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世家》 正文 莫道不消魂 似花，非花。 夜半，沈知非被这彻骨冰凉惊醒。这几日她本就睡得浅浅的，一丁点窸窣声就会狠狠打碎她的梦境。这个梦境也是虚无的，她从不做亏心事，也从不与人为善，那些好梦噩梦都与她无干。只是烦心事总是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一桩接着一桩，午夜梦回对她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 想自嘲，却欲言又止。 沈知非冷冷哼了一声，翻过身来，看着前几日刚被蒙好的窗户纸，听着外面风雪在空中碰撞翻滚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个值夜的宫人踏过地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噗噗声，没过多久那声音就远了。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个。 她再次看向窗外杨花似的雪，叹了口气。 她出身沈家，那个前朝自愿归顺今朝的皇室。沈家本姓轩辕，是前朝锐王朝的帝王之家，后因惧百姓受兵戈之苦，轩辕氏主动让位给大越王朝的戎氏，以求国家百年安定祥和。戎氏念及轩辕氏体面，赐姓沈，封大越国公侯，以嫡长子袭承爵位，女子则以嫡长女为先，封护国公主，象征天下太平之名。尽管并非权倾朝野，但沈氏一族也可谓是世世代代享尽荣华富贵。 作为沈家的第六代护国公主，沈知非自小研读五经，通晓兵法，善歌舞，绝琴技，再加上自幼与兄长学习剑术武功，其可谓是沈家女子第一人，盛名之下，其实也赋。 也正是因为此，待她及笄之年，沈国公便将其送入皇宫。可巧逢皇后病逝，皇帝老迈无所信任，便以世代为忠的沈家作为亲家，封沈知非为皇后，传护国公主之位传给其嫡侄女沈子越。虽没有姑姑那样的倾国倾城，但年龄相仿的沈子越却有着别样的灵气，比起少年老陈的沈知非，这个长兄的嫡女反倒更加讨人喜爱，沈知非这个大姑姑自然也是将她视若珍宝。 只是，沈子越没有凤凰命。 这是时常回荡在沈知非耳畔的一句话。当自己还是个豆蔻少女，子越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毛丫头时，便有人为他们算过命。沈知非与沈子越出生的时辰和日子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沈知非比这个小侄女整整大了五岁。也正是因为此，原本要给被众星捧月的沈知非算命的占卜道人，竟也例外地给沈子越算了一卦。 “天象可逆不可违。”那道士叹了口气，望向满脸期待的沈国公，摇了摇头。 沈国公之后究竟与那道士说了什么，沈知非早已不记得了，只是映像里还依稀泛出那张苍白而又严肃的脸，以及沈子越天真而又憔悴的面容。 沈子越的病，是生来就有的。听许多大夫说，这是由于沈子越出生时还不足月，再加上那时恰好乳母的大儿子夭折了，全家人东找西找也找不到个正经放心的乳母，于是这小娃娃又缺了奶水，是先天的营养不良，身体甚是虚弱。平日里虽是活泼开朗，不带一丝病态，但每逢阴湿季节，总会犯上好一阵子的头疼病。再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沈子越除了正常的衣食起居，其他的一律都是力不从心。 “姑姑，你知道那个道士跟我说了什么吗？”脑海里漾起子越甜蜜的笑脸，面颊上不见一丝血色。 “他说，我不是凤凰，你才是。” “”沈知非没有回答侄女的话，她知道子越还那么小，断是不会明白凤凰不凤凰的命数，对于沈家的女儿来说会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我虽然不是漂亮的凤凰，”沈子越拍着手，用铜铃一样圆圆的眼睛望着沈知非，“姑姑，那道士说，我会是这整个沈家，第一个颠覆这个大越王朝的人” “快住口！”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父亲，也就是沈国公愤怒得快要发疯似的怒吼，相信沈子越也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父亲的眼睛像是发肿一样地从眼眶里瞪了出来，直直盯住沈子越惨白的脸。 “站着看什么？！”沈国公并没有继续发作，而是示意沈子越赶快从这里滚开。等到那个委屈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沈国公才再次开口。 “非儿。”方才还是怒发冲冠，这一刻，他却颓然地叹了口气，“三生道人以及他的祖先，是自我爷爷那代起就为我们家算命占卜的得道高人。三生道人的占卜本领是世代单传的，所以窥探命数的本领极强，我们沈家之所以能够世世代代安稳荣华，也是托了他们的功劳。” “爹，要说什么，您就直说吧。”沈知非攥了攥新帖上花的袖子，露出平淡又安稳的微笑。 “非儿，那个要颠覆大越的人，不是越丫头。”方才还是怒发冲冠，这一刻，却颓唐地低下头。 “女儿不明白，请爹明示。”沈知非脑中闪过沈子越的话，不免有些糊涂。 “那道人告诉我，越丫头虽有颠覆大越的命数，但在及笄之年会遇到一个劫数。而这个劫数，越丫头是挺不过的。” “那又何来颠覆一事，许是那道人弄错了。”沈知非蹙眉，而父亲的脸却愈加认真起来。 “但那道人再三确认过，发现越丫头在那场劫数后，竟突然衍生出凤凰命来。”沈国公的声音开始颤抖，“而越丫头，身上全无凤凰命。” “那这凤凰命之命，又从何而来？”沈知非也学着刚才父亲的样子摇头，“那道士学艺不精，留着是空害人的！爹，赶紧打发走吧。什么劫数，什么熬不过，他” “那道士的话，不可能有错！” 沈知非从这场真实得不可思议的梦中惊醒，父亲的话还是藤蔓般缠绕在她耳边。 子越还有七日，便要及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出错 御书房。 “皇后。” 戎彻正襟危坐，两眼直视前方。他早就清楚自己已迟暮，不应再去留心身边的锦绣佳人，自然也不会多个心眼去关注她。他总是思考，思考这个他从不敢触碰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她是这么的年轻，这么的明艳，却又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恨自己吗？戎彻总是会冷不丁萌生出这种念头。身为君王，这些俗尘琐事他都不该涉足半分，更何况和她的婚姻带来的是对国家的一种保证。他又有什么好劳心的呢？ 他怕这个女人。 虽然心有不甘，但自欺欺人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应该做的。说实在的，戎彻对她的十分情感里，有六分的惧怕。自然这种惧怕不是空穴来风，但他就是说不清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她的惊鸿一瞥，也可能是她震惊四座的高谈阔论，甚至她突然的一句不加粉饰的慰问都能使他心有余悸。 沈知非噙着笑意颔首看他，并没有给予回应。 看她这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戎彻松了口气。他如释重负地倚靠在座榻的扶手上。那是一把纹有青龙案样的扶手，尽管是由柔和的黄梨木雕琢而成，也难掩它与生俱来的威风和锐气。 “你可找到你要的东西了？”戎彻盯着那把青龙扶手，总算开了口。 “御书房的书可比寿安宫的书多了不少。”沈知非停下在书柜间挪动的双手，回身向戎彻慢慢走去，面露喜色。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皇后？” “陛下想知道？”沈知非笑着凑向戎彻，像调皮的女儿准备给严肃的父亲一个惊喜。 戎彻点点头，之前浑身的不自在被她这泠泠的笑声瞬间淹没。 “臣妾听闻西北边军连传三捷，想必不日便可凯旋而归。”沈知非忽然间淡淡地描述着，“澜贵妃一直体恤陛下身体，说陛下对端王的庆功宴极为重视，怕您忙坏了身子。臣妾也是答应她照顾好陛下的，于是便来此查阅古籍，望能在此事上尽微薄之力。”“庆功宴的事，朕已着礼部的人处理，皇后不必劳心。”戎彻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小口，不紧不慢道，“至于贵妃那里，你也就安抚她几句便可。“沈知非依旧保留着她温和的笑意，不紧不慢回了声”是“，就再未提及此事。 戎彻瞥眼看了她一眼，暗暗舒了口气。两人彼此沉默了许久，倒是戎彻先开了口：”有件事，朕还是需要你来定夺。“沈知非抬眼，仿佛此事乃意料之外。 ”朕欲将万兵虎符交给端王，皇后你看如何？“戎彻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却死死咬住沈知非不放。 “端王与众王相比已是有功勋加身，自是绝佳人选，不过”沈知非清咳了一声，后退两部膝盖轻轻落地。 “臣妾斗胆。” “你且说吧。” “现在太子未立，众皇子又根基未固。而今交与端王兵符，便如蛾群生火，不论敌友皆蜂拥而上，臣妾只怕端殿下太过年轻，难以承受。”沈知非见皇帝褶皱的脸孔依旧是那样平静又松弛地面对自己，便没有停下口中的话，“兵符太重，陛下不妨以粟粒之轻算起。” 戎彻沉默许久，还是点了点头:“那朕便将西北边军的军权交由他处理，你看可好？” “陛下圣明。”沈知非浅浅地笑着，眼神中闪烁出令人舒坦的光辉。 戎彻因为身体欠安的缘故，不得不回自己的寝宫歇息。宫人便领沈知非回她自己的寿安宫。 “送到这便可以了。”同行的宫女中有个极为清丽的，是沈知非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丫头，人称阿蛮。人如其名，虽生的清逸脱俗，但却古怪精明。一对上翘的凤眼整日骨碌碌转，看人是又准又毒。一张小巧精致的朱唇却一刻不停地张合，字字珠玑，时而也咄咄逼人。正是因为此，她笼络的人多，得罪的人亦是不少，不过这丫头机灵得很，凡是要紧人物，她便是将这马屁拍得前胸贴后背，怎么也让你讨厌不起来。 “春荣姐姐，您送我们到这便成了。前面日头毒，我们自己走便是。”阿蛮笑着走过去搀起领头宫女的手，袖口珍珠莹亮的颜色一闪而过，她眯起眼儿弯弯地笑。 那宫女自然也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带着随行的一批宫人赶去皇帝所居住的玉乾宫。 “今日可又让你破费了。”沈知非忍住笑意，冲阿蛮轻轻点头。 “皇上把娘娘关切的紧，奴婢自然是要替娘娘分忧的。”阿蛮笑得很漂亮，在火辣的阳光下晶莹的肌肤映出金黄色的光芒。 “他今日问我端王一事。”沈知非毫不惊慌地笑着，“看来，端王这一仗，出了纰漏。” “端王绕过郡都直接攻下丽城，是娘娘的意思，理应不该有所纰漏。” “郡都和丽城之间还有一个子山郡。”沈知非抚了抚搭隆在肩膀上的头发，“我听闻端王归都时，可是带了黄金珠宝百乘。” “莫非端王急功近利，去攻打子山郡了？”阿蛮瞪大眼睛，手指关节咯咯作响，“荒谬” “别人让你去画地种田，你却把地里能挖的，都挖回来了。”沈知非摇摇头，“这周国本应是战后分给皇子们的封地。而今被席卷一空，皇上又怎会不知，这端王急于立功。” “现处多事之秋，太子之位皇上依旧在定夺。”沈知非看了看周围，细声道，“碍于我的身份，凡我所举荐之人他定一概不论。凡我亲近的人，他也定会有所戒备阿蛮，你可万万当心。” 阿蛮无声地点头。 “端王既得了西北兵权，那原来戍守西北的四皇子也应该要回皇都了吧。”沈知非小声问道。 “没错。听玉乾宫的宫人说，皇上决定择日封他为王。”阿蛮语速加快道，“听说之前那四皇子杀人成性，甚至连皇甫家嫁过去的闺女都在洞房被他亲手扼死，正是因为此，皇上为了安抚皇甫大人，便将四皇子遣去西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隐变 沈知非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 “那如今为什么又打算给他封位了？” “毕竟四皇子也是皇子啊。”阿蛮笑出声来，“这大越至今还没有哪个皇子成过亲却连个封位都没有的。” “我听闻当初四皇子本该在成亲以后封王的。”沈知非暗自摇头，“这皇甫家是武将世家，虽没掌兵符，但这大越七成军队都由皇甫家统领。他们当时将女儿嫁给鼎盛之时的四皇子，这般的野心，我想皇上和四皇子心里自然是明镜一般。” “这可怪不得皇甫家的人啊。”阿蛮见已经到了寝宫，边放松些继续说下去，“娘娘可听说，当初皇甫家屡立军功，便是皇上亲口提的赏赐。恰巧皇甫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相传是花一样的容貌，蛇蝎一样的心肠。” “要是这女子有菩萨般的心肠，那四皇子又怎么下得去手？”沈知非噙着笑摇头，心里暗叹一物降一物，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被豺狼鱼肉的命运。 “娘娘不好奇那女子是何等的阴滑歹毒？”阿蛮圆睁着眼睛，“陷害嫡母扶生母为正不说，还在出嫁之前与自己的情郎私会” “哦，便是这种事啊。”沈知非大致听了她的描述便觉得索然无味。她独自走进卧室，款款踱到那张锦绣斑斓的雕花大床旁边，木木地坐下。 她在思索些什么，显然阿蛮并没有看出来。 “娘娘？”阿蛮在外面沏好茶，匆匆捧着茶盅交替着小碎步跑了过来，打量一下正陷入沉默的沈知非。 “何事？”沈知非好一会才缓过神，她扬起头，看看正在给自己端送茶水的阿蛮，露出一丝有些凄凉的笑。 “娘娘，您这是”阿蛮把快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又换了一副嬉笑的表情:“您是累的，一大早就去书房侍奉皇上。奴婢给您宽衣歇息吧。” “阿蛮，你什么时候到出宫的年龄。”沈知非的话问得极其突然，也极其平常。除了必要的时候，她从不带任何情绪说话。此刻，一字一句就这样轻轻从她口中飘出，忽然扑进阿蛮的耳朵。 “娘娘”阿蛮惊觉自己再怎么巧舌如簧，此刻都再也多说不出半个字。她努力挤出笑脸，嘴角微微颤抖。 “阿蛮是娘娘的丫头，自小跟着娘娘。纵使阿蛮今后成一个老姑娘，也都是娘娘的老姑娘。”阿蛮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她心里清楚，若是沈知非让她走，她便没有理由留。 “若你想走，与我说便是。”沈知非并没有再说什么，转眼从里衣的口袋里捻出一张薄薄的纸，“你明日托御膳房的小桂子出宫把这个带给端王。” “小桂子？”阿蛮皱起眉头，“娘娘，我们并不与他熟识啊。” “哦？”沈知非不禁咧开殷红的唇瓣，带有她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笑容。 “自然是熟识的。”她诡异地看着阿蛮手里的信纸，面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她本来止水一样的心，此刻涟漪起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赴宴 皇甫府，琳琅珠宝溢出行进缓慢的马车，一辆一辆挪进那处金碧辉煌的大门。 “皇甫将军，今日你我二人可得畅饮无休啊。” “那必须的，张兄里面请。”皇甫邵自然地抚过那个殷勤客人的肩膀，用一惯热情的态度招呼他们。 待客人稀疏，他也不收他方才的颜色。 “老爷。”从门口战战兢兢来了位衣着深红云图锦绣的女子。她没多加粉饰，只是把头发梳的格外妥帖，和皮肤一样晶莹剔透的和田玉簪稳稳当当藏在她的发髻里，被斜光覆盖，隐隐渗透出光泽。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她只是永远都低着头，不瞧身旁那男人一眼。 “还有一人。”女人开口，眼睛依旧是盯着男子松鹤纹样的衣摆，不带半丝恍惚，却毫无有她这般容颜的女子所应该有的神采。 “我知道。”皇甫邵也没顾及她，只顾往皇城来的路看去，不一会又只好不耐烦地缩回脖子。 “你先进去吧，我自己等。”他冲那女人挥挥手，嫌恶地把嘴咧到一边。 那女人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踱过门槛，又渐渐消失在他所能触及的视野里。 远处传来的只有马蹄声与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速速相迎！”皇甫邵连忙挥手跑上前，待一行人停下脚步再穿过随行的侍从，只冲着中央一顶绣有凤凰图案的花轿小步跑去，中途几度踉跄，险些栽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臣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甫邵面含敬仰与谦恭的神色，咧开嘴笑着观察轿子的情况。 珠帘被两旁的侍女拉开。浮现出她精致又宁静的脸。 “皇甫将军近来可好？”沈知非带着她特有的神秘微笑，打量着一旁的皇甫邵。 皇甫邵连声相应，一边随沈知非步入府中，这宴会方才开始。 今日逢皇甫邵七十大寿，按例皇都所有达官贵人都应到访庆祝。一是看重皇甫家素来优渥的名声，二是如此高寿在大越着实罕见，便过来讨个彩头。 沈知非地位与他人不同，皇甫邵将她的席位添置在自己左侧，以显感激皇恩。众人先朝沈知非拜了一拜，待她入座才各自归位。 “皇上近来政务繁忙，便让本宫来沾沾爱卿的喜气。”沈知非捂嘴轻笑，“众爱卿也定勿拘束才是，此乃家宴，又何必各个都正襟危坐的。” 这一语下，不少人都舒了口气。大臣最怕的便是皇室中人，他们都各自心怀鬼胎，怕一不留神便将种种不堪传进皇帝耳朵里。皇帝年迈多疑，耳根子软，唯恐一言不慎就送了全家性命。而今看来，这位新后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虽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必过分提心吊胆的了。 不像原来那个郁皇后。 “娘娘说的是。”皇甫邵侧身应答，一面作出敬仰之态。 自这时，皇甫邵的寿宴才真正开始。满座皆是贵客，尽管皇室除沈知非以外无他人到访。沈知非的母家沈国公府也来了些许人，自然包括母亲和子越，与她们同行的还有沈子越的嫡母赵氏和胞妹沈子清。 这个赵氏本是以妾的身份进的沈家，后来在沈子越十岁那年主母因心病突发过世，沈知非唯一的兄长沈知书本就是一专情之人，便几番辗转扶赵氏为正。这个赵氏也算一温婉柔和的女子，从未为难过并非己出的沈子越，一直本本分分，待人恭敬有加。其女也在沈子越的带动下出落得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皇甫爱卿。”沈知非用平常的语调朝皇甫邵道，“本宫近来腰背落下些毛病，不便久坐，本宫让阿蛮领着出去走动走动。” “恰巧内人素有隐病，正在湖心亭休养，娘娘若不嫌弃，可使内人与您为伴。”皇甫邵起身送沈知非离开。 皇甫家的后院极大，走了好一会才到那片占地数亩的人工湖。湖中央正好有栋精致到恰到好处亭子，远远看去，亭中坐着一位身着绛色长裙的女子，裙上是几朵淡色祥云若隐若现。 待走近时，才发觉这位女子素净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臣妾参见娘娘。”沈知非忙将她扶起，不觉感叹她一身清丽淡雅。 “皇甫夫人。”沈知非扬起嘴角，目光温和地投向那个女人平淡的面庞。 “娘娘见过小桂子了？”皇甫夫人开门见山，使得沈知非都不觉一惊。 “娘娘不必担忧，这处若安湖，是有我们皇甫家的暗卫把守的。” “见过。” “那他” “之前我与老将军商议的人选，皆已告知端王，这个可以让将军放心。只是还有一事” “娘娘，是在担心无人传令吗？”皇甫夫人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周，小声问道。 “阿蛮，你去沏两壶茶来。”沈知非慢悠悠地走过去，在皇甫夫人身边坐下。 待阿蛮离开后，她才再次开口。 “当初郁皇后的死，与夫人脱不了干系吧。” 皇甫夫人面色依旧不起涟漪，她微微咧起嘴，浅浅摇了摇头。 “换句话来说，那是个失误。”沈知非抬起眼眸，“你本想先唤小桂子给郁皇后服下五生散这种慢性毒药，待她油尽灯枯之时便把女儿送进宫中，以你和你女儿的手段，不难夺取皇帝的宠幸。加上这皇都，与你们门第相当的除了沈国公府，又岂会有其他呢？” “娘娘的意思” “你和你的女儿，是想攀龙附凤。只可惜，小桂子不顶用，药量比平常多了三分。” 皇甫夫人猝然皱眉。 “夫人当真认为，郁皇后是因为体质孱弱才在服用五生散后三日便死的吗？” “这些都是小桂子告诉你的吗？”皇甫夫人瞪大眼睛。 “本宫原本不知，原来，用一个人的过去来威胁这个人，效果竟是如此的好。”沈知非笑的愈加灿烂，“皇甫夫人，这名单已致端王手中，那个人呀，最后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 “是啊是啊”皇甫夫人脸色变得铁青，藏在袖中的拳头被紧紧攥住，不住地摇晃，颤抖。 “皇甫夫人，这是从府中膳房拿来的明前龙井。”恰巧这时阿蛮回来了，“这种茶啊，宫中都极少有的，今日可是借了您的光啦。” 皇甫夫人只是敷衍地点头。 “本宫的确很在意传令的人选。”沈知非一转话锋，“皇帝本就对本宫有所忌惮，本宫自然只能尽本分将皇甫家统帅的兵马调出鹿城的兵营，但是通报何时归来，本宫却断不能执行。” “那时皇帝一定也会留心我的动向，生怕我给老爷通风报信。” 沈知非点点头。 “本宫听闻老将军在紫云郡有房亲戚。” “对，是老爷的表兄，在紫云郡做郡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郁皇后 老皇帝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不知姓名，只知道在老皇帝还是太子时，唤她馥儿。 这个姑娘并非贵族出生，父亲不过是不受皇帝青睐的芝麻小官。也正是如此，那个深谙皇家道理的太子从未动过立她为妃的念头。 一边是心心念念的皇位，一边又是缱绻难舍的佳人。当年老皇帝的选择果然还是明智又俗套的——他将爱人送出皇都，同她一贬再贬的父亲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自老皇帝二十岁后，便也就再无人提起馥儿，也再无人愿意想起。那个如水中月一般难再得的美人，便如一缕轻烟，似是萦绕，却又早已消散。 后来，年轻的太子如愿以偿继承皇位，立了郁氏为皇后。其实这郁氏虽出生名门，但比起极尽鼎盛的皇甫家和沈家还是略显寒酸。尽管被太后和满朝文武极力反对，皇帝依旧坚持封郁氏为后。 原因极其草率:因为这个郁氏与馥儿有七分相似。 郁皇后便披着本不属于她的皇后的外衣，做着皇帝日思夜想的“馥儿”。 只是虽然这郁皇后长得和馥儿一样明艳动人，但是性格却截然相反。郁氏好斗c善妒c愚昧且不甘寂寞，陷害妃嫔c挤兑皇子c宫中行蛊自然这种种恶行都传进过皇帝的耳朵，但都被一一滤去。 依旧是因为她那副好皮囊。 也正是皇帝过分的宠爱，郁氏将眼光放在了朝堂之上。凡与郁家不睦者，她都会在皇帝面前嚼其舌根，说三道四，皇帝也都言听计从。原先自寒门兴起的武将尚青，立下军功甚至曾超越过世代从武的皇甫家，只因为在一次朝会上对郁氏的父亲提出驳议，竟在半年之内被削官减职到连从四品都勉强不保的境地。 这背后的推手，自然是郁皇后。 碍于皇帝失去理智般的包庇，众大臣是敢怒不敢言。而郁皇后在这方面也因此屡试不爽。甚至一度将皇甫将军推向风口浪尖。 那时皇甫家开始掌握从尚青那里转交的兵权。郁家与皇甫家素未交好，郁皇后唯恐皇甫家羽翼丰满，对母家造成威胁，于是打起了对付皇甫将军的注意。 只是这次，她并未想过，与当年那个馥儿姑娘容貌相似的并非她一人。 还有皇甫家的二女儿，皇甫昌明。 皇甫昌明是皇甫将军庶出的女儿，还有一个略大些的姐姐，叫皇甫昌发。这姐妹两个虽然都是花一样的面容，但是那种泼辣歹毒在皇都可是出了名的。也正多亏了这两女儿，那个昔日唯唯诺诺的妾才变成了如今的正妻。 借着那双神似皇帝挚爱的眼睛，皇甫昌明便在宫中举办的宴会里频与皇帝眉来眼去，暧昧不清。情根已种的皇帝自然是不会再去理会多嘴多舌且人老珠黄的郁皇后，对她冷落了几分。 也正是因为郁皇后一次又一次的多言，终于触怒了整个皇甫家族。皇甫氏皆在宫中买通宫女太监，为的就是除去郁皇后，这幕后的主谋，竟是在外人看来与世无争的皇甫夫人，也就是皇甫昌明的母亲。 而那个负责给皇后服用的汤水中添加五生散的，便就是当时还不过十五岁的小桂子。 只是他把这差事做的极好，完全按照那张所谓皇甫家给的秘方配置五生散，殊不知那张秘方还未传进宫中时，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这个做手脚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沈知非。 当时也算是巧合，郁家与沈家算是关系不错，郁皇后也甚是欣赏沈知非的才能与容貌，每每宫中有新的布料花样又或是好看的首饰，她都会传阿蛮进宫取些。 也正是阿蛮进宫那日，发现小桂子与皇甫家的来往。当晚，沈知非派遣暗卫将传送秘方之人杀死，并按照原来的笔迹写了一份新的秘方送入宫中。 郁皇后如愿以偿地死了，只是所如之愿，是沈知非的。皇甫夫人百密一疏，本想等女儿与皇帝感情升温再加大药量结束郁皇后的性命，断没料到皇后竟然在短短三天内就突然暴毙，那时皇甫昌明对于老皇帝来说也仅仅就是个皇甫家略有姿色还曾经是庶出之身的二女儿，根本不可能封为皇后。 自然，皇甫夫人也绝不会料到沈知非之所以如此谋划，竟是为了之后种种的疯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密谋 皇甫夫人抬起头，正眼看向沈知非。 映入眼帘的，是她阳光下暖风一样的微笑。 沈知非的嘴唇薄薄的，在口红的装点下显得更加娇小柔媚，镶嵌在象牙白色晶莹剔透的脸上，精致的鼻尖恰到好处地隆起，和她微微眯起的修长但毫不显小的眼睛相互映衬。正是那双眼睛，像是春水一样荡漾着抚过皇甫夫人的心。 多么奇妙的女子啊，皇甫夫人不禁这样想。她，沈知非，本是生得那样一副雪一般冰冷又惹人羡艳的容貌，却在她的一颦一笑下渗透出那样浓郁的暖意，令人不由地亲近。 “娘娘！”皇甫夫人突然反应过来，“照这么一说，这传令之人倒是有着落了。” “所以，夫人本是想托这位郡守发号施令？”沈知非嘴角一扬，摇头道，“紫云郡确实是极好的位置，只是这位郡守，怕是靠不住。” “为何？” “紫云郡并非被朝廷所看重，那方郡守定是无权无势但又力求自保之辈。”沈知非瞥见皇甫夫人猝然皱起的眉头，“自然，作为皇甫家的外戚，这权势自然会比平常的要大些。只不过夫人和将军真的就认为，你们的表兄会不顾一切地帮你们吗？就算他此时会念及所谓的亲情帮助你们，但到最后，也还是会因为顾及性命而背叛你们。夫人，我们至于要冒这个险吗？” “可是这紫云郡中，我们也只有” “奶奶！你们可是要去紫云郡玩吗？”不知道从哪里奔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五官还未长开，却能看出是个机灵的孩子。 “小祖宗哟，你可吓死奶奶了！” 皇甫夫人仿佛心病犯了般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边又缓过神来爱怜地抚摸这个孩子的小脑袋。 “这是我们昌世的小儿子，娘娘叫他华儿便是。”皇甫夫人面上露出些许尴尬，“快，华儿，给皇后娘娘行礼。” 这皇甫夫人口中的昌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生得如女儿般秀气，也正是因为这点，被大越的掌上明珠惠然公主看重，招入宫中做了驸马。公主念及丈夫家中亲人，便特准昌世可携其子华儿每月回皇甫府探亲，久而久之，华儿与皇甫夫人这个奶奶相处极好，便怎么都不肯回去宫中，否则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公主驸马扭不过这个淘气的孩子，只好把她交给皇甫夫人抚养。 “拜见皇后娘娘。”华儿听话地给沈知非行了礼，抬头圆睁着不安分的小眼睛瞧着她。 只见那目不暇接的满头朱翠下，是一双如月如潮水的眼睛。她身着大红衣袍，这红色的长袍上，绣着金凤凰的云肩落下长长的流苏，顺着她纤细的腰肢一直洒落在椅子上，每动一下，都在斜阳中闪烁出迷人的金光。 “皇后娘娘，是华儿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华儿甜甜的声音从他肉嘟嘟的小嘴里蹦哒出来，惹笑了在场的所有人。 “既然这样，那本宫这个最漂亮的女子可否问公子一个问题啊。”沈知非俯下身子凑近这个孩子，“你知道紫云郡？” 华儿用力点了点头道:“双双姐姐就住在紫云郡住在表舅家！” 沈知非眸光微闪，唇畔浮现一丝融融笑意:“那你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双双姐。” 华儿犹豫了好一会，涨红着小脸再次用力点头。 “双双姐姐人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还会吹笛子双双姐姐只要一吹起笛子，方圆百里的人都会赶过来听”华儿正在兴头上，一刻不停地赞颂这个双双姐姐的好，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显得越发炯炯有神。 “真有这么好听？”沈知非露出钦佩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看着滔滔不绝的小华儿。 华儿依旧是不停地点头。 “好啦华儿，你再这样胡闹，可打扰了皇后娘娘。”皇甫夫人让身边的丫头随从拉着华儿离开。虽是不情愿，但看在奶奶面色凝重的份上，小家伙还是识趣地走了。 “皇甫夫人，”沈知非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面色，“征伐之日，你且以飞鸽传信给皇甫郡守，只是并非由他派人通知皇甫将军。” “娘娘的意思” “自然是不能告诉皇甫郡守我们真正所要做之事。时机一到，你便传信给你们的表兄，以给军队助兴为由，让双双姑娘在紫云郡城楼演一首《塞上曲》。皇甫郡守也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给老将军献殷勤的机会。凡听笛声，第二日天一亮军队便直转皇都。 “这次的遣兵并非都是你们皇甫家所统领，还有三成兵力都是皇家的军队，所以在调转兵头同时，皇家的军队自然就被留在了紫云郡，只需在离开时断了他们的军饷便是。” “一切都按娘娘吩咐。”皇甫夫人紧锁的眉头总算解开，“那娘娘最近有什么打算的？” 沈知非看了一眼皇甫夫人，轻声道:“近来南疆稍显动荡，急需兵力，希望将军把握此机会才是。” 皇甫夫人点点头，与沈知非相顾，再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说服 而今已至大暑，烈日下宫中随处可见的牡丹芍药都灼焦似的在花瓣上泛出深深的黄。暑气在空中不停地打着旋儿，一刻不停地翻滚着来往宫人愈加焦躁的心。 近来主子们心烦意乱的大有人在，除了后宫那些素来难伺候的娘娘，还多了不久前刚染上肺病的皇帝。戎彻这肺病来得极其突然，但却迟迟不见好转。他本不想追究太医不瘟不火的医术，只是这玉乾宫中一刻不停的咳嗽声实在是大扫他的兴致，心里郁积的愤怒便全部撒在了这些宫女太监身上。 唯一能给这个暴怒的皇帝一点宽慰的，竟是沈知非。 “皇上，皇后娘娘亲自熬了绿豆汤托奴婢送来，说是清热消火最好不过的。”阿蛮行过礼，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朝戎彻走来。 整整一天的烦闷和奏章使得戎彻疲惫不堪，这碗绿豆汤的到来倒使得他大为放松。 “你且回宫，叫皇后过来。” 绿豆汤饮毕，只听雕花门槛被丝绸裙边抚过的声音。戎彻抬起头，皱纹衬出了他欣然的笑。 “皇后倒是有心。” “替皇上分忧，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沈知非向戎彻行了个礼，立即垂下头温柔道。 趁她微微又抬起头，戎彻便伸出手，招呼她过去。沈知非在戎彻身旁坐下，干净的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皇后可知南疆的动乱。” “不是很清楚。”沈知非摇了摇头，抬眼注视着观察自己的戎彻。 “南疆本就是蛮夷之地，再加上当地官府苛捐杂税，虽朕已将那方官吏严加处置，但当地百姓和各方势力都群起而反之，朕而今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平复。”戎彻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时刻死死盯住沈知非的神情。 “这些事自有言官处理，臣妾一介愚妇又怎敢妄言？”沈知非自嘲地笑了笑。 戎彻摇了摇头，示意她务必要讲出些方法来。 “朕知道你定会有想法。” 沈知非犹豫片刻，不得已似的慢慢道:“南疆本是小乱，而如今已不是惩罚官吏c补偿百姓那么简单了。陛下既知南疆有他方势力推动暴乱，必然是要用攻打的方式来将其平息。” “你所言，便与朕想一块去了。”戎彻深深地点着头，“朕想命端王前去。” “皇上恕罪。”沈知非起身再次低下头，“臣妾认为，派端王前去，着实不妥。” 戎彻将原本斜侧的身体摆正，咳嗽两声，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知非。 “端王虽有足够的能力，但南疆暴徒却是势力日趋增长，只怕端王所率军队赶到南疆，早就已是以寡敌多。”沈知非解释道。 “咳朕本想着皇甫将军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去南疆这种，咳咳荒芜之地。” 戎彻也显得有些犹豫，他再次确认般地将目光投向沈知非，浑浊的眼珠上泛出阵阵微光。 “恰巧皇甫将军的军队在鹿城，虽不是极近但赶去南疆不过五日。未等暴徒星火成炬，便就能足以速战速决。” 戎彻听后思索许久才开口:“这次可得苦了皇甫邵啊。” 沈知非面露苦色地点了点头:“臣妾素闻皇甫家是忠臣世家，不但骁勇，其贞烈也是出了名的。想必老将军定不会有半分推辞。” 惊叹于沈知非敏锐判断力的同时，戎彻不惜感怀自己年华已去，懦弱c焦虑c犹豫这些过去自己所不齿的种种而今都在他身上无一例外地表现出来。肺部的奇痒与疼痛折磨得他已无法专心于政事。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戎彻心中这样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襄王 回到寿安宫，沈知非换了件较为轻薄的衣裳，外面套件藕色的女帔，这帔的一角是阿蛮不久前新缝上的红色牡丹，每一朵都不过拇指大小，显得十分精致可爱。拆掉满头珠饰，挽起一个漂亮的髻，此刻的沈知非显得更加亲切又温婉。 “娘娘，还在等人？”阿蛮挑起眉毛，弯腰俯身在沈知非耳边问道。 沈知非点点头。 “戎毓。” “他？”阿蛮不自觉地摇头，“娘娘可知道，皇上已经封他为” 阿蛮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沈知非捧起一盏茶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悠哉悠哉看着茶杯里浮起又沉的茶叶。 “皇上封他为襄王。” 听到这里，沈知非不禁嘴角一抽，缓缓把茶杯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她舒了口气，用满含幸灾乐祸笑意的眼睛望向阿蛮。 “原来是这样。”沈知非又恢复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这是要襄助谁呢。” “娘娘大可不必把他放在眼里。”阿蛮见她早就没了喝茶的兴致，便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来，说话的口气像是要在那襄王头上啐口唾沫。 “那可未必。”沈知非静静看向窗外，那一棵棵樟树与梧桐舒展开密密叶子，拼凑成一整块硕大的树荫。她方才还觉得酷暑难耐，此刻，竟觉有丝丝寒意。 没有任何人告诉沈知非襄王戎毓究竟是否会来，但她总觉得此次他回到皇都，定是与自己有关。几日前她便一直在等，因为她明白，他早晚会来。 风袭来。 “娘娘，来了。”阿蛮折回屋里，用眼珠子瞥了瞥外头。 那双小巧的绣花鞋掠过深棕色的门槛，落在暴露在闷热空气中的石板路上。 沈知非秋水般静美的眼睛泛出隐隐的寒光。 眼前的这个男人，使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并不是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男子，但是他五官的线条却是那样的清晰又端正。或许粗略看来并非风流倜傥，但是他深邃的几近迸发出邪光的眸子着实让人一见再难忘却。在波光粼粼一样的树荫下，他略显黝黑的肌肤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沈知非听闻这个襄王不过十九岁，还未至弱冠之年。竟会有如此成熟稳重之态，玉树临风，挺拔俊郎。 “襄王殿下今日怎有空来本宫这里欣赏这花树之姿？”沈知非端正着步子走向眼前这个男人。 “听闻这皇城中只有娘娘这里的牡丹开得最为妍丽，久盛而不衰。”戎毓毫无刻意地打量着沈知非，很快便开口道。 “襄王可真信这世间有久盛不衰之物？”沈知非踱步到就近一丛牡丹前，“要让你失望了，本宫这里的牡丹，不过尔尔。” 戎毓苦笑一声，没有继续在牡丹身上做文章，而是殷勤扶过沈知非的手，同她一起进到屋内。 戎毓并没有环顾四周的景象，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望着沈知非，像是十拿九稳的渔翁望着徘徊在他钩旁的鱼。 “既然殿下着急进屋，便就不是为牡丹而来的了。”沈知非笑的很含蓄，眼神定格在襄王同样淡然的脸上。 “本王在西北居住时，皇甫将军曾率兵在边境驻扎过一阵子，幸而因此得到老将军的照拂，修正自身，研读兵法，才能如今重返皇城。”襄王含笑，只是眼中了无笑意，“本王对此感激不尽。听闻娘娘与皇甫家素来称善，便也来拜谢娘娘。”说罢，他起身向沈知非作揖。 “本宫从不知道自己竟与皇甫家的人素来称善了。”沈知非冷笑一声，“皇甫家著武，而本宫的母家沈家著文，两者毫无瓜葛，不知因何称善？” 沈知非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似乎是与皇甫家有关。这个襄王是想刺探自己与皇甫家的关系，这般迂回，令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那便是本王误解了，望娘娘恕罪。”襄王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前几日本王前去拜谢皇甫将军，偶然遇见将军的孙子华儿，张口便是对娘娘左右称道。原来仅是因为娘娘素来以佳名流传。” “本宫曾与华儿有过一面之缘。”沈知非摆出不同于她年龄的慈爱的神情道，“这孩子聪敏伶俐又乖巧懂事，本宫便与他交谈几句，没想到这孩子竟也觉着本宫面善。” 戎毓似乎对她这番看似自然的惺惺作态毫无兴趣，便只是应声附和着，礼貌地接过阿蛮递来的茶水。 “本王闻娘娘母仪天下，国色天香。以为只是徒有其名，今日所见果真如传言所说。且本王前来一是答谢，二是探望。既然娘娘一切安好，那本王便先去向父王请安了。”尽管是客套话，但也被戎毓说的仅仅有条，不急不缓。 “皇上近来身体有所不适，你既已回到他左右，应多与他分担些才是。”沈知非看他面色依旧不变，继续道，“这花明年早晚还是会开，殿下切勿心急。” 戎毓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不巧被沈知非瞥见。 待他走后，阿蛮这才悄悄走上前，见全无戎毓踪影，这才放松了下来。 “这襄王殿下，倒也是个人物。”阿蛮冷哼了一声，试探般地看看沈知非。 “只不过太心急，没有耐性。”沈知非皱起眉头，“否则以他的本事，定会查出皇甫家与本宫的关系。” “眼下娘娘可有对策？” “暂且由着他去。”沈知非又浮现出笑来，“既然是皇上请他回的皇城，又是皇上亲自给的封号。那么这个襄王所助者，十有就是将来的太子。” “奴婢这就安排人手盯着他。”阿蛮点点头，迅速道。 “要挑机灵些的。” “奴婢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省亲 襄王回皇都不久，便又是沈国公的寿辰，按例皇帝特许沈知非回沈家探亲，并参加沈家的家宴。 此番省亲，沈知非并没有当初去皇甫家那般精心打扮，只是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裙子，缀了几枚白玉发簪。 沈府依旧是内敛而严肃的门面。大门是泛出油光的深色梨花木，粉墙黛瓦的亭台楼阁小榭在其后若隐若现。 闻见将近的车马，沈家等候的人群便井然有序地上前。因为是省亲，所以沈知非在沈国公寿辰的前一天便可回到沈府。 门外自然只有沈家人，没有其他。 “参见娘娘，娘娘千岁！”拉开马车车帘，一个面容虽不算引人注目但着实清秀的少女朝沈知非高兴地笑着，那笑容甜甜的，在她稚嫩的脸庞上着实明媚。 这个少女叫阿文，是阿蛮的亲妹妹。本是同他们的母亲一起来的沈家，姐姐阿蛮做了沈知非的丫头，妹妹阿文便就做了少小姐沈子越的丫头。尽管他们的母亲赵嬷嬷因积劳成疾很早就去世了，但她们姐妹二人关系却是越发的好。 “文！”阿蛮扶着沈知非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奔向阿文。阿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吓了一跳，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伸手温柔地抚了抚阿蛮的肩。 “近来你们小姐可好，父亲可好？”沈知非走上前，微笑看着阿文。 “老爷身体向来是硬朗的。只是”说到这里，阿文突然松开了放在阿蛮身上的手，露出些许忧虑的神色。 “小姐身体也还算不错。”阿文许久才这么说，随后挤出一个不算做作的笑。 沈知非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去问她。 终于踏进沈府，一切都还是当初自己进宫时的样子。虽然每年她都会回到这里，但终日在皇城中的操劳和筹谋让她对自己母家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只有今日，这一切才是清楚的。 “娘娘万福！”一路上，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婢女们纷纷向她驻足行礼。沈家是大户人家，对于婢女们的打扮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这自然也包括阿文和阿蛮。阿蛮早就从妹妹那得知消息，换上了沈府所要求的妆办。 “娘娘，夫人和老爷正在大堂等您。”不一会，迎面疾步走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这位便是在赵嬷嬷死后找来的新的管事嬷嬷，周嬷嬷。这位周嬷嬷本是苏州一个昆曲班子班主的老婆，负责打点这班子中的大小事宜，只不过后来班子解散，班主和小老婆跑了路，这位年老色衰却又精明能干的女子才来到了沈家。 她说罢，转身引路。果然是江南出身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皆是让人称道的优雅与妩媚。虽然她的穿着与其他丫头无二，但偏偏是她的身段，显得格外柔和而美丽。 穿过几座凉亭与虹桥，路过几片湖泊与山石，他们来到了一处幽静而又精致的花院，院子尽头便就是沈家会客的大堂。 已过酷暑，拔地而起的合欢树长得甚是繁茂，庭中的芍药牡丹落了一地，与周围葱茏的草在来回浮游的光斑下交相辉映。沈知非小心地走过曲折的小道，远远便看见沈国公与国公夫人。 “爹，娘。”沈知非迎了上去，双手各自扶住自己的父亲母亲。 “娘娘可算是回来了。”国公夫人止不住红了眼眶，一面带有愠色地看向沈国公。 “娘娘近来可好？”沈国公没有理会夫人的眼色，微笑着问道。 “一切安好，父亲放心。”沈知非微微低下头答道。 沈国公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人都退下，这才继续问:“这宫里近来刮的什么风？” “自然是东风了。”沈知非抬眼看向沈国公。 “东风刮向哪，娘娘可知道？” “女儿无能。”沈知非摇了摇头，“只不过，望父亲密切观察襄王的动向。” 沈国公若有所思点点头。 父女俩此番交谈完毕，便又是家里平常的嘘寒问暖，再无其他。 出了这处院子，国公夫人的贴身丫鬟忍不住问道:“夫人，这夏日刮的是什么风？” “夏日自然是刮南风。”国公夫人回答着，不时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丫头。这是个新来的贴身丫头，虽然不是很机灵，但是勤勤勉勉，也挑不出个错。恰逢今日夫人的大丫头笑澜出府办事，便只好让这个丫头同行。 “那皇后娘娘怎么会说是东” “许是宫里风向不同寻常呢？”国公夫人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皇城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居住的地方所能比的。” 那丫头点点头，也信了半分。 “娘娘素来喜欢喝茶，你且先去沏壶顶好的龙井。”国公夫人吩咐道，“我这里且让周嬷嬷陪着便是。” 待那丫头走了，跟在国公夫人一旁的周嬷嬷便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她看了看国公夫人，不过并没有说话。 “阿周。”国公夫人平淡地说道，“我听闻你在皇都有个在乡下的亲戚，还没娶老婆的。” “是的，夫人。”周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夫人。 “可是短了银两才娶不到老婆？” “是的，夫人。” “那我来给他银两。”国公夫人嘴角一扬，淡淡道，“你明日把刚才那丫头毒哑了，送给你那亲戚做媳妇，银两我自然不会少了他。只不过得让他永远在乡下待着，断不可进城里。” “我那亲戚老实得很，胆儿也小，自然是不敢进城的。”周嬷嬷顿时笑开了花，“夫人尽管放心。” 国公夫人露出和善的笑，点了点头。 “你以后找丫头的时候，断不可再找这种丫头了，只会害了他们。”国公夫人略带责怪对周嬷嬷小声道。 周嬷嬷连声应答，道路上这才又恢复了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子越 林林总总的假山香径是沈家别院的一大特色。作为本是江南王室的沈家，祖祖辈辈都旨在将这府邸修建得考究又不沦于奢侈。自然这等气派风度整个大越也独这沈家一处才有。 沈子越如今搬去了沈知非先前居住的南苑，正如其名，便是坐落在沈家的最南边。坐南朝北，虽没有较好的采光和温度，但足以凸显护国公主的身份地位，沈家的每一代护国公主都得在此而居，至其出嫁为止。 只是沈子越素来体质虚弱，恐怕而今丝毫不见好转了。 沈知非在南苑门口站了许久，抬头看着高高的屋檐下那块“风华绝代”的牌匾，心里不由一惊。所谓“风华绝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回眸一笑且倾城的绝色佳人，还是启齿可释万般愁的解语之花？从没人给这四个字一个真正的定义。多少年来，沈家的女儿都是如此，被套上一层美人皮，抽离了内心所有的爱和悸动，然后然后再作为男人们垂涎三尺也难得的礼物去送给那些对沈家有所助，有所价值的达官贵人。子子孙孙，总会有这么一个女子，成为此辈在大越天子的重压下不得不去牺牲的平安符。如此光鲜亮丽的沈家，背后隐藏的，正是这一个又一个枯萎了的“风华绝代”。她想让这一切终结，让这一切不公，一切罪恶彻底终结。 此处花早就落尽了，地上格外清净。 “娘娘，小姐等您很久了。”阿文小声试探道，她是第一次看见沈知非如此迷茫的神色。 “你们都留在外面。”沈知非回过神来，对着身边的丫鬟小厮温和地笑笑，待他们答应，才抬腿踏上那间厢房的台阶。 南苑的设计格外简洁，一间会客的小厅堂，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厢房。所有的房屋都是朴实无华的楠木制成，漆上深棕色的漆，更加给人一种莫名的厚重感。沈家向来不从奢，唯独在南苑的每间房里都打制了一套紫檀木家具。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只不过这不是紫檀木的香气，似是一种或几种草药的熏香。 “子越什么之后喜欢这些香料了。”沈知非步入门中，再转身将门小心关上。 “上次逢襄王回都，特来咱府邸拜访，这沉香便是王爷送的。”沈子越从床畔露出微微泛出红润的脸，粉红色的小嘴不急不缓道。 “你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嗯，姑姑劳心了。”沈子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坐起来，“记得去年这时候，我还整日躺在床上睡着囫囵觉呢。” 沈知非看着这张天真却又憔悴的脸，心中的悲恸再次悄无声息地翻涌上来。她舍不得无视沈子越这个自欺欺人的玩笑，只好苦笑着应付过去。脚步轻轻走上前，沈知非坐在床沿，就让沈子越这么安静地靠在自己的怀里。 “我们子越，有心上人了吗。” 沈子越无奈地笑了。 “姑姑”沈子越冰凉的手攥住沈知非长长的袖子，显得她的手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惹人心疼。 “子越，不能有心上人”沈子越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云淡风轻，没有半丝的不甘和绝望。 “子越”沈知非蹙起眉头，她握住沈子越手的那一刻，那股刺痛一样的冰冷使她手指不由得微微颤动。 “等到那一天，那一天”沈知非似是自言自语道，“等到端王，成为皇帝的那天” “姑姑。”沈子越立刻打断了沈知非的话，“你认为，端王会成为皇帝吗？”她问出口的话和她的双手一样的冰冷，没有半分刚才的病态，只有令人倍感陌生的冰冷。 “我们子越，看来有更好的想法。”沈知非伸手替沈子越理了理头发，也打量着她的表情和眼神。 像是从水中腾飞而起的火舌。 “姑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沈子越恢复了原先的样子，“我已经，没有力气说服姑姑了。” 沈知非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沈子越已经在自己的怀中，朦胧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尘不染的庭院再次映入沈知非的眼帘。 “娘娘，小姐她”阿文语气依旧平缓，面上却藏不住焦急的神色。 “她睡了。”沈知非说着，回头再看向那块牌匾:“你说，子越她是不是已经得靠艾草度日了。” 阿文吓得连忙扑倒在地:“娘娘饶命！娘娘，奴婢有罪，不应该隐瞒这件事！恳请娘娘饶命啊！” “你且起来。”沈知非把阿文从地上扶起，待她神色平静了许多才又开口:“阿文，我知道，这是子越吩咐的。但是艾草的味道已经不是沉香就能掩盖的。” “娘娘”阿文犹豫了好一会，才勉强道:“前几日找的大夫，那时候小姐已经不省人事了。大夫说小姐脉象很不稳定，大概是心口那处的毛病，没办法治。” “所以，只能用艾草活血，一直到”沈知非说到一半，不忍说下去。 “一直到一直到小姐最终气尽为止。”阿文说着，不禁落下泪来，止不住用袖子掩住了面孔。 院子里刮起了风，吹来些残酷的暖意。 果然是，熬不过那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馨夫人 沈知非回到寿安宫的时候，已是黄昏了。她这几日留在沈家只觉得浑浑噩噩的，父亲母亲所言所语，大抵都被忘个干净，只有沈子越白蜡一样的脸总是在她的眼前恍然出现。 “我已经没有力气说服姑姑了” 沈知非有些恨沈子越的自以为是，她本以为自己的计划总可以得心应手，无所差池，但沈子越的话，却让她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并非想象中那么完备。 可是究竟是哪里错了呢？锐王蛮横暴戾，反复无常，绝非太子人选，也万不可登上王位。襄王聪颖但却不得不成为皇室对付皇甫家的棋子，加上其党羽未丰，自然也没有可能。剩下的就只有不过十五的诚王和优柔寡断的端王。诚王是澜贵妃之子，出身显赫，但从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不知百姓疾苦不说，对朝野之事也是不闻不问，如此说来，最适合这个王位的，也只有端王了。 沈知非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纠结于那个连闺门都无法迈出的小丫头的话。 蓦地，房门被轻轻扣开。 “娘娘，玉乾宫的方公公求见。” 阿蛮小声询问道。 在大越王宫，乃至整个王室，所行房事之事都是由主子们最中意的一个太监或是丫鬟管理的，这方公公便就是其中一员。 房门被整个推开，一张雪白的面孔在黄昏的抚摸下显得愈加风情万种。 “皇后娘娘万福。”沈知非清楚这个声音，似女子之声——便是这方公公的，传言这方公公的父母曾是这都城里有名的戏子，估计深受父母影响，他在刚会走路时就能摆出一副好身段，刚会说话时便能唱出婉转的曲调，一直到他的父母将其送入宫中，受到的都是女儿家的教养。虽说这皇宫里闭月羞花的妃嫔媵嫱不在少数，但又有多少能比得上这方公公婀娜多姿呢？ “可是东风将方公公送来了？”沈知非半开玩笑似的起身，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神色，果不其然是一副春意盎然的神情。 “陛下的龙体，定是恢复的不错。” “娘娘真是与皇上一条心呢。”方公公伸出纤细的手指放在嘴边，一面薄薄的唇上地露出柔媚的笑。只是那双桃花眼又不经意地垂下，带着几分严肃的神情。 “娘娘这几日在国公府，想必是忽略了宫中的动静了。”方公公挑起细细弯弯的眉毛，“那个传说中皇甫家的厉害丫头前几日被召进宫——便就是在娘娘省亲的那日。” “皇甫家还有个厉害丫头？”沈知非明知故问。 “哟，娘娘，您有所不知，这皇甫家的两个姑娘，是一对姐妹，姐姐性子比妹妹稍微好些，就被养在深闺里。”方公公放低了声音，“奴才是今日刚见的，倒是比她的妹妹更漂亮些，而且” 他突然咬了舌头般停住了嘴，露出些许惶恐的神情。 “奴才不好说长道短的，娘娘赐罪。”方公公低下头来，待沈知非答应才又抬起头。 “皇甫家的那位说是从小体弱多病，其祖母在其及笄之日送了她一颗还魂丹，说是遇大病之时服用，方能痊愈。” “所以，她进宫，是来给皇上治病的？”沈知非知道方公公要回答什么，“还真是个活菩萨。” “是呀，倒是个娴淑人物，陪了陛下三天三夜，端茶送水的，一点都不像传言那般。”方公公满口夸赞。 “看来那还魂丹和那皇甫家的美人儿，真的有奇效。”沈知非笑着说道。 方公公又是连声的夸赞。 “皇上已给那位拟了封位，至于封号，还望娘娘赏赐。”方公公一面说着，一面递出一本整齐妥帖的册子，翻好的那一面上端正地写着“皇甫”和“夫人”四字。 “才进宫三日，便封为夫人了。”沈知非笑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既然这样，本宫不如，锦上添花。” “那奴才便替夫人谢过娘娘了。” 沈知非没理会一边的殷勤，提起案旁的笔在册上清清楚楚写下一个大字:馨。 “娘娘这字提得甚妙。”方公公笑容灿烂得收起册子。 “公公若无事便早些回去吧，别让皇上等着。”沈知非搁下手中的毛笔，笑意时浅时深。 “是，是。奴才这就回玉乾宫去，娘娘好生歇息。” 待那节奏鲜明的脚步声退去，阿蛮才端着茶水走进门，茶已凉了一半。 “你了听清楚了什么？”沈知非看了一眼阿蛮手里的茶具。 阿蛮着实不解沈知非问题的用意，还是摇了摇头。 “想必这皇甫昌发的容貌，比她薄命的妹妹还要像那个人几分。”清澈的眼眸一转，一丝如夜月般皎洁的光芒闪过。笑意盈盈间，沈知非对阿蛮道:“既然我已决推波助澜，那便会奉陪到底。阿蛮，你且帮我做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病入膏肓 “娘娘，皇后娘娘？” 沈知非微微睁开眼，只见阿蛮正小心地张望着她。天气有些许闷热，自己竟不由地打起了盹。 “方公公才来的口信，皇上午时便前来用膳。”阿蛮有些似懂非懂的神情望着沈知非，得到的却只是她微微的点头。 午时，戎彻果真驾临寿康宫。只是，而今他的阵仗却比沈知非往日所见要大上许多，原本戎彻偏爱的龙纹轿辇已被换成了要足足十人才可抬起的玉榻。 “皇后怎还是如此素净。”被人扶着下了榻，戎彻有些许不满地看着沈知非。 “臣妾前几日归家省亲，回来听闻张贤妃和段德妃那几日在为陛下抄写经书祈福，这才知道陛下身体抱恙已是多时，不免愧疚，便让阿蛮谢绝一切来访之人，就连妃子们的请安定省臣妾也无颜承受了。”沈知非连忙半跪，略带委屈道：“昔日华服，臣妾早已让寿康宫的宫女们收拾安置到衣库，陛下此番摆驾寿康宫，臣妾断是没料得的，就且素衣素服扰了陛下的兴致，真是罪该万死。” “皇后一片苦心，朕自然明白。”戎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自责。沈知非谢过，起身，吩咐一旁的宫女们搀扶皇帝进到里屋，一直到他安稳坐下。戎彻到底是大病初愈，双腿一面走着，一面还酥酥颤着，每走完一步，都得长吁一口气。 “朕咳咳朕听闻你这里，竟有，在在南风里盛开的兰花？”戎彻露出顽童般好奇的神色。此事虽是意料之中，但也令沈知非不由为之一振。 “陛下竟也喜欢兰花？可巧，可巧。“沈知非抿嘴笑着，起身招呼着院子里的宫女端上一盆花期正盛的兰花来。 许是刚才外头湿气重，花瓣上隐隐挂着几滴露水，像是少女伤心的泪。戎彻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这朵在夏季开放的兰花，神情愈发凝重。突然，他竟挥手将它狠狠扫到冰冷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这朵纤细的兰与陶瓷制的花盆一同摔得粉碎。 “咳当真是咳咳咳”戎彻紧觉胸口一阵刺骨的疼痛，止不住猛地咳嗽起来，越想抑制住这钻进心眼里的苦楚，这样的感觉就越加强烈。此时此刻，他闭上双眼，想平息自己内心久久被回忆所充斥的悲怆和罪恶感，却只是徒劳。这个已经鹤发如雪的男人，正一遍又一遍地手舞足蹈着呼喊她的名字：淳于馥。 寿康宫的宫人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满地皆是颤抖着匍匐的丫鬟太监们。沈知非连忙上前，又缓缓地扶住戎彻胡乱挥舞地手臂。 “陛下。”沈知非的声音像是石缝中的甘霖，悄然渗进戎彻的心里，“该用膳了。” 戎彻放下自己高高举起的臂膀，像个在集市上走丢的孩子，若有所失地呆愣着，好一会儿才定定地往桌旁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娘娘，皇上从昨晚就这样。”方公公俯在沈知非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陛下嚷了整晚说是要来娘娘宫里赏花，奏折也不批，觉也不睡。请了大夫来只说是疯症，便不敢再说下去。怕是皇上知道自己得了疯症，也是不接受的，奴婢们便都不敢提起。” “那皇上先前的肺病” “必然也是不见更好，只见更重了。”方公公转头看一眼双目无神的戎彻，不由地叹息：“怕是那馨夫人的灵丹妙药，也再难治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皇甫昌发 夜色已深，沈知非仍旧沉浸在午时那段疯狂的时刻里。她从未见过戎彻那般的歇斯底里，也不敢相信冷血自私如他，也会为情而痴绝至此。 “娘娘，该回去了，这御花园夜间蚊虫可是最多的。”阿蛮给沈知非披上一件薄纱，扶着她的手准备从这窄窄的花径中离开。她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万寿宫的宫灯，那是一只底部做成六边形的大型宫灯，烛光透过灯罩，能在地上投射出有六块棱角的影子。就在阿蛮和沈知非二人刚踏上花径时，六边形的影子却被另外一束突然覆盖。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只见皇甫昌发正和她的贴身侍女银莲走在一块。宫灯映照下，她发髻上的金色步摇闪烁出得以衬托她高傲的光芒。她生得高挑，沈知非并没直接打量她的相貌，只是见她身段柔软，虽然瘦削但也是别具风情，倘若再有一身冰霜般雪白的肌肤，无论哪个男人，便都会为她神魂颠倒。只是天色太暗，宫灯虚浮，沈知非也只能观其轮廓。她走近些，倒能清楚瞧她。身为即将成为夫人的秀女，皇甫昌发此时正身着帝妃的晋封礼服，显得她娇艳的五官显得更加华美。那一双别具神采的凤眼，月色之下，仿佛随时就要从中喷发出和贪婪的幽火。 “本宫与妹妹初次见面，竟是如此唐突，也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沈知非抬眼细细看着眼前这位女子，她也正如是望着自己。空谷幽兰，她本应是这样的女子才对，怎如今却在这宫闱深深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宝贵年华。沈知非不由打从心底叹息，转瞬间，这种念头便就烟消云散了。 “娘娘闲情逸致，妹妹深感佩服，又怎会觉得唐突。”皇甫昌发的语气皆是幽幽糯糯的，听着很叫人舒坦。她微微颔首，不再正对着沈知非，却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见她不语，沈知非便叫阿蛮抬起宫灯按原来的方向继续走，没走几步，便又被那女子拦住。 “娘娘莫不是有什么疑惑的？”皇甫昌发故意放低了音量，浓密的睫毛在她眼前扑扇着，映得她眸光忽闪，更现出另种娇媚。 沈知非随即轻轻摇头，面含笑意。 “娘说了，让臣妾好生帮衬着。”皇甫昌发也学着沈知非盈盈一笑，嘴角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 “本宫愚钝，不知妹妹以何事帮衬。”沈知非眼中闪过一丝凛冽，但还是依旧用友好的目光凝视着皇甫昌发。此番提问，让皇甫昌发略显吃惊，她本以为以沈知非的谋略，多少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怎如今，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臣妾听闻陛下病重，便携那还魂丹进宫来。”皇甫昌发一面说着，一面似是无意地撩拨着金步摇上垂下的珠串，她见沈知非依旧无动于衷，便继续下去：“只是呀，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还魂长命之药？” 语毕，沈知非依旧是清浅地摇了摇头。她没有继续面带着微笑，没有多说一句话。一步步走向皇甫昌发，她的眼中不含有任何情绪，像是一潭死水，一潭即将死而复生的死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出宫 “娘娘为何用这种眼神打量臣妾。”皇甫昌发显然没了底气，只得微微皱眉，不敢再多言语。 “南疆之事尚未定夺，鹿城之中也并无整装待发之军士。”沈知非凑到她耳边，“妹妹这么做，是不是太心急了呢？” “皇后娘娘”皇甫昌发也在沈知非耳边回应，“这一切或早或晚，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吗？只消一句话，臣妾不论心急与否，此事也定会有个了结。况且” “阿蛮。”沈知非没等她说完，转身便走，全然不顾身后那女子极度困惑的神情。 此夜，月出奇的明亮。月光洒在沈知非银织的锦服上，泛出一丝丝令人生畏的寒意。阿蛮只管跟在后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刻不离开自己的主子。 “娘娘”阿蛮小声说着，碎步跟到沈知非边上，“娘娘为什么不听那皇甫家的说下去。” “听她的做什么？”沈知非冷冷道，“这不是她的主意。” 听罢，阿蛮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掌灯。 翌日，皇后亲临玉乾宫。 “皇后。” 戎彻此刻神智依旧不清醒。他半躺在床榻上，雪一样的胡须几乎将他的唇齿全然淹没。他听管事的杜公公说，今日是沈皇后特地前来慰问。当沈知非进门那刻，望着她在背后阳光包裹下有些许模糊的身影，戎彻不免有些许慰藉之感。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沈知非一面半跪着，一面微微抬首望向床榻——戎彻，他已经在那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一丝人的气息。 “娘娘，皇上刚用过早膳，精神也好了许多。”杜公公驼着背给沈知非搬来一把凳脚雕满兰花的椅子，待沈知非坐定他才再开口：“太医说了，陛下兴许明天就能上早朝了也兴许是后天” “陛下龙体要紧。”沈知非向杜公公点点头，转眼替戎彻小心翼翼整理被脚，一面也不忘柔声慰问。 “你今日来”戎彻说完上句，便已无力再说下去，只是努力撑开眼睛，用那道窄窄的缝隙望着沈知非。塞好最后一个被脚，沈知非起身后退两步，缓缓在榻前跪下，双眼紧盯着自己的膝盖。 “望陛下恕罪，臣妾无德无能，才会使陛下受此病痛。”见戎彻没有回应，沈知非抬起头来，与床上那个瘦小的人儿四目相对：“望陛下允准，臣妾愿为陛下出宫，至南寺祈福。” 戎彻一惊，他猛一翻身，险些从床榻边缘翻滚下来。他努力想要平复自己此时的心情，却只是没有任何效果地粗喘着。忽然，他长叹一声，便没再有方才那般剧烈地声响。 “你想去，那便去罢。”戎彻像是在惋惜，也像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他胸口多年以来地郁结，在今日今时，已荡然无存。他再一次看向他的皇后，沈知非，看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倘若今日你要走咳咳那便很难再回来了。”戎彻最后一次试图确认。 夏季，玉乾宫，充满着被暑热包裹着的凉意。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突然急促的心跳声，连同杜公公一起，他们都觉得此时此刻，都像梦境一般不切实际。她，这个从未被皇帝宠幸过的皇后，这个从来都是被皇帝猜疑，被群臣猜疑会同轩辕氏族后裔违逆大越王朝的女人，此时竟用她一直以来淡然的c平静的表情说着：她想离开皇宫。 她是厌倦了吗？是害怕了吗？还是另有所图？反正，她并不是为了自己，尽管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这样的令他感动与愧疚。戎彻的内心还在做着自我挣扎，那股填压在他胸口的不适再次油然而生。他还在不能自己地进行着最后的谋划和猜疑。 戎彻还是在看着沈知非。 而沈知非，也还是毅然决然地点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插曲】戎彻之疯（一） 那日，本不应生出如此多的是非。方公公只是按照宫中的规矩，端着皇后为皇甫昌发赐的封号准备速速前往玉乾宫，向皇帝复命。然而，半路上，他遇到了小桂子。 “哟，小桂子。”方公公停下来，用他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瞧着小桂子。这小桂子还是个娃娃时，方公公曾见过他一面，怎想他如今出落得白白嫩嫩，倒也同自己一样多了几分女儿家得秀气。 “方公公。”小桂子连忙上前作揖，那双纤长的小手看得不禁让方公公啧啧称叹。 “这会子也不是饭点啊，怎么，你们御膳房还管娘娘们的零嘴儿？”方公公总喜欢对相貌出挑的宫女太监们多个心眼。 “嗨，我们做奴婢的，整日里还不是为了讨主子欢心嘛。”小桂子把藏在身后的食笼拿出来给方公公一一查看，“况且，小桂子我啊，也是有点私心的” “哦？”方公公颇有神韵的眼珠子提溜一下，暗暗上前去询问：“所谓何事？” “公公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又何必需要知道这些小门小道的。”小桂子摆摆手，企图快些离开，可那位哪里肯依他？方公公险些连手里的封号都扔了，两步并做一步冲上前扯住小桂子的衣角。小桂子一个踉跄，知道自己逃脱不得，也只好转过身站住。 “上次小的在御花园帮唐司膳采做菜用的野菊，碰巧皇后娘娘从小的这里路过，掉了一只兰花做的香包。小的去拾给娘娘，这自然也是沾了一身的兰花香气。可是呀，这兰花的香气却是极其神奇的”说到这里，小桂子偷瞄一眼方公公的表情，见他听得入迷，这才接着说：“小的便就跑回御膳房去，谁知一不小心冲撞了圣驾。陛下本想治小的的罪，怎知他一靠近，说的不是‘打板子’，竟是‘好一股兰花香气’，你说妙不妙？” “咱家竟不知，还有这等事。”方公公瞪大眼睛，嘴里微微吐出些快活的戏腔来：“兰花香哟，醉人心。君王喜哟，吾宽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插曲】戎彻之疯（二） “可不是！”小桂子连连应声，“可巧皇后娘娘公里啊有的是兰花，寻常季节的兰花不说，而今这时日，娘娘宫里的四季兰可是整个大越城都难找到的稀罕物，用那花儿制成的香囊香粉，定让皇上喜爱得不得了。您瞧，这是陛下上回赏赐给小的的玉菩萨。“说罢，他果真从袖管中摸索出一只白玉制成的观音，那雕工一看，便知是出于宫中匠人之手的。 ”那你可还有那香粉？“还没把话说完，方公公便等不及地往小桂子手里塞了整整一锭的银两。小桂子四处张望，见没有其他人，这才不大情愿地从食笼底部的暗格里抽出小小一个纸包。 ”皇后娘娘喜欢吃些零嘴儿，也体恤小的辛苦，见小的喜欢这兰花，每次就让阿蛮姐姐包上一些给我。“小桂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平时基本也见不到皇上，所以也积攒了好些，若公公喜欢，全拿去也可。“ ”真是个机灵主儿！“方公公乐开了花儿，高兴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来要去玉乾宫传送封号。作别小桂子，他还不忘往自己身上抹了些兰花香粉。 玉乾宫内，殿上兰花之香四溢。 ”方俊梅。“戎彻一边品味着沈知非赠与的封号，一边叫来”准备充分“的方公公，”你身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啊陛下您说这个“方俊梅当然不会愚蠢到说是自己刻意涂抹的香粉，”奴才也不知是何时染上的气味。许是方才皇后娘娘宫里的。“ ”皇后宫里，此番季节还有兰花盛开？“戎彻扔下手里的封号，两眼严肃地紧盯着方俊梅。 ”奴才也觉得神奇，炎炎夏日，娘娘宫里竟然会有兰花在南风之中身姿摇曳，此乃祥兆也说不准“ ”闭嘴！“戎彻像是用尽全力，一掌拍在龙纹扶手上，那有棱有角的纹路陷进他的肉里，他却一声疼也不喊。 方公公吓得连忙扑倒在地上，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会因为这兰花暴怒如此，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触怒了皇帝。 ”是你是你！是！你！？“ 戎彻猛地从龙椅上跌到地上，方俊梅吓得连忙跑去搀扶，却被他狠狠推开。戎彻，大越的帝王，竟在这大殿之上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他哭的是那样的癫狂，那样的绝望，仿佛是铁了心要把喉咙喊破，把心喊碎。 ”馥儿馥儿淳于馥！“他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痴痴地念着她，可一会儿又是突如其来的怒吼与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想要做皇后！朕欠了你什么！朕把心，把爱，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呢！？你只想做皇后！你只想缠着朕，让朕不得好死！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开始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像是一个耍赖皮地孩子，宫女太监们都被眼前皇帝的举动吓傻了眼，折腾好一会儿才有几个机灵些的宫女冲上前去制止。 太医赶到时，戎彻已经陷入了昏迷。 寿康宫内，沈知非还在若无其事地沏着茶。 ”娘娘，这次小桂子送来的食笼底下，是空的。“阿蛮略带得意地笑着，而沈知非还是一如既往做着她正在做的事。 那朵四季兰花，她早就命人摆在庭院里。那是今早才从沈家送来的——虽然沈知非极其讨厌兰花，但母亲却把兰花视作珍宝。 那位戎彻记忆中的常客，也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知枫 鹿城，北城楼。 “谁在那里！” 夜固然寂静，也被这洪水猛兽般的咆哮所唤醒。城楼燃起狼烟，像是在向整座城池宣告入侵者的来临。霎时间，城下聚集了上百名士卒，他们摆好阵列，手执兵器，势必要让这不速之客插翅难逃。 只是一阵微风盘旋而过，城楼再次平静如初。 “将军，没有人。”派遣的两个士兵满脸庆幸着跑回来禀报，大家这才长抒了口气。将军一声令下，大家都各自散去。暑气烦闷中，一片灼烧般火红的枫叶从城楼顶上款款飘落。 男子身着红衣，在一处茅草屋前坐下。半分钟前，他还在城楼上俯瞰着这座遍布满军队的城池，还在被城中的官兵集体追捕。只是那帮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没等他们巡查，他早已从那区域逃离，离开前还不忘故意留下自己的印记。 “皇甫昌发为妃，皇帝病笃。皇甫邵出征，汝且如约而行。”他低下头，手中雪白的信纸上写着两行清晰的字迹。 只听“咔”的一声，男子将手中的信纸紧紧攥住，松开手，只有零星几点碎屑从他手中飘出，飞进那漆黑一片的深夜里。远处，是鹿城官兵们的烽火狼烟，正随着那些纸屑的飘散而愈渐熄灭。男子也抬起头，看着身边的草屋茅舍依旧寂静无声，他才安然闭上眼睛。 “哥哥。”那少女的模样依旧铭刻在他的记忆里，每夜，他都会重温她洁白无暇的面孔。那是沈知非啊，他最疼爱的妹妹。她也是大越的皇后啊，那个他最不可能企及的人。 “非，该回家了。”沈知枫走近她。他知道这只是虚无的梦境，但眼前的女子，却真实得可怕。 少女摇着头，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伸出手，她也依旧是用笑脸来回绝。 “知枫哥哥，所有这些，都让我来承担。”少女流出泪来，浸湿了她的笑颜，嫣红色的唇同鲜血一般，刺眼得叫他心疼。可是，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过是，不过是一个不相关的人，一个一文不值的杂种。 睁开眼，他已经觉得坦然。多少次重复着这样的梦境，就算是早就习以为常，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对着梦中的少女说着同样的话。就算他明白，她再也不会回来 “枫儿，这是你的妹妹，知非。”那日，他第一次见到沈知非。她没有对自己说半个字，只是对自己示以善意的笑。作为沈国公的私生子，他明白在这偌大一个沈府，不会有人与自己真心相待。但当他一见到沈知非，之前所怀有的戒备竟都一一消散了。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就像是盛满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柔。 之后的日子里，沈知枫也依旧拜托不了自己身份的阴霾。被朝廷官员诬陷c挤兑，被家族之人排斥c唾弃，他都熬了过来，就算是最后因为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刺金发配，他也依旧没有放弃过半分求生的念头。他逃离了地方官兵的追捕，一夜之间踏遍千山万水，就是为了回到那个与她初遇的地方。 空有一身本领，却只愿为她奔波一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塞下曲 方入秋，皇甫邵率先从鹿城调集兵马前往南疆。 南疆暴乱，原本统领驻扎在鹿城的皇室军队的锐王却迟迟没有行动的意思，只由皇甫邵调离属于他的军队越走越远，其中也包括皇上特批的五千皇家精骑。然而，此时此刻的皇甫将军根本顾不得其他，一切动向与“那事”相比，皆不过九牛一毛。 “将军，锐王殿下那里半分消息也没有，许是中间出了差池。我们是否减缓行进，等候援军？” “王爷缜密，怕是信不过我的能力，唯恐我们皇甫家的军队拖了他们的后腿。老朽也只好打个头阵。大概这捷报一传，殿下自然就出现了。”皇甫邵依旧不以为然。他方从饶城中得到消息，据一封刻在枫叶上的密文所说，锐王已中了圈套，三万皇室精兵便只能形同虚设。他深知这是沈知非的手段，便没多再怀疑。按照约定，他只一心向南边的紫云郡行进。 紫云郡地处南疆最北部，也是出入南疆的要塞。谈若要进入南疆领域，紫云郡的南城楼便是将士们的必经之路。 “皇甫大人亲临吾等微寒之地，下官有失远迎。”远远便见四人轿辇抬着一个精瘦的老者向这里奔来。虽然若不惊风的样子，这老者的身子骨可还算是机灵，三下五除二便从那高举着的轿辇上一跃而下，殷切地凑到皇甫邵面前同他作揖行礼。两人虽是表亲，但毕竟身份悬殊，皇甫邵也并没有把这个毕恭毕敬的亲戚放在眼里，只是随意地应和几声，一甩袖子，与随行的车骑干脆地向前走。 “大人且慢” 皇甫邵停住，转身极不耐烦地瞪了那郡守一眼。 “下官略备了薄酒，早已在城门之下摆好宴席，望将军赏光。”郡守谦卑地苦笑着，悄悄给皇甫邵使了一个眼色。皇甫邵重重点头，双眼往郡守那瞟去，见他也如是看着自己，便头也不回往城门口去。 “老爷，那皇甫家多大的势力。而今，这派遣的兵马也是多么要紧的事儿。”老郡守耳畔传来府中师爷的话，“咱们受了那面皇甫夫人重托，必然要把这将军招待好咯。那群南蛮子，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的主儿。况且这南疆骚动也并非一两日，倘若我们服侍军中那些官兵吃饱喝足，整顿享受个两日，他们自然在班师回朝之时也不会忘了我们的好处。” “嗨，表弟啊！想什么这么出神？”皇甫邵正喝到兴头上，见老郡守若有所思，想也没想就打断他的思绪。 “哦。”老郡守一个激灵，有些心虚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地尘土，他腆着笑躬着腰道：“令阃特地差人委托下官，说是将军喜欢丝竹管乐之风雅。紫云郡本就是穷野之乡，虽是供不起乐师，但也不可委屈了将军。小女拙陋粗浅，唯独吹得一首好笛子，望将军不嫌。” 酒到浓时，皇甫邵听得颇为快意，立马就答应了。 高高的城楼上，似乎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灰铁色的城砖上传来清脆的木屐声。所有人都昂起头，睁大眼睛寻找着那木屐之声的主人，却只能稀疏望见一道嫩绿色的裙摆从空中拂过，又隐没在蒸腾而上的烟雾中。就在他们略感扫兴之时，悠扬的笛声却又远远飘来，像是一汪丛林深处的小飞瀑，从巉岩的顶端绵延而下，又兜兜转转再绕回那瀑布之后，溶进厚厚的土地里，那泥土哺育了高山，哺育了巨木，哺育了江川至于那泓一泻而下的清流，你想再探索它的踪迹，就什么也寻不着了。 将士们长叹一口气，一路上的奔波劳苦在一瞬间被全然卸下。唯独皇甫邵，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城楼，一动不动。 “不应该啊”皇甫邵左右看了看，嘴上极小声地嘀咕着。 “此曲本为《塞下曲》，只是小女乃一妇人家，自是吹不出此等恢宏之气，故略加修改，望以婉转之音来为将军洗脱疲乏。”郡守再次向皇甫邵递来自己的殷勤。 “甚妙！甚妙！”皇甫邵起座拍手叫好，他看了看自己的副手，转眼又说：“只可惜，听罢此曲，吾等又将踏上征途。” “将军不再做停留几日？”郡守看了看一只跟在自己身后的师爷，略显得有些吃惊。 “南疆战事紧迫，是一刻也不得担待啊。”皇甫邵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来。 “南蛮虽暴动，但我大越五万兵马必定是所向披靡，将军又何惧这一帮夷蛮之族？况且养精蓄锐，兵马才能适得其所啊。”郡守毕竟不清楚皇甫邵和沈知非之间的盘算，想尽办法想要留住他们。 “一日不出兵，我大越将士就更低了一分士气。什么养精蓄锐？随时随地整装待发，这才是我麾下的兵士！” 皇甫邵一开口，这小小郡守便不能再说什么，他给师爷使了一个眼色，随即陪着笑脸道：“既然这样，下官便不作挽留，望将军珍重。” 尽管两万五千兵马浩浩荡荡从城楼下经过，但却始终瞒不过师爷的眼睛。 “老爷，鹿城密信，说是锐王的兵马尚未出营地。而且此事陛下并不知情。” “让你按插进去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老爷放心，这南方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不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哼走着瞧吧。我这个表兄，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只是戎马干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死棋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阿蛮撅着嘴巴，两股眉毛瞧着快要拧到一起去。自从沈知非来到南寺，这座饶城最南部的偏僻寺庙，她除了为皇帝诵经，便只有独自一人下着棋。今日，她已经看着沈知非下棋下了整整三个时辰，心里的疑团也就一直这么憋着。攥着茶壶的手因为忍受不住的不悦微微有些发抖，壶里的茶水也因此和壶盖碰撞出砰砰的声响。 “奴婢昨日，就已经看见我们给皇甫将军准备得飞鸽了。” “嗯。”沈知非只是附和一声，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棋盘。 “可为什么” “你看。”沈知非突然两手一摊，示意阿蛮看着她眼下的一盘棋。白子的棋路已被封死，看上去黑子一方已然赢定了棋局。“白子以为自己输了，黑子以为自己赢了。”沈知非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将一颗黑子挑落，在那处又换上一枚白子。 “又活了！”阿蛮露出欣喜的神色，“如今竟是黑子面临死棋。” “无论怎样。”沈知非抬眸看着阿蛮，“这盘棋的赢家，只有掌控棋局的人。” 而棋子，皆仅有死路一条。 “那枫少爷难道也” “不。”沈知非嘴角扬起，“他可也，下得一手好棋。” 五日前，鹿城军营，皇家军队大本营内，将士们正在度过一个灯火通明的狂欢之夜。 阿库将军却和其他士兵不同，他一个人没精打采地躺在营帐旁的草垛上，丝毫不想参与其中。阿库是锐王的得力助手，也是锐王的主将，如今他也恰恰因为这个身份而深感困扰。 “阿库，你是军中唯一的将领，此事你一定保密。”脑海里重复着殿下的叮咛，“父王让皇甫出征，我们殿后，只是我觉得皇甫邵如此年纪和地位竟还抢占攻打南蛮的军功，此事实在蹊跷。况且我们去往南疆，饶城一旦危急，便就绝无防守的余地。如此看来，我们切不可离开鹿城！” “殿下，军令如山，我们此番隐瞒陛下，可是欺君之罪啊。”他记得自己当时极力反对，锐王却丝毫没有动摇：“皇甫邵如此反常，必然是有反贼之心。倘若此番我将其一举拿下，这大越江山都势必在我囊中，阿库，又有什么好怕的！“ 阿库狠狠摇了摇头，想快些投入在这独属于军队的宴会之中，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原来每次都是这军中宴会的焦点，而这次，他就像不存在一样，沉默地躺在角落里。 一边的士兵喝得上了头，向他跌跌撞撞扑过来，却被他一脚踹开。那人骂咧几句又站起来，再一次靠近他。 ”将将军。“那士兵神秘兮兮地瞧着一脸不悦的阿库，”我我有个好好好好东西孝敬您！欸！“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麻袋，扔在阿库面前。阿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上前打开那个袋子，只见一只被石子打破脑袋的鸽子正安静地躺在里头，不论是毛色还是体态都看上去是家养的鸽子，只不过更加的肥美一些。 ”你倒也知道咱军营里许久没沾什么荤腥，老子正不爽呐！“阿库想找些话掩盖自己脸上的愁容，一面把那只鸽子从麻袋里拖出来。只听”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脚上滑了下来，掉进草丛里。 阿库圆睁着眼睛瞪着那个士兵，然而他早就趴在自己边上呼呼大睡了，时不时还传来一些臭烘烘的酒气。 环顾四周，在没人关注自己的情况下，阿库胡乱地扒开他眼前的草，飞快地从地上拾起那个东西，偷偷地藏进自己的里衣。 待他离开，那个他身旁的士兵竟慢慢地苏醒。转了转眼球，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接下来，就得看你的表现了。”那士兵得意地笑了笑，从袖口掏出一片红得发亮的枫叶，随手就这么扔在他眼前的草垛上。 这个奇怪的少年，就是这么爱随处留下自己的印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风声 南疆停战，南蛮暴徒已经折损大半，五千皇家骑兵毫发未伤。然而，就在他们认为胜券在握之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沦为皇甫邵的弃子——除去折损的士兵，其余一万七千余人竟都在一夜之间了无踪影。 “果不其然。”师爷通过线人在第一时间得到情报，并派人快马加鞭向饶城传讯。而饶城那面，戎毓早就整装待发，两万禁军正在萧墙之内等候出征。历代功勋的皇甫一族，也在刹那之间成为了谋权篡位的逆贼。事发如此突然，这些都是皇甫邵始料未及的，他此时也毫不知情，任由自己掉入这些弄权者的陷阱。 “大将军反应还算机灵。”寺庙内，沈知非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上捧着一杯新沏的茶，她记得这茶叶还是皇甫邵在今年春天时上供给她的雨前龙井。她小心抿一口茶水，随即看了看窗外，南寺里随处可见的梧桐开始染上斑驳的褐色，一些更笨重的树叶正极不情愿地从枝丫上脱落。沈知非定定地望着窗边的那棵，自言自语道：“只是偏偏这样，紫云郡那位才越会觉得反常，才盯得越紧呐。” 权力之下，沈知非顾不得他人的性命。身为表亲的二人尚且自相残杀，她与皇甫邵非亲非故，又怎会样样都依着他？就这一身戾气的老匹夫，沈知非又怎么可能拥他为王？想到这里，沈知非露出一抹苦笑。 皇甫邵那面，虽是从南疆撤退，却并没有沿着直通向饶城的道路，而是先绕过紫云郡向北先行。按照沈知非的谋划，他们得从防备最薄弱的北面攻打皇都，即使多走将近百里，戎毓的军队也会因为南辕北辙的错误只能眼看着饶城沦陷。 但他似乎是低估了内奸的能力，最终还是中了戎毓的埋伏。就算皇甫家的军队身经百战，也依旧在这次战役中死伤半数。皇甫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乱了阵脚，匆匆带着剩下的一万兵马直冲饶城，也不顾戎毓在身后紧追不舍。 倘若皇甫邵能在紫云郡多待一日，郡守便不会怀疑，戎毓便不会如此之快就获得他们的动向，也根本不会作出如此精准的埋伏。世事难料，要怪，恐怕就只能怪人心天生太过多疑了吧。 更可悲的是，已然穷途末路的皇甫邵，完全不会料到饶城之中，还有一个人也在等着自己送上门来。 那人，便是端王戎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成王败寇 “皇甫将军，饶城不曾得到捷报，您怎么就已班师回朝了呢？”戎秀眯起眼睛，一束寒光从他的眸中跃出，干净的脸孔上浮现出一抹皎洁的笑。 皇甫邵这才恍然大悟，只是为时过晚，他大笑着昂起头，旋即用轻蔑的神情扫视着眼前的一切——皇城c兵马，以及眼前的这位身姿挺拔c同样轻蔑看着自己的端王。骗局！天大的骗局！皇甫邵捋一把他胸前的胡须，有些孱弱地晃了晃脑袋，好像随时会从马背上晕倒而坠落。 “戎秀小儿，你可看清了。”皇甫邵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身后这一万兵马，与区区两万禁军，究竟谁更胜一筹？再不济，老朽大不了与你们来个鱼死网破！” “大将军，您可看好了。”这是戎秀第一次如此自信，如此有底气地说出一句话：“又岂是区区两万禁军嘛？” 饶城城门被拉开，只见门后乌泱泱一片兵戈铁甲，远远便传来潮水一般的将士们的呼喊。 “逆贼不除，大越不复！救我山河，必除皇甫！” “将将军，那是鹿城的锐王锐王的”皇甫邵的副手瞪大了眼睛，惊愕恐慌到语无伦次的地步。他转头看了一眼皇甫邵，只见他轻轻闭着眼睛，像是皇城门口那只威严的石狮。 “锐王已反，其门已诛。”戎秀摆出一副不舍的模样，“皇甫爱卿，你可愿陪他一程？” “戎秀小儿！”皇甫邵猛地睁开眼睛，“我们皇甫一族，向来都应马革裹尸c献身沙场，又岂能让汝等小人夺走性命！？”语毕，他转过头，用尽全部力气向那一万皇甫军队怒吼：”给我杀——“那长长一声像是一股势不可挡的风暴，将饶城的战火全然掀起。骤然间，黄沙漫天，刀光剑舞，热血四溅。所有人都知道皇甫邵必败无疑，却都无一不被他的来势汹汹所震慑，只消他一挥长刀，便是一片尸横遍野。 ”布阵！“只见人群中一个高个男子突然举起宝剑，顺风疾呼。那不是别人，正是锐王手下的将领阿库。 一声令下，兵士们都速速撤回原位，手持盾牌的则冲到第一排阵。那盾牌也非比寻常，是皇甫邵的父亲皇甫上将军生前设计的。那盾牌通体由大越最坚实的钢材制成，其上还特意镂了几处极小的空隙，盾长近乎七尺，那空隙便是留给持盾者窥探周围情况所用。此时此刻，盾牌彼端的皇甫邵自然摸不清盾牌之后究竟是什么状况。然而，即便身受重创，他大概早就杀红了眼，不惜一切代价地向戎秀他们冲去。 ”放箭！“ 皇甫邵艰难地抬起头，日光闪烁，那些箭如星火一般迅速朝自己扑来。他突然间什么也看不到，就连周遭的声音也都变得模糊不堪。他依稀能听见他的将士们中箭发出的惨叫以及盔甲与地面碰撞闷响，随着时间的流逝正渐渐在耳边消失。 令人恐惧的黑暗与沉默迅速将皇甫邵吞噬。 ”爷爷！“黑暗中，华儿站得远远的，全身都泛着莹莹的光。 他不敢伸出手，怕华儿被他手上的鲜血和伤痕吓到。 ”他们说，你是反贼。“华儿圆滚滚的大眼睛里似乎浸着泪水，”爷爷为什么会是反贼？“ 望着华儿漂亮又柔弱的眼睛，皇甫邵不知如何开口，他有些哽咽，却不甘心落泪，只是一个劲儿攥着拳头。耳畔反复萦绕着华儿的哭声，像是一根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事实上，他的胸口也确实是剧烈地疼痛，痛到近乎窒息。 “自己为什么要谋反呢？”最后关头，皇甫邵反复地逼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明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那孩子相比，都不过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满月 “陛下，逆党已被铲除。” 玉乾宫内，一片死寂。杜公公从门外蹑手蹑脚踏进皇帝的寝室，在戎彻耳旁低语着。 “毓儿那小子，从不让朕失望”明明是件大喜的事，戎彻却不禁自嘲地笑了。 “陛下，”杜公公看了一眼侍奉在侧的方俊梅，“皇甫之乱，还有一人也脱不开关系。” 待他最后一个字落定，屋内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出了这么大的事，方俊梅自然也对其情况略闻一二，只是此事对于戎彻来说难免会是天大的打击，他就一直闭口不谈。而今，杜公公这老狐狸居然丝毫不顾皇帝的安危要将事实全然抖出，这令方俊梅着实摸不着头脑。 “是谁？”戎彻艰难地张开嘴，嘴唇上已经皲裂出白色的疤痕。 “是锐王殿下。”杜公公说完这个人的名字，见戎彻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便就这么继续下去：“陛下让锐王殿下在皇甫邵之后出发，可整整五日殿下都没有发兵的打算，在那时饶城也没有半点消息说是锐王殿下延缓出兵” “杜公公，天色已经晚了，陛下要睡了，待明日再说吧。”方俊梅紧紧皱起眉头，用又快又急促的语气打断了杜公公的话。 “你让他说！”戎彻突然喊了出来。估计是太过愤怒的缘故，他痛苦地咳嗽了好一阵。 月色透过薄薄的纱幕洒在戎彻的床榻上，衬得一边的方俊梅眼角微微发亮，他悄悄掏出自己袖口的绣帕，捂在鼻前低声哭泣。 “锐王手下的将领阿库将军偶然间拾到了皇甫家送去鹿城军营的飞鸽信。信上说要锐王殿下万万不可出兵，并作为援军支援皇甫家的军队攻打饶城。”杜公公一面说着，一面大声叹着气，“哎，阿库将军本就对殿下的按兵不动起了疑心，再加上那封信，就断定了殿下的谋反之心，事发实在太过突然，他就只好” “就凭借一封信？！咳咳咳咳咳”戎彻气得拼命捶打着床板，“咳咳他可可知信从何寄出？” “那是皇甫邵的夫人养的鸽子。”杜公公回答道，“信鸽腿上有专门的标记。奴才前几日已经派人去捉拿，只是” “只是什么！”戎彻连忙把自己支撑起来，两眼直瞪着杜公公。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愣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他们的谈话。 “皇甫夫人一把火烧了府邸，奴才赶到时，已经只剩下数百具尸体了。根据服饰和打扮，奴才已经确认其中两具尸体，一具是皇甫夫人的，还有一具”杜公公瞥了一眼方俊梅，看着他绝望而憎恨的眼神，自己心里不免有些许得意。 “还有一具，是小皇孙的。” 啪！ 戎彻很想用力地嘶吼，却发现自己的喉头被死死地堵住，他企图伸手把杜公公推开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却扑了个空，一用力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重重砸在地面上。戎彻的额头直接磕在冷冰冰的地砖上，瞬时间从口鼻流出血来。 “还不快传太医！”杜公公和方俊梅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但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只见憔悴不堪的皇帝在地上可怖地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没动弹过。 戎彻原本最喜欢今日这样的月圆之夜。在年轻时，他总爱看着那个体态轻盈，容貌清丽的姑娘在芙蓉花间起舞，她能用脚尖轻轻点过花瓣，能用绸缎缓缓拂过月色——特别是在这样的月圆之夜，她雪白的皮肤映着月光，像是白玉雕琢的天女，只一个指尖的弧度就足够令他心醉。 还是这么一个夜晚，戎彻却再也没心思回忆过去，他只睁着眼睛望着满月的方向，任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践祚 距先帝驾崩已有两三个月时日，天气也渐渐由凉转寒。本就地处偏僻的南寺里，僧人尼姑都纷纷忙着准备入冬的活计，阿蛮也因此得以乘乱打探外边的消息。 “宫里面来信，在立冬之前，必会接娘娘回去。”阿蛮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听枫少爷说，一切都按娘娘的预想。想必此事也是成了。”她一面扭着精巧的腰肢，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又小又薄的纸递给沈知非。怎知沈知非拿到那张纸就立即放进一边的烛台里，也没开口多问半个字，多说半句话。 “娘娘是不高兴了？”阿蛮再次摸不着头脑，“陛下必然也是有说不出的苦恼。帝方崩殂，一时无人摄政，必是要经过一番角逐的。此次娘娘回宫，陛下也断不会怠慢了娘娘。” “你去找南师太来。”沈知非并没有理会方才阿蛮的胡言乱语，她只静静看着那盏摆在桌边的烛台，看着烛台上的火焰左右摇摆c闪烁。 南师太是南寺中资历最老的大师，自她五岁来此便再未离开这寺庙半步。年过半百的她并没有寻常老者应有的和气，待谁都是冷冷的，也不喜言辞，有时一个人坐在佛堂里念念经，有时也偶尔会在后院里闭着眼睛抚琴——寺里的人大致也就只见过她做这两件事。听那几个与她资历相差不多的僧人说，她打小便就是这么冷冷的，没有感情，也没有杂念。 “皇后娘娘。”南师太的脚步是寻常人都听不见的，还没等沈知非站起，她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 “大师。”沈知非向南师太一拜，请她与自己一同坐下。 “老身听闻娘娘还有几日便要回宫了。”这次倒是南师太先开了口，“只是这一回，便是全然不同的光景。新王登基，除了皇城角落那一方清水殿（先太后的住所），娘娘可还有容身之处？” “正如大师所说，本宫只要那一方清水殿。”沈知非抿着唇，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意似是清空下的一滴露水，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荡漾开来。南师太看得怔住了，她微微一皱眉头，冷静而沉默地思考着沈知非的目的。 “大师不必多想，新王登基，也自会有新的安排，又岂止是本宫一人摸不着头脑？“沈知非一面说着，一面为南师太倒上一杯茶水，“况且，本宫从来都不奢求什么浩荡皇恩。那等越俎代庖之徒，终只怕是东施效颦罢了。” “宁静方才可致远。”南师太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冰川深处的幽泉，一丝一丝从冰棱上滑落，坠入不可窥底的暗渊，“哈哈哈，皇后娘娘，老身便在此等候您。” “只是不知，大师愿意待到何时。”沈知非双眼微垂，注视着南师太抬首饮茶。 “待到娘娘踏入朝阳门（皇城入口处的三扇大门的最中间那扇，只能由皇帝以及随行车马通过），踏过玉漱台（新王践祚时必须经过的地方，用于祭拜神灵和诸先祖），走上通往正元大殿（皇帝加封和上朝的地方）的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南师太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近乎一半的眼睛，使她的眼神显得愈加迷离。 “没想到，大师竟也是这般风趣之人。”沈知非瞄了一眼门外，捂着嘴礼貌性地笑了几声。 昨夜，一场细雨。南师太的梦里反复出现了那般场面，一只秀眼雪翅的九尾凤凰从朝阳门直飞正元大殿，紧接着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冲入云霄。她没来得及看清那凤凰的全貌，但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令南师太想到了那个名字： 沈知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清水殿 大越三十五年，冬，端王戎秀即位，大赦天下，除沈国公等一系贵族，以及三代状元及第的书香名门周家，满朝文武皆焕然一新。先前由皇甫手下愿意投降大越的军队以及锐王的军队全交由昔日被郁氏陷害的尚将军统领，他也因此由从四品升迁为二品，更加封其“振麟侯”的爵位。正如南师太所说，沈知非此次回到饶城，已是天翻地覆。 沈知非以太后的身份回到皇宫，戎秀并没有亲自接见，只是让一行车马华盖拥护着她来到清水殿。清水殿是当年锐王朝唯一的女君主轩辕无殇所筑，她晚年让位传给自己的嫡长子，为了永远避开朝堂纷争，这个昔日受万人顶礼膜拜的王竟然只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住进了这座四面被湖泊环绕的清水殿。后人为了效仿她的贤德，太后太妃便都必须搬入这清水殿，没有要事不得外出。 “陛下这哪里是厚待娘娘？简直就是囚禁！”按照沈知非的要求，小桂子从御膳房调到了她的身边。小桂子从小就厌烦了宫里面的尔虞我诈，当听见要去到清水殿这处安静的所在，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儿。自然，此处对于沈知非来说确实太过偏僻，一身才能无以彰显，他心底里也不免为她打抱不平。 “人呐，最需要也是最缺少的东西，就是本分。”沈知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愠色，她只是微微地皱着眉头，弯弯的柳眉在长长的睫毛上俏皮地挑起。小桂子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转过身关上房门，沉默片刻后道：“奴才之前跟方公公打听过了，这清水殿已经许久未住过主子了，只有一个年过二十的管事丫头，为了报答先太后恩情才留在这儿的。” “她人在何处？”阿蛮有些不满地嘀咕着，“连声招呼也不打。” “蓝姑姑今日出去为娘娘置办些琐碎物什，下午应该就回来了。”小桂子解释完，接着方才的继续说下去：“先皇本有五个个妃子和一个夫人，剩下的就是些品阶较低的嫔妃。其中除了澜贵妃c赵贤妃和馨夫人留在清水殿，良妃c淑妃都不幸已经过世，德妃娘娘和其他妃子都前往皇陵为先皇守灵c为陛下祈福了。澜贵妃独自一个住在右偏殿，馨夫人同贤妃娘娘住在左偏殿，连同一些丫鬟小厮总共也就十余人。” “倒是苦了他们。”沈知非半躺在卧榻上，用手背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本宫记得，当初澜贵妃宫里那只波斯猫都有五六个宫女照看着。” “又何止是澜贵妃？贤妃娘娘前几日就去方公公和杜公公那里闹过——年初她才从先皇那里也讨来了一只波斯猫，这年末就得带着这小畜生一起来这儿吃苦头了。听那里的人说，这赵贤妃总是胡搅蛮缠的主儿。岂止是人啊，就算是田里的泥鳅，被她闹上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挣脱不开！”说到这里，屋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小声笑了起来。 “奴婢上船时就听那些宫女们说了，这通向清水殿的船是由陛下决定的。若是陛下想不到娘娘，有可能一整年都不能从这儿出去。这贤妃闹倒是有她的道理。”阿蛮突然叹了口气道。 “蛮姐姐也不必担心，陛下是知恩图报之人。”小桂子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况且，他也离不开我们娘娘” “这皇城里，就你嘴贫！”阿蛮还没等他说完，就一巴掌拍到他背上，疼的他“呜呜”直叫。 “呵，小桂子。”沈知非看着小桂子滑稽的样子也笑出了声，“你确实没说错过话不过两个时辰，陛下一定会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政夫人 “太后娘娘，太妃们求见。”小桂子原本是出门倒水，回来时碰到了澜太妃和贤太妃，便赶忙进来通报。 “哼，定又是那猫的事。”阿蛮嘴里小声埋怨着，待门被推开，脸上又现出另外一番热烈欢迎的神态来。 只见两个身形皆是匀称颀长的女人慢悠悠地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扑鼻的芬芳。尽管沈知非不喜熏香，她也能分辨出这种香料的昂贵。她定眼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一个凤眼短眉，一张瓜子脸被珠粉扑得雪白，嘴角上还有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这便是赵贤妃；一个眉眼弯弯，就算只是略施粉黛也显得格外靓丽脱俗，三十好几的年纪却还是十八少女的容貌，再加上通身的气派，这便是澜贵妃。自从先帝病重，沈知非就不再接受任何妃嫔的拜见，如此说来，他们也有大半年没有相见了。沈知非还记得，上次见到澜贵妃和赵贤妃的时候，她还被他们的金步摇和金丝绸缎恍着了眼睛，而今却只有两件浅蓝色的冬装了，就连发簪在他们的脑袋上也不过零零星星的几只。 “参见太后娘娘。”他们二人半跪下来向沈知非行了礼，在沈知非应允后才又站回原位。 “哀家知道，这天也是越来越冷了。”沈知非笑着转动她手中的茶杯，“两位姐姐有什么这方面的要求，尽管提就是。” “我们姐妹俩倒也不为别的。“澜贵妃先开了口，”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元节了，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想到我们俩。毕竟渊儿和毓儿一个在皇子府跟着太傅学习，一个身处边疆，作为母亲，我们已经许久没与孩子相聚了“ ”陛下是仁慈又孝顺的人，定会念及姐姐们的良苦用心。“沈知非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们，贤妃和贵妃并非她想见的人。 待二人离开后，沈知非在阿蛮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便让阿蛮离开了。好一会儿，这丫头才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只是她身上的香粉气还是掩盖不住。 ”太后娘娘。“那丫鬟一面行礼，一面又抬起头来。 ”昌发妹妹。“沈知非的眼中带着几分皎洁的目光，”皇甫将军的旧账我们之后再议。就先帝病前所用的还魂丹你可知，该当何罪？“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眼见着皇甫昌发突然颤了一下。 ”昔日娘娘本该与臣妾同气连枝，却只是对臣妾爱答不理。臣妾只好靠自己的方式来帮娘娘一把。“皇甫昌发胸中积攒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瞪向沈知非，”怎料娘娘竟弃家父于不顾，害我皇甫满门！如今，就连臣妾也被陛下囚禁在赵贤妃那处，生不如死沈后！你安的什么心！“ ”我可爱的傻妹妹。“沈知非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茶杯，阿蛮连忙上去倒上茶水。茶水虽滚烫，但是沈知非却端着茶杯面不改色。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一面又说：”若当初不是你的急于求成，哀家还有大把的时间摸清那襄王的底细，皇甫家也就不会遭到襄王伏击。哀家只是为了自保，归根到底，是谁之过你当一清二楚。“ ”胡说！“皇甫昌发痛苦地吼了一声，”那陛下呢？他为何能在短短三日之内就能够统帅锐王兵马？这不是你提早算计好的又能是什么？！“ ”大胆皇甫氏，实在放肆！“阿蛮接过沈知非手中的茶杯，立刻就泼在皇甫昌发脸上，她一个措手不及，漂亮的脸蛋被烫出了不少水泡。像是千刀万剐一样的耻辱与疼痛，皇甫昌发止不住地破口大骂，但在旁人眼中，皆不过是蝼蚁的挣扎罢了。 ”小傻瓜，你可听好了。“沈知非弯下腰，凑到疼痛得跪倒在地上的皇甫昌发面前，”锐王也是存心谋反，只不过他与你父亲可绝对不是一路人，哀家起初也不过是想铲除这个后患的，谁知竟在之后派上了用场。这些啊，都归功于襄王戎毓啊，没有他，哪有你我的今日呢？“她的话里还带着几分挑衅。 “是他！戎c毓。” 皇甫昌发绝望地睁大眼睛，咬牙切齿地反复念着戎毓的名字，好像随时都会将他撕得粉碎。 ”给皇甫妹妹备上两瓶清凉膏，这对烫伤恢复很有帮助。“沈知非摆出一副万分抱歉的神情，”丫头不懂事，但若不惩罚妹妹，传出去哀家也会被外人耻笑懦弱无用，望妹妹多多担待。“ 皇甫昌发被几个侍女艰难地搀扶着站起身，她踉踉跄跄向沈知非走过来，眸中似乎要喷出火光。 ”沈知非。“皇甫昌发靠近，贴在沈知非耳边道，”就算此事是襄王之过，我永远都会记着，你，你们沈家，对我们皇甫家做过的事。“ ”有时候，有些仇怨还是不要记挂在心上才好。“沈知非回以一个轻蔑的神态，”毕竟已经无力挽回，更无能报复。“ 馨夫人离开后，阿蛮好一会儿都没有吱声。沈知非知道，阿蛮很讨厌皇甫昌发这种骄纵又放肆的性子。然而看见皇甫昌发此番田地，这丫头反倒笑不出了。 “哀家知道你要问什么。”沈知非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啊，就是见不得人说谎。” “那皇甫氏不过就是砧板上的肉，娘娘何必如此跟她周旋？” “此女身份特殊，底细尚未摸清，如此就结下仇怨实在不妥。她虽恨我们，但比起杀父灭门之仇，这种恨又能算什么呢？”沈知非说完，阿蛮还是云里雾里的。 “她究竟是何身份？阿蛮不知。” “皇甫夫人不愿提及，你就别再多问，全当她是皇甫家的女儿。”沈知非立马转开话题，“知枫哥哥那里怎么样了。” “已将皇甫夫人和小皇孙转移至蒙国了。”阿蛮回答道，“枫公子还说，那两具尸体是他在乱葬岗挑选了整整两日才找到的。” 沈知非无奈地笑了几声，便听得院子里传来杜公公的声音： “皇后沈氏，听旨——” 皇后？ 沈知非连忙踱着轻巧的步子赶到杜公公面前。 “沈知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动作依旧是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分滞涩和不妥。 “先王皇后沈氏，贤良淑德，仪态端庄，聪慧机敏，谋略过人，上有千古一帝轩辕无殇之风，下有道家宗祖鬼谷子之才。朕特封其为摄政夫人，赐号‘政’，参与处理国家各项事宜，光耀我大越王朝，钦此——” 杜公公的声音传遍了清水殿的每一个角落，霎时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政夫人，接旨吧。” 沈知非的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寒玉棋 “师太，师太！” 南师太像往常一样正在佛堂诵经，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小僧的声音。 “佛祖面前，岂敢无礼？”南师太皱了皱眉，那小僧立马赔礼不是，随后依旧是急匆匆地走上前：”师太可知，皇上特地封原来的沈皇后为摄政夫人？“ ”她。“南师太垂下头，默默思考了半会儿，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沈后，你果真是在戏弄贫尼。“ 的确。那日，沈知非告诉南师太，她不会行越俎代庖之事，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有。新王戎毓为了她，特地创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摄政夫人“一职——她，沈知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史上唯一一个能够名正言顺掌握权力的女人。 ”孩子，此事你我又何必如此关切。“南师太拍了拍小僧肩膀上的尘埃道，”局外人，不论那棋局多么精彩绝伦，也都不应当过问。“ 皇城中。自打沈知非被封为政夫人，就被安排搬离了清水殿，入主新建在玉乾宫边上的紫微宫。皇帝倒是经常前来看望她，但都只是说些琐碎的事务，并无军政大事，久而久之，沈知非不由地起了疑心。 “戎毓那边的人，再让他们盯紧些。”沈知非在与沈知枫的信中反复叮嘱，“皇帝政务懈怠，大权早晚旁落。” “自打上回襄王暗中起兵后，便再也没见他出过自己的府邸半步。反而是原本老实巴交的周丞相，自受皇帝提拔以来便甚为活跃。”沈知枫的信中如是说道。 周丞相沈知非可并不陌生，起初皇帝封她为摄政夫人时，他在一夜之间鼓动了半数朝臣联名反对。虽然皇帝还是一意孤行，但周相的地位却丝毫没有被撼动。再说这周相在戎彻称帝时虽然位居尚书之职，但也算是本分之人，而今却如此活跃于朝堂，从中不难看出皇上对其的重视以及那周相的为人。 “自打陛下封那周通远为相，本官便料定日后他必会是一大阻碍。”沈知非手中捏着信笺，淡淡地摇了摇头，“老狐狸蛰伏了这么多年，又怎甘位居本官之左？” “夫人，襄王殿下来访。”小桂子叩开沈知非卧房的门，行礼后禀报。 沈知非将信笺交给小桂子处理，自己起身同阿蛮前往紫微宫的会客厅。 已然入了冬，会客厅四处除了几颗攒聚在一起的腊梅，其他的花束都已经稀疏凋零，花瓣花叶被风吹得干枯褶皱，洒满了一地。沈知非从不叫下人们打扫这些叶子花瓣，任凭他们腐烂再化入泥土。 “开之谢之沉入泥，这才是花与叶的意义。”沈知非曾是这么告诉他们。 步入会客厅，只见那个俊朗挺拔的少年已经站在厅堂的中央，阳光洒在他鹅黄色的锦袍上，显出他身体结实硬朗的轮廓。沈知非抬眼，发现那双如竹叶一般修长又明亮的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一条长长的锁链，将她禁锢得步步维艰。他第一次与自己相见时，不过还是个初露锋芒的小子，只半年光景，他一身的神采和风范竟也叫沈知非陡然一惊。 “记得上次殿下来访，是在寿安宫牡丹盛放之季，而今，又是别样风景。”沈知非好一会才走到厅堂最前端那把靠椅前，缓缓地坐下。戎毓也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表情。 “夫人好记性。”戎毓的笑总是如此的符合时宜，“只是这次，本王是来给夫人贺喜的。夫人入主紫微宫，可谓千古第一人。” “王爷谬赞，一介女官，又怎可与前人豪杰媲美。”沈知非慢悠悠地说着，略微垂下眼来观察戎毓的每一个动作变化。 “夫人是朝廷命官，有摄c政c之c权。”她看见戎毓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又怎只是区区女官能比的。” “殿下褒美。”沈知非知道戎毓心有不甘，他镇压反贼，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改朝换代之后，竟被一介女流占尽先机。他定是气极，悔极，断不能容忍了沈氏鹊起。只是，沈知非的愿望就快达到，她并不想与戎毓纠缠。但看眼下局面，这是免不得的一场鏖战。 “本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戎毓伸手示意自己的侍卫走上前来。只见那侍卫身着同样质地的绛色锦衣，浓眉大眼的样子，一看就是忠厚老实之人。据宫里的女史说，此人没有姓名，只听襄王称他“迅子”。相传这迅子原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后来被襄王一眼看中便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 “参见政夫人。”迅子手里捧着一只木雕的锦盒，很大很沉的样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跪拜行礼。 “这是南越使节前几日上供给本王的寒玉棋，只是本王棋术不精，恐糟蹋了这宝贝，便特此赠与惠人。”戎毓很是隆重地介绍自己的礼物，“听闻此棋是南越仅有的寒水玉制成的，那寒水玉坚硬无比，是无数能工巧匠日夜雕琢而成的，此等稀罕的宝物，稀罕的工艺，天下绝无仅有。” “本官爱棋，只是更念旧物。”沈知非有些犹豫的样子，“寒玉棋固然有它的好处，但下起来不免生分。围棋之道，也讲人与棋两者合一。” “本王明白夫人的心情。”戎毓亲自捧着那盒子呈上前去，“只是此等上好的棋子，也正在等夫人这样的高人赏识。” “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知非收下礼物，递给阿蛮，两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此细微之举，却被戎毓看在眼里。 “本王还有一个请求，望夫人能够答应。” “殿下请讲。”沈知非的神经不自觉地绷紧。 “前几日本王与陛下一同下棋，陛下笑本王棋艺太过粗劣，让本王向夫人请教一二。”戎毓说着，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样子，“本王送夫人棋子，也是有此私心的。” “殿下不必担心。”沈知非心底里舒了口气，“每日日昳至哺时，本官都在院内凉亭下棋。殿下若肯赏光，你我二人便在此切磋。” “那本王，便谢过夫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风华绝代（上） 自那日造访献棋之后，襄王戎毓便会隔三差五来紫微宫与沈知非进行所谓的“切磋”。最令沈知非感到奇怪的是，除了讨论棋艺和棋谱，戎毓便再不言其他，就连埋在襄王府的暗桩也上报说他近来下棋成痴，甚至已经不管朝政。 但沈知非还是信不过——狡黠如他，怎会就此凝滞于玩物？只是眼下实在挑不出破绽，自己也只能静观其变。叹了口气，沈知非斜着依靠在扶手上。她已经在这把椅子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不说一句话，不显露一个表情，只有头顶的步摇在微微地晃。 “夫人，陛下哺时会来此用膳。”日头已到中天，沈知非才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阿蛮小跑着跨进门槛，说话时已是气喘吁吁。 “是哪位大人在玉乾宫。”沈知非放下拖着脑袋手，整个人摆正了身子。 “是是周大人。”阿蛮的小嘴也因为刚才跑动的迅速与慌张打起哆嗦，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阿蛮在玉乾宫等了整整一上午，为了能听得真切些，她在内殿门前跪了好些时辰，若不是杜公公看见自己冻得脸都发了青，皇帝根本不会想从殿堂之内踏出半步。 “是关于尚将军的事吧。”沈知非眯起眼睛，变得细长的眉眼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他确实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贤才，只是他手中的兵权着实令人惶恐。” “尚将军可是朝中有名的忠志之臣，不像皇甫家的人早有反心。”阿蛮有些替尚将军抱不平，”只可惜，前车之鉴啊“ 果不其然！正如沈知非一直所担心的，周相的管辖范围，竟已涉及到了大越的兵权，而戎秀却一个字也不向自己提起。 ”在玉乾殿前跪了那么久，赶紧去房里好生歇息着。“沈知非突然起身去搀扶着阿蛮，”膝盖都跪破了吧？“说罢，她低下头看了看阿蛮裙边的污渍，虽然很少，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痕迹。阿蛮本不想让夫人担心，就把整个裙子都提过膝盖才跪在地上，不想还是边边角角给弄脏了——这自然也逃不过沈知非的眼睛。 ”这都是我们奴婢应该做的。“阿蛮的声音有些哽咽，”夫人现在有麻烦，我们应该多替夫人分担些才是。“ 沈知非没有作声，她紧紧攥住阿蛮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松开手，她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着阿蛮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正午的阳光里。她们几乎是一同长大，她也无数次看见阿蛮的背影，然而不知何时，曾经的小娃娃已经成长为婷婷少女，小小的身影像是在一夜之间挺拔高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日，落英纷飞，洒满了她的头发，以及她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老夫人说，这桃花灼灼，是大吉之兆，她欢天喜地地叫来府里的孩子们，有男孩儿有女孩儿，让他们在沈知非路过的地方唱诵《桃夭》。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那时的她不敢往两边看，母亲说，要有皇后之凤仪国之母之威仪。她只瞥见沈子越的脸，在熙熙攘攘的孩子们中显得是那么灿烂c那么天真。也只有沈子越，是真正为自己高兴——她不为自己成为皇后高兴，不为自己拥有的富贵荣华高兴。这个傻孩子，以为自己嫁给了如意郎君，以为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幸福。 漫天的桃花弥漫了她的视线，霎时间，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凤冠霞披c喇叭唢呐c八抬大轿，还有夹杂在欢声笑语之中的“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轿辇在她面前被无限地放大，她看见珠帘被缓缓地拉开，帘内是被锦绣绸缎和金银珠宝铺满的座椅。 “恭送皇后娘娘入宫——” 她听见有人在高声催促，心里却一点不焦急，也不悲伤。她看向花花绿绿的人群，看向纸醉金迷的戏台酒楼，看向望不着边际的山外青山楼外楼从今往后，这世间便只她一人独自沉入这宫闱的腥风血雨。 也只她一人，独自背负着此辈女子所应承受的“风华绝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风华绝代（下） 不只是哪阵风送进了一片枯叶，恰好落在戎秀将要经过的地方。待帝王抬脚的瞬间，它便只是一团聚在门槛边的碎屑。 “陛下亲自前来，那些个丫头也不通报一声。”沈知非立马起身，含情脉脉的眼睛笑成一个月牙儿。戎秀也很快在她边上坐下，给自己倒上一壶茶，也打发走了四处的宫女太监们。 屋外开始飘起薄雪，屋内静的只能听见屋外的雪落声。 “陛下。”依旧是沈知非先开了口，“今日臣妾听闻周” “非儿“戎秀虽然皱起眉头，脸上还是藏不住喜悦之情，”朕一处理完事情就跑过来了，你容朕缓缓。“ ”陛下，臣妾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不应当如此唤臣妾。“沈知非端正着身子再次坐下，”陛下若要歇息，那便先听臣妾慢慢讲“ ”非儿！“戎秀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突然又开始懊恼自己的失态来，”你别怪朕发些小孩子脾气。每次朕来你处，都只是想看看你，怎知你每次却都关心其他，就是不关心朕。“ ”陛下还是诚王那般的孩童少年吗？“沈知非抬眼，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盯得直让戎秀发寒。 ”不是朕幼稚，“戎秀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低下头来说话：”是你根本不懂朕的心意。“ ”常言道，君心万不可轻易揣测。臣妾只敢关心天下苍生c朝堂事宜，又有什么资格去揣度圣意？“沈知非的表情又变得跟春风一样和煦，”陛下，臣妾知道您的心意。但朝中冷箭暗箭丛生，儿女私情又岂是臣妾所能企及的？况且，臣妾只希望陛下记住，臣妾乃先帝之妻，理应成为太后。而今这般已是天大的僭越，臣妾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你要朕怎么办？“戎秀的眼神变得暗淡下来。他定定地望着被他不小心泼洒在桌上的茶水，像个吃不着糖葫芦的小孩子，失望又无助。 ”臣妾听闻陛下本有一侧妃，是书祭酒（祭酒：官名。掌管国子监，自身具有极其高的文学造诣和修养）的大女儿。“ ”的确。朕已封她为贤妃。“ ”不妥。“沈知非摇了摇头，”眼下周相一人只手遮天。人总说尚将军手握兵权，实属权重，可连同陛下在内，什么事情不听从那周丞相？眼下国家更需栋梁之材，同是状元郎出身，为什么陛下不借此提拔书祭酒，一面能够削弱周相的地位，一面又能鼓动学子间的读书风气，何乐而不为呢？“ ”非儿，你要朕封她为后？“戎秀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许痛苦。 ”陛下在王府时并无正妃，侧妃也就书贤妃娘娘一人。况而今大越强盛，无与诸国联姻之需，何不借此机会稳固陛下的江山呢？“沈知非自然明白戎秀并无此心，但她坚信，戎秀不会拒绝自己，永远都不会。 外头刮起了大风，尽管门窗已被宫女们关上，但依旧还是被风雪击打地”嘎吱“作响，像是铁锥之声一下一下凿进戎秀的心里。他洁白干净的面庞上，清晰柔和的五官已经渐渐泛上浅浅的红。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心头的痛与不舍，做出斩钉截铁的样子开了口。 ”朕明白了，择日便举行封后大典。“ ”臣妾贺喜陛下。“沈知非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望陛下恕臣妾冒昧，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戎秀的声音依旧是这样的温柔，他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沈知非，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想着只要眼前的这个女人平安喜乐，自己就算把玉乾宫交给她也绝不多说一句怨言。 ”臣妾希望陛下能把沈府的那块‘风华绝代’的牌匾挂在紫微宫内殿。“ ”非儿若喜欢，朕再给你做一块便是，何必“ ”望陛下成全！“沈知非说完，狠狠咬着自己的牙关。 “沈家的护国公主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室的所有物，这块先祖赐予的牌匾便是最好的证明，天下绝无仅有。倘若这块牌匾搬入紫微宫，那” “陛下还不明白臣妾的心愿吗？”戎秀低下头，看见那双婆娑着泪眼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流出泪来，像是一根令人似痛非痛的绣花针，悄无声息地扎着他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心。 他爱她，她却成为了他父亲的皇后。而这块牌匾，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杜言盛！”戎秀毫不犹豫地向门外怒吼。只见门被推开，杜公公裹着冰雪哆哆嗦嗦跑了进来。 ”传朕指令，将沈家‘风华绝代’牌匾赠与摄政夫人沈氏，并予以沈家护国公主自选翁婿的自由。”戎秀说完，不自觉地看向沈知非。从她眼里，他只看见了感激。 “子越，不能有心上人” 此时此刻，沈子越的话语突然在沈知非的耳边响起。她仿佛能看见那块牌匾在南苑楼阁上轰然坠落的场面，仿佛能看见沈子越纯真无暇，无忧无虑的笑脸。 ”臣妾，谢陛下圣恩！“ 她，沈知非，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黑暗前夕 “阿文，外头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 这几日沈子越的病情已经恢复了不少，能进油米，觉也经常能够睡得踏实。按照习惯来说，她应当睡到食时，可今日她却在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就被院里的声响给吵醒了。 “是宫里派了人进来，拿走我们南苑的那块牌匾。”阿文忙上前去扶着沈子越，手脚利落地在她后背上垫了一块软和的垫子。因为把窗关的太牢，整间屋子还是黑漆漆的，阿文点上根新的蜡烛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自己这才摸索着去推开门。 “阿文！” 只见那个穿着粉袄的少女立在雪堆里，冲着自己拼命地挥手，发髻上的坠子叮铃叮铃晃个不停。阿文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女这般神采飞扬，除了阿蛮还能有谁？她轻轻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踏着雪走到阿蛮边上。 “几日没见，你倒是越发闲不住了。”阿文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这会子不呆在宫里，带了帮人大清早赶我们院儿了？” “我的好妹子！你可看见他们在做什么？”阿蛮看出阿文因为自己突然造访而产生的不悦，立马就跟她去解释。 “你那那牌匾“看见一帮工部的小厮正热火朝天地拆着那块”风华绝代“，阿文显得有些怔怔然，她一面指着那牌匾，一面结巴着看向阿蛮。 ”政夫人特地向皇上请求的。“阿蛮严肃地握紧阿文的手，”这块牌匾一旦被摘除，沈家与皇室的联系就彻底断了。虽然护国公主依旧有着她的名分，但是自此沈氏就会成为其他贵族们的眼中钉如此大的动作，如此不顾惜其他贵族颜面的请求“ ”那夫人她“ ”夫人在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光在为沈家的女儿博取自由啊！“阿蛮的声音有些颤抖，”阿文你记住，不论今后沈家如何没落，夫人落到如何地步，都要让少小姐活的快乐c幸福，这是夫人最后的愿望。“ 风声想起，旋即轻巧的雕镂木窗被狂风狠狠撞开。皇甫昌发猛然被惊醒，脑海里还在一遍一遍回放着昨夜的噩梦。 “娘娘，您怎么了。”银莲还未来得及整理好主子的妆扮，捏着梳子就直接跑来询问了。眼见皇甫昌发面上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脸色白得似乎有些发青，就连神情也显得不大对劲。 “我昨晚上又梦见皇后亲手将娘扼死”皇甫昌发的声音同她的身体一样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不不对，是夫人，政夫人她杀了我娘！杀了我的侄儿！” “娘娘，那沈氏也说了，她没有对夫人和小少爷动手。”银莲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就相信她的鬼话？”皇甫昌发突然把声音放的很轻很轻，“她害死我爹，给自己做敲门砖。你觉得她就不会顺带着一起杀死我娘和华儿？” “娘娘，你怎么还不明白。”银莲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强忍着不悦继续说：“老爷是中了襄王的埋伏，沈氏为了自保才改变了计划，否则一旦她也暴露了，那娘娘身为后宫中人也免不了祸事啊。” “你胳膊肘往外拐！”皇甫昌发死死地瞪着银莲，恨不能咬下她一块肉来。 “娘娘，眼下您可不能与那政夫人为敌啊，人家手握重权，就连圣上也要让她三分。” 皇甫昌发无力地垂下头。虽然极不情愿，但她只有再次去讨好沈知非为自己谋求生路。身为罪臣之女，她本应被处死，只是因为自己是帝妃才仅是被幽禁。既然自己已是苟活于世，那还不如抛开一切虚伪的自尊与颜面，暂且像蝼蚁一般卑微地活着，兴许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是啊，银莲。”皇甫昌发有些自嘲地笑了。 然而，他们的对话却被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皇甫昌发啊，皇甫昌发你既然这么恨那祸水，那哀家就替你先走一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上元节（上） 饶城的雪更加厚了。 “果然，姑姑是为了这个才想让端王继位的。”沈子越躺在床榻上，浑身感到和雪一样的冰凉，“阿文，姑姑她” “小姐，您就别担心了，夫人说她自有办法，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您能够平平安安的。”阿文像是在哄孩子一般，自己的心却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阿文。”沈子越苦笑着摇了摇头，眼角泛出一丝泪光来，“从端王登基那刻起，那支至姑姑于死地的箭就已经被摆在弦上了。” 宫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特别是对于那些身处冷宫一样的清水殿的太妃太嫔们，他们的日子除了正常的生理作息之外，就是逗逗波斯猫亦或是摆弄些花花草草。其实他们原来的生活除了这些，顶多就是再去搬弄些是非c勾心斗角罢了，谁知道而今的生活竟比吃斋念佛都要无聊。于是，上元节便成了太妃们的第一个盼头，一则是因为能够离开清水殿，二则是能与亲朋好友重聚，尽享宴会之乐。 澜太妃和赵太妃一早便为上元节做足了准备，作为诚王之母和襄王之母，他们免不了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口气，展示自己母族的家底，为王爷们吸取足够上乘的门客。而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便只好为皇室献上贺礼以表自己的诚心。 ”怎么才两个丫头？这琴可是锐王朝开国皇帝轩辕净传下来的，就算是磕坏了一点包漆，你们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节日当天，澜太妃一早便起了觉，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梳妆打扮，而是到院里散步，正好碰见皇甫昌发的侍女银莲正在指责低阶品的宫女。 ”这不是银莲吗？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澜太妃细声细语地走上前去，眼光不自主地看向那把被两个宫女抬着的古琴。 ”参见澜太妃娘娘。“银莲匆匆跪下来解释，”这是我们娘娘献给皇上的礼物，一把锐王朝的古琴。“ ”倒是个稀罕物。“澜贵妃持着让人怜爱的温暖笑意，走上前去伸出手缓缓抚摸着中间那根琴弦，从头一直摸到尾，一面还不忘啧啧赞叹，”这可是南越的洛神香木，相传南越的农人看见甄宓在山间起舞，于是才长出了这洛神香木。这天下啊，唯有这南越有这奇山，也只有这奇山才有这奇木啊。“ ”娘娘慧眼识英，见识广博，咱们做奴才的无一不敬佩娘娘。“银莲给后面两个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三人立刻跪倒并对着澜太妃一顿夸赞。 ”不过是些闲来打发时间的奇闻异事，论才学，哀家怎么比得过昌发妹妹。“澜太妃举起袖子轻在唇边，发出一声软绵绵的笑，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听了这声音骨头也会酥三分。 ”奴婢替娘娘谢过澜太妃。“银莲再一次跪拜，澜贵妃这才满意地离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琴给我抬上兰枝船！“还没等澜贵妃走开几步，银莲再一次拉下脸来对着两个宫女训斥着。 每逢元日，太妃太嫔们都会坐着桂枝船去往陆地，而他们的贺礼与家当都会摆在兰枝船上一同前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上元节（中） “夫人，您当初说那皇甫昌发不应与我们为敌，可为何今日却要如此防范。” “因为，倘若她要加害于我，才叫冤有头债有主啊。” 上元节的灯火夜宴如期而至，宫中各处都纷纷挂上了绚烂缤纷的彩灯，各式各样的灯笼之下，戎秀早就命内务府的人种下了只有在南越盛开的常青花束，此番工程想来就非比寻常。宴席摆在正元大殿的后院里，连同宫妃和宫婢在内，足足容纳了上千名宾客。莺歌燕舞c觥筹交错间，几乎已经无法分辨出谁是谁来，远远看去，只能望见一片绸缎飞扬与笙笛齐鸣。 “皇上到——”像是划破这片喧嚣的一把锋利匕刃，杜言盛捧着他的拂尘款款从正元大殿内走了过来，众人闻声上前，无不颔首匍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政夫人到——”只听得方俊梅清脆悦耳的声音，众人不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眼见沈知非身着鹅黄色为底的绫罗长袍，袍面上还用金丝绣了三只环绕玉树而飞的八尾凤凰，那凤凰神态各异，眉眼清晰，仿佛随时都会从那锦绣上腾跃而起。月光今晚也恰是格外的好，洒在沈知非的身上，蓦然间波光粼粼。 “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臣妾万不敢当。”沈知非侧身，屈膝面向戎秀。她的眼角被点上金粉，伴着两边熠熠生辉的金步摇，倒也是有着十足的凤凰之姿。 “朕敬你c重你，这般无妨。”戎秀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沈知非一瞬。他的心早就属于这个女人——起初，他只是爱慕她的温婉c她的美丽，可随后他却又完全折服在她的文韬武略之下。戎秀坚信沈知非会带给他他梦寐以求的天下，也坚信他能够与她一生厮守，共怀这大越江山。 可她呢？她会怎么想自己，他总是捉摸不透。 今日，是戎秀执意要沈知非如此打扮，他只想以此告诉所有人，只有她沈知非，才有资格成为大越的凤凰，自己的皇后。 “众卿平身。”戎秀先扶起沈知非，随后对着众人道，“今日朕有一大事要告诉诸位爱卿。” 乘着宾客们窃窃私语的当口，戎秀还是止不住偷看沈知非一眼，她依旧是没有半分情绪上的变化。 “贤妃书氏，温婉贤淑，兰心蕙质，明仪知礼。倾心辅佐朕治理后宫，有主持大局之能，故其当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之典范，今朕特封其为皇后，主掌后宫诸项事宜，钦此——” 众人皆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惊得摸不着头脑。 “臣妾，谢主隆恩。”贤妃本站在一旁，很快便理清事情原委，头一个站出来跪谢。 “臣，谢主隆恩！”书祭酒也立马反应过来，跑上前去连忙跪下。 “臣等，恭贺圣上c皇后娘娘。” 书皇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戎秀，再看了一眼沈知非。她有些茫然地起身，再转身，看向那满院混乱的欢愉，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上元节（下） 众人入座，宴会才真正地开始。所有人都变得安静起来，仿佛方才的热闹嘈杂都是虚幻的泡影。 “今日，”戎秀坐在正元大殿后门之前，他环视了四周，“怎么没见襄王前来啊？” 只见人群里走出一个老者，衣着简朴，但布料却着实是上乘的。只见他先是一个叩首，随即陪着笑脸道：“启禀陛下，草民是襄王府的管家。前几日殿下去北方狩猎，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无法出席。今日，殿下特让老奴前来向陛下请罪。” “无妨，让襄王好生休养。”说罢，戎秀看了看赵贤太妃，只见那女人丝毫没有把那老奴的话放在心上，也丝毫不为自己见不到儿子而感伤，她只是坐在那里逗着那只肥肥的波斯猫。 宴会还在继续。像往常一样，又是司空见惯的歌舞升平和舞刀弄枪，再来就是些仅博众人一笑的戏曲班子，戎秀自然是早就厌倦了这些。 “政夫人，你曾在前一次宴饮中答应朕，要择日为朕弹奏一曲，不妨就在今日？”戎秀含情脉脉地望着坐在自己身旁沈知非，待她点头，自己竟抑制不住地乐出声来：“好！来人，快备琴。” “哀家今日恰好见馨太嫔准备了一把洛神香木做的古琴，要作为上供的礼物。不妨，馨妹妹先做了此等美事？”澜贵太妃笑语盈盈地推荐，戎秀也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 “臣妾谢过皇上，太嫔娘娘。”沈知非起身，拿起身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面向戎秀一饮而尽，待她走下席位时，那把上好的古琴早已为她准备完毕。 沈知非撩起裙摆，稳稳当当在那把铺上绣毯的木椅上坐下，双手轻抬摆在琴弦的上方。当那指尖落下，在弦上滑动时，那空谷幽兰一般缠绵哀远的琴声才如同她心底的万般情愫一样倾泻而出。确是上好的古琴，也确是上好的演奏。 “只不过，”沈知非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息，“此等好琴，却成了腌臜下作之人的匕首。” 她没有抬头，只是微微一瞥，就看见澜贵妃嘴角不经意的笑。 “愚蠢。”沈知非冷笑一声。可还没等她的琴音结束，最中间那根弦却突然崩断。只听得那扭曲的一声，沈知非像是被灌上铅了一样突然从位子上摔落，重重地倒在地上。刹那间，那琴、那桌、那椅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倒塌，呯砰声响过后，是死一样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都怔怔然木在原地，戎秀圆睁的眼睛将他的眼白都撑出了可怖的红血丝。 “快传太医——”戎秀不顾一切地从自己的座位上飞奔而下，他跪倒在沈知非的面前，紧紧地把她从地上抱进自己的怀里。周围的人都纷纷走上来查看，戎秀却丝毫没有顾忌。 “非儿，你别吓唬朕，你别吓唬朕……”戎秀不停地摇晃着沈知非的身体，沈知非却像是沉沉睡去的婴儿，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却怎么也不睁开眼睛。 阿蛮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过来，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冷汗，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随行的太医。 “陛下，夫人已经没有脉象与呼吸了。”那太医一看，便只是摇头。 “你说，是何缘故！”戎秀将沈知非搂的更紧。 “夫人在原先老臣诊脉时脉象都十分平稳，今日突然死亡绝非自身原因。”那太医低下头来，仔细地反复地思索着，这才又开口道：“微臣听闻，这蒙国有一特有的毒药，只要人一沾上就会立刻死亡，其毒发之迅速可谓没有它药能及。” “你胡说！”戎秀一巴掌扇在那太医的脸上，那太医随即便口中流下血来。 “陛下饶命，微臣不敢胡说啊！” “那你可能验证？”阿蛮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太医。 “可……可以……”太医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汗珠，“只要检查……夫人生前那一刻碰过的东西……” 众人都看向那根断了的琴弦。 “皇上！皇上冤枉啊！哀家不可能对夫人下毒啊！”皇甫昌发连忙扑倒在戎秀跟前，却被他一脚狠狠踢开：“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太医从袖口掏出一枚比寻常还要细上许多的银针，轻轻地点在那根琴弦上，顿时那银针的针头泛出了黄色。 “方才老臣用的银针是被此毒的解药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只要一碰到这个毒就会泛出黄色。此毒虽然毒性剧烈，但是只要事先服用解药，触碰此毒的人只会在触碰处泛出黄色，并不会危及生命，可夫人就……”那太医摇着头，不敢再看戎秀一眼。 “皇上！皇上！哀家是冤枉的！哀家从未踏出宫门半步，怎么可能有蒙国的毒药呢？是……是有人栽赃陷害！”此时的皇甫昌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她恐惧着死亡，却又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加害于她。她怎敢？怎敢对沈知非动手？ “朕可是听说，你的母亲，皇甫夫人，是有一半的蒙国血统的。”戎秀的声音被压得一低再低，“而你的手段，朕也是领教过的……” 他知道是皇甫昌发给自己的父亲下了毒。 “不……不……皇上……” “朕，要你生不如死。”戎秀的两只眼像是要从眼眶中冲出一样狠狠地盯着皇甫昌发漂亮的面孔，“来人啊！” “臣在！”几个护卫走上前来。 “砍去这个毒妇的一条腿，剃光她的头发，把她给朕扔进清水殿后院的猪圈里！永远都不能从那里出来！”戎秀抱着沈知非的尸体站了起来，他冷冷地瞪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皇甫昌发，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一阵癫狂的嘶吼之后，皇甫昌发在这个宴会上彻底消失了，徒留地上长长的十条手指血印。 “你怎么这么冷。”戎毓帮沈知非塞好狐毛做的领子，抱着她，不顾众人的反对踏进了正元大殿。 “你要朕当皇帝，要朕听从你的一切，真答应了。你要朕给你们沈家自由，不再是皇族摇尾乞怜的狗，朕答应了。你想一匡天下，在这正元大殿之内见证这大越千百年来的繁荣……非儿，朕却没来得及……没来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一、涅槃 “姑姑！” 沈子越痛苦地睁开眼睛，她的嘴角因为方才的噩梦吓得连连抽搐，本就苍白的面孔如今变得惨白。阿文闻声连忙提着烛灯赶过来，拿着手绢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汗。 “这天这么冷，小姐怎么出汗了。”阿文不由担心地皱着眉头，“身子还这么冰……” “阿文。”沈子越突然伸手紧紧抓着阿文的胳膊，“我梦见……梦见姑姑……咳咳……“话没说完，沈子越就立马重重地咳嗽起来，伸手一抹，嘴角竟淌出血来。 ”小姐，您先躺着，我这就去膳房拿药！“阿文慌忙地冲了出去，连手里的烛灯都忘了放下。 ”姑姑……“沈子越感到自己冰凉的脸上划过滚烫的泪水，她一遍又一遍想着刚才那个梦境，变得愈加清醒。今日是上元节，可这南苑却和寻常一样的死气沉沉，她记得姑姑还在府中时，每年上元节都会给自己送上好多漂亮的礼物，这自然也包括沈子越最喜欢的珍珠串儿——那是姑姑亲自做的项链，那珠串挂着能垂到自己的腹部，每个珍珠也全是姑姑亲自挑选，都是又饱满又亮泽的上等品。想到这，沈子越不自觉地起了身，借着月色在黑暗中摸索着，蹒跚走到自己首饰盒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沈知非送给她的珠串。 沈子越带上这珠串，她感觉有些沉甸甸的，心头却是说不出的甜蜜。 ”你何时才能回来……“沈子越抚摸着那一颗颗珍珠，远远望着那月亮。她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当自己捂住那处时，心口却又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禁不住这般，吐出一口血来。双手扯住自己胸口的衣襟，那种痛楚还在一点一点地加深，几乎要将她彻底贯穿，再狠狠把她撕裂。 啪嗒一声，就连那珠串也被沈子越失控地扯断，她开始重心不稳，狠狠地磕在一面的橱柜上。终于，她放弃了挣扎，缓缓从柜子的边缘滑落，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任凭病痛把她彻底地摧毁…… 沈知非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知觉，还有一丝光亮。她睁开眼睛，看向眼前这只有一缕月光的黑暗。 ”我是死了吗。“沈知非借着光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为什么……解药没有用。“ 那日，沈知非早就觉得会有人拿馨太嫔这样的众矢之的做文章，并且是用蒙国的古毒。当然，馨太嫔自己并不会下手，有最大可能的便只有父亲曾是蒙越使节的澜贵太妃。而那日早上澜贵太妃抚琴的场景也被阿蛮尽收眼底，于是沈知非在奏琴之前便以敬酒为由喝下了解药，只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倒下了。 沈知非尝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却触碰到许多散落在地上的硬物，她拾起一个定睛看了看，是上等的东海珍珠。 ”我这是在哪？“她感觉自己眼角有些潮湿，像是刚哭过。旋即，嘴里传出了一丝血腥味儿，她伸手一摸，果然是一口的鲜血。 ”小姐！” 是阿文的声音？沈知非站起身，就这么站定在原地，听着脚步越来越近。 “啊！”阿文花容失色的脸蛋渐渐出现在沈知非面前，虽然有些许模糊，但她确定，这就是阿文。 “阿文，你怎么在这里？”沈知非一把上前抓住阿文的肩膀。 “小……小姐……你的血……”阿文都快吓得哭了出来。沈知非放开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口擦干净自己嘴角的血液道：“你先把灯点起来。” “小姐，真的对不起，方才我太着急，直接把蜡烛当灯笼带出去了。接过蜡烛也熄灭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膳房。”阿文很熟悉这房间，立马就把灯点亮了。只见这房内的地上还有一大摊血迹和零星沾着着血的珍珠。 “小……小姐。”阿文连忙跪下给沈知非叩头，”奴婢该死，该死！“ 沈知非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别处，而是沈子越的闺房，再加上这阿文的言行，莫非…… ”不，不可能。“沈知非暗自嘀咕着，一面立刻冲到梳妆台上的镜子前。 明明白白，镜子里，是沈子越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二、命运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阿文知道自己的情绪会给沈子越带来不好的影响，只好强忍着泪上前询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刚才……”沈知非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一般不可思议，“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突然疏通了一般……虽然，虽然流了点血，但我感觉要比以前好上许多。” “小姐真的没事吗？”阿文走上前来，一双暖暖的手抚上沈知非的脸颊。 她现在自然是没事了，可是子越呢……子越去了哪里？沈知非温柔地拨开阿文的手，低下头来看着满地已经发干成褐色的血。 “啊，我这就清理。”阿文这才反应过来，冲出去打来一桶水。这丫头反应一向利落，半柱香的时间内就将房间内的一切恢复如初，还顺带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来。 “小姐，珠子还放在首饰盒里。先把衣服换上吧。” 还没等沈知非答应，阿文就已经开始给她解开腰带。沈知非悄悄地打量着阿文，她还是同往常一样的胆小又文静，一张粉嫩的娃娃脸这么多年也都一直没有变过。记得上次回到沈府的时候，她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服，只不过现在这件浅蓝色的衣服被她自己缝进里子，显得更加厚实了。 “阿文，”尽管极不情愿，沈知非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我的病……已经到什么境况了。” “小姐的病已经有所恢复了，”阿文原本紧绷的脸突然绽开笑容来，“兴许啊，今年冬天一过，就会好了呢。” “那为什么，我的脸色会这么难看。”沈知非说罢，拿来方才那面镜子，摆在她和阿文的面前，“这真的是已经快痊愈了的人的面孔吗？” “这只是……只是暂时的，小姐。”阿文为沈知非换好衣裳，然后开始整理起头发来，“你就别多想了。”那声音细细的、甜甜的，听得使人不由地心安。只是沈知非心中明白，就算子越的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也不至于会恢复得如此之快，阿文如此告诉自己，无疑就是在隐瞒实情。而真正的子越，大概也就和真正的沈知非一样，已经死了。 “阿文！”沈知非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现在是几时？“ ”丑时三刻。“阿文一面回答，一面走到到拿来的药罐里舀取汤水。 ”那今天，可……可是我……“沈知非的眉头已经拧到了一块儿，下巴随着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剧烈地颤抖着。 阿文停下手里的动作，房内只有烛台灯芯冒着火花发出的噼啪声。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勉强地笑着回答： ”是小姐及笈的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三、及笄（上） 阿文不敢去看沈知非的眼睛，她突然垂下脑袋，倒吸了一口凉气。房里的炭火已经燃尽，冰冷的寒意使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小姐，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阿文背过身去，再一次掸了掸被子上的灰尘，“小姐？” 沈知非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阿文的话语。她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思绪像是被一层厚纱给紧紧蒙住，一股莫名的哀痛又突然迸发。蓦地，沈知非流出泪来，但却依旧呆愣在原地，似一座被月光裹挟的雕塑，唯美而凄凉。她很想愤怒地狂吼，却只好无奈于自己的哑然。 原来如此，这便是命运。子越用她的生命度过了她的劫难，却把重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而自己呢？倘若那日没有在上元节的灯火间跌落，那自己还能为了那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放手一搏。可这莫名其妙的死亡无疑是当头一棒，彻底截断了自己的一切——就算运筹帷幄，就算千机算尽，到头来都只好付之一炬。 “为什么……”沈知非的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到，“子越，这没有意义。” “小姐，小姐！”阿文再一次被沈知非扭曲的表情吓到了，“再喝些药，快睡吧。” “嗯。”沈知非立刻回过神来，她向阿文露出一个令人放心的笑，乖乖地躺回了床榻上。那张金丝楠木做的秀床早就浸透了艾草的气味，床上的木枕也早就被磨得油光发亮。沈子越可能大半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床榻之上，在病苦折磨的怀抱之中。 想到这里，沈知非又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可奈何的颓废感，这种希望和意志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痛楚。 这日天亮的很慢，像是朝霞从天的一角步履蹒跚着挤向四面八方。沈知非整个晚上都是睁着眼的，她没有明显地动静。阿文同她一样，一旦睡着都只是睡得浅浅的。沈子越的病发已经使得有一点点神经质的阿文心力交瘁，沈知非不忍心再去给她平添负担。 “小姐。”窗户纸刚一透进黄澄澄的阳光，阿文便已睁开眼睛。她没有丝毫的耽误，直接从她的小床上爬起，从相隔的屏风后头迈着又轻又快的步子朝沈子越的床走过来。 “阿文，让我洗漱。”沈知非也从床上爬起来，两只脚踏进新缝好的鞋子里。她昂起头，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阿文，阿文也笑着来回应她。 “小姐今日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阿文一面捧来洗漱用的水盆一面笑着道。而今沈子越的面色虽然依旧憔悴，但也多半是整夜未睡的缘故。因为有了沈知非的生命和灵魂，沈子越原先的病体竟也能够快速地恢复了。 “你还记得当年那道士所言吗？”沈知非低下头，看着沈子越那双雪白的手突然问道。 “阿文记得。”再次抬起头，恰巧碰上阿文那双坚定的眼睛。 沈知非没再言语，两人会心地点点头。只是阿文没看见那张少女的面孔上，却有着与她年纪全然不符的苦涩与抑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四、及笄（中） 在大越，行及笄之礼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从女子的服装、首饰、妆容，到整个仪式的排场、布局、出席人物，都是非常讲究的，从中也可以看出一个家族财力、物力、名望的多寡。因此，身为国公府大公子的长女，沈子越在今日可是要背负整个家族的荣光。 “小姐，这个珐琅簪子是国公夫人亲自为你挑的。”阿文捧起那支在光下闪耀出绚烂光芒的簪子，眼睛怎么也挪不开去。 “你若是喜欢，给你做嫁妆。”沈知非瞧着她这副老实样，不禁开了个玩笑，叫阿文慌得支支吾吾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羞红这脸把这簪子往她头上戴。 “不。”沈知非轻轻抵住阿文的手，“你拿我首饰盒最底下的簪子来。” 阿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令行事了。打开那只素色的锦盒，在最底处的绒垫下果真藏着一直镶着翡翠的金簪，那翡翠被雕琢成圆形，面上细腻润泽、质地纯净，四周还点上了零星的宝石，不用太多光亮都照样能够五色俱全。阿文不禁打从心底对这簪子百般赞叹，却也疑惑沈子越为何从不将这簪子取出。 “这是姑姑入宫第一年回来带给我的。”沈知非学着沈子越的语气说着，“我那时候盯着它看了好久，连姑姑跟我说话都忘了。心想着一定要把这个宝贝好好藏着，这一放，竟再没用过。” 是呀，子越竟然从来都不舍得碰那簪子。 “小……小姐……”阿文一听见提起了沈知非，整个人就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一股风恰巧在这个时候撞在门上，惊地她突然猛地一哆嗦。 “怎么了？”沈知非知道阿文要说起什么，但还是摆出好奇的样子，非得让阿文说出这事才罢休。 “政夫人她……”沈知非本以为阿文会吓得大哭起来，怎知她的眼中却是充满了担忧和恐惧，“薨殁了。” “何时？”沈知非还是猝然皱了下眉头。 “昨夜，在上元节的灯火夜宴里。”阿文见沈知非没什么剧烈的反应，在惊讶的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她继续说下去：“老爷一夜未归，也是因为这个，方才我去取药时听国公夫人的丫头说的。皇甫家的大女儿把他们灭门的缘由全怪在夫人身上，设计下毒谋害了夫人……想夫人曾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竟被这等小人……” “好了别说了。”沈知非见阿文开始谩骂一般的碎碎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的重要性你我都懂，别说是爹娘、爷爷奶奶，就算是姑姑也不希望我会被这等祸事所影响。你我就不要再徒增悲伤了。” “小姐……”阿文有些惊讶于沈子越的变化，她看上去不仅仅是比从前有了许多生气，更多了几分沉稳和淡漠。就一个晚上，她似乎已然蜕变成了像沈知非那样不可思议的女人。 “阿文姑娘，”门被拍响，沈知非记得这是南苑的小厮凌波的声音，“老夫人让小姐去到她屋里，仪式就要开始了。” “好。”阿文应答了一声，连忙给沈知非做好最后的装扮。只见那条半透明的银色腰带被小心翼翼地系在沈知非的腰间，轻轻的、薄薄的，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温柔地从腰间抱住。阿文自己双手击了个掌，再弯下腰来扶起沈知非，那支发髻上的翡翠金簪富有节奏地忽闪着，映衬着沈子越灵巧可爱的脸庞。 “今日仪式是从老夫人的院子开始的，”阿文一路送着沈知非进到院子里的轿辇，一路讲解着及笄仪式的整个过程，“向老夫人拜完礼后，便是去国公老爷和夫人那处，再接着是少爷和少夫人那处。拜完了府里的长辈，便是要去到大堂里，宾客们也都在那处等着小姐。小姐不怎么出南苑，不过一路上都会有周嬷嬷指点，你尽管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五、及笄（下） 沈知非有些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腿。尽管人们皆知沈子越的身体状况，但沈家的长辈们依旧不遗余力地在她的服饰上下足血本。这种富丽堂皇的外表之下，则是沈子越以弱小之躯扛起的重担。别说点缀着碧玉的坎肩，就是下头那双绣着金线铺着蚕丝的鞋底都叫沈知非难受地够呛，颇有一种头重脚也乏的无力之感。周嬷嬷依旧悠哉游哉在前头走着，她满头的珠翠似乎也从来不会阻碍她优雅地摇摆自己的脑袋。 “少小姐，老夫人的房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再忍耐些。”周嬷嬷回过头来，示意阿文和边上的侍女都散开，自己则毕恭毕敬地扶着沈知非的胳膊。果真如她所说，再没走几步，就能望见老夫人的院子，此时，这位姿态翩翩的老者正倚着自己的拐杖站在院门口。精瘦的身躯上，令人难以忽视的是她那双一如几十年前那般清澈的眼眸。 老夫人已年过八旬，但却依旧每日神采奕奕。她出身名门，与权极一时的郁家还是宗亲，只是随着郁皇后的薨殁，老夫人的家族也终究是没落了。然而，家族势力的消亡并没有影响到老夫人，她毫不犹豫地和自己的父母亲人一刀两断，全心全意地投身于沈家的基业。虽然并无确凿证据，但许多人都心知肚明，郁家和老夫人母族的衰弱，和老夫人本人脱不开关系。 “子越……” 沈知非记得上一次老夫人的这般神情，是出现在自己嫁入皇宫的那一日。 “子越拜见老夫人。”就算身上的物什再厚重，沈知非还是强忍着给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而老夫人就这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想要她起身的意思。就在沈知非的双腿已经酸疼到开始抽搐的时候，她才终于款款点了点头：“阿文啊，快扶你们小姐起来。” “嗨，瞧奴婢，许久没有侍奉少小姐，都笨拙了不少。”还没等阿文回应，周嬷嬷就抢先一步扶起沈知非来，一面还与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沈知非心里明白这个周嬷嬷在做管家之前是老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可谓是主仆同心，这周嬷嬷的一言一行无非是隐射了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这时候也不早了，都说您提的字最灵光，”周嬷嬷抚了抚沈知非的肩膀，“何不也赠给少小姐一个？” “你们先去，我亲自用笔写下来，送到越丫头房里。”老夫人话音刚落，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概是因为沈知非突然薨殁的消息，国公夫人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从清早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再加上沈国公已经赶去了会客堂，周嬷嬷便识趣地只是带着沈知非在夫人房前传报了一声，就离开了。 隔着院里厚厚的积雪和假山湖水，沈知非还是能够依稀听见母亲的哭泣声，那是一种极力克制却又悲痛欲绝的抽泣，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正无情地抽走沈知非所有的理性。 “少小姐，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周嬷嬷的眼睛突然扫了过来，透着令人难以拒绝的严厉。沈知非点了点头，再没多看国公夫人的院子一眼，但那哭声还是断断续续却又挥之不去。无奈，无奈！沈知非再一沉沉地闭上双眼，现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加快自己的步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六、花间遇 还没到会客堂，只听见堂内熙熙攘攘，好不快活的样子。待嬷嬷进去传报，里面才又恢复了些安宁。沈知非让自己深呼吸了几下，才迈开腿去。她看见沈国公站在大堂的中央，他的面容已经明显令人察觉到憔悴，却还是不得不表现出欢喜而欣慰的样子。沈知非故意放慢脚步，从身边的所有人脸上，她都能看出夹杂着一丝怜悯的不怀好意。 今日的宾客大多是族中的亲眷，而听闻今日还会有一位皇室宗亲到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襄王戎毓。借助着面前珠帘的遮挡，沈知非可以清楚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始终没有看见戎毓的影子。她再清楚他的样子也不为过——那个竟能令她感到心神不安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像在上元节缺席一样，大概他今日也不会来了。不知怎的，沈知非的心中居然闪现出一瞬的不甘。 “子越。”沈国公见沈知非走近，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他是知道她的病的，也是怕她瘦小的躯干支撑不住这厚重的礼服，但这全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的意思，他也不好拒绝。 “拜见国公爷爷。”沈知非还是强忍着全身的酸疼行礼，这使得沈国公更加地心疼。还没等她行礼完毕，他就立刻把她扶起来，眼角的泪坑上又再一次晶莹闪烁。沈知非此刻也同样感觉到鼻尖酸楚，但她还是强忍着向沈国公示意。 阿文从周嬷嬷手里端来了一只用黄花梨木雕琢而成的首饰盒，盒子里是一枚全由黄金制成的簪子。这簪子的色泽比沈知非从宫中带来的簪子还要纯正，簪尾的发明鸟也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沈国公拿着簪子的双手自始至终都在颤抖，就像生怕那只作腾飞状的鸟儿随时都会冲入九霄，转瞬而逝一样。 当簪子没入沈知非的发间，及笄仪式就算正式完成了。 “一会儿我在这里陪陪他们，小姐们都会去南苑修稧，你到那处便是。”沈国公的双手在沈知非满头的发簪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他小声对着自己的孙女叮嘱了两句，随后叫了几个府里的小厮朝那些宾客走去。 “少小姐，我们回南苑。”周嬷嬷也是一刻不闲着，拉着沈知非的手就走了起来，后面一行婢女小厮也都忙从方才的仪式中回过神来，匆匆跟了上去。 也罢，这场仪式对于沈家的人来说，远远不止于是女儿的成年那么简单。沈知非打从心底里叹了口气。 一回到南苑，沈知非立刻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族里面的小姐们都在后院里等着，她们早就准备好了修稧的物件——什么古筝、古琴、箜篌都被摆在乘凉用的亭子里，怕是雪水把琴弦琴身打湿。凉亭边上的石桌上，环绕着放满了不只是这个季节才有的草木，但大多是各色耐寒的腊梅和房间里常种的山茶、水仙。除此之外，便就是用不同材料制成的灯笼了，错落有致地在积着薄雪的小径边缘立着，就等着黄昏点烛那一刻。南苑的后院里被当年还是护国公主的沈知非种满了红梅，所以远远望去，女眷们的面颊和锦袍都显得红彤彤的。 “子越，好久未见了。” 火红的花海里传出像银铃一样动听的声音，沈知非定睛一看，便知那女子是周家的人。 当今朝中，周丞相虽主张沈家为患，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沈家姻亲——沈家曾有两名天资出众的旁系女眷分别嫁给周相的儿子和侄子。如今眼前的这位少女，身材玲珑小巧，举止却优雅不凡；五官清秀大方，水汪汪的杏眼里却是掩不住的锋芒，再加上那颗浑然天成的泪痣，不难认出此人正是周相的亲孙女，周淳安。此女在都城之中享有盛名，是色艺俱佳的名门闺秀。她善舞花剑，善跳公孙大娘的浑脱之舞，因此就连自己的兄长在内的男子们都得敬她三分。 “安姐姐。”沈知非在很久之前曾与子越见过这周淳安一眼，她记得当时子越就是这么称呼她的，“许久未见。” 众女眷们见周淳安上前，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子越许久没参加过修稧，想必也是早就忘了其中规矩。”周淳安露出一丝少女特有甜美的笑容来，“不如我们姐妹们先小灼几杯，让我们呀把这过程细细给子越妹妹道来。”沈知非确实早就不记得这闺阁少女的游戏，便也同身边的小姐们一起答应着。 沈子越因为打小体弱多病的缘故，从来都不曾喝过酒，眼下因为病情转好，阿文才准许帮自己隐瞒着偷喝个两杯。只不过这两杯下肚，沈知非已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为何处了，哪里还听得到什么斗琴，什么插花，什么流觞曲水？ 只听得“啪”的一声，沈知非不小心把手里的酒杯滑到地上，瞬间就摔成好几瓣。 “呀，子越是醉了。”周淳安捂着嘴巴笑着，一面忙叫自己的丫鬟帮忙去清理，嘴里还不忘道，“我们这规矩还多着哩。例如，这酒杯要是砸了，就得当场吟诗作曲一首，或自己作诗，引前人之曲，或引前人之诗，自己作曲。子越，你可想好选哪一个了？”周淳安说完，所有人都好奇地睁大眼睛瞧着沈知非。她此刻晕头转向，倒也找回了许多少时的记忆。 自己当时也是如此不堪的酒量，在修稧会上砸了不知多少的酒杯。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红梅，这样围绕着自己的漂亮的女眷们，她记得自己总喜欢爬上那棵枝干最为粗壮的梅花树，在那片芬芳之间，弹一曲琵琶，唱一曲歌。 ”若谈作词，世上可还有人能比过秦太虚？“沈知非不自觉地道出了当年自己说过的同样的话。 ”妹妹可是要唱那《鹊桥仙》？“ ”如此情浓，倒令人生厌。“沈知非摇了摇头，她朦朦胧胧间在那亭子里摸索到了一把面上刻着红色梅花图样的琵琶，熟练而又敏捷地爬上了那棵她最熟悉的梅花树。 ”小姐，树上危险，快些下来！“阿文见状，第一个跑了过去，却被周淳安给拦住了：”你没见子越妹妹正有曲要唱？莫失了雅兴。“ 确实，沈知非把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梦了，全然不知自己已酩酊大醉。她开口，拨弦，所有曲调琴声都在她一念之间缓缓道来：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沈子越的背影，像自己的意识一样模糊不清。她想努力去回忆自己原本的模样，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沈知非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来，轻轻拈掉自己眼角露出的泪水，继续开口唱了起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记长长的尾音，却怎么也道不尽她的辛酸，她的悔恨。 “好！”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怪那声音短促，根本分辨不清那究竟是谁。众人都显得有些许惊慌，他们四处张望着，这里除了女眷们，就只有些婢女在侧，哪里来的什么男人？ 沈知非也懒得理睬那些有的没的，就让自己这么软软地躺在枝丫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了，也已经很累了。如今，她也只想就这么渐渐地睡过去，最好不要再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倾城世家》正文 七、相思 “殿下，一会老臣施针，免不了又是一番折磨。” 夕阳斜射进襄王的府邸，映照在他房内那块硕大的屏风上，这屏风也恰巧绣着山峦叠嶂的图样，颇有一种“小山重叠金明灭”的味道。戎毓就半躺在屏风后面的靠椅上，一边站着他们府里最好的大夫。 “无妨。”戎毓冲着大夫笑了一下，他是知道那针眼的厉害的，更甚者连自己的骨头都能碰到，他却从没喊过一个疼字。 而今日，戎毓竟然连脸色都不变化一下。 “殿下，您昨日怎么还偷偷摸摸跑到沈府去，我们还是要避嫌才是。”管家七通到屏风里侧来。正如他的名字所言，他可谓是大越绝无仅有的万事通。一切新旧闻、奇异事，都逃不了七通大叔的手掌心，就连宫里面娘娘们何日侍寝，何日小产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昨日，襄王戎毓本也应该拒绝参加沈子越的及笄仪式，但他还是忍着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去了，况且回来还带着令人费解的笑意，这才更使得七通叔困惑。 “就是给国公爷一个面子，还有……”戎毓突然顿了一下，“我没想到，她当初这么一个只手遮天的女子，死后竟无人问津。” “宴会上无人提起她？”七通叔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就连国公爷，她的父亲都好端端陪着客人喝酒。”戎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沈知非，她终究只是沈家的一颗棋子，就像当年的欢姨母……” “殿下，那等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了。”七通见大夫还在边上，就立刻打断他，“也不知您这是怎么了，从那边回来竟然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七通叔，”戎毓抬起头看着七通，眼里的神色有些许奇怪，“本王从上了回府的马车就在反复回想着在沈府看见的一切，但想得最多的，还是那幕情景。” “沈国公丧女还大摆宴席，确实令人触动。” “不，是那女子……”戎毓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说漏了些什么，连忙停下口中的话来。 就连大夫也察觉一二，不自觉地露出八卦的笑。更别提久经江湖的七通了。 “哦，殿下是碰到心仪的女子了。”七通调皮地挑了挑眉毛，“我就说呢，是谁开了殿下这冥顽不灵的窍啊。” “嘿，七通，”戎毓气不打一处来，“本王什么时候冥顽不灵了？” “记得老奴第一次遇到陛下是在西北边境那处的寻野场——那可是西北最大的花柳之地啦，可陛下您呢？在里头不急着找姑娘们寻欢作乐，却牟足了劲儿和他们比赛诗画琴艺，你说老奴着不着急？”七通这一连串的话听得戎毓是压根没理儿反驳，只得乖乖默认。七通他这模样，说的就更欢了：“再说您回到饶城，连一房姬妾都不纳，成天往宫里面跑。您还别说，老奴一开始见殿下您跑沈皇后那处的时候，还吓得以为您开错了窍，结果呢……还是一顽固不化的铁石肚肠！” “七通！！”大夫站起身来，对着七通就是一顿呵斥，“殿下现在需要安静，况且你我都不应再提起沈皇后一事，怎样提起都不行！” “你这老匹夫！”七通虽然被这么一骂也很气愤，但听大夫的话说的也有道理，便识趣地默默退下了，临走前还不忘看一眼戎毓的脸色，居然也没有变差。 “老张。”戎毓托着下巴，看着给自己的肩膀施针的大夫老张，“本王脑海中如今都还忘不了那女子的模样，还有她的声音。” “殿下可知为何？”老张也不着急下定论，但心里也已经能猜测出个大概。 “那日午后，本就应是令人疲倦的。而那个女子，她在花树之间，唱了一曲《蹋莎行》……”戎毓的眼睛盯着窗外不知何处，“她的歌声，她的容貌，宁静、清冷，本王一下子就醒了——从原本这场举世皆浊的梦里……” 老张小心地打量着此刻的戎毓。他还记得这少年原本意气风发，却又有些不可一世的狂妄，也记得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所向披靡的霸气。只不过这些记忆都与他现在这般大相径庭，眼前的戎毓，像是一个在桃花乡里醉酒迷途的儿郎，懵懂却又纯净。老张清楚戎毓虽然看似风流，却并不涉女色，倘若这等男子动情起来，便是怎么也免不了一场痴缠的。 “她让殿下脱离了烦忧，”想到这里，老张微笑着再拿起一根银针来，“却也让殿下增添了新愁。” “你说何愁？”戎毓收回方才失了魂的模样。 “时间能有几多愁，似水东流仅相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