无虞对此闭口不谈,只转而朗声一笑,唤着众臣来饮酒。 自宁归回到宫中,依宫规,仍是和奶娘宿在一起,落影虽不舍,但好在白天可以看见孩子,倒也不觉得长夜难熬了。 落影想着虞娘窃笑的神情,心中隐隐地不自在。曾经,她是羡慕,如今,却多了几分反感来。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她这样想着,和宁归道了别,回到玉环宫中。 今日是初一,用过晚膳,柳袂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娘,今天皇上可要来呢!奴婢去给您备水沐浴吧?” 落影点点头,走到铜镜前整理仪容。 曾经她对无虞那么的失望,曾经那么心痛,而今似乎一切都能看开了。有了儿子,就有了新的支撑。儿子如今是太子,明日便要由陌萧来教授知识,未来前途似锦,有此,也便能给她一点安慰了。 正想着,果然听着宫人报道皇上已来,落影缓缓走到门前去迎,倒也是心如止水。 孟无虞看来神清气爽,似是有什么好事。见了落影,便朗声笑道:“皇后,告诉你件好事!” 难得见他如此开心,落影将他迎进来,问道:“何事?” 孟无虞笑道:“原来虞娘怀孕已有数月,只是她少不经事,一直不知,所以才发现。宁归,马上便要做兄长了!” 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模样,落影忽而想起自己初怀了宁归时的情形。那时候,无虞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欣喜不已,给无虞写信,无奈那封信一去不回,也没个音信。她从未见过无虞因要做父亲而高兴成这般样子。 说着,孟无虞捧起落影的脸,吻了上来,“虞娘给朕生个儿子,你便再给朕生个公主,可好?” 言讫,灭了烛,几番缠绵。 落影在他怀中垂了眼,正要睡去,却忽而听他倚到耳畔来说话:“皇后,我能求你件事吗?” 落影回头看他,只见他少有的拘谨。“你说。”落影点点头。 “虞娘她出身不好,我封她为妃引起了诸多大臣的非议,若是皇后再不赏她颜面,我担心将来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她在宫中便无立锥之地了。”孟无虞说着,微微蹙起向来舒展的眉头。 原来,他是怪自己今日没有真的献舞,驳了虞娘的面子。可能站到中间准备起舞,还不算给她颜面吗?落影想着,心中有些酸涩。孟无虞想得倒是深远,把自己百年之后的打算都替虞娘担心起来了。可自己深陷囹圄之时,他可有担心过这些? 孟无虞趴在她耳畔轻声唤着:“皇后,能答应我吗?” 落影点点头,没有说话。孟无虞见她颔首,接着说:“你是太子的生母,将来是要做太后的,太子对你自是亲近。可虞娘与她将来的孩子,无论男女,皆是无依无靠,所以,待虞娘生下孩子,我想让宁归多和她的孩子走动走动,多些情分,将来也好照应。” 落影沉声道:“他们是一脉相承,又怎会不亲近呢?” “虞娘宴后哭了许久,”说到这里,孟无虞有些心疼。“她担心皇后不给自己情面,是嫌她夺了宠爱,也嫌她出身不好。皇后是千金小姐,可能不会懂,我本也是贫苦出身,若不是经人指点,断不知自己身份。见人白眼见得多了,不过我厚脸皮,没关系。可虞娘一个姑娘家......” 落影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这些,便打断他道:“我知道了,皇上,睡吧。” “那皇后是答应了?”孟无虞不依不饶地问道。 “嗯,”落影敷衍着,只希望他再也别说虞娘那两个字了。 虽称不上恨,但每次想起虞娘,她还是高兴不起来,自己那些失落,又怎能视而不见? 翌日,孟无虞刚走,落影便梳妆打扮,准备去找宁归。如今她对孟无虞已然没了曾经那番希翼,便也少了几分失望。她只把所有心思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今日是宁归第一次读书的日子,落影早早来到博望苑,见宁归已经正襟危坐,来等着老师。 须臾,陌萧携了书卷而来,见了落影,行礼道了声娘娘,便坐到宁归身边,授起书来。 宁归倒是聪明好学,陌萧与他娓娓授来,宁归听得津津有味。落影在一旁看了,十分欣慰。 课罢,陌萧正要告辞,宁归却忽然指指他胸前露出的画卷道:“师傅,这是你画的母后吗?那天我看了,特别喜欢,师傅能送给我吗?” 陌萧面上一怔,便拿出画卷递了过来。 宁归打开画卷,细细端详片刻,开口道:“师傅,你这画像似乎描过许多次呢!” 陌萧见他可爱,微微一笑道:“多年前的,后来遗失便又画了一幅,却总觉少了风骨,不能完成,直到......直到后来才又画了上去,又因经时久了,画会褪色,臣便偶尔描描。” 宁归不知想起什么,忽而一脸兴奋:“师傅,怎么完成了的?是因为见了母后,照着画才画好的吗?” 陌萧收起笑容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先告退了。”言讫,转身而去。 落影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热,斥责宁归道:“宁归,不许胡说。”宁归嘟起小嘴儿道:“他画的本来就是母后啊......” 宁归将画挂到博望苑案边墙上,继续读书。 这日,落影正在博望苑看着宁归写字,见着几个两个尚书府管事的大臣边走边说着:“皇上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啊。”“可不是嘛,这些藩王确实过分了。” 闻声望去,只见二位大臣走到近前,见落影在,便行了大礼道:“娘娘,皇上让臣领了太子前去,想考考太子的见识。” 落影颔首,携了宁归前去。 一路上,宁归十分紧张:“母后,母后,若是我出错,父皇不会罚我吧?” 落影摇摇头安慰道:“怎么会呢?宁归静心答便是。” 宣室殿内,孟无虞正紧蹙额头,见落影母子二人,转而换了清朗的神色:“你们来了!”说着,抬手引宁归坐到身边,看着他道:“太子,父皇来考考你。” 宁归有些畏惧地看着孟无虞,点了点头。 “父皇,我学了周礼,尚书,父皇尽管考。”见孟无虞挂了笑容,宁归胆子大了起来。 “你说说看,若是宫中有人要越权,皇帝当怎么做?”孟无虞凝神看着儿子,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宁归大眼睛转了转,随即道:“那就给他一点权力啊。” 孟无虞摇摇头道:“权力,只能是我皇家的,不能落于他手。” 宁归又想了想道:“那就斥责他。” 孟无虞有些失望:“为何不杀了他们呢?” 宁归摇摇头,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父皇,我不想杀人......” “哼!”孟无虞突然便了神色,一脸地不耐烦,挥手道:“皇后,快传奶娘带他下去,朕有话跟你说。” 宁归走后,落影静静看着他,只见他对自己肃容道:“如今藩王皆愤愤不平,觊觎我皇位,宁归又如此仁善,将来如何担得起江山?” 落影一蹙眉,想起大臣说皇上焦头烂额,便懂了他恼怒的原因。 她轻声问道:“不知皇上为何事忧心,可否说说?” 孟无虞虽是更喜爱千娇百媚的虞娘,可虞娘毕竟是一届舞姬,与她说朝中之事怕她也是不懂,而知书达理的落影便不同了。从这一点讲,二人更像是战友,而非夫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孟无虞御驾亲征 孟无虞皱起剑眉,看向前方的地面,开口道:“我刚坐上皇位,便分封了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做藩王,也算是赏罚分明了。” 落影点点头,忽而想起陌萧被降职一事,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可他们如今嫌我封赏不均,另外,我还想封沈陆永,王林二人为相,不过懿旨未下,已有藩王不满,私下里议论我要拜两个谋臣为相,却忘了他们当日血染沙场的功劳了。”孟无虞说着,看向落影,似乎只是为了和她随意说一番,并不想求得什么良方。 落影颔首,抬眼看向自己一向不可一世的夫君。如今他紧蹙了剑眉,少有的郁闷。 见他俊朗的轮廓僵硬如许,曾经的邪笑化而为眼前的愁绪,她初是心疼的。但片刻,她又些许安慰,原来,他也有如此需要与自己倾诉的时候啊,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找他的爱妃。 她走近他,抬手去抚摸他的发髻,“皇上,无碍的。” 他伸出手来,也紧握住她的手,欣慰地舒展开眉头:“皇后,宁归性子太仁厚了,不太像我,你多和他讲讲政事,我知道,你自小饱读诗书,懂得多。”说着,他凝神看着她。 她在他的眼神里找曾经有过的光芒,但都找不到,能找到的,只有些许敬意。 三月春雨,虞娘诞下一子,孟无虞大喜,为他取名碧落,大摆宫宴。 落影带了宁归前去庆贺,虞娘正娇柔地躺在孟无虞怀中,娇喘微微地说着自己有多难受。 本该避讳血光的孟无虞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接过宫女手中的汤药,细细喂给她喝。 看着这一幕,落影有些心酸。她眼前浮现出多年前自己诞下宁归时的样子。 那时候,她渴求着他回来探望,哪怕书信,可都没有。那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陌萧,而他,那时候身边或许已经有了虞娘…… 他还没去瀛洲的时候,她撒娇要他喂自己吃饭,他笑嘻嘻地说:“哪有大丈夫喂女人吃饭的呀,为夫可以用其他方式好好疼你呀……” 而今,他成为世上最伟岸的大丈夫,他却愿意为她喂药。原来,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愿,原来,自己一直没能让他心痛如许…… “皇后,您来了……”见落影进来,虞娘娇滴滴地说道。 孟无虞抬起头来,看着宁归朗声一笑:“奶娘,快把小皇子抱来给太子看看。” 宁归看看奶娘手中白白嫩嫩的肉团子,喜欢得不得了。落影看看那婴儿,确实如宁归小时候一样可爱。 “父皇,”宁归逗弄了婴孩一会儿,忽然抬眸道:“小弟弟长得好像你啊!” 孟无虞听了大喜,因心疼虞娘,他还没好好端详过这次子,如今听宁归这么一说,他缓缓放下虞娘,也走过来抱起了碧落,打量一番。 “哈哈哈哈,果真是像我啊,皇后你看,是不是比宁归更像我?”孟无虞朗声笑着,难得地欣喜。 落影细细端详这孩子,果真,虽是还在襁褓之中,但他剑眉倒竖,鼻梁高耸,确实与孟无虞有几分相像。再看看宁归,虽是眉清目秀,十分俊逸,却也是书生模样,看起来仁厚而心慈。 落影点点头,绕过孟无虞,把自己带来的贺礼放在虞娘床头,说了句:“妹妹保重,”便也不想再多驻足,径自带了宁归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她一路想着孟无虞看她时的眼神,心绪难平。她劝自己,不该如此小气。可又禁不住心里酸溜溜的。 自碧落出生以后,孟无虞便是初一,十五,也不怎么来了,只说虞娘身体弱,需要他陪,便一直待在虞娘宫中。落影也习惯了,每日随着宁归一起去听陌萧授课,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孟无虞称兄弟之间需要多联络感情,便经常唤宁归到虞娘宫中逗弟弟,见宁归乐得去,落影便也没拦着。 不觉数年过去,已至冬日,孟无虞终于顶着压力拜王林,沈陆永为相,沈陆永留了下来,王林虽也是孟无虞之前的重臣,但如今却甘愿出世,称病还乡。 但即是只封了沈陆永一人,边关那些武将仍是愤愤不平。都称孟无虞忘恩负义,将动嘴皮子的沈陆永拜为宰相,将动真刀真枪的兄弟安排到了边关,尤其是容华将军。 他本是与孟无虞立下汗马功劳,却被他安排到了与西域交壤的偏僻之地,容华自是不悦,但碍于各方面原因,没有举旗造反。 但如今西域颖国又要大举进犯,容华便生了异心,投奔颖国去了, 孟无虞大怒,想派个武将过去,可看看举国已经没有能与容华抗衡的良将,打算御驾亲征。 他一脸沉重地来到虞娘所在的月华宫,少有的沉郁。 虞娘缓缓走到他身边,翘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又打算像昔时一样温存一番。 孟无虞将她的手移开,叹了口气:“爱妃,我马上就要亲征西域了,我走后,你和碧落母子二人暂且投靠皇后吧。” 虞娘一听,泪水马上涌了出来,梨花带雨道:“可是皇上……臣妾以为,娘娘未必容得下臣妾。” “为何?”孟无虞想想落影一向是知书达理,便问道。 “臣妾听下人说,娘娘出生于血雨,据说是祸国之兆,必容不得别人……”说着,虞娘又摇摇头道:“皇上别听臣妾胡说,臣妾只是道听途说,而且,看到娘娘清冷的面容,有些害怕……” 孟无虞有些不悦,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对谁指指点点,但听到“祸国”一词,心里还是重重的一惊。这些年,他被藩王作乱之事,已经磨去许多棱角,取而代之是丝毫不敢放松的警戒。 离开月华宫,他便找了算师来卜卦:“算师,你帮忙看看,朕宫中可有什么不祥之物?” 算师沉吟片刻,抬眸道:“陛下,不祥之物没有,倒是有大贵之人。” 一旁的福公公催促着:“这还用你说吗,皇上便是大贵之人。” 算师摇摇头,笑着说道:“皇上,这大贵之人,当是在皇宫西南角,若没猜错,这当是太子所住的东宫吧?” 孟无虞脸色一变,追问道:“这大贵,是何意?” 算师没意识到孟无虞的变化,只道是自己猜中了,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说明太子爷将来若是登上大统,当将大粱江山坐稳,将国姓延绵万年啊。” 赏了算师,孟无虞徒步与福公公走着,忽而侧身问道:“李福,西南角,可是皇后的玉环宫?” 福公公有些迟疑,而后吞声说道:“正是……” “哦,你去传莫筱来。” “您说的是,陌大人还是……莫大人?” “剑客莫筱。” 孟无虞命莫筱去留意林袁,林木二人,二人是落影的兄长和胞弟,皆是一表人材,天下安定以后,因沈陆永举荐,也因他自知欠林家许多条命,便封二人做了官。如今听了虞娘的话,又加上算师如是说,即将远赴沙场的他便多了心。 十五,孟无虞本想去玉环宫找落影,可听人来报,说虞娘不舒服,他便移步月华宫。 到了月华宫,虞娘先是娇俏地迎来上来,接了他的衣襟,主动索了几番温存,而后又依在他怀里垂泪道:“皇上要亲征,虞娘真心舍不得您……” 孟无虞摸摸她光滑的脊背,心疼不已:“我去平了颖军就回,爱妃先和皇后一起,互相照应吧。” 虞娘哭成泪人道:“皇上,您出征以后,怕是娘娘会容不下我……” 落影聪慧而大气,说她将来会让林家权势日长,孟无虞是信的,可说她为难虞娘,他当真不信,只宽慰道:“好了好了,若是皇后对你做什么不利之事,我回来惩罚她便是了。” 虞娘神色稍稍缓释,可仍是垂泪道:“臣妾以为,太子如今已经十几岁了,若是出去锻炼一番,找个良臣相佐,也可使他长些锐气,又何必皇上亲征呢?” 想想如今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宁归,每次问他治国之策,还是一副仁君的样子,孟无虞一直不喜他如此仁善,想想朝中沈陆永等人倒是可以为宁归出谋划策,再看看眼前泪人一般的虞娘,他便点点头同意了。 翌日,虞娘正看着宁归写字,陌萧坐在他身边,仍是一袭白衣,仍是翩翩少年的模样。而看看自己,落影摇摇头,30余岁的自己,如今沧桑更甚了。 正想着,柳袂来报道:“皇上来了。”宁归停了笔,起身相迎,落影跟在后头,面容沉静。 “父皇,”宁归行礼道。 陌萧行了礼,没有开口。 落影没有行礼,只浅浅唤了声皇上。 孟无虞打量宁归一番,一脸笑意地说道:“太子,如今你已十四岁了,即便是朕不在,也可以亲政了。但如今你羸弱而仁厚,让朕实在不放心。此次亲征,朕有意让你前去,你可愿意?” 宁归一向忠厚,听说可以替父皇亲征,自是难掩兴奋,拱手道:“儿臣愿意。” 陌萧一抬眼,沉声道:“臣以为不妥,太子年幼,未经世事,前去颖国恐怕有去难回。” 落影心下一惊,央求道:“皇上,宁归他还小,臣妾怕他……”这些年,孟无虞与她很少交流,她唯一的寄托便是宁归,若是宁归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该如何自处? 孟无虞眸子一沉,想起虞娘的话。那日,他也曾担心落影不愿意,便和虞娘说了一句,虞娘看着他,深情款款地说道:“皇上,皇后她不会不愿意的,臣妾知道,因为皇后与臣妾皆是皇上的女人,若是碧落大些,臣妾便愿意碧落前去。一来,皇子只有多经风雨才能当国事,二来,比起儿子,臣妾还是更担心皇上……” 再看看跪在脚下央求自己去亲征的落影,孟无虞心凉了半截,转身而去。 他选择尊重她的意见,可他更加坚定的以为,她,并不爱他。至少,没有虞娘更爱。 出征这天,虞娘带着碧落哭哭啼啼地立在宫门前,落影面容沉静地看着宁归行礼对父皇相送。 孟无虞走后,落影回身向宫中走,身旁的沈陆永给了她一个眼神,但她只装做没看见,没有回应。 众人都看到皇上走后,虞娘哭得梨花带雨,却无人知道,落影冷眼看着车马远去之后,伏在帐中偷偷哭泣。 孟无虞一走就是半年,他走了没多久,落影便听说,虞娘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又因偶然风寒而掉了。她去看了虞娘两次,送了些补药,但每次见到虞娘,她都觉得不舒服,后来便去的少了,都是宁归去找碧落玩的时候,让宁归把补药替她带去。 孟无虞走后,便是身为太子的宁归临朝,因他年纪小,落影便随他垂帘听政。 这日朝堂上,莫筱报道:“太子,有暗报,大粱最东头的楚王马上要举旗而反了。” 宁归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定夺。 垂帘之后的落影暗暗捏了一把汗,如今孟无虞不在,朝中良将俱已不在,若是楚王打过来,那是必败无疑。 见宁归举棋不定,落影沉声道:“莫大人留下,此事改日再议,暂且退朝吧。” 众臣议论纷纷地散去,落影从垂帘之后走了出来,谴退左右,对莫筱耳语一番。 先行回宫的宁归找到落影,询问母亲楚王一事,落影摸着他的头道:“太子,你已经长大了,为娘也该跟你说说了。随即将自己的计策述说一番。” 而后,落影派了位信使星夜赶到楚地,去给楚王送信,说是皇上回朝了,请他来宫中一聚,商量要多与他些封地兵马一事。 楚王一听有利可图,便也星夜奔赴粱都。 但及至殿上,他并未见到孟无虞,而是见到候在原地的沈陆永和莫筱。 他问道:“皇上呢?” 莫筱答道:“稍后就来。”楚王与莫筱本是故交,听他如是说,便也信了,随即谴退了左右,一个人留了下来。 沈陆永问道:“楚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楚王有些疑惑。 “实不相瞒,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江河日下,楚王势力强大,若是与我等联手,里应外合,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莫筱也连连应和着。 楚王见二人一脸诚挚,便说道:“若是你二人真有此意,面圣以后我们便从长计议。”说着,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此举本是莫筱,沈陆永得了落影之命有意试探,想知道,楚王要反,冲的是封地还是江山。如此说来,那冲的便是江山了。 楚王话音刚落,莫筱便一跃而起,将他反手擒住了。 楚王挣扎着,喊他二人卑鄙,屏风之后的落影走了出来,摆了个手势,莫筱便就地将他斩了。 “莫大人!”跟在落影身后的宁归一脸震惊,“楚王只是有反心,并未举旗,为何不留他一条性命?” 落影淡色说道:“这是我的意思。” “可是母后,您当日不是说,能给楚王一个机会吗?”宁归有些愠恼。 “莫大人,沈大人方才的试探,你也看到了,这机会断不能给。”落影沉声说着,想起她林家险些被灭门,心横了横,对儿子说道:“若是狠不下心,便守不住江山,甚至守不住命。” 宁归仍是一脸不解,有些激动:“虞妃娘娘跟儿臣说,母后血雨而生,是为不祥,儿臣当日还曾不信,如今看来,倒是说中了。”说着,宁归拂袖而去。 落影心下一惊,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有太多泪,却一滴也流不出。 楚王虽死,势力依存,孟无虞不在宫中,她没有时间去难过,只有摩拳擦掌,准备下一次出击。 无虞,虽然你给不了我完整的爱。但我要为儿子守住你唯一给他的江山。 儿子,希望你快点成长,明白为娘的良苦用心,做一个能担得起江山的君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孟无虞回宫 莫筱对落影拱手道:“娘娘,楚王家眷,要不要微臣去办?” 落影摇摇头,“也罢,只莫将消息走露出去,说是楚王染了恶疾而死,留其家小性命吧。” 她的确担心楚地后患,但她担心的不是其妻小,而是楚王那些部旧。 她打算只身赴楚地去探探,临行,朝堂之上,与众臣交代事务。 她吩咐沈陆永,莫筱帮宁归处理国事,为了找能信得过的帮手,安排林袁,林木二人帮忙。经历这么多,如今她清楚,只有与她一脉相承的兄弟俩,能让她相信几分。 众臣都恭维着,赞她英勇不凡,只有陌萧静默不语。 散了朝,陌萧留在朝堂上,宁归自上次之事后大病一场,没有临朝,如今只剩落影与他二人。 “陌大人,你可有什么事嘛?”落影问着,上下打量着他,他模样没变,还是数年前初见时绝世俊美的样子。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凝重。 “楚地危险,你一个女人家,去什么去,还是我去吧。”他说着,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嗔怪。 听着这话,落影却不禁湿了眼眶。如今的她,已经许久未曾落泪,除了这次。 众臣都对她舍身守国而赞不绝口之时,却只有陌萧,还记得她只是个女人。 “好。”她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提议,跟他吩咐了些事务,便命柳袂去给他拿了不少赏银。她总觉得欠他的,一直都欠。 陌萧并不推辞,只是离开前,又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娘娘,臣有一物,想请娘娘代为保管。” 落影听了,忙点头道:“陌大人请讲。” 陌萧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钗,递到落影手中,清冷的眸子有些悸动。 落影一惊,想起多年前,扮成面首的他,露出白玉钗的一支边,又想起马上,在他怀里时,这支钗曾让自己对他的心上人羡慕不已。 “这么多年了,这钗还在你身上啊……”落影问道。 陌萧苦涩一笑,“无人可送。” 又想起他曾说过,自己是断袖,又想起那个刘绫,她一阵疑惑:“为何不送与王爷?” 陌萧抬了眼,目光沉郁:“你真的以为我是断袖?”言讫,他摇摇头道,“娘娘替我保管好,”接着,转身而去。 看着他孤傲的背影,落影总觉心头一怔,这感觉怪怪的。 见落影没有离开,虞娘带了碧落来找她,一进门,变笑道:“娘娘,您没去楚地,妹妹太高兴了,不然,得担心死。”说着,便让碧落去找宁归玩,自己走到落影身边。 落影冷冷看了她一眼,及腰长发,眉目如画,低胸襦裙,裙下波涛汹涌,确实是祸国之色。“谢妹妹关心。”说着,她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娘娘,听说陌大人替您去了楚地?”虞娘说得随意,音量却是不低。 落影点点头,听她要说什么。 “娘娘,听说陌大人是被他父亲收养的,娘娘知道吗?” 落影摇摇头:“不知。” 虞娘娇笑道:“现在知道也不晚。”言讫,转身而去。 落影心下疑惑,不知虞娘为何找她说这些。想想陌萧此人,的确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最开始,她以为他是顾及与孟无虞的兄弟情分。而今陌萧与孟无虞面和心不和,却还是对自己尽心帮助,那么如此,他是不是可以说是她的友人,而不只是孟无虞的呢? 想到这里,落影拿出那只玉钗仔细端详,他总是对自己关心,而自己却从未关心关心他。若他不是断袖,那么他这么多年未曾娶亲,而自己却不知为他张罗一桩婚事,想想真是疏忽了。 这日,她正伏案沉思,宫人送来一封信笺。打开信笺,是陌萧俊逸非凡的字迹。 “殷轩将反。”简单的几个字,落影看了却是触目惊心。 殷王,轩王两人,是与孟无虞一起打江山的老功臣了,两人也要反…… 落影派莫筱去打探,果真,两人在一处养精蓄锐,密谋造反。 落影派了莫筱夜里去刺杀二人,莫筱果然取来二人首级,但同时也带来不好的一个消息,“娘娘,有人发现我,又逃了,臣办事不力,望娘娘这次莫要心软,否则,后患无穷。” 落影心知,莫筱是在劝自己将殷,轩两家灭门,想到无数无辜的生命将死在自己手中,她心头微微一颤,深深摇了摇头,可是,看看病中的儿子…… 后患无穷……后患…… “传令下去,殷王,轩王密谋造反,将其两家,诛灭九族……”这一次,她选择自私一回,为了儿子。 大病初愈的宁归听说母亲此举,更是愤恨不已,“母后,他们都曾是父皇的功臣,母后有什么权力越过父皇惩治他们?” “若是现在不惩治,待你父皇回来,就来不及了。” “儿臣就不明白了,那些老弱妇孺哪里惹了母后,让母后非要斩尽杀绝?” 面对儿子的质问,落影摇摇头,不去解释。 希望儿子再大些,就能明白了。 行刑那天,她赶至刑场,听那些哀嚎之声,心里一阵阵痉挛。当初,父亲,母亲,乃至林家上下被灭门之时,该也是这般场景吧? 她闭了眼睛,思绪飞得老远,噗噗数声,她再睁开眼,只见眼前那些求饶之人,都已身首异处,血染刑场。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何尝不怕?何尝不想做一个柔弱女子?可她自幼便知,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这是那些倒下之人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 隆冬腊月,孟无虞得胜而归,他穿了一件裘皮战衣,亲自驾马而来,身上撒着一层雪花。 他眉目依旧俊朗不凡,气宇轩昂,比之前更为雄姿英发。 宁归,碧落在前,落影,虞娘在后,她们身后,是行礼候着,高呼万岁的众臣。 孟无虞纵身下马,目光先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扫,看到碧落,朗声笑道:“老二,你愈发像我了!” “儿臣将来愿代父亲出征!”碧落说着,双眉一挑,的确像极了孟无虞。 “哈哈哈哈,”孟无虞走到近前,“你们都起来吧!如今朕得胜而归,大败颖国,如此,我大粱可以高枕而卧了!” 此时,又是众臣的欢呼之声,与恭维之声,皇上万岁这几字不知响了多少遍。 而落影心里却想着楚地。陌萧去探听,一去已有数月,却至今未归,她不知楚王部旧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心里自不能安心。 但看着孟无虞神清气爽,她又不忍说这些与他不悦,便咽回了话去。 “皇上,臣妾夜夜想你。”虞娘扑了上来,不顾众臣鄙夷的目光,趴在孟无虞身上。 沈陆永冷哼一声,落影也别过脸去,她不想看到她和他当自己的面卿卿我我。 孟无虞依旧不拘小节,他一把将虞娘拦腰抱起,朗声一笑:“朕的女人,就应该想朕才是。” 落影走在他二人身侧,偶尔别过眼,看向他。他意气风发,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未曾留下痕迹,只是更添了几分经年魅力。 她蓦地想起成婚那天,她第一次在他怀里的感觉。 虞娘如今也当是如曾经的自己一般幸福吧。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恍如隔世。感情也许可以长久,但他的感情,并不是对我。 只愿江山永固,也许,血雨出生的我,命中注定得不到这一人心。 当晚,与群臣大摆宫宴后,孟无虞看看坐在身边的落影,伸出手来,握在她手上。 他颀长的手指触碰到她饱经沧桑的指尖,因太久未曾感受这温度,她只感觉一个激灵,竟有些尴尬了。他是要重新来疼爱自己嘛?若是如此,她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他看着她,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皇后,听说前些日子虞妃小产,今日我先宿在她那里。改日再去陪你。” 她眼睛看着他酒窝里淡淡的疤痕,一边失落,一边又是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不过也好,再一次重逢,先不给希望,如是,以后便不会再有希望。 她乖巧地点点头,扬起高傲的眉睫,收起眼底的失落:“皇上去吧。臣妾恰好要问问楚地之事。” 孟无虞看看台下一脸期待的虞娘,笑着挤了挤眼睛,而后正色对落影道:“皇后,宫中之事,多劳你费心了。”说着,端起金遵来敬了她一杯。 落影冷冷一笑,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顺便吞下自己心头的苦涩。曾经,他挽着她的手,一起喝交杯酒,调皮地找她索吻。如今,他说着客套话,与他敬酒,满脸生疏。 “还是皇后有海量,虞娘就不行,那次在她宫中想与她对饮,她喝了两口就不行了。哎,终究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弱女子。”孟无虞说着,一脸宠溺地瞥了瞥虞娘,对落影笑道。 落影没有回应,只想起自己曾经身陷囹圄的那段日子。她,曾经也只是个需要人疼惜的弱女子…… 翌日一早,孟无虞没去早朝,而是径直跑到落影宫中。 落影见他怒气冲冲地,起身问道:“皇上何事?” 孟无虞冲到她面前,抬手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 一阵刻骨的疼痛袭来,她好像哭,可是哭不出来。曾经受过那么多鞭笞,经过那么多伤怀,似乎她的眼泪早已流尽。她只是捂着脸,抬眼看向陌生的他。 “林落影,”他还是第一次直唤她大名,“虞娘的孩子,是你打掉的?” 落影一惊,看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想想孟无虞刚从月华宫赶来,原来聪明如他,在喜欢的女子面前,也是慌了手脚,她林落影什么人?只凭虞娘哭哭啼啼告上个黑状,他便信了。 “皇上,”她摸着火辣辣地脸颊,沉声道:“臣妾没有,也不屑。”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明明钻心般的痛,脸上却偏偏挤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来。 “我知道,你还是那般高冷,林落影,虞娘她出身悲苦,性子又柔弱,我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只求你别为难她,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说着,拂袖而去。 落影冷笑着看向他,看着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如今是如此厉色地威胁着自己。 他刚走,眼泪便止不住流出。她慌忙关紧门,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她出身悲苦,你不愿让她委屈。可我呢?我出身名门,随你受苦,却被你相负,你以为,你给的名分,就是我想要的吗? 她拾起枕头下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钗,突然开始怀念。 这一次,她怀念的是自己。曾经的自己,心心念念地想要过一支白玉钗。 哭累了,她倚在床边,想起陌萧让她保存的白玉钗,拿出来细细端详。 这玉钗精致而不俗,白玉无瑕,形貌与自己的铜钗竟有几分相似。她忽而想起,陌萧喂她喝汤的场景,想起他对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再看看眼前的玉钗,她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像冷宫走去。 未进冷宫,先听见一阵阴郁如许的箫声。她缓缓走进去,只见刘绫立在院中一株海棠之前,正含萧而立。听见她的脚步声,刘绫转过头,依旧是绝世容颜。 “王爷,”落影轻声唤着他,他点点头,柔声道:“娘娘来这儿做什么?” 落影走到他身边,问道:“本宫想问问你,关于陌萧的事。” 她定睛看着他,捕捉到他眸中的些许躲闪。 “陌大人的事,问我干什么?”刘绫说着,拾起萧来想避开这话题。 落影见他明明知道,又不肯说,抬手抢过他手中的萧:“你一定知道。” 刘绫冷哼一声,怒道:“知道又如何!你将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打乱,你害他还不够惨吗?”说着,他一脸鄙夷地看了看她,眸子微微湿润。 想想派下人去打探,却都得不到陌萧的消息,再听得刘绫如是说,落影突然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横在刘绫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告诉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陌萧的身世 刘绫嘟起嘴巴,俯身想拿回自己的萧,但这萧被落影攥得很紧,没抢过去。他哼了一声:“你害他一次次身陷囹圄,又来这儿找我做什么?” 落影又朝他逼近了两步,紧紧盯着他含了泪的眼睛:“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绫抬起长长的眉睫,两颊红晕,这样子,比女子更当得起梨花带雨这一词。“好,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他哽咽着说道:“他孟无虞是先帝之子这没错,可陌萧也是皇子,这皇位本该是他的,又有谁知道?” 落影听了心下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见他摸着眼泪,一副替陌萧鸣不平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先帝尚未登基时,是六皇子,陌萧的父亲,则是大皇子,□□意外而薨,本该是身为太子的大皇子继位,六皇子为争得皇位,假传□□遗诏,登上大统。大皇子本是知道,但没有戳穿。可六皇子,也就是我的父皇,他……” 落影见他说到这里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便走近了些,递与他一方丝帕。 他也不接,只俯身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丝帕,擦了擦眼泪:“他担心大皇子将来发现自己的阴谋会报复他,便卑鄙地以造反为名,将大皇子王府上下全部斩杀。” 听到这里,落影只感觉心里像堵了什么般,“那陌萧……” “他被陌府收留,陌大人将大皇子临终遗愿告诉他,要他务必为自己报仇。” 落影抬了眸,蓦地想起当初陌萧帮孟无虞登上皇位一事:“既然如此,陌萧为何千方百计帮孟无虞登位,自己却不直接亮出真相,一登大统呢?又何苦扶植仇家的儿子上位?” 刘绫摇摇头,叹息道:“陌萧若是公开身份,只是乱臣之子,当时大皇子被安了造反的名头,至今没有翻案。但如今陌萧本有能力得到他应得的一切!”说到这里,刘绫有些激动,重重咳了几声。 “哦?”为了试探真假,落影上下打量着刘绫问道:“如是,年纪轻轻的你又如何得知?而且,你为何不帮自己父亲说话,反而向着外人?” 刘绫苦笑一声道:“还是那日陌萧重病,病中吐露这些真相的。” “重病?陌大人他怎么了?”一直都是陌萧帮着自己,听到他病了,落影忽而有些着急。 “你还说?”刘绫恶狠狠地看着落影“我父皇自生下我,就将我和母亲丢在冷宫,不闻不问,还因为小事曾经授意下人将母亲处死,幸而得陌公子相救,对我母子二人多般照拂,我才长到这么大。” “如此,陌萧早就常常与宫中往来了?”落影想着孟无虞曾经评价陌萧,说他是清心寡欲的超凡之人,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聪明如孟无虞,竟也有看不透之人。 “陌公子其实是利用我,让我做他宫中的内应,”刘绫说着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 “但我愿意!”他抬起眼睛,笑得有些诡异,“我愿意被他利用!”他说着,一边咳嗽,一边冷笑,“如此,我便能经常看见他了!他们猜的没错,我就是个断袖!我早就喜欢他!所以,那日他让我让出江山,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没说完,我便同意了!呵呵呵呵。” 落影恍然大悟,难怪那日陌萧只和刘绫聊了只言片语,便说得他让出皇位。 “如今,天下已定,陌萧那边诸事皆已备好,只差他一声令下,可他就是不肯走这最后一步,你可知为何?”刘绫抬了眼,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明明自己没错,可被他这么一问,落影竟觉得心虚,只拼命地摇着头。 “他说,孟无虞对他不薄,他想让他一步。”刘绫说着,捂着胸口,似是伤心不已的模样。 落影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与自己无关。 “当时我还信了,呵呵,”刘绫说着,又是一通苦笑,“直到孟无虞降了他的官位,还派刺客去杀他,” “什么?”落影心里嗡得一声,她知道孟无虞怕陌萧宫高盖主,可她没想到,他会派人去杀他。 刘绫接着说,“我们劝他动手,可他还是不肯。”他攥着拳头,走到落影跟前,“这一次,他大病一场,直到最后,他才说,他也何尝不想得到苦心经营的所得,可终归,还是过不了你这一关。想到如果孟无虞失败,你就会伤心欲绝,他便狠不下心。为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 这三个字听到落影耳中,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为何会是为了她? “他怕他伤了孟无虞,你会伤心……呵呵,都是为了你!”刘绫说着,苦笑一声,“而且你知道吗?当初你被司马路掳去,孟无虞也是心知肚明,可那时候他为了大局没去救你,只有陌萧,他才愿意为了你一次又一次身陷囹圄!” “一次又一次?”落影念诵着这句话,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没错!如今他已经被楚王部旧所虏,危在旦夕,而孟无虞也知道,不肯出兵相救。而他之所以去楚地,也是为了给你解后顾之忧!”刘绫说着,将她手中的萧抢过,响吹一首曲子让自己安静下来,却一直不住地颤抖,最后一气,将萧狠狠摔在地上。 落影受不了如此煞人的负罪感,她只盼他说的都是假的,她故作镇定地问道:“那你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就不怕你们的计划被我转告孟无虞吗?” 刘绫一跺脚,低吼道:“还不是他要赌!我们劝他,将他畜养已久的兵放出来,荡平这大粱国都,若大粱已入怀中,以大粱兵力,加上他的兵马,区区楚地,定困不住他。可他说他要赌!他要看你最后是不是会想起他,如果会想起,他便不愿再要回这江山!都是为你!所以告诉你又何妨?若你能想起他,若你有良心能救他,我宁愿受牵连!” 见刘绫看着自己满眼怒火,落影不禁后退两步,想起我……“在竹林之前,他可曾认识我吗?” 刘绫甩甩手道:“你果真不识得他了!呵呵,他的一片痴心,都赋与你这个负心人了!” “我可以怎么救他?”慌乱中,她想到他还生死未卜,忙追问道。 “楚地已经放话,若是想要回陌萧,便要由当今皇上的女人来换,不过,你觉得,如果你去了,还能回来吗?呵呵,所以你不会去救的,你也救不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 “你可以去求孟无虞啊,不过,他定是不会同意,他巴不得他死……”说着,刘绫痛哭起来。 听到这里,落影疯了一般跑了出去,她想去最后求求孟无虞,希望他出兵相救。 “皇后……”刘绫却哽咽着叫住了他,“陌萧曾经为你画过一幅画像。不是那幅洛神图。陌萧长得与大皇子相像,为了不被人识出身份,他易过容。” 落影恍恍神,看向刘绫,只见他不善意地对自己笑着,眼角还挂着泪。 “我希望你想起他,这样,你就可以奋不顾身地救回我的陌萧。你欠他的,你本该去救!”刘绫说着,复又哭了起来。 落影转身向孟无虞宫中跑去,边跑边想着刘绫的话。 “陌萧曾经为你画过一幅画像。不是那幅洛神图。陌萧长得与大皇子相像,为了不被人识出身份,他易过容。” 她回想着这句话,看着脚下被自己扬起的尘土,蓦地想起那道身影。 十四岁那年,林府设宴,她坐在角落里抚琴,偶尔听到身边两个客人低声议论着血雨出生的自己。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收敛,抬了眸想找找声音的主人,顺便将二人教训一番。 可抬眸的一瞬间,他却对上一双无比清澈的眸子,火气一下子全消了。 对面席,一位白衣少年也正注视着自己。他眉清目秀,虽也是小小年纪,却气度不凡。落影脸一热,低下了头。情窦初开的她,想起刚从诗经中读到过的那一句:“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刚刚看到的这位少年,不正是这样的公子吗? 她只觉心生一股异样的欣喜,连一向清冷的琴声,都转而灵动起来。 她不经意地又看向那边,只见白衣少年手中多了一张字画,他正俯首画着什么,偶尔,又会抬起头,看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如此清澈而迷人,想来,所谓会弁如星,说的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吧…… 忽而,少年身边的长者抢过少年手中的画看了看,又看了看落影,有些愠恼,但并未多言。 少年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卷起。 宴罢,少年走到她身边,声音温润如玉:“姑娘,小生想……送你幅画。” 落影抬起头,看到他也有些羞涩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嘟起嘴道:“干嘛啊。” 少年将画展开送到她手里,“你看……像吗?” 展现在落影眼前的,是一幅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像,落影看了自是喜欢,点点头收下了。 回到闺房,她悄悄打开画,细细端详,画的下方,有一行漂亮的小字:“等我来提亲,可以吗?” 没有多少华丽的词语,只这么一行质朴的小字,便让她期待许久。她一直盼那个白衣少年来提亲,可一直都没能等到。 她一边失望一边安慰自己,何必在意这一行戏语呢?凭她血雨出生这一条,就难有谁愿意娶自己。 想着,她含着万分不舍将画烧了,连同自己的第一次动心,一并烧了。 她不知道少年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他眉清目秀,一袭白衣,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眼神清澈,气度不凡,画的画很美…… 渐渐地,她忘了少年的样貌,但她心里,永远都住着一位白衣公子。不管将来的他是谁,他该都是白衣胜雪,俊逸非凡。 想着这些,她踉跄着摔倒在地,思绪也跟着摔了回来。 终于到了孟无虞宫中,她闯了进去,看着他凛冽地目光。 “无虞……不,皇上,”她气喘吁吁地说着。 她懂了,原来陌萧,就是那位记忆里的白衣少年。她,一定要救他。 孟无虞冷冷瞥了她一眼:“你是来求我救他的?” 落影点点头,跪在地上:“皇上,求你,他曾经帮过我们那么多……” 孟无虞倏的起了身,打断她,厉声喝道:“闭嘴!他帮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想做的是什么吗?当初想像你求亲的人是他!要不是他养父把我的身世透露给你爹,你以为你爹会把你嫁给我吗?”他说着,一脸质问的神情。 “他曾经想像我提亲?”落影重复着这句话,胸头有如被抽走什么般,一阵怅然。 “你以为你爹为什么把你嫁给我?还不是为了利用我?我当年是小混混,你为什么嫁给我,还不是为了这母仪天下的后位!如今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又有什么权利来求我救一个仇人?”孟无虞说着,目光阴鸷地看着她。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冰冷地看着自己。 落影泣不成声,年少的她,如何知道他的身世?这一场婚姻,本是父亲强加与她。 孟无虞走到她近前,逼问道:“你藏了的洛神图你以为我看不到吗?呵呵,既想要后位又想要救你的情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落影深深摇着头,纵使他是她曾经动过心的人,可又能如何?孟无虞才是与她共话西窗的人,她将所有年华都赋予了眼前的孟无虞,那份早已忘记的情窦初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她只是不想欠他这么多…… 孟无虞挥挥衣袖,一脸决绝地厉色道:“想让我救他,不可能。” 落影心头咯噔一声,她起了身,默默走出门口,想起刘绫说,楚地称,可以用皇后来换陌萧……想到这里,她换了身便装,与柳袂告了别,又对着熟睡的宁归吻了又吻,便匆匆出了宫。 她承认,对孟无虞,对宁归,她还有太多不舍和放不下。可是,对陌萧,她有更多亏欠。她没什么异世之能,但她告诉自己,自己该承担的,一定要承担。 经过竹林,看到青竹客栈,她想到,此行恐怕是有去无回。想到这里,她走进青竹客栈,想与子衿与叶青竹二人来道个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楚国重逢 落影来到客栈,只见子衿挺着大肚子,见了她泪眼汪汪地迎了上来:“小姐!小姐!” 落影忙上前去扶住她,看看客栈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二,问道:“叶青竹呢?” 子衿摇摇头:“听说陌公子有难,青竹就让我留下来等他,跑去救陌公子了!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说着,啜泣起来。 落影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里痛得很。她蓦地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 “他去了多久了?”想起叶青竹虽武功高强,却为人莽撞,落影隐隐担心。 “去了多日了!”子衿说着,捂着肚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落影强压下胸中担忧,安慰道:“子衿,不怕,皇上派人去救他们了,我也过去看看。” “真的?”子衿眼一亮,舒展开眉头,“皇上都派人去了,那青竹肯定没事了!嘿嘿,” 告别子衿,落影耳边还回响着她满怀期待的念诵:“皇上都派人去了,那青竹肯定没事了!”她心里隐隐作痛。陌萧因她罹难,叶青竹又去救陌萧,若是此行她救不回二人…… 她纵身跃上客栈外的一匹马,一声长鞭,飞驰而去。 眼前,是陌萧与她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场景。 他绝世而清冷的容颜,看向她时,总有欲言又止的心事。他,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原来就是她记忆里一直寻找的那位白衣少年……很多事,她都知道的太晚。 但总有些事,是非要失去至为重要的东西,才能明白的。 曾经她与父亲偷学过骑射,当时,父亲怪她不好女工偏习武,现在想来,也是上天对如今早有安排。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粱都渐渐远去,随之远去的,还有她心头孟无虞曾经牢牢占据过的位置。 楚地,满地烽烟,守卫见了满脸风尘的她,拦住道:“来者何人?” 为了赶路,落影已经几日未食,见楚地已到,长舒一口气,浑身的骨架登时散落下来。 落了地,她颤颤巍巍地说道:“告诉你们大王,我,是,大粱皇后,我……”说着,她眼前一阵晕眩,继而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殿内,眼前一位目光凌厉的年轻男子正立在眼前,他容貌俊逸,着一身帝王的朝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不消说,他定是楚地新任的楚王了。 看他气度不凡,又年岁尚浅,落影恍然,他或许便是已故楚王的独自刘潆了,传闻刘潆五岁能诗,七岁能辩,自幼天资聪颖,为人果断决绝,只是没想到,据说只有十七岁的他,看起来是如此气度不凡,一幅久经沉浮的君王之姿。 “你是大粱皇后?”刘潆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寒煞人心的笑意。 “是我。”落影点点头,恍然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听说只要我来,你便能放了陌萧,如今我自投罗网,你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哈哈哈哈,”刘潆朗声一笑,复而又垂了首,平静下来,眸子深不可测。 “你说你是皇后,怎么能证明呢?” 落影抬眸,不卑不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心底的焦急:“你想要什么证明?” 刘潆颔首,走到她身边,闪着鹰一般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挤出一个阴冷的笑:“听说大粱皇后曾经身陷囹圄,身负鞭笞之伤,想必身上该有不少疤痕吧。”说着,他轻轻伸出一根颀长的手指来,勾起她衣襟上的衣角。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威胁道:“想必你要囚禁我,也不过是为了牵制大粱,必也不希望大粱皇后死于你手,引得皇帝出兵吧?而我的名节,于皇帝看来,恐怕比我的生死更为重要。”落影说着,悄悄看向他,只见他沉思片刻,微微颔首:“那好,你还能怎么证明?” 落影从怀中掏出临行时带在身上的铜钗,“这是皇上送我的定情之物,若你不信,可以拆人去打探。” 刘潆接过铜钗,“哦?定情之物?放在我这里保管,如何?” 落影颔首。这曾经被她视为生命的铜钗,如今,也只剩下这保她性命的作用了。反倒是怀中那只玉钗,她倒是舍不得拿出来了。 “我还要你怀中的玉钗。”刘潆说着,目光阴鸷地看向她,看得她一个寒颤。 玉钗被她装在内里,他如何看得出?莫非是她晕倒之时看见的?不过,若是如此,他又何苦现在才找她要呢? “什么玉钗?”她强作镇定,但仍免不了心里七上八下。 “哼,”他冷哼一声:“那玉钗是高祖时皇后才有的宫中之物,后来被皇后给了当年的大皇子,最后又给了陌萧。传说宫中有处暗道,其中葬着高祖和皇后,里面是无尽的宝物,和高祖在世时留下的许多话。而打开这秘道的钥匙,便是这玉钗。” 落影听得云里雾里,只觉他夸大其词了:“玉钗虽是上乘,可也不过是支钗而已,传闻中的玄机,大王也愿意信么?” “呵呵,”刘潆说着,不慌不忙地朝下人摆了摆手:“也好,反正你也跑不掉,在你身上又何妨。” 下人颔首,而后退了下去。 “刘潆,陌萧呢?”如今,落影只想知道,陌萧现在何处,是否有事。 刘潆身边的黑衣小侍卫喝道:“大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 刘潆微微一笑,摆摆手:“无碍,她是大粱皇后,按理说,我还该叫声嫂嫂,叫我名讳又有何妨?只是,我这皇帝哥哥不怎么照顾我啊。” 正这时,方才退下去的下人压了一个蒙面人进来。 虽然蒙着面,但他凛然超尘的风骨,和熟悉的轮廓,也让她一眼认出,他便是陌萧。只不过,这一次,他只穿了轻便的黑衣。 见陌萧无碍,落影也便放下心来。“刘潆,现在我来了,放了他吧。” 听到她的声音,陌萧肩头微微一动,“你怎么来了?”他语气冷冷的,很是愠恼。 “陌萧,我都知道了,我欠你太多。所以,我现在来还了。”落影看看陌萧,垂了首。 刘潆看看二人,邪笑道:“哈哈,看来我这步棋走对了,咱们杀人不见血的阎罗太子,软肋果真正是当今皇后!” 说着,他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将陌萧的面罩摘下,他下意识地看向落影这边,对上落影一双杏眼。 此时的他,容貌依旧俊美无双,只是,曾经清冷眼眸杀气十足,头发挽在雕龙的玉簪之上,一袭黑衣,利落而霸气。这装束,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陌萧吗? 陌萧目光阴鸷地看向刘绫,“不要跟她说下去了。” 刘绫也不理会,走到落影跟前,浅笑道:“皇后娘娘,你听说过阎罗太子吗?” 落影心下一惊,传闻江湖中有位阎罗太子,杀人成性,无人能御。她点点头,对上刘绫邪魅的一双眼睛。 “你的陌公子,就是阎罗太子。他是阎罗王的养子,为了夺皇位,与养父苦练神功。而今,又为了你,放弃了。哈哈哈哈,你说感动不感动?”刘绫说着,戏谑地看着二人。 “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一个呱噪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下人带了骂骂咧咧地叶青竹走了进来。 “皇后?你也来了?”叶青竹吃惊地叫道。“陌萧!皇后都来了,你还等什么呢?” 陌萧看看他,没有说话。 刘绫朗声笑道:“哈哈,他的功力已经被我全废。现在我可以放了你们,但你们别想带回皇后。除非,你们回到粱都,求孟无虞让出几座城池。”说着,他走到陌萧面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为了这女人放弃天下,为了他拒绝邻国公主的求婚,我相信,你为了她,也知道该怎么劝孟无虞出兵吧?” 陌萧点点头。刘绫一摆手,下人将他和叶青竹身上的绳索解开,陌萧牵了叶青竹的手,走到落影面前。 落影闭了双眼,她怕,她很怕她会留下来,这样她就白来了,这样她便仍是欠他的。 可他没有。 “娘娘放心,等皇上来接你吧。”仍旧是温润如玉的声音,饱含了疼惜与温柔,可语气仍旧是如此陌生。 “陌萧,咱们就不管皇后了吗?”叶青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陌萧不语,只拉着他往外走。 落影睁开眼睛,看到刘潆奚笑的一张脸,叶青竹频频回首的样子,以及陌萧头也不回的身影。 在这一刻,她眼前恍惚了,仿佛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又一次走进她,复又走远……曾经她印象中一直存在的白衣公子,一直只有风骨,没有相貌。如今,这相貌,完完全全被陌萧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填满。 她不由得伸出手来,想靠近他一点,复又将手放了下来。 明明她只是不想欠他太多,明明她是来救他,而今目的已达到,明明自己本不怕死,也知道刘潆不会让她死。可当她看到陌萧远去,她还是忍不住不安,忍不住,开始思念…… 原来,走了这么多弯路,只是为了让她将一开始就弄丢的他寻回来。虽然,才寻回来,他便已走远。 不过,走远也好。他终于肯离开,终于肯给她一个不用这么自责的机会。 “看来,你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吗?”刘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来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笑得无比邪魅,“如此说来,大粱皇帝,也是有绿帽戴了?” “你别胡说。”落影说着,气恼不已。 “试想,若是孟无虞知道你也喜欢陌萧,会将陌萧如何?待陌萧哄着孟无虞让出城池,我便让刘绫去说。刘绫是我内应,只要我让他告诉孟无虞,你也喜欢陌萧,孟无虞便会将陌萧杀了。到时候,城池是我的,陌萧这个唯一能与我抗衡之人也可以被斩,这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哈哈哈哈,” “刘绫是你内应?”想着刘绫的样子,落影只觉不可思议。 “是啊,因为我答应他,如果事事听我的,我便替他保住陌萧,并且让陌萧与他长厢厮守。” 落影冷冷笑着,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忍不住流下。 本以为自己可以救他,不想,如今陪上了他的江山,还要陪上他的命。本以为自己聪明如许,不想,自己还差得太远…… 刘潆将她关到门楼前狱中,她呆呆地坐到天黑,眼前只出现陌萧的身影。 上一次入狱,他在身边静静看着那幅洛神图,那时候,她曾经想问问他,为什么一直带着那幅画,可没好意思问出口。 如果能回到当初该多好? 若是能回到十四岁那场宴会,她一定不顾颜面,求父亲为她求亲。 她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从头。 可惜不可以。 夜深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睡了过去。梦里,少年陌萧挡在她面前,“姑娘,你还记得我吗?”她在心里拼命地说:“记得,记得,记得!”可就是说不出。 忽而,一阵嘈杂声响起,她只听得窗外灯火通明,像是有打斗之声。 她想出去看,却见牢门关得死死的,看守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她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剑落,紧接着,是楚人哭喊的声音。 接着,一个脚步声近了,她只觉一阵紧张,果真,牢门被一剑砍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皇后!”叶青竹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青竹?你们?”未来得及多问,叶青竹一把背起她,便往外跑。 “陌萧呢?”落影在他背上问道。 “他去杀楚王了。”叶青竹说着,脚步又快了些。 周围是一片血雨腥风,叶青竹背着她,杀出一条血路。 她回身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忽而,远远地,她看到一众黑衣人中间,一个出手最为迅猛,身形最为矫健的身影。 “陌萧……”她喊着,然而他听不到,只剑剑挥下,染红了地上的尘沙。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 如今,黑衣束发的他,俨然一个杀人狂魔。 “皇后,陌萧说,只有杀了刘潆,你才能安心做你的皇后,所以,他必须杀了他。陌萧让咱们先走。”叶青竹边背着她,边气喘吁吁地说着。 落影缄默不语,沉思片刻,忽而说道:“青竹,放下我。一切因我而起,我总该负责才是。” 没等叶青竹回话,一个邪魅的声音响起:“果真是明大义的女人!”刘潆横在前面,挡住了二人。 “识相点!给老子让开!”叶青竹喝道。 刘绫不语。 叶青竹手起剑落,可转瞬间,却松开手中的剑,先中了刘潆一招。 虚弱的落影从他背上重重摔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战乱中的安心 她伏在地上,一眼看到叶青竹滴落在地上的鲜血。耳畔是叶青竹咬牙切齿的怒骂之声:“你个混蛋!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杀了孟无虞啊?”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叶青竹一只手紧紧捂着殷红的胸口,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倒下,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他屹立眼前,落影忽而感觉眼前一阵恍惚。她受过鞭笞之痛,牢狱之灾,也尝过失子之痛,心上人的背叛。曾经,她为孟无虞而期盼,为情而忍。而今,她记忆里的孟无虞已然连同铜钗一起远去,而眼前,是为她出生入死的叶青竹,是她生死攸关之际的白衣公子...... 父亲欣慰的笑容恍然眼前。过去了,曾经那段期盼着他人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她抬了眼,越过仍在努力和刘潆厮杀,又节节败退,身负数伤的叶青竹,挡在他身前。 “刘潆,我愿意与你合作。”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如炬地看着刘潆。 “哈哈哈哈,”刘潆朗声一笑,“娘娘果真是聪明人!”言讫,对身后的侍卫摆摆手。侍卫一声号角,楚军便歇了火。 叶青竹在身后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陌萧一个跃身跑至他跟前,用穴位封住他身上的血迹,满脸阴云。 “娘娘打算怎么与我合作?”刘潆掸掸衣袖上的灰尘,朝她问道。 “一切随楚王之意,你得你的城池,我回去做我的皇后。”落影淡色说道。 从她得知自己身上玉钗的来头,她便猜到,刘潆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她。只是之前,她还以为,孟无虞的天下不可丢,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如今,她不这样想了,她的命是陌萧与叶青竹拼死换来的,她凭什么说丢就丢?她的命寄托了林家无数条冤魂的期望,她又凭什么,一次次辜负? 说着,她瞥了瞥身边奄奄一息的叶青竹。只见陌萧正在拼尽全力为他疗伤,可叶青竹口中仍是止不住地流着血,还嘶哑地低吼着:“皇后......别答应他......” 陌萧剑眉紧皱,眼中噙满了泪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不染凡尘的白衣公子如此心痛...... 叶青竹,我不会让你白白丧命的。她攥紧了拳头,看着垂首思考的刘潆,厉声道:“楚王答应吗?若是答应,我们即日启程。” 刘潆微抬起眉眼,打量了落影一番,沉声道:“好!” 叶青竹艰难地盯着刘潆,忽而,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神色轻松起来。他安详地垂下眼睑,停了呼吸。 落影多想过去叫醒他,可她攥紧衣角,拼命稳住心神,没有说话。陌萧眼里已经不复泪水,他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眼神里一股煞气。 有这眼神,落影便懂了。 翌日,黄沙漫漫,寒意逼人。 落影被安排在一座轿子中,陌萧骑了马跟在她身后。他们前后是楚军的大队人马,将二人团团围着徐徐前行。 刘潆大军出发了。只因刘潆派了快马与孟无虞相告—— 皇后在我们手上——孟无虞不语,身边的虞娘蹙了柳眉,娇嗔着看向他。 玉钗在皇后手里——孟无虞大惊失色,须臾拍案而起。 数万粱兵向着粱楚交接的幽州飞驰而进。孟无虞早就听说,高祖墓中,不但有葬着的高祖遗言,还有能请出灵山四杰大军的信物。得四杰者,拥天下。 一座山谷之上,落影信步走下了轿。陌萧紧紧跟在她身后。 刘潆站在最前方,居高临下地对着对面的粱军喊道:“孟无虞,出来吧!” 一匹骏马从中徐徐而出,马上之人一身银甲,正是孟无虞。 “刘潆,别不识抬举,朕早知你心怀不轨,只是念及手足之情未曾出兵,你何苦与我对峙?交出皇后与玉钗,留你性命!” 看着孟无虞难得的紧张,刘潆笑得更得意了:“哈哈哈哈,这两样你只能选一样,况且,那你要用什么来换?” 孟无虞垂首沉思片刻,开口道:“朕许你三座城池,你交出玉钗,如何?” 落影看着眼前曾经不可一世的孟无虞,恍然觉得陌生而厌弃。事到如今,他心里仍是把她看得一文不值。她冷笑一声,自嘲自己曾经那么多痴念。 刘潆走到落影身边,悠然道:“你的皇上选择了玉钗,肯让出三座城池。看来,他是想连同你一起送了呢。”说着,他邪魅一笑,转而朝对面喊道:“也好,多谢皇上还赠了位娘娘与我。” 刘潆伸出一只手指来,勾起落影的下巴:“这可是国色天香啊。” 落影心知他是有意挑起孟无虞之怒,绝非只是意在这三座城池,而是想一揽江山。她看看陌萧,只见陌萧一个跃身,蹿到刘潆身后,一剑挥下,速猛如风。 刘潆抹抹嘴角的血,皱眉道:“阎罗太子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没想到,听说中途废弃的绝世神功,你终还是练成了。” 他正要与陌萧对决,却见陌萧又一跃而起,飞到落影身前,出了一招挡住一箭。 箭,是从对面飞来的。落影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孟无虞正是摆着射箭的姿势,目光凛冽的看着自己。 这眼神,让她不胜寒凉。虽然知道他已心属他人,可她仍是未曾想到,他会出手射杀自己。 “哈哈哈哈,”落影忽而仰天笑着,笑自己曾经是多么傻。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女人。或许他对她有过疼惜,可如今,他只愿她保住名节,哪怕让她死。 身边又是一阵剑响,陌萧与刘潆对峙起来。孟无虞见状,一声令下,粱军从山谷侧面一拥而入,两军扭打在一团。 楚军中也闪出一道少年的身影,他站在落影身边,护着她一路后退,抬手处,手刃楚军数人。 “在下南乔,是陌公子的人。”少年边杀出一条血路,边护着她说道。 落影回身望去,只见粱军兵力空虚,不敌楚军,而眼前的陌萧与刘潆相比虽是技高一筹,却架不住对方人多,连连败退。她顿住脚步道:“南乔,我们回去救公子!” 没等南乔回话,落影便撒开腿跑到刘潆身前。“别忘了,玉钗在我手上!”她高声喝道。登时,刘潆果真停了手中的招式,也摆摆手,让身后侍卫不再与陌萧对峙。 周遭还是楚粱两军的厮打之声,一片混乱之中,刘潆抹抹嘴边的血,目光阴骘地对落影说道:“那好,交出玉钗,我便留你性命。” 落影颔首,故意紧蹙了蛾眉:“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讲。”刘潆压低了语气,神色凝重。 “你要对陌公子道个歉。”落影说着,故意嘟起嘴吧,仰起脖颈,一脸天真。 “哈哈,”刘潆忽而轻松起来,“这有何难?”说着,转身对陌萧行了个礼,“对不住了,陌公子。若是来日我得了江山,如你愿意,便来我麾下......” 落影没去听他说些什么,她随手抽出南乔身后的剑,向刘潆脖颈侧边狠狠捅去...... 听父亲说过,楚地铠甲出了名的坚固,料想以她一介女子之力,必是刺不穿。而脖颈侧边,却是一块唾手可得之地。 身边是南乔与陌萧错愕的目光,眼前是刘潆不住颤栗着的身体和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初是有些忌惮,而后,眼前的鲜血仿佛凝固成一个个画面,有叶青竹狰狞倒地的场景,有父母血染刑场的惨状,甚至还有子衿为夫君哭红了双眼的哀怨...... 想着这些,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剑转了个弯,只见刘潆不再抽搐,一双邪魅的双眼瞪得滚圆,继而,薨然倒地。 青竹,我为你报仇了...... 爹,娘,我不会让林家衰于我手。 身边的侍卫也被南乔几剑便击倒。周遭楚粱两军似是还没注意到刘潆之死,继续着打打杀杀。直到南乔晃过神,大喊一声:“不得了了!楚王薨了!快逃命啊!”接着,楚军中有数人跟着响应,一时间,四面楚歌。 只是此时,这楚歌唱的不是壮怀激烈,而是落魄不堪。楚军如失了魂一般四散而去。 南乔看着落影,拱手道:“娘娘好身手啊!” 身边的楚军一边逃窜,一边看着落影,犹如看着女瘟神一般。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潆,落影没觉得多愉快,只有一种怅然与可怕的沉静。 一切悲痛与仇恨都不再赋与眼泪,而是化而为无比可怕的沉静。 从这一刻起,她知道,从今而后,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读诗与期盼的姜落影了。从今而后,自己恐怕也不再会流泪了吧…… 她抬眼看向一贯绝世清冷的陌萧,冷冷一笑。她想,如今,自己已然不是那个闺阁之中的姜落影,在他眼里,她当是个杀手吧。最多,是个初次出手便未落空的合格杀手。所以,这一笑,尽是凄然。多希望时光如许,他与她回到最初。 人生若只如初见。 所以她垂了首,不敢再看他……直到她感觉双手被紧紧抓牢,一片温热。她抬了眼,对上陌萧眼中一股惆怅与怜惜。须臾,陌萧柔声道:“宓儿,累了就趴在我怀里歇歇吧。” 她一怔,将头倚在他怀里。于是,他搂着她,在这兵荒马乱中,立成一座雕像。 她心头安然,眼角终于又能流出一滴热泪。 原来纵使她心冷如铁,也总有一个他,能看穿她的坚强,呵护她最初的脆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陌萧,我爱你 隐约间,她听到孟无虞与人厮杀的声音,便从他怀里抬眸望去,只见楚军虽退,而莫筱却已提了剑倒戈孟无虞。 孟无虞武功自是不俗,可比起对面的天下第一剑客,显然还是逊色几分。他身负重伤,节节败退。身旁的侍卫想上前护驾,却都在莫筱剑下应声倒地,以至于最后都没有谁赶上前了。 孟无虞一边流着血,一边流着汗,曾经的不可一世化作而今的拼死挣扎。一时成王,一时落魄,世间风云变幻,还真是一念之间。 而此时的落影,心中竟不再有一丝丝波动。那个男人,如今和自己哪还有一点关系? 她仰起头,看见陌萧俊美无双的容颜。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混合了他独有的风骨,仿佛竹林间的清风,让她闻了,便迷醉其中。 “陌萧,我……爱你。”她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她不知陌萧有没有听到,只隐隐感觉,他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也许是太过幸福,也许是太累了,她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熟悉的场景,让她打了个寒颤。柳袂在一旁紧张地开口道:“娘娘,您终于醒了?” “这是玉环宫?陌萧呢?”落影疯一般坐了起来,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陌大人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娘娘,便离开了。”柳袂将一封信笺递与她,她接过字条,赶忙打开,只见上面书一行小字:“等我。”落影脸一热,想起自己在他怀中说过的话,竟像个未经事的少女般羞赧起来。 “对了娘娘,皇上他重病,娘娘要不要去看看?”柳袂轻声说道。 她这才想起,孟无虞确实曾经身负重伤。要去看看吗?去看看吧。她突然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是何光景。 病榻前,虞娘不停地啜泣着,看得出,也是真的伤心欲绝。孟无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都是伤,他头上敷着冰袋,满眼苍凉。见了落影,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孟无虞吗?落影仿佛都认不出他了。 “皇后娘娘,”虞娘看了她,擦擦眼泪,行了个大礼。以往,她见了她顶多浅浅道一声娘娘,而今,却是生怕礼数不周。 落影不愿见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只冷冷指了指墙角,示意她靠边。 虞娘闻声挪了挪。落影信步走到病榻前,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孟无虞拼命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她一脸乞求的样子。 他虽是脸色苍白,但容貌依旧俊朗。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曾经自己张皇失措,对他翘首以盼的时候,自己身陷囹圄,以泪洗面的时候,他恐怕还搂着虞娘把酒言欢吧? 想着这些,落影把脸微微凑近了些,俯身想听听他在说什么。是在与她道歉吗?是知道自己亏欠与她吗?虽然这些都不重要了,但她还是好奇,所以想听听。 孟无虞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皇……后……别……别……为难……虞娘……”这声音微弱到只有落影一个人能听到。 落影看看身边不住垂泪的虞娘,忽而朗声一个冷笑,她笑自己如今还是傻的,他怎么会道歉呢?不过是惦记自己百年之后,虞娘处境如何罢了…… 他对自己来说是个地道的负心人,但对虞娘,还真不是了。看着他乞求的眼神,她还是浅浅点了点头,同为女人,我又何必为难她?既然你已不是我所爱,我又何必在意她? 想到这里,落影起身离去,不想再看到孟无虞和虞娘生死相依。本以为,见他重病,自己会有种报复的快感。如今看来,快感和痛楚都没有,只是无尽的麻木。 宁归临朝,落影垂帘。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臣斗胆尽言,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恐怕一时难以痊愈,太子殿下何不一登大统,遵皇上为太上皇?” 宁归微微皱眉:“容我去问问父皇。” 病榻前,宁归将臣子的意见讲给孟无虞听,虞娘惊恐万状地看着宁归,不知想着什么。 孟无虞口不能言,只艰难地摇摇头。他还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重振雄风,受百官朝拜。 宁归频频颔首,他不愿违背父亲的心愿,不愿让父亲伤心。 翌日,又是几封奏疏:“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早登大统,乃国之幸也。” 说起来,此事也有因缘。如今朝中除了莫筱,便是林家两位公子新得了落影授予的兵权,最有威慑力。而孟无虞之前的部旧因当初的分封之事,都被落影一个个削了实权。众臣皆传言落影是有意放权与林家,落影听了,也不解释。 如今,除了亲兄弟,还有谁能让她相信? 众臣知道落影早晚是要做太后的,何不借此机会拍个马屁呢?于是,便纷纷上书求宁归登基。 见宁归满脸愁容,落影垂首沉思,继而,握住儿子的手:“宁归,该登基了,你父皇不会好了。” 宁归一向善良而无主见,听她这么说,有些动摇,但想起孟无虞摇头的模样,连声道:“可父皇他不愿意啊……” 落影微微一笑:“他那边,我去说就好。” 宁归登基这天,落影走到孟无虞房中,着了一身太后的华服,笑容明媚。 “无虞啊,如今宁归登基,您也该放心离开了。”她说着,涂了艳红唇脂的双唇难掩笑意。 孟无虞重重咳嗽着,憋得满脸通红,又说不出一句话。 本就江河日下的他,似乎是难受得很。他突然抬起手来,双眼圆瞪,似乎想求她帮忙。 她来的时候,将众人遣到门口,太医也在,只要她一声轻唤,太医便能进来。 她起身正正想开口,忽而又想起什么般,坐了下来。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从怀中掏出那支玉钗来,插在头上:“无虞,我戴这玉钗好看吗?” 孟无虞此时几近哀求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帮忙叫太医。 她犹豫着,终是没有开口。 崇武十二年,粱武帝薨,林皇后侍候床前,悲而无泪。虞妃至,悲痛欲绝。 在莫筱的帮助下,落影用玉钗打开暗道,取出信物,顺利地请了灵山四杰出山辅政。一时间,国泰民安。 每每帮宁归处理完国事,她抬起眼眸,看向角落里陌萧该在的位置,自上次相见,他便杳无音讯,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是夜,月凉如水。落影正伏在案前,看着手中陌萧送她的那幅洛神图。她提起笔来,在画中人身边,画了一位白衣公子…… “娘娘,陌大人求见。”柳袂朗声说着,听得落影一个激灵,手下的笔微微一动,画错了一笔。 她镇定一番,问道:“哪个陌大人?” “陌萧……”柳袂说着,想起还有一个莫筱,便解释道:“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陌萧!”说着,脸一热,有些激动。 落影怔了片刻,随即颤抖着身子起了身,“他在哪儿?” “门口。”柳袂说道。 落影慌忙起了身,也没挽发髻,只披了一头如瀑的长发,向门口跑去。 打开门,他一袭白衣随风而动,月光下,他绝世无双的气度,依如当年。 “陌萧……”落影只念着他的名字,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曾经有多少次,你都守在我身边,可我却不知,你才是我心上该在意的人。而如今,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愿错过…… 陌萧伸出颀长的双手来,轻轻揽她在怀。 他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俊俏的眉眼与她越离越近,温柔如许:“宓儿,跟我走吧。远离尘世,重新开始。” 落影忽而明白了什么,玉钗是陌萧的,而莫筱却能帮自己找到暗道,用玉钗打开,想必,这段时间,陌萧是一直在为自己和宁归铺路了。想着,她微微点头,“陌萧,我跟你走。” 陌萧紧紧拥住她,俯身,将温热的唇递到她嘴边,轻声道:“这一天,等了太久。” 言讫,他的唇径直吻了上来,双唇相碰的一瞬间,她像一朵被浇灌的花儿,含苞而放。 两条舌温软而缠绵,肆意交缠。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和着他俊逸无双的眉眼,如梦似幻。 一阵长吻罢,陌萧把她拥在怀中,脸颊微微红晕。 “这是你……第一次……吻一个姑娘吗?可我……”落影问着,想起自己早已为人妇,隐隐觉得亏欠。 陌萧却摇摇头,对她浅浅一笑,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想补偿我吗?” 落影点点头,没及她多想,只听砰的一声,陌萧反手将门关上,又揽着她的腰吻了上来,一边吻,一边抱着她走到床边。 “没想到,清冷如仙的陌萧,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啊?”落影心知他要做什么,有些羞赧地说道。 “装的。”陌萧冲她挤挤眼睛,遂为她轻轻抚去外衣。 他动作轻柔而温润,直到她满是疤痕的酮体暴露在他面前,落影忽而想起什么,转身要去吹烛。 陌萧用一个熊抱拦住她,细细打量着那些疤痕,一脸心疼:“宓儿,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言讫,一阵长吻涌了上来,吻在她浅浅的疤痕之上,涌便她全身。 她终于复又微笑起来,看着初经人事的他,在她身上先是温润如玉,后才又把持不住,勇猛如虎。但此时给她的,是无尽的缠绵与悸动。 她禁不住婉转莺啼。没想到,看起来清心寡欲的陌萧,竟是如此“贪婪”。 他听她出声,忽而停了下来,一脸紧张:“是不是弄疼你了?” 落影噗嗤一笑,没有做声。陌萧这才明白过来,一脸得意,而后又是一场鏖战…… 原来,若是一个男人肯呵护你,便是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你感觉到他的真心。 柳袂在门外听得羞赧,落影在他怀里睡的安心。 翌日,她睁开眼,看见他已穿戴整齐,依旧是一袭白衣,端坐案前为她画像。 她脸一热,欲起身去看。 “等等,”陌萧说着,画完最后一笔,又走到她床前。 “陌萧,你还欠我一个求亲呢?”落影有些害羞,垂首说道。 “等我们回去,我还你所有欠了的时光。”陌萧说着,又朝她吻了上来…… 落影毕竟是太后,若是陌萧留在宫里,与她在一起,终是怕流言蜚语会对宁归不利,因而,这天,她最后一次去垂帘,她要去和宁归告别,之后和陌萧一起远走高飞。 她穿好衣装,对他回眸一笑,脸上久未有过的明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平乱 还未至殿上,她先撞着了一路小跑着要去面圣的右丞相上官如意。 “上官大人,”她觉得蹊跷,叫道:“何事如此慌张?” 上官如意见是太后,先是一怔,而后摇摇头,低声道:“臣听着小道消息,恒王,要反。” 落影一惊,“可有实锤?” 上官如意点点头,“若无依据,臣不敢如此声张。” 落影点点头,“知道了,大人快去跟皇上说吧。”言讫,放缓了脚步。 孟无虞死后,落影心知虞娘所生的碧落野心勃勃,有心觊觎皇位,但想着若是能给他的肥地做王,厚待与他,想必能让他收得住心,可如今看来…… 进了殿,只见上官如意摇着头,一脸焦急,“皇上,臣不敢妄言啊!” 宁归气得摔碎了桌上的玉瓶,吼道:“恒王是朕的手足,从小与朕一起长大,他是什么人,难道朕还不清楚吗?日后谁都不容诋毁他,懂吗?” 上官如意深深叹了口气,“臣告退了。”便退了出去。 落影将自己与陌萧之事暂且放到一边,摸了摸宁归的头,“宁归,母亲有事想说。” “母亲是要告诉我,上官大人没错,让我杀了自己的手足吗?”宁归看着落影,满眼阴鸷。 落影皱起眉头:“宁归,恒王的心思,为娘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想着要给你留个兄弟,便自欺欺人,没有对你开口。如今,没有证据从不开口的上官大人都说了,恐怕此事便是真的了。” 宁归瞥了瞥落影,冷笑道:“原来听虞妃娘娘说,母后对他们憎恶至极,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说只要父皇离世,母亲便会对他们下手。儿臣当时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却是不幸被她言中了!” 落影摇摇头,她不懂,为何自己的儿子对自己却没有半分理解。 沉思片刻,她开口道:“不然,你传他来粱都,一探便知。” 自碧落被封王,宁归便与他多时未见。听落影这么说,宁归倒也没反对,欣然点了点头。 落影缓缓踱回住处,看见陌萧,有些迟疑地低下了头。 “他不同意?”陌萧走到她近前,低头一个浅吻。 落影摇摇头。 “不会是……恒王那边吧。”许久,陌萧说出这么一句。 落影重重点了点头。果真还是陌萧最懂自己。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没关系,我等你。”言讫,他将她揽入怀中,一个长吻。 “如今你还是太后,我等在这里不太好,我且回自己住处,等恒王之事解决了,我们再一起远走高飞。”说着,他给她一个温柔的笑。他以往常是一副冰冷孤傲的模样,而今这神情忽而如春雨浸润般,明媚了起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影一边暗暗心悸,一边隐隐担心。 碧落得到传诏,会闻声而来嘛?抑或是,发觉她的意图,直接出兵? 想到这里,她传来身边的侍卫,吩咐一番,做好万全之备。 林袁兄弟自是将手中的家丁备好,随时听从调遣,只是将军处……没有皇帝命令,不敢随意布兵,哪怕是太后有令…… 落影凝眉,眼神微动,而后再次来到宁归身边。 宁归正伏案读书,一缕阳光洒在他已经长得宽阔而挺拔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儿子的背影处,仿佛看到了孟无虞曾经的影子…… 她禁不住微微一笑,曾经那个让她辗转难虞的无虞,如今终于不再是梦魇了。 “皇上,”她淡淡开口,“为娘担心恒王会……” 话没说完,宁归便伏案而起,横眉冷对:“母后,朕心知自己对皇弟亲近了些,得了那些逆臣的妒忌,也是自然。但朕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请母后莫要再多生疑虑!” 庭院深深,自孟无虞死后,虞娘便这样每日在宫中闲做。她自知如今大局已定,自己惹了落影没什么好处,便也不声不响地熬着日子,只盼儿子能替自己长点出息。 直到这日,她收到儿子的家书,激动地展开来:“母亲,皇上传儿进京,不知是福是祸。儿有精兵数万,不知粱都如何,能否成事。” 虞娘眼波微动,看看孤寂清冷的四周,写起了回信:“皇上信你,可以出兵。” 身边打扫的太监明月瞥了一眼信,垂了眸继续打扫。 是夜,落影正按着太阳穴,想着各种对策,听闻下人来报:“太后,陌公子拆人送了这个来。” 落影微微一笑,接过下人手中的食盒,打开来看,一个娇小玲珑的琉璃盏中,一抹淡翠色的果汁,其中含了百合,红枣,以及各种希奇水果。盏下压着一封信笺。短短几个字:“陌府有精兵。”但看了这几个字,落影立即舒展开眉头。 陌萧为人谨慎,若是他说有精兵,那必不止府中寥寥数人。 她品了一口酸甜沁人的汁水,看向前方。 明月低眉徐徐走进,落影见他有些张皇的模样,随即谴退了下人。 明月是她安插在虞娘身边的眼线。虽然念及其孤苦无依,她无意伤了虞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总是要为自己做些打算。 “太后,虞妃娘娘与恒王书信……”明月如此云云,将虞娘神态动作事无巨细告与落影。 落影颔首,眼底却是几番落寞。 虽然她因孟无虞,一直不喜虞娘,可如今她对孟无虞感情已逝,再看待虞娘时,便不觉那么可憎了。 只是……如今听了明月的话,她又变了主意。 只盼虞娘莫要一错再错吧。 十日后,碧落身穿暗甲进宫,与之同来的大军埋伏在城外。 林袁兄弟带了家兵,埋伏在不远处。 进了殿,碧落俯首而拜:“臣弟拜见皇上!” 宁归一脸欣慰地扶起他,细细端详:“皇弟,你瘦了,多时不见,朕甚是想念。”说着,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的皇弟,果真还是来了,看来他还是坦荡的,并未像母后说的那般。 兄弟二人相携着坐定了,开始话家常。 这一边,落影得了消息,称碧落果真带兵而来,心下一沉,起了身。 见了落影这位不速之客,宁归先是脸一沉,“母后,您怎么来了?” 落影不语,只死死盯着碧落。 他长大了,模样果真和孟无虞年轻时别无二致,就连眼神,也是如他父亲般睿智凌厉,饶有气势。 “儿臣参见母后,”碧落行了大礼,又坐回宁归身前。 “恒王殿下,”落影幽幽地开了口,“如今天下太平,当是民之幸事。不知恒王所辖之地如何?” 宁归不知落影问此话是何意,只凝神注视着碧落。 碧落微微一笑,拱手道:“承蒙皇兄与母后照拂,鄙处亦然。” “既是如此,当盼这盛事能长久。”落影说罢,拂袖而去。 碧落挑挑眉,目露一股精光,而后,把手伸向身边的宁归,兄弟俩的手挽在一起。“皇兄,母后还是如此冰冷?” 宁归点点头,看着对面的弟弟,有些惭愧,在他看来,他的母后不但冰冷,而且还对弟弟很是怀疑。 是夜,宁归留碧落在自己寝卧中,同床共枕。不为其他,只为,忌惮母亲对碧落下手。 然而熟睡的他不知,碧落早已星夜出宫,整装待发。 落影无奈之下,派莫筱偷了宁归的印玺,调兵遣将,只等交战。 碧落立在一匹汗血马之上,俨然多年以前的孟无虞。他见宁归对自己深信不疑,即便自己在屋中燃了令其昏睡不醒的迷药,对方都未怀疑,便更为笃定,自己出师必胜。 他从未曾将怀疑他的落影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介妇人。 可他不知,落影,可不是他母亲那种柔弱妇人。 她是林落影。 一声哨响,碧落大军趁夜色突袭,本以为会畅通无阻,不想,数万埋伏于城中的粱军应声而起,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当两军鏖战,一片混乱之时,宫内……宮人也都乱作一团,除了一个人…… 虞娘扮作宫女,潜入宁归房中。 确定床上之人是宁归之后,她掏出胸中匕首,朝宁归狠狠刺去……殷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睡袍。 虽然碧落带了数万精兵,有备而来,虽然当朝皇上此时正昏昏欲睡,以至于身中数剑,至死不知,而碧落终是没想到,粱都居然也是做了充分准备,对其攻击应对自如。 最后,碧落兵马终因粱军暗箭难防,全军覆没。 碧落身负重伤,单膝跪地,一只手以剑倚了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 城楼之上,弓箭手做好准备,想要将他就地正法。 “慢着!”正这时,虞娘从城楼中蓬头散发地跑出,见儿子不利,马上伸出手来护住儿子:“你们谁敢动他!” 落影从城上投来一个冷冷的眼神:“好啊,来人,将恒王抓了,留个活口。” 下人上前去绑碧落,被碧落一把推开:“滚!”说着,碧落看看身边一脸惶恐的虞娘,安慰道:“母亲,儿既选择这条路,就只做了两种选择,要么成王,要么成鬼,不愿苟活。” 虞娘心下一怔,低声道:“落儿,你可知,若是你死了,太后她对付我更没有压力了,你就是替为娘想,也……” 饶是她声音再低,还是被落影听到了。 落影冷冷一笑,“我当是母子情深,不想,你只是担心自己罢了。” 虞娘看看落影,没有答话,只痴痴地看着儿子,不住地流泪。 落影偏想看看他们绝望的模样,“虞娘,我留你母子两条性命,只要你们日后居于冷宫,陌生是非,哀家必不为难。”说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似笑非笑。 正说着,一把剑飞一般从上头飞下,直冲到碧落跟前。 虞娘一急,一把推开儿子,挡在剑前,后心中了一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莫筱不知何时已立在城上,剑落,莫筱对着一旁的落影说道:“太后,留他们何用?” 落影不语。 碧落却艰难地站了起来,“是啊,活又何用?”说着,拔出剑来竟要自刎。 虞娘拖着带血的身子抱住儿子的腿,使劲全身力气向周围喊道:“吾儿不能死!他死了,谁来继承大粱江山!” 众人看看皇宫的方向,面面相觑。 落影心下一惊。 碧落也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尘埃落定 虞娘目光凌厉地看着落影,高声道:“林落影,你别以为,你可以永远居我之上!如今,皇上已死,除了我的落儿,先皇已无任何子嗣。料是你坐拥粱军又如何?只有我落儿,才流着先皇的血脉!” 碧落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母亲。 他确实想要夺了哥哥的皇位,但他从未想过要杀他。他知道哥哥对他不薄,即便自己得了皇位,也只会将哥哥软禁,赐其锦衣玉食。这些,他都曾与母亲说过,当时母亲是含笑应下。可如今…… 他不禁俯首看了看母亲,只见她裙摆上几丝血色,片刻了然。 城上的弓箭手也看看落影,又看看城下的母子二人,错愕地不行。 落影怔了片刻,环顾四下,诚如虞娘所言,纵使这边如此血雨腥风,皇上却没有出来。 她的儿子没有出来。 再看看虞娘身上的血迹,落影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眼前一阵恍惚。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血脉,而今,已经死于虞娘之手。或者说,是间接死于自己的心慈手软。 如果孟无虞死时,她让虞娘去陪葬,就不会有今日…… 然而,黄沙漫漫,烽烟初熄,眼前的一切都迫在眉睫。这还不是她该悲泣之时。她紧了紧拳头,看向台下一脸傲气的虞娘。 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碧落也知道,母亲没有开玩笑。 可是再看落影,她仰天一笑,冷声道:“哈哈哈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今日的埋伏,便是皇上在幕后指挥,何来皇上已死之说?” 落影说着,虽是心如刀绞,但面不改色,笑容淡定,依如一切胸有成竹一般。弓箭手见状,又紧了紧手中的弓箭。碧落也狐疑地看了看母亲,却见虞娘有些失控地嚎叫着:“不可能!我亲手……我亲眼看见皇上已死……” 落影瞥了瞥她,又是一阵冷笑。“呵呵呵呵,” 虞娘见她非但没有痛不欲生,反而笑靥如花,心下慌了起来。难道自己眼花了么?难道杀的不是宁归么? 落影突然止了笑声,像是想起什么般,指了指碧落:“丘大人何在?” 所谓丘大人,是灵山四杰之首丘陵上,他鹤发童颜,宛如仙人般,不动声色,但眼前孰是孰非,他却是一清二楚。 “臣在。”丘陵上从落影身后徐徐走出。 “丘大人认为,恒王当如何处置?”落影抚弄着自己涂了丹寇的指甲,不紧不慢地说着。 从丘陵上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长长的丹寇扣进落影的手指,扣出丝丝血迹。虽然她面上云淡风轻,可心中的波动,近在咫尺的他一看便知。 丘陵上沉声道:“回太后,依粱律,反者,当斩立绝。” 落影不语,抬眸看了看危在旦夕的虞娘,“来人,找太医给虞妃娘娘救治,保其性命。” 虞娘不可思议地看着落影,一脸狐疑。 “虞妃娘娘伤势如何?”落影淡色问道。 “无大碍。”太医回着。 落影点点头,又侧身问身边的丘陵上:“丘大人方才说的,哀家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说着,她挑挑眉。 丘陵上顿了片刻,继而道:“回太后,依粱律,庶民反,当车裂,如今皇子反,臣以为当诛。” 落影冷声一笑:“呵呵,先皇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丘大人以为如何?” 说着,她看看刚刚包扎好伤口的虞娘,只见她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着落影,一脸惊恐。 而碧落,只是微闭了双眸,不言不语。 “传令下去,恒王反,割其王位,五马分尸……”落影柔声说着,却惊得身边的丘陵上一身鸡皮。后者默默地退了下去,走下城楼,在人们不注意的地方,走出城去…… 五马立在五个方向,中间,是一言不发的碧落。他冷冷地抬头看着苍天,眼前出现哥哥慈爱的样子。自决定反,他就只想过成王,或成鬼,从未想过败了还能活。 虞娘呼天抢地,恨不能随儿子同去。 落影冷冷地看着她,“来人,架住虞妃娘娘,别让她冲动。” 马鞭一挥,遍地尘沙,五匹受惊的马儿飞驰冲出,随之冲出的,还有碧落的头颅,四肢,以及鲜血飞溅的身体。 虞娘被两个侍卫架着动弹不得,哭得日月无光,悲天抢地。“儿呀,我的儿呀……” 落影紧闭了双眸,不想看见这残忍的场面。 我的儿呢?落影心里呼喊着万遍,我的儿也死了,他,也这么说走就走了…… 虞娘的一声声叫喊,听得落影心乱如麻。数万人都看着落影,诚惶诚恐。 她强忍住心中剧痛,又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侍卫,看好虞妃娘娘,她虽是反王之母,可毕竟是伺候过先皇的女人,哀家不想看到她出什么意外。” 虞娘对她怒骂不迭:“林落影,我当你对我慈悲,原来只是想看我痛苦!林落影,你……” 落影转身背对满尘血迹,以及碧落飞着血的凌乱躯体。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言讫,拂袖而去。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陌萧静静看着这一切,俊眉微皱。 今日的伏兵中,最强的那一支,是他支援的,故而他一直埋伏在附近,将之前的一切一览无余。 众人只看到落影的凶残,却唯有他,看到她心里无尽的痛楚。 南乔抚去身上的叶子,对他说道:“公子,老爷叫您回去。老爷说,万事具备了。” 陌萧看看落影渐渐消失的背影,凝眉,而后摇了摇头。 南乔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可是老爷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太后性命。” 陌萧神色一顿,转身随南乔离去。 宫中,落影派上官如意通告百官,称皇上病重,派莫筱去封赏有功之臣,一切布置妥当以后,她来到宁归寝宫。 逢落影之命封锁消息的明月正守在门前,一言不发,见了落影,他讪讪地行了大礼。 落影推门而入,看见宁归合着眼,安详地躺在床上,依如睡着了一般。 她不去看他身上的鲜血,她只俯身抱住儿子冰冷的头颅,痛哭失声。 曾几何时,儿子在她怀中嗷嗷待哺。 曾几何时,儿子长大,嫩声唤着:“娘亲。” 曾几何时,儿子会写第一个字,“娘亲,您看我写的好嘛?” 曾几何时,儿子登上皇位,正直仁善,玉树临风。 她曾经默默感谢孟无虞,儿子是他给自己唯一的幸福。 而今……宁归,终是宁可归去,也不愿留在自己身边。孟无虞,终是将留给自己唯一的礼物,也尽数带走。 泪水将宁归苍白的脸冲洗得如雨淋一般。 门外的明月摇摇头,泪水也跟着浸湿了。 朝堂之上,众臣议论纷纷,“皇上为何突然重病?” “皇上重病,为何不宣太医?” 落影冷冷坐在殿前,撤去垂帘。 “皇上已经驾崩,诸位大人不必再问。”她冷冷说着,仿佛皇上不是她亲生一般。 朝臣听了,立马炸开了锅。 “太后,既然如此,太后为何还要将恒王处决?” “太后,今后皇位由谁……” 落影冷冷看着他们,瞥了一眼司马如意。 司马如意点点头,沉声道:“太后自有定夺。” 太尉刘越高声道:“太后,如今先帝已经没有子嗣,太后难不成是想自己登了皇位不成?” 落影摇摇头,微微一笑。 “太后,”刘越接着说,“既然皇上已经驾崩,那日太后为何车裂恒王?且为何太后得知皇上驾崩却无一滴眼泪?这世上母亲,哪有得知儿子逝世却无动于衷之人?莫非比起母子之情,太后心里更在意这九五之位?” 刘越说着,挑了挑上扬的剑眉,一脸不屑。 身边的大臣也议论纷纷,似是对刘越很为赞许。 落影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抬眉看了看莫筱。 莫筱拱手道:“太后,霍乱朝堂者,当诛。” 刘越大惊,怒道:“本官是与先帝出生入死的功臣,家中揭是三公九卿,太后便是想动本官,也得考虑考虑本官的家世吧!”说着,他一脸威胁。 落影抬眉,冷冷一笑,柔声道:“传令下去,诛九族。” 刘越不住谩骂,众臣立即鸦雀无声。 落影呵呵又笑了两声:“众爱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或许,还不晚?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吧。”落影起了身,拂袖而去。 陌府,穿廊之内,陌萧神色微凝,快步前行。南乔跟在身后。 内堂,一位浓眉虬髯的中年男子坐在正首,凝眉喝着一盏清茶。 陌萧神色依旧清冷,男子见了他,微抬了眉,眯起眼睛道:“萧儿,为父料定你会来。” 言讫,他看了看眨巴着眼睛的南乔。南乔识趣地退了下去。陌萧坐在了侧座上。 男子正是陌萧养父,陌成甄。他一个挑眉,嘴角向上勾起微微的弧度,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萧儿,你当真不想坐上龙椅吗?” 陌萧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而后复又平息下来:“曾经想过。” 陌成甄笑意更明朗了些:“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只要你登上皇位,别说是太后了,即便是看上老祖宗,为父也可以从坟里给你挖出来。” 陌萧摇摇头,神色坚定:“如今大仇已报,我只想早日归隐,不愿染指尘埃。” “大仇已报?”陌成甄起了身,朗声一笑:“那刘绫,也是你仇家之子,他还活的好好的,如何算大仇已报?” 陌萧淡色道:“他不一样。”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般,也起身道:“萧儿知道父亲的想法。如今天下已定,让谁坐上龙椅,都是父亲一念之间的事。”言讫,他转身离去,行至门口,又回头道:“我回来,只是想告诉您,别伤了太后。” 陌成甄神色变了几番,而后捋捋胡须,没再做声。 冷宫,刘绫吹着箫,凝了眉,向空荡的宫墙外眺望着什么。虞娘一边扫地,一边看向他,冷冷一笑。“王爷?”她试探地叫道。 刘绫蹙眉,罢了箫声:“你是谁?” “我?我是先帝最宠爱的虞妃啊。”虞娘近乎自嘲地说着,呵呵一笑,“如今是被人□□不得自寻短见的阶下囚。” “不得自寻短见?”刘绫似乎来了兴趣,转身正对她。“倒是有意思,别人受罚都是被夺了性命,你却被罚不得寻死。” 虞娘叹道:“她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啊!” 刘绫冷冷笑了两声:“呵呵,没错,生不如死,就比如,我想见他而不得。就比如,我这个皇子,直接被弃之冷宫,被众人遗忘,以至于现在让一介女流掌控朝堂,都没人忆起我这个皇子!” 虞娘轻叹:“的确,你就没想过夺回本当有的吗?” “夺那女人的东西?别说我没能力了,即便是有,我也不愿,我怕他会伤心……” 虞娘会心一笑,“若是得不到一个人的心,那便不如废了他的记忆,听说,云雾斋的五苓散,有让人忘情之功效,可以让人忘记所爱之人,连同与所爱之人的记忆。” 刘绫一顿,继续吹起箫来。只是箫声已乱…… 三日后,夜晚的皇宫一片寂静,忽而,一阵嗖嗖剑响,一队精兵闯入宫中,将印玺掳去,与此同时,精兵拥着一身龙袍的刘绫闯进承乾殿,连夜夺了一切权利。 落影听着动静,正要起身,却见南乔从天而降,对她摆了个手势,遂带着她飞出宫外。 “陌萧呢?”见南乔来应,落影只道是陌萧派他来接自己出宫。 南乔答道:“公子被老爷叫去了,说是要他帮陌府做最后一件事。陌公子叫我带着你回竹林等他。” 落影点点头,但回首望了望一片血色的宫墙,有些迟疑。南乔见状,安慰道:“一切都是陌府安排,太后放心吧。”落影顿了片刻,随南乔离去。 宫墙渐远,连同她昏天暗地日夜操劳的日子,都一并远去。孟无虞撒手人寰,将江山留给她母子二人。如今宁归也已离去。该做的,她都做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眼前,是陌萧俊逸含情的眸子。她巧笑嫣然,坐在南乔备好的马上。这一次,她是奔向幸福,为自己。 翌日,刘绫出现在殿上,众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唏嘘不已。 一身龙袍的刘绫美艳不输女子,然而终是少了几分阳刚。众臣心知刘绫不论如何,都是皇家子嗣,由他继位总好过落影掌权,故而不再多言,俯首称臣。 刘绫的目光越过一众臣子,清扫在角落里的陌萧身上,嫣然一笑。 陌萧受义父所托,称他只要最后再来宫中,对刘绫嘱托一番,便可全身而退。 大仇已报,如今他只盼早日从这牢笼出去,早日随落影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陌大人,可否留下与朕一叙?”散了朝,刘绫走到陌萧身边,引得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听说咱们这位新皇上是位断袖呢!” “陌大人面如冠玉,恐怕是被皇上给相中了吧。” 虽然刘绫如今是皇上,但众臣十分清楚,他无论能力还是资历,都不够格,在他登位之前,众人甚至都以为他这位皇子早已经夭折了。故而,众臣对他可以说是无一点忌惮。 刘绫不顾众人的异样,只遣退左右,伸出一只手来抚过陌萧的脸颊。陌萧皱眉,后退了两步。 没等陌萧开口,刘绫向前逼近了两步,轻轻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陌萧。我想问你件事。” 陌萧颔首,尽力躲开他灼灼的目光。 “你要皇位吗?我给你。”刘绫说着,将头上的冕旒取下,放到陌萧手中。 陌萧摇摇头:“皇上,臣有几句话想转告你,之后臣便要辞官了。” 刘绫一脸失望地摇着头,拽住他的衣袖:“你养父说,只要我登了皇位,便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如今,我不想要其他,只想要你。陌萧......” 陌萧一怔,抬眸看着他,又接连后退了两步:“皇上,世上俊美男子多得很,臣实在对男子无意。父亲叫臣来与皇上辞行,臣便来了。明日父亲便会以相位辅佐皇上,朝中还有上官大人、莫大人等忠臣,臣料想,皇上定不会孤寂。臣告辞。”言讫,他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刘绫紧紧抓住一只手。 “也好,那你要陪我喝一杯酒。”刘绫说着,眼眸中波光点点。 陌萧点点头,甩开他的手。 “来人,”陌萧唤着,宫人便从后头端了两个金樽出来。刘绫递给陌萧一只,自己留了一只。刘绫将手中的金樽与陌萧轻轻一碰,二者皆一饮而尽。 陌萧只觉一阵恍惚,“臣有些头痛。”他皱着眉头,按了按太阳穴。 刘绫嫣然一笑,一把抱住他,他想推开刘绫,无奈眼前晕眩得很,不时便失去了意识。 刘绫摸了摸他无暇的面庞,满意地笑了笑。而后,他派人将陌萧扶到自己宫中,起身向冷宫走去。他要谢谢虞娘。 “虞妃娘娘想要什么赏赐?”刘绫漫不经心地看着虞娘问道。 “林家兄弟的首级。”虞娘不紧不慢地说着,惊得刘绫顿住了神情。她接着说道:“皇上要了林落影看中的人,只要林家势力一天不灭,皇上便是一日不得安生。而她林落影要了吾儿性命,我也看不得她林家久居朝堂。皇上意下如何?” 刘绫蹙眉沉思了片刻,而后颔首。 回到宫中,刘绫一声令下,以造反之名赐林家兄弟斩立绝。 竹林中的落影来回踱着步,盼着陌萧无事,却盼来林家兄弟被斩的消息。 前来报信的是子衿。她沉稳了许多,据说分别以后,她腹中的孩子掉了,过的十分不如意。 “子衿,你可知,我林家兄弟被斩,是谁的主意?”落影攥紧了裙角,强做镇定地问道。 子衿点点头:“宫里的消息,称是虞妃娘娘的主意,皇上下的令。” “陌萧呢?”落影抬眸问道。 子衿有些迟疑:“听说......当夜宿在了皇上寝宫。” 落影沉思片刻,“南乔,随我进宫一趟。子衿,你留下来等消息。” 南乔想追问着什么,落影开口道:“先别问,带我去皇陵。” 落影紧握手中的玉钗,对于宫中诸事片刻了然。既然陌萧将玉钗给了她,那么玉钗定是还能给她另一份玄机。二人到了皇陵,找遍所有陵墓都没什么发现。南乔蹙眉道:“太后,不然,咱们回去吧?这月黑风高的,南乔怕你害怕。” 落影不语,目光定在角落里一座陵寝之上。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细细打量,只见墓碑之上有个小小的洞口,她试着将玉钗对准洞口,果真,墓碑断裂开来,墓碑之中放着一封泛黄的诏书,诏书之上,写的是当年本应大皇子继位云云。诏书之内,还含着几封奏疏,打开看,便是当年的六皇子篡权的书信。 落影紧紧拿着诏书与奏疏,看了看一脸惊讶与崇拜的南乔:“走,我们去找上官大人。” “太后,您是怎么看出诏书......”南乔一脸惊讶地问东问西,被落影打断:“别问了。” 落影将诏书与奏疏放在上官如意面前,上官如意惊得瞪大了眼睛,“太后,如今你我该如何?” 落影与他附耳一番,上官如意点点头。 翌日早朝,刘绫正百无聊赖地听着众臣议事。 “诸位爱卿可还有何事?”刘绫问道。 上官如意奏道:“回皇上,有一人求见。” 刘绫挑了挑眉毛:“谁?” 只见宫门外,落影款款而来,手中拿着诏书。 已是国相身份的陌成甄沉了脸。 “哦?这不是太后么?”刘绫拉长了语调,一副戏谑的神态。 落影也不行礼,只亮出诏书来:“皇上可识字?” 刘绫一蹙眉,想接过诏书。 上官如意却先行将诏书拦了过来,“臣替皇上过目吧。” 陌成甄肃容道:“这是朝堂,岂有女子擅闯朝堂之理?” 落影抬了眼道:“哦?难不成,陌大人是不敢听这诏书上写了什么了?” 刘绫浅笑道:“呵呵,太后,陌大人可是朕的人,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又见众臣一脸疑惑,刘绫笑道:“上官大人但读无妨,朕不怕。” 陌成甄还想说些什么,想给刘绫传个眼神,却见刘绫根本瞥都不瞥自己一眼。 上官如意朗声将诏书读了出来。众臣唏嘘不已,陌成甄整张脸黑成一条线,“这毕竟是前尘往事,如今当朝只有皇上一位皇子可承大统,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不明所以之时,一位黑衣蒙面人走上殿前,对着刘绫问道:“皇上,太后说的可是真的?” 陌成甄一脸紧张地看向刘绫。 刘绫见黑衣人,以为是陌萧,喜不自胜。他连连点头道:“对,对,若是你要皇位,我也能让与你......你不必蒙面,你可以光明正大地......” 陌成甄脸黑成一条线,转身要往外走,被黑衣人喊住,“你别走。” 前者顿住脚步。 黑衣人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陌大人说,陌萧生父死前要他报仇,可是假的?” 陌成甄不语。 “当日将孟无虞身份告诉林公,安排孟无虞入林府的,可是你?” 陌成甄冷汗。 “你如何得知?”许久,陌成甄才回过神,低声问道。 黑衣人轻笑几声,不语。 陌成甄抬眸看看宫门,只见宫门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莫筱的精兵。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落影走到刘绫面前,正色道:“敢问皇上急着要了我林家兄弟性命,怕的是什么?” 刘绫见陌成甄离去,面上讪讪地,支吾道:“那......还不是你家兄弟自寻死路么。” 落影挑眉:“可有证据么?” 刘绫支吾。 众臣早已乱作一团,议论纷纷。 落影回眸:“可有疑虑么?” 刘将军站出来道:“敢问陌萧大人身份一事......” 上官如意立于殿前,又拿出一封书信,读了出来。上头记叙的,便是当年大皇子将陌萧托付于人之事。 落影对着刘绫扬眉道:“如何?” 刘绫走下殿来,一声自嘲地冷笑:“哈哈哈哈,我本来也无意皇位,只是......” 说着,他走到黑衣人面前,挽了他的手臂:“只是,你为何饮下我的酒,还是不能与我交好?” 黑衣人甩开他,沉声道:“自你递了酒与我,我变知,解药是早吩咐了下人,次日服下的。” 刘绫对黑衣人的身份更为笃定,他疯了一般扔下头上的冕旒,跪在地上,引得群臣大惊。 “陌萧......”刘绫哭喊着,“这皇位让与你吧,我愿意做你的男宠......” 黑衣人一脸嫌隙地甩开他,后退了两步。 落影叹了口气道:“如今诸位大人也都看到了,这皇上还做不做得,诸位大人自行决定吧。” 刘绫疯了一般地抱住黑衣人,哭喊道:“求求你,只要你别赶我走......” 上官如意上前一步道:“如今大势已定,吾等当恭请新皇登基。” 百官见状,纷纷附议。 黑衣人摘下面罩,却是莫筱,而非陌萧,刘绫见了,哭喊他骗自己。上官如意见刘绫已然神志不清,挥挥手,示意侍卫将其带了下去。 只是,而后众臣在宫中遍寻陌萧的影子,却不知所踪。只得复由落影代政。 冷宫,庭院深深。落影看着虞娘的背影,想起曾经种种,“虞娘,”她唤着她。 虞娘回眸,看着她,神色一顿,些许惶恐,“你来了?” “嗯。”落影走到她近前,“你连我兄弟也要杀?” 虞娘听了这话,冷声一笑,得意起来:“你以为你一直居于我之上吗?哈哈哈哈,你别忘了,当初受先皇恩宠的是我,先皇喜欢看我跳舞,喜欢听我唱歌,而你~得了后为又如何?于一个女人而言,情才是最重要的......” 落影颔首,不语。 “哈哈哈哈,”虞娘继续张狂着,“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来,杀了我啊?我早就想死呢。” 落影仍是不语。 “你是不是以为,你还能和那个陌萧双宿双栖?不要忘了,他是臣子,你是太后,若是你们在一起,那些大臣也不会愿意的!哈哈哈哈!你永远得不到情!哈哈哈哈!” 落影抬眸,对上她纤细的四肢和癫狂的眼神,“你说,先皇喜欢你的舞姿?” 虞娘癫狂的点了点头。 落影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虞娘。 “来人,”她叫了下人过来,“吩咐下去,砍了虞娘四肢。” 虞娘钻心的嚎叫响于耳畔,落影闭了眼睛,想起儿子身上的鲜血,想起孟无虞对自己的决绝,想起自家兄弟的惨死...... “来人,把她叫来。” 下人拖着鲜血淋淋地虞娘进了来,虞娘浑身颤抖着,嘶吼着。 “虞娘,我且问你,当初我林氏兄弟被斩时,可有嚎叫?” 虞娘边哭嚎边抽泣着,不语。 身边人走近她身前,“太后,当初二位大人喊冤不停,却无人理。” 落影垂眸道:“喊冤......来人,将其舌头割下来~” 冷宫变成了血宫。 落影摇着头,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四肢,为我儿。这舌头,为我兄弟。 是日,虞娘卒于冷宫。 因陌萧遍寻不见,朝中众臣见落影权势在握,纷纷上疏,要她称帝。 落影摇摇头,她只想等陌萧回来,把当有的皇位还给他。 窗外雪花簌簌,落影端坐窗前,手中握着一杯浓茶。 子衿为她披上外袍,“小姐,还在想陌公子吗?” 落影一脸落寞,“可有消息?” 子衿摇摇头,“小姐,我看你不如......称帝吧。” 落影摇摇头,不语。 “小姐,据说当时您杀了虞娘之后,陌公子本是想留在宫中,可众臣都说您是妖女,还有几个臣子打算对您上疏弹劾......子衿以为,陌公子是担心自己登上皇位,众臣会对你不利,所以才离去,若是您做了女主,便不一样了。女主,自当也和男主一样,封谁为后,还不是......” 她说了什么,落影已然听不清了。 只记得这一句,“据说当时您杀了虞娘之后,陌公子本是想留在宫中,可众臣都说您是妖女,还有几个臣子打算对您上疏弹劾......” 落影打断子衿,正色道:“去查查,都是谁。”如今,她只想知道,是谁害她与陌萧擦肩。 翌日,落影将子衿探得的那些想要弹劾自己与陌萧的大臣尽数革职。又有一些识时务的大臣上疏劝落影称帝。这一次,落影允诺。腊月,落影登基,未改国号。 “若是您做了女主,便不一样了。女主,自当也和男主一样,封谁为后,还不是......”子衿的话响于耳畔。 陌萧,是不是我称了帝,你便会现身呢?哪怕是来吵着找我要皇位,也好啊...... 看着众臣在殿上高呼万岁,落影抬眼向殿外望去,她只盼自己能看见陌萧的影子......然而,还是没有。 她派人将竹林寻遍,将大粱踏破,愣是不见陌萧踪影。 她将自己的思绪终日埋在奏折与国事之间,偶尔闲暇,把玩着手中的玉钗,记忆都会回到那一段青涩的往事...... 那一年,若是她能与白衣少年出双入对,那一年,若是她对父亲不那么言听计从,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若是。 我的白衣少年,你,去了哪里? 落影当政期间,国泰民安,一片繁盛。偶有难题,莫筱都会献上计来。 次年,边关告急,胡夷进犯。胡夷首领带兵攻粱,落影女儿身,自不能御驾亲征。踌躇间,莫筱请缨前去应战。落影应允,不料,胡夷勇猛,大破莫筱。莫筱被胡夷所杀,临死,将怀中信笺投与手下。 落影打开信笺,只见上书一行小字:“如遇难事,去东安仙岛请高人。” 东安仙岛......落影拆人去打听,下人探得岛上曾住着一位高人,早闻莫筱所出计谋皆是有高人相助,指的便是这位。可如今下人再去,却得知高人前段时间已经离去,不知所踪。 胡夷大军兵临城下,落影百感交集,无奈之下,亲自披挂上阵,准备应战。 没等她出城,忽闻城外一阵厮杀之声,落影狐疑,大粱伏兵皆在城内,城外如何战了起来? 子衿在一旁说道:“皇上,要不要开门迎战?” 落影摇头,“静观其变吧。”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安静下来。下人来报:“胡夷似乎还有无数大军。”落影叹了口气,“该来的,终是要来的。”她以为,大粱马上将亡于她手。但不论如何,作为一国之君,她都不能退缩。 她提了剑缓缓向城上走去。 “皇上,胡夷被灭,可有一支来历不明的精兵,正在城外!” 落影一惊,“可是中原人?” “正是正是!胡夷本已攻至城外,这队不明来历的精兵宛如天兵天将般突然冲出,将胡夷尽灭!” 落影心下狐疑,能将胡夷顷刻尽灭,可见来者绝非善类。不过不论如何,她都要迎战。 城楼之上,寒风凛冽。落影抬眼望去,只见一身形矫健的黑衣将领,手提胡夷首领头颅,正立于马上。 “敢问来者何人?”落影定了定神,高声问道。 “草民是来邀功的!”将领声音一出,落影便惊在了原地。 将领微微抬起头,被阳光勾勒出完美的侧脸。他抬眼对着她,笑得如此温暖而帅气。尽管已经恢复了易容之前的模样,可这一样的气度,一样的眼神,一样的风骨,让落影瞬间便识得了。他是陌萧,她苦苦寻觅的陌萧。千真万确。 落影一时语塞,身旁侍卫道:“皇上,来者不善啊,他是不是想......” 落影没有理会,看着陌萧遍身的血迹,眼眸中流出一行热泪。顿了片刻,她抹了抹眼泪,道:“不知公子打算要何封赏?” 陌萧冲她挤挤眼睛,笑道:“不知皇上宫中可有皇后了?” 落影破涕为笑,“来人,此人出言不敬,拿了他~” 侍卫不明所以地问道:“关到哪里?” “后宫......” 侍卫语塞。 陌萧紧紧盯着她,嘴角弯成至为好看的弧度。落影微微一笑,脸色绯红。 这一笑,恰似,陌上花开少年时。 或许,还不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