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凰天下》 正文 第一章 落水求生 云瑶感到脸上一阵疼，似是谁踩了她的脸。 她终于从一片混乱中醒过来。 “救命，救命！”四周的呼救此起彼伏。她睁开眼睛，感觉身上极其的冰凉，惯性的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一个手肘抬过来就要打到她的头。她本能反应让开，这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辆马车，比一般的马车更长更宽。马车箱用竹篾编织而成，一般用于运载牲畜幼崽。 这样的马车却拖了一车年纪不大的孩子。并且此时不知何原因，它整个滚落进湖泊中，只有一个极小的窗口露在上面。 这马车进了湖中时间不算长，好在车中已经有人逃离出去。云瑶醒过来的时候，车里只剩她和另外一个女孩，此时那女孩已经有半个身子探出窗口，正在向外面的谁哭哭啼啼的说些什么。 因为位置的关系，她此时处在车尾，想要得救，得前面那个女孩先完全钻出去。 此时更多的水满进来，有些水已经淹没云瑶的口鼻。她已经有窒息感。 出于自救，她滑动手臂，却感受身体软绵绵的。也对，人贩子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们，会时不时给他们下药。也是因为药效太厉害的缘故，便是身边发生这样的事，她也才勉强睁开眼睛。 她吃力的划过去，过去托了前面那人一把，然而像是感觉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对方整个身体一阵哆嗦，便听到耳边传来更刺耳的尖叫。更要命的是，这人脚不住的在水里踢腾。惊慌失措情况下，少女的力气不算小，便是整个身子都泡在水中，云瑶被踢了很多脚，身子吃疼得厉害。 她原本是极为勉强的，便这样重新被踩到水下，连吃了几口水，鼻腔里开始觉得刺疼。 好在求生意识强烈，她并没有放弃，而是退回水中。这一退回，难以忍受的窒息感接踵而至，她只觉得胸口心跳宛如雷捶，似乎都会从口里蹦出来。 好在乱叫乱踢的小姑娘已经被什么人提出去。云瑶虽然窒息难受，理智却清晰，挣扎着拉住那窗户边缘跟着浮出水面。 可这刚一露出头才呼到一口新鲜空气，就感觉后脑勺一疼，却是被谁打了一闷棍。 哪个王八蛋？ 云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晕不能晕，然而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 她本能转过头，想要去看打自己的那个人。 意识的最后，眸光当中，昏暗的湖面上出现一条小船，船上有一湿漉漉的小姑娘以及一年轻的男子。小姑娘披着长袍，跪坐在在船头，月色当中显得楚楚可怜，一旁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类似桨的长棍，在和云瑶对视中，神色中露出惊讶之色。 好的，认清楚这两个杀人凶手了。 她如此想着，虽然不甘心，身体却不争气，周身一松重新落入水中。 她只感觉身体一阵沉浮，像是滚在最绵软的床上。若是可以，她倒是想要永远这样睡下去。 然而偏生有个声音不住的喊道：“醒醒！” 她蓦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明丽的眼睛。 她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侧转过身子。 一个软糯的声音在旁立马不高兴的抱怨道：“花哥哥救了她，她却这般没礼貌。” 她忍不住想翻一个白眼。然而这具身体里之前被灌的药也没有完全失去药效。她又重新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小童楚心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明亮起来。 她也并非在湖面的小船上。原本湿漉漉的衣裳，也换成一身极为合适的月白色长衫。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药香味。 一个扎着小发揪圆滚滚的小童正在窗外捣药，一边口里念念有词。 她坐起来，只觉得后脑勺扎心的疼，身上也有多处疼痛。幸而并没有骨折，手脚也齐全。 见她醒过来，那小童松了口气，甩开手中的药捶道：“我们先生见你可怜，便把你留下来。你这一睡可实在，足足两日了。”他说着掰起手指头，因为年纪不大对数字不敏感的缘故，举起来的手指头却是三只。 不过他自己也不太在意这件事，继续道：“先生叫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张张嘴，只觉得喉中像是有沙子，刺痛得厉害，忍不住道：“能不能先让我喝点水？” 小童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先生嘱咐过这点。我倒是给忘了。”他说着小跑进来，结果被门槛绑住，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发出扑咚的声响。 云瑶不免担心他道：“你没事吧？” 这小童似是没想到自己会摔倒，看了那门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口里嘀咕道：“都是门槛不好，还会拉我的脚。” 听到云瑶和他说话，他才转动眼珠子，慢慢爬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算什么。”又直直的看着云瑶道，“你还没有说你的名字呢？” 小孩子的眼瞳黑白分明，带着对世间万物的执着和懵懂。 云瑶不由自主笑了下，把自己名字说了一遍。她自己下床拿起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些，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心。”小童说道。 这下轮到云瑶惊讶了：“你姓楚？” “是啊。”小童不以为然，又拿了水杯放在她唇边道，“你再喝些。先生说的，这里头放了糖，是甜的。” 她莫名有些感动，拿着杯子想到什么，不过打量这小童，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孩子知不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 这楚心却会察言观色，偏生脸上一板一眼，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端庄的坐下来道：“先生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我若是知道，都可以告诉你。” 云瑶一滞，好奇起来：“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先生啊。”楚心理所当然道。 云瑶想了想只得问道：“你可知那拐子的下落？” 她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这楚心却是点头道：“你说的人名叫赵德明，原本是北面来的流民，后来开始贩卖小孩，不过这人似乎还有同伙。住在什么京山上。花错没用得很，抓了他三次，这才也让他逃了。” 他虽然是小孩，说话却口齿清晰，老气横秋。 云瑶忍不住问道：“花错是谁？” 楚心似是冷笑了一声道：“便是打破你脑袋整日穿红衣的男人。” 这话不禁让云瑶想起那双潋滟的眼睛。原来是他。随即她问道：“除了我，掉水里的其他人呢？” “你是说被赵德明拐卖的其他小孩吗？”楚心道，“他们大多数就是这附近镇上的孩子，钱大人已经命人将他们送回家了。哦，不对，现在还有你和苏喜儿在这里。苏喜儿是从南边来的，花错说处理手上的事后便送她回去。” “钱大人是谁？”云瑶又问。 楚心像是看白痴一样瞥了云瑶一眼，回答道：“钱大人就是钱大人。先生说他姓钱，所以就叫他钱大人。我们见到他，不单单要鞠躬，有时候还要下跪。” 小孩子的定性有限，刚才云瑶的问题已经令他耐心耗尽。但是想到被嘱咐的话，还是按耐住了本性，将举起来的胖乎乎的手重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云瑶记得她的同胞弟弟也是这般可爱。可惜上天容不得这种的有趣，他不过六岁光景便死了。母亲深受打击，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 她想着不自觉收拢了笑容，感觉鼻头有些酸楚。不过她惯来是情绪不外露之人，随即问道：“你家先生在哪里？我想当面谢他。” “张家的小姐身体不舒服，先生去给她看病了。不过先生走之前便说过，你醒来之后不要着急，也不要胡思乱想。等确定身体无大碍，他便去通知钱大人和师爷。钱大人有很多配大刀的兵，他们会带你回家的。”楚心说着，顿了顿，疑惑的侧了脑袋道，“可是云瑶，你似乎还是不高兴啊。” 云瑶一滞，这个孩子还是相当敏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临平楚氏 云瑶笑道：“我是肚子饿了。可有什么果脯的吗？” 她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楚心的脑袋。 楚心的头发并不多，扎发揪的红绳垂下来，尾上系着一粒金珠。她觉得有些眼熟，然楚心已经很不高兴的晃了晃，离她远点道：“不要这样，会长不高的。” 一个面目祥和的妇人从门外廊下出现，她穿着一身青衣，脸上有许多皱纹，看起来年纪不小。 她向小童躬身，温和道：“小公子，该吃午食了。”显然是家里的老仆人了。 “我不想吃。”楚心摇摇头道。 妇人看向云瑶，笑了笑道：“姑娘也醒了，若是有力气，一并来堂外吃吧。” 她又对着楚心道：“你虽然不饿，但是这位客人却是饿了。你忍心看她和你一起挨饿吗？” 楚心想了想，这才拖着云瑶的手道：“好吧，既然这么说，我就和她一起去吃饭吧。反正我是不会吃的。” “这是为何？”云瑶问道。 楚心鼓鼓腮帮不语。倒是妇人笑道：“小公子又在和花公子赌气呢。” 妇人又道：“我姓温，姑娘也叫我阿嬷吧。在楚仁堂，姑娘无需拘束。” “这里果真是楚仁堂？”饶是心里已经猜到，云瑶依旧惊呼出声。她记起来了，母亲生前曾和一楚姓大夫交好，那人便来自楚仁堂，可惜那人是一名游者，不拘于在哪里行医。母亲死前倒是叨念他的名字，经常会拿一根带金珠的红绳放在抚摸。虽然那东西和母亲的遗体一起埋在地下，但云瑶回想起来，发现那其实和楚心头上的相同。 楚家的嫡系男丁在幼年时都会用红绳绑头发，这风俗自来就有，一直延续至今。母亲对那东西如此爱惜，试试抚拭，可想对其主人如何情深义重。若是真是如此，当初父亲的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或者连她的身世，也真像那些下人们所说的。 温氏笑道：“姑娘也听说过楚仁堂吗？” “嗯。”云瑶回过神来道，“听说楚仁堂的大夫医术都很高明。” 云瑶说的不单单是这个楚仁堂，更是遍布天下，各个州城挂上“楚仁堂”字号的医药堂。楚氏一族医术高超，发展至今，遍及天下，分店密集。但凡问医就诊，光是听到“楚仁堂”三个字，便是诊金也愿意多给些。 “可惜本家却没落了。”温氏叹息一声，目光又停留在云瑶的脸上，重新笑起来道，“说起来这么多年，倒是极少见到如姑娘这般标致的人呢。” 云瑶一愣，没有做声，关于她容貌上的称赞，她自来听得多了。然终究低了头，神情上似是有许羞涩。 她心中叹息，这里果然是楚氏一族最初的发起地。 母亲昔日提过，那位楚姓朋友便是来自一个叫临平的小镇。那地方位于江南之北，处在弱水和淮河的交界处，是南方和北方的分界线。以至于当地风俗融合南北特色，就拿那豆腐来说，既有加糖吃甜的也有调酱油吃咸的。 云瑶跟在温氏身后打量这座宅子，果然发现这里同样如此——高大的建筑当中掺杂着回桥c抄手c游廊。房子虽分前后，却蜿蜒回绕，曲径通幽，极为玲珑。这里和北方不同，又并非完全是南方的风格。 百转千回，自己竟然来到这里。若是母亲在天之灵看到，又会作如何感想？ 宅子中并没有多少仆人，更多的是穿着白色衣裳的医徒，或捣药或料理草药，见到楚心，无一不垂手见礼。想来他年纪虽小，却是这楚宅身份极高。后来云瑶才知道，楚心是楚氏一族的唯一直系，他父母几年前出诊路遇山崩死了，整个宅子只剩下他一人。幸而他父母的一个至交好友愿意留下来帮忙，便是楚心口里说的先生。 虽然不愿意探究往事，云瑶还是旁敲侧击出楚心父亲的名字，在听到和母亲口里说的那人姓名不同之际，她又是叹了口气，不知是悲还是喜。 此时楚心顺着云瑶发愣的眼神看过去，还以为她对路边的植株感兴趣，认真道：“你莫要想了，先生不会让你碰那些石斛苗的。” 云瑶摸摸鼻子并不言语。她能说她根本认不得哪株是什么石斛。 然而到了堂内，稍一愣。因为堂内已经坐有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是那两人 其中一个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裙，下巴尖尖，头上挽着两个双丫髻，发间点缀着珠花，气质楚楚，冰清玉洁。想来她便是苏喜儿了。 另外一个青年男子，相貌俊逸，一双桃花眼更是灼灼动人。他穿着一件红裳。大部分男子极难驾驭这种艳丽的颜色，偏生穿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两人面前都摆了碗筷。 云瑶对这两人并无多少好感，这苏喜儿便是当时在自己前面的小姑娘，虽然不知者无罪，可踢到自己身上的几脚几乎要了性命。那花错更可恨，硬生生给自己脑袋来那么一下。 她本能选了一个离他们最远的座位。 倒是那花错见到云瑶，歉意道：“那日晚上天黑看不清楚，误伤了姑娘，姑娘还请不要介怀。” “我也可以往你头上来一下，再和你说对不起。”她道。 花错一愣，想来没意料到她会如此反应，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云瑶无所谓的笑了笑。花错脸上一讪：“的确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苏喜儿见此忍不住抱怨出声道：“花哥哥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不是没事吗？你这人心肝怎么这么狭窄。真真的小气。” 云瑶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是极为平淡的一眼，然而苏喜儿就像是看到极其可怕的东西，全身紧缩一下。仿佛云瑶的眼睛里有一块冰，千年寒冰，只需看一眼，就能让她全身冰冻。 她愤恨的咬了咬筷子。心道，我是怕她做什么。 此时楚心看了看云瑶，又看了看摆在青年男子面前的红烧肘子，最后还是选择过来挨着云瑶的凳子坐了。 他虽然说不会吃饭，却不住的咽口水。云瑶隔他近，都能听到他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温氏上前布菜，向楚心笑道：“公子，今日怎么不挨着你花错哥哥坐？” 楚心将目光从那红烧肘子挪到那花错身上，见苏喜儿正在花错耳边小声说些什么，嘴巴一撇，摇摇头道：“我要挨着云瑶。她一个人，她害怕。” 他这样说着，胖手一指，面色镇定道：“阿嬷，云瑶想吃红烧肘子。” 温氏本能看了一眼云瑶，后者无辜的眨眨眼睛。 温氏了然的笑了笑，便顺手将那红烧肘子移到云瑶面前。 苏喜儿顿时不悦，想要指责云瑶。然而目光落到云瑶亘古无波的脸上，心头忍不住生出自惭形愧来。她自持美丽，然而她的美在云瑶的容光下根本不值一提。 迫于这种威慑，她也只敢在花错面前嘀咕：“你瞧瞧她，在别人家吃饭还这般挑拣，真是没家教的东西。”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软糯天真，像是一股清水，便是指责人，也极为动听。 桌子并不大，虽然是和花错咬耳朵，在座的却听得一清二楚。云瑶神情自若，连眉头都没有动。谢心年纪小，却人小鬼大，立马听出这并非是句好话。 他抬起头，严肃的问道：“你说说，什么是东西？” 苏喜儿在这楚仁堂已经住了两日，自然知道他才是楚仁堂的主人，倒是不敢得罪他，笑道：“我说别人，并没有说你呢小公子。” 楚心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喜儿忍不住愣愣的看着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花错却听得不舒服，皱眉道：“楚心，你怎么和人说话的？” 楚心根本不理会他，继而对温氏道：“阿嬷，云瑶想吃醋溜鱼。还有那个牛肉。统统端到面前来。” 温氏自然应允。 苏喜儿见此不免有些着急，含泪跳起来道：“她头上还有伤，根本吃不得这种大荤。阿嬷，她只是嘴馋而已。你莫要惯着她。” “哪里这么多话。”楚心道。 花错已经沉下脸道：“楚心，你不要太过分。”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苏喜儿的后背。后者似乎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软成一团泥似的依在花错的肩膀上。 “算了，我还是带你出去吃吧。”花错说着扶着苏喜儿一并站起来，不忘警告似的盯了温氏一眼道，“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温氏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喜儿闻言止住哭声，愣愣的看着花错道：“真的吗？” 被仰慕的眼神看着，花错整个人都似乎在膨胀：“那是自然。” “有花哥哥的话，喜儿就放心了。”她这么说着，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不忘得意的冲着云瑶抬抬下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是吃醋的缘故 云瑶见此莫名其妙，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呢。 一旁楚心却是不耐烦道：“阿嬷，云瑶头疼，我和他一起到房里吃。” 也不理会众人，牵着云瑶的手便噔噔的走了。 温氏立即顺从的“喏”了一声。 苏喜儿不免委屈道：“小楚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花错连声安慰道：“并不是，他只是孩子，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花哥哥是说别人教他？谁这么坏，挑拨我和小楚的关系？” “自然是心思深沉的人” 这下连温氏也听不下去了，不由加快脚步，撤了饭菜离开这里。 回到房间云瑶已然饿极，自顾吃一小碗米粥。待填平腹中饥饿，这才问似乎闷闷不乐的楚心道：“你怎么不吃点？” 楚心蹙眉道：“先生曾经说不要将自己的喜好暴露出来，要时时刻刻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看到那个苏喜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何生气？”云瑶平静道。“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自己难受。肚子饿却不进食，伤胃。生气本身就伤肝，对身体终归不好。我虽然不懂医理，基本常识却还是知晓一二。关键是你在这里气呼呼的，伤胃又伤肝，却没有伤到对方半分。可想还是划不来的。倒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你这人真无趣!”楚心显然个极为聪明的孩子，脸上虽有不郁，却还是坐了下来。 云瑶喂了一块肉片在他唇边道：“吃完我给你讲个故事。世上顶好听的故事，关于天上神仙的。想不想听？” “什么顶好听的故事？神仙都是假的。”楚心忍不住嘟囔，却顺从的张了嘴巴。“你既然想讲故事，那我就勉强吃一点吧。” 云瑶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不是。她又喂他吃一口米饭。 楚心咽下那米饭后，忍不住问道：“天上的神仙到底是怎么样子的？” “食不言。待你吃完了我再讲。”又道，“你是要我继续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不知道为何，感觉你喂了，这饭菜才觉得更香甜。”楚心眨巴眼睛道。 云瑶笑道：“从前有一个人，他特别的懒，懒得不愿意抬手。一日三餐都是他的父母喂。可是有一日他父母老了，要死了。担心他会饿死，便做了一张很大的饼挂在他脖子上，保证他可以吃一百年。可是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他还是饿死了。” 楚心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他吃光前面，因为太懒不想伸手转饼，所以才过五十年就饿死了。”云瑶道。 楚心皱了脸，勉强拿过碗筷自己扒拉起来，闷闷道：“那么长时间，那饼就不会发臭招苍蝇吗？”又道，“我就知道你在笑话我。” 云瑶又道：“吃饭要细嚼慢咽，一口米饭一口荤一口素，否则要么长成萝卜，要么长成竹篙。” “为什么要么长成萝卜，要么长成竹篙？”楚心仰头问道。 云瑶向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道：“食不言。” 楚心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认真自己开始扒饭。 门外的温氏见此笑了笑。云瑶见到她，便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温氏又上下打量了云瑶道：“多亏了姑娘，否则我家公子不知何时才能认真吃饭。其实也难怪，以前他总爱和花错玩，现在小花子喜欢姑娘家，他受了冷落，心里难免有落差。” “小孩子家吃醋是极正常的。”云瑶道。 “说到底还是同龄人太少了。”温氏轻叹，又道，“姑娘这才刚醒过来，可不能太勉强了。” “怎么会勉强？不过是举手之劳。话说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倒是给您增麻烦了。”云瑶略带自责道。 温氏摆摆手道：“不过是个闯祸精。如今又多个搅事精。我都习惯了。” 云瑶愣了一下。 “我是说那苏喜儿。”温氏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寄人篱下 云瑶给人极为谦和温顺的感觉，许是这种气质，令温氏忍不住多说两句。她继而道：“花错这孩子本姓不坏，就是太毛糙。” 又叹气道，“这些年大大小小惹了不少事，都是先生帮忙摆平的。就拿前的事来说，原本大人和先生都计划好了的。倘若不是他急功好利贸然先动手，那赵德明如何会提前闻到风声，慌不择路驾车跳湖。一个不慎，那可是好几条人命啊。偏生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还和先生大吵一架。幸而先生海量，并未和他计较。唉，向来他自小到大，这样的事多了，老实说，我对他都有几分厌烦了，便是没想到，他这般年纪，竟然不知分寸。那个苏喜儿，一看就不是本分人家的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就和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瞧那光景，她怕是赖上花错了。可惜我只是个下人，说话上不了分量。” 云瑶问道：“花错他也是药童吗？” 楚仁堂的药童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比奴仆稍好些。签的是活契，相当于短工，帮忙晾晒草药，每月会得极少的月钱，吃住却是不用愁的，还可以学本事。 温氏摇头：“说起他算得上是楚心的表哥。他父母去得早，他跟了一个会功夫的和尚几年，可惜那和尚没教他几年也死了。来咱们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定了性。偏生又有些拳脚，又不爱念书，谁都管他不住。可惜花家也是大家族，若是娶了那样的姑娘，怕是他父母地下有知也不得安宁吧。”这些并非是秘密。临平镇巴掌大的地方，稍微打听下，每个人大概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只是偌大的楚宅，温氏并无一个可以说话。蓦然见到安顺的云瑶，倒有了倾诉的对象。却不知道云瑶已然盘算防备起来。 她抿唇心道，寄人篱下本来就容易遭人闲话。现在温氏对自己客气，可过长一段时间，她会如何看待自己。不外乎是第二个花错罢了。 温氏还不自知，依旧笑说道：“瞧姑娘这般知书达理，谈吐做派，倒像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云瑶一愣，继而低眉顺眼道：“我并没有那样的福气。” “姑娘此次算是死里逃生，可不是最大的福气。”温氏道。 云瑶轻笑道：“可不是。” 她笑的时候并不露齿，自有一股温柔的婉约。便是同是女子的温氏看了不觉惊艳，心道，这姑娘的模样忒真的好，倒是与花小子般配。 云瑶问道：“不知钱大人何时送我回去？” 温氏道：“怕是就在这几日。姑娘那日从水里捞起来，凶险得很。若非我家先生妙手回春，怕是姑娘这会儿”她说着止住了嘴，有些后怕。 “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先生。”不知觉中，云瑶倒是对救了她的那个大夫充满了好感。 温氏笑道：“你见他是迟早的事。不过张家小姐的病有些难办，怕差不多一两个时辰后他才能回来。还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家住何处？” “我老家在利州，不过很早就搬去了京都。”她笑道。 “原来你是京城人氏。离咱们临平倒是极远。我过了大半辈子还没有去过。你家里有几口人？父母还健在吗？” “家父”她蓦然想到什么，心里一个声音道，不能说！ 她摇摇头：“不知为何，我有些记不清楚了。” 温氏脸色骤变，迟疑道：“怕是才刚刚醒过来的缘故。等好好睡几日调养好了，指不定就记起来了。” “承您吉言。”云瑶将错就错，应了一声。 这边楚心已经吃完午膳，温氏见此停住闲话，上前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待打扫干净，又过来抱走楚心道：“待消了食，他便要午睡。姑娘也好好休息吧。”又道，“瞧姑娘也像是会认字的，屋里有些书，姑娘可以消磨下时间。” 云瑶送他们出了门。待他们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才打量自己所在的这间客房。虽然这房子不小，但仔细看墙壁上许多位置已然剥落，房内的摆设也是极为简单的，东面设了床榻，西面用多宝格隔开了一个小间，那小间两面摆了许多旧书，翻阅时还要担心是否会破碎。云瑶粗略的看了下，发现这些书内容五花八门，涉猎极广。外头院墙爬满了爬山虎，绿荫投进来，满屋子浸没在一片绿荫当中，这客居之所倒是个适合安静读书的地方。 她母亲的房间深处也有这样一个小书房，藏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杂书，可惜后来一场大火烧得干净。 如此想着，她目光落到一处，口里“咦”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相见不相识 走到书架旁立的一扇屏风后。这里竟然设了一处极窄的后门。门上没有门栓，这里会通向何处呢？ 原本在陌生环境，她不应该轻举妄动。然而侧耳听外头鸟语婉转，终究忍不住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坡，一条弯弯小路从中穿过，两边多有山花野草，尤其生机勃勃。原来这楚宅是依山而建的。 她拾阶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山坡顶部。许是身体依旧虚弱的缘故，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周身已然香汗淋漓。然登高望远，风朗气清，这样纯净祥和所在终究令得她起了许兴致，待身上收了汗，她顺手捻了一片树叶，靠在一块大石自顾贴在嘴边吹奏起来。 声音呜咽，源远流长。 心随兴起，兴起所处，心之所向。 一连奏了三四曲，，她将那叶子一扔，这才心满意足下了山坡。 待回到房里，倒是没想到已经有个人在等她。他立在书架旁，正背对着翻阅一本书籍。听闻脚步声，他转身问道：“姑娘身体可有不适？” 房子里大部分沉浸在荫处，这令云瑶第一时间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但是他的声音却如同这个时节突起的雷，一下子炸开她过往的记忆。 她忍不住绕过屏风，急急的看向对方。 这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青白色直缀，面色温和，仿佛眉宇之间自带一种微光。 杜若，前宰相杜飞灼之子。当年诸侯叛乱，杜飞灼被诬陷勾结梁王，圣上一怒之下将他族中壮丁全部处死，唯独杜若在外游学逃过一劫。直到后来新帝夺嫡胜出，杜家之事涉及到党派顺带被翻了案，杜若还活着这件事才传出来，不过对于他的去处京城里说法纷纭，许多人认为他出了家在哪间寺庙静休呢。 云瑶记得在她更小的时候，她在舅家的宴会上见过他。他那时候正是最好的年华，虽然容貌上并不出挑，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气度。当时她因为贪玩掉进了莲花池，是杜若将她从水里捞起来。她觉得他是天上的神仙，嚷着要嫁给他。 二十多岁的男子是如何回答她的呢，他极为认真道：“那可不行，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杜若的未婚妻是文州御史曾毕之女曾氏，是个娇小可人的大家闺秀。然杜家出事，曾家为撇开关系，第一时间断了这场婚姻，那曾氏也被匆匆嫁人，然新娘子却在花轿上自了杀。但是那段时间太过混乱了，京城日日都有人被砍头被抄家，一个小女子的忠贞坚守相比下又算得了什么。 杜家被抄家后，她也想探听杜若的消息，然处在深闺中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从二表哥那里得他昔日的几张笔墨，闲暇的时候铺上白纸，一笔一划的跟着临摹罢了。 这些年杜若的容貌并无多少改变，命运无常却总能在人身上留下苍老的痕迹，他的两鬓隐约有些发白。 云瑶从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他，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可是他终究是她最初的悸动，亦或只是对其外表的儒慕，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但只要是活着的故人，相遇本身便是恩赐。她这么想着，有泪水情不自禁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杜若惊讶：“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瑶勉强稳住心神道：“没事。”又微微一笑，“先生和我的一个故人极像，我以为你是他。” 杜若神色稍微，问道：“姑娘那位故人此时身在何处？” “大约不在了吧。我已许多年未见他了。”云瑶说着看向杜若。后者眼神清澈，一如以往的通透。 “逝者已矣，姑娘请节哀。”杜若轻声道。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云瑶脸上，眼前这人说对他似曾相似，他又何不是“疑似故人来”呢。不过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他随即释怀道，“莫不如让在下先给姑娘把把脉。” 云瑶止住泪水依言的坐了下来。 杜若就近将她的手臂放在随身带的枕石上，说了一句“得罪了”，便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部。 他的手指温热，这种触觉令云瑶脸上一红，一波更汹涌的酸意涌上鼻头。 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何在这里，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什么不回到京城。她也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很担心他。不单单自己担心他，二表哥也担心他。他们是至交好友，就如同个亲兄弟一般。 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敢多看他，而是低眉顺眼，强行止住蓬勃而出的眼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谁出医资 杜若收回手微笑道：“姑娘的底子不错，从脉像上看受了些惊吓，又有些郁结于心。不过因为伤在脑袋，很多事情不好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姑娘务必保持心境平和，说不定过两日就有转机。” 想来温氏已经和他说自己可能失忆的事。云瑶低垂下眼睛，一一应了，顿了顿，她又轻声道：“救命之恩，原本应当涌泉相报。可是我身上并无银两，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杜若一愣，随即笑道：“姑娘莫要为医资担心。安心养伤便好。” 然这话被温氏听到耳朵里，似是有些不高兴。 当天下午衙门里就来一个人，若非杜若亲自引荐，云瑶不会知道他就是这临平镇上的父母官。 临平地方县太爷钱呈是个模样极为消瘦的老者，他皮肤偏黑，身量极矮，衣服披在身上松松垮垮，并没有多少当官的威严，倒像是邻家的老爷爷。原来是他家老母身体欠安，这类小事往日差遣一个小吏过来跑一趟便是，然因为要把被拐的孩子送回去，衙内人手已然派得差不多，少不得自己亲自来这里跑一趟，顺便来看看已经苏醒过来的云瑶。 听闻云瑶记不清楚家里的事，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直说可怜，转而又将花错狠狠的骂一顿，口里唾沫横飞，很是义愤填膺。转眼见云瑶不声不响，似是手脚无措的样子，继而又住了嘴，和气的宽慰她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子，莫要留下后遗症。” “多谢大人关怀。”云瑶道，“只是小女子在这药堂里叨扰，着实心有不安。毕竟”她并没有说出来，低垂了眼皮下去。 钱大人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放心，本官已经发了话，许你在这里好好养着。再就是这医资的事你不用担心” 他未曾说完，从他身后蹿出来一个同样黑瘦的妇人，抬手便提起他耳朵道：“你这败家汉子，你手上能有几个钱。” 钱大人立即辩驳道：“我不是才发俸禄？总有一些。” “不要买米不要买油。便是屋顶，也要修整补补。你老娘病了，除了药也要煮些滋补的药。老娘自从跟了你，便说肉，就是鸡蛋，连个鸡蛋壳都没有。你倒是日日在外头做好人。人家当官，高楼大厦都给盖起来，你在一个位置上三十年，就是公鸡也该下蛋”这妇人嘴皮利索，边说边抬手在钱大人身上打了几下。 便是真打，这钱大人也不敢躲，只是脸皮上挂不住，涨红了一片脸道：“公鸡怎么能下蛋，瞎说，瞎说。” “还敢还嘴？”妇人瞪眼道。 杜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大人客气了，之前咱们就说好了，这云姑娘的药资由我们楚仁堂全部承当。不单单是药资，就是衣食方面，在云姑娘好全之前，都由我们负责。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倒是请大人成全。” 温氏阻碍不及，看了一眼杜若，转身就进了后堂。 妇人这才眉开眼笑：“杜大夫可真是医者父母心，不怪大伙儿都说你是一等一的好人”她如此说着，目光这才落在云瑶身上，眼睛顿时一亮，“哟，好鲜亮的姑娘。姑娘几岁了，是否嫁人” 钱大人看不下去，赶忙将她往旁一推，呵斥道：“地不扫了，衣服不洗了，饭不用做了？不是说臭小子要回来了，你还不快赶紧家里去，有你这么做娘的吗？” 妇人瞪了自家丈夫一眼道：“还用你说。我这不是顺便给娘拿药吗？依照你的性子，等你这药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约人下棋了不是？”说着抢过药包，不忘瞅了瞅云瑶，忍不住继续夸赞道，“真真好看。” 云瑶缺松了口气，别管她小人行径，她冷眼瞧了，杜若虽是这楚仁堂的坐堂大夫，却不会完全做主。加上他又非完全周全的性子，别他这边应承她，那边有其他人要她交钱，否则卷铺盖走人，到时候便都不好看了。 杜若忍不住向云瑶笑道：“姑娘你真是”他的语气当中若有所指。 云瑶回应他一个淡然的笑。 这时门帘一挑，从外头进来一个利索下人打扮的男子，他扫了一眼云瑶，瞧见她头上还裹着纱布，随即向杜若拱拱手道：“我家姑娘说老毛病又犯了，须得您上门给瞧瞧。” 杜若微蹙了眉头，似乎有些怒意。不过这怒意也散得快，他道：“我刚才应了西口堂老李家，他家孩子有些不好。张姑娘的毛病按照之前方子上抓药就是了。等我看了那孩子再过去复诊罢。” 那下人想了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自去拿方子抓药。 待人走了，杜若在原地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才转身自去忙了。 云瑶自己回了客房。这一次等到傍晚，也没有见到温氏，只听人说她身体不舒服。 待她被一个叫乙昭的药童一并喊去吃了简单的晚餐，温氏太阳穴贴着两片药膏出现，给她房里放了一些针线：“我眼睛不好，反正姑娘要在这里长住，打发时间吧。”也不问她会不会，愿不愿意，抬起脚便走了。 温氏会有如此态度原本就在云瑶意料当中。倒是杜若听说了和她歉意道：“对不住，楚仁堂也挺不容易的。” 云瑶随口问道：“那西口堂的孩子如何了？” 杜若神色一黯然摇头：“去世了。” 听曹氏说当夜杜若坐了一晚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凭本事 许是吃了缓解头疼的汤药，云瑶睡得反而安稳。 醒来天色阴暗，下着稀疏的雨。她本能一慌，就要起身梳妆，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自己家里。 祖母柳氏出生在重规矩的世家，她对自己的女儿及孙女们在教养上极为苛刻，从不许睡懒觉，并且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人前都必须保持妆容整齐。可她母亲并非是个守规矩的人，她不止一次见母亲女扮男装外出，酗酒c翻墙c爬树c夜游晚归，甚至连她都怂恿做些出格的事，比如说给佛祖抄的金刚经里掺杂一片李太白的诗，偷吃祖宗牌位前供奉的食物，学妓人巧匠才会学的妖娆的舞。 云瑶夹杂在母亲和祖母截然不同的教导方式中经常会不知所措。然而母亲去世，祖母身体也逐渐不利索，再没人对她进行严厉或宽容的管教，她反而更能把控他们要求之间的平衡。 然过去养成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便是后来身边缺少人教养，她也时时刻刻按照规矩作息。 看来这具身体现在还很虚弱，总睡不足。她默然起床。 待收拾稳妥，推窗一看，院子里层层叠叠落了许多叶片。正是花稀叶茂的季节，树木透出新奇的葱绿，风雨中摇曳生辉。 突听一阵喧哗。隔墙之处，菱花形状的门洞后，几个药童搬梯子正在冒雨采桑叶。见到她过来，都笑起来，乙昭特意从树枝上跳下来，跑过来递给她一个小篮：“你自己吃吧，莫要被阿嬷看到。” 她将那小篮子揭开，里头有些深紫红色的果子，正是当时节的桑葚。云瑶极不喜欢这种果子，却也不好拒绝。尤其这少年一直盯着自己，务必要自己当面尝尝的意思，她只得应景的吃了两枚。 只是这少年灼灼的眼神倒是令她不安。 待辞了他们到了厨房，另一个少年正蹲在灶前鬼鬼祟祟做些什么，见到她，这少年脸颊一红，手一指仍留热气的锅盖说了四字“锅里有粥”，便急忙忙跑了出去。云瑶隐约记得他名叫胡真。 楚仁堂的药童大部分一同用餐，所以温氏会给他们煮一大锅吃食。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却也干净。如今揭开锅盖，看到其中分量已经所剩不多，知道那些药童大部分已经用过早食。她拿起锅铲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这时厨房又来了一人，俊颜红衣，不是花错是谁？ 花错怕是没想到厨房里有人，稍微一愣，随即有些别扭道：“你也在啊。” 云瑶倒是有些奇怪，闻着他身上清新的青盐味道，毕竟昨日他桌子上说的话是有些硬气的，却没想到昨晚他也是在楚宅过的夜，。 不过转念一想，花错自来在这里生活，便是说一些话，也不过是赌气，自己倒是较真了。 她倒是相比于花错更坦荡，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花错见到她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眼见她就要离开，连忙喊住她。 “花公子何事？”云瑶侧身问道。 “那个”花错想要说的话不知为何卡在口边。 云瑶见他半晌都未曾开口，淡然道：“若是无事我便回房了。” “不是。”花错连忙道，“你唇角是紫色。” “哦？”若是正常女子该是娇羞腼腆的吧，云瑶却是淡淡应了一句，甚至连抬手擦拭的动作都没有。“多谢花公子提醒。” 这样的反应无疑令花错失望，显然眼前这个姑娘太持重，又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 待云瑶走远，他这才懊恼道：“我原本是想和她说要懂规矩，少教坏楚心的！” 云瑶自然不知道花错是如何想的。这一天她除了去厨房取吃食并没有出门，也再没有见到花错。 然而雨依旧在下，到了傍晚越发细密。温氏过来给她送了两身用于更换的衣衫。这两身和她此时身上穿的并无不同，只在衣领和袖口多绣了几枝花，看上去倒也清新。 温氏的声音不冷不热道：“这是我以前的旧衣裳，你要是不嫌弃，凑合着穿吧。” 云瑶将这两件衣衫看了看道：“阿嬷有颜色深些的衣裳吗？便是不合适的，我也可以动手改一改。” “这两件衣裳还不够吗？”温氏眉头一挑，有些不耐烦。 云瑶拿出绣好的一张帕子给她道：“白日依旧觉得头疼，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阿嬷凑合着用吧。” 温氏原本脸色极冷，然瞧了那帕子绣了虫儿花草，像是活着一样，先是一惊，又细细的反复抚摸，这才恢复惯来和善的面貌道：“我有一些，明日便拿过来，既然先生应了钱大人，那你便安心在这里养着。” 几日之后再过来时，脸色越发的和气，甚至还温柔的问她需要什么颜色的线。云瑶猜想自己绣的那些帕子必然卖了不算低的价格。她对此只是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是靠本事留下来的，温氏并不能真正拿她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好人的负担 这一日听说花错已经动身带苏喜儿往南边去了。 花错虽然办事不牢靠，但看苏喜儿无比依赖他，便是钱大人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听说花错自己也想去南边寻亲，他有功夫伴身，不至于路上有什么危险。温氏倒是大方了一回，在他行囊里塞了不少银两。 然而距离那夜拐子赵明德逃脱已有十几日的光景，再寻蛛丝马迹找过去，楚心所说的京山已然人去镂空。想来这人又不是第一日做这勾当，怕是时时刻刻给自己留着后路在。 天高凭鸟飞，海阔凭鱼跃。得知查无可查之际，杜若为此生了好几日闷气。他本来就是极其温和之人，便是生气，也不会迁怒他人，只是一个人困扰。曹氏看了倒是心疼，多和她说了两句，云瑶才知之前这赵明德落难，是杜若救了他，不单单给他吃食，还医治他腿上的旧伤。早知道他如今专做这害人之事，当初那些帮助也该免了。 如今的光景对一个好人无疑是极重的负担。 加上这两天事情的确是多，杜若来给云瑶把脉时似乎又消瘦了不少。一身衣裳已然有翩然之感，似是随时会随风而去似的。 然而杜若看到云瑶手中的针线，但是先愧疚起来。 他道：“姑娘若是觉得烦闷，可以在屋后走走。那山坡后的竹林有一片池塘，这个时候应该有荷花了。” 他虽然成了医者，骨子里还留有世家子弟惯来喜欢的风花雪月。 云瑶道：“我听阿嬷说那边其实是一个侯爷的产业。” 杜若轻咳一声道：“的确是几年前卖给他家的。不过这些年他家并没有人回来，那山也没有人打理。” 云瑶轻声道：“想来这片地对那侯爷来说可有可无。之所以出手，怕是怜惜楚氏一族，帮忙解燃眉之急罢了。” “谁说不是呢。”杜若站起来推开窗，发现临窗小桌上放着一本游记，想来是云瑶还未读完的，不由笑道：“我以为你们姑娘家从不爱看这些。” “不过是消遣而已。”云瑶道，“以往在家并无多少这样的时日，如今在这里养伤，反而觉得清闲太过，时间太多了。” “姑娘记起家中之事了？”杜若问道。 云瑶摇头道：“只是模糊的感觉。便是忘记了人，对于一些事，总该有个印象。” 杜若道：“的确如此，正如会游泳的人，便是忘记这件事，重新丢到水里也是会的。身体本能不会说谎。姑娘既然识字，想来也出于书香门第。这样其实缩小了范围。” “书香门第？”云瑶脸上忍不住露出缥缈的笑容。可惜她所在的家族虽然富甲，却并非是那样的背影。“听说豪门世家的奴仆下人，有受主子赏识，也会被允许读书，说不定我来自那样的地方呢。你瞧我这手女红的功夫，阿嬷也说自愧不如呢。” 杜若微愣：“姑娘一表人才，何必妄自菲薄？” 正好一阵急雨飒飒，压低树枝扫在屋顶，有零星的砖瓦碎片落了下来。 云瑶顺着杜若打开的窗看过去，墙角石榴树下一片美人蕉舒展了新绿，看上去尤为清新妩媚。 她的声音越发的轻：“我听说像我这种情况，记不得来处的人，会被登记入册，归于三教九流一类。若是当地衙门有作为，可能会安排给哪户人家，无论是被收养，还是当奴仆丫鬟，好歹给口饭吃，有一片屋瓦遮风挡雨。可若当地衙门无作为，这人便会沦为流民，是自卖为奴，还是重新被拐，自此为娼为妓，一概不论” 这个时代的人若非特殊原因，极少有人愿意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不单单是他们相信那里是他们的根，更是因为朝堂对于民众管束极为苛刻，若非有特定的符谕和通行令，一个地方的人很难离开这片土地去另外一个地方。所以过去所见到的大部分流民，便是再有才能，因为失去之前所在地的身份证明，又没有赏识他且又名望的人作保，既不得做官，不能从政，甚至不被一些大些的作坊雇佣。 无根之人，注定被这个时代唾弃。 可是她能回家吗？更不能。因为她的存在本身是阻了某些人的前程。她能活着已然是侥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凰中之王 八岁那年，云瑶去寺庙求得了一枝凰中之王的签。据当时那方丈说，这只签已经四百年没有出现过了。所有人都传言她会当上皇后。 然而当时圣上已到垂暮之年，宫中后位虽然空悬多年，却是没有封后的必要。加上她年纪尚小，相貌还没有显现，众人的目光并无落在她身上。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以至于那寺庙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净也无多少人在意。 然而没几年世道却动荡便起来，各方封侯蠢蠢欲动，后事端虽然得到平息，圣上却因此归天，四皇子夺嫡成为新帝。当时即将成为皇后的四皇子妃杨氏产子血崩，新帝便发愿为发妻守孝三年，倒是闲干无事的三年。然三年之期将到，朝堂大臣又开始各想心思。尤其是太后所在的梁家更是将宫中后位视为囊中之物。各种纷争原本和她无关，却不知是谁将当初她所求签文之事传了出去，再加上当年那寺庙大火实在蹊跷，京城顿时有了新的风向，开始流传了“有女为凰，贵不可言”的传闻。 她失母后在家里本来艰难，日日勉强徘徊在温饱线上，再得知此事之际外头已然沸腾，等她想去舅家询问商量具体事由，才出大门就被人捂住口鼻，再次醒过来已经周身绵软的躺在马车中，离开京城好几天路程远。 每每回想自己经历的，她都忍不住全身发颤。 那些人并没有要了她的性命，他们想她生不如死。 试问一个女子，彻夜不归的美貌少女会有如何的下场？ 之前她就听说，李工侍郎家的女儿和丫鬟一起在山里迷路，第二日回来就被他古板的父亲勒令送到庙里绞了头发。那姑娘不愿自此青灯古佛，私自跑回家，没两日就被人发现吊在房梁上。虽然因为此事那李工侍郎被弹劾，太后却传来口谕亲自保了他。更多声音都说他做得正确。 在这种前提下，若是她回去，迎接她的同样是一根白练吧。便是有她的舅家做担保，她得以保住性命，自此污点就存在，任何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掩盖。更何况她所在的家里，还有那样的谣言。那种情况下，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可是不回去，自此成为无根之人，她又如何生活？凭她的模样，一旦沦为庶民，她只怕也会如同一件商品在诸多人手中辗转，直到她韶华逝去容颜不保的那日。 若非逼不得已，她可不想毁掉这张脸。 杜若只觉得这姑娘虽然坐在这里，彼此之间倒是隔着千山万水。她似乎有很深的心思，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寂寞而已。 他想要什么，突然觉得喉咙一痒，下意识手捏成拳，又咳嗽几声。 这段时日正是春夏交换的季节，镇上许多人都生了病，他每日除了坐堂看诊到深夜，便是凌晨都会有人敲门出诊，想来如此来去奔波，加上心思重，身子感染上风寒尚不可知，等发觉时症状已经显现出来。 云瑶的神情闪过忧色：“天气反复，先生自己也要保住身体才是。” 杜若不以为意道：“我不要紧。倒是”他忍不住低笑，“倒是姑娘如今陷入的两难都是我一时恻隐之心而起，是我的过错。若是当初”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初如何？”云瑶蓦然打断他道。“你若是不救他，你心里过得去吗？你不过是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他却不肯把握。这和你何干？” 杜若抬起头，愣住了。 “先生以为如何？”云瑶道，“就如同玫瑰就是玫瑰，不会因为你多给他浇水施肥，它就不生刺扎人。世上很多事，凭心而已。心意到了，你便已经尽力了。” 杜若眸光闪动，刚要说什么，云瑶却又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世道，做好人不容易。若是有机会，应该都想当好人，说起来都是被生活所迫而已。” 这话倒是更出乎他意料，不过他不能辩驳。当日他侥幸逃过一劫，虽辗转多处，却都受各路朋友施以援手。可以说，他虽失去亲人，生活上却从未短缺过，他未曾尝过外头那些人的苦。 他嘴唇动动，不由得苦笑摇头道：“姑娘倒是比在下看得透彻。在下惭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少女怀春 云瑶微笑道：“其实之所以和先生说这番话，是因为我还指望先生帮我呢。” “怎么说？”杜若倒是愣住了。 “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想来要不了几日，官府衙门就要让我过去备案。如果真去了衙门，被登记在册，按了手印，怕连庶民也不是。所以到时候还务必请先生出面作保，让我能在此地有个良民身份。” 晋朝对人口户籍勘察还算严格，但是若是在当地有个德高望重的人作保，入良民户籍也不算难。更何况那钱大人的确是个好官。想想此事可行度并不难，当然少不了杜若出面运作。 而至于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自立门户又不被人窥视，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后再想的问题。 杜若忍不住惊呼：“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个年轻美貌的单身姑娘。 云瑶拿过自己的绣品笑道：“若是我去作坊当个绣娘，应该能养自己。”她又道，“当然我不会让先生白出力气，我同样可以帮先生一件事。” 杜若哑然失笑，目光停在云瑶拿给他看的枕巾，上面此刻只是用墨线勾出一截荷花的轮廓，就有风雅飘然之美。这时代有一技之长的人的确受人追捧，可是拥有这般太过的美貌，她当真以为自己能偏安一隅？ “我能有什么事能让你帮我？”他依旧忍不住反问。 云瑶微微一笑，看了看他，唇间悠然吐出三个字：“张姑娘。” 杜若闻声脸色骤变，蓦然站起来，瞪大眼睛。 愣了愣，他随即坐下来，神色上颇为不自在：“楚仁堂内并无人知晓此事，你是如何” 早在之前，他便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如今种种更是出乎他意外。但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张家姑娘的事。 张家姑娘闺名张嫣然，如今年方十六，待字闺中。她家住在临平东南面，府宅占据两条街道，是当地一等一的富豪。因为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其父母对她异常宠爱，恨不得为她摘天上的星。早在几年前，张府就放话要给自家女儿招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婿。 可愿意上门入赘的青年男子不计其数，偏生这姑娘一个都没看上，反而在一次他上门替张家老爷看诊时对他一见钟情。 起先他还客气回避，那姑娘便来楚仁堂来找他，堵在门口令他做不了生意。他怕旁人闲话，只得应承接受上门看诊。那姑娘便三天两头便以头热脚疼唤他。张家父母对女儿所作所为不但不反对，还乐于见成，甚至三番两次暗示他入赘后继承他家产业。 如今听闻张家的名头，杜若都唯恐不及。偏生他家又是楚仁堂最大的财主，轻易得罪不得。 晋朝开国一来，民风开放，女子不单单可以上街，抛头露面做买卖，便是见到俊秀的男子，当面示爱追求也不会被人多诟病，顶多被认为不规矩而已。然而那日张府竟然在所喝的茶水里下药。当然那并非是毒药，而是便于的催情药。若非杜若自身是医者，敏感觉察出不对劲，匆匆出门告辞。换成其他男子，怕早成了那张家姑娘的囊中物。 然一个未婚姑娘如此直接的自荐枕席，杜若甚至不能相信他下次登门，对方还会做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来。 云瑶细细打量杜若，他的相貌在所见男子当中不算出挑，但是落在这临平小镇却是令人侧目。虽然双鬓处有数缕白丝，面目却一如往昔的白净斯文，言谈举止更有一种如沐春风的从容淡然。以他温润的性子，必然人前经常是含着笑意的，然过去的悲剧如何会忘怀，无疑会在眼神中有意无意里透出沧桑和忧伤。 这样复杂的气质于一身，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完全有致命吸引力。 想来这临平小镇，除了这张姑娘，更有那李姑娘c王姑娘爱慕着他。不过碍于闺阁之名，含羞带怯，不敢言语出来而已。 云瑶忍不住笑道：“楚仁堂里大多数是孩子，阿嬷的心思又都在楚心身上。他们怎么会觉察出来。不过试想，一个未出阁少女三天两头唤年轻的异性大夫上门，可不是少女怀春？不过看先生神色，她似乎并不是你心头所喜。”原本她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姑娘而已，偏生“少女怀春”这样的字眼也说得坦荡。仿佛她自来有霁月风光的胸怀。 然而她这样说着，心口却隐隐作疼，有微妙的酸楚和气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情 杜若不禁汗颜：“我的确发誓今生不会再有妻子。” 云瑶一震，原来杜若知道他未婚妻自杀之事，便是为了回应这样的忠诚，他也洁身自好，预备孤老终生？ 她咬了咬唇，莫名有些恨意：“我替你了却这段孽缘，你帮我成为良民。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各有所得，岂不正好？” 杜若迟疑起来，他和云瑶相处时日颇短，这姑娘身上时时刻刻透着神秘。与他似乎很熟悉，偏生又很陌生。他实则并不能完全信任她。因为一旦弄巧成拙，楚仁堂很有可能不能在临平镇立足。 他并非没有手段，不过是身边没有好的帮手罢了。但是对他来说，这又是一个摆脱纠缠的极好机会。 他终究忍不住试探的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这件事说起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对于你们男子，或者束手无策，但同是女子，我多少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云瑶知道他有所顾虑，故意说得胸有成竹。 她未曾见过那张家姑娘，不晓得她是如何心性，自然说不出实际可应对的方式。 其实以杜若的性格，只要她开口多请求几回，他不会不同意为她做担保，而她也没必要管他的烂桃花，给自己增加烦恼。 然一想到竟然有别的姑娘染指杜若，她仿佛被夺走心爱的玩具似的不舒服。 待杜若走后，她才惊觉其实自己和其他女子并无什么不同。 夜色如水，纸窗外一轮淡月悬于树梢。她却心浮气躁。 外祖母说得对，于女子，情爱之事，哪怕便只是一丝懵懂情谊，看得都要比天地更重要。 然而这事她已经应了杜若，再来反悔已然不恰当了。 正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突然从夜色当中传来一阵琴音，那琴音缥缈，若非这夜深人静，极难听得清。 然而虽然轻，音色极为透彻，每个音节却清晰可闻。 云瑶忍不住在黑暗中坐起来，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隔得远的缘故，那轻微渺茫的琴音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穿过湿漉漉的天和地时，无疑显得格外的动人。 一曲即罢，琴音要熄未熄之际，却从近处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萧声。那萧声回旋婉转，几个盘旋，音色渐亮。 是杜若？ 云瑶不觉起身，黑暗中走到门边。那萧声并非过去听闻的悠远晴朗，反而带着几分滞郁呜咽。世事变迁，他已然不是过去那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了。 然远处那渐熄的琴音却重新响了起来，与杜若的萧声相合，清丽幽婉。两道音色此起彼伏，一唱一和，渐渐和谐起来。 云瑶莫名又有些酸意。她披衣下床，也未点灯，兀自在黑暗中沿着长廊走了出去。此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湿气。她悄无声息的穿过几个洞门，在长廊深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 杜若手持一只洞箫，昂首看月，已然眉心舒坦。想来与他合奏的琴音甚得他的心意。 他显然更先看到云瑶，放下萧来含笑道：“是扰到姑娘了吗？” 云瑶却走过去，一把将他的萧抢了过来。 这动作已然失礼了，杜若微愣，随即温和笑道：“姑娘也爱萧？” 这是一根玉做的洞箫，周身洁白通透，触手温润，萧尾系着一根宝蓝色如意结，时间久远的关系，这如意结已然褪去鲜艳，上头镶嵌的菩提子反倒显得光洁。 她将萧放在唇边，靠着游廊石柱，信手吹奏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首《破阵子》原本适合作琵琶曲，换成萧音少了铿锵气势，多了几分开阔的清亮。 然却与刚才两人合奏的缠绵婉转截然不同，果然听到远处的琴音戛然止住了。 “是把好萧呢。”云瑶重新塞还给杜若，转身便回房了。 这一晚上那琴音再没有响起，杜若也未曾演奏起他的萧了。 云瑶却不免后悔起来，再次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冲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惊险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外头是难得一见的晴天。雨后天晴，树木越发葱翠，才吃过早食，温氏从门外走近来笑道：“下了好几日的雨，身子都要发霉了。今日想出去走走，顺便去绸缎庄看看姑娘上次说的那种鸦青色还有没有？不晓得姑娘是否得空一并过去？” 这是要出门吗？随即她转了眼珠子笑了笑，预备暂时在这里落脚，对这临平镇还是要先熟悉起来。 她点点道：“容我先换身衣裳吧。” 楚仁堂的衣裳多是白色，加上云瑶身量纤细，行动之间宛如流风回雪，太过引人注意。故而她预备换一件深色的衣裳。 这类颜色能压住她的容颜，便是旁人觉得她美貌，也因为深色带来的肃穆不敢轻举妄动。 温氏见此却是忍不住嘀咕：“这衣裳不好。” 云瑶未作声。 临平小镇虽然只是巴掌大的地方，两旁商品却琳琅，叫卖声络绎不绝。这里虽然距离最为富庶的京都极远，却也有自身的繁荣。 然不等她细看四周，突然从东面响起一阵喧哗，但见飞驰过来一匹骏马，马上伏着一妙龄少女，挥舞着长鞭正肆意大笑，吓得两边路人惊呼不已慌忙躲闪。待这一人一马呼啸而过，才有人愤恨不已出声道：“如此无状！” 旁边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莫要多言，那是董家千金。” 董家？云瑶不禁心一动。 当今圣上非嫡非长，却能登上皇位，这董家在其出力不少。因为有从龙之功，当今圣上倒也极为慷慨，直接划分北边的凉州城为其封地。因为此事，排在世家末流的董家算是跻身上位，一时间炙手可热。 这镇上也有董氏一族的分支？ 她正想着，又听到一阵纷乱喧哗之声。抬眼一看，从刚才那方向同样飞驰过来一匹骏马，这此那马上却是个年轻男子。 可他必经之路的中央，众人唯恐不及的退到两边，唯独剩一个极小的孩子。孩子走了两步，竟然直径坐在地上，兀自挽着手中一只粉色的毛球。 这样的速度，若是被撞上，会有如何的结果不得而知。 云瑶几乎没有思量的跑了过去。然而马来得更快，那个瞬间，云瑶几乎能闻到从马身上传过来的燥热。 四周情不自禁响起惊呼之声。温氏更是骇然尖叫起来。 云瑶蓦然睁大眼睛，下意识抱紧那孩子。 只觉得坚硬的马蹄从后脑掠过，她挽在脑后的发髻松散下来，万千青丝铺盖下来。 我命休矣！ 然而就在这瞬间，突然听到虚空中一声风声，当见一枚杯盏打了过来，击到那马的脖子上。马吁的一声嘶鸣，撞向一边，生生偏了方向，撞到路边小摊，挣扎着半晌起不来。连带着那马上的人也摔了下来，不过他身手不错，并没有受伤。 云瑶不免起了一身冷汗，得知自己逃过一劫。怀里的孩子却是吓坏了，蓦然扯开嗓门，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妇人这才从人群后挤了进来，从她手中接过孩童，口里不住的感谢。 云瑶松了口气，依旧觉得四肢发软，心口砰砰的乱跳。她抬起手来，想要平复因为狂跳而不安的胸口。 这时那纵马的男子已经跑上前来，竟然是个极其俊秀的青年。他向云瑶问道：“你没事吧？” 云瑶并没有看他，而是走向温氏，温氏已经迎接过来，扶住她面色担忧道：“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瑶勉强笑了笑。“阿嬷，我们走吧。” 那男子却拦住她道：“当真没事？我瞧你脸色并不好。” 云瑶眉间一蹙，冷声道：“还想做什么？”也不理会他，目光倒是瞥了一眼那在地上已经摔得粉粹的茶盏，心想，能从这个角度击中马的该是一个内功高手，且这人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 而这附近最高的建筑便是一家名叫朋来的酒楼。那酒楼光是看外表就知道并非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非富即贵的好心人。当面道谢却是不能了。 男子脸上一怔，若非自己当街纵马，便不会有这惊险一幕。这姑娘怨恨自己也在情理当中。 他还想说什么，云瑶却已经熟视无睹的从他身边走过。一旁温氏显出忧色，似是不赞同她这番得罪人的作为。 直到云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这男子才收回目光，怅然如失的叹了口气。他刚要翻身上马，突然看到地上有一根简单的银簪。不值钱的玩意儿而已。虽然这么想，脑际里却闪过刚才那少女披散下来齐臀的长发，莫非是她的？他心神一动，伸手捡起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银簪收进了袖口。 一个奴仆打扮的少年过来向他笑道：“利州赵轩赵公子？” 男子面色惊疑，打量来人道：“你家主人是谁？”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子就在前面朋来楼，公子去了便知，请随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朋来楼 临安小镇的朋来楼建在弱水分支朝阳河畔，正是天朗气清的好风光。 赵轩跟着少年进了雅间，但见开颌的门对着敞开的窗，窗外有一处伸展的栏杆。凭栏远眺，可以看到朝阳河上波光粼粼的反光。渔帆点点，微风拂面，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这无疑是整个人朋来楼风景最好的地方。 赵轩忍不住走进去，那少年体贴的合上门。 然他在雅间走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他人。 “怎么回事？”他心里生疑，不免坐立不安。心中思量，能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便是在凉州城主董效的女儿董明珠身边当侍卫，别人只知道他用的化名白七。 “喂，在上面。”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 他站在阳台上，忍不住回头往头顶的屋檐上看过去。 那朱红色琉璃瓦上坐着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虽然是坐着，他身上却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质，仿佛是冷，又似是张扬和俯视。 赵轩瞪大眼睛，语气当中有难以觉察的怨恨：“是你？” 这男子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酒壶扔向湖面道：“你也上来？” “不了。我还有事。”赵轩道。 “陪董家的小丫头纵马玩乐？你似乎有些乐不思蜀！”他似乎在笑。 赵轩顿觉一股血气从脚底涌上来，反而冷笑道：“否则呢。” 男子却已经不看他，而是往更远处眺望：“皇上为安抚青州府君，将六公主下嫁给他。礼部的人已经到了，六公主的仪仗却在半途出了意外。你说说，这里头有没有陆家的手笔？” “你怕是弄错了，我只是董府的一普通侍卫而已，不懂这些纠葛。”赵轩听闻陆家的名头，眼瞳忍不住闪过寒光，终究语调平静道。 “四年前胡人南下，攻破利州，屠杀了十万民众。”男子兀自说道，“那十万人，可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赵轩再也忍不住脸上露恨意，气愤道：“可我什么都不能做！” 几百年前，中原朝政混乱，导致胡族入侵，生灵涂炭。而入侵的胡族与汉人通婚杂居，已经被汉人同化。百年前，晋国兴起，晋国第一任君王晋武帝是乱世当中难得的英明君主，自从他称帝后，花费了十几年征战时间统一北方战乱，形成当时最大的政权。更是为了平息战乱和仇恨，对于入侵的胡族以德报怨，将愿意留在中原的胡人安排在北方云中城。汉化的胡人对此感恩戴德，自此改汉姓为陆，对赵氏一族自称家奴。然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他们同有胡族人血统的事实。 后来晋武帝突然宣布退位，禅位给臣子南宫氏，自己则当了一个闲散王爷回归故里利州。南宫氏并未改国号，但是为了区别开来，后人将晋武帝所在时的晋国为古晋国。而赵轩便是古晋国皇族的嫡传子嗣。 如今南宫氏皇族贪图享乐，民不聊生，战乱重起，新的权势变更已然开始，陆氏一族不甘人后粉墨登场，为了洗刷为奴的耻辱，他们务必要消灭利州赵氏这唯一的污点。 四年前利州失守，胡人长驱而入，利州城主赵睿警觉慌忙安排他和其他族人从地道离开，然护送的人当中依旧出了内鬼。一路颠簸逃亡，路上却偏偏有层出不穷的杀手。到最后，只剩他和一名叫白七的护卫。他们被逼迫到悬崖，那护卫为保他，挂上代表他身份的玉牌，随后就被追上来的人乱剑砍死。而他则拽着草藤中崖边吊了一夜逃过一劫。要不是眼前这人救了他，他不可能还苟活着。 这人能在那些杀手后救下他，背后势力自然不俗。若是能出手助他，他的仇并非没有希望。就在他满腹希望的时候，对方却将他扮成女人带到某个宴会上，还被那宴会主人的女儿看中，留在身边当了个日日陪小姑娘玩乐的侍卫。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这人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似乎并不记得当日的行径。 男子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他原本就比一般男子身量更高，如今站在屋顶最高处，周身衣袍翻飞，配上俊美无双的容貌，更是气势逼人。 “哦，是吗？”他低头看着赵轩，淡淡的说，“你做得还少吗？” 赵轩被他容光所摄，竟然一时间喃喃说不出话来。 董氏一族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董明珠在家又是个受宠的，他虽然只是个侍卫，却因为主人的关系跟着水涨船高，做一些事以及打听消息都非常便捷，也私下组织了属于自己的一些小势力。 他自认为做得隐蔽，然在这人面前却像个小透明。 他眼瞳一缩，忍不住生起畏惧之人。这人，若是敌人便真太可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钱呈之子 待走远了，温氏忍不住出声抱怨道：“那样的贵人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得罪的。你也太由着性子了！” 云瑶瞥了她一眼。虽然未作声，温氏表情一讪，不知道为何，这姑娘不声不响却心有主意的样子令她心里打鼓，似乎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倒是街上毗邻与她相熟的忍不住上来搭话道：“上次我家小三儿肚子疼，多亏你送来的膏药。”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是觑着云瑶，小声言语道，“这可就是前些时候救上来的那个姑娘？看起来已经大好了。” 温氏道：“那也是我们家先生特意调制出来的方子。你要是觉得好用，赶明再抓两剂吃吃呗，价格上较别家给便宜些。”也压低声音道，“可是这里伤到了，家里的事一概都想不起来。现在还在我们家养着呢。”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对方听闻一律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这么心善的孩子。”显然也是看到刚才惊险的一幕。 云瑶见温氏站着与别人闲话，倒是不好催促，兀自在四周小摊前闲逛。 想昔日在家时，她并没有多少机会出来。如今流落异地，倒是心想事成。 正停在一个小摊前把玩一个香囊，突然一旁一男子凑过来，他长相虽然不差，语气却是令人难以接受：“大妹子，你要是喜欢，哥哥买了它送给你？”说话间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云瑶。 云瑶并非是那种被人看几眼就怎么样的人，只是这样的眼神并不让她舒服。更何况这样的人未免太轻浮了。 她侧了身站远些，然即便如此，依旧能感觉对方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阿嬷，我们在哪里买线？”她道。 温氏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丝讶然，显然她是认得云瑶身后那男子。 “那赶紧走吧。”她说着牵着云瑶的手，和闲话的那人做了别，走远了。 待看不到那男子，她才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惹到那人？” 云瑶无辜道：“我并不认得他。他是谁？” 温氏看了看云瑶，便是朝夕相处，依旧忍不住叹一声她的好相貌。无论哪个角度，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这样的美，便是不招惹他人，自有麻烦赶着扑过来。 “他”温氏叹了口气，“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太” 太怎么却是说不出口，毕竟云瑶是个大姑娘，毕竟那件事发生在几年前。并且这几年他也得过了教训。 她还是住了口道：“反正你以后看到这人，离得远远的便是了。” 云瑶后来才知道那是钱大人的独子名叫钱莫弦的。钱莫弦在临平小镇并没有多少好名声，之前看在钱大人的面子上，镇上的人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在背地里骂他“瘟神”。好在他虽然不学无术，却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而几年前，钱莫弦却劫持了住在南街口待嫁新娘钟小玉的花轿。那钟小玉天生体弱，在被劫持的当晚旧疾发作，送到楚仁堂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到底害了一条人命，连累钱呈几乎不保官位，幸得他风评不错，临平小镇更是让他管理得井井有条，所属城州的城主林维极为惜才，这才放了他。但是他的儿子钱莫弦还是在大牢里关了几年，最近才被放了回来。 云瑶点头道：“好的，阿嬷。” 这一天倒也并无其他特别的。待回到楚仁堂，日头已经中高，到了晌午该吃午食的时辰。温氏火急火燎去厨房做饭。近来楚心都在学堂上课，因为下雨的关系，来来去去总是弄湿衣裳，温氏舍不得他受罪，便提出自己去送饭。 此时杜若怕是刚刚出诊回来，正捧着喝一杯凉水。 云瑶进门时给他打了个照面，蓦然想起昨晚上自己的举动，忍不住脸一红。刚想抬脚往后堂走去，杜若放下杯子叫住她道：“姑娘的头纱该换药了，莫不如吃了午食，在下到你房里一趟？” 换药无需在房里换，这杜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难不成成良民有戏了？她心道。 然吃过午食，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杜若这才姗姗来迟。 相比来杜若的淡然，云瑶倒显得焦急了些。不过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兀自继续看起未看完的书。 杜若给她拆纱布，忍不住笑道：“姑娘真的很喜欢这类游记。” “行万里路呗。各处不同的人情风俗，倒是看得有趣。”云瑶道。“姑娘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算是好全了。”杜若道，“恭喜姑娘。” 云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要不是头发密，那伤口处的缺口指不定多难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多有失意人 她继续看书道：“既然好全了，你们预备要让我走了吗？” 阳光从满墙的绿叶缝隙投到院中的石砖地板上，零星点点。杜若微笑道：“这只是外伤而已，姑娘没有更好打算前，在这里住着也是无妨的。” 他未曾细细考察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这世上之人，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苦衷吧。 杜若道：“虽然没有抓到那赵德明，外头却传遍了新闻。这两天都有外地人在衙门里打听他的事，其中还有京城的人。钱大人和我在想，这些人里头，会不会有你的亲人？你如今虽然记不清往事，身体却无碍，要不去衙门看看，若是见到熟面孔，与你记忆也是有助意的。” 他说得恳切，云瑶却在心里摇头，会有人来找她吗？ 可若是她对这点希望都表现得冷淡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太正常？ 她放下书站起来道：“什么时候过去？” 杜若道：“现在也是可以的。”又平淡道，“便是没有你的熟人，你也该在衙门里留手印登记，这样往后便是做生意也顺当些。” 这话听得云瑶一阵感激，不可思议的看向她：“你替我作了保？” 杜若微微笑道：“不是应承过姑娘了吗？这事早落实，姑娘心里也会早些安稳。” 清水衙门坐落在临平镇东大街上，坐北朝南，相比于前后左右的光鲜门面，从门头上看过去未免破旧了些。 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只石狮子，大门斑驳，多年失修的缘故，一面还有许雨浸后的霉痕。一条甬路通向里头大堂，大堂悬着“青天日月”四个大字。 这会儿钱知县还在地方办差，听闻她上门，是衙门里一个姓胡的师爷引着她和杜若进来堂后。 这胡师爷和那赵德明算得上是远亲，便是他从小道消息上听闻赵德明干了拐卖人的勾当，这才和钱知县说了此事。正好当时杜若给钱知县的老母把脉，一墙之隔，钱知县的嗓门也大，杜若置之不理似乎有些不妥当。如此才有一起合谋抓捕赵德明的计划。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胡师爷是秀才出身，然模样却欠佳，尤其一对倒三角眼看得人渗人。以他的学问原本是可以出仕的，但世人总喜欢以貌取人，以至于他郁郁不得志，脸上总有愤恨之色。这令他原本不周全的外貌上又多了几分阴狠。若非不了解他的，并不想和他过分靠近。 然云瑶却是从杜若口里听说过他，知道自己能从拐子手中解救出来，他的功劳同样不可忽略，心里不知觉存了几分敬意。 三人一同穿过大堂，见到的一面校场，校场大多是裸露的泥土，四周倒是有许多银杏树，怕是有些年纪，高度不低。校场中间摆着几个破旧的兵器架子，旁边空地上，几个年轻的衙役站在一起相互比划着。看到胡师爷引人进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过来。其中一个连忙小跑过来，迭声喊道：“杜大夫，杜大夫” 杜若止了步子道：“你们先去吧。” 胡师爷便只身领着云瑶往一旁的小门过去。门后有一处不算大的院子，院子有一颗遮天盖日的榆钱树。榆钱树下是两间宅子，一个极老的妇人坐在竹椅上正和面前的男女说些什么，时不时从胸口拿出帕子来擦眼泪。 那对男女看起来风程仆仆，似是吃了不少苦头。地上还摆着他们同样灰蒙蒙的行囊。除此之外，院子下还坐着许多男女。见到胡师爷一行人进来，都忍不住露出希冀的神情，然看到身后的云瑶，脸上又忍不住暗淡下去。 古师爷将这些目光看在眼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云瑶忍不住问古师爷道：“他们都是谁？” 古师爷道：“都是失去孩子的苦命人。” 云瑶侧耳听了听，那榆钱树下传来妇人低低的哭泣声，她微微一愣道：“那对夫妻？” 古师爷回头看一眼那树下的夫妻，神情露出许悲悯：“他们是潍城安溪人，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儿，结果去年元宵会上人多，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了。为了找这个孩子，他们变卖了祖宅，一路找过来，怕是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可怜那做娘的，一对招子都给哭瞎了” “他们的孩子多大？”云瑶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母亲在世，知道她丢了，怕是也会如此。可惜她父亲对她并不看重，更不是那种可以为她变卖家产的人。他怕是根本不记得还有自己这个女儿了吧。 “壬辰年七月，还不到八岁呢。”胡师爷愤恨道。“赵德明这个王八蛋。” 云瑶的目光投在那妇人的身上。女子的身量极为娇小，偶尔因动作侧过来的脸上露出令人心碎的软弱。失去孩儿的打击对她来说怕是致命的。若是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被拐，怕是也是如此悲伤欲绝的神情。想此，云瑶鼻头忍不住发酸。 “找了这么久，应该找不到了吧？”她轻声道。 古师爷神色一暗，大多数被拐的如今不知道在哪里辗转，为奴为婢，或者已经折磨致死。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免愤恨，咬了牙道，“拐子都应该天打雷劈！” 他说着提醒云瑶道：“跟我这边来吧。” 云瑶回过目光，跟着他进了其中一间宅子。 这房子外头看起来小，却是左右都打通了的，中间摆了一个极为宽绰的桌案。上头凌乱的摆着许多册子。想来是衙门内院办公的地方。 中间一个穿直缀的中年夫子正伏案画些什么，然在他身边还有一人。原本他是蹲在桌角边，但是见到云瑶时，忍不住眼睛一亮，腾地便站起来了。 他身材极瘦，脸色较旁人更苍白，有羸弱之症的样子。偏生眼神内灼灼有光，似是燃烧着其生命力。 正是之前街上遇到的那人，钱大人之子钱莫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画师李浅远 “我心里正想着姑娘，可巧姑娘就来了。”他一张嘴，那种戏谑人的轻浮便出来了。 不待云瑶皱眉，胡师爷已经拿了一卷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肃着脸道：“你这德行什么时候可以改改。” 钱莫弦怕是和他极熟，嬉皮笑脸道：“我刚才没看到您，要是看到你，哪里敢说那样的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会占这口头上的好处罢了。” 他说着极其认真的朝云瑶拱了拱手，下了一个极低的躬身。 到底是地方县太爷之子，云瑶哪里敢直受他这般大礼，连忙侧身欠了欠身。 胡师爷果然脸色更沉，呵斥道：“越发没规矩了。”说着赶他出去。待钱莫弦不情不愿走了，胡师爷这才将云瑶引给桌案前伏案画画的那人。 那中年男子这才抬起头来。他生得倒是平常，长须飘飘，唯独眉宇间神态孤傲，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 云瑶心一动，似是和他相熟，然又却记不得何时见过他，脸上忍不住露出患失患得的惊讶。 倒是这中年男子有所感，向她微微一笑。两人目光相接之间，云瑶一时竟然看到流水清风，玉树兰芝。 “你”她疑惑更甚。倒是引得这中年男子坦荡一笑。 一旁胡师爷并未看到他们俩互动，自顾来到案前翻阅摊开的几卷画册道：“东巷那边新迁过来一对夫妻，我记得他们除了一个幼儿，还有两个仆人，不要忘记了那蜂花胡同二门里老六过了，他家人还没有来过手续呢，暂且还留着，还有这个他家生的是一对孪胎，那小的叫二毛，额角多一枚红痣” 他只是扫一眼画像，便能将人的基本情况说得清楚。 这中年男子简单应了一句道：“好。” 云瑶在旁，就着胡师爷的手看了那些画。虽说是简单的画像册，但上头寥寥几笔，便将人的相貌神态绘得真切。 她不免惊讶，这人有这般才艺，如何会屈尊在这小地方？ 果然听到胡师爷笑道：“李先生有这才能却来给我们作画册，未免大材小用” “举手之劳罢了。”中年男子淡然打断道，他低垂下眼皮，两腮的轮廓也变得坚硬起来，令人发憷。 这一微表情令胡师爷不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极不喜欢人夸奖。 他这才想起钱大人之前嘱咐的话，这名叫李浅远的画师醉心于画人相貌，惯来不爱与人过多应承。想来天下有才之人，有些脾气是正常的，若不是落难，为赚些盘缠，如何会沦落如此。 胡师爷忍不住咳了两声，换了话题道：“我把人带来了，这位是云姑娘。若李兄得空，看看今日能不能画下她的相貌？” “得空。”李浅远应道，语气当中照样听不出过多的悲与喜，手上却是不停歇，不一会儿就勾出云瑶的模样。 虽然只是勾了一个脸型，但是少女的沉稳和优雅风姿已然跃于纸上。便是云瑶性格沉稳，此时见到自己的画像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胡师爷更是啧啧不绝口道：“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已然画出了姑娘六七分的美貌。先生之才可谓” 他未曾说完，又想到面前这人不喜人夸奖他，生生住了口。但是瞧他神情，可谓对面前的人钦佩得很。 “先生有这才艺，不知师承”胡师爷依旧忍不住问道。不过他未曾说完，便被去而复返的钱莫弦打断。 此时钱莫弦手里抱着一把荷花。这季节还只是初夏，新荷初生，也不晓得他从哪里采摘这些盛开的鲜花，香味清幽，源远流长。 他对着云瑶展颜一笑，随即又看了李浅远面前的画，道：“你不是要作百美图吗？改明儿带你到我们临平转转，瞧瞧有没有更好看的姑娘。” 昔日洧川风流才子元秋擅作画，以水墨人物画著名，每成一图都是天价，也使得画中的丽人身价百倍。若是良家女子成为他画中主角，求亲者必然趋之若鹜，若作画对象是青楼名妓，则必然身价倍增。他曾扬言要将他这一生所见的美人绘制成册，编成独一无二的百美图。美人虽难得，但天下之大，美人之美，层出不穷，故而一百个美人位终究少了些。不少名门淑媛费劲心思成为其画作上的主角之一，这也便使元秋成了权贵圈子炙手可热的人物。可终日与虎为伍，终得它反噬。在一次宴会上，元秋因醉酒得罪当时一名权贵，被勒令砍去右手。失去作画右手的元秋会如何不得而知。之后习画擅画之人再没有敢提百美图之事。并非怕重蹈元大家的覆辙，而是没有他那样的大才罢了。 然而百美图本身却依旧是风流韵事，视为美谈。就连如今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提起来都唏嘘不已，为不能目睹昔日百美图上的美人而遗憾。 如今这男子竟然要做百美图？这不禁引得云瑶多看几眼。 李浅远肃声道：“都在这里了，并没有可入眼的。唯独眼前这位姑娘有几分风姿，可惜不能入画。” 虽说有几分风姿，却也只是淡然的看着云瑶。旁人眼中惊叹的美，在他看来不过尔尔，他心道，若是再长几年便更好了。 他性格寡淡，不善与人交谈，说话也是直抒胸臆，旁人当他无礼也不在意。 胡师爷蹙了眉头，心道，这人眼光也太高了吧。 钱莫弦却是瞪大眼睛，惊道：“你那百美图莫不是只画天上的仙女？” 饶是云瑶不在意美貌高低，听闻这话，心里也升起不服气来，忍不住开口道：“不知先生的百美图如今作了几幅，可否让我们鉴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旧仆 “我的画在客栈。你们若是想看，等明日我拿来便是。”李浅远可有可无道，神情寡寡淡淡，令人不好接近。仿佛他是山间冷清的月，天上寡淡的云。 这样的他都要让云瑶以为之前他对自己的笑是幻觉。 随后云瑶由胡师爷领着留了手印，待一个写了她名字的简单册子交在她手中。云瑶这才宛如石头落地——她便是在这临平落脚了。 “这上头没有地址。等以后你从楚仁堂搬出来，少不了要来衙门重新补上，到时候还得跑一趟才是。”胡师爷嘱咐道。 云瑶一一应了，道了感谢。 出来的时候，再次见到院子里那些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来的父母们，再次忍不住叹息，心里只能希望他们的儿女好好活着，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有个盼头。 如此想着从之前的路走了出去，经过校场有人来说杜若和衙役一起去南庄子上出诊，叫自己一个人先回去。 钱莫弦一旁听了要来送她，却被胡师爷呵斥止住了脚步。他一个男子和姑娘家太过接近，不是要毁姑娘家的名头。更何况之前他还惹出那样的事。 云瑶在衙门口和胡师爷告了别。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日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镇定。 她在临平镇落了户，之前担心的事也可以放在肚子里了，接下来就要考虑搬出楚宅。不过身上没有银子也是难事，还是需慢慢计划才是。 她正想着，突然一个蓬头妇人迎面撞过来。云瑶有所感想要避让，那人却是一拦，上前来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跪下来喜极而泣道：“果然是小小姐，老天开眼，让奴才找到了姑娘” 云瑶这才看清楚这人面貌，忍不住吃惊起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母亲的陪房，肖秦氏。 可是这人不是已经 便是因为太过惊讶，她面上反而一丝不显。 “我并不认识你，放开我。”她道。 当年母亲过世，从外祖郑家带来的仆人，按照惯例是留下来伺候她的。除了肖秦氏，还有另外两人。母亲头七之后，肖秦氏过来说她男人重疾要出府看望。这一出府便没有回来，还是她身边的婢女芦花打听说肖秦氏卷了库房不少钱财跑了。 原本她以为叛逃的人竟然站在面前，口口声声为找自己而来。异乡见故人虽会有些感动，更多是觉得蹊跷。 肖秦氏忙将头发拢在耳根后，她说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和自己母亲般的年纪。她有一双极为浓密的睫毛，翩然欲飞，低垂下头时，那睫毛宛如扇子在脸颊上投下阴影，遮盖她鼻上一两点雀斑。故而母亲在闺阁时唤她“翩翩”。而自己则称她为“翩姨”。 “姑娘莫要怕，奴才是根据表少爷的指示找过来的。”肖秦氏一语惊人。 云瑶止住要离开的步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肖秦氏忙从袖中拿出一团黑泥，泥中拨开，赫然是一枚玉扣，那玉石镶嵌在络子中，络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来颜色，但是玉石表面刻着一个“睿”字。这是三表哥郑睿出世时母亲亲手做的。 看到云瑶脸上的神情松动，肖秦氏这才敢呜呜咽咽哭诉相见的欢喜。 云瑶却重新皱眉起来，打断她道：“先随我来吧。” 肖秦氏这才觉察她们正站在衙门口，引得路人都看过来。她抬起袖子压了压眼下的泪。虽然潦倒落魄，她一举一动皆展示着世家的教养。 温氏看着云瑶带着个陌生妇人进来，面上不免惊异。同样引得药童们纷纷伸头看热闹。 “阿嬷，这是我老家的人，碰巧遇上了，我邀她过来说几句话。”云瑶道。 这可关系云瑶是否能回家，从人情伦理上，温氏虽然厌恶这人身上的肮脏，却只有点头的份。 “指不定云姐姐要回家呢。”一个药童替云瑶欢喜道。 “胡说什么呢。”乙昭皱眉道，“那个女人说不定是骗子呢。” 此时楚仁堂客房静谧无声，肖秦氏已经坐在桌前，她原本不敢坐，勉强挨着一角凳子，云瑶也不勉强，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 肖秦氏不免惊恐的站起来道：“怎么能劳烦姑娘。”又欣慰的打量云瑶，双目露出爱怜之色，“乍一见，奴才还以为是主子回来了。姑娘和主子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若是主子看姑娘长得这般好，想来地下也安心”如此说着，又有泪水从眼角滚下来，倒有几分真切的缅怀。 “既然心念着母亲，便应该遵照她的遗嘱，可你为何叛逃离开，你若是不想伺候我，我也可以把你的卖身契还你”云瑶轻声道。她以为她应该愤怒质问。然而过这么久，母亲死后的无所依靠已经变成习惯，她能指望谁？以至于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清清，不带过多感情。 肖秦氏听闻这话，不由得瞪大眼睛，唰地跪下来道：“姑娘，当初不是您让我在庄子上待着不许进府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蛛丝马迹 “你说什么？”云瑶难以置信的扭过头。“是我让你在庄子上待着？” “您说奴才的男人是得鼠疫死的，奴才接触过，留在府上不吉利。”肖秦氏黯然道。 不，我从未说过。我甚至不知肖秦氏的男人是因鼠疫而死，印象中只以为是寻常的疾病。云瑶脸上刷白。 “当年之事你再说一遍。”她连忙道。 肖秦氏露出迷茫之色：“当年？”随即她苦笑着摇头道，“也无怪姑娘害怕。姑娘当年年纪小，对鼠疫有畏惧很正常。更何况当时我儿子也感染上，指不定我身上也带着。您能大发慈悲让人给人参让在庄子上调养已经是大恩德。” 在大户人家，当家主母身边的陪房身份颇高，便是在男主人面前都有几分面子。然这样地位的人冷不丁让人送到偏远庄子，心中失意很正常。 “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云瑶忍不住道。可是如今说再多已经晚了，事已成舟。 可当年替她下令的人是谁？她想了想，眉头蹙得更紧，母亲死后，府上由祖母掌管中馈，是她？不可能。与她那个父亲不同，她祖母虽然古板，却是个霁月风光之人，倘若真是她下的令，不可能借着她的名头。 难道是芦花？可是当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小丫头，如何敢替自己做主？怕是背后有人指使吧。 伸手到她身边的人，除了那人，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可是为何要这样做呢？便是府上有那样的谣言，她的父亲也曾对她欢喜，待她宛如手中珍宝。 “翩姨这些年过得很苦吧。”她不忍深想，轻声问道。 “能再见到姑娘，奴才再苦也值得。”肖秦氏道。 她看着这妇人染了风霜的脸，不由有些感动：“翩姨怎么找来的？” 肖秦氏稳了稳心神，勉强挤出一些笑道：“姑娘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大病不起了呢。舅老爷们觉得不放心，叫人查了查，守了两日逮到从府中偷逃出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名叫慧芳，在您的外院伺候，得知您身边伺候的都被灭了口。表少爷才知道姑娘的事，然后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便找来了。我们已经寻了大半个月，本来不作指望，突然听说这地方的父母官解救了不少孩子，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菩萨保佑，果真让见到姑娘了。”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艰辛不得而知。 “府上对外称我生病了？” 这是给她留了活路？可既然有心，表哥都能查到的事，自己的父亲，正三品吏部侍郎如何查不到？灭口？倒真是他能做的防范未然的举动。可如此对比，终究令人寒了心。 肖秦氏轻声道：“您毕竟是府上的姑娘，将来要嫁人的，这名声上自然要维护着。”并且府上不单单只有姑娘，还有其他姑娘。那些姑娘若是被传出有个被拐的嫡姐，怕是也会被人嫌憎。便是为了那些姑娘，府上也必然会三缄其口。 只要这件事没有被宣传出来，还是可以悄无声息回去的。 “大概吧。”云瑶道。她微微一笑，有了许感激，“翩姨，我三表哥和你一并来的吗？” “原本是一起的。不过表少爷定了姑娘，去河义府那边见亲，老奴便先行了一步。前后就差两三日的功夫。说实在老奴也没有指望能找到姑娘，可不就是冥冥之间主子保佑吗？”肖秦氏说着，眼泪又漫了出来，急忙拿袖子去擦。 云瑶不免心喜：“哦，三表哥定亲了，是河义府哪家？”她的三表哥现如今已二十有四，比别人家的郎君迟了好几年呢。 “河义府薛家。” 她却是没有听说过的，想了想倒也放下。她外祖舅家属于清流，从不和权贵联姻，选择偏远的小门户倒是合理。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想起敲门声。却是温氏在外头端着点心道：“我在厨房多做了一些，云姑娘拿来招待客人吧。” 虽然这么说，脚上却没有动，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似是想打听来人的身份。不过见云瑶和往日一般平淡无波，看不出来过多的悲与喜，倒是捉摸不透到底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温氏嘀咕着，终究转身走开了。毕竟她都这把年纪了，便是再好奇，也做不出听墙角跌份的事来。 云瑶才道：“翩姨莫不如先沐浴吧，我去给你打些热水来。” 肖秦氏刚要应，突然想起来道：“停不得，铁柱他还在庙里呢。” “铁柱哥哥也来了？”云瑶惊喜道。铁柱是肖秦氏大儿子，因身体却比一般孩子强健特意起的小名。母亲在世时，铁柱经常来府中玩，不过他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府上的奴仆们经常拿他取笑，这孩子虽然不聪明，却会看人眼光，在一次被污蔑偷东西后，便逐渐不来了。云瑶都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肖秦氏唏嘘道：“要不是这一路他护着我，我也不会走到这里来。”说到这里，她不免露出焦急之色，“我们和表少爷分开之后，我们的马车连同身上的银两就被流民抢了，一路上都是铁柱背着我过来的。可前两日铁柱踩中了猎户的陷阱，小腿上肿了个脓包，我们只能找个地儿歇息。如今他还在那庙中，全身发着烧今日来镇上，不仅是去衙门碰运气，还想请个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破庙 云瑶听闻脸色不禁变动，她这段时间在这楚仁堂，虽然不懂医理，却也耳濡目染听说不少病例，知道被铁器弄出来的伤口若是不尽快处理，很有可能要人性命。 云瑶忙问道：“那庙在哪个方位？” 临平镇位于丘陵地带，四面多有小山，山中所藏寺庙并不多。然而虽不多，但是也够她们跑的。 “那是个破庙，庙里供奉着的是千手观音。”肖秦氏想了想道。 云瑶忙出门温氏这附近哪个庙里供着千手观音。温氏想了想摇头，倒是一直不言语的胡真突然道：“北邙道。” 乙昭一拍脑袋也道：“我想起来了，先生去年带我们采铁线的地方。不过后来遇到蛇，就没再去了。那块地荒得很，是马贼窝。镇上的人不敢去那边。” 温氏自然有些为难：“可是这会儿天黑了，上山有些不方便吧。”尤其雨后，山里还是极其危险的。不说马贼，便说山里经常出没的那些毒物，也令人毛骨悚然的。 云瑶坚决道：“人命关天。” 然而药童回来拿药箱道：“先生今晚怕是又回不来了。阿五哥的老爹又犯病了。要是先生不守着，他怕是要咬舌自尽。” 说得众人都皱了眉头。 “镇上还有其他大夫吗？”云瑶问道。 众药童相互看了一眼，倒是有专门替妇人看病的神婆，却是不合适。 乙昭想了想站出来道：“之前和先生一起给屠哥医治过。我可以试试。”他口里所说的屠哥也是衙役，之前被农具伤了腿，注意到时伤口已经溃烂，需要挖掉腐烂的肉，再把淤血全部放出来。乙昭当时就在杜若身边打的下手，帮忙递刀递纱布。 温氏眉尖一跳，忍不住想伸手打他：“就你爱逞能。” 乙昭梗着脖子道：“医者仁心，我不能见死不救。”这样说，偷偷的觑着云瑶，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赞赏。 云瑶果然笑了笑道：“阿嬷，事到如今，还是让乙昭帮忙试试，他来楚仁堂这么多年，也经常和先生一起出诊，基本的医理应该都是知道的” 乙昭连忙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温氏依旧忐忑，瞠了他一眼道：“那是人，不是猪！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怕” 肖秦氏闻言下定决心道：“后果我们自己承担。只求菩萨保佑了还请这位小哥快快动身，救救我儿子！” 她说着哽咽出声，神色凄凉，温氏再不好拦，一旁胡真早不动声色准备上大概需要工具和草药，看这架势是预备一起过去的意思。乙昭和他交好，自然不拒他。众人立马拉上火折子和灯笼。 温氏又给他们塞了一小瓶雄黄药酒：“擦在身上！” 待他们走后，她依旧觉得不放心，又叫一个药童去告知杜若这事。毕竟从楚仁堂出来的，若是医死人，可不是砸了他们的招牌？ 此时天色已黑，山路的确不好走，四人一路磕磕碰碰来到破庙前。但见屋顶倾塌，院墙坍塌，只在堂内留一块可挡雨的空地。那空地上横躺着一个壮汉。不过这壮汉状况不怎么好，已然快要失去意识，听闻众人脚步声，也不见转过脸来。 掀开裤腿，但见他的小腿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连带一边小腿都泛着乌青，显然已经开始从肉里头溃烂了。 众人不禁露出骇然之色。 肖秦氏见此神色黯然，然而大家教养出来的仪态还在，下意识咬上袖子。 云瑶上前蹲下身轻唤几声“铁柱哥哥”，那壮汉只是动了动嘴唇。他高烧不止，嘴上已经起了一层白色，身上更是滚烫得厉害。 云瑶不忍心再看，忙催促道：“乙昭，劳烦了。” 乙昭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上前来。他伸手摸了摸铁柱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眼皮下的眼珠子白多黑少，蒙着一层血色，气息也逐渐衰弱。若是置之不理，怕是过不了今晚。 他露出慎色，道：“咱们得烧点热水，还要取些冷水来给他降温。” “房子后头有一口山泉水。”胡真道。 “我和你一起去。”云瑶听闻果断道。 胡真点点头，已经从破庙里深处找了一只沾满灰尘的木桶。 云瑶忙跟上他，又不忘安排抹眼泪的肖秦氏道：“烦翩姨先把火升起来。” 夜色朦胧，山间清幽。 这庙建在半山腰背光处，如今夜色降临，山风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你跟着我吧，小心脚下。”胡真将她拉在身后。 这孩子在楚仁堂诸多药童当中显得格外寡言，以至于往常都像是个透明人。 此时他走在前头，极有担当的样子。但见他一手拎着空桶，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拐，开始有节奏的敲着落叶堆满的山路。那些残枝败叶下由他弄出来的动静中，时不时会跳出来一些黏糊糊的灰色蟾蜍和多脚的火红色蜈蚣。 饶是再沉稳的性子，见到这些东西，怕是都会惊慌失措的吧。云瑶忍不住紧跟这胡真。她还真担心再蹦出个什么，自己会不顾一切的扭头就跑。然这一靠近，才发现自己比胡真还要高半个头，心里惭愧一闪而过，怎么能让这孩子当先锋？ 正想着，耳边听到风中送来岩石后的潺潺流水声。 她不由得一喜，就要跑过去指路：“这边。” 胡真却蓦然拉住她喝道：“小心！” 于此同时，垂下来的竹枝中有什么东西向他们扑来。只听到空中传来滋的一声，云瑶还未反应过来，胡真已经将她揽在怀里，他手中的木杖猛地往空中一挑，一个扭曲的细长红影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滑进一旁岩石缝隙。 云瑶呆愣半晌，捡起因受惊落在地上的灯笼，心有余悸道：“那是蛇？” 胡真低声道：“嗯，这些有剧毒。往日先生也不敢轻易过来。”又抚开她头上的树枝道，“别站这下头。” “刚才多”她曾说完，耳朵里听到什么，脸色不由得一变，瞬而抬起灯笼。 借着灯笼照出来的一点儿亮光，但见头顶一片葱绿的竹叶树冠影中，似有彩色波浪，交织成锦。 她瞳孔微缩，恐惧宛如从上到下的一桶冰水，头皮更是宛如针扎的发麻。 她露出惊骇之色。 蛇，都是蛇。 五颜六色的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不能过夜 她或许应该尖叫。 可是终究因为太害怕了，只是站着原地惊恐的瞪大眼睛而已。 胡真压下她的胳膊，见她依旧望着上头，不确定的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吓到了？” 胡真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过灯笼，和那木拐捏在一起道：“你先回庙里去，我一个人就好了。” 他说着刚要走，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住。 扭头一看，云瑶已经深呼吸缓了脸色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两人有个照应。” 胡真打量了她两眼，感觉她有些奇怪。一般姑娘太害怕都会痛哭流涕，亦或者瑟瑟发抖，楚楚可怜。但是她却能很快调整好心态，甚至能把本能的恐惧活生生压抑下去，仿佛这世上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得了她似的。 这样的人，不累吗？ 胡真终究没有说什么。云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这才来到一道溪流旁。 虽说是溪流，却是一个从山壁渗出来的流水汇聚成的小潭，潭面一大半拢在山体之下，加上山壁上青蔓纵横，倒垂水面，显得阴森森得可怕。 胡真就近踩在一块半截入水的石头上，将灯笼往水面一举。透彻见底的水下密密麻麻交织着各种颜色，鲜亮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也有蛇！ “打着灯笼，我来打水。”胡真将灯笼往云瑶这边递过来。 云瑶点点头，仔细的看着胡真的动作。牙齿抵着软软的嘴唇，脸上同样显出谨慎的神情。 若是不慎掉进潭水中，先不说山泉水冰冷刺骨，要不要得了人的性命。便是里头那些数量的蛇，随意哪一条牙齿上随意擦上一下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自己怎么能让胡真去涉险？ “还是我来吧。”她道。 “你力气小。”胡真轻声道。他身量虽然矮云瑶半个头，语气却不容置疑。 云瑶不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和他推拉，不敢强求。好在那些蛇被光照着不自在，逐渐游到荫处，并没有暴起伤人。但即便如此，两人打水回来后，云瑶依旧感觉牙关打颤。 胡真道：“这里靠近蛇山。连带着镇上的人都不敢过来。他们误打误撞到这里来，没被咬已是大幸。” 云瑶心有余悸的点头。 乙昭闻声忙接口咧嘴一笑：“不过你莫怕，我会护着你的。” 一旁胡真垂下眼皮，兀自上前给他搭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掐了他的胳膊。 此时乙昭已经用火折子烧着银片薄刃给铁柱挖掉腿上的腐肉，空气中弥漫血腥味。 他瞪了一眼胡真道：“赶紧拿毛巾敷在他头上，再迟点脑袋都要出毛病。” 铁柱以前其实是正常的，可惜肖秦氏的前夫嗜酒好赌，耽误了铁柱最佳的治疗时间。等肖秦氏发现儿子不对劲时第一次发脾气，反而被对方一阵棒棍。要不是母亲赶到，肖秦氏当时都得交待在那个破屋里。也是看到铁柱可惜了，母亲收他为义子，便是不想人即从残缺上欺辱他，又从身份上轻视他。可希望是好的，却终究堵不住众人的嘴。 如今乙昭无意中的话令肖秦氏哭声一滞。不过众人急着医治铁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 待给铁柱处理好伤口，降温，铁柱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差不多已经到了卯时。 正值月初，天上只悬了一道柳眉月，四周山峦影重重，隐约风里传来几声狼叫声。风吹过的残垣断壁中，几抹彩色的活物悄无声息的滑了进来。 一条甚至都游到乙昭的腿边。乙昭唬了一大跳，不由分说抬起腿，踩住它的脑袋，任由它的身子扭曲。 肖秦氏露出惧意，几乎都要跳起来，声音发抖道：“怎么会有蛇？” 但随时都有毒物溜进来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适合过夜。 “我计划赶紧下山，可是这人块头太大了，便是我们四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抬得动他。”乙昭道。“还不如回镇上找些人手来得稳妥。” 胡真拿出雄黄酒道：“我处理这里。你跑得比我快，记得拿火把。” 说着便分头安排，云瑶看了一眼守在铁柱身边脸上惊魂不定的肖秦氏，她脸上的泪未干，有些不忍心，接了她手上的活儿给铁柱擦胳膊和手掌。 肖秦氏呆愣着反应过来道：“这怎么是姑娘做的。”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云瑶自然说着熟稔的拧干纱布，又拿了一块纱布给铁柱抿嘴唇。 肖秦氏神色有些复杂，显然是难以置信：“姑娘自来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做过这些粗活。” 云瑶轻轻摇头不在意道：“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父亲他便娶了继母，那是他之前藏在黄金屋里的外室，安淮府台刘家的庶女。她还给我带回来个姐姐。” 肖秦氏瞪大眼睛，显然这些她都未曾听说过。 “可姑娘到底是老爷的嫡出。”肖秦氏道。 有那样显赫的外祖舅家撑腰，哪怕她失母，她该享受的尊荣不应该会少。 可惜他的父亲并非是那样拧得清的。继母依仗父亲的宠爱，开始明目张胆从吃食住行上克扣她，甚至拿母亲留给她的旧仆做伐子，云瑶不忍心身边伺候的丢掉性命，便寻各种理由将她们打发出去。倘若当时肖秦氏不在，否则作为母亲之前身边的老人，怕是第一个被那刘氏盯上。 云瑶笑了笑，淡淡道：“幸好祖母疼我。” 话虽这么说，却也不是真正想护她，不过是那刘氏太嚣张，伸手到中馈厨房采办这块，触犯了她的利益罢了。 云瑶将之前乙昭嘱咐的几样草药放在锅里，她不愿意过多的谈自己的事，问道：“翩姨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说着想到什么，“对了，翩姨不是还有小儿子乳名宝儿的吗？他如今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杀心 肖秦氏年轻时俊俏，加上从郑家出来身份不一般，虽然是嫁过人的奴籍，也有大户人家的侍卫管家争先求娶。母亲在诸多示爱人选里帮她挑了一个管事文书，她含羞带怯的嫁过去，自此住了三进的大院里，身边拥簇着仆人奴婢。不到两年她生了个儿子，脸上看起来也圆润。然而好景不长，那管事所在的世家卷入争锋被抄了家，管事受牵连进了牢房，肖秦氏几乎崩溃，是母亲打点上下把人捞了出来，肖秦氏感激，自愿重新进府宅伺候母亲。 此时此刻听到云瑶提及宝儿的名字，肖秦氏蓦然抬起头来看向云瑶。她的眼睛里混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云瑶一惊，莫不是宝儿出了意外？ 然肖秦氏又低下头，抬起袖子压压眼角，缓声道：“他比不得铁柱，自小就是身体娇的，只爱读书写字。倘若顺利他如今该在东郊堂念书呢。” 这话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呢？ 东郊堂是京城中贵族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只有少数时候向平民开放，选拔进去的都是极为聪慧拔尖的。虽然因为常年战乱，东郊堂断断续续中间停课了许多年，却名气颇大，是莘莘学子们向往之地。 云瑶感觉奇怪，总觉得肖秦氏话中有话，似有什么隐情。 不过肖秦氏不愿意说，云瑶也不强求。 毕竟当年她是自己母亲的陪房，而并非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便是昔日对自己好，因为当时年纪小的缘故，留在现在也没有剩多少亲密的回忆。再加上中间又分别多年，自己又时时刻刻掂量着自己的性命，对谁都是隔着一层，很难说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可分割的羁绊。 只是她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找自己，这份情谊的确难得。 云瑶道：“日后他能出人头地，肖二爷泉下有知也会宽慰一二。” 肖秦氏怔了怔，听云瑶提起自己的亡夫，昔日恩爱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眼眶里又情不自禁涌出泪来。 云瑶摇摇她的胳膊道：“好了翩姨，莫要哭了。咱们来庙里，哪能不祭拜的？今日虽没有带香烛钱纸，但诚心足够，菩萨也能原谅，就当为铁柱哥求福吧。” 此时的铁柱虽然犹在梦里呻吟，情况却已经好转，只待再喝几剂补血的汤药，身体便会慢慢康复。至于腿上挖去的血肉，还是得好生养着，莫要碰水碰脏物，待慢慢长全愈合。 前堂大门虽然倾塌了大半，靠着大甬壁的神龛的千手观音依旧完好。只是在这破拓的环境中，原本该是庄严神圣的大殿显出阴沉的气氛，那高高在上的观音也被灰暗的光线衬托着露出诡异的笑容。 肖秦氏似是被那笑容盯着不自在，打了个寒颤。山风吹来，似乎四周都是妖魔鬼怪。 云瑶却不以为意，亲自上前摘掉菩萨身上的蜘蛛网，这才施施然跪地合掌跪拜：“信女诚心叩拜，愿我义兄铁柱渡过此劫，一世安康。” 肖秦氏并没有许愿，而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云瑶，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定，目光凝结起来，她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云瑶似是无知无觉，面向千手观音道：“翩姨来寻我是预备来杀我吗？” 肖秦氏被窥视了想法，脸上一慌，理智告诉她此时再不下手便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可不知为何，手臂忍不住发抖起来。 “你是如何察觉的？”她问道。 “那把刀就藏在翩姨的袖里。翩姨怕掉出来，时时刻刻都捏着它。”云瑶叹气道，“翩姨没想好这件事，还是不要强求。” 她转过身来站起来，向肖秦氏伸手道：“翩姨，把刀给我吧。” 肖秦氏嘴角哆嗦。她很多年前杀过人的，那是她的前夫。是她的主子摁着她的手，替她下的刀。当时血喷射到脸上流进口里，又腥又咸，令她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如今割开面前这人的肌肤，也会是那种味道吗？她未曾思索清楚，已经听到自己的嘶叫声：“不！” 说着便向云瑶扑过去，只需一用力，那刀尖刺进胸口，一切便结束了。 旁侧有人呵斥一声：“你在做什么！” 她来不及看，便感觉手臂吃疼，抬眼一看却是个极为瘦小的少年，那少年冷冷清清的眉眼，手里拿着一根木杖，木杖的一头搭在她的臂上。若是她的宝儿长大，怕也是这样的年纪。 她鼻头一涩，云瑶已经退开几步远，一手抬起来放在胸口，一脸难过的看着她。她嗓子一哑，呵道：“莫要多管闲事。” “你凭什么杀人？”那少年似是有些气愤，拿木杖在她臂上一敲。她忍不住松了手，那淬了毒闪着蓝光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肖秦氏不免双目圆睁，想要把匕首抓在手中，却被那木杖击中下巴，她整个人歪到在地上，吐出一粒血牙来，她声嘶力竭道：“我要杀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宝儿之死 云瑶紧蹙起眉头捡起那匕首送回刀鞘中：“胡真，你下手太重了。” 胡真露出忧心的神情：“要不是我出手，你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过他对云瑶的不领情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唇，刚刚发育的喉结动了动。 云瑶道：“接下来你莫管了。去帮忙照顾我铁柱哥哥吧。” “那你小心。”胡真见到神色坚决，只得应道。她看起来娇柔，一旦做决定却不容忍质疑。 云瑶才走到肖秦氏面前，蹲下来拿出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 不知道是疼还是怕，肖秦氏全身抖了一下，似乎一瞬间衰老许多。 “翩姨，你是被人胁迫吗？”云瑶轻声问道。 若非瞧她举止有异，云瑶根本想不到对方预备要做这种事。 肖秦氏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盯着云瑶。那眼神似乎能将对方吞到肚子里。 “我就是想杀你。这些年来时时刻刻，就想杀你报仇。”肖秦氏道。 云瑶略想想道：“当年母亲过世，我年纪尚幼，将翩姨赶出府宅并非本意。翩姨是因此而怨恨我吗？” “年纪尚幼？并非本意？”肖秦氏口中发出“桀桀”的笑声，“老奴本是贱籍，身体发肤都属于主子，主子让奴才死，奴才不敢独活。可是为何”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看向云瑶的双目发赤，“为何不放过我的宝儿，他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他便是沾染上鼠疫，也不该被人活活烧死” 她说猛地一推，云瑶摔坐在地上，眼神有些震惊，宝儿是被活活烧死的？ 肖秦氏继续道：“庄子上火扑灭的时候，我的宝儿还没有断气，周身烧得黑乎乎的，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我便是如今闭上眼睛，都能想起他那个样子，听到他哭喊‘娘亲，我疼’的声音。姑娘，这么多年，老奴苟且偷生至今，只想当面问您，为何当初要这么心狠？为何要让我的宝儿受那样的折磨？” “不是我！”云瑶冷声打断，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裙摆。 肖秦氏瞪大眼睛，几乎要把她吞到肚里：“怎么可能不是你？我当时听得明明白白，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说了，是大姑娘为季府除害特意下的令！可我的宝儿才五岁，他还那么小，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宝儿？你说啊，你为何要害我的宝儿？” 她说着发疯的扑过来。丧子之痛在她心里堆积许久，并非对方否认便可改变主意的。 眼见她的指甲就要戳到云瑶的眼珠子。胡真去而复返，一手刀砍到她脖颈后咬牙道：“这根本就是个疯子！” 云瑶原本被她吓了一大跳，这会儿见她突然软下来，不免一慌，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这才拢了拢被抓到散掉的头发，将她抱起来放在铁柱身边。 心里想着她口里说的大姑娘可能是谁。 便是继母给她带回来一个姐姐之前，她也并非府上同辈中最长，不会是自己。 母亲怀自己的时候父亲的妾室也怀了身孕，按照正常月份那孩子该小自己三个月，却因意外早产，生下反而长自己半天的庶姐来。后来那妾室因生产血崩过世，庶姐带着克母的名头在偏僻的院子里住着，在府上不过比丫鬟高一些的身份罢了，也自然不会是她。 她忍不住轻声对肖秦氏道：“过往之事其中蹊跷诸多，我很难解释。但害死宝儿之人的确不是我。若是翩姨你认定是我所为，我也无话可说。现如今我只想表态，蝼蚁尚且偷生，我不会让翩姨您如愿的。” 一旁胡真奇怪道：“她迟早还会杀你的。” “离得远远的便是。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云瑶摇摇头，兀自找了一些稻草编了草绳绑住肖秦氏的手和脚后，捏了捏她的人中。 肖秦氏幽幽转醒，看清楚自己的状况，反而露出疯癫的笑意来。“你们不会好过的。”她吐一口血道。 云瑶也不搭话，静静的给火堆填柴火。倒是胡真显得吵，又捏了她的昏穴。 此时锅里的草药煮得差不多，泛着苦涩的气息。 她将其中浓黑的药汁泌进一张有些缺口的器皿——这是能找到的唯一尚且完整的瓷碗。 她预备等待乙昭带人上山，届时将铁柱抬回去，顺便把肖秦氏送进官衙。 杀人未遂虽不会被判刑，但她如今是临平镇的良民，钱县令不会置之不理，少不了关肖秦氏几日。到时候三表哥赶来，出些银两疏通将她领回去便是。 她捏了捏刻了三表哥名字的玉石，轻叹了一口气。她七个舅表哥中三表哥和她关系最为亲密，总是偷偷来寻她玩，甚至为了她拒了许多家姑娘的示爱。幸好他如今定了亲，性子也该沉稳不少。 其实以她目前的状况，便说不是嫁给三表哥，嫁任意一个舅表哥，先不说一世尊荣，便单纯安乐这一项，也该会圆满的吧。只是天公不作美，大舅舅是禁军统领，掌管京城十万大军，四舅舅是西北边塞的大元帅，手中持有虎符帅印，这样的人家再娶一个凰中之王签文的姑娘，这不是昭示天下是要生事造反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勾结 “你什么意思？”胡真问道。 两人虽然同住楚仁堂，往日却没有多少交集，但今日若非有他，还真难过去，云瑶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真心相待的来。 “我怕是要离开临平镇了。”她道。 她自是不能跟着三表哥回去，那样势必要把外祖舅家拖进来。 胡真倒是一愣：“你准备回家吗？”可昔日奴仆都要杀她，她那个家安全吗？ “天下之大，哪里都是我的家。”云瑶无所谓的耸耸肩。 胡真想到什么嘴唇动了动，半晌嘟囔道：“可乙昭会舍不得你的。” 那个少年从未掩饰对她的心思。可是他喜欢她什么，这张容貌吗？若是知道容貌之下的算计和权谋，他只会觉得她可怕吧。 “这世上本无不散的宴席。”她说到这里，想到之前胡真的身手，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我看你的拳脚，似乎有些套路，拜在何方门下？” 这个时代不单单讲门第血脉，也讲究传承。临平小镇胡氏一族虽不显，可若是他是哪个武学大家的弟子，说出来别人也会敬他几分。 胡真道：“是我爹教的。可惜他死得早，我只学到一些皮毛。”提到自己的父亲，他的表情淡淡，云瑶无意中瞥过去，甚至还可以看到来不及消散过去的少许厌恶。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故而她也是问这么一句，再不会深究根本。只是心里有模糊的念头，那使木杖的手法倒是有几分战场枪法的韵味。莫不是他父亲生前是个武将？ 这时火堆里爆出一个火星，一个活物从里头弹出来，甚至能闻到一丝肉香的焦糊味。云瑶吓了一大跳，但见不知什么时候屋内又滑进一条蛇。 原本这蛇是冷血动物，却偏爱好热源。便是胡真已经在四周撒了雄黄药酒，依旧有不怕死的溜了进来，蜷在火堆下的木柴里。如今被火烧到身上，这才奋力挣扎出来。 胡真一木拐定在那蛇的七寸上，蛇才停止了扑腾。他厌恶的将已经烧了一半炭黑的蛇身拨开，忍不住嘀咕道：“乙昭怎么这么慢？” 经他这么一说，云瑶也才意识到，之前他们上山也不过大约花了半个时辰，如今离乙昭离开，却差不多接近一个半时辰了。 云瑶透过破损的屋顶看天，月亮已经偏过去，子时已过。 但是她还是听到远处有一些声音，竖起耳朵听了会儿道：“是不是他们？” 静谧的山林中回响起一两声哒哒。起先胡真听得不是很清楚，然而待那声音由远而近，由弱变强，他顿时变了颜色，腾地一下子站起来道：“不好，是马贼。” 可这黑灯瞎火，他们凭两条腿能跑马？便是能跑过，四周山林草木几乎藏满了毒物，不被毒物咬死，失足掉进悬崖也会要命。 胡真迟疑道：“指不定只是经过。莫要惊慌。只要我们不作声，不惊动他们便是。” 但即便如此，云瑶能感到自己忍不住发抖。 这个时代世家权争纷起，但耽好享乐的贵族门阀更多，他们以蓄养美妾歌妓为荣，一些青院娼门便专门负责从各地收集资质好的少女，调教得当后供给那些贵族豪富享用。这样的需求多了倒成了暗地里的一个行当，吸引马贼强盗人贩等也逐渐加入，成为他们无处不在的爪牙。那叫赵德明的拐子不就是看中她的容貌，不惜千里迢迢预备将她带到潍城想卖个高价。偏不巧他贪心太过，所经之处大肆虏获少女的动静引起临平镇父母官钱呈的注意。才才让云瑶侥幸逃过一劫。 可若是她再落到马贼手中，将会遭遇什么不得而知。指不定转眼就被卖到在哪家豪门里当做礼物送出去。她的傲气如何能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不行，她承担不了这种可能。 “我们得藏起来。”云瑶道。“只是” 肖秦氏还好说，瘦瘦弱弱，将她放在黑暗角落，不声不响，应该不会引人注意。那铁柱却不同，块头太大，两人合力也难拖动他，要说给他做些遮掩，偏生他躺在堂中，再冷不丁堆上稻草，反而显得扎眼。 胡真道：“我有法子。”他说着看了看头顶，抬过几块坍塌倒下来的木板和石块，云瑶一眼就看懂他的目的，忙过来给他帮忙，小心翼翼搭在铁柱身上。又伸手往铁柱的脸上抹了一层灰。乍一看以为屋顶坍塌垮下来，便是被人发现下头有人，也顶多会认为他是一具死尸而已。 做完这一切，马蹄声已经到了庙前，这可不是单纯的路过。云瑶当即灭了火，抱起肖秦氏随胡真一并往庙后走去。 “哪里可以藏身？”她小声问道。 胡真的声音迟疑了片刻道：“不过你会害怕。” 总比落在马贼手中好，云瑶深深吸了口气道：“赶紧。” 片刻之间两人停在一片墓地中，这应该是之前庙中僧人的坟墓。因为惯有地方民众供养，僧宇佛堂常极为富裕，囤有存粮。以至于战乱起来的时候，这些清净地成了流民强盗第一个想到的去处，以至于现如今天南地北的庙宇十室九空。因无人看护，坟墓当中的荒草足有人高，火折子光闪过，还能看到黄鼠狼掠过的身影。 “一般下葬的时候都会四周撒上硫磺，这里不会有蛇。你放心。”胡真道。光是听他说话的腔调，不会认为他只是个少年。 但看清楚他所说的藏身之处，云瑶忍不住瞪大眼睛，但马贼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已经靠近，容不得她多想，她将肖秦氏放进去，自己也跟着滑进那岩石下的一口木棺，胡真再挤进来时，几乎贴着云瑶的身体。 他不舒服的动了动，拉远和云瑶的距离道：“指不定人就是她引来的。” 云瑶忙捂住他的嘴。 仿佛一语成戳，于此同时一个粗粝的大嗓门道：“那婆子说会把人引到这里来，人呢，人呢。好个王八羔子，竟然敢骗本大爷！” 云瑶已经沉下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藏身 脚步声越发的近，还有其他人大笑声。他们来来去去，似乎在搜索整个寺庙。 然这寺庙也不大，包括几间已经坍塌的会客室c厨房和厢房，只有一溜儿的地儿。 很快就听到有人说：“莫不是人已经跑了？” 另外又有人道：“他娘的，赶紧去追啊。这到手的买卖，那可都是黄金啊。” 又有人道：“到后面去找，看看有没有山洞之类的。指不定藏在哪里呢。要是找到了香一个，岂不美滋滋？” 众人忍不住嬉笑起来。 这片嬉笑声中，云瑶突然听到两个脚步声向他们的方向过来，且在他们藏身的墓地停住。 便是知道自己的呼吸轻，却依旧忍不住屏住呼吸。卧在一旁的胡真同样如此。黑暗中倒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反射些零星的光芒。 “娘的，晦气，这一片竟然都是坟墓。我的乖乖，这是死了多少人。”一个人说道，传来金属劈砍墓碑的声音。 这些人舔血刀子上过活，并不敬畏死人。可如此无礼的行径，终究令人厌恶。 另外一个人声音透着许雀跃道：“也不晓得下面有没有陪葬，我们可以正好找个铁锹来挖一挖。” “我呸，都是穷秃驴，你喜欢就呆这里，我可不奉陪。” “孬蛋。” “谁是孬蛋？” “你是。” “你才是。” “你再说一遍试试。” “是你先说的。” “你这个王八羔子。” “我要找大哥评评理。” 那两个脚步声随着争吵声渐远，两人才轻轻的呼了口气。 这时更远的地方传来尖叫：“这是什么？啊，是蛇。好多蛇。” 另一个声音道：“孬种，蛇有什么好怕的。” 又有一声尖叫：“不好，老六被蛇咬了。” “赶紧喝口药酒。啊，这里也有蛇，咬到我的大拇指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一个人带哭腔道：“那美人不会被蛇群给吃了吧。” “就是就是，指不定被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脚步越来越远，可以想象他们骑着马哒哒远去的场景。 待四周归于安静，胡真嗤笑道：“活该。”就要起来翻开棺材盖，云瑶却将他一扯，小声道：“莫要动，再等等。” 胡真一愣，当能感觉她的手劲上传来的坚持，只得点点头。又约莫一顿饭的时间，胡真都要觉得自己捂出一身痱子的时候，突然耳中听到极为轻微的说话声。 “果真已经跑了？”一个声音沙哑道。 他不觉得周身一凛，那些马贼竟然还留了人。 他不免侥幸，若是刚才出去岂不是被逮了个正着。 待又有马匹哒哒远去，胡真这才心有余悸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便是听那马匹的声音，之前走的那波声音比最开始的少。”云瑶道。 胡真问道：“那现在他们还在吗？” “不知道。”云瑶咬咬唇，她听音的能力也只是皮毛。“但是为了稳妥，再等等。” 胡真安奈下性子来。 而此时此刻，破庙堂中，站着一个极其消瘦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温文儒雅，和其他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同。 他打着火折子，盯着地上兀自冒着热气的汤药，又捏了一把尚且带着温热的灰。铁柱已经被他的手下抬出来，虽然身上的伪装拙劣，但若不是之前他见过这人，还真当他是个死尸不理会。 他旁边一人尖脸猴腮，虽然装作很恭敬的样子，一双乌黑黑的眼睛却溜溜的转，好半天迟疑道：“金爷，咱们守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人出来，莫不是那人真的已经跑了？” “跑，她能跑哪里去？她便是死，也得死在这里。”中年男子气质彬彬，说出来的话去阴森可怕。可想守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个动静，的确令他心焦。他心里早就估摸着自己是不是失算了，却终究落不下脸面。此时被人说出来，不免失了以往人前的好脾气，有几分焦躁来。 他不过寻天下尤物图主子开怀罢了。 可惜赵德明那个狗东西不得力，令人发现了行踪，半路让官府的人截胡去了。本来截了就截了，大不了再寻更好的。可偏生这件事后像是一个信号，自此他便不太顺利。 先是他最赚钱的赌坊被揭露出老千，场子被另一个世家豪仆砸得稀巴烂，又接着他最宠爱的小妾的弟弟因斗殴下了牢房，不知为何怎么砸银子也救不出来，小妾日日和他闹，他终于不劳烦失手掐死了她，还被另外一个小妾看到，少不了又弄死个。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偏生不知怎么传到主子耳里说他不懂怜香惜玉，又说他脑筋不太好使。他刚开始不在意，但是随后天香楼第一美人由那个新门客引荐到府上留宿，他才反应过来若是还继续下去，怕是他要保不住如今的富贵和前程了。 原本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来一趟，可他相信只要找到那美人重新献上去，他的人生将会重新美满。 可是他辛辛苦苦守在这里依旧没有逮到人！ 该死的赵德明，该死的婆子。早知道就应该带人直接冲到临平镇里头，直接把人抢出来！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袋里转了转而已。 烦躁之余，他发泄的抽了一马鞭，那鞭子不偏不倚打到铁柱的腿上，顿时皮开肉绽。 迷迷糊糊中，铁柱呻吟了一声。这呻吟令中年男子有些舒坦，似是找到一个发泄口，他又狠狠的在铁柱腿上抽了几下，看到眼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对身旁的人微微一笑道：“走吧。” 铁柱是小孩的心智，许久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起来。 马鞭的啪啪声和铁柱的嚎啕哭声，听到耳朵里只觉得可怕，云瑶忍不住全身发凉：“那人在做什么？” 然而不待他们想象其中的画面，一旁突然叫声：“铁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不知什么时候肖秦氏已经转醒，扯开嗓子尖叫起来。 云瑶不免大惊，再捂住肖秦氏的嘴已来不及。她一面掀开棺材盖跳出来一面心生怅惘，自己太过心慈了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逃 早在肖秦氏尖叫的当口，那预备要离开的马贼众人已经回过神来。 待云瑶和胡真往山上逃窜时，无数呵斥和呐喊已经对向这边。 “这边，在这边。” “站住，你们站住。” 无数粗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云瑶忙推了胡真一把道：“你躲起来，我引开他们。” 胡真皱眉道：“我怎么能弃你不顾？” “他们是冲我来了，你若是跟我一起便是死路一条。” 权贵豪门多爱美人，这美人不单单指女子，同样也指面相姣好的男人。可胡真的长相并非特别的俊美，加上他看人时隐隐露出桀骜之色，若是被那些人抓到，极有可能惹恼人被一刀杀了。 “我做不出来。”胡真抿着嘴唇，显得极为倔强。 现在不是花时间在这里多口舌的时候，云瑶将他一推拽住他牵着的自己的手道：“待他们追我后，你回到庙里，沿着我们回去的路找一找。乙昭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担心他根本没有回到镇上”否则怎么解释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上山帮忙呢。 胡真露出惊疑：“你是说？”除非是在镇上逗留，要么就是下山路上出了意外。可庙里随时都有蛇溜进来，乙昭平日大大咧咧的，可绝对不会这么不知轻重，十有是后者。可这片地方山路乙昭比谁都熟悉，能出什么意外。除非是遇到这群马匪。一想到乙昭可能遭遇不幸，胡真顿时睚眦欲裂起来。 云瑶指了旁边一个大石头，大石头和斜坡形成一片阴影。倘若从这里匆匆跑过去，决计看不出下面还躲着一个人。 她将胡真往那下头一推，“回去找人帮忙！”说完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快快，这边，抓住她。”无数个马蹄声带着火把眼看朝这边过来，胡真将身子往阴影处缩了缩，待那一行人从身边驶过，逐渐远去暗下来，他站出来才看着火光的去处狠狠的捏起拳头，眼神当中露出不甘和悔恨来。 紧追在云瑶身后的开始只是脚步声，逐渐加入马蹄声。正常情况人的双腿怎么跑得过畜生。 云瑶一咬牙，开始觉得气喘，她终究是困在闺阁中的女子，身子素质并不怎么样，想到如今是上坡，速度必然更慢。也并不往正经的路上跑，而是折了方向蹿入一旁的山林。 树枝挡住仅有的月光，视线越发的昏暗，茂密甚至还带着水气的草木间时不时还有小动物琐悉的碎响。云瑶哪还有心思关注这些，只是刚进去没跑几步，横出来的荆棘条拉住一边裙摆，她有用一扯，那上头的倒刺扎紧她手心的肉里。她顾不上疼，将裙子一掀，撕掉整面裙摆，又嫌衣服的袖子太长，跑起来会带风，刷刷两下裹起来扎进袖口里。 耳听追赶声逼近，她不敢多耽误，重新抬起脚步。 中年男子看着那抹窈窕的身影抹入黑暗中。虽然没看清楚其长相，那身段却足以令阅女无数的他心驰所向。若是他没有猜错，那的确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一想到把这个献上去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他的眼瞳中闪过灼热，喉中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 他身旁站着一个消瘦的妇人，正是肖秦氏。她原本应该快意，然而眼见看着四周照明的光亮，却不知为何局促不安起来。听闻中年男子的笑声，将头低下去，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然而这个关头，有人来败兴。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过来道：“金爷，这地方邪门得很，我们又折了两个兄弟。” “真没用！”他脸上闪过不悦，语气也透着不耐烦。不过他并非地头蛇，虽然出得起银子，却也要找得到人愿意为他卖命才是。尤其是瞅到对方眼中流露的不满和愤懑，他顿了顿，心道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意外，便强行缓了语气问道，“难不成那林子里也有蛇？这个不难，我再多出十金，可令你们的大夫可多配些解毒丸。” 因为知道这一带蛇不少，他们老早准备了解毒丸。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蛇和平常的蛇不一样，所咬之处在服用药丸后依旧肿得老高。他们手上的解毒丸数量不少，这十金是变相多给酬金罢了。 听到多出十金四个字，那尖嘴猴腮顿露喜色，不过他很快愁眉苦脸道：“不是蛇，是烟泡子。” “什么是烟泡子？”中年男子自负学富五车，也没有听过这么个名儿，面上微露疑惑。 尖嘴猴腮道：“其实就是山间落叶和泥土混合成的小泥包，不深不大，人陷进去也不会致命，就踩破泥包时让里头包着的瘴气泄露出来，一般人闻那味受不了，得躺在床上好几日。” 他说着已经有人见两个脸色发绿的汉子重新搀扶上马。 中年男子闻言脸上铁青，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趁火打劫。莫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了？不过倒也罢，大不了成事之后给官衙送一份密报。 想此他脸上笑起来道：“这都不是问题。你们当中，若是谁先抓到那个女人，本大爷另外再赏二十金。”他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众人脸上一喜，立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积极来。 中年男子看他们那德行，鼻头轻哼，心道，果然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贱奴，看本大爷待会儿怎么弄死你们。 却说听云瑶的话预备原路下山的胡真正深一脚浅一脚往镇上去。突然他听到破庙方向有人哭泣。 他几乎以为是云瑶被抓住了再向他们求饶。然而侧耳仔细听听，恍惚想起破庙里还留着一个铁柱来。这人身上的烧只怕都退了，是该醒过来了。 “他娘歹毒，可他”他深厌肖秦氏，却对这个傻子恨不起来。想到之前那些马贼已经拿他出过气了，心里稍平。 又想，若是将他一人留在这里喂蛇，枉费了乙昭救他的一番辛苦。打定主意务必带他一并下山。又心道，幸而他醒了，用不着抬他。 不过他生怕还有人守在这附近，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待悄悄靠近院墙壁，透过残了一边的墙缺口往里看，确定只有铁柱一人，这才翻身进了破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红冠金蛇 然而刚要过来，胡真动作一止，倒吸一口凉气。 铁柱坐在地上抽抽噎噎，手里拿着一根细棍在拨弄面前的什么东西。堂内一簇柴火的亮光中，胡真看清楚他拨弄的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条蛇。 之前他们所遇的蛇大多数只有手指粗细，这只却是足有碗粗一人长的庞然大物，周身鳞片金光闪闪，和普通的蛇不同，它在头顶还顶着一朵红冠。 胡真听镇上老一辈人说过，只有成了精的蛇头上才带冠子。这种蛇招惹不得，复仇心重，若是伤了它，半夜都会闻着气味潜伏到家里将人给咬死。 之前铁柱先是由乙昭刀割腐肉，又被那人鞭笞，周围地上留下不少血斑。那蛇便在血流最多的地方盘着，离他腿不过一丈的距离，火光照耀下，它周身的鳞片熠熠生辉。 因为铁柱的逗引，此时它身子的三分之一已经竖了起来，宛如一条粗绳在空中摇摆，而原本皱巴巴的红冠竟然慢慢宛如鲜花般绽放开来。这原本鲜馋欲滴的颜色出现在一条蛇身上，无疑令人心生恶寒。 更为可怕的是它原本是面朝着铁柱，这会儿胡真一进来，脚底刚擦地，它整个脑袋一扭，唰的一下竟然扭向他的方向，一对黑漆漆的豆眼警惕而危险。 若说之前它只是开冠，这会儿似乎意识到威胁，周身鳞片全部竖立起来，不停的抖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密嗡嗡声。 倘若胡真不动尚好，偏生他只是个没经过多少事的少年，见到这样传说中才有的大蛇，吓了一大跳，因胆怯退了一步，手中木杖一头落在地板上，发出类似挑衅的脆响。 那红冠金蛇两只眼睛瞬间变成金色，整个身子更是化为一道金线，嘶鸣着向他张开大嘴扑过去。 胡真脸色骇然变色。他想逃，他想躲，但是那么一瞬间他发现他的身体只是僵在那里，便是危机情况下，下意识闪躲的动作也没有想象中的灵敏。 不对，是这条蛇速度太快。他脸上忍不住闪过绝望。 近了近了，他甚至能闻到这蛇张嘴时口里喷出来的腥臭味。此时他唯一可做的是闭着眼睛随意挥舞手中的木杖心存侥幸罢了。 然而预想的痛楚并没有传来。 胡真睁开眼睛，但见铁柱手里捉着那红冠金蛇的尾巴，将它扯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一松手，那蛇又要向胡真扑过来。偏生铁柱动作也快，又去抓它的尾巴。如此反复，那蛇也折腾得全身无力，软软的伏在地上，偶尔扭过的目光中竟然闪过人性化的不满。 “本来还担心他被蛇吃了，现在倒好”胡真用脚趾头也知道这蛇放弃咬他了。他目光落在铁柱身上，又移到那蛇身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也不晓得这铁柱有何能耐，这蛇竟然不会伤他。 他转念一想，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随即也不理会铁柱，直径想往山下跑去。 然看到胡真要走，铁柱却急急喊他道：“喂，你瞧见我娘了没有？” 铁柱这么一叫，原本懒懒趴在他腿边的蛇也扭动脑袋，向他吐吐芯子，似乎是在表示你要是不说我就咬死你。 胡真脸上一抽，果然成精了。 他道：“没有。” 铁柱心智不高，极好欺骗，自然以为他说的是真的。闻言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声：“哦。”又自语道，“肯定是娘嫌我笨，所以又不见了。只要我乖乖在这里等她，她看到我这么听话，便会出来带我回去的。只是娘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腿，上面的伤虽然没伤到筋骨，却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常人必然已经受不了。他这样的心智没有哭天抢地已经是万幸，偏生这会儿又强行止住泪，吸住鼻子，给自己鼓劲道，“不能哭，不能哭。娘会不高兴的。娘最不喜欢铁柱哭了的。”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偌大油质包来打开，露出其中干瘪的黑色馒头。然而咬一口，鼻涕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混着脸上的灰土和馒头一起吞进肚子里。 胡真知道这种馒头，往年逃难的时候灾民将家里的粮食混着泥土一起做这么个油包，看起来虽然不大，但极重极黏，饿的时候咬上一口，止饿效果极好。然而虽然饱肚子，吃多了会肚中坠胀，疼痛难忍。倘若逼不得已，谁也不会想这个法子。 他脑袋里一个念头闪过，肖秦氏这是预备永永远远撇开她这个傻儿子，令他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他刚要抬腿走，但回望铁柱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忍不住又觉得他可怜。 “莫要吃了，我给你吃更好吃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果子亮给他看。 这是不合季节的梨，他的伯父一早给他的。伯父给了他两个，他分了一个给乙昭，这个舍不得吃一直揣在怀里。刚才上上下下来来去去的逃窜，果子皮已经给压软了，好在并没有坏。 铁柱果然看过来眼睛一亮，随即他又垮了脸，继续咬他的黑面馒头，似乎不在意的样子。 胡真问道：“你不爱吃吗？” 铁柱极羡慕的看了一眼那梨子，委屈道：“我没钱。” “不要你钱。”胡真哑然失笑，原本准备直接丢给他，又怕这动作激怒一旁虎视眈眈的红冠金蛇。便换了个动作将梨子就地一滚。 铁柱丢到油包，欢喜的抓在手中，顾不上擦上头的灰，刚要张嘴咬。想到什么，他爱惜的擦了擦，轻轻的将它放进袖里。 胡真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不吃？”他明明都开始舔舌头了。 “我想留给我娘吃。”铁柱道。 胡真想说你娘不会回来了。但是看这傻子的喜笑颜开的样子，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你好好在这里待着，等明日我再来找你。” 铁柱一听，连连点头：“好，你给了我果子，就是我的朋友，我最爱和朋友一起玩了。”他说着又欢喜的拍了拍手。 胡真再不敢多耽误，拔腿就往山下跑去，心道，也不知道乙昭那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重阳山 后半夜的天连那勾柳眉月都隐去了。 身后那些马贼依旧穷追不舍，似乎伸手一捞就能把云瑶捉上马，然后随意决定她之后的命运。 云瑶自是不甘心，专挑密林深沟奇石怪岭的地方跑。如此虽然速度慢，追她的人也讨不到好，不得不弃了马。 然而虽然弃了马，那群贼人都是男人，又专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体力自然比她更好，再跑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云瑶咬了咬牙，有些迷茫，此时她双腿灌铅，心跳如雷，这具身子比一般闺阁女子强不了多少。她实在坚持不住了。然虽然坚持不住了，她也不敢停下来，继续往前跑去。 这时紧跟她的马贼们骤然慌乱起来：“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云瑶不晓得他们为何停住，心中大喜，慌忙拾阶而上，然而跑着跑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反应过来她只怕跑到了蛇山了。 蛇山并非开始叫这个名，它三面陡峭，唯独西面微缓，地势险峻，只有在重阳的时候才会被四周民众用来登高，插遍茱萸。故而它也叫做重阳山。 二十年前有一家富贵看中这山，特意买下来在山顶盖了个大别院。那院子来来去去也有百来号下人。为了方便进出，庄子来镇上特意请了人给重阳山铺了一层方便上山的青石板。因为地势的缘故，这山虽然比不得险峰峻岭，也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为了铺路，镇上几乎发动了所有的劳力，当然更直接的缘故是这庄子的主人出手大方，给的工钱颇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庄子的人和镇上的人联系亲密，许多人都知道他家。这样也过了两三年。 然而突然有一日人们发现庄子里许久没有人下来采办，经常往山里跑的猎户也说似乎没有见庄子里有人进出。县太爷钱呈天生就是个热心肠，听到许多人议论这件事，生了疑，特意寻了一个空闲带人山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据当时一起跟去的人描述，当时庄子门大开，男男女女躺了一地，满屋子都是发黑的血。看样子死了许久。然待人上前想要检查具体死因的时候，却发现每具尸体上都被缠着蛇。粗粗细细都有。 那些蛇就在尸体上撕咬，从口鼻钻入肺腑中产卵，再咬开肚子生出幼蛇来。因此场面太过惊骇，胆小的人当场就吓晕了。 还是钱呈有魄力，寻了一个对蛇极有经验的老师傅，用特殊的法子将尸体上的蛇引诱到一个坑里一起焚烧，再将庄子里的死人逐一下葬。 因为这些人死得太蹊跷了，到底是被杀后被蛇撕咬，还是被蛇活活咬死，这么多蛇又是从何而来，一并无从查起。便是查到什么，钱呈官小权微，能做的不过是让死人入土为安罢了。 做完这一切，钱呈让跟去人对所见之事守口如瓶，不许将所见所闻泄露出来，他严厉道，若是谁说了就将人赶出临平镇。他是当地父母官，从来一心为镇上的人着想，那件事算是第一次说了狠话，自然极有分量。跟去的人原本不在意，然而仔细掂量一下缘由，不由得出一身冷汗，一个富贵人家的庄子，少说百来号人，其中不缺乏好手，却这么说死就死。若说有人因他们多嘴要对付他们，屠镇也似乎宛如捏死蚂蚁？ 自此这些人注意言行，连枕边人都不曾告诉。只是在有人要进重阳山的时候阻挠说那里头有许多毒蛇，且是咬一口神仙难救的那种。人都不愿意和自己的命过不去，久而久之，这里成了附近民众的忌讳，打猎的也尽量绕远。不单单如此，便是围绕在附近的山岭都成了禁忌。 如今那件事算是成了过去时，才有一两个人提起来。但对于后来的人来说只当那是父辈们的惊悚故事罢了，他们只知道蛇咬人，可从没听说过蛇会吃人肉，会在人身上产卵繁衍后代。然而对重阳山的印象正如前面刻意渲染的那般——那里已经被毒蛇占据，不许进也不能进。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难以磨灭，世代相传。 云瑶心里忐忑，可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应着头皮往上，回头一看，山下的火把攒动，跃跃欲试。对于马贼来说，那禁忌只是一层纸，被那个打了头，捅破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不得不说爬山是需要体力。云瑶在年幼时也是个调皮的，那时候几乎不曾飞天入地，想来只有那个时候的体力才不会觉得辛苦。 如今双手并用，几乎不曾瘫软。 但一想到后头的人会追上来。她根本不敢停歇。 就在她几乎要背过气的时候，脚上的台阶一缓，她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山顶，不远处一座建筑黑影重重，一半隐在密林当中，死气沉沉。 想到那里头可能还藏有吃人血肉的毒蛇，云瑶周身一个哆嗦。这比见到水潭一洼的彩蛇还恐怖。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非现有的，而是存在想象中被人渲染过的未知。 山风吹来，她听得见自己喘气如雷。若是有条件，一定要好好锻炼这具身体。不说别的，便是逃命这一块，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躯体岂不是拖后腿。 她又看了一眼山下，此时此刻，那些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一两点火光已经上前来。是继续在山脚等她，还是上山抓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她心里不免着急，这山顶除了一个大房子，其他树木稀疏，因为用石板铺了地，就是草从石板缝隙里长出来，也不见多么茂盛。根本不适合藏身。不过那些草镶嵌在极有规律的青石板缝隙里，每一丛都差不多有半人高。想来这些草生命力也是极为坚强的，也不知道它们在此荣枯了多少个年头。 她摸了火折子点了一丛草。这里地势高，若是点火，指不定被人看到，前来救她。可这也是想想，自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是有人有心，赶到之时她也被人带走了吧。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草木燃烧起来的火光给她一些视线，借着亮光，她以极快的速度查看四周，看看除了这条路之外，有没有可以下山的地方。 然而结果并不理想，其他三面栏杆围绕下都是宛如刀切的断崖，站在上面往下看，只觉得山风吹得眼珠子生疼。这山崖高度不浅，从上头掉下去不摔成粉身碎骨才怪。 “天要亡我？”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然而叹气声未止，突然从她右后方传来一阵琐细声。 她周身骤然绷紧，她未曾点燃的黑暗当中似乎有东西在咀嚼食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山鬼之名 云瑶摸向袖间，拿出一把匕首——还是肖秦氏要杀的那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最近草堆火焰的光照，一点点黑影在草丛中蠕动。 每一丛草数量有限，虽然前几日下了雨，但是这里处在山顶，山风带走水分，这草四周围绕的往年枯叶还是极为干燥的，一下子就蹿出火光来，当然蹿得快，由山风借力，熄得更快。 她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火光完全熄灭。她赶紧又点燃一丛，但见贴近房子的草堆下，一只刺猬咬着青色的野果。觉察到亮光，它整个身子一缩，成了一个刺球。 虚惊一场！云瑶忍不住松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余角无意间瞥见自己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影。待她想要看清楚，草堆又熄灭了，山风卷着草木灰迷了她的眼。 “谁在哪里？”她不免低呵出声，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一种恐惧席卷周身，她瞪大眼睛，刚才看到的莫不是鬼？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她和母亲以及祖母还住在利州一个名叫湖县的地方。当时家里还没有发迹，父亲也不过是个普通跑商。他拿了母亲不菲的嫁妆前往隔壁朝城做生意。在那里他又纳了一门偏房柳氏，用来帮忙处理人情来往庶务。祖母听说这柳氏出身风尘，颇为不自在，认为丢了脸面，勒令母亲前去和父亲同住。就是因为这样，她和母亲便上路前往朝城。父亲知道母亲要来，特意寻了一队人马护送。可惜他们出门不利，出利州地界没多久，就遇到一群贼人。 那些人与普通的乌合之众不同，记忆里他们手持弯刀，口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出手极狠，不由分说上来杀人。父亲特意请来的人马完全招架不住，身边的仆人更是没多少用处，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死伤打扮。 后来才知道是胡人预备屠城，早在利州四边安排了人手，不许人出城。 当时云瑶就坐在轿子里，眼见帘子打开，那弯刀就要刺进护着自己的母亲身子里时，她下意识挣脱出来拦在前头。 那一次云瑶认为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那刀直径刺中了她的心脏，甚至没有痛苦。她只记得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她像是堕入一片极为漆黑的世界。她也不知道在这片黑暗里待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似乎听到什么，原来是有人在呼唤她。那声音听不出男女，只觉得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人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放在对方手心。那一瞬间，漆黑褪去，她已经站在一片山上。山林茂盛，天地都是透彻的干净。她走在其中，能听到树木在细语，溪流在欢笑，空气里飘着密密的乐音，她仔细听，发觉那乐音就盘旋在小鸟的翅膀上，竹林的叶梢间。那看不见模样的人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便在那片透彻的天地里欢笑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朋友，万物都和她有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似乎轻轻一踮脚，她便能自由翱翔了一般。 那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醒过来的时候，胸前残留一道极浅的刀疤。 然而自从她醒过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四周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后来才知道，当时有一队骑士经过救了余下人的时候，那骑士队伍里随行的大夫说她明明已经断气。为了让她早些瞑目，甚至为她拔了胸口的刀，可却是不知道为何她又有了气息，活了过来。 这件事无疑令诸位毛骨悚然。 这个时代鬼神传说一直都有，一旦被沾染上身，宛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女孩子家。 母亲为此不免气恼，一连发作了不少下人。等父亲做了一个大买卖赚了不少钱一并搬到皇城定居的时候，这事才没有被人再提起来过。他们只知道她们途中遇到贼人，被贵人所救。 然而下人的嘴虽然堵上，却在父亲心里留下阴影，他逐渐对这个女儿疏远，甚至还有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情绪。母亲死后，他更是让她择了个偏僻的院子，给她改成非继承父姓又非继承母姓的名字——云瑶。 而云瑶是什么，云瑶是山鬼的名字。 可云瑶虽和传说中山鬼瑶姬的名字重合，但是她自己的确怕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没人看过，看过的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完全相信，它却存在人理智的边缘之处，连接着最原始本能的恐惧。 “谁在哪里？”云瑶又问了一句。 倘若没人回答她，她会紧张，可若是当真有人回她，她怕是会直接吓晕过去。 人总是这般矛盾。 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六神无主，黑暗中有人低低的笑了一声。 这在荒芜人眼的山顶无疑极为惊悚，云瑶顿觉头皮炸开，转身就跑。 她这一跑又觉得不对劲，前方风似乎大了不少，来不及反应过来，下一脚迈出去时脚掌已经有一半是悬空。 云瑶大惊失色，忍不住诅咒起来，本能想扭住身子回头抓住什么，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向她扑过来，下一刻只觉得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大力一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人卷了回来，伏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一个极高的身影站在她身边，收回长鞭轻笑道：“你若是真想自杀，我再不拦你。” 是个男人？云瑶爬起来换了气息坐地摇头道：“我不想死。” 那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走投无路了想要跳崖吗？” 不说还好，一说云瑶心里起了一层恼怒，翻了一个白眼。明明是被你吓的。但是她没有说，身上绵软得不可思议。这人虽然刚刚救了她，但好好人还是歹人却依旧不知。再加上山下还有人守着，她可不想另外节外生枝。 见这女子不作声，男子就地坐下来，笑了笑：“想来你也是个长相美貌的，否则那些人也不会穷追不舍。” 云瑶没有接话，暗暗抓紧匕首。若是这人要对他行为不轨，她不介意恩将仇报来这么一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与虎为谋 可是她能得手吗？想刚才这男人千钧一发能将她从崖边拉过来，那样的身手自然不弱。她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转念一想，如此身手，若是能替她去对付那些马贼，倒也不错。 若在皇都潍城，她尚且可拿出家私银钱请他出头。如今在这千里之外的荒芜之地，自己身无分文，又如何能劝动他为自己搏命？ 不过又一想，他只有一人，那些马贼数量不小，如何应付得过来？如此纠结，她不免露出惆怅之色，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悬崖，想今日困境，不知明日如何多舛，还不如直接跳下去，自此一了百了得了。她这么想着颤颤站起来，走到崖边。 那男子顿直起身子严肃了语调道：“姑娘真要跳崖寻死？” “不呢，我在看看下头山壁有没有隐蔽的山洞。”云瑶道。 男子疑惑道：“那姑娘如何打算？” “若是有这样的山洞，我可以做假装失足坠崖的痕迹来。然后编一根草绳吊着我藏进去。只是我既然能想到，那些贼人自然也能想到。便是他们没有想到，真要编一根足以吊起我自己重量的草绳也是需要时间的。”云瑶侧耳一听，失落的笑了笑，“更何况如今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听那动静，那些贼人已经开始爬山了，大呼小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着架势，达到山顶也不过时间问题。 男子自然也听到了，眉头微微一皱，问道：“既然姑娘无计可施，现在该如何打算？” 云瑶找了一个石头坐下来，微微侧了头，显出茫然来，道：“倒也不是无计可施。只是”她说着叹息了一声，眼泪便滚落下来。 男子见到她眼泪，不免一愣，下意识道：“你莫要哭” 原本她流泪是毫无声音的，这男子却看得分明。这不免令云瑶心神一震。人类的视力天生比不得其他生灵，若要做到夜能视物，需要极其严苛的训练。这男子也许属于某一方势力，并非她这样的小女子得罪得起的。 其实云瑶是准备出其不意在这男人扎破一个洞，用刀上有毒威胁他帮自己对付马贼。 肖秦氏的刀刃上有剧毒，是早些年自己母亲淬上去，这种毒深入钢铁纹理，消散不去。母亲怕伤了她，告诉过她这种解药的成分，在楚仁堂的时候自己也尝试配过一些药丸。自打肖秦氏出现，她心有提防，趁着更衣的功夫，吃了这种毒的解药。 若是计划顺利，她趁着自己的血有药效，放一些给他喝便是。 可这会儿知道他夜能视物，自然也就明白自己的小动作根本就在其眼皮下。一旦被提防注定要惹恼了他，自此结下仇恨，倒是得不偿失。 这么想着，男子一靠近，她反而往旁边挪了挪。不为别的，就为避免她袖中的刀尖误伤了他招来不必要的仇恨。毕竟对方看得清自己长相的。 绝对实力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既然不能胁迫，便只能请求。但是请求又有多种。当然对于女人来说，最直接有效的便是撒娇求助。 她认识的大部分女子都深谙其道，而她母亲更是其中高手，以往母亲在外头惹祸要家里帮忙解决，总是巧目盼兮的哀求父亲，那样卖乖撒娇的姿态，每每看在眼里都不可思议。可惜云瑶没有继承这些秉性。 云瑶心想，便是不能如母亲那边，要不学一下苏喜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这念头一出，周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再次一脸纠结，男子却错会了意，脑门上起一层黑线，他何时被女子这般嫌弃过？ 男子忍不住催促：“他们要上来了。” 明明以他的身手，完全没必要将那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可不知为何他就想让眼前的姑娘求助于他。 倒是云瑶自己想清楚了，直言不讳道：“那个壮士身手不错，相逢不如偶遇。若是今日能帮小女子抵挡贼人，事后小女子定重礼酬谢！” 她本来想说重金，可自己如今都是寄人篱下，不免心虚，随即改为重礼。至于什么礼，她倒是没有想好。 她斟酌了字眼提出请求，生怕自己是与虎为谋。如此吞吞吐吐之际，一个火把已经探了头，粗粝的声音划破之前的清静：“到了到了！” “果然在这里。” “有人说话的声音。” 云瑶顿时紧张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 男子见她极为好看的面容上抿了唇，心情不免开怀。这样倔强的姑娘，便是这番情况下，脸上也不见多少慌乱，手里一直稳稳的攥着她的匕首。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靠近逗她道：“不知道姑娘的重礼是何物？” 这人？云瑶脸上一黑，语调沉了几分：“不知壮士想要何物？” 男子悠然，丝毫不顾及越来越多的火光和脚步声：“若能求佳人一晚欢夕？” 那就等你杀了这群马贼，我在送你上天就是。云瑶心道，咬了咬唇，低了头。 她作出的腼腆姿态被男子看到眼里，不免又是畅快一笑。 男子这才站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那剑身银光乍现，由火光一照，似是第一次开封。闪着簇新的光芒。 由亮光看黑暗眼睛并不适应，等到觉察到似乎不止一个人的时候。领头的那人顿时一慌：“去看看美人在不在？” 立即有人道：“怕什么，难道还能跑不成。” 这人说着火把往前一探，照出一个男人的面孔来。 他起先一愣，随即勉强笑道：“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 这句话堪堪吐出，便听到一声惨叫。云瑶看过去，那说话人已经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但见鲜血从那人的手指缝隙里不住的流，怎么捂都捂不住。他想伸手向身后求助，然后面的人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惊骇的看着动手的人。 这个男人出剑的速度太快了！ “鬼，是鬼。” 不知道是谁又叫了这么一声，率先丢下火把滚下山阶去，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哪里敢停留，尖叫着连同伴都不顾，飞快的跑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美色当前 男子轻笑一声，走到那被抹了脖子的人身边。他还没有完全断气，惊恐的瞪大眼睛。 男子抬脚一踢，他整个人就被踢飞，从台阶上咕噜噜的滚了下去。有这种威慑，那些人断不敢在这停留了吧？ 云瑶看得心惊，转身便往那废弃的房子跑去。 这就吓到了？男子嘴角勾了勾，扔了手中的长剑，缓步跟了过来。 房门大敞，视线并没有想象中黑暗。云瑶不免吸了口气，她之间见过无数精妙绝伦的建筑，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 但见无数亮点镶嵌在墙壁和头顶，步入其中恍如置身浩瀚星河里。 她都是想多看一会儿，但是看到男子已经出现在大门口。她并不敢多停留，转过一个屏风，进了一面抄手回廊上。 清风徐来，莲香清雅。抬头一看，见白玉石堆砌的湖畔中，一口池塘波光粼粼，荷塘之中，青荷颤颤，红花点点。 她到回廊尽头，穿过一座假山，看到一扇小门，这里是一小片棠树林。如今春去夏来，棠树已过了争艳之际，郁郁葱葱。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她匆匆穿过树林，看到一栋精巧的小楼。而此时，男人的脚步声已经停在小门口。 她咬了咬牙，往那小楼走去。小楼的窗户是完全打开的，贯穿着山风，显得清雅舒畅。 第一楼的空间完全打通，都是多宝格，应该摆各种字画古玩的地方已经一扫而空，只留有一些沾满灰尘的书籍。 她上了第二层。这里极为精致，悬着珠玉帘，铺着琉璃榻。一株上年纪的树伸到窗边。从窗户往外看，这里对着一面悬崖，能看到远处山岭间藏着人家灯火。 云瑶来不及细看，蓦然转过身来，男子已经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你已经没路了。”男子好笑道。 “那就没办法了。”云瑶脸上露出决然，捏起刀刃向男子刺过去。 男子微微有些惊讶道：“你会武？” 其实只是一些花拳绣腿。母亲在的时候督促她学了一些，说是方便翻墙钻狗洞之类的，她拗不过对方，可有可无的跟着一个女剑客学了些。后来母亲死了，这一块就彻底荒废了。唯独仗着过去的底子，比一般的姑娘灵巧些罢了。 男子这么说着，伸手一捞，已经勾住她的细腰，云瑶顺着他的力度翻了一个身，顺势一挥，刀在空气中划出一抹蓝光，男子笑了笑，松开她让了一步，打掉她手中的刀。 云瑶急忙抓起匕首，鲜血顿时从手掌中潺潺流下，男子以为她要重新扑过来，却见她惨然一笑，将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就要刺下去。 他蓦然止住笑，伸手就要去捏那把刀。 这一伸手，猛地看到对方眼瞳闪过的一丝笑意，心道不好。惯性之下，他直直缩回来，云瑶却已经将刀刃一送，随即靠到窗户边警惕的看着这边。 男子抬手一看，不免苦笑，倒是小瞧了这妇人。 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已经被割出一个血口子，他随意了抹了抹。但是很快觉得不对劲，他能感觉一股阴冷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爬遍全身，血管当中逐渐似乎有类似虫蚁撕咬的痛觉。 有毒？好霸道的毒！ 他不免有些吃惊，随即笑道：“你杀了我，刚才那些人还会上来。” “我知道。”云瑶盯着男人，他看起来面色正常，不像以往中毒的那些人疼得满地打滚。 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这刀上的毒失效，倒更像是这人的忍耐性比一般人都要好。这点也在云瑶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的心底稍安。 “所以我希望壮士能带我下山。”她手上鲜血淋淋，看上去惨不忍睹。她自己倒是没怎么在意，面色镇定道。“等我安全后，我自会给你解药。您考虑下。” “可若是某不愿意呢。”男子笑起来。他许久没有被人这般威胁过，如今栽到这样如同菟丝子般的少女手中，倒是有说不出的新奇。 云瑶眉头皱了起来，道：“由不得壮士不愿意，这世上只有我有解” 她未曾说完，口中忍不住大叫一声。因为那男子已经一把抱住她，将她压在一张榻上。他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完了完了，她果然是虎口拔牙惹怒了他。 男子的脸贴着她的脸，一说话，能闻到他口里清冽的酒味：“有趣有趣，我从未被女人这般威胁过。”他一边说着，空余的那种手游走在她的腰间，熟练的抽出一根腰带道，“你们姑娘家一般喜欢将东西藏在哪里？” 云瑶全身都绷紧起来，涨红了脸，道：“你住手！” “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能耐我何？”男子在她耳边轻轻吐气道。“话说你衣裳这般单薄，不像是能藏住什么东西的。可是你不是也中毒了，莫非” 他轻轻的笑起来。云瑶脸上一白，想要推开他，可惜男子动作更快，单手捏着她不老实的双手举在头顶，另外一只手圈住她的身子，然后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云瑶只觉得刺痛，这男人莫非属狗的。男子喝了一口血，果然感觉身上的痛楚褪了许多。 然而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呼吸不觉加深。这姑娘侧着头，宛如天鹅版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显出诱人的娇媚。 他忍不住将其揽在怀里，女子又是轻呼了一声，那声音落在耳朵里，像是嗔像是媚。 他眸光渐深，忍不住覆上她的唇。云瑶不免惊讶，张了张嘴，这男人乘虚而入，伸了舌头进来。云瑶大囧，慌忙闭上牙关，这男人却是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下去。云瑶心一横，狠狠的咬了他的舌头。 “你敢咬我？”男子抬起来捂着嘴。 云瑶得了空档，开始大口的喘息，一抹鲜血从她唇边滑了下来，她的双目迷离，脸色宛如霞光渲染，带着逼人的艳光。纠缠当中，衣襟松开，玲珑起伏，露出里衣下一截不盈而握的腰段。随着她的呼吸，空气当中似是逐渐弥漫起甘甜的靡。 这是一个吻而已，这少女便显出浑然天成的媚光来。 男子原本只有三分欲，对着她的模样，生生变成了十分。他猛地重新覆了下来，舔着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莹白的脖颈，微微喘息道：“你这个妇人，真不知好歹，我能要你，是你的福气。” 少女的身子又扭了扭随即不动了，似是就此认命了般闭上眼睛，随着男子在其身上采撷的动作呼吸越发急促，甚至情不自禁勾上他的脖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谣言 男子本能觉得不对劲，可此时他已经卷入的诱惑中停不下来，只是逐渐顺应本能，掀开少女的衣裳，顺着脖颈亲吻到肩膀c胸脯。 他不是一般的世家子，更不是一般的权贵，自小忍和克制就刻在心头。这一次竟然这般控制不住，就像是刚刚坠入情爱的毛头小子一般。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然虽然心里这么想，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叫嚣得到更多。 他猛地撕开女子胸前的遮掩，两抹春色弹跳出来，他眼睛一亮，便要覆上去。 也就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后颈一疼，他整个身子一顿。眸子不可思议的落在女人的脸上。许是看到他并没有立马晕过去，她的眸中显出一抹惧意。 这个妇人，真的好大的胆子，她竟然趁机点了自己的昏穴。 这么想着，想伸手抓住她，狠狠捏碎在手中，却又不知为何舍不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妇人呢？他忍不住笑出声。 云瑶觉得诡异，本能的推开他的脑袋。他整个人一软，从她身上翻身软在榻下。。 云瑶呆了呆，这才确认他是真的晕了，慌忙跳下榻拉拢好衣裳。她急急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回头看到地上软绵绵一动不动的一团，又有些不甘心。这人差点轻薄她，是不是应该将他杀了？ 便是不杀了他，也要挖掉他的眼珠子，再用刀挑掉他的手筋脚筋？ 可是等出手的时候，她忍不住哭出来，伸手在这男人脸上打了两巴掌：“淫贼，淫贼！” 这啪啪两巴掌在安静的环境里听得格外的响。却不知道男人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伸手想要抓住这个妇人的时候，突然风里隐约传来呼喊声。 “云瑶，云瑶。”这是杜若的声音。 云瑶瞬间扭过头，眼泪更是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刷刷的往下流，她急忙跳起来应道：“我在这里。”也不再理会男子，匆匆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刚一走，男子已经慢慢坐起来。屋子里还多了一个黑影，声音尖锐：“公子，那妇人好大胆，您怎么不让我杀了她？” 男子没有作声，走到另外一面窗户，这里的视线正对着山路。 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举着火把站在那里，刚才那妇人向他跑过去，宛如乳燕投林一般紧紧的抱着他的腰。 男子忍不住眯上眼睛。像是有所感一般，杜若抬头看向黑暗，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低头看着紧紧抱着他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你受伤了，要不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 少女在他怀里摇摇头。 杜若温柔的道：“你莫要怕，不会有事的。”又道，“这里并不安全，我带你下山，你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 少女才点点头。 男子的背脊不宽，但是混着草药的清香味，极有安全感。云瑶的脸贴着他的肩膀，一边流泪，这才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这一世她和杜若无缘，便最后一次任由自己放纵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楚仁堂的前头传来纷纷嚷嚷的吵闹声。 她便是坐在后堂都听得清楚，脸色一寸寸的惨白起来。 温氏给她端来汤药，脸色更是不好看。 她的肌肤宛如水做的一般，便是兜肚的绳子都能在上头留下红印子。更何况昨日那男子的动作并不温柔，她的嘴到现在都是红肿的。在她身上发生过这些，稍有眼力的都可以看得见。 一想到这些杜若也知道，云瑶眼瞳当中瞬间蒙上水气。 温氏厌憎的看着她的模样，道：“先生说了，事到如今，你莫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着便是了。” 她呆愣的坐在桌前，艰难的咽了口水道：“先生还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温氏将药碗一放，转身就走了。 纵然知道有缘无分，云瑶依旧捂着脸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眼睛都肿了起来，一个脚步声从门口慢慢的踱进来。 云瑶看过去，却是乙昭。 乙昭也受了伤，当日他下山叫人来帮忙，却不想走得太急，脚下打滑，滚到旁边深坑里晕过去了。如今脸上一片蹭破了皮，肿得老高。 他依旧炙热的看着云瑶，只是眸光当中含着另外一种光彩，与往常的不同。 “云瑶，我知道你发生了那种事，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他道。 云瑶皱了眉头，忍不住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乙昭舔了舔嘴唇，不以为意道：“你好好养伤，我晚上再来看你。” 云瑶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不一会儿，胡真也悄悄的过来，他并没有进屋子，就在窗外低声道：“昨日我对不起你，不应该一个人跑了的。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将那些人全部杀光。”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莫要怪乙昭，他心里关心你的安慰，心里急忙找人去救你。不知怎的就有那样的谣言。” 昨日他唤醒昏过去的乙昭，告诉他马贼的事，这人沉不住气，丝毫没有顾忌后果，回到镇上就大声嚷嚷要多叫些人从马贼手里救出云瑶。尽管当场先生给了乙昭一巴掌，后者却不知怎的像是发疯一样冲着先生拳打脚踢。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先生发怒。他把乙昭绑起来，挂在堂后的井口上。然而经乙昭这么一闹，便是没有落到马贼手中，云瑶的名声已经被毁了。 尤其是云瑶奄奄一息被先生背回来，谣言已经宛如纸片顿传整个临平镇——她已经被马贼玷污了，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临平镇。 无论真相如何，坏人是那些马贼，她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 胡真说往自己忍不住红了眼。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云瑶能感觉他语调中的哭腔，出门看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窗下了。 云瑶忍不住惨然一笑，这临平镇，她怕也是待不住了。 哪怕是再开放的时代，普通人对女子贞洁还是极为在意的。经过此事她虽保持了清白之身，可是旁人不会信的。正如她不能回家一般，因为那些人也不会信她。不但不会信她，还会欺她辱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离开 她从黑暗里坐起来，听到墙角有索细之声。 有人向她的房间靠近。 “谁？”她轻声问道。 那声音蓦然一停，随即乙昭的声音传来：“是我。” “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云瑶问道。 乙昭已经走到她门边，压低声音道：“你打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可是这些话只能晚上说。你开不开门？”他说着语气中有些催促，“你若不开门，我就自己开。” 这样的乙昭，云瑶从来没有见过，黑暗中忍不住皱了眉头，她点了灯，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乙昭，淡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许是看她脸色不好，乙昭的目光沉了沉，盯着她，显出一丝来，他舔了舔舌头。 原本云瑶已经就寝，如今不过在里衫外披了一件外伤，一头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身上，并非有什么不妥。偏生在这少年眼里看出几丝艳色，他咽了咽口水道：“今晚上我在这里睡？” “你说什么？”云瑶诧异道。 乙昭脸上一红，莫名闪过恼怒：“怎么？那些臭男人能和你睡，我便不能？莫不是你瞧不起我？” 他说着就近过来，云瑶毫不客气给他一巴掌，呵斥道：“滚出去！” 许是被她的怒意惊到了，乙昭愣了一下，狠狠的瞪她一眼，愤恨的走了出去。 云瑶关上门，这一夜她未曾闭眼。 然而第二日，她打开门，依旧是以往的从容姿态。 温氏过来和送药，但是看到这姑娘坐在窗户前绣花，阵脚精致整齐，丝毫未乱，忍不住目光放柔了些。 为何这世上不公平之事总是落在女人身上，明明是哪些臭男人的错！ 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际里一闪，注意到乙昭呆愣愣的看着这边，她又忍不住浮起嫌憎的表情，小声嘟囔道：“一大早做出这骚哒子的模样给谁看？” 原本隔这么远，云瑶不可能听得见，她只是下意识看了温氏一眼。倒是温氏自己心虚，赶紧低下头。 等温氏拿云瑶的帕子往怀里塞的时候，云瑶叫住她道：“先生在家吗？我想请先生来一趟。” 温氏顿觉手中的帕子有千金重，顿了顿，不过还是点头道：“我去问问。” 直到快天黑的时候杜若才过来。 其实他们同住一个屋檐，往日并没有多少接触，可云瑶却能感觉得到他的确是躲着自己。 “乙昭欺负我，你管还是不管？”她问道。 “不可能。这孩子虽然以往调皮了些，但”杜若对上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似笑非笑的嘲弄。 云瑶根本不信乙昭对她的图谋他没有看在眼里。他只是偏心罢了。乙昭虽然是药童，却是这一批当中最有天赋的，再加上他和温氏有近亲血缘关系，是守在楚心身边振兴楚仁堂的重要臂力。杜若光是顾忌这一点，他就不能将乙昭赶出去。更何况乙昭这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吗？ 云瑶突然没有和杜若聊下去的必要了，杜若和很多年前记忆里那个完美无瑕的杜若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杜先生，我会近日搬出去的。”云瑶垂下眼皮。“感谢先生那晚上出面相救。” 她在这里孤苦无依能搬到哪里去？可是杜若不敢问，他没有立场问。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云瑶的神色，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走出去时突然感觉胸口缺失了什么。那日晚上少女见到他时声音和眼瞳里的欢喜令他震惊。那是全身心的信任和亲昵。可惜这些都不会有了。 这一天晚上乙昭没有来，他爬到梯子顶替杜若拿草药的时候摔下来断了腿，躺了三个月。等他能活动的时候，云瑶已经离开临平镇，再也不会回来了。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胡真，他甚至说服他的伯父胡师爷。 “你可要想好，外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云瑶对胡真道。 胡真点点头。 那一晚上钱大人带着人剿灭了马贼，还跟着残兵败将进了他们的老巢里搜到不少金银。后来再查了下，这些马贼和镇上一些人还有一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这些年来他们并没有骚扰过临安镇。然而为了云瑶一个外人，却要顺藤摸瓜一并受牵连。马贼落在官衙中十有是要被处死的，可就是因为一些妇人孩儒出来哭诉，便是钱呈也有些难办。 如此一来为一个外人通风报信的胡真倒成了众人之矢。他们都明里暗里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胡真天性敏感，自然知道他们的指责，那些指责藏在阴阳怪气的语调里，藏在似是而非的眼神里。 胡真一天天的沉默下去，当得知云瑶要走，所以才毫不犹豫选择和她一起离开。他年纪大了，在药理上并无多少天赋，他也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外头的世面。 “不过除我之外，我还有一个朋友。”胡真道。 云瑶问道：“谁？” 胡真怕她怨恨对方的母亲，但带她上山去那个破庙看到铁柱时，见到她脸上的笑容不作伪，他松了口气。 “我这几日天天给他敷药，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胡真道。 铁柱见到一个漂亮姐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毫不吝啬的将手上的红冠金蛇分给她玩。 饶是之前被提醒过，云瑶依旧被吓了一大跳。 好在那蛇和铁柱相熟，又闻惯人的味道，并没有像最开始对胡真那样直接扑过来。云瑶避开那蛇的红芯子，像小时候一般牵着他的手道：“铁柱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你以前给我吃糖，还跳舞给我看，我知道你，你是阿初。”铁柱眨巴眼睛，点点头。 云瑶却忍不住脸红，那时候不懂事，会将从母亲那里学的妖娆舞蹈跳给这唯一的观众看。也幸而之后立马懂事，再也没有在人前显露过了。 “太好了，阿初都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娘亲什么时候回来？”铁柱提起肖秦氏脸上有些暗淡。可惜她再也不会回来。当时马贼嫌她碍事，并不愿意带着她，她自己又想亲眼看到云瑶被抓，硬是要跟在后头，不小心滚落山崖下去了。 铁柱到底只是个孩子智商，领会不到他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爱恨情仇，也不懂什么是死亡。对于他来说，相遇就是回归。所以云瑶不会对他说的。 云瑶看着儿时的伙伴，忍不住鼻子发酸：“所以我们要去找娘亲啊，天涯海角，我们满天下都看看，总能找到。铁柱，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好啊，都听阿初的。”铁柱眨眨眼睛，快活的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羡仙城 既然决定好了离开这里，云瑶便找来杜若道：“之前求先生帮忙时许诺的事我会兑现。一定会给先生一个惊喜。” 而事实上真是惊喜。 其实她也没有用什么高深的手段，而是找到张家姑娘告诉她杜若其实是个断袖。为了佐证她的说法，她在纸上写了不少昔日杜若和表哥在章台青楼里的诗句写给她看。张姑娘家虽然是巨富，却是目不识丁的寒门，但是不代表她不懂“鸳鸯””比翼鸟”“软香红玉”“浪里白条”等这些字眼的意思，一想到是和男子相互写的，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就像云瑶承诺给他的，杜若身边果然安闲了许多，那张家姑娘果然再也没有找过他。可是不知为何走在街上那些人竟然对他指指点点。等他搞清楚缘由，看到纸稿上类似自己笔法的字墨，云瑶已经离开了好几日。 羡仙城是弱水湖畔九曲之地的一座名城。因靠近弱水，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是一片极为繁华的城市。 曾经云瑶经过这里一次，远远看过它的城门。如今近距离，更觉得雄伟壮观。 他们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胡师爷还是关心自己这个侄子的，给了他一些钱，并给其买了一头驴车。铁柱腿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便一个人坐在驴车上，胡真走在车边，云瑶将皮肤涂成黑色牵着驴嘴走在前头，便是有人看见她，也只当她是个容貌稍微有些清秀的妇人罢了。 远远的便见到城墙下乱哄哄的一片，等走近更是一片辣的。她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这一路上胡真也听到不少话，便将听到的地方方言解释给她听道：“那边遭了难。听说这边有活干，便都过来了。” 他说的是距离这里不远的原城，隶属于某个皇亲贵胄的封地，不算大，又在大慕山的脊梁尾上，因山石颇多，以种植果树为业。只是近年来虫灾严重，果树都被咬光了，好不容易盼个瑞雪好年，又逢上大旱。别的地方阴雨绵绵，他们却是一滴水都不见，眼见今年又没什么盼头，总不能坐吃山空，不得已背井离乡，离开原城找别的出路。 云瑶莫名心里不安，眼见从四面八方聚集越来越多的流民，且大多数被隔在城墙外不许入内。下意识心想，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等他们排队等待入城，果然发现守城将士查得严格，羡仙城管辖地区的民众进出需要身份铭牌，而非管辖地区的则许出示路引。 城门口严严实实站着许多官兵，铁柱看到后脑袋一缩，带着哭腔道：“阿初，我怕。娘说他们会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 肖秦氏对这个和前夫所生的儿子并不好，对他极不耐烦。早些年时便可以看出来。想来这些年，对他也不算太好。否则怎么会狠心将他一个人弃在满是毒蛇的破庙里。 云瑶听了心疼，赶紧叫胡真牵驴，自己陪着铁柱软语安慰他道：“莫怕莫怕，有阿初在，他们只会杀坏人。” “真的吗？”铁柱半信半疑。 这时一个年轻的官兵走上前来呵斥道：“下车下车！” 铁柱害怕的往她身上靠了靠，云瑶赶紧捏捏他的手自己先跳下车，再将他扶下来。 他原本坐着看不出来，这一站起来，比四周众人都要高一个脑袋，引得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便是那叫他们下车的士兵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啊！” 铁柱却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又被周围的人看得不自在，但是云瑶一直软语安慰他，他也便平静下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只是依旧是怕，这些年来肖秦氏经常将他锁在屋子里，怕被人嘲笑并不让他见人，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陌生面孔，他恨不得将身子缩起来。可惜他本来就高云瑶两个头，如此模样更是滑稽，引得四周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么一笑，他更加不自在，停住步子，脸上含着害怕的神色，一对眼珠子更是泪滚滚的。 怕是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人，一个抱在妇人怀里的孩童甚至哭闹起来。铁柱见此嘴唇一瘪，也要张嘴大哭的样子。 云瑶赶紧转移他注意力道：“哥哥，您瞧这位大人向您走过来呢，他也喜欢你呢。” 少女的声音软糯温和，宛如沐浴在春光里的流水。 那士兵本来就要绷起脸来，甚至要拔出刀来。这样的大块头不是威胁是什么。但是对上这少女温柔含笑的眼神，鬼使神差中竟然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的肯定，铁柱这才笑了笑，露出欢喜的表情。 云瑶连忙道：“哥哥，我们走吧。” “好。”铁柱拍拍手。 云瑶这才向这位士兵轻轻福了福，士兵顿时轻飘飘的，一般的人对他可没有这么多礼数。 “走吧，走吧，快进去吧。”这士兵大手一挥，竟然连他们的名术都没有检查。 他们刚进城，迎面行了一行马车。身旁响起一阵喧嚣，有人惊呼：“是林姑娘。” “哪个林姑娘？” “还有哪个林姑娘，就是城主的掌上明珠。今日是初一，她又来城外施粥了。” “真是大好人，菩萨心肠。” “可不是。” “听说城主近来要给林姑娘选夫君，也不知道哪家的儿郎这么有福气。” “是啊，也不知道哪样的人能配得上她” 众人真热烈的议论着，胡真也凑过来道：“听说那林姑娘貌如天仙，不过没有人看过她的模样，出门总是带着面纱。” 他向来沉默寡言，倒是引得云瑶多看他两眼，促狭打趣道：“胡真也思春？想当她的郎君？” 胡真瞬而脸颊涨红：“我不过说传闻你听，你拿我打什么趣。不和你说话了。” 铁柱倒是深深的嗅了嗅鼻子道：“哇，好香。” “你也懂香？”城主之女身份高贵，出门所用的不起眼的马车都是沉香木。 铁柱捧着肚子道：“闻着香，所以肚子好饿。” 云瑶忍不住噗嗤笑道：“正好我们找个地儿吃些午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狗眼人低 羡仙城内商户林耸，旅人如织。云瑶几人寻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摊叫了三碗馄饨。她向来胃口不大，只吃了两个便用勺子慢慢的喝汤，倒是铁柱一碗不足，不停的往这边看。她便把自碗推过去，欢喜得铁柱嘴巴都咧在腮边。 当初知道她要走，温氏和杜若各给了些银钱。但是钱总有会花完的一日，更何况她还带着铁柱。如今她估摸着可能的开销，心道这些银钱支撑了不了多少日。 虽说她的绣工不错，赚点银钱傍身也算容易。可是这个世道，不被人拿捏不要看人脸色，没有巨富或者权势实在难办。 她呆呆的看着路上来往人群，眼瞳茫茫无所着落。 直到胡真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胡真道：“我还有一两个亲戚，原本无所谓，可是我大伯已经提前写信打过招呼，少不了上门拜访。” “既然如此，我和铁柱先去找落脚地儿，以后有缘再见。”云瑶道。这是他们出发前就说好了。 胡师爷自然不能完全放心这个侄子。可孩子一旦有了想法，很难去改变。少不了他去打点一番。若是能让他在城里安顿下来踏踏实实学些本事找些稳定的营生，他也算对得起胡真的父亲。 临到分别，胡真生出不舍，不过看到云瑶神色平和，心里黯然，再不敢多表露。直到目送他们进了一个小客栈投宿，他才深呼一口气往大伯所说的羡仙城西南方向走去。 羡仙城西南方向的崇仁坊是中等富人居住的地方。胡真一面打听一面走，到了差不多傍晚才到崇仁坊，寻到他堂叔胡祥人称金算盘的府邸。 他们胡氏一族是从大姓李字衍生出来，人口不多，传承了百年，也不过四五脉人丁。如今胡祥当了一富人家的主账房先生，他起先是良民，不过为了营生签了死契变成贱户，族里许多人认为他丢了祖宗脸面，不与他往来，便是发达了，住进朱门巍峨的五进院子里，也唯独只有临平镇的堂兄弟时不时与他互通书信。 知道胡真要来，他一早就嘱咐了门子奴仆务必立即将人进来。只是这奴仆势力，见胡真衣着破旧，还不等他走近就挥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穷酸？别挡了我们家的光，遮了财路。” 胡真年轻气盛，再加上昔日在临平镇，看在胡师爷的面子上，哪个人不对他客客气气的，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轻漫羞辱。 不过他向来沉默，不善与人争辩，只是阴沉沉的看了那人，冷哼了一句便甩手走开了。 但见天色逐渐黑沉下来，胡真叹息无落脚之处，转念一想，这样倒也正好，反而一扫阴霾兴致勃勃的往之前来的方向回去，要去寻云瑶他们。 刚走两步，前面巷子口，一骑着高头骏马的公子被一群仆从拥簇着过来。巷子口不宽，这群人一过来自然将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胡真只等避让，站在旁边的大槐树下。 那骏马上的公子无意中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弯，竟然勒住马向他笑道：“你手中那木拐倒是有趣，可以借我瞧瞧吗？” 他仪容清秀，眉宇间带着阴柔之色，穿着一身狩猎的窄袖骑装，显得身姿挺拔。 胡真嘴唇一抿，他这根木拐是从他父亲手中传下来的，虽用的并非什么贵重的材质，却是他用惯的。他本能想拒绝，谁想这公子已经翻身下马，缰绳扔给下人，向他走过来：“我只是觉得这木拐眼熟，突然想起父亲说过近日我有一个堂弟要家里来，莫非就是你？你叫胡什么来着？” 胡真轻声道：“胡真。” “对，就是胡真。前面就是我家，胡真堂弟，快随我一起吧。”胡彦笑了笑，率先走了过去。 胡真顿了顿，跟在那些仆人身后跟了上来。 经过大门的时候，那门子见到最尾的竟然是他，登时挑起眉头过来呵斥道：“你这个穷酸鬼，竟然跟着想混进来？”他说着推了胡真一把，胡真才上台阶，被他推到下面。 见他依旧直愣愣站在原处，这门子又拿起扫帚威吓道：“还不快滚你这个破落户？” 这原本是羞辱人的举动。胡真只觉得满脸腾热，见那扫帚打下来，本来拿起木拐，伸手一送，拐头勾到对方的脚踝上再用力一扯，那门子从台阶上摔了四脚朝天，口里不住的哎呦呻吟。 “你这狗眼看人低狗东西。”胡真气急，想要上前再打几棍。 胡彦这才出声道：“堂弟，不看森面看佛面。是我想得不周。”又呵斥那门子道，“蠢东西，还不快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胡真这才收了木拐，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他又不笨，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受气和自己这个总是带笑的堂哥有关。可是他们俩从未谋面，彼此之前并没有纠结啊。 他带着许提防，这才正式进了胡家大门。 胡宅中重楼叠阁，说不出的华丽富贵。胡真便是从胡师爷那里听说过这位堂叔的能耐，真正见到依旧忍不住吸了口气。 “兄弟在这里先坐一会儿，我进去请父亲大人出来。”胡彦将胡真带入一座临水的二层阁楼中，楼外松柏密集，挡住了光线，阁楼大厅显得十分幽暗，冷气森森。他说完这句就转近内室。 胡真一人留在大厅，举目环视四周，但见窗户上悬着许多鸟笼。许是傍晚时分，鸟笼里的宠鸟大过安静。他并不知富贵豪门圈养的宠鸟大多是鹦鹉c夜莺c金丝雀之类，只是本能觉得这些笼中的乌鸦并不吉利罢了。 这一排总共有九只鸟笼说是乌鸦，又似乎和常见的乌鸦不同，虽然都是全身油亮漆黑，却又在漆黑羽毛上多些白纹。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停在最大的那只鸟笼前，这是一直多了九根白羽的乌鸦。感受到他的目光，这只乌鸦也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沉静如水。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可便是仔细看，那双眼睛仿佛能将整个人的意识卷入无边的星海当中。 就在胡真几乎要入迷的时候，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喧哗声，有人喊：“有贼，来人抓贼。” 他被吓了一大跳，闻声跑出去，刚出门迎面一张大网兜脸而来，不待他反抗，一顿拳脚棍棒就往他脸上身上砸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客栈偶遇 云瑶并不知胡真遭遇，这日投了客栈，在楼下叫了饭食，特意和小二叮嘱要清淡些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堂内几个人的眼珠子落在自己身上。 等回到房里，对着桌上一面模糊的铜镜，镜子里显出少女纤细的身姿。便是黑了些，丑了些，这样的身段也会吸引人眼球。 不好，不好。 她愁眉苦脸了许久，连晚食都不曾多用。倒是铁柱无知无觉呼啦啦的吃了所有的。 等到半夜的时候，她才想出一个法子来。 第二日出门的时候，大家伙儿只看到一个眉毛黑粗的少年。这少年身量虽然不高，但是生得健壮。 铁柱终究太打眼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走了五六条街，这才汇合找了一家价格低廉的客栈投了宿。云瑶不知道他们没走多久，胡真便一身伤痕和屈辱的找了过来。 新客栈的名字平平，挨着红坊花楼，贴近暗娼街坊。这一带龙蛇混杂，是三教九流聚集之所，算是个闹中取静所在。 许是觉得云瑶口音古怪，那客栈小二多看了她几眼。云瑶倒也不避不让，大大方方和他站着说话。 这小二虽然目不识丁，但是在这客栈做事，要是伶俐的脑袋瓜子和麻溜的嘴皮子，云瑶有心从他这里探听关于羡仙城的消息，两人你来我往，竟然说了大半个时辰。 鲜少有同龄人如此说得来，小二喝了一口冷茶道：“兄弟来得可正巧，正好那林城主择婿，以兄弟这样的人才不去露脸太可惜了。” 云瑶立马客气道：“哦？还有这样的好事？” 小二哥眉头一挑道：“兄弟你刚来不清楚，城主的女儿已是二十了，再不许人就是老姑娘咯，城主自然急得头发都白了，这一急，就躺在床上病了好多天。如今城里的事都是这林姑娘料理，这可不得了，哪有女人当城主的。这城主思前想后，当务之急还是得给自家找个女婿，给自己找个帮手，好把这个城主之位接过去。” 云瑶听了觉得有趣：“如今这城里果真是这林姑娘在料理？” “可不是。城主都病了好几日了，进进出出的都是林姑娘。不过姑娘家，在家绣绣花就是了，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小二哥笑道。 云瑶忍住没发作，对这林姑娘倒是有了几分钦佩之情。 “不是说会摆个招婿擂台吗？地点在哪里？”云瑶问道。 这小二哥笑道：“不远不远，东南方向的朱雀大街的大明楼，明天晌午就开始。说分为三轮，先武后文，再由林姑娘当面问个问题。你若是要去看热闹，得记得提前占座，否则到时候里三层外三层，怕是连林姑娘一根手指头都看不到。” 云瑶道：“这未来城主之位，你这般能耐怎么不去争一争？” 这小二哥一愣，随即摆手道：“若不是嫌弃这上门窝囊，那城主之位也是囊中之物。不过这店还要我镇场，少不了我看着呢。不得空呢。” 云瑶嘴里说着：“可惜了。”这才提脚上楼去。待那小二哥看不见她，才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笑摇头。 这时一个身影从上面挡住她的去路。她连忙往左边让了让，偏不巧这人也往旁挪了一步。她又往右边，这人跟着往右边。 饶是不愿意和人发生冲突，云瑶心头也忍不住起了几分不耐烦：“你这人莫不是故意的？” 她这么一抬头，那人一手扶着斗笠沿边轻笑着和她对视。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云瑶脚下一滑，那人忙伸手一拉，道了一句：“小心。” 云瑶自己眼疾手快心扶着栏杆稳住了身形，仓促道了一句：“多谢。” 也不待对方如何反应，匆匆回到房间。 这一回到房间，脸上这才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 铁柱刚刚吃完糕点，见云瑶这个模样有些好奇：“阿初，你身后跟着一个鬼吗？” 云瑶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道：“比鬼还可怕。那人可是阎罗王。” 潍城楼家是个奇怪的家族，虽说是百年世家，却在皇都世家当中低调得几乎隐形。这样不声不响的世家，就在人们都以为会被洗牌没落的时候，偏生出了一个楼九郎。 楼家九郎，身量伟岸，容貌俊美，第一次露脸是在皇城的百家宴上，手拿弯弓当场射杀欲要行刺帝王的胡姬，因为力气惊人，那箭矢从胡姬的一只眼睛里射穿，将整个人钉挂在墙壁上。 先皇因此对他极为信任，给了他监视百官庇护帝王的官位，封为一品御宪侯。自此在那个位置上，他手段雷霆，人人闻之散胆。舅舅们曾经说过，一些世家权贵的灭门案都是这人一手操作。京城人提起这人，都恨不得咬牙切齿，却畏惧他手段，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云瑶从未和人说起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次正逢她母亲忌日，她需要去城外的寺庙打醮，因大雨阻路，返程时进了一处农户避雨。偏不巧这御宪侯正在隔壁屋子审问犯人，鲜血染红地面，甚至从门缝里流出来。她因为好奇，推开门看了一眼，那背光的人也正好扭头看她。她记不起他的容貌，却忘不了他眉心一处宛如火焰的红印，宛如魔鬼。 就因为这一眼，她时时刻刻担心被人从睡梦里了结了性命，提心吊胆了许久。若是不是今日看到刚才那人眉心也有这么一个印记，她不可能想起这段往事来。 她手脚冰凉的坐了许久，听到店家来叫门说晚食好了她才反应过来。 和铁柱一起下楼用食，她下意识左右看，并没有见到刚才那人这才放心。 倒是铁柱随她动作跟着左右看了两眼，也一并耸了肩膀小心翼翼道：“阿初，你在找哪个阎罗王吗？他会不会吃掉我们？” “不会不会，阎罗王吃不了我们。阿初会保护哥哥的。”云瑶笑了笑，又轻松道，“哥哥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阿初带你去看热闹。” 她未曾说完，头上盖下来一个阴影，她一转脸，看清楚来人，身子不免一僵。一个戴斗笠的男子已经坐了下来，斗笠沿压得低低的，但见他咧嘴一笑，淡淡道：“你们要找阎罗王吗，我正好认识一位。兄台这么面善，不如我举荐给你认识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阴魂不散 这天晚上云瑶又做了噩梦，醒来时天空还未全亮。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铁柱的鼾声。她摩挲着下了床，打开窗户，借着微光开始给自己化妆。 只待天空吐白，清风吹过窗棂，缠绕在木格窗上的花枝颤颤吐了蕊，她才站起来收拾包裹中的工具。 铁柱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向云瑶，觉得她和昨日看起来的又不一样。昨日只是一个结实的少年，今日不单单结实，脸上还生了许多黑痣，虽然说不上丑，却不会让人多看几眼。 “阿初，你怎么又变了模样？”铁柱奇怪道。 云瑶摸着自己的脸道：“可为何我变成这样子，哥哥还是一下子认出我来了？” 铁柱傻笑道：“阿初就是阿初，模样虽然变了，声音也变了。可阿初的眼睛还是那样，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亮。” 云瑶听了笑起来：“什么时候把人眼睛比作月亮了？” “阿初的眼睛里就像是有个月亮。”铁柱较真道。 云瑶不愿意听他继续胡说，招手道：“哥哥过来，我给你梳头。”心头在想，肤色，相貌可以用妆容更改，这眼睛却难以修饰，以后看人的时候最好低垂着眼皮，不与人对视。 如此想着，待两人收拾妥当，吃了客栈的早食，整理行囊这才下楼退房。 那小二哥柜台后打盹，因为太早的缘故还有些昏昏沉沉，也没有看清楚这位退房的客人，等银钱结清之后才模模糊糊的嘟囔一句：“咦，那人什么时候入住的？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在街道上逛了许久，等太阳出来的时候，铁柱抱着肚子说走不动了。云瑶知道他又馋嘴，果然看旁边有一个茶摊。 他们坐过去，叫了一碟茶饼和热茶。 铁柱也不喝茶，极喜欢这里的芝麻饼，云瑶吃了一口不觉得怎样，可如此普通的点心铁柱却吃得开心，想他之前可能遭受的冷遇，难免心里觉得疼惜，便又让多上了一碟。 本来一壶茶收十文钱，配送一碟茶饼，如今多叫一碟，那茶博士硬是要再多收五文钱。 云瑶多排出十文钱，指了路旁那叫花子道：“去，送一壶茶给那边的老爷子尝尝。茶饼留下。” 茶博士为难道：“这不好吧？” “怎么就不好？我又不是没出钱。你这生意做还是不做？”云瑶道。她并非有意为难人，不过是见不得旁人欺负到自家头上罢了。 那茶博士咬了唇，只得给墙角的叫花子送去。那叫花子未免受宠若惊，连连冲云瑶这边举杯。 没坐多久，茶摊上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口里说着今日城主选婿的事。云瑶听了几句他们的闲话，见铁柱吃得差不多，这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向东南角朱雀大街走去。 朱雀大街此时人满为患，云瑶往里走没几步，心里只道不好，连忙从人群里退出来。但凡用来易容的东西都是不能沾水的，她为了遮盖原本肤色，用得本来就厚实，若是被挤出一身汗，黑一块白一块破了妆，被有心人看到，岂不麻烦？ 她想过城主招婿是大事，可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形。 可大家都在往里挤，她想要退出来却也不容易。如此一来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脚，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才退到一个人少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声音笑道：“这位兄弟好生面善，倒像是哪里见过？” 云瑶闻声看过去，她身后站着一个男子，带着斗笠，因为他身量高的缘故，她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他眉心宛如火焰的印痕。 天啊！云瑶想翻眼直接晕过去。 可是这大街上，她若是晕过去，自己的女儿身如何保得住，更何况铁柱该怎么办。 她咬了咬舌，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位兄台说笑了。我并不认识你。”她勉强道。 男子含笑着看着她道：“不管如何，相逢即是有缘，竟然这么有缘，我们就此同行。你不是要去前面看热闹吗？不若我们一并过去？” 云瑶避开他的目光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有事，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这位兄台您您还请自便。”她想起铁柱来，连忙唤了一声“哥哥”，往一旁看过去，不免又是一阵眩晕，一个挽着两个花苞髻的小丫头挽着篮子正和铁柱说些什么，这个只知道吃的呆子对着她的篮子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拿着一块糕点，嘴里因为塞得满满的，只剩下点头了。 云瑶咬着唇，半晌才平静下来道：“兄台有何指教？” 这男子露出赞许的神情，果然知趣。 他笑道：“羡仙城城主择婿，自然要去看热闹。你我一同就近看看？” 云瑶下牙关碰上牙关，强装镇定道：“兄台盛意，却之不恭，便有劳带路了。” 被这阎罗王搂着肩膀浑浑噩噩绕过人群上了一处高楼雅室，云瑶不忘瞪了一眼铁柱，后者却无知无觉，举着手中的桃片干送过来来到她嘴边道：“阿初，吃，吃，可好吃了。” 云瑶哪里吃得下，不好向铁柱发脾气，只得温声道：“你腿上伤口还没好，吃不得桃杏李之类果脯。”又侧了头对那小姑娘，“劳烦小姐姐将那些果脯收起来，只许他吃红枣糕。” 云瑶虽然说得明白，这小姑娘却看向男子，男子眉头微蹙，这小姑娘脸色骤变，强忍着才没有跪下去，自去给铁柱更换零嘴。 铁柱舍不得她，连忙跟在她身后，便是云瑶要去拦也拦不住。 “你放心，他不会走丢的。”男子如何没看出铁柱智力有缺，难得多解释一句。 云瑶挣扎着道：“便劳烦您的人照顾了。” 男子稍微笑了一声：“你胆子倒是挺大。” 云瑶心尖肉跳了一下，只得勉强笑了笑，没有作声。是挺大的，和这位闻风丧胆的阎罗王站得这么近，至今没有晕过去。这是不是也可算今后的一个谈资？ 阎罗王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他竟然逮住自己不放，肯定是指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