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 正文 梦里赶猪闯天涯 当诸位点击这个标题进来,我和诸位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肉麻的说法叫做缘分。茫茫文海,芸芸众生,萍水相逢,三生有幸。码字卡壳时,我常对着屏幕胡思乱想,看我这些文字的诸位都是什么样的角色。 这种胡思乱想让我心生快活,一个抠脚大汉倒卧床头,对着某一段文字发出悄声咒骂,叫你装!一个妹子贴着面膜,看着手机,对在下的老梗发出哼一声冷笑,或者失散多年的兄弟忽然潸然泪下,隔着时空产生了某种共鸣。不能一一列举,总之,缘,妙不可言。 那么此文作者又该怎样描述呢?玉树临风一类的自夸还是罢了,和本文主人公方鸣谦接近,小眼睛,单眼皮,厚嘴唇,满嘴胡说八道,偏要装出一身正气凛然。 光描述外表还不够,得掏心窝介绍一下自己,我记得九十年代流行在杂志页脚登征友广告,按字算钱,所以大家都比较言简意赅,我想了想,我的简介应该是:男,过了而立,接近不惑,表面十分正经,私下骚话很多。 这个故事我也简单概括一下,厂矿子弟方鸣谦的成长故事,以八九十年代南方山区小镇为背景。 一个老男人写青春成长会不会臊得慌?会的,有时会老脸一片绯红,日落西山红霞飞的那种红。 这个故事在我脑海里萦绕了很多年,所以会是一个又臭又长的故事,写故事的目的是什么呢,娱人娱己,能不能娱到诸位,那就看妙不可言的缘分了。 缘深缘浅,潮起潮落,我可能不是一个写故事好手,只能把心中所念,化作一段段直白文字,呈现在诸位眼前,但愿能博君一笑,共同对抗生活的无聊,找到一点乐子。 至于本章标题我解释一下,少年方鸣谦是个山里人,从小他有个愿望就是去看大海,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赶着一群猪上路了,从山里出发,一路走向大海,我们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沿途盘缠不够,方鸣谦就得卖猪凑路费,路越走越远,猪越卖越少,出发时浩浩荡荡的猪群,规模不断缩水,少年方鸣谦有一头宝贝黑猪,名曰阿花,卖到只剩下阿花时,少年方鸣谦舍不得卖阿花,咬咬牙心一横,沿途乞讨,用尽手段,一路坑蒙拐骗,扛过艰难险阻,一人一猪,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这个小故事最后有个感人的结局,方鸣谦和阿花精疲力尽,终于抵达了他日思夜想的大海。 海风阵阵,海浪声声,少年方鸣谦高兴极了,挽起裤管捡贝壳,打着赤脚踢水花,这时一路陪他走到最后的黑猪阿花开口说话了:“你还玩呢?今天更新了吗?字数够吗?内容水不水?” 方鸣谦一个哆嗦醒来,回到现实,颤抖着在电脑前打下了这段文字。 感谢诸位老友c新友的默默支持,我会尽力把这个故事写好,也希望各位能从中获得一点小小的乐趣。 梦里赶猪闯天涯,不负如来不负卿。 对了,还有一句最重要的差点忘记说:求收藏!求推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章 不孝逆子 回到家,方鸣谦打开书包,把两张一年级期中考卷往桌上一放说:“爸,老师说要你看过分数,在卷子上签字。” 方木根拿起卷子看了看分数,语文95分,数学90分,方木根伸过一只手揪着方鸣谦耳朵来回拉扯:“你怎么不考100分呢?” “我语文分数班上最高。”方鸣谦说。 方木根指指数学试卷:“那陈振威数学考了多少分?” 方鸣谦摇摇头:“不知道,我没问他。” “那他卷子发下来没有?” “黄老师说我总分全班第二!”方鸣谦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做补充说明。 方木根拿着试卷走去对门单元陈振威家。方鸣谦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跪在方凳上趴上桌面开始写作业。黄漆方桌铺着针织桌纱,面上压着一块玻璃板,发出一股酸酸的抹布味。 做了四道数学题,方鸣谦正在低头心算第五题时方木根回来了,黄牛皮工作鞋踩得水泥地咚咚作响,方鸣谦左耳一阵剧痛,像要被活生生扯下来,他连忙从凳子上跳下,踮起脚,让左耳高高抬起缓解剧痛。方木根揪着他耳朵前后摇晃,在阵阵眩晕里方鸣谦抬头看见方木根那张长脸上,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方木根冲着他大声咆哮:“我天天教你,你数学居然比陈振威还低三分,啊?!” 方鸣谦说:“可我总分全班第二,陈振威都没进全班前十。” “你还学会顶嘴啦?!”方木根开始解皮带。 皮带滑出金属扣,发出嘎啦的滑动声,方鸣谦明白自己这句话闯祸了。方木根解下皮带,左手捏着皮带头尾,右手拇指伸进皮带圈来回拉扯,皮带两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方木根举着皮带指着方鸣谦说:“你现在认错,就少吃点苦头。” 方鸣谦低了头不说话,我有什么错呢? 方木根抡圆皮带抽下来,皮带划过空气发出呜呜的声响,一下下落在大腿外侧,一阵阵火辣。大腿和背上挨了几十下皮带,方木根揪着方鸣谦的耳朵,把他拉去厨房,李秀兰正在灶上炒菜,她回头看了一眼父子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方木根从木架后抽出一块搓衣板,往地上乒乓一丢:“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 方鸣谦看着搓衣板上一条条灰色菱形凸起,后悔自己没有多穿一条棉毛裤。方木根一脚踢中方鸣谦膝窝,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上搓衣板,膝盖疼里泛着酸,痛中夹着麻。 方木根说:“等你反省好,过来跟我认了错,再让你吃饭。” 方鸣谦跪在水泥洗碗池前,看着水泥池上的青灰花纹,听着父母在身后走来走去把饭菜端上桌,布置碗筷,筷子在玻璃板上哗一声散开。 我有什么错呢?方鸣谦想,陈振威数学的确比我高三分,可我语文还比他高二十几分,我爸只比数学,不比语文,这种比较不公平,我没有错。方木根和李秀兰在客厅开始吃晚饭,他听见李秀兰说:“跪一会就行了,饭总要让他吃。” 李秀兰从客厅走过来推着方鸣谦肩膀:“别跪了,起来去跟你爸认个错,认了错就能吃饭了。” 方鸣谦挺直腰杆跪在那不肯起来:“我没错。” “你犟头巴脑干什么,快去认个错,再不吃菜就要冷了。” 方鸣谦说:“冷了就冷了,反正我没错。” 方木根在客厅发出一阵咆哮:“你不要管他!让他跪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方鸣谦一直跪到两人吃完饭,李秀兰从电饭煲里盛了一碗饭,走去桌上夹了些菜放在面上端过来给方鸣谦吃,他把脸转向一边。李秀兰把碗筷放在地上叹口气:“他是你老子,你跟他服个软,这事不就过去了?” 方鸣谦直勾勾看着窗外,一辆电机车从山坡上开过,一阵地动山摇里,电机车两根辫子搭在高压电线上,在黑暗中划出蓝白色电火花。 “我没错,我也不知道要认什么错。”他说。 李秀兰在他身后打开水龙头,哗啦啦洗碗,方鸣谦陷入了沉思。 方鸣谦一出生就寄养在工人村外公家。直到去年夏天他年满五岁,方木根夫妇用一场电影把他骗到采场红砖楼,他的噩梦由此开始。 那个闷热的七月夜晚,方鸣谦天真地以为看完那场少林寺电影,父母就会信守诺言把自己送回工人村外公家。电影散场后,方木根夫妇继续哄着方鸣谦说:“你先跟我们回家,吃了西瓜就送你回工人村。” 为了几片鲜红甜美的西瓜,方鸣谦步入早就设好的陷阱。对门谢家搬走后,那间十三平米的房子也分给了方木根夫妇,方鸣谦吃了三片西瓜后抹着嘴问:“我吃好了,你们谁送我回家?” “回家?”方木根夫妇笑起来,“这里就是你家呀。” 方鸣谦立刻纠正他们:“你们说好的,吃完了西瓜就送我回公公家!” “公公家是公公家,你是我们儿子,当然要住自己家。”方木根单方面撕毁约定,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 方鸣谦立刻开始反抗,他夺门而出跑向楼梯,幻想自己能跑回工人村,很快就遭遇失败,方木根揪着衣领把他拽回房间,按在沙发上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方木根转头对李秀兰说:“你看看,都是你爸爸妈妈惯出来的,他现在连自己家都不认了。” 方鸣谦趴在沙发上嚎啕大哭,李秀兰用一根手指嫌弃地点着方鸣谦脑门:“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真不害羞。” 过了一会,方木根笑嘻嘻拿出一个海鸥照相机,要方鸣谦在沙发上坐端正了,他举着照相机对满脸泪痕和鼻涕的方鸣谦咔擦一声按下快门:“这是你住进我们家的第一天,留个纪念。” 方鸣谦哭得更凶了,然而没用,方木根李秀兰有说有笑,从卧室搬出一台燕舞收录机,放进一盘空白磁带给他录音留念。 第二天一早,方鸣谦从钢丝床上醒来,两人笑嘻嘻走过来按下收录机播放键问:“你听听自己哭得傻不傻。” 录音机喇叭传出一阵断断续续抽泣和吸鼻涕声,这种羞辱让方鸣谦恼火:“我才没有哭,你们乱讲!” 他冲向收录机抢磁带,又被方木根按住打了一顿。 从那天起,方鸣谦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爱哭玩具,方木根夫妇并没有多少耐心,也不愿和他说什么道理,止哭和让他臣服听话的办法很简单,拳打脚踢。挨打挨骂的次数一多,方鸣谦就十分怀念在外公家的日子,在外公家,一切都有规矩可循,挨打挨骂这种惩罚,只有犯了大错才会降临。而在方木根家,挨打与否完全取决于方木根的心情,他下班时笑嘻嘻,方鸣谦就少吃苦,他黑着脸,方鸣谦就大难临头。一个月后他们冲洗了那卷胶卷,洗出来的黑白相片上,方鸣谦嘟着嘴坐在沙发上,满脸泪痕,嘴唇上还挂着两道鼻涕,模样难看又可笑。方鸣谦动手撕了相片,又挨了方木根一顿毒打。 方木根走过来打断方鸣谦的沉思,他低头看看方鸣谦,一脚踢翻他面前的饭碗,瓷碗骨碌碌滚倒一边,米饭菜叶撒了一地。方木根又解下腰间的皮带问:“你认不认错?” 方鸣谦的回答还是那句:“我没错。” 皮带雨点一般落下来,打在背上,劈啪作响,方鸣谦不哭也不闹,安静忍受着背上的痛疼,心里涌出一股悲壮烈士情怀,除了打我,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他冷笑一声想。 隔壁邻居张小灵听到动静,走到厨房门口看了几眼劝方木根:“小鬼这样跪,膝盖要跪坏的呀。” 有了看客张小灵,方木根的表演更加热烈,他返身拿来数学试卷,晃得哗啦直响对张小灵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越来越出息了!分数比别人低,还敢跟我顶嘴!” 方木根把数学试卷撕成几片,往方鸣谦头上一丢,碎片撒了一身一地。 “你今天不认错,就给我一直跪下去!”方木根激动得脖子发红,“跪倒天亮!” 方鸣谦俯下身从地上捡起试卷碎片:“爸,卷子还要交回去的,你撕掉了,我明天交什么?” “你们看看他什么态度!我倒不信今天治不了他!”方木根举着皮带又要抽方鸣谦,被张小灵和李秀兰拉去了客厅。 他们一走,张小灵的外孙女高燕就跑进厨房,蹲在方鸣谦身边问:“谦谦哥,你膝盖痛不痛?” 方鸣谦摇摇头:“刚开始有点痛,现在没感觉了。” 高燕跑出去又跑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棉纱口罩:“谦谦哥,你把膝盖抬一抬,我帮你垫下去,这样跪着就不痛啦。” 方鸣谦抬起膝盖,高燕把两个口罩塞进膝盖和搓衣板之间:“谦谦哥,你爸爸干嘛又跟你生气?” 方鸣谦苦笑:“我数学没陈振威分高,他要我认错,可我语文分比陈振威高二十多分,我觉得我没错。” 高燕眨眨眼:“谦谦哥,那我帮你去给你爸爸认错。” 高燕拔腿蹬蹬瞪跑去客厅,听着高燕奶声奶气在客厅里为自己求情,铁汉方鸣谦偷偷流了眼泪,他用手背飞快擦干眼泪,在厨房那盏一百瓦白炽灯泡下跪得笔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2章 童颜知己 住在红砖楼的头几天,方鸣谦天天逃跑,最远一次跑到水泥桥头才被抓回去。上班时方木根夫妇反锁木门,把他关在客厅,方鸣谦成了小小囚徒。他的囚室是这样的,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刷了一层红油漆,墙上刷着一人高的蓝油漆,天花板上挂一个白吊扇,囚室里有三样家具,一张红白月季花纹长沙发,一个玻璃组合装饰柜,上一层架着几个装饰盘,玻璃盘里绣着几只白毛绿眼波斯猫,脖戴红色蝴蝶结,下一层摆一套玻璃茶具,紫色杯身上一串串暗金葡萄纹,一张黄漆八仙桌,下面放着四张方凳。 通往阳台的门开着,方鸣谦走上阳台,水泥围栏上有三个陶土花盆,种了金桔c月季和小葱。方鸣谦趴在阳台上晒太阳,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笑声,他转头看见隔壁屋玻璃窗后,一个圆脸小女孩在对自己傻笑。方鸣谦对小女孩吐舌头拉眼睑扮鬼脸,转身继续发呆,过了一会,客厅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方鸣谦跑过去,趴在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敲门的是刚才的小丫头,她同样把脸贴在门缝上,黑眼珠滴溜溜转着里打探,她拍着门喊:“你开门啊,我来找你玩了。” “门锁了,”方鸣谦说,“要等我爸我妈下班才开门。” 小丫头继续拍着门:“那我跟你说话好了,我叫高燕,你叫什么?” “我叫方鸣谦,”方鸣谦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看起来好傻。” 高燕隔着门发出奶声奶气的抗议:“你才好傻,我很聪明的。” 中午方木根夫妇下班开了门,高燕就一头冲进来,盯着方鸣谦看来看去,问这问那,跟屁虫一样在他身后转悠,几个回合下来,方鸣谦就输给了高燕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厚劲。托高燕的福,下午上班时,方木根夫妇只锁了外面的单元大门,高燕抱着一盒独生子女发的玩具积木笑嘻嘻走进来:“谦谦哥哥,我们一起玩积木好不好?” 说话奶声奶气,圆脸,扎两根麻花辫的高燕成了方鸣谦的唯一玩伴。 关了方鸣谦一礼拜禁闭后,方木根启动了早教大业。他弄来一块小黑板,在走道墙上钉一个长钉把黑板挂上去,每天早上,方木根用粉笔在黑板上抄一首唐诗,接着把方鸣谦喊过去,要他站在黑板前,方木根读一句,方鸣谦跟着读一句,教他读过五遍,认过黑板上的生僻字,方木根就去上班。 等到方木根下班回家,方鸣谦就要站在他面前,大声背诵早上念过的唐诗。他记性好,背诗这件事没吃多少苦头,反而是描字让他遭了罪。 方鸣谦天生是个左撇子,而方木根严禁他用左手写字,描字帖描得多了,右手酸胀难受,方鸣谦偷偷用左手描字,方木根检查作业时发现笔迹不一样,怀疑他让郭燕帮忙自己偷懒,一番审问后方鸣谦才坦白从宽:“那些字是我用左手写的。” 方木根拿了一把不锈钢尺出来:“喜欢用左手写字是吧?把左手伸出来。” 方木根要他摊开掌心,不锈钢尺三十击,左手心又红又肿,第二天捏笔都痛。方鸣谦屡教屡犯死不悔改,最后方木根想出了好法子,上班前他用一根麻绳把方鸣谦左手绑在腰后,麻绳在腰上绕了四五圈,这才对方鸣谦说:“你动一动我看看。” 方鸣谦扭动身躯要挣脱左臂的束缚,却发现动弹不得,测试了一番,方木根这才得意哼一声:“这下看你以后怎么浑水摸鱼。” 高燕来找他玩时,看见他五花大绑的左手发问:“谦谦哥哥,你爸爸怎么把你捆起来了,你是不是又捣乱惹你爸生气了?” 方鸣谦苦中作乐,披一件外套,甩着空荡荡的左袖管:“我爸天天都生气,别管他,哎,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独臂大侠?” 玩了一会高燕就指着左臂说:“谦谦哥我帮你解开好不好?等你爸爸要回来,我再帮你绑起来。” 方鸣谦摇摇头:“你绑的跟他绑的不一样的,给他发现我又要挨打了,算了算了。” 演了一个礼拜独臂大侠,矫正了方鸣谦左撇子的习惯,方木根又开始逼他背九九乘法表,这个问题也不大,背过了九九乘法表,小小的钟表让方鸣谦吃尽了苦头。 他搞不清那三根指针里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方木根没有多少耐心,给他讲过时分秒三者的区别,又丢下“一刻”c“半”c“三刻”这些烟雾弹,接着就拿出独生子女发的玩具做练习,那是一个玩具房子,黄墙红屋顶,白栅栏前有绿草红花,褐色烟囱下就是方鸣谦的噩梦,一个圆盘时钟,红色时针c蓝色分针c白色秒针,周围一圈刻度标注着1一12的数字。方木根随手转一转三根针,就要方鸣谦报时。 方鸣谦把三点报成了十二点零三分,挨了一记耳光。把七点二十五分报成五点零七,又挨了一记耳光。连续答错,方木根就换了一种拷问方式,由他来报时,方鸣谦转指针。他喊四点一刻,方鸣谦把时针移到4,分针游移不定,方木根一个毛栗子敲下来说:“一刻就是十五分!” “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方鸣谦口中念念有词,分针划过12落到3上,瞎猫遇见死耗子,蒙对了一次。 “那四点十八分呢?”方木根又问。 “十二加六等于十八。”他看了一眼方木根怒气冲冲的脸,战战兢兢把分针往前移动三格,放在数字6上。 方木根狂躁起来,揪住他耳朵前后拉扯:“你是猪脑子吗,跟你说了一个数字代表五分钟,五分钟!三就是十五,四就是二十!十八是多少?” 方鸣谦心惊肉跳,听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方木根摇摇头又报一个时间:“七点五十。” 方鸣谦把时针移到7,五十这个数字难住了他,分针在钟盘上划一圈,十二,两圈,二十四,三圈,三十六,四圈,四十八,方鸣谦把分针移到2上,如释重负,五十。 方木根失去了耐心,解了皮带指着他鼻尖骂:“你简直笨得无药可救!” 挨过一顿皮带和训斥,方鸣谦对自己感到绝望,索性放弃,无论方木根报什么时间,他都自暴自弃随意拨弄。四个小时下来,他的耳朵肿了,脑门肿了,屁股和大腿上都是皮带印。方鸣谦搞不明白的是,天亮就起床,天黑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这一切和那个一直不停滴答作响的钟有什么关系? 几年以后,方鸣谦收到小姨出嫁前送自己的礼物,一块电子表,他回想起方木根逼自己认时间的那个下午。他看见液晶屏上跳动着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2:49,清晰明确,那一刻他发自内心称赞,电子表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简单易懂毫无混淆。 为了钟表时间问题,一个礼拜方鸣谦天天挨打,在方木根拳打脚踢羞辱谩骂中,他才领悟了六十进制的时间秘密,学会认钟表后,方木根一时找不出更多的难题来考验方鸣谦,只好跑去街上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一年级小学生数学练习册回来,要方鸣谦一天做上二十道聊以解闷。 两个月过去,方鸣谦不再幻想逃跑和抵抗,接受了住在红砖楼天天挨打挨骂的命运。偶尔方木根会开恩,带他和高燕坐上自行车,骑去上班的地方参观游览。他们来到二号竖井的院子里,方鸣谦抬头打量那个高高的塔楼,跟着方木根爬上一层层铁楼梯来到三楼操作间。方木根是卷扬机工,宽大的操作台上,布满红色绿色黄色按钮,边上还有一部摇杆发电黑色电话。方木根坐在椅子上,噼啪按了一通按钮,塔楼里响起一阵电铃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井下工人排着队走进一楼的吊笼,关上铁门。 一切准备就绪,方木根又打一遍铃,接着拉下手闸启动卷扬机,操作间另一头的巨大轮盘嗡嗡转动,钢轴上一圈又一圈的钢缆开始缓缓下坠,吊笼从竖井空深入地底矿道,把人放下去,把矿拉上来,黄色车斗里装满灰白色矿石,一楼的工人打开铁门,用钩子勾住矿车顺着铁轨拉去外面院子,一只只矿车前后相连,凑满十二车后,乌黑电机车头上竖起两根辫子,搭上高压电线,闪着蓝白电火花把一列矿车隆隆拉走。 操作卷扬机的间隙,方木根给他们简单描绘了地底矿道的情况,在方鸣谦的想象里,二号竖井是一株由钢筋c水泥和砖块浇灌成的巨大植物,而那些采矿坑道就是这株钢铁植物的发达根系,深入地底,根系发达,四下蔓延生长。参观完卷扬机,方鸣谦和高燕跑去楼下院子玩耍,院里有三颗拐枣树,树冠高大茂密,黄叶间结满一串串土色拐枣,方鸣谦拿了一根长竹竿四处敲敲打打,高燕就在树下捡打落的“鸡爪子”,两人放进嘴里一嚼,味道又甜又涩。 他们又去李秀兰上班的废石道参观,李秀兰也开卷扬机,废石道的卷扬机比二号竖井小了一号,卷扬机房建在半山腰,一条水泥轨道从山脚直通山顶,工人把挂钩套上车斗,一按电铃,李秀兰就在半山腰启动卷扬机,一根粗粗的钢缆吱吱呀呀把一车废矿拉上高高山顶,两个工人在山顶等着,把车斗推进一个大转盘固定住,按下开关,转盘上下颠倒,一车废石哗啦啦滚下废石道后山。 方鸣谦带着高燕爬上山顶,山顶背面的山坡毫无生机,满是盘子碟子大小的片状废石,像一片片巨大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方鸣谦指着背面闪亮的山坡,又指指另一边满是枯草黄叶的山坡问高燕:“你喜欢哪一边?” “你喜欢哪一边,我就喜欢哪一边。”高燕这样回答道。 方鸣谦摸着高燕的脑袋想,要不是有高燕陪自己玩,他在红砖楼里肯定熬不过一个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3章 解放之路 避免挨打罚跪的诀窍是什么?方鸣谦有一点小心得,每天父亲下班回家,方鸣谦就主动交出当天作业让他检查。和方木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生存法则是不要让他抓到把柄,落到实处就是:诗得背全c题要做对c字写端正。方木根检查完作业,就进入“观其言察其行”阶段,一直到上床睡觉,方鸣谦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尽量让方木根忽略自己的存在。方木根说一不二凶狠霸道,擅于从方鸣谦的一言一行里抓纰漏c找理由,方鸣谦只得以柔克刚曲线救国,他干不来求饶撒娇装可怜的勾当,只得转型,从一个精力旺盛的皮大王,迅速切换为沉默寡言的听话孝子。 熬到方木根出门上班,方鸣谦如释重负,高燕一走进客厅,方鸣谦立刻恢复本色,开始对高燕吹嘘工人村的辉煌:“我们早上起来就去爬山,摘花玩虫挖蚯蚓,中午可以不睡觉,在门口倒立打滚翻筋斗,等到晚上吃过晚饭,十几个人打赤膊,在树底下骑马打仗躲猫猫!” 而高燕用一句话就击败了工人村的辉煌,她眨眨大眼睛说:“可我只跟你一个人玩。”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方鸣谦,他对高燕愈发好起来,教她各种把戏打发时间,两人一起打扑克c搭积木c拼玩具,方鸣谦又拿出半导体收音机,拨来拨去,调到广播电台评书频道,听里头那个嗓音沙哑的老头讲杨家将。听完评书,方鸣谦趴在地上当马,高燕跨坐他背上当穆桂英,两人一圈圈在房间里盘旋冲刺,攻打想象中的铁门阵,郭燕捏着几张扑克牌,嘴里咻咻有声飞出去,化作飞刀取了铁头太岁首级。 长期被关在单元楼里,方鸣谦玩心蠢蠢欲动,礼拜六下午,他带着高燕偷偷溜出红砖楼,爬上老龙场后山,在高高山顶俯视山沟里的银山矿,高燕在一片金色狗尾巴草从里扑腾打闹,又对草从间那些漩涡形沙窝充满好奇。 方鸣谦让高燕折一根狗尾巴草,两人趴在松软砂岩上,方鸣谦撅着嘴对沙窝发出一阵呜呜声,共振引得细砂下滑,沙窝底部忽地隆起一个沙包,方鸣谦指着沙包要高燕用狗尾草去挑,高燕拨拉几下,就拨出一只肥胖丑陋的蚁狮,身子灰白肥胖前后扭动,两只带齿大颚一张一合,高燕兴奋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 高燕兴奋地挥舞双手,顺着山坡往下冲刺,边跑边发出阵阵欢快尖叫,对草丛间那些黝黑深邃的“龙洞”视而不见,那是古代开采银矿留下的气孔,深不见底,内壁长满青苔,掉进去必死无疑。方鸣谦害怕起来,冲下山坡追赶高燕,他大声呼喊高燕,要她停下脚步,高燕毫不理睬,继续欢笑冲刺,方鸣谦一路狂奔追上去,揪住高燕要她停下,高燕嘿嘿一笑,拽着方鸣谦一起冲刺,脚下一滑,两人全都摔倒在地,方鸣谦死死抱住高燕,从山坡一路滚到坡底。 方鸣谦吓得脸色发白,他拉起高燕,拍着身上的灰尘大声训斥:“你不要命啦,掉进龙洞我们都会死掉的!” 高燕抬头看见方鸣谦灰头土脸,浑身沾满苍耳和鬼针草,模样滑稽,靠在他身上哈哈大笑。 回家后高燕把方鸣谦救自己的事一说,张小灵告诉方木根,方木根立刻板着脸,把皮带一解指着方鸣谦:“你皮痒了?敢带她去山上玩?!” 皮带疾风暴雨般落下,方鸣谦挨过打,承认了错误,还失去了自由。 “从今往后你再敢下楼,我就打断你的腿。”方鸣谦把皮带系回腰间。 天天在红砖楼关禁闭的方鸣谦苦闷至极,大姑的到来缓解了这种苦闷。大姑方东仙带着两个女儿慧琼和亚玲来银山矿过年,方东仙和亚玲住另一个表姑家,慧琼就住进了方家。第一眼见到表姐慧琼,方鸣谦就喜欢上了她。表姐慧琼比方鸣谦大四岁,她一头齐耳短发,脸庞清秀,说话语气温柔,笑容甜美迷人。第一晚方鸣谦十分害羞,迟疑着不肯上床,慧琼笑嘻嘻喊他说:“你还害羞啊?赶快上来,不然要感冒了。” 方鸣谦脱掉外衣,穿一套蓝色棉毛衫拱进被子背对慧琼躺下,过了一会,慧琼笑嘻嘻把冰凉的手伸进棉毛衫下挠方鸣谦的痒,边挠边说:“你别逃跑,让我捂捂手。” 捂热了慧琼的手,方鸣谦就胆大起来,转过身抱住慧琼,要她给自己讲故事。第二天方鸣谦一起床就宣布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后长大了,我要讨慧琼姐做老婆!” 大人们嘻嘻哈哈,追问方鸣谦要娶慧琼当老婆的理由,方鸣谦面红耳赤说不上来,只是强调:“反正,我就是要讨慧琼姐当老婆!” 才吃过早饭的高燕走进门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哇一声大哭起来,任凭方鸣谦怎么哄,高燕都肆意流淌悲伤泪水:“谦谦哥你不许讨别人做老婆!” 高燕对着方鸣谦又踢又打,惹得方鸣谦生气,板着脸不理她了,高燕更加伤心,嚎啕大哭跑回了外公家,砰一声关了大门在门后宣布:“方鸣谦我不要再和你玩了!” 高燕信守诺言,一直没有来找方鸣谦玩,他就尽情享受和慧琼的独处时光,他趴在桌上看慧琼写三年级寒假作业,慧琼一道道题目念过去,又教他认生字,给他读自己写的作文,俨然一副小老师模样,六岁的方鸣谦成了慧琼的跟屁虫,狂热地迷恋和崇拜十岁慧琼,晚上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他一边在慧琼怀里撒娇嬉闹,一边信口开河编各种故事,逗得慧琼哈哈大笑。一个寒假两人难舍难分如胶似漆,过了年初七,慧琼忽然问他:“我明天要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方鸣谦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你为什么要走,你住我我们家好了。” 慧琼捏着他的鼻子嘲弄方鸣谦:“我一走你肯定就会忘了我,又跟那个小丫头和好了。” 方鸣谦伤心欲绝:“你一定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当老婆。” 慧琼拍着他的背,哄着方鸣谦入睡,第二天一睁眼,方鸣谦伸手摸到空荡荡的被窝,惊醒过来,他四下呼喊慧琼,只有李秀兰回答了他:“她们早上五点半就坐车回广丰了。” 高燕得知慧琼回老家的喜讯,她端着一张小凳子,自己站上去大声对众人宣布:“以后我长大了,要嫁给谦谦哥做老婆。” 大人们又集体哄笑着逗弄他们,方鸣谦红着脸,摸着高燕的脑袋,为自己一个冬天冷落了高燕感到内疚。慧琼一走,方鸣谦又陷入了苦海。 午饭时方鸣谦夹了一筷子菜,方木根就一筷子敲在他脑门骂:“大人还没夹菜,你怎么就敢夹菜?一点规矩都不懂!” 方鸣谦低了头不作声,等了一会才去夹菜,又被方木根的筷子敲了脑门:“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那只手放在下面干什么?拿上来端着碗,以后吃饭都要端着碗!” 方鸣谦端了碗,方木根又一筷子飞来打中脑门,这一次方鸣谦恼起来:“你干嘛总打我?!” “我现在才发现,你用左手拿筷子,改过来用右手!” 这让方鸣谦觉得好笑,他住进红砖楼半年了,一直都用左手吃饭,他决心反抗:“我从小都是用左手,我用不来右手!” 脑门上又挨了一记,方木根喊起来:“用不来也要学,再用左手就不要吃饭!” 方鸣谦把筷子一丢下了桌:“不吃就不吃。” 晚上方鸣谦饿着肚子睡觉,第二天早饭时,方木根又指着他的左手:“我昨天说什么?再用左手就不要吃饭。” 方鸣谦把筷子一丢跑去阳台,瞪大眼睛看着太阳,他搞不懂两件事,一是方木根为什么总要找自己麻烦,二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连着饿了三顿,李秀兰采取了折中办法,每到吃饭时间,她就让方鸣谦自己端着碗去阳台吃饭,那里没有人管他用左手还是右手吃饭。 礼拜天下午,他和高燕打水仗,方鸣谦有一只大号水枪,高燕没有水枪,他看见阳台上那只蓝色塑料喷壶,带一个机枪轮盘一样的储水罐,方鸣谦把水枪给高燕,自己拿了喷壶装水,两人在房间里互相追逐开枪,喷壶里喷出的水雾气味难闻,臭烘烘四下飘散。 玩到四点半方木根夫妇回来,方木根看见阳台上湿漉漉的花卉农药壶,闻到房间里臭烘烘农药味,一番拷问,方鸣谦承认自己用喷壶打了水仗,立刻挨了一顿毒打,这一回方木根下手很重,拳脚并用,打得方鸣谦两耳嗡嗡直响。他声称方鸣谦是个不孝逆子,想用农药毒死全家。打完方鸣谦,方木根又拿出数学练习册,要他当场做四十道作为惩罚。 数学题的加减乘除难不到方鸣谦,他小心翼翼做完四十道数学题,方木根当面验算了答案,四十道题悉数答对,方鸣谦顿时有些洋洋得意,以为可以赢得一次表扬,谁知头上还是挨了狠狠三记毛栗子。方鸣谦大声抗议:“我都做对了!你干嘛还要打我?!” 方木根揪着他的耳朵前后拉扯:“这是为了让你记住,以后每次都要像今天一样,全部做对!” 三个毛栗子让方鸣谦闷闷不乐,他站在阳台上感到阵阵绝望,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四十道数学题全对,方木根依旧不满意。这是为什么?方鸣谦浑身一个激灵,难道我爸就是喜欢打我?这个结论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无论他方鸣谦在作业和背诗上怎样努力,都不能让方木根满意,因为他不喜欢自己。方鸣谦浑身发冷,他回忆起方木根这半年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既然方木根讨厌自己,又何必把自己骗到红砖楼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方鸣谦咬牙切齿满心愤怒。 他做对了所有数学题,还是挨了三个毛栗子,他这半年里挨过的打骂,比在外公家五年加起来还多。方木根不喜欢自己,那又怎么样呢?等我长大了,跟他一样高,力气一样大时,我们再来看看谁打得过谁。方鸣谦第一次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他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能忍气吞声。想明白了这件事,方鸣谦内心不再那么痛苦,他把方木根的羞辱和打骂解释为发泄,自己只是一只小小出气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不再怀疑自己脑瓜笨c嘴巴笨c好吃懒做c没有教养,那些都是方木根为了打自己找出来的理由,方鸣谦来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长着一对小眼睛一副厚嘴唇的小男孩,那个冲动贪玩c嘴无遮拦c满心幻想c调皮捣蛋的小鬼才是自己。 周末下午,方鸣谦带着高燕郁郁寡欢站在楼梯口,痴痴望着楼外一片春光出神,楼上邻居家杨华过来喊方鸣谦一起出去玩,方鸣谦摇头拒绝了杨华的邀请:“我爸不让我出去玩,给他知道了我要挨打的。我天天挨打。” 杨华比他大三岁,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杨华说:“等你上学了,你爸就不会天天打你了。” “为什么?” “上学的话,一个礼拜有五天都在学校,”杨华说,“我以前跟你一样天天挨打,上学以后我爸就很少打我了,现在一个礼拜就打两三次。” 杨华给他们讲起了小学的事情,在他的描述里,小学是一个乐园,同班有趣好玩,操场平整开阔,同龄人欢聚一堂,生活丰富多彩。方鸣谦听得满心幻想眉开眼笑:“那我还要多久才能上学?” 杨华掐指一算:“你再忍四个月,到了九月你就能上学了。” 四个月,再过一百二十多天就解放了,方鸣谦欢呼雀跃,拉着高燕回了屋,教她唱一首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4章 忍辱负重 方鸣谦不喜欢陈振威。住在对门单元,比方鸣谦高半头的陈振威喜怒无常,他有时可怜巴巴跑过来,央求方鸣谦和高燕陪他一起玩,三人一起搭积木时,他又无缘无故发火,一把推到积木,用那些木头零件砸方鸣谦和高燕。陈振威特别喜欢欺负高燕,每次都要把她弄哭,方鸣谦和高燕关上单元大门,两人坐在房间里玩牌,陈振威一边从门缝里偷看他们玩牌,一边大声哀求他们开门,遭到两人拒绝后,他就站在门外大声嘲笑方鸣谦和高燕:“我知道了,你们不跟我玩,是因为你们想谈恋爱。羞羞不要脸!羞羞不要脸!” 陈振威在一阵嘲弄后悻悻离去,方鸣谦开门探出头来,看见他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 方鸣谦走过去,指着自己散开的鞋带问:“你会系鞋带吗?” 陈振威不耐烦看他一眼说:“这都不会,你真笨。” 方鸣谦抓抓头讪笑:“我真不会系,我爸每次因为这个打我。你要教会我系鞋带,不欺负高燕,我们就一起玩,怎么样?” 陈振威看看方鸣谦:“那你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他伸手在方鸣谦鞋背上给鞋带打蝴蝶结,这时方鸣谦才发现陈振威的手背不对劲,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红黑疤痕,方鸣谦问他怎么回事,陈振威漫不经心说:“我妈打的。” 系完鞋带,方鸣谦把他领进去,陈振威再三保证不打人,三人这才在房间里坐下开始打牌,陈振威输了,不肯在脸上贴纸条,三人争执起来,他一把推倒高燕,高燕的头撞上桌角,起了一个大包,她嚎啕大哭,陈振威飞快跑回自己家关了门。这一次,高燕外公张小灵去告了状,陈振威很快遭了报应。 听到陈振威大声求饶时,方鸣谦和高燕跑去对门单元看热闹,陈振威背对他们跪在厨房,陈振威的妈妈杨卫红从扫把里一根一根抽竹枝,抽了十几根细竹枝,用麻绳束成一小捆,她让陈振威伸出双手,摊开手掌,手心朝下,她用竹枝抽陈振威的手背,方鸣谦和高燕听见竹枝刷过皮肉发出的咻咻声,旧疤添新伤,陈振威哀嚎咆哮,手背鲜血直流,他们吓得掉头就跑。 晚饭时间,楼上的杨华又开始受难。杨华挨打时,连左邻右舍的大人都要端着饭碗跑去围观。他爸爸杨启臣是一位结绳艺术家,只用一条麻绳,三下五下就把杨华捆住,五花大绑双手吊在厨房铁管上,他扒去杨华上衣,手里捏一捆抽去铜芯的电线皮,五彩斑斓,虎虎生风朝杨华赤裸脊背挥去。 好汉杨华十分顽强,任由杨启臣挥动五色赶石鞭,背上鲜血淋漓,杨华依旧一声不吭。围观的高潮部分是杨启臣拿一只瓷碗,加几勺盐,一勺辣椒粉,到这个环节,好汉杨华才没了刚才的气势,开始大声求饶:“爸!爸!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杨启臣并不理会儿子的大声哀求,他打开热水瓶,往瓷碗里到一点热水,再去水龙头下加点凉水,伸出两根手指搅拌,调成一碗温热粉红辣椒水,他端着辣椒水走去杨华身后说:“打都打完了,你再认错有什么用呢?我来给你消消毒。” 杨启臣说罢一扬手,把一碗辣椒水往杨华背上一浇,辣椒盐水渗进伤口,好汉杨华再也熬不住,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又像被杀虫剂喷过的蜘蛛,四肢一阵张合收缩痉挛。看完这一幕,众人才心满意足端着饭碗回到各家门口,嗡嗡嗡开始闲聊。有了这种血淋淋的案例,方鸣谦甚至对方木根心怀感激,至少方木根还没有给他用辣椒水“消毒”。 背完大半本唐诗三百首,做完所有数学题,四个月后小学报名让方鸣谦看见了希望,上了小学,白天他去学校上课,中午在外公家吃饭,下午放学才回家。只要混过回家后到上床睡觉前那段时间,不让方木根抓到自己把柄,方鸣谦就安全了。然而由这一次期中考试分数引发的问题,证明他方鸣谦又想错了。方木根不再关心简单的答案对错,而是有了新的标准——要比其他同学好。 这个“好”字包含的标准由方木根独自解释,譬如方鸣谦字写得不如别人好看,挨打,方鸣谦不如别的小孩口齿伶俐礼貌周到,挨打,方鸣谦周末总是想去外面玩,不如别人家小孩那么听话,挨打,再扩大到他歌唱得不如别人好听,五音不全,挨打,最后摆在眼前,让方鸣谦无法接受的事情是,他数学分数没有陈振威高,也要挨打。 他看着灯下自己的影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陈振威这一次数学比自己高三分,看似一个偶然事件,偶然之中却包含着一个可怕的必然,长远来看,班上总有人分数会比自己高,那么只要别人分数比自己高,他方鸣谦就要挨打,他算了算,小学要读六年,六年里会有多少人考试分数超过他呢? 方鸣谦打了一个冷战,冷冰冰的未来让他感到绝望,他方鸣谦要为了这种事挨多少次打,罚多少次跪,认多少次错?未来的悲惨景象涌上心头,方鸣谦下定决心破罐破摔,反正都要挨打,认错有何意义?这一次认了错,下一次照样还要挨打,挨打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他下定决心保住自己的气节绝不认错。 方鸣谦用他不满七岁的脑袋反复思考,要如何解决方木根这个长久的威胁?没有答案,他心中一片茫然。 跪倒九点半,方木根冲进厨房,一把推倒方鸣谦说:“你本事大了是不是?你以为一直跪着,我就会饶了你?做梦!” 方木根抽走搓衣板,方鸣谦靠着墙根坐下,揉着麻木肿大的膝盖,李秀兰在客厅打开钢丝床铺好被褥喊他去客厅睡觉。方鸣谦一瘸一拐走回客厅问李秀兰:“我爸把试卷撕了,明天还要交回去,要怎么办?” 李秀兰找来白纸和浆糊放在桌上:“你自己把试卷贴在纸头上,拼好就行了,明天早上他不签字我签字。” 方鸣谦站在桌前,把试卷碎片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片片摊开拼好,拼到夜里十点多,方鸣谦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他在灯下拼出了一张怪异丑陋的数学试卷,疤痕累累上下错位,字迹模糊不清,边缘破破烂烂。 第二天一早,方木根在那张丑陋的数学试卷上签了字,要方鸣谦去卧室写字台抽屉里拿两分钱买早饭吃。方鸣谦打开抽屉,里头摆着一只铝制热水瓶盖,口朝上敞开,里头装满一分两分和五分硬币,方鸣谦犹豫了一下,拿了一个五分钱硬币塞进口袋。 同学毛晓波在楼下喊他,他们一起走过黄水河上水泥桥,红砖楼里的住户都在河边倒马桶,哗一声把那些屎尿泼成朝阳下一道闪亮恶臭的弧线。他们走过选厂下坡,吴永强背着书包在选厂水泥桥头加入队伍,走过机修厂,走过老龙场路口,走过矿部,走过医院,走过文化宫,走过食堂,走过澡堂,走到棒冰厂门前,方鸣谦看了一眼路对面外公家,他们继续往前,走过青年商店,蒋文波加入了队伍。 一长条早点摊沿着黄水河一字排开,卖稀饭c生煎包c炒粉c清汤c煎饼c油墩子c粢饭糕c油条c肉包c发糕和麻球,方鸣谦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分钱,肚子咕咕直叫,他忍着饥饿继续往前,走过工休,走过工商银行,在新村路口,陈奇峰加入了队伍。 走过地磅房,往右一拐,走上砰砰作响的铁皮桥,左边是银山矿子弟中学,右边是银山矿子弟小学。他们右拐进了校门,一直走进老教学楼黑暗大厅,穿过蓝色木门,一楼走廊尽头就是他们班教室,门楣上横订着一块木牌,木牌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小字:一(4)班。 方鸣谦交上去的试卷引来了麻烦,数学徐老师把方鸣谦喊去办公室,和黄老师一起审问试卷撕碎又拼好的原因,方鸣谦撒谎说:“我觉得自己没考好,很生气就撕了卷子。” 黄老师问了几次,方鸣谦都守口如瓶,黄老师对方鸣谦的顽固不化感到失望,要他下午喊家长来说明情况。 “我本来想让你当学习委员,你要是这样撒谎,我就让你当组长。”黄老师补充说明,方鸣谦对这几个头衔毫无概念,他只知道一件事,喊家长意味着方木根又有了理由,自己回家又要挨打跪洗衣板。 一整个上午方鸣谦都闷闷不乐,连课间休息去学校小店都不开心,小学生们一窝蜂聚在商店柜台前,买瓜子c果丹皮c酸梅粉c铅笔c橡皮,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那五分钱他想存起来,去买一块四毛钱的巧克力。 中午放学在外公家吃过午饭,方鸣谦对李锡生合盘托出了所有事情,他央求李锡生说:“公公,你想想办法呀,我要是还住采场,我爸迟早要把我打死。” 李锡生低头默然不语,从工具间推出永久牌载重自行车说:“你放心去上课,我先找你爸爸问一问,下午再去跟黄老师说一说。” 方鸣谦看着李锡生骑车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下午放学时,李锡生在校门外等着方鸣谦,要他坐上自行车后座,骑车把他送回了采场红砖楼。进了家门,方木根夫妇都在,他们要方鸣谦去卧室写作业,关了房门,他听见李锡生和方木根在客厅里争论着什么,写完语文作业,李秀兰开了卧室门,他看了看客厅,李锡生已经走掉了,方鸣谦心里一沉,觉得结局已定。 方鸣谦忐忑不安回到客厅,方木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斜了他一眼说:“没想到你学会告状了。” 方鸣谦站在那,等着方木根解皮带抽自己,方木根却毫无动静,一直到晚饭后都没有为难方鸣谦,直到睡觉前,方木根才把方鸣谦喊去卧室,指着抽屉那一盖子零钱揪着他的耳朵问:“早上我叫你拿两分钱,你拿了多少钱?” 方鸣谦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五分硬币,方木根伸手拿走硬币丢回瓶盖里,揪着他的耳朵来回拉扯说:“你以后再敢多拿一分钱,我就打烂你的手。” 第二天一早,方木根说:“既然给你钱你也不买早饭吃,以后就不给你钱了。” 李秀兰端来三碗泡饭一碟霉豆腐,三人坐在桌前吃早饭,方鸣谦伸筷子夹起一整块霉豆腐,手背立刻被方木根用筷子狠狠敲了一记,他瞪着方鸣谦说:“半块就够了,你不怕咸吗?!” 礼拜六下午方木根夫妇上街去买菜,反锁了单元大门,方鸣谦走来走去,想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心里格外压抑。他拿了一张方凳放在卧室窗台下,跪在上面看对面的电机车轨道,他听见高燕走进房间的脚步声,她站在身后问:“谦谦哥,你想干嘛?” 方鸣谦心情不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高燕走上来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的腰说:“谦谦哥,你要跳楼死了,我以后去跟谁玩?!” 方鸣谦被她丰富的幻想逗乐了,他从凳子上下来摸着高燕的脑袋说:“笨蛋,谁要跳楼啦?我就是看看外面风景!” 他带着高燕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念《故事大王》给她听,高燕一直嘟着嘴,方鸣谦读了两个故事,高燕还不放心,又问了一遍:“谦谦哥,你真的不跳楼啦?” 方鸣谦觉得这个丫头又傻又可爱,他用书拍着她的额头说:“我才不跳楼呢,有那么多好玩的没玩过,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这样死了多划不来。” 他和高燕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方鸣谦开始读第三个故事,高燕在他身上靠着听故事,听着听着就闭了眼,头一歪睡着了,呼吸均匀,胖胖的肚子上下起伏,方鸣谦念着念着也困了,把头往后一靠,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5章 一毛不拔 下周一,黄老师开了班会,她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宣读成绩排名:“我念一下班上前十名,第一名秦婉璐,语文九十六,数学九十二;第二名方鸣谦,语文九十五,数学九十;第三名李响,语文九十,数学八十五” 念完排名黄老师说:“那现在我们开班会,从前十名里选班干部,我们先来选一下班长,前十名的同学里有没有想当班长的?举手我看一下。” 前十名里有几个人纷纷举了手,方鸣谦看了看第一排的秦婉璐,她没有举手,方鸣谦也没有举手。黄老师扫视一圈说:“那这样,我先任命秦婉璐当班长,秦婉璐同学,你到讲台上来。” 秦婉璐走上讲台,笑眯眯对着班上同学挥挥手算打招呼。 “大家鼓励一下秦婉璐同学好不好?”黄老师带头鼓起了掌。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举在半空中的手纷纷放了下去。 “好,选完班长,我们再来选学习委员,有没有同学想当学习委员的?” 照旧还有几个人举着手,黄老师看了一圈,无视那些高高举起的手臂:“那我任命方鸣谦当学习委员,方鸣谦,你到讲台上来。” 方鸣谦抖了一下,走到讲台上,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他咧开大嘴对他们笑。 “大家也鼓励一下方鸣谦同学。”黄老师鼓起掌来。 教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方鸣谦脸上涨得通红,又是害羞又是兴奋,心怦怦直跳。接下来黄老师任命了其他班干部,李响当了数学课代表,天天来喊他上学的毛晓波当了劳动委员,身强力壮长相英俊的朱晓军当了体育委员,娇滴滴的廖红莲当了文艺委员。选完班干部,黄老师又解释了各位班干部的责任分工,方鸣谦竖起耳朵听着学习委员的职责,主要是收作业。 讲完这些,黄老师接着下达了一个任务:“你们回家量一下身高和尺码,这几天报上来,学校要每个班级订校服,夏天穿的两套,秋天冬天穿的两套,一起是七十五块钱,你们回去跟家长说一下。” “订校服虽然是自愿原则,但是我要求班上每个同学都订,除非家里有特殊情况,尤其是班干部,要起到带头作用。”黄老师看了看她选出来的班干部,“以后参加各种集体活动都要穿校服。” “黄老师,”同班张芬秀举手问,“什么是特殊情况?” “就是家里比较困难,没有钱订校服。”黄老师说,“我知道有的同学家里比较艰苦,尤其是住采场的同学,家里四五个人,只靠爸爸上班一份工资,这种情况,可以来办公室找我单独说。” 安排过订校服,黄老师又重新调整了座位,她把方鸣谦从最后一排调去第三排,和孙雪婷当了同桌。中午只外公家吃饭时,方鸣谦对外公外婆说:“公公婆婆,黄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管收作业,还要我们量一下号码订校服。” 李锡生听了眉开眼笑:“你以后要听黄老师的话,好好表现,当了学习委员,公公奖励你一下,你想要什么奖品?” 方鸣谦转转眼珠:“我想要小人书。” 李锡生点点头:“那我去给你买。订校服的事情你跟你爸爸讲,叫他出钱。你号码报大一点,大一点不要紧,你还要长个子的,以后穿正好。” 下午放学回了红砖楼,方鸣谦把自己当学习委员和订校服的事情向方木根汇报,方木根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半天才开口说:“一下子订四套校服,以后长个子穿不上怎么办?” 方鸣谦说:“公公叫我报的时候报大一号,以后长个子也能穿。” “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衣服穿,要订什么校服,你衣服多得都穿不完,不订不订。” “那别人都订校服,我不能不订吧?黄老师说了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 李秀兰走过来:“班干部?你当班干部啦?” 方鸣谦点点头:“黄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了。” “这样,”方木根挥手宣布,“你先不要报,明天去看看你们班上有多少人订,回来再说。” 礼拜二,黄老师带了几套秋冬校服样品来,藏青底色黄条纹,让他们每个人都试穿了三个不同号码比较大小。试穿过校服,一群人围着秦婉璐开始登记姓名报号码时,方鸣谦溜到走廊外面去玩了。下午上课时他走去秦婉璐桌前问:“班上有多少人订校服了?” 秦婉璐挠挠头:“一大半,哎,你要订多大号码的?” 方鸣谦脸上一热:“我还没量身高,也没想好要不要订。” 秦婉璐眯起眼看他:“你是班干部怎么能不订?你快点回家量,黄老师说这个礼拜五就要收钱报上去。” 下午放学回红砖楼,方鸣谦对方木根说:“爸,我们班三十几个人都订了,校服我也看过了,还蛮好看的。黄老师说最晚礼拜五要交钱。” 方木根置若罔闻看着新闻,新买的日立彩电熠熠生辉,电视上正在报道气功大会。高燕溜进来找方鸣谦玩,方鸣谦又说了一遍,方木根不耐烦地挥挥手:“跟你说了再看看,你急什么,不是礼拜五嘛,礼拜四再说。” 方鸣谦还想再说什么,方木根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桌上泡着红茶菌的茶缸喝了一大口水说:“你们在房间里不要吵啊,我要去练功了。” 方木根从厨房里拿了一个钢精锅走去阳台,过了几分钟方鸣谦和高燕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偷偷张望,月光下方木根坐在一个板凳上,头上倒扣着那只钢精锅,双手合十发功,凝神聚气吸天地之精华。高燕想笑,方鸣谦一把捂住她的嘴拖去走廊上,走到单元外两人才一起笑起来。 “谦谦哥你爸在干什么?”高燕捂着肚子,“干嘛把锅戴在头上?” “你讲话声音小一点,不要给他听到啦,”方鸣谦朝高燕挤眉弄眼,“他在练气功,头上套钢精锅可以接受宇宙信号,就跟电视天线一样。” “气功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爸现在天天搞这个,电视上也天天在讲气功,你公公练不练?” 高燕摇摇头:“我公公喝那个红红的茶,他说要弄点鸡血来,用针管打进去,可以治病。” 对门单元陈振威爸爸陈子健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也拎着一口钢精锅问方鸣谦:“你爸爸开始练了没有?” 方鸣谦点点头:“陈叔叔,你们为什么都要练这个啊?” 陈振威从背后冒出来:“气功你不知道啊,很厉害的,可以隔空打物!” 他说着蹲了个马步,对着方鸣谦嗬嗬叫着隔空打了几掌:“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内力?” 方鸣谦趔趄退了两步配合陈振威说:“跟抓痒一样。” 他们几个人笑起来,陈子健摸摸方鸣谦的脑袋说:“你们好好玩啊别打架,我找你爸爸练功去。” 礼拜三,方鸣谦回家又提订校服的事,这一回方木根发了火,三拳两脚把方鸣谦打去沙发角落:“你天天催命一样在这里催催催,我没钱给你订校服!” 方鸣谦指指日立彩电:“你都有钱买彩电,还没钱给我订校服。” 方木根揪着他的头发前后左右摇:“我的钱怎么花要你管?你明天就去跟黄老师说,我们家穷!没钱!不订校服!” 方鸣谦想到全班穿着校服,自有自己与众不同,就格外犯愁。礼拜四上午他在课间休息时溜进办公室,畏畏缩缩来到黄老师面前,扭扭捏捏说:“黄老师,我爸爸说我家穷,没钱,不订校服。” 黄老师看看方鸣谦:“你家穷?没钱?不订校服?你撒谎,下午喊你家长来一趟。” 方鸣谦局促不安:“黄老师,我没撒谎,我爸真这么说的。” “那喊你爸爸下午来一趟,我倒要问问你家到底有多穷,连七十五块钱都出不起。” 方鸣谦脸上热辣辣烫起来:“我中午不回家的,我中午在外公家吃饭。” “那就喊你外公来一趟。”黄老师斩钉截铁宣布。 中午在外公家吃了午饭,方鸣谦思想斗争一番,还是找了李锡生:“公公,我爸不给我订校服,黄老师喊你下午去学校一趟。” “你爸爸为什么不给你订校服?”李锡生扬起眉毛,“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我不知道,反正他要我去和黄老师说,家里穷,没钱,不订校服。” 李锡生把一套暂新的《岳飞传》往桌上一摆:“小人书我给你买了,你不许带到学校看,听到没有?” 方鸣谦点点头:“公公,以后别人都穿校服,就我一个没有校服穿,他们要笑我的,我还是学习委员。” “我下午去问问黄老师,”李锡生说,“你这个爸爸啊,也太小气了。” 下午放学后,黄老师把方鸣谦喊到办公室,打开本子问:“你外公给你出钱了,你要报什么号码?” 方鸣谦报了自己的号码,黄老师说:“一个月后发冬天穿的,夏天穿的要等明年发。” 吃了晚饭,方鸣谦趴在桌上写作业,李锡生来了,一进门就问方木根:“你这个老子怎么当的?小鬼要订校服你都不出钱?” “阿爸,你坐下说。”李秀兰站起来关了门,走去厨房泡了一杯茶端过来。 “我们花钱有自己的计划,”方木根递了一根良友香烟给李锡生说,“订校服这种事不在计划内,我没有钱给他订校服。” 李锡生黑着脸,站起来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又打开阳台门看了看,转身抬高嗓门说:“你有钱喝这个什么红茶菌,有钱种月季花,有钱买打虫药,有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功杂志,有钱抽良友,就是没钱给你家儿子订校服?” “我不跟你吵,”方木根摇头晃脑,“我有自己的管教方法,你不要干涉,溺爱对小鬼不好。” 李锡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方鸣谦心砰砰跳,他从桌上跳下来,站在门口准备随时逃跑。 “溺爱?!给小鬼订校服叫溺爱?你去问问他们班有几个人没有订校服?别人都订,就你家不订,小鬼在学校要不要给别人笑话?老师都要看不起他!” “别人笑不笑我管不到,他自己衣服多得都穿不完,还订校服?订了不穿还不是浪费?”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没有用的,今天黄老师喊我去学校讲了这件事,我出钱订好校服了,这个钱你现在拿来给我,七十五块。” “我没有钱!”方木根喊起来,“也不出这个钱!我儿子就是不订校服,你们谁出钱是谁的事!不要问我要。” 方鸣谦把门打开一条缝溜了出去,躲在门外听客厅里的动静,高燕过来问:“谦谦哥,你爸爸又怎么了?” 方鸣谦竖起手指叫高燕不要说话,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叫你出这点钱你就不愿意了?从小到大,我们给你带儿子,你出过几个钱?生下来三天勤囡就抱回家养,你一个月给多少钱?八块钱!八块钱能买什么?我告诉你,英雄牌奶粉可以买一罐半!还是讲了你们几次,才一个月给十五块钱生活费,两人大人一个小鬼天天在我们家吃饭。儿子给你养到五岁,你说自己带,你自己怎么带的?天天打他骂他,这些我管不到,现在上学要花钱了,你就这样当老子?连订个校服都不肯出钱?!”李锡生连珠炮一样轰着方木根。 “阿爸你讲小声点,给邻居听到不好。”李秀兰说。 “哦,你们也知道要脸皮啊?”李锡生嗓门更大了,“小鬼要钱订校服,你当老子的不给钱就算了,还要打他,还要他自己去学校说家里穷,没有钱订校服,这都不怕人笑话,还怕我说几句?” “我怎么样养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教!”方木根激动起来,扯着嗓门尖声尖气喊,“你们字都认不到几个,还管什么学校里的事!” “是,我们是不认字,文盲,大老粗,但起码有一点,我们晓得一件事,做人要讲道理。”李锡生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6章 苦尽甘来 李锡生和方木根在客厅里吵架,声音传到单元楼里,邻居们纷纷伸出头打探,方鸣谦拉着高燕跑到楼梯中段避难,高燕解下手腕上橡皮筋,两人伸出四只手,在昏暗灯光下玩翻绳游戏。玩了很久,李锡生怒冲冲走下楼梯,看一眼方鸣谦,叹着气对他说:“你小心点,回去不要触他霉头。” 一直玩到张小灵喊高燕回家睡觉,方鸣谦才小心翼翼走去客厅,钢丝床已经摊开铺好,父母卧室关着门,他拎着拖鞋,蹑手蹑脚走去厨房洗脸洗脚,回到床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李秀兰过来关了客厅灯和门,他听见方木根在卧室里说:“我算了算,他订校服,加上在我们这里吃饭,杂七杂八,一个学期我们要多花几百块钱。” “那你想怎么办?” “我在想,既然你爸爸愿意带他,我们也付了中午的伙食费,不如让他住下去算了。他住工人村,你爸爸就不会来要钱了。” 方鸣谦一阵狂喜,小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那一瞬间他害怕极了,他生怕李秀兰反对这个英明的建议,把自己留在红砖楼。等了很久,方鸣谦才等来答案,黑暗中李秀兰嗯了一声:“那明天我去跟阿爸说。” 一整个晚上,方鸣谦都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没有料到区区四套校服就改变了悲惨命运。 礼拜五整个上午,方鸣谦都喜形于色,课间他在教室四处闲逛,吹着口哨憧憬着重回工人村的美好生活。中午放学,方鸣谦一走进外公家院子,李锡生就宣布了喜讯:“下午放了学,你先过来,我骑车带你去采场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上你就搬回来住。” 下午放学,收拾完行李,方鸣谦背着书包拎着行李准备奔赴工人村时,高燕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抱住方鸣谦,大哭大闹,死活不肯让他离开,大人们轮番劝说高燕,她依旧死死抱住方鸣谦,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谦谦哥哥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高燕真挚的感情深深感动了方鸣谦,他放下行李,用手帕擦掉高燕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信誓旦旦对她保证:“以后每个礼拜天,我都上来看你给你讲故事陪你玩,好不好?” “你不许骗我,”高燕伸出小手指,“我们拉勾!” “骗你我是小狗!”方鸣谦伸出小手指,两人把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对顶,在五个大人注视下庄严起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了勾起过誓,高燕才哭哭啼啼放行,方鸣谦下了楼,李锡生骑车带他,爷孙二人在夕阳下缓缓骑向工人村,方鸣谦在自行车后座翻来覆去哼着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银山矿棒冰厂马路对面那间低矮潮湿的平房,就是外公李锡生家,小小竹篱笆院子后是港湾,是堡垒,是方鸣谦的世界中心。外公家住着四个人,外公李锡生,外婆沈勤楠,小姨李慧兰,外孙方鸣谦。外公外婆的棕绷床边,四张木凳上架着一块木板,那就是方鸣谦的床。回到外公家的当晚,屋里亮着一盏三十瓦白炽灯,电灯开关连是一条长长的橙色塑料线,睡觉时就绑在方鸣谦床头。方鸣谦在昏黄的灯光下翻开绿色安徒生童话故事封面,默念《海的女儿》: 在大海的远处,海水是那么蓝,蓝得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清得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在对大海c教堂塔尖和蓝色矢车菊的想象里,他啪嗒一声拉灭白炽灯,在外公和外婆的鼾声里入睡。 早上醒来,李锡生在厨房做捞饭,他站在灶头拿着漏勺搅动大铁锅,把半熟的米粒一勺勺捞起,放进木饭甄的白纱布里,沈勤楠敲破一个鸡蛋在碗里搅拌,叮当作响,李锡生舀一勺滚沸的米汤,热腾腾的米汤冲下来,淡黄色鸡蛋花旋转飞舞,加一勺白糖,米花鸡蛋汤就做好了。 一个礼拜,方鸣谦每天早上都享用着高规格的早饭,饮品有米花鸡蛋汤c豆浆c麦乳精c英雄牌奶粉c稀饭,主食可以选择油条c粢饭糕c小笼包c葱花油饼c萝卜丝油墩子c甜发糕c空心麻球,对比红砖楼的泡饭霉豆腐,方鸣谦觉得格外幸福。幸福起来的方鸣谦吃罢早饭,沈勤楠把放在煤球炉上烤得热烘烘的鞋垫塞进球鞋,方鸣谦伸脚穿上暖烘烘的球鞋,背着书包戴上红领巾去上学。 方鸣谦走进教室,早读铃打响前,组长们收完作业,把蓝皮作业本一摞摞放在他桌上,方鸣谦挨组核对过数量,撕下一张小纸条,记下日期和人数,放在作业本面上,端着厚厚一沓作业本走去办公室放在玻璃办公桌上。 方鸣谦在班上如鱼得水,上课时他把双手放在背后,坐得笔直认真听讲,调皮捣蛋的学生要接受惩罚,黄老师要他们摊开手掌,黄色木尺啪啪打着掌心,方鸣谦上课老实听话c课间活泼调皮,他常去学校小店买一分钱一袋的酸梅粉,把褐色酸甜粉末倒进嘴里,一只只收集酸梅粉的塑料小勺。 塑料勺柄是各种形状的武器,冬天来临时方鸣谦已经成了大收藏家,文具盒里有小小的方天画戟c开山巨斧c青龙偃月刀c丈八蛇矛c紫金大锤c弯弯吴钩c龙泉宝剑c鬼头大刀c竹节双锏,还有红缨枪c三股叉c狼牙棒c九节鞭c猿臂弓c雕翎箭,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c猪八戒的九齿钉耙c孙悟空的金箍棒。 中午放学回家,桌上小铝盆里装着红烧肉,钢精锅里是排骨汤,一大碗捞饭颗粒分明,散发着木桶香味。吃过饭方鸣谦坐在小竹椅上聚精会神看岳飞传,从岳飞出世看到枪挑小梁王c岳母刺字c岳飞挂帅c大战爱华山c藕塘关c牛头山c岳云c黄天荡c杨再兴c小商河c双枪陆文龙c打破金龙阵c风波亭,看到高宠枪挑铁滑车,精疲力竭吐血而亡,方鸣谦伤心地流了眼泪,看到风波亭,岳飞父子被秦桧陷害身亡,方鸣谦又哭了一阵,小小年纪他就立下志向,长大后要做一个岳飞那样的民族英雄,光复中原直捣黄龙,收复失地名扬四海。要是当不成岳飞,就当双锤岳云,最次也要当个使熟铁双锏的牛皋。 下午上课时他偶尔开小差,拿起文具盒里的十八般兵器,以书本做掩护,在课桌下互相厮杀一番。放学后方鸣谦趴在操场水泥乒乓球台上写作业,写完作业再起身回家,方木根夫妇如今每天都来外公家吃晚饭。方木根板着脸在院子等着他,检查作业时要是给方木根抓到把柄,又要揪耳朵敲毛栗子打耳光,有李锡生和沈勤楠在场,方木根的拳脚难以施展,熬过这段时间,吃过晚饭方木根夫妇就要回红砖楼,方鸣谦这才重获新生,躺在床头继续翻他的安徒生童话,自从黄老师教了他们怎样查字典后,方鸣谦就不怕那些拦路虎生僻字,他一边翻书一边查字典,看到夜深人静,啪嗒一声拉熄白炽灯,在外公外婆的鼾声里沉沉睡去。 冬天的小学教室格外阴冷,寒气顺着回力球鞋单薄的橡胶鞋底往上爬。为了驱寒保暖,同学们都带着空盐水瓶来上学,早读课前他们排着队去开水房打水,把盐水瓶灌满热水套上布袋,捧在手里捂在怀中,即便这样很多人还是长了冻疮,手指肿胀紫红溃烂,脚底冰冷痛痒发木,方鸣谦有自己的取暖秘诀,第二节课间休息他跑出校门去买梅干菜烤饼,卖烧饼的中年男人架着一个大铁炉在校门口现烤现卖。 鞋底形甜烧饼馅料是红糖和白糖,圆形咸烧饼馅料是肥肉和梅干菜。他们点了单,中年男人飞快做好饼胚,啪一声贴进炉里盖上铁盖,大铁炉温度很高,他们像小猫小狗一样贴着大铁炉取暖。等上十分钟,中年男人揭开铁盖,用火钳从炉里夹出烤好的烧饼,热腾腾放在铁盘里。方鸣谦付过钱,用纸包了脸那么大一块梅干菜烤饼,贴在怀里回教室上课,上课时他把手伸到怀里,烤饼滚烫火热,捂得他浑身发热冒汗,烤饼的诱人香味从衣领口冒出来,他闻得直咽口水,捂到第三节课下课,方鸣谦才吃掉那个喷香的梅干菜烤饼。 到了周末,方鸣谦才冒着生命危险,兑现诺言,走去采场红砖楼探望高燕。方鸣谦给她讲班上的新闻,给她念新学的语文课文,教她红领巾的系法,和她讨论班上同学的长相,和她一起看岳飞传,给她读安徒生故事,陈振威跑来捣了几次乱,破天荒被《打火匣》这个故事吸引,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听方鸣谦念故事,方鸣谦坐在那里大声朗读道:“我不能泄露这个秘密!巫婆说。兵士立刻把她的头砍了下来。她倒在地上死了。他把金子都包在巫婆的裙子里,捆成一包,背在后面,把那个打火匣收好,向城里走去。” 高燕瞪大眼,沉浸在美丽又凶险的情节里,陈振威张大嘴痴痴望着天花板出神,十几分钟后方鸣谦读到结局:“于是,大伙把士兵送进国王的马车。这时,狗边跳边叫:万岁!儿童们吹着口哨,士兵们向他行礼。那个公主再也不用住在铜制的宫殿里面了,心里十分高兴。他们的婚礼持续了八天。那三只狗也成了座上宾,鼓着大大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神气!” 读完后方鸣谦摸摸高燕的头,指指还张着大嘴沉浸在故事里的陈振威说:“你看他像不像坐在铜钱箱上的大狗?” 他们哈哈大笑,陈振威遭了嘲弄,扑上来和方鸣谦厮打,打输的方鸣谦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背着书包走回工人村,为三天后的期末考试做准备。 方鸣谦喜欢上了考试,考试成绩成了他赢取各种奖赏的捷径,他的种种烦恼,譬如个子矮小c长相难看c嘴巴笨c脾气闷,所有这些缺点在考试成绩面前迎刃而解,只要方鸣谦能考上全班前三,他就是让黄老师满意的班干部,李锡生宠爱的外孙,同学们羡慕的对象。红砖楼里方木根的阴影偶尔还在头顶盘旋,期末考试前一天,方木根在院子里捏着他的脸宣布:“期末考试,你要是能考全班第一,我就给你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方鸣谦想了想说:“我要一个足球,百货大楼里有得卖。” “好!我答应你,一个足球,”方木根点点头提出了对赌协议,“但是,你要是考不到第一名,我就收你的骨头。你寒假就天天给我上来补课。” 方鸣谦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后悔自己不该如此草率答应,又掉进方木根的圈套。 期末考试那天,方鸣谦坐在教室里,北风吹动窗外的柏树,从窗户缝隙灌进教室发出呜呜的呼啸,方鸣谦摊开卷子,摸着光滑厚实的纸张,看着上面娟秀的印刷楷体,深深吸一口气,一题接一题看下去,进入了忘我之境。考完第三天成绩出来,方鸣谦拿了全班第一,黄老师表扬了他的进步,他和秦婉璐都当上了三好学生,黄老师给他们发橘红色的奖状。评完三好学生全班开始大扫除,秦婉璐却一个人站在角落偷偷掉眼泪。方鸣谦走过去问:“你怎么哭了?” 秦婉璐说:“你成绩超过我了,我变成第二名,回家我妈肯定要打我。” 方鸣谦感到一阵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你回家会挨打。”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粗心,没有仔细检查。”秦婉璐擦掉眼泪,拿着抹布去擦玻璃窗。 方鸣谦拿了奖状回家,李锡生特别高兴,他把一面墙刷白,在左上角贴上奖状,指着剩下的空白说:“你要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当三好学生,贴满十二张,我就奖励你一万块钱。” 方鸣谦眨眨眼,隐约觉得一万块钱是一笔巨大财富,他时常从报纸和电视上听见“万元户”这个称呼,一排喜气洋洋的人站在镜头前,胸前挂着红花,黑脸对着镜头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我不就是万元户啦?”他兴奋地想象自己挂着红花站在镜头前接受采访的情形,“公公你要说话算话,这一万块不要到时候又变成你们保管。” 李锡生和沈勤楠相视一笑:“到时候去银行给你开个户,用你的名字办张存折,给你保管。” 寒假第四天,方鸣谦去了红砖楼探望郭燕,顺带领取自己的奖励。他大咧咧往方木根面前一站,递上小学生手册:“爸,你说我考了第一名你要给我买足球的。” 方鸣谦看了看学生手册:“足球我去问过了,要三十几块钱,太贵了,我给你买两本书当奖励吧。” 方鸣谦愣在原地:“我不要书,你答应我买足球的。” “你一个学生踢什么球!对你成绩没有帮助,有玩球的时间,不如多看几本书多写点作业。” “爸你说话不算话。” 方木根一个毛栗子飞来:“你不要尾巴翘上天,没大没小,班上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我要去问问你们全年级你排第几名。” 方鸣谦吓得面色如土,头也不回跑去隔壁张家找高燕,继续给她讲班上新闻。方鸣谦的新闻里,高燕不爱听班长秦婉璐的事。每当方鸣谦说起秦婉璐,高燕都打断他说:“那个人有什么好说的,脸上有一块胎记,难看死了!我不要听。” 方鸣谦隐约有些生气,他觉得自己冒着危险风雨无阻来探望高燕,她却小气自私,不肯和自己一起分享那隐秘的快乐。班长秦婉璐,思想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鹅蛋脸上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左脸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黛色瘢痕,秦婉璐说那叫胎记,生下来就陪她一起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7章 万炮齐发 几天后方木根和李秀兰在院里宣布了一件大事:“我们要带谦谦去老家过年。” “老家?”方鸣谦听得浑身一个激灵,想起电视里一句台词“单等鬼子来,送他回老家”,顿时焦虑起来,“我又没犯错,干嘛要送我回老家?” “老家就是你的祖籍!”方木根飞过一个毛栗子,“老家是你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他们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今年带你回去给他们拜年。” “我的老家在哪里?”方鸣谦心生幻想,天安门c动物园c马戏团c万里长城一齐涌上心头,“爷爷奶奶是不是住在北京?” “想得倒美,你老家在广丰,上饶过去一点就是。”李秀兰说。 方鸣谦没听说过这两个地名:“那广丰好不好玩?” “好玩得很,你去了就知道。”方木根扭头对李锡生沈勤囡说,“我们要过了元宵再回来。” 李锡生没说什么,沈勤囡嘱咐了一句:“那你们要看好谦谦,他现在是最皮的时候,不要让他乱跑乱玩。” 方鸣谦想起来一件事,趁众人在场,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赶紧追问:“爸,你上次说,我考了班上第一名给我买足球,你什么时候买?” “哪个说要给你买足球了?!”方木根当场抵赖,“你寒假作业写了没有?!拿来我检查!” “你不给我买足球,我就不去什么广丰!”方鸣谦喊起来,“我老家在银山矿,这里才是我老家。” 方木根一把抓住方鸣谦啪啪打了两个耳光:“你再说一遍?没大没小的东西,为了一个球,连祖宗都不要了?” 李锡生上来拉开两人息事宁人:“小鬼说两句你就打人,你自己答应小鬼的事情。” 李锡生把方鸣谦拉进房间:“你不要吵了,你爸爸不给你买,公公给你买。你爸爸这个人小气,你不要去惹他。” 方木根站在院子里数落了一通方鸣谦大逆不道数典忘祖,才带着李秀兰回了采场红砖楼。李锡生带着方鸣谦去了街上百货大楼,买回那个真皮足球,回家打饱气,方鸣谦把球抱在怀里,足球又白又圆,他摸着球上一格格六边形牛皮,针脚细密皮质柔软。李锡生和沈勤囡在屋里开始给他收拾行李:“喏,现在球也给你买了,你听话一点,跟他们去广丰过年。” ”到了广丰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要惹你爸爸生气,到时候他打起你来,没人帮你。“ 第三天一早,他跟着父母出发,坐车前往广丰。李秀兰穿了一件羊毛大衣,打扮得时髦洋气,方木根穿一套工作服,脚蹬牛皮工作靴。两人为了穿衣打扮拌起嘴来,李秀兰嫌方木根穿得土气,方木根这样解释:“你不穿工作服回去,别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工作服有什么好穿,”李秀兰说,“不就是个银山矿工人,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 方木根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乡下工作服才有来头,银山矿工人怎么了,我们这种单位,一个工人抵乡下两个干部。” 听到乡下二字,方鸣谦眨眨眼觉得此行不妙。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汽车站,挤上人满为患的中巴车,车上没有位置,李秀兰只得拿了一张小板凳,放在两排座位之间坐在过道上,她小心翼翼收起羊毛大衣边角,免得沾上车厢里的黄泥。方鸣谦在车里到处乱钻,趴在发动机盖上好奇张望,四下打探。中巴车开出汽车站,在水泥路上开了一段,就开上泥泞颠簸黄土路,摇摇晃晃上了盘山公路,穿中山装的农民背着麻袋挑着扁担沿途上上下下,中巴车一路开开停停。 车厢里乘客抽烟吐痰吃点心,吹牛聊天谈形势,方鸣谦听了一会,看着车窗外云雾缭绕的群山峻岭,找个角落缩着睡着了。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上饶,出了汽车站,方木根李秀兰又为了住旅馆还是睡长椅吵起来,方木根坚持全家人在汽车站候车室长椅上睡一晚,李秀兰不同意:“候车室怎么睡人?晚上来小偷怎么办?” 方木根指指巡逻的红袖章:“有巡逻的你怕什么,凑合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就走。” 李秀兰拉着方鸣谦:“那你睡,我带儿子住旅馆。” 李秀兰拉着方鸣谦出来找旅馆,方木根拎着包从后面赶上来:“是你要住旅馆的啊,这个钱你出。” 三人住进汽车站边一家小旅馆,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两人又为了吃晚饭争起来,方木根拿出一包土月饼,一个大茶缸说:“我去打点热水,每人吃两块月饼就行了。” 李秀兰哼了一声:“你自己吃,我带儿子去外面吃,这么冷的天,不吃饱明天哪有力气赶路。” 李秀兰带着方鸣谦出来,在路边找了一家小摊,每人要了一碗肉丝面,稀里呼噜吃完回旅馆,方木根已经躺在床上睡了。方鸣谦爬进床上和衣而睡,一个晚上被挤得贴在墙上喘不上气。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方鸣谦就被摇醒,迷迷糊糊被两人拉去汽车站,坐上最早一班车从上饶赶去广丰。出了广丰车站,方鸣谦一看破破烂烂的门头,脏兮兮的烂泥路面,暗想不好,原指望老家能是个大城市,看这光景和德兴也差不多。 方木根拉着母子二人站在路边说:“我们在这里等,我大弟弟过一会开车来接我们。” 在路边站了半个钟头,一辆解放大卡车在路对面停下,滴滴打着喇叭,车斗里装满毛竹,毛竹又粗又长,堆得小山一样高,长长的毛竹从车斗后伸出来,像一条绿色大尾巴。司机方火根摇下车窗对方木根挥手,两人用方鸣谦听不懂的广丰话隔空喊话,方木根带着一家三口挤进小小驾驶室,方火根用生硬的普通话和母子二人寒暄了几句说:“大嫂,我们先把这车毛竹卸掉,再回岭底。” 方火根把车开到货场,工人们爬上车斗往下卸毛竹,四人在货场食堂吃面条,吃饱后方火根发动卡车,开出县城,开上摇晃颠簸盘山路,驶往铜钹山。方鸣谦看着满眼大山暗呼上当。开到下午三点多,车开过铜钹山镇来到岭底村,方火根在大院里停了车,从旁边屋里拿出一根扁担两个箩筐说:“谦谦你坐进来,我挑着你走。” 方鸣谦跳进一只箩筐,方火根挑着扁担,一头装他们的行李,一头装方鸣谦。他坐在箩筐里看出去,下车的地方是半山腰上一条小街,住户不过七八家,方火根挑着他走上一座水泥大桥,横跨两山之间,桥下深不可测,一条小河从谷底流过,方火根指着桥那边山脚下一排小黑点对他说:“爷爷家就在那里,铜钹山垦殖场。” 方鸣谦坐在箩筐里荡秋千,荡了个把小时一行人走到岭底村,方火根放下箩筐,方木根指着村口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说:“谦谦,你小叔叔来接我们了,你快去跟他打招呼。” 方鸣谦从箩筐里跳出来,踩着满脚黄泥朝绿军装奔跑,挥手大喊大叫,方水根长的白白净净,方鸣谦停在他面前大喊一声:“小叔叔你好,你是解放军吗?” 方水根笑眯眯点点头,方鸣谦绕着他前前后后四下打量了一阵,摸着他的武装带问:“那你的枪呢?解放军都有枪的!” 方水根哈哈大笑:“要在部队才有枪啊,我复原转业了,领导就不让我带枪了。” “那领导要你干什么?”方鸣谦拉着方水根,对这位解放军亲叔满心好奇。 “领导安排我回来开火车,”方水根说,“火车你知道吧?我以后带你开火车好不好?” 方鸣谦点点头,一行人寒暄过,就一齐走去爷爷方兴泉家。爷爷家在村子当中,瓦房盖成宿舍那样,屋檐下有一条过道,前后两排房间,从大门进去,左手边六间就是爷爷方兴泉家。 爷爷方兴泉是革命老干部,垦殖场前场长,穿中山装戴鸭舌帽,留一副山羊胡,胡须花白面容清瘦,有点像电视里的老道,戴一副眼镜笑呵呵地拦住方鸣谦问这问那,奶奶李红妹头发花白,圆脸黝黑,她把方鸣谦抱在怀里看了又看,用他听不懂的广丰话大声发问,小姑方金仙在一边充当翻译。爷爷奶奶育有三子四女,方家是个大家庭。方鸣谦看了一圈才想起来问:“慧琼姐呢?慧琼姐姐怎么不在?” “你大姑她们过几天就来,”方木根骗他说,“你先把作业拿出来写,别光想着玩。” 方水根把方鸣谦带去自己房间,开了台灯,让他趴在写字台上写作业,写了一会寒假作业,方鸣谦就闹起来,缠着方水根要他讲故事:“你打过仗没有?给我说一说嘛。” 方水根嘿嘿一乐:“我还真打过仗,打过安南鬼子。” 方鸣谦双眼闪闪发光:“那你快说,我最喜欢听打仗了,安南鬼子是什么人?” “你生下来那一年,我们就跟安南鬼子开仗了。”方水根点了一根烟,吐了一个眼圈,“我们南边是广西,广西再下面就是安南鬼子的地盘。” “那安南鬼子长什么样?” “安南鬼子啊,都很矮,皮特别黑。我是炮兵,大炮你知道吧,我给你讲讲我们炮轰安南鬼子的事。” 方鸣谦心潮澎湃,专心致志听小叔讲起打仗故事。 方水根给他讲誓师大会,战士们众志成城怒目圆睁,将官们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台上振臂高呼,台下热血沸腾,讲罢大形势,饮起饯行酒,大碗盛来兰陵酒,古来征战几人还。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同生共死好战友,冲锋陷阵指战员。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夜鱼龙舞。 方水根给他讲远征出关,群众百姓夹道欢送,礼乐齐鸣锣鼓喧天,坦克大炮鳞次栉比,钢枪头盔一望无际,军容严整军歌嘹亮,雄师亮剑虽远必诛。 方水根给他讲沿途风光,穷山恶水瘴气弥漫,奇峰怪石猿鸣鹤翔,深山老林虎豹蛇虫,沼泽湿地蚊蚁蚂蝗,浮云蔽日阴雨连绵,暑气蒸腾烈日灼烧。 方水根给他讲遭遇偷袭,冷枪暗箭突如其来,阴险毒辣手段凶残,坦克车旁中弹牺牲,百里夜行流血捐躯,埋伏圈里七进七出,地雷阵上九死一生。 方水根给他讲报仇雪恨,铁骑突出刀枪齐鸣,包抄围剿逐个歼灭,机枪榴弹火力压制,吹号冲锋烈火焚烧,负隅顽抗格杀勿论,举手投降缴枪不杀。 方水根给他讲万炮齐鸣,群山之间排兵列阵,乌黑炮口整齐划一,四十五度蓄势待发。乌黑炮管油亮反光,气氛紧张一触即发。口哨一吹红旗一挥,四下忙碌齐心协力,铜壳炮弹闪闪发亮,推进炮膛拉线发射,片刻之间万炮齐发,地动山摇硝烟弥漫,炮弹呼啸旋转飞出,直扑城池遍地开花,山崩地裂震耳欲聋,大厦将倾土崩瓦解,尘埃四起铺天盖地,鬼哭狼嚎哀鸿遍野,通宵达旦炮管发红,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方鸣谦听得如痴如醉,拍起掌来,在他眼里小叔方水根不仅英明神武,还格外心灵手巧。在爷爷家住了几天,方水根就用一根木料一把小刀,给方鸣谦削出了一门玩具大炮,精巧复杂,细节逼真,方鸣谦推着大炮两个轮子在桌上来回拖运,对小叔方水根崇拜得五体投地。天天央着他再讲几个打仗故事,如一块牛皮糖,牢牢粘在方水根身上。小小方鸣谦的人生理想也从一代名将岳飞,变成了手执钢枪,戊守四方保家卫国的解放军战士,头戴五星大盖帽,脚蹬黑色皮战靴,把豺狼虎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胸前别满军功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8章 岭底漂流 连着五六天下来,讲光了故事,用尽了手段,方水根渐渐招架不住方鸣谦,每天写完寒假作业,方鸣谦就黏着方水根,好奇地问这问那,十万个为什么层出不穷,方水根叫苦不迭,他灵机一动,把隔壁队长家两个儿子钢蛋和铁蛋叫到面前,指着方鸣谦说:“我外甥很听话的,你们带他玩几天,过年我买点烟花爆竹你们一起放。” 兄弟二人为了免费烟花爆竹接下了这个苦差。钢蛋高,铁蛋黑,两个人比方鸣谦大上三四岁,生性热情淳朴,他们带方鸣谦在岭底村转悠,赶鸡逗狗惹是生非,爬树挖洞胡作非为。几天后方鸣谦玩盯上了村口西边两只大鹅,远远看着它们耀武扬威在地里刨土啄食,方鸣谦扭头对钢蛋铁蛋说:“走,你们带我去打鹅吧。” 钢蛋铁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用拗口的普通话劝诫方鸣谦:“你莫去,那两个哦厉害咧,狗都不惹它们。” 方鸣谦不信邪,大咧咧往前走去,上下挥舞手臂喊着:“鹅鹅鹅,曲项用刀割,拔毛加瓢水,红烧一大锅。” 两只鹅转过头,看一眼正在靠近的黄口小儿,低头继续刨土觅食,方鸣谦回头冲钢蛋铁蛋嘻嘻一笑:“看我抓一只红烧啊。” 钢蛋铁蛋连连招手:“你别去,快点回来!” 方鸣谦不管不顾,迈着大步走近篱笆,对着鹅大吼大叫:“你们举起翅膀,我就缴枪不杀!” 两只大鹅跋扈惯了,那里受得了这样挑衅,立刻转身正面迎敌,伸脖低头挥动翅膀,嘎嘎叫着对方鸣谦开始冲锋。方鸣谦一愣,没料到这两家伙居然主动进攻,他呀呀叫着挥拳摆腿,以为轻易就能吓退老鹅。两只老鹅冲到跟前,方鸣谦才发现这是两只庞然大物,竖起脖子和自己身高相当,他一脚踢去踢了个空,两鹅一左一右包抄过来,在他腿上狠啄几口,方鸣谦甩腿乱踢,蛮鹅扑棱着翅膀直奔面门而来,其中一只一口啄上他脸颊,方鸣谦哎呀一声挥拳打开,手背上又被另一只啄一记,脸上手上火辣辣痛起来。 方鸣谦自言自语喊起来:“算了算了,今天不跟你们打了,你们走罢!” 两只蛮鹅哪里肯饶他,扇着翅膀腾左突右冲,两只红色硬喙一张一合,宛如两只凶残大螯,轮番啄着手背和门面,方鸣谦定睛一看,手背上红肿破皮流血,这才害怕起来,顾不得好汉形象,转身逃跑高声呼救:“钢蛋哥哥!铁蛋哥哥!快来救我!” 钢蛋铁蛋连忙挥手:“快点跑过来!别打了!” 方鸣谦拔腿飞奔,屁股大腿刺痛连连,两只蛮鹅跟在身后,扇动双飞翼,撒开鸳鸯蹼,施展凌波微步一路追击,方鸣谦跑到两兄弟跟前,钢蛋铁蛋也害怕起来,转身带着方鸣谦朝瓦房逃跑,两只鹅追着三个人穿越半个村子,一路追到瓦房,三人逃进屋里,两只鹅还要追进屋里嘎嘎逞凶,兄弟二人手持扫把与蛮鹅厮打,方鸣谦也拿了一根烧火棍,从门廊一路打将出去,在门口打得鹅毛四下飞舞,叫骂不绝于耳,三人两鹅打得难解难分,屋里大人们听到动静集体出来帮忙,两只蛮鹅才悻悻转身,扇着翅膀嘎嘎叫着鸣金收兵。 赶跑了两只蛮鹅,三人手上脸上都受了伤,最倒霉是方鸣谦,手背上五六处破皮流血,屁股也痛起来,脱了裤子一看,屁股上大腿上七八块青紫瘀伤。钢蛋铁蛋唯恐遭方水根责怪,连忙把方鸣谦主动挑衅的事情说了,大人们这才哄笑起来,逗着方鸣谦,要他再说一遍红烧一大锅的歪诗。 被蛮鹅教训了,方鸣谦觉得脸上无光,就不愿再去村里玩耍,钢蛋铁蛋就带他去村口河边抓鱼摸虾,上游的军潭水库那时尚未完工,冬天浅水季河里依旧水流湍急,岸边河滩上大大小小卵石不可胜数,兄弟二人带着方鸣谦在河滩上捡石头,翻开沙土,四下寻找那种表面光滑纹路多变的小石子。捡完石头,他们爬上一人多高的巨石,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兄弟两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手脚并用给他讲听来的鬼故事,想要吓唬方鸣谦,方鸣谦听得意兴阑珊打着哈欠,过了一会反客为主,跟兄弟俩讲自己三岁时去女澡堂洗澡的见闻,兄弟俩听得面红耳赤骂他:“你真不要脸,跟女人一起洗澡!” 方鸣谦笑他们是老古董,接着又吹自己看过的安徒生童话,兄弟两听得连连摇头:“你讲的是外国的事情,不好玩,明天我们这里要放竹排,带你坐竹排好不好?” 方鸣谦点头,兄弟俩提了一个条件:“带你去可以,但是不能让你叔叔知道,他到我家告状,我们要挨打的。” 隔天一早,两兄弟就拉方鸣谦去河边,放竹排是村里大事,岸边已经站满妇女小孩,河对岸去了十几个人,放眼看去,对岸那座高山直入云霄,山顶云雾缭绕,茂密的毛竹林间,一条半人宽的黄色土道挖的十分平整光滑,从山顶陡直下来,铁蛋说:“你等着看啊,马上要放毛竹了。” 等了一会,方鸣谦听见一阵隆隆声响,人群欢呼雀跃,只见一根根砍去枝叶的毛竹筒光溜溜从土道里嗖嗖滑下,接二连三咕咚咕咚扎进河里,河对岸的大人拿了长勾,把毛竹一根根捞去岸边叠成一堆,看了一会钢蛋说:“我们先回家吃饭,这样子要下午才做竹排。” 吃了饭方鸣谦又溜出来,和钢蛋铁蛋在河边汇合,上午砍下的毛竹,变成了一只只竹排。竹排的做法很简单,十来根毛竹横着钉上五六根竹条固定,用竹皮绳一捆一扎,咕咚一声推进河里,就成了一只十来米长,四五米宽的竹排。村里的小孩们在岸边等着,每只竹排上都站一个大人,撑着竹篙把竹排靠过来,每过来一只竹排,岸边就跑上去几个小孩,欢天喜地站在上面顺流而下,等到最后一只竹排靠岸,钢蛋铁蛋六七个小孩带着方鸣谦上了竹排,铁蛋将一把竹椅往中间一放,招呼方鸣谦坐下,他们站在竹排上,摇摇晃晃随波逐流顺水而下。 竹排上方鸣谦有些害怕,河里碧波荡漾,脚下水声阵阵,竹排起起伏伏,河水从毛竹筒间的缝隙里涌上来,他摸了一把,冰凉刺骨。村里的孩子身经百战,个个欢呼雀跃,唯独方鸣谦小脸发白,两手牢牢抓住竹椅,漂过一段平缓河面,小孩们就激动起来,嗷嗷叫着,方鸣谦远远听见哗啦啦一片流水声,他抬头看去,前面几十米处就是一段险滩,河水湍急,前面竹排上的小孩们尖叫着从激流中穿过,竹排冲下险滩,激起阵阵白浪,冲过险滩的小孩们纷纷回头,冲他们招手呐喊。 进了激流,竹排一顿往前倾斜,方鸣谦更加紧张,铁蛋从背后按住他说:“别怕,过了这就好了。” 方鸣谦不肯再坐,站在竹排当中,水流湍急,竹排上下起伏左右颠簸,他穿的保暖鞋塑料鞋底很滑,浪头一激脚底不稳,整个人咕咚一声滑倒,溅起一片水花,毛竹筒在水里滑溜溜的,方鸣谦半个身子滑到竹排外,眼见就要落水,危急时刻钢蛋铁蛋两兄弟冲上来,合力抓住他双臂硬生生把他拽上竹排,铁蛋死死抱住方鸣谦不肯放手,唯恐再出什么闪失。方鸣谦浑身湿透心惊肉跳,在一阵安慰和哄笑里竹排驶过险滩,一切才风平浪静,方鸣谦在冷风里打了十几个喷嚏,钢蛋脱了外套给方鸣谦穿着,铁蛋说:“等下靠岸,我们生火给你烤衣服。” 竹排在五墩靠岸,大人们把竹排撑到岸边,小孩们上岸,大人们把竹排抬上去,在岸边拆成一根根毛竹筒,堆成一座座小山,装上一辆辆卡车,卡车滴滴打着喇叭,把一车车毛竹运往县城。他们上了岸,兄弟俩带着几个小伙伴拉着方鸣谦去了河边卵石滩,从附近菜地河滩里找来枯木c枯竹和稻草,点着生起一堆篝火,钢蛋铁蛋要方鸣谦脱了衣裤,他们脱下自己的外套外裤给方鸣谦穿上,拿着两根粗树枝,挑着方鸣谦的湿衣裤在火边烘烤。方鸣谦穿着长衫大裤,围着火堆走来走去,小伙伴们用广丰话唱起童谣,他虽然听不懂,但觉得节奏轻快好玩,人来疯性子上来,就把外套两只长长袖管舞得团团转,模仿唱戏的水袖在一边伴舞,正搭袖反搭袖盘绣绕袖围着火堆跑圈,树枝上毛衣线裤冒着袅袅白眼,小伙伴载歌载舞尽情玩闹,一直闹到太阳西斜,方鸣谦才换上半干衣裤,跟着大部队返回岭底村。 回了瓦房,方鸣谦身上看不出端倪,唯独两只湿答答的保暖鞋露了陷,方木根把他揪过去一番严刑拷打,方鸣谦哭哭啼啼招出了漂流全程经过,方木根二话不说拉他去隔壁告状,钢蛋铁蛋咬牙切齿瞪着方鸣谦,觉得他恩将仇报,背叛和出卖了兄弟俩。李队长拿着一根竹根鞭开始管教,把钢蛋铁蛋衣服拉起露出脊背,抽得虎虎生风满背血痕,方鸣谦一吐舌跑回了爷爷家避难。为了这件事,钢蛋铁蛋不再带方鸣谦玩,每次他嬉皮笑脸凑上去,兄弟俩都板着脸c瞪着眼用广丰话叫他滚蛋。 百无聊赖的方鸣谦开始思念慧琼姐,天天追问她的下落。大年二十五,半个村主妇出动,挤上方火根的解放卡车车斗去县城置办年货。到了县城她们约好集合时间就嗡一声散开,奶奶背着小箩筐,方火根挑着扁担挂着大箩筐,两人去菜场买鸡鸭鱼肉,方水根就带着方鸣谦逛街。叔侄俩吃了羊肉汤粉当午饭,又沿街买着各种小吃,还进商店买了半斤大白兔奶糖,最后来到烟花爆竹摊前,方水根一指摊子说:“你自己挑,喜欢什么就买。” 方鸣谦欢天喜地,挑挑选选,方水根买了红艳艳一万响鞭炮一盘,两千响一千响鞭炮若干,一百响的电光炮十来挂,那是专给方鸣谦玩的,接着叔侄二人又开始选烟花,龙飞凤舞c二龙戏珠c金蛇狂舞c金鸡报喜,夜明珠c金银花c富贵花c霹雳火c撼天雷,最后搞了满满两大袋提在手里,走回货场集合。 奶奶和大叔买回五六条大青鱼c几大板白豆腐对红烛c春联门贴,香蕉橘子苹果几样水果,另一只箩筐用布盖着,打开时吓了方鸣谦一跳,里面放着一只白白净净大猪头,嘴角含笑双眼紧闭,他伸手去玩猪头凉冰冰的鼻孔,方水根打了他一记说:“别乱动!这是初一祭祖宗要用的。” 方鸣谦这才想起来大声问道:“那慧琼姐姐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年?” 他们笑而不答,村里人买完年货陆陆续续回来,闹哄哄在货场集合,下午两点清点过人数,方火根发动汽车开回铜钹山,摇摇晃晃回了岭底村。一家人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年菜,盛大的工程始于做糖糕,叔叔们举着大木锤,吭哧吭哧在石臼里里舂米,把稻米糯米打成一团团雪白米胚,两个未出嫁的姑姑端着脸盆进进出出忙着淘喜,奶奶李红妹在一旁指挥若定,从黄昏一直做到半夜,方鸣谦睡着后被小姑对着耳朵喊醒:“起来吃糖糕啦!” 方鸣谦跑去客厅,只见大家喜气洋洋围在桌前,等下桌上放着一个红磨盘,热气腾腾米香扑鼻。 “这是什么啊?”方鸣谦伸手戳了戳红磨盘,弹性十足。 “这个是糖糕,”方木根说,“广丰特产。” 奶奶李红妹拿着大刀切下一块,又分成小块递给每人一片,方鸣谦尝了一口,甜甜糯糯,又要了一大片捧在手里啃。 除夕那天,方鸣谦依旧没有等来慧琼,一家人坐在一张大圆桌前,开始吃年夜饭。十几个热菜端上来,男人们开始闹哄哄喝酒,方鸣谦吃了几口就意兴阑珊,爷爷家在村里算得上富庶,然而和银山矿工人村外公家相比,这里的年夜饭没有糖醋排骨c炸猪排c红烧猪蹄这些硬菜,也没有他喜欢的凉拌海蜇丝c五香牛肉和白斩鸡这些冷盘。他试图去夹桌上的鸡鸭鱼肉,又挨了方木根的筷子,李秀兰小声告诉他说:“乡下有规矩的,这些要等过了初五才能动筷子!” 方鸣谦看着一桌鸡鸭鱼肉叹口气,只得去夹那些素菜,每一样都放了很多辣椒,辣得他咝咝呼气,他舀了半碗青菜汤解辣,仰头一喝就咳嗽起来,辣得泪流满面。大人们一阵哄笑,方鸣谦嘟囔着从碗里夹出几个青椒段抱怨:“连汤都是辣的!我要吃糖糕!” 奶奶去厨房给他煎了一大盘糖糕,煎过的糖糕又软又甜,焦香扑鼻,这才吃饱了肚子。方水根摸摸方鸣谦的头说:“你可以去放爆竹烟花了,那两个都等急了。” 方鸣谦欢天喜地,拆了两挂电光炮出门,钢蛋铁蛋早就在大门外等着,他一出去兄弟两就靠上来,一改前几天冷冰冰的恶劣态度,笑嘻嘻看着方鸣谦手里糠香和电光炮问:“你一个人放这么多?我们来帮你一起放,好不好?” 方鸣谦爽快地掏出一把电光炮递给他们:“你们不生我气啦?” 钢铁铁蛋嘿嘿讪笑着接过电光炮:“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再拿根香出来,我们一起放。” 三人在门口炸了一会鞭炮,方水根就从屋里搬出了大家伙,五十发的龙飞凤舞,几家人齐齐站在门口观赏,方鸣谦担起了点火重任。方水根拆了胶带,把绿色塑料引线拨出来,方鸣谦呼呼吹气,把香头吹得又红又亮贴上引线,引线点着后嗤嗤作响,溅起几点微弱火星,方鸣谦捂着耳朵跑回人群里,看着引线一路烧进盒子,冒出袅袅青烟。 龙飞凤舞迟迟不见动静,众人焦急起来,方水根正想走过去一探究竟时,砰一声巨响,一发礼花弹穿透红纸膜,带着彗星状金色尾巴旋转呼啸升空,人群噢一声仰起头伸长脖子,仰望漆黑夜空,小小彗星扶摇直上飞入半空,接着咚一声爆炸,震得整个村子的狗都汪汪大叫,礼花在高处爆炸开花,开成一朵巨大彩色蒲公英,爆炸的闪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岭底村,照出亮晶晶的小河,照亮了瓦房前每一张喜气洋洋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9章 火烧麟臂 大年初一早上,一家人把方桌抬出门外,收拾干净摆放妥当,开始焚香祭祖。桌上摆着大猪头,两边点起大红烛,依次摆好牌位c香炉c果盘c糖糕一干祭品,桌前放下蒲团,一家人按长幼尊卑次序排,由爷爷方兴泉领头祭拜。方兴泉手捏三柱香,口中喃喃有声念着广丰话祷词,念完祷词,方兴泉把三柱香插进香炉,男丁们挨个上过香,齐齐跪在方兴泉身后,向远在云端仙界的列祖列宗磕头祈福。方鸣谦对着群山白云把头磕得咚咚作响。磕完头,方水根放了一挂一万响鞭炮。 方鸣谦捂着耳朵趁乱跑去奶奶身边问:“奶奶奶奶,供过祖宗了,猪头要怎么办?” 小姑方金仙翻译过去,奶奶李红妹笑着捏着他的脸说了几句话,方金仙在他耳边翻译成普通话:“奶奶说,这几天烧了吃掉,做拆骨肉,不放辣椒。” 方鸣谦咽了咽口水,想到有拆骨肉吃,顿时精神一振,拜过列祖列宗,烧纸放炮,慧琼还是没有出现,方鸣谦觉得自己被骗,四处追问慧琼的行程,一家人打着哈哈糊弄过去,问到夜里都没有一个明确答案,方鸣谦发了火,一个人走去外面生闷气。钢蛋铁蛋兄弟俩笑嘻嘻追出来问:“你今天不放烟花了?” 方鸣谦想了想,决定用一场狂欢驱散心里的阴霾,他问兄弟俩:“我们来打烟火仗怎么样?” 钢蛋铁蛋不解,方鸣谦跑回屋里拿了三根彩明珠,分给兄弟俩一人一根,自己跑去一边,点了引线开始轰击二人。彩明珠劈啪作响划着弧线从他们头顶飞过,兄弟俩吓了一跳低头躲闪,随即反应过来,也点上彩明珠开始还击,方鸣谦用衣服挡着脸,钢蛋铁蛋散开,三人你来我往,互相轰击,在瓦房门口大乱斗,小火球呼啸着从耳边飞过,撞上墙壁又弹到脚边,方鸣谦一脚踢去,小火球噼啪作响滚向一边,三人尖叫连连紧手舞足蹈。 三根彩明珠放完,三人意犹未尽,方鸣谦跑回去翻箱子,彩明珠还剩两根,他私心一动,打算留着自己玩,转而从箱子里拿了三枚火树银花出去。火树银花是喷射型,点燃后本该放在地上噗噗往上喷吐扇形火花,方鸣谦调皮顽劣,把火树银花横握在手,点着后近距离对着兄弟俩扫射,扇形火花密集喷射,钢蛋铁蛋哇哇大叫四下躲闪,方鸣谦趁胜追击,追着铁蛋用火树银花烧他屁股,跑了几步方鸣谦就听见一声闷响,左手顿时一热,那感觉有点奇怪,像是一汪温泉流过手掌,在冬夜里感觉格外温暖,火树银花停止了喷吐,方鸣谦低头走到屋前,借着门口的灯光看见火树银花底部炸开一个黑洞,自己左手一片焦黑,钢蛋铁蛋跑过来看见这情形,连忙抓着他的左手问:“你的手怎么这么黑?你有没有事?” 钢蛋举着方鸣谦的手,往他手心吹了一口气,凉风吹过,温热消褪,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从手心处蔓延开,如几百根银针齐齐戳进肉里,方鸣谦甩手跳脚连连呼痛,跑去厨房从水缸舀水洗手,凉水一激,左手痛得更加厉害,火辣辣的剧痛钢锯一般来回锯着他的神经,方鸣谦哀嚎了几声跑回客厅,对正在打牌的一家人举起左手大喊:“我的手烧焦了!” 大人们顿时忙乱起来,七手八脚把他拖去灯下检查,只见整只左手焦黑一片,散发出一股皮肉烧糊的焦臭味,掌心里鼓出一个大水泡。方鸣谦扛不住那锉刀刮肉一样的疼痛,开始大声哀嚎,要他们快想办法止痛,奶奶去厨房泡了一碗碱水过来,把他的手掌按进碗里,一泡冷水,手掌又像刀割一样痛起来,方鸣谦痛得浑身打抖嚎啕大哭,李秀兰拿来牙膏,把留兰香绿牙膏挤上手心抹开,然而这也止不了痛,方鸣谦眼泪汪汪上蹿下跳,最后在屋里绕圈小跑,用尽各种办法转移注意力,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疼痛源源不断,左手火烧火燎,折腾了半小时后,大人们各自散去,方鸣谦跺脚流泪,只有小姑在一边打着哈欠陪他。方鸣谦明白了一件事,在疼痛这件事上他格外孤独,谁也帮不了他,自作孽不可活,他哭累了,干脆坐在床边听天由命。 奶奶打着手电去菜地里挖了几条红蚯蚓,在碗里捣碎,加了白糖弄成一团粘糊糊膏状,他们掰开方鸣谦手掌,把白糖蚯蚓膏倒在掌心抹匀,甜腻腻的土腥味和蠕动的蚯蚓残骸弄得方鸣谦阵阵恶心,他甩着手想要抖掉,姑姑找来白纱布,一圈圈缠在手上,包扎完毕就赶他上床睡觉,方水根哄着他说:“你忍一忍,明天早上就不痛了。” 方鸣谦缩在被窝里辗转难眠,方水根在一旁打起了鼾,他把左手伸出被子,用凉意驱赶疼痛,想着慧琼姐明天一来就会看见自己胡闹的成果,又羞愧难当起来。在羞愧和阵阵痛疼里,方鸣谦昏昏睡去,夜里他痛醒了几次,又咬咬牙,不管不顾昏睡过去,乐观地骗自己说,等到明天起床就好了,一切都解决了。 早上一睁眼,左手传来阵阵钝痛,方鸣谦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他欢天喜地跳下床,跑去厨房对奶奶说:“好消息好消息!我的手不痛啦,我的手要好啦!” 叔叔姑姑们忧心忡忡把他带到屋外,在晨光下解开白纱布检查手掌,红蚯蚓残骸干涸后变成一段段黑色颗粒,他们用清水擦洗掌心,方鸣谦惊奇地发现手心里长出了一颗夜明珠。昨晚那个水泡如今变得又大又圆,白色表皮下满是淡黄色积液,方鸣谦戳了戳半个鸡蛋大的水泡,手感绵软,他把手掌举起来对着太阳观察,透过水泡可以看见掌心的纹路,像奶奶脸上的皱纹一样纵横交错。 检查完水泡,叔叔姑姑去汇报了情况,爷爷奶奶这才喊起睡懒觉的方木根夫妇,要他们带方鸣谦去看医生。方木根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说:“年初二去哪里找医生?人家都不上班,等几天再说。” 爷爷方兴泉骂了几句,方木根才不情不愿带着方鸣谦出了门,方火根跟在三人后面,四人步行走过水泥大桥,方火根在街上打电话四处找人,终于喊来一个医生。方鸣谦看着门口畜牧卫生站的牌子喊起来:“这是兽医站,是给动物看病的地方,不是给人看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灵丹妙药 方木根揪着方鸣谦耳朵把他拽进兽医站,要他在凳子上坐下,伸出手让医生检查,医生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用广丰话对方木根讲了几句,开了抽屉,拿出一支手臂那么粗的玻璃针筒,方鸣谦惊恐地看着巨大针筒尖叫起来:“我不要打针!这么大的针会死人的!” 他们笑起来,医生摸着他的头安抚:“不是给你打针,你这个水泡太大了,要把里面的水抽掉。” 方鸣谦缩手摇头:“我不要抽水,我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大水泡!” “不抽水,弄破了手就要发炎,烂掉!最后用锯子锯掉你的手,你怕不怕?”医生戴上白口罩问。 方鸣谦被他描绘的恐怖景象震慑,只得点点头委屈地伸出手摊开掌,依依不舍看着那颗夜明珠。医生拿了镊子,从针盒里夹出一个针头套上针筒,开了一盏灯照着掌心,把针头嗖一下戳进水泡,拉动玻璃针栓,水泡积液被缓缓抽出,在针筒里变成一管乳黄色米汤,手心里夜明珠如泄气皮球一样慢慢瘪下去,最后成了一层浮皮,皱巴巴贴着手心。那种熟悉的剧痛感立刻回来了,方鸣谦坐在凳子上大哭大闹:“你赔我珍珠!你弄破了我的珍珠!我现在好痛!” 他们压住方鸣谦的手,医生用针尖围着水泡挑了几下,接着用镊子夹住水泡外皮,嗖地一下整张扯掉浮皮,露出了手心粉红色嫩肉,方鸣谦挣扎着嚎啕大哭,李秀兰死死抱住他,医生打开一袋消炎粉,把灰白色结晶倒在他掌心嫩肉上,方鸣谦呲牙咧嘴痛得喘不上气,死猪一样仍由医生摆布。医生找来白纱布一层层缠上左手,给他做了一条悬臂带,把左手吊在胸前。 处理完这些,医生就赶回家吃饭,方鸣谦在三人簇拥下战斗英雄一样回到瓦房,慧琼迟迟不见人影,钢蛋铁蛋一大早就避风去了村里走亲戚,独臂英雄方鸣谦坐在房间里无人理睬。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叹了口气,这只左手多灾多难,历史上已经遭过两次天灾人祸,第一次在三岁那年,他在厨房扳翻了灶头一碗稀饭,滚烫的稀饭淋下来,左手包扎治疗了两个月才恢复;第二次在红砖楼,他用左手描字,结果每个白天左手都被方木根用麻绳捆在腰后。这一次又被火树银花烧焦,还被兽医挑破了夜明珠,吊在胸前,这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康复呢? 中午吃饭时他用右手拿筷子,动作生疏不得要领,喷香的拆骨肉接二连三滑落桌上,夹了四五次,没有吃到一块肉,方鸣谦恼羞成怒直接用右手去盘里抓肉,又挨了方木根的毛栗子。失去左手的方鸣谦垂头丧气写过寒假作业,又开始跟在大人后面挨个追问慧琼姐何时抵达,方木根骗他说:“你要没事就去外面看看,她们说不定今天就到了。” 方鸣谦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提着烧火棍走出来,警惕地看一眼村西口两只蛮鹅,远远地从东边绕出去,一个人沿河边走到村口,远远望着水泥大桥发呆。岭底守望者方鸣谦百无聊赖,望着群山间的白云出神,怀念银山矿,想念慧琼姐,思念圆脸高燕,等了一天,只有三个人从水泥桥上走过,都是从别的村来拜年的乡民。夜里方鸣谦就吵着闹着要回银山矿:“你们都骗我!慧琼姐不来了,我要回矿里!岭底不好玩。” 叔叔姑姑们轮流安慰方鸣谦,他不依不挠闹别扭,惹得方木根不耐烦了,把方鸣谦抓过去当众按着一顿猛捶,边捶边骂:“说好了过完元宵再回去,你吵什么?!你吵一次,我就收你骨头一次!” 被方木根打了几次,方鸣谦就偷偷央求李秀兰:“你早点带我回矿里,让我爸自己在这里玩。我看你天天睡觉也很没劲,我们先走吧。” 李秀兰摇摇头说:“说好过了元宵再走的,你要是无聊,就出去找小鬼玩,别在这里闹。” 方鸣谦走出屋子,李队长唯恐方家找上门来讨要医药费,把钢蛋铁蛋两兄弟送去了五都亲戚家,小叔方水根过了初五去铁路局上班。漫长无聊的等待里,方鸣谦的左手换了一次药,疼痛问题解决了,后遗症是手指蜷缩弯曲,每次方鸣谦试图伸直手掌,都在一阵酸溜溜的乏力感里败下阵来,他抱怨了几次,方木根检查过后说:“烧伤都是这样,再过几天就好了。” 方鸣谦每个白天都站在村口,提着烧火棍痴痴望着水泥桥,幻想慧琼姐的身影一蹦一跳从桥上走来,给他带来灵丹妙药,吹一口仙气,让他的左手恢复原样。等待的日子一多,希望彻底破灭,方鸣谦绝望后开始自暴自弃,不再出门等待戈多,而是天天躺在床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这才熬过元宵。正月十七那天,一家三口回到银山矿,方木根夫妇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他们在棒冰场门口把方鸣谦放下车,递给他书包说:“你自己回去,我们还有事,先上去了。” 方鸣谦背着书包吊着膀子蓬头垢面出现在院子里,邋遢的模样吓了沈勤囡一大跳,她惊讶地看着方鸣谦问:“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烟花在我手里炸了,”方鸣谦用右手抓着背说,“我身上好痒,去广丰一个澡都没洗过。” 沈勤囡冲屋里大喊一声:“老头子,你出来看看!” 李锡生出来,见到方鸣谦吊在胸前的左手大惊失色,两人解开白纱布,看见方鸣谦那只蜷缩弯曲鸡爪一样的左手,李锡生顿时怒不可遏,要去采场找方木根夫妇算账,沈勤囡拦住他说:“现在发火有什么用?先想办法,把他手弄好。” 方鸣谦又受了一次刑,他们用温水洗掉手掌上的死皮和痂疤,李锡生掰着他的手掌想要扳直,一用力,业已愈合的手掌纹路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皮肉下的韧带和筋络根根酸痛乏力,掰了几次,方鸣谦痛得满院乱跑东躲西藏。李锡生只好带他去了银山矿职工医院,找老熟人钟医师求教。钟医师检查了几遍给出了治疗方法。一回家,李锡生就找出木板,按着他手掌大小锯出两块木板问他:“你左手要是伸不直,以后就是残废,你想不想弄好?” 方鸣谦点点头,李锡生又说:“我现在要用木板把你手夹起来弄直,会很痛,你怕不怕痛?” 方鸣谦还是点点头,李锡生说:“那痛和残废你自己选一个。” 方鸣谦苦着脸伸出手,咬牙闭眼:“我不要当残废,我不怕痛。” 沈勤囡抱住方鸣谦,李锡生用两块木板夹住他左手,绑上一根布条,缓缓收紧,慢慢挤压,在筋脉寸断的阵阵酸痛里,方鸣谦听见骨节在两块木板间咯咯作响,看见手掌在外力挤压下绷得笔直。多年以后,每当方鸣谦在电影电视里看见夹棍酷刑时,他都会想起外公李锡生在院子里用两块木板拯救自己左手的那个下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地下乐园 受过刑第二天,方鸣谦背着书包去上学,左手的奇怪形状引来了班上同学的好奇心,他们围着方鸣谦议论纷纷,要他拿下木板让他们一看究竟,方鸣谦撒谎说:“我在练铁砂掌,秘诀就是要绑着练!” 方鸣谦把夹在木板里的左手在课桌上拍的啪啪直响。他的吹嘘很快引发了小报告,黄老师把他喊去办公室审问,方鸣谦这才老实交代,自己左手是烧伤而不是铁砂掌,黄老师看了看他的左手问:“那你现在只有一只手,收作业会不会不方便?要不要让李响帮你收作业?”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方鸣谦心头,他连忙表态:“黄老师,我保证完成任务,你不要撤我的学习委员,我的手只是烫伤不是残废。” 黄老师笑起来,用十二分温和的口气说:“黄老师怎么会撤你学习委员呢?老师是关心你,怕你一只手收作业不方便,喊个同学帮你分担一下。” 方鸣谦拍拍胸脯:“黄老师你放心,我轻伤不下火线,一个人就足够了,用不着李响帮忙。” 黄老师这才作罢,方鸣谦出了办公室,一背冷汗凉嗖嗖,他可不想李响”帮“自己收作业,这种事班上同学只会得出一个结论,他方鸣谦不行,被李响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秦婉璐分数比自己高,但绝不会把学习委员收作业记名字的特权白白交出,小小官僚方鸣谦在这种问题上总是格外敏感。 回到家,李锡生沈勤囡各自用两个偏方来治疗他的左手,沈勤囡的偏方是鸡胆汁,她每天都四处打听,工人村里但凡有杀鸡开荤的人家,沈勤囡就上门去讨要一个鸡胆,拿回家等他放学后,把墨绿色胆汁挤出来抹上他掌心;李锡生的偏方是狗油,他多方寻找,终于花钱买回一碗雪白狗油,要方鸣谦天天像抹雪花膏一样涂在手心。鸡胆汁和狗油轮流上阵,方鸣谦的手掌就总是散发阵阵怪味,班上几个调皮的大个子天天来逗弄方鸣谦,要他解开绷带让他们一睹铁砂掌真相,方鸣谦不理他们,被问得急了,就直接一木板拍在来人后背问:“有没有感受到我铁砂掌的功力?” 只有秦婉璐对方鸣谦表示了同情,课间休息她来到桌前,小声问他:“他们老这样笑你,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烦?” 方鸣谦颇有感触点点头:“这些人天天来问,其实就是想捉弄我。” “你手被烫到了还会好起来,”秦婉璐摸着脸上的胎记,“我这个就好不了,被他们笑一辈子。” “你这又不是病,”方鸣谦看着她脸上的胎记,“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比较特别。” “是不是特别难看?”秦婉璐低下头,表情有些难过。 “这怎么叫难看呢?”方鸣谦摸着眼角下那颗好哭痣,“你看,我也有胎记,就是比你的小一点。” 秦婉璐被他逗得笑起来:“你那是痣好吧?哪能跟我比。” 方鸣谦绕了一段口令总结两人的共同点:“痣就是缩小的胎记,胎记就是放大的痣,所以我们两个差不多,都比较特别。他们就是喜欢笑话我们这种特别的人。” 秦婉璐点点头,理解了方鸣谦的良苦用心:“你要早点好起来,不然上体育课他们又要捉弄你。” 方鸣谦把左手正反两面木板举起来:“他们打乒乓球还要球拍,我现在用手直接可以接球发球,省得跟他们抢球拍。我下次找块胶皮粘上去,就跟真球拍一样了,还不眼红死他们。” 秦婉璐捂嘴大笑:“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你真乐观。” “那当然,我们得向张海迪学习,身残志坚,做当代的活,保尔柯察金。” 周末,李锡生带着方鸣谦去采场红砖楼找方木根算账,他在客厅里气势汹汹质问夫妇二人:“我跟你们怎么讲的?叫你们看好他看好他,你们怎么看的?去过个年搞成这个样子?好好一个小官人,现在手都残废了!” 方木根夫妇轮流解释,方鸣谦觉得此事主要责任在自己,他不爱听吵架,就跑去隔壁找高燕,一个寒假里他憋了一肚皮故事想说给高燕听,一跑进张家,张小灵就给了方鸣谦当头一棒:“我家燕子今年上保育院,住回她自己家了,你要找她玩,得去她自己家。” “那她自己家住哪里?”方鸣谦问。 张小灵喊他过去,问他的左手怎么回事,方鸣谦说了一遍原委,张小灵才告诉他高燕家地址:“燕子家就在选场下坡边上,河对面那栋楼房。” 方鸣谦走出房间,怅然若失,李锡生训完夫妇二人,骑车带方鸣谦回工人村,经过选场下坡时方鸣谦喊起来:“公公公公你停一下车,我去找一下高燕。” 他跳下单车跑过小桥,站在四层楼前大声呼喊:“高燕!高燕!高燕!我来找你玩啦!你快点下来!” 喊了七八分钟,晚风呼呼吹过,楼里无人应答,李锡生在路边喊他:“你改天再来,我们要回家开饭了。” 骑到外公家院子外,他们看见有人正在搬家,搬来的是一户三口之家,一家之主叫曹香林,是个拐子,腋下撑一根铁拐杖,右边裤管下半截空空荡荡随风飘扬。邻居们帮忙,把三轮车上的八仙桌写字台大衣橱五斗柜一只只搬进屋里。方鸣谦看了一会热闹就回家吃饭,吃过晚饭他吊着膀子晃出来,大件已经搬完,曹香林的老婆和女儿像两只辛勤的小蜜蜂,来来回回c进进出出搬着杂物,他悠闲地站在门口树下抽烟。这时小拐子张磊腋下拄着一根木拐杖从后面走来,方鸣谦凑上去,三个残障人士互相看了几眼,惺惺相惜开始聊天。 曹香林问张磊:“你左腿怎么截掉的?” 张磊说:“我小时候贪玩,在采场被电机车压断的,你呢?” 曹香林说:“我当兵的时候踩地雷炸掉的。” 两人又一起转向方鸣谦:“你手怎么回事?” 方鸣谦连忙举起左手的木板:“我手被烟花烧到了,伸不直。” 张磊忽然来了兴头,蹲下把裤管一挽,露出一截光溜溜圆滚滚的断肢给曹香林看:“你看我这个手术做得怎么样?” 曹香林点点头,称赞切口平整光滑,张磊又问:“那你是怎么踩到地雷的?” 曹香林正要说故事,那边屋里老婆开始喊他:“你个死人快点回来打扫卫生,别吹你那些老黄历!” 曹香林把烟一丢冲他们点点头:“大家都是邻居了,以后有空来我家坐坐。” 曹香林一走,对门邻居家小孩刘波走过来,白白胖胖的刘波和张磊说了几句话,他一转头问方鸣谦:“你知不知道大礼堂后面有个山洞,山洞里有个密道,可以去地下游乐场。” 方鸣谦睁大了眼:“真的假的?大礼堂后面还有地下游乐场?” “不信你问他,他去过。”张磊指指刘波。 刘波点点头:“不过进去要买门票的,买了门票他们才放你进去,下面可好玩了。” “有碰碰车,滑滑梯,旋转木马,橘子汽水免费随便喝,”张磊说,“碰碰车你坐过吗?撞来撞去那种。” 方鸣谦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那要怎么去?我想去玩。” “四毛钱一张票,”张磊说,“不过像你这样没去过的,别人不卖票给你。” “那我要怎么买票?”方鸣谦被勾出了好奇,满脑憧憬。 “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帮你买,买好给你就行了。不过这个事不能给大人知道。” “大人一知道,游乐场就自动关门,山洞就不开了。”刘波补充说。 “那游乐场什么时候开门?” “一个月开一次,这个月嘛,”张磊看看刘波,“下下个礼拜六开门。你要不要买票?” “那开门你们一定要帮我买票啊,”方鸣谦说,“四毛钱对吧?” 两人点点头:“你先把钱准备好,到时候我们通知你,还有,不能让大人知道,晓得吧?” 方鸣谦点点头回了家。晚上睡觉前,方鸣谦陷入了对地下游乐场的无尽憧憬,开着碰碰车来接送的招待员,五颜六色滑滑梯一样的地下隧道,游乐场里人满为患,欢声笑语,他和郭燕坐上旋转木马,在音乐声里翩翩起舞,身穿红制服的招待员端着橘子汽水,他们一瓶又一瓶喝着,无限畅饮。喝了一肚子汽水的方鸣谦膀胱酸胀难耐,他拉着高燕一起开着碰碰车去找厕所,终于在隧道那一头找到了公厕,他和高燕分头进了公厕,他拉开拉链掏出小水壶,正准备一鼓作气飞流直下三千尺时,高燕忽然从身后冒出来问:“谦谦哥哥,你带纸了没有?我没有纸啊。” 方鸣谦给了她纸,高燕蹦蹦跳跳走掉,方鸣谦这才松一口气开始撒尿,在一阵热流里他突然想起,高燕为什么会进男厕所找自己要纸? 自己在做梦! 不好!要尿床了! 快点停住! 方鸣谦一个紧刹车惊醒过来,短裤上湿了一团,他连忙跳下床冲去茅棚单手解决问题,回来短裤被冷风一吹,凉冰冰的阵阵寒意。七岁还要尿床可真丢脸,他想,还好醒过来了。 第二天方鸣谦在班上对陈奇峰吴永强蒋文波秦婉璐李响说了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秦婉璐说:“张磊是骗子,大礼堂后面更本就没有什么山洞,也没有什么地下游乐场。” 李响说:“你们应该去保卫科报告,把他们都抓起来。” 吴永强说:“你借我四毛钱,我也买张票。” 蒋文波说:“就算真的我也不去,山洞里太危险了。” 陈奇峰说:“你去过回来再告诉我们到底好不好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芝麻开门 下午放学回家,方鸣谦看见院子前停着一辆幸福二五零,豪华威武,大红色摩托车身崭新发亮,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方鸣谦走进院子问:“婆婆婆婆,这是哪家的摩托车,真漂亮。” 沈勤囡笑眯眯,神秘兮兮指指屋里说:“有人来看你小姨。” 方鸣谦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沈勤囡又推他一把:“你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这个摩托车就是他骑来的。” 方鸣谦走进屋里,一阵吉他声从后院传来,方鸣谦探头探脑走过去,看见后院桂花树下,小姨李慧兰坐在一盆盆金桔月季和海棠间弹吉他,一个男人背对方鸣谦坐在方凳上,方鸣谦嘿嘿一笑从窗户里探出头问:“小姨,你们在干嘛?” 李慧兰招手喊他去后院,他才看清了男人的样貌,平头,白衬衣黑西裤,皮鞋很亮,衬衣口袋里夹着一支钢笔,圆圆的脸上很和气,他对方鸣谦招手说:“你好,我是肖洋,你就是方鸣谦?” 方鸣谦点点头,李慧兰低头弹着那首半个月亮爬上来,方鸣谦跟着扭了一个新疆舞动作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才分到矿里上班,”肖洋说,“你读几年级了?” 方鸣谦比出一根手指,又问肖洋:“门口摩托车是你的?” 肖洋点点头,方鸣谦转转眼珠对李慧兰说:“吉他有什么好弹的,他有摩托车,让他带我们去兜风嘛。” 李慧兰踢了他一脚:“你皮真厚,一来就要人家带你兜风。” 肖洋乐得有表现机会,搂着方鸣谦对李慧兰说:“走嘛,我带你们去兜几圈。” 三人出来坐上摩托,方鸣谦夹在两人之间,肖洋踩了几脚发动,摩托发动机突突突响起来,声音低音沉震动感强,肖洋一拧右手油门,摩托车轰轰开上水泥路面,引来路上一片好奇打量,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队里幸福二五零摩托车格外惹眼,肖洋故意放慢速度,滴滴打着喇叭,从银山矿开往德兴。在德兴街上绕了几圈,摩托车开上德兴大桥时肖洋说:“我们来测试一下这辆车的越野能力。” 摩托下了桥,开下土路拐上河滩,在布满卵石的河岸边行驶,上下颠簸开了十几分钟,颠得方鸣谦屁股发痒发麻,他才抗议:“我屁股都麻啦,不要开这种路了。” 肖洋停下车说:“好,那我们看一会风景就回去。” 三人下车来到河边,夕阳照得河面金黄发亮,肖洋教方鸣谦打水漂,用扁平的小石子贴着水面尽力丢出去,小石子在河面一蹦一跳,滑出七八朵水花。方鸣谦接二连三练习打水漂,肖洋和李慧兰在背后说话聊天,肖洋抬高了音量说:“我有个同学在北京当老师,给我写信,抄了一首诗,我觉得很好听,我给你们朗诵一下。” 方鸣谦捡着石头继续打水漂,河风吹来,把肖洋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方鸣谦只听到一段“看到卵石滚满了家乡的河滩,黄昏长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他听得半懂不懂,却觉得文字很美。 看过了风景念过诗,肖洋在暮色沉沉里送他们回家,李锡生和沈勤囡要留他吃饭,肖洋说晚上还要开会,骑着摩托车走了。肖洋一走,沈勤囡就笑嘻嘻问方鸣谦:“这个人怎么样?以后给你当姨夫好不好?” “妈!”李慧兰脸红起来,“你们一天到晚嚼舌根。” 李锡生咧着嘴笑,方鸣谦摸摸头才明白过来:“哈!原来你们在谈恋爱!还喊我做电灯泡!” 在李锡生和沈勤囡的闲谈里,方鸣谦才知道肖洋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采矿专业对口,前程远大前途无限。方鸣谦听了半天开口问他们:“那我爸爸什么学校毕业?” “你爸爸中学都没毕业,那时候闹革命,他们没有书读。” “那我妈呢?” “你妈妈高中毕业。” “那我妈为什么要嫁给我爸?他初中都没毕业,不好好读书!”方鸣谦的话引得他们笑起来。 “你爸爸那时候没有书读,要有也是高中生。” “我到希望我爸爸也考个大学。” “为什么?” “肖洋读了大学吧?你们看他一来就有摩托车骑,我爸这么小气,就是没有读到书,赚不到钱才小气。” 房间里又哄笑起来,李锡生说:“你爸爸就算有钱也不大方,要是你爸爸真念大学了,就不认识你妈妈了,也就没有你了。” “你就不知道投胎到哪一家去啰。”沈勤囡说,“那你也不认得我们了,说不定投胎去老表家,现在天天种地。” “那算了,”想起方木根这两年的言行举止,方鸣谦就有点生气,“我还是投胎到这里,公公婆婆对我好就行了,我爸爸,我勉强忍一忍。” “给他听到又要往死里打你。”李慧兰说,“你一张嘴整天胡说八道厉害,就不会跟他说点好话?” “我爸那个人,说好话坏话都一样,油盐不进,除非你给他钱。”方鸣谦总结说。 吃了晚饭,刘波在院子外喊方鸣谦,他走出去,刘波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对他说:“这个月你要不要买票?游乐场快要开门了。” “那究竟是几号开门?”方鸣谦问,“我们班人说你们是骗子。” “你不信就算了,”刘波摆摆手,“就是下个礼拜六。现在好多人都买了票,你要是想去,就早点交钱买票,晚了票卖光就没有位置了。” 方鸣谦想了想说:“那开门前一天我再买票,我要买两张票,四毛钱一张对吧?” “两张票?还有谁?”刘波问。 “高燕,”方鸣谦说,“以前跟我一起玩的。” 刘波嘿嘿一笑:“你小子可以啊,两张是吧,八毛钱啊。” 过了一会,张磊和刘波都来了,他们把方鸣谦拉到树下,张磊说:“我问过了,下个礼拜六晚上开门,你要买票就把钱给我。” 方鸣谦摸了摸口袋又想起什么:“下个礼拜五我再给你钱,两张票八毛钱,我又不会骗你。” 张磊看看刘波:“那不行,你要提前几天,最晚下礼拜三就要交钱。” “知道了知道了,”方鸣谦说,“你们说的啊,下个礼拜六晚上开门。” “你可不能跟你家人说啊,”刘波压低了嗓门,“大人知道了,游乐场就关门三个月,你不去就算了,可别害得我们都玩不成。” 礼拜六那天,方鸣谦吃了中饭就走去选厂下坡那栋楼,站在楼下反反复复喊高燕的名字,这一回终于喊出了高燕,她欢天喜地从楼上冲下来,甩着两根辫子扑向方鸣谦:“谦谦哥哥你这么多天去哪里了!” 高燕一头撞进方鸣谦怀里,他刮着高燕的鼻子说:“你搬家了都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玩了呢。” “你的手怎么了?”高燕发现了方鸣谦的异常。 方鸣谦给她展示了一下正反两面木板说:“我手被烟花烧焦了,你要不要听我去广丰过年的故事?” 高燕喜笑颜开:“我也有上保育院的故事讲给你听。” 高燕拉着方鸣谦,两人走去废石道山上,高燕说保育院的事情,方鸣谦说广丰过年的事,两个人有一肚皮说不完的话,从中午说到黄昏,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发哑,高燕妈妈从阳台上高声呼喊高燕回家吃饭,他们这才下了山,临行前方鸣谦想起来问高燕:“大礼堂后面有个地下游乐场,下个礼拜六晚上要开门,我想带你去玩,你去不去?” 高燕挤眉弄眼:“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我要去我要去。” 方鸣谦把张磊刘波说的转述了一遍给高燕听,还特地强调了一遍:“你回去别和你爸爸妈妈说啊,大人知道了,游乐场就不开门了。” 高燕眨眨眼:“知道啦,那下个礼拜六你来喊我,我就说去公公家玩,然后我们偷偷去。” 下个礼拜三,方鸣谦给了张磊八毛钱,拿到了两张门票,票是用白纸做的,上面用圆珠笔画了方框,写了“入场券”三个大字,下面还写了时间和号码,方鸣谦拿了票问:“那礼拜六我怎么去?” 张磊笑嘻嘻说:“你有票,自己去大礼堂后面喊口令,喊对口令,就有人开门出来接你。” “口令?”方鸣谦看了看票,又看了看张磊和刘波,“你们去不去?” “我们晚一点去,你放心,”刘波说,“这一片好多小鬼跟你一样,都买了票,又不是你一个人,我告诉你口令啊,你记牢了,不要搞错。” 刘波把嘴贴在方鸣谦耳朵边悄悄说:“口令是芝麻开门,记住了?” “喊了口令会怎么样?”方鸣谦问。 “你喊对口令,山洞就会开门,有人出来接你进去,你别喊错,喊错了他们就不开门的。”刘波信誓旦旦说。 “芝麻开门!”方鸣谦把两张票塞进口袋,欢天喜地走回院子,想到礼拜六就可以带高燕去地下游乐场玩个痛快,他又喊了一嗓子,“芝麻开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兹事体大 礼拜六傍晚,方鸣谦吃好饭就去了高燕家,谎称要带她去外公张小灵家,骗过了高燕父母把她带出家门。两人下了楼虚晃一枪,就直奔工人村大礼堂而去。大礼堂紧挨着食堂和澡堂,和灯光球场隔着一条黄水河相望,方鸣谦带着高燕走到大礼堂后,黑压压一堆人聚在山脚下,对着茫茫的茅草窝发呆。他认出了同年级的张琳c金峰华c赵毅c周攀几个。方鸣谦走过去问:“你们也在等游乐场开门?” 他们点点头,金峰华问他:“你带了表吗?张磊说六点半开门。” 方鸣谦摇头:“我出来是五点半。” 一群人对着黑漆漆的茅草窝发愣。 方鸣谦和高燕钻进茅草窝里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山洞入口,方鸣谦有点焦虑,爬出茅草窝,看到十几个小鬼都在翘首以待,痴痴等着游乐场开门,他又安了心。等了一会张琳不耐烦起来挥挥手说:“你们都知道口令吧?我们喊一下试试看?” 他们对着茅草堆喊起了口令,呼喊声此起彼伏。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芝麻快点开门!” “芝麻芝麻你为什么不开门?” 茅草堆里没有任何动静,方鸣谦开始维持秩序:“喂,你们别乱喊!口令是芝麻开门,你们乱喊,万一里面的人生气,不开门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他们点头称是,又等了一会,大家从口袋里把门票掏出来,互相交换着看,方鸣谦的门票号码是107和109,金峰华的是202,张琳的是466,他们为了今晚究竟会有多少人入场争起来。 “不可能有四百多,”金峰华说,“整个银山矿都没有这么多小鬼,你那个号码的意思是第四排第六列。” “你以为是电影票啊,”张琳不屑金峰华的分析,“张磊说,又不止大礼堂这一个山洞,还有其他山洞也可以进去,四面八方都有。” 方鸣谦为想象中的人满为患发起愁:“这么多人等下会很挤的,到时候玩碰碰车都要排队!” 又过了十几分钟,个个等得心急如焚,高燕这里晃晃那里看看,钻进茅草里,过了一会爬出来跑到方鸣谦身边对他说:“谦谦哥哥,我真没有看到山洞,他们会不会骗我们?” “山洞平时是关着的,有机关的,”方鸣谦说,“时间还没到,我们再等等。” 天色渐渐黑下来,他们焦躁起来,轮流喊着口令,芝麻开门此起彼伏,从天黑一直喊到星星满天,茅草堆里也没有出现轰然打开的山洞。他们不甘心,继续在大礼堂后喊口令,突然一道手电光照过来,他们顿时集体欢呼起来:“噢,噢,来接我们咯,要开门咯。” 走来的是大礼堂的值班员兼售票员候永贵,他晃着手电挨个照过来:“你们这些小赤佬在这里干嘛?!” “你是不是来接我们去游乐场的?”赵毅问。 “什么游乐场?”侯永贵瞪着眼,“你们搞什么名堂?” 几个人七嘴八舌,抢着把游乐场的事情一说,侯永贵就笑起来:“你们的票呢,拿来给我看看。” 他们把票递给侯永贵,侯永贵在电筒下照了照说:“我看你们上当了,这个哪里是门票?明明是自己画的。” “你骗人!”方鸣谦叫起来,“肯定有游乐场的,你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侯永贵拿电筒晃了晃方鸣谦:“我认得你,你是李老头外孙,你不要吵,回家去问问自己爸爸妈妈。” “大人知道了山洞就不开门了!”金峰华喊起来,“都怪你们,嗓门那么大,现在好了,票白买了,以后没得玩了!” 侯永贵说:“你们回去找自己爸爸妈妈,一起去找卖票给你们的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这里上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游乐场。” 一群人垂头丧气散了,方鸣谦心里阵阵失望,他留在最后迟迟不肯离去,眼巴巴望着茅草堆,等到侯永贵走了,他还不死心,继续喊着口令:“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喊了十几声,茅草堆里依旧毫无反应,方鸣谦恼起来,一边朝茅草堆里丢石头一边喊:“芝麻开门!芝麻你再不开门,我就打死你!” 高燕拉拉他说:“谦谦哥哥,你不要生气,芝麻不会开门啦,我们被骗啦!” 方鸣谦点点,脸上热辣辣烫起来,承认了自己的幼稚和无知,轻易就被张磊和刘波骗去了八毛钱,还在高燕面前丢人现眼。他拉着高燕去了外公家,把两张票给李锡生看过,说了事情经过,院子外就乱哄哄闹起来,他们走出院子一看,刘波家门前围满受骗的小孩和家长,他们挤进人群,看见刘波爸爸拿着一根鸡毛掸,抽得刘波鬼哭狼嚎在地上打滚,刘波嚎啕着交代了实情:“没有什么游乐场!都是张磊出的主意,我就分了五块钱!” 怒气冲冲的家长带着小鬼们集体去张磊家找他算账。张磊爸爸一声不吭听完他们的控诉,把张磊从小房间里拖出来,一脚踹到墙根问:“他们的钱呢?” 张磊不说话,张长根走上去,抢过他腋下的拐杖,直愣愣打下去,打在张磊背上砰砰作响:“你这个畜生!给你吃给你穿,还要出去骗钱害人!” 张长根一拐杖打在张磊头上,鲜血直流,家长们连忙拦住他:“你等等再打,现在打死他,死无对证。先叫你家儿子把钱还出来!” 张磊摸着淌血的脸说:“钱我都买东西吃掉了,花光了,一分都没有了。” 家长们愤怒起来。 “你没有钱就骗我们家小孩!” “他们要是真去找什么山洞掉进去怎么办?” “不要跟他讲了,送去派出所,抓起来判刑!” 张长根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这样,我当老子的负责,我替他赔钱,他骗了你们多少钱,我就赔多少钱。” 他们把票交到张长根手里,按四毛钱一张的价格领回钱,李锡生拿了八毛钱递给方鸣谦:“喏,你的钱,长点记性!” 方鸣谦接过钱,脸上热辣辣臊得慌,李锡生领他们出来,又骑着车带他们两人去选厂,把高燕送回家。送高燕回了家,李锡生还把整件事都告诉了高燕父母,揪着方鸣谦的耳朵,要他在门口赔礼道歉:“叫你贪玩,还骗人,赶紧赔礼道歉!”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们,也不该带高燕去。” 高燕妈妈张彩霞说:“还好没有出什么事情,这次就算了,小拐子骗你们钱,万一下次是人贩子怎么办?拐了你们卖掉,你们跑都跑不掉!你以后不要带我家女儿出去玩。” 赔了礼道过歉,李锡生带方鸣谦回了工人村院子,板着脸拿了一根竹片问:“你自己说说要不要挨打?自己上当也就算了,还要带高燕一起,真要是人贩子拐你们,你们两个不就一起被拐走了?自己说打几下?” 方鸣谦低着头,觉得自己丢人极了,挨打也是情理之中:“你想打几下就打几下,我活该。” 李锡生举起竹片,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三十记,抽完后又强调了一遍:“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听到没有?” 方鸣谦摸着火辣辣的屁股,心里浮出一声叹息,倒不是为自己的屁股,他希望大礼堂后真有一个骗局里的地下游乐场,只要四毛钱一张票,就可以玩个痛快。张磊和刘波太可恶了,骗自己钱事小,白白勾起两个礼拜幻想,最后让他看见的只有黑漆漆一片茅草堆,丢人现眼,赔礼道歉。方鸣谦咬牙切齿,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弹力十足 下个礼拜一,方鸣谦拆掉了木板和绷带,告别了狗油和鸡胆,五根手指伸缩自如,三条掌纹融为一体。掌心里曾经长夜明珠的地方如今留下一块伤疤,叫他时时回忆起敦厚淳朴的钢蛋铁蛋兄弟,错综复杂的断掌纹路宛如迷宫,让后来每一个试图从方鸣谦掌纹破解命运奥秘的算命先生都吃尽苦头,逆天改命的左手重获新生,蔫头巴脑的方鸣谦焕发出蓬勃生机。 他纵横联合,游说各位受害者,集思广益,煽动报仇雪耻,众人被他鼓动起来,决心要和刘波张磊算账。刘波是爪牙走狗,幕后黑脑张磊才是万恶之源。他们商量了几天,才制定出宏大的复仇计划,金峰华功不可没,提出了详细方案,方鸣谦和张琳两位好汉自告奋勇,担当起了执行重任。 礼拜六那天,一行人先堵住了刘波,金峰华带头质问刘波:“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拐拐出的主意,”刘波胖脸涌出愁苦和无辜,“跟我没有关系。” “跟你没有关系?”周攀捏着他的胖脸,“肥狗你说说分了多少钱?” “就五块钱!拐拐非要给我,我花了一块,其他都被我爸没收了,不是还给你们啦?” “那一块钱你怎么花的?”赵毅问,“你老实交代。” “我礼拜五早上拿去买油墩子吃掉了。” 他们笑起来,方鸣谦说:“五分钱一个油墩子,一块钱可以买二十个油墩子,你一口气吃二十个油墩子,难怪这么肥!” “我对不起你们,不该帮拐拐骗你们。” 张琳瞪着金鱼眼:“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要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刘波脸上肉一抖:“你们想干嘛?” 午饭后,他们在树下开始打弹珠,周攀是打出界的高手,擅长跳弹,他把一颗弹珠夹在拇指食指间,顶得两根手指发白,卯足劲飙出去,又准又快,力道十足,打得他们的弹珠水花一样溅出去。 弹珠界的规矩,商店里五分钱一颗的五花弹,抵三个弹子跳棋杂牌军,透明的水晶弹抵两个普通的,周攀有一颗人人都羡慕的大号五花弹,鸽蛋那么大,商店里买不到,配合他的跳弹手法,是打出界这个玩法的常胜将军。方鸣谦两个月下来输了半盒弹子跳棋,输红了眼,看见周攀的法宝屡屡发威,就跑去外公抽屉里,把李锡生的旅游纪念品,一个石榴大小的玻璃纪念球从底座上拆下来,藏在口袋里。 等到大家都在圈里摆下了弹珠赌注,催他下注时,方鸣谦就把玻璃球掏出来,玻璃球里融了一朵月季花,他晃着红白两色月季花玻璃球问:”你们看我这个抵多少个弹子?“ “你这个要怎么打?”他们笑着问方鸣谦,“你这个是什么弹子?这么大!” “我这个叫超级无敌巨型夺命弹!”方鸣谦把玻璃球滴溜溜从地上滚过去,打保龄一样撞开圈里其他弹珠,“你们输了,弹子都归我了。” “鬼才跟你玩!”他们纷纷收回自己的弹珠,把方鸣谦剔除出了队伍。 打了一会他们就焦急起来:“拐拐怎么还不来?肥狗是不是叛变了?” 金峰华说:“他敢,他这次不立功,我们就天天整他。” 又打了半个小时弹珠,刘波和张磊才从另一头冒出来,远远在树下看他们打。张磊是打弹珠爱好者,特长和周攀一样是打跳弹,周攀一边瞄准一边说:“拐拐出来了,你们把他喊过来。” 赵毅自告奋勇,转身对张磊喊:“喂,我们弹子都输光了,你要不要来?” 刘波把张磊推过来,他腋下撑着拐杖,看了看局面问:“你们打什么?谁赢了。” 他们指指周攀,张磊看看他手里七八个五花弹珠:“你们现在出界都打五花的啊?真有钱。” 张磊到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两个五花弹珠,又想起什么,指指头上的白纱布说:“呐,我们把话说清楚,我是骗了你们啊,但我也倒霉了,我爸把我头打破了,现在都没好。” 他们不说话,盯着张磊,张磊比他们大两届,岁数大了三四岁,虽然少了一条腿,身高和力气还是占优势。 “这些都不要说了,”金峰华掏出五花弹珠,“打弹子打弹子,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们就是。” “打出界还是打老虎洞?”张磊问。 “打老虎洞。” 他们蹲下开始挖坑,挖好几个坑画好线,周攀祭出了他的法宝,大号五花弹珠,张磊看得两眼发亮:”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赢过来。“ 周攀笑笑:“你想赢我?我等下把你拐棍都赢走!” 张磊那根木制腋下拐,像冃字加一竖,拐杖头上套一只废弃手电筒白铝壳,闪闪发亮,张磊平时最喜欢用这截闪闪发光的铝壳敲他们膝盖。周攀金峰华赵毅他们和张磊打老虎洞,张琳方鸣谦就在几个坑边游荡,盯着张磊的拐杖,张磊第二洞落后,打了两次都没打进,他们就笑话张磊:“拐拐你今天手法不行啊,是不是被你爸打傻了?” “册那,”张磊骂了一句,“你们等着看我怎么一发进洞。” 张磊单腿蹲下来,横着把拐杖拿在手里撑着地面,眯着眼瞄准,想一口气打进第三洞。 张琳说:“扶着拐杖打不稳的,要趴下来才打得准。” 张磊看看他们,把拐杖放在地上,整个人往地上一趴摆出一副打靶姿势说:“你们看好,我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神枪手。” 方鸣谦从张磊身后走过去,一把拿起拐杖掉头就跑,朝保育院方向边跑边喊:“我神你个大头鬼,我让你骗我们钱!” 张磊从地上单腿站起来怒目而视,指着方鸣谦:“你把拐杖拿回来!” “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拿,”方鸣谦双手举着腋下拐,对他们挤眉弄眼,“你不是说自己是铁拐李,会飞吗?你飞过来啊。” 他们见事情得逞,纷纷收起弹珠,哄笑起来:“叫你骗人!把他拐杖丢河里去!” “我数三下,”张磊说,“你不拿过来,我今天抓到你,你就有的苦吃!” “一!”张磊拍着身上的灰,活动着两条手臂,小鬼们纷纷往方鸣谦这里跑来。 “二!我帮你数!”方鸣谦举着拐杖倒退着走,“你数到天上都没用!” “三!”张磊数完,“你不拿过来是吧?等下你不要怪我啊!” 方鸣谦笑嘻嘻往后走着,只见张磊单腿往地上一蹲,一发力嗖地一下跳出两三米,方鸣谦起初还不以为意,继续慢慢倒退着走,张磊发了怒,单腿连跳飞速逼近,军装外套敞开迎风飘舞,如一个披着绿色大氅的弹簧怪,顷刻之间就蹦到方鸣谦面前五六米处,盯着他狞笑:“你以为我抓不到你?” 方鸣谦大惊失色,这才举着拐杖转身逃跑,身后响起一片尖叫:“你跑快点跑快点!拐拐追到你了!” 方鸣谦心跳得飞快,举着拐杖跑过保育院门前铁皮桥,就听见身后铁皮桥上响起有节奏的闷响。 咚! 咚! 咚咚! 咚! 咚! 咚咚! 他回头一看,张磊的手直勾勾伸过来,差那么几公分就要抓住自己后颈。 “我的妈啊!”方鸣谦大叫一声低头往前猛冲,“拐拐你再追!我就把你拐棍丢到河里去!” “你敢!我把你也丢下去!”张磊一蹦一跳跟在后面追赶方鸣谦,方鸣谦心里暗暗叫苦,张磊这平衡性和柔韧性分明达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标准。 心慌意乱的方鸣谦跑进了河边死角,一栋小屋拦住了去路,张磊嘿嘿狞笑着单腿跳着过来:“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金峰华出现在黄水河对岸,对方鸣谦招手:“丢过来,丢过来!你把他拐杖丢过来!” 方鸣谦使出浑身力气把一根拐杖丢过黄水河,木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对岸,金峰华捡起拐杖,欢天喜地用拐杖敲着地面喊:“拐拐,你飞过来啊,拐拐,你飞过来嘛!” 张磊啪地打了方鸣谦一记耳光,沿路返回,绿色大弹簧一路骂骂咧咧,弹跳着回去找金峰华算账。 张磊蹦到那边,不等他靠近,金峰华依葫芦画瓢把拐杖丢回来,自己躲得远远的,方鸣谦在这边接了拐杖笑嘻嘻喊:“你刚才打我是吧?你今天不道歉,就别想把拐杖拿回去。” 绿色大弹簧在河两岸来回奔波,他们以铁皮桥为界,一旦张磊过了铁皮桥,他们就把拐棍来回抛送,张磊蹦了十几个回合,气喘吁吁体力不支,终于投降认输,他一蹦过来,方鸣谦就警惕地爬上屋旁的围墙,指着对岸说:“你拐棍在对面,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翻墙走。” 张磊招招手:“你们别搞了,我认输,给你们赔礼道歉,你们把拐杖还给我,这总行吧?” 方鸣谦对河对岸的四人招手喊:“喂,拐拐说要道歉,你们同意不同意?” 四人摇头,方鸣谦站在围墙上看着张磊:“他们不同意。” 张磊带着哭腔对河对岸喊:“好了,我给你们道歉,你们饶了我吧,我蹦不动啦。” 周攀在河对岸喊:“那你先给他道歉,让我们看看有没有诚意。” “册那,算你们狠,”张磊抬头看着方鸣谦:“我给你道歉啊,对不起啊,我不该骗你。” 方鸣谦咂咂嘴:“这样就算道歉啊?你得给我鞠个躬。” 张磊咬咬牙给方鸣谦鞠了一躬。方鸣谦眉开眼笑朝对岸点点头。 张磊又蹦去河对岸找剩下四人道歉,四人警惕性很高,提前藏起了拐杖。张磊道了歉,鞠了躬,眼一横问:“我拐杖呢?” “你拐杖在福利科二楼,阳台上面,你自己去拿。” 张磊进了福利科,五个人一溜烟跑回家,闭门不出。一连几天放学,他们都躲在家里不出门玩耍,每天下午放学,张磊都举着亮晶晶的电筒壳拐杖,咬牙切齿在老榆树下晃来晃去,等着敲他们的膝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自作多情 礼拜天肖洋骑着幸福二五零摩托突突突来,托着两包小吃走进院子,一包白纸红字写着“贵溪特产灯芯糕”,肖洋打开纸包,绵软的白糕切成一条条豆芽粗的长条,整整齐齐排在纸包里,方鸣谦吃了两根,口感粉糯,甜里带着一丝清凉,他拈起一根:“为什么叫灯芯糕,可以当灯芯吗?” 肖洋说你烧烧看。方鸣谦拿了火柴,嗤啦一声划着,拈着一根灯芯糕点上,白白的小豆芽冒出火焰,嗤嗤在他指尖燃烧。方鸣谦掐断灯芯糕,把燃烧冒烟的那截丢出去,把剩下尚带余温的一截丢进嘴里:“热一下更好吃。” 肖洋打开另一包,要他们找个瓶子装上,油纸里是一袋暗黄色菜梗,沾满鲜红辣椒粉,方鸣谦心生忌惮问:“这是什么?你想辣死我们啊。” “老表做的土捺菜。” 方鸣谦拈了一根芥菜梗,丢进嘴里一嚼,顿时双泪流,那滋味火辣辣直冲脑门,然而他又馋,抵御不了那酸酸辣辣的诱惑,挨个吃过里头的芋头杆c洋姜c黄豆c蒜片c芥菜芯,方鸣谦辣的脑门发疼,咝咝吐气抱着大茶缸喝水解辣。 肖洋在屋里和李慧兰说了一会话,走出来悄悄问方鸣谦:“你要不要跟我去打鸟?” 方鸣谦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肖洋骑着摩托带方鸣谦去了单身宿舍,拿出一把红木枪托的气枪背在身上,带方鸣谦上了山。两人一进山,肖洋就把气枪解下来给方鸣谦玩,他摸着乌黑的枪管,光滑的红木枪托,央求着肖洋让自己放两枪过过瘾。 肖洋摸出一盒气枪铅弹,拉开枪栓把羽毛球形的小铅弹塞进枪膛,合上枪栓,握着枪管下的手闸拉回加压打气,方鸣谦举着气枪摇摇晃晃,对着面前的松树噗地放了一枪,树干上显出一个黄点,方鸣谦跑过去观察,小小铅弹深深嵌入树干。练了一会瞄准,肖洋就带着他在山上四处转悠,打了十几只老家贼,用绳子绑成一串,血淋淋地提着,要方鸣谦带回去吃。 方鸣谦拎着一大串老家贼回来,外婆沈勤囡忙了一阵,拔毛开膛,弄成一大碗炖在煤球炉上清蒸。晚饭时方鸣谦喝了两口汤,鲜得掉眉毛,吃肉时门牙咔嚓咬到一个硬物,吐出来一看,是一枚小小铅弹,方鸣谦喊起来:“婆婆你偷懒,没弄干净!把我牙都磕掉了,铅要把人吃傻的!我要是考试分数下降,就是你害的。” 一家人笑起来,笑过后方鸣谦还是觉得牙酸,伸手摸着发酸的门牙,摇摇晃晃,他伸手一拉,门牙居然松了!方鸣谦愣了一愣,抿嘴偷偷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门牙整个掉了下来,只剩一根筋吊着,连着些许皮肉在牙床上晃荡,方鸣谦心一横,伸手去嘴里一扯,把一颗血淋淋的门牙丢在桌上说:“这下好了,我门牙被你们搞掉了!” 沈勤囡要他张嘴,研究了一会说:“跟我们没关系啊,你自己在换牙,过几天就长出来了。这几天你是啃不了大排了。” 吃完饭他跑去镜子前一看,门牙那里黑了一块,显得十分傻气。上学时,方鸣谦舔着门牙处空荡荡的缺口,沉默寡言,谁来找他说话他都笑而不语,以点头和摇头来回答问题。下课时方鸣谦不愿出丑,一个人趴在桌上闷头看书,秦婉璐走过来问:“你现在这么认真,下课都不出去玩,是不是期中考试又准备拿第一名?” 方鸣谦不说话,嗯嗯啊啊想糊弄过去,秦婉璐突然就生气了:“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考不过你是吧?” 秦婉璐掉头要走,方鸣谦才急了,连忙捂着嘴说:“喂!我牙掉了,不好意思跟你说话。” 秦婉璐噗嗤一笑转过身:“让我看看。” 方鸣谦捂着嘴:“有什么好看,我还打算等到长出来再说话呢。” “张嘴看一下嘛,”秦婉璐勾着手指,“看一下又不会死,你一个男的还害羞。” 方鸣谦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这才飞快拿开手掌咧嘴露出门牙处的空档,秦婉璐忍不住扭头大笑:“你门牙掉了好傻啊。” “让你看了你还笑我!”方鸣谦捂着嘴恼起来,“你也有换牙的时候,到时候我就天天跟你讲笑话,让你出丑。” “我又不怕,”秦婉璐摇头晃脑,“缺门牙就缺门牙,喂,这一次期中考我要超过你了,我现在天天都在复习。” 方鸣谦觉得这是在给自己下战书:“超过就超过,又不能成仙。” “我妈说考了第一,就奖励我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哎,你答应到时候借我看,我就让你超过我。” “谁要你让啊?”秦婉璐说,“我细心一点,分数肯定比你高。” “那分数要是没我高呢?” 秦婉璐撇撇嘴:“那就倒霉咯,挨打挨骂,礼拜六关禁闭看书。” “你妈太凶了,”方鸣谦说,“管这么严,我家只要我考前三名就行。” “那不行,我妈说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第二名就是万年臭老二。” 方鸣谦摇摇头:“好好好,你去考第一考第一,我有前三就行了。” “你别得意,”秦婉璐说,“上学期是我马虎了,以后我不会让你了。” 方鸣谦又露出缺门牙笑起来:“要超过我是吧?呐,这次我掉了一个门牙,你要一次掉两个门牙才能超过我。” “谁要跟你比这个,我说的是考试。” 上课铃响起来,秦婉璐回了自己座位,方鸣谦舔着门牙想,这人好胜心真强,我得向她学习。 期中考试时,方鸣谦鼓足了劲,做完卷子,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检查了三遍,一个声音在心里冒出来。 喂,你要真考过她怎么办?到时候这家伙又要哭鼻子,挨打挨骂了。 另一个声音说,让她干什么?比一比到底谁分数高嘛,她都那么说了,分明是看不起你。 想到秦婉璐回家挨打挨骂的样子,方鸣谦心里有点不安。 那个声音说,那这样好啦,你让她一道一分题,要是这样她还考不过你,那就是活该。要是她比你高两三分,那说明人家还是比你厉害。 方鸣谦迅速检查卷子,从一堆一分题里选了一道,50一209一,他把原来的答案39涂掉,改成了21。 成绩出来,秦婉璐总分比方鸣谦高了三分,她得意地拿着卷子过来,看方鸣谦做错的地方。方鸣谦把卷子一掩说:“有什么好看,错都错了,你厉害行了吧?” 秦婉璐面带喜色:“你太粗心了,你是不是把这个209当成带括号的了?” 方鸣谦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自以为是还让秦婉璐一题,现在好了,找上门来当面羞辱。 两人正说着,李响走过来:“你们听说没有,过几天就要夏令时了。” “夏令时?是不是参加夏令营就用夏令时?”方鸣谦牵强附会。 “才不是,”李响说,“夏令时是把时间拨快一个小时,说这样可以为国家省电。” “拨快一个小时就能省电?”方鸣谦挠挠头想了想,“那就是把一点钟当成,两点钟?” 李响点点头模仿新闻的口气:“是啊,随着改革开放前进的步伐,中国的时钟加快了运转。” “那我们不是少了一个小时?”秦婉璐说,“从五点一下跳到六点,这一个小时没有了。” “以后还会补回来的,”李响说,“好像要到九月份,又拨慢一个小时。” 秦婉璐一背书包说:“搞得真复杂,你等下有没有事?” 方鸣谦和李响异口同声回答:“没有事。” “那放学一起走吧。”秦婉璐说。 方鸣谦感到忽如其来的一阵幸福,他把书包摘下来高高抛往空中又接住,重复了三次,嘴里还发出“噢”c“噢”的声音,秦婉璐转过头奇怪地看着方鸣谦:“你怎么了?不就一个夏令时,这么开心?” “放学一起走啊,”方鸣谦说,“不是你说的?” 秦婉璐扭头捂着嘴笑,李响摇头看方鸣谦一眼说:“她是喊我跟她一起走,没有喊你!” 方鸣谦抱着书包站在原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火辣辣地烫起来,他挥挥手说:“那你们先走吧,我作业本好像还在抽屉里。” 半个班同学哄笑起来,方鸣谦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假装在抽屉里翻东西,一边翻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吧,分不清别人的话也就算了,还丢书包庆祝,这回你丢人丢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坦克大战 方鸣谦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蒋文波吴永强陈奇峰从后面笑嘻嘻喊他:“喂,放学要不要一起走啊?” 方鸣谦臊了个大红脸,陈奇峰继续拿他打趣说:“没有人跟你一起走?没关系,我们陪你走。“ 走到新村路口,陈奇峰指着路边那栋四层楼房问:”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玩?我们去打争上游。” 他们跟着陈奇峰上了四楼,陈奇峰家是过道上一个小套间,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一个卧室一个阳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坐在客厅水泥地上,陈奇峰拿了两幅扑克牌出来,四人开始打争上游。 “你家看起来还可以嘛,”吴永强说,“虽然房子不大,你爸爸妈妈干什么的?” “我爸在服务公司搞采购,我妈是警察。”陈奇峰说。 “抓坏人的警察吗?” “我拿个帽子给你们看。” 他跑进卧室,拿了一顶83式警帽出来:“这个是我妈她们戴的帽子。” 方鸣谦接过来,帽子用料很结实,帽檐是硬塑料的鸭舌形,从侧面看帽子两头翘中间低,像一只马鞍,大大的国徽下,帽檐上还有一根黄色流苏缓带。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吴永强戴上警帽,他的头又尖又小,像个荞头,帽子戴上去就滑到一边,蒋文波从吴永强头上摘下,套在自己头上。蒋文波是个大头,脑门很大,俗话叫天庭饱满,那顶警帽恰好能套上,蒋文波戴着去照了照镜子,吸着两条鼻涕说:“怎么样?我戴像不像警察?” “警察才不流鼻涕呢,”方鸣谦伸手摘下帽子,套在自己头上,手里比出手枪说,“不许动,你们都被捕了,罪名是聚众打牌!” “你们别闹了,过来洗牌。”陈奇峰洗着两幅扑克牌。四人坐在客厅里打了一会争上游,陈伟明和范志娟回来了,陈伟明是个大高个,长脸脸大嗓门头发浓密,有微微的络腮胡,是南京调来矿里的,范志娟是江西东乡人,个子娇小玲珑,圆脸,长得漂亮。三人和他们打了招呼:“叔叔好,阿姨啊。” 范志娟看了看他们问:“你们作业都写完了?放学不回家,跑我家打牌?” 打了两局,方鸣谦踢踢其他两人,三人和陈伟明范志娟打了招呼告别,下楼时蒋文波邀请他们明天一起去自己家玩。 第二天他们去了蒋文波家,蒋文波家在保育院对面一楼,一进客厅他们就看见靠在墙根的七八匹布,吴永强问:“你家开布店的吗?放这么多布?” “我妈妈是裁缝,给人做衣服的。”蒋文波说,客厅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三个女生,看着他们问蒋文波:“你带班上同学回来玩啊?” 蒋文波点点头对他们介绍起三个姐姐:“这三个都是我姐姐,这是我大姐蒋文玲。” 大姐蒋文玲鹅蛋脸,眉心之间有一颗显眼的红色小痣,蒋文玲从他们当中穿过:“你们坐,我去厨房给你们削苹果吃。” “这是二姐蒋文玉。” 二姐蒋文玉在三个姐姐里长得最漂亮,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嘴角下有一颗黑痣,她穿着一件粉色连衣裙,手腕上绑着彩色发圈,脚趾甲涂成洋气的大红色,在塑料凉鞋外闪闪发亮。她点点头冲三人笑笑说:“你们先玩,我出去买点东西。“ “这是我三姐蒋文婕。” 三姐蒋文婕长了一张方脸,比他们大两岁,说话又脆又快,她走过来看看吴永强说:“你姐姐是不是吴小丽?我跟她一个班的,你姐姐说你皮得要死。” 和三个如花似玉的姐姐打过招呼,蒋文波带他们去看一家之主蒋世维,蒋世维坐在最靠里一间屋子里,正低头对着一张图纸,拿着铅笔圆规和角尺在上面写写画画,蒋文波进去说:“爸,这是我们班上同学。” 蒋世维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蒋文波关了门带他们出来:“我爸是工程师,矿里好多厂房都是他设计的。” 接着蒋文波带他们去客厅隔壁的屋子,他妈妈柳云妹正在咯噔咯噔踩着一部蝴蝶牌缝纫机,银白色针头发出密集的哒哒声,柳云妹麻利地缝好一条裤管看他们一眼说:“你们都是文波同学吧?我在忙,没时间招呼你们啊,你们别客气自己玩。” 方鸣谦看见房间地上堆满碎布头,缝纫机边放着一片片三角形裁缝画粉,红白蓝绿五彩缤纷,柳云妹站起来,在边上一张大桌上摊开布料,用画粉在布料上嗖地划了一道直线,接着拿起一把大裁缝剪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剪下一大块布料。 他们回到客厅,吴永强问了一个问题:“你家这么多人,晚上怎么睡?” 蒋文波指指墙角的木板:“晚上我们架床睡,白天就收起来。” “那你晚上跟谁睡?”吴永强笑嘻嘻追问。 蒋文波想了想:“我们轮流睡。” “那你最喜欢跟哪个姐姐睡?”吴永强挤眉弄眼。 蒋文波飞来一拳:“我都喜欢!” 他们顿时羡慕起蒋文波来,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姐姐,还轮流哄他睡觉。蒋文玲从厨房削好苹果端出来叫他们吃,这时一个男生推了纱门溜进来东张西望:“怎么不给我削一个?” 蒋文玲轰男生出去:“唐老鸭,你回自己家吃去!” 被称作唐老鸭的男生朝他们点点头,死皮赖脸凑过来看他们吃苹果,吸着鼻子问:“我叫唐得贵,你们有没有玩过任天堂?” “任天堂是什么?”他们问。 “就是游戏机,”唐得贵说,“你们谁分我一点苹果吃,我就给他玩一下。” 蒋文波把整个苹果递给了唐得贵,他啃了两口苹果,带他们去了隔壁唐家。他神神秘秘抱出一个大盒子,小心翼翼打开,忙来忙去把一串复杂线路接上电视,按下开关,黑白电视机屏幕上显出坦克大战的初始画面,四人顿时激动起来嗷嗷叫着,唐老鸭却不肯给他们游戏手柄,只让蒋文波一个人玩。 他们求了半天,唐老鸭才说:“你们要玩也可以,一毛钱一局。” “那蒋文波都不要花钱,我们为什么要交钱?” “他是我邻居,刚才还给了我苹果吃。” “那我们也是邻居。”方鸣谦说。 “哪个跟你是邻居,你住哪里的?” “我家就住在蒋文波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棒冰场那里。” “我家住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新村路口。”陈奇峰说。 “你们死远点,不要来这套,想玩就给钱,一毛钱一局。” 陈奇峰给了一毛钱,接过手柄,和蒋文波合作开始打坦克。陈奇峰第一次玩,十分激动,把游戏手柄按得啪啪作响,操纵十字方向柄控制屏幕上的坦克时,他把坦克往左开,身子也跟着往左倒,靠在蒋文波身上,坦克往右开时身子又往右斜,坦克往前时陈奇峰就弓下身猫着腰,他控制的坦克在一条直道上遭遇险情,对面坦克打来两发炮弹,陈奇峰连忙控制坦克往回跑,他整个人往后仰,越仰越高,最后轰一声连人带手柄摔在地上,差点把任天堂拉下桌面。 唐得贵连忙从他手里夺过手柄大骂:“你是老表吗?人还要动来动去?不会玩就不要玩!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奇峰从地上站起来,慌忙要过手柄,然而坦克已经阵亡,心态波动之下,只玩了三分钟,陈奇峰控制的2p坦克三条老命悉数报销,唐得贵立刻从他手里抢过手柄说:“好啦,一毛钱玩完了。” 陈奇峰哀求唐得贵让他再玩一会,唐得贵贪得无厌说:“你想玩就再给一毛钱?” 方鸣谦推推唐得贵说:“他都给过你钱了,你再让他玩一局又不会掉一块肉,反正你游戏机开都开了。” “那不行,我又不认得你们,干嘛要让你们白白玩我游戏机?”唐得贵翻翻白眼,“你们还有谁要玩?一毛钱一盘。” 陈奇峰又掏了一毛钱,这才玩上了第二盘,玩到一半,唐得贵妈妈下班回来,一见客厅里站着四个小鬼在玩游戏机,立刻开骂:“你要死啦,搞这么多小赤佬在家里白玩,搞得一塌糊涂,都给我出去出去!” 女人伸手去抢陈奇峰手里的游戏手柄,陈奇峰立刻喊起来:“我还没玩完呢,谁白玩了?他收了我一毛钱的!” 女人不管不顾啪一声关了电视,把他们四人轰出来,四人站在门口不依不饶:“喂,你儿子收了我们一毛钱,玩了一半,你退我们五分钱!” 他们听见女人在屋里用上海话大声骂唐得贵,要他把钱交出来,唐得贵不肯,被鸡毛掸子抽了七八下才交出那一毛钱,女人接过钱,放进口袋,又走到门口,陈奇峰天真乐观地伸出手,以为可以得到五分钱退款时,女人轰一声关了大门,站在门后隔着一层铁皮骂:“你们这些乡下小赤佬以后不要来我家玩,这个游戏机,买买都要几百块,一毛钱一局都便宜了,还想退钱?!” 四人出来翻翻白眼:“你家邻居真是活宝,不讲道理还小气。” “不就一个破游戏机吗,有什么了不起,下个月我爸出去采购,我让他买一个回来。”陈奇峰气鼓鼓说。 方鸣谦拍拍陈奇峰,指指河对面说:“不要跟铁公鸡生气,我们去保育院玩吧。” 他们走去工休,老工人活动休息处上坡旁,是保育院的后门,蓝色木门和水泥地面之间有一道两掌宽的缝隙,他们从门缝下钻进了银山矿子弟幼儿园,俗称工人村保育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昨日重现 一钻进保育院,看着院子里的滑滑梯c秋千架和风火轮,方鸣谦的屈辱记忆就扑面而来,在被骗去采场红砖楼前,他在保育院短暂待过两个月。 工人村保育院大楼上下两层,楼梯右边是公共厕所,左边一字排开六间教室,分别是小班c中班c大班和午休室,一楼最左边是食堂。 方鸣谦第一次受罚是因为在食堂里打群架。 保育院厕所不分男女,课间排队上厕所时,一个女生面对他们蹲下小便,方鸣谦回头对大班刘波说:“你看,她那里有一颗痣。” 刘波对他挤眉弄眼:“你脸上那么多痣,还管别人有没有痣。” 中午吃饭,他们排队去食堂,在长桌前坐好,生活老师挨个给他们穿上围兜,领口塞上手帕,每人面前放一只搪瓷碗一只调羹,食堂阿姨推着小车过来,给他们每人碗里装两勺糖稀饭,发一个咸花卷,礼拜一到礼拜四的午饭都是糖稀饭配甜花卷,只有礼拜五开荤,吃葱肉馅饺子。 刘波在大班那桌吃饭时,不知哪一根筋搭错,忽然在对面桌子指着方鸣谦喊起来:“方鸣谦在厕所里偷看女生撒尿。” 大班的家伙们回头冲中班这一桌发笑,方鸣谦说:“谁偷看了,你站我边上,你没有看啊?好意思说我。” “反正你就是偷看,还说别人下面有一颗痣。” 两桌人都哄笑起来,方鸣谦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端羞辱,把咸花卷撕了一半对刘波丢过去。刘波不甘示弱,丢了一个花卷回来,砸在方鸣谦碗里,溅出了小半碗糖稀饭。方鸣谦拿起铁调羹丢过去,正中刘波脑门,他嗷一声站起来,把一碗糖稀饭对中班这桌泼过来,方鸣谦闪身躲进桌下,边上小朋友倒了霉,三个人淋得一头一脸。被稀饭淋了一脸的倒霉蛋嗷嗷叫着开始反击,把三碗糖稀饭对着刘波泼过去,两张桌上无辜看客纷纷中枪,米汤顺着脸颊流淌,米粒一颗颗粘在头上。大班开始集体反击,一碗碗糖稀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呼啦啦泼回来,方鸣谦躲在桌下,听着稀饭哗哗泼在桌上,看见粘稠的米汤饭粒顺着桌面边缘,浆糊一样往下流淌。等到两个班人泼完了碗中稀饭,方鸣谦才钻出来,把搪瓷碗对着刘波飞过去。两桌人受到启发,开始用搪瓷碗铁调羹互掷,砸在桌上墙上,掉在地上叮当响。 被砸中的女生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引发了恐慌,角落里平安无事的小班受到惊吓开始集体大哭,整个食堂骚动起来,女生们往外逃跑避难,男生们纷纷加入混战,生活老师们赶到时,食堂已经闹翻了天,地面满是滑溜溜的稀饭,不停有人在大理石地面摔倒,搪瓷碗和铁调羹散落一地,几个有宿怨的仇家,譬如方鸣谦和刘波,互相掐着脖子,在一地稀饭和花卷中翻滚。刘波嘴里呼出咸花卷的臭味,压在方鸣谦身上掐着他脖子骂:“你不要脸,偷看别人撒尿。” 方鸣谦顺手操起一个搪瓷碗敲在他头上:“你才偷看,你王八蛋!” 两人指甲互相陷入对方皮肤,脖子上抓出一条条血痕,生活老师把他们分开前,方鸣谦趁机咬了刘波一口,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圈牙印。 生活老师把他们挨个拎起来,推去墙边站好,审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小犯人们集体指认了带头闹事的主犯方鸣谦和刘波,二人受到严惩,每人伸出手心挨了二十下板子,送去院长室谈话。去院长室的路上,刘波摸着手背的牙印,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回头偷袭方鸣谦,照着他大腿来了一脚,两人又厮打起来,在地上滚成一团。很快双方家长都被喊来,各自回家挨了一顿毒打。陈老师对这件事的惩罚是罚站,别的小朋友上课,方鸣谦连着一个礼拜都得站在教室后面反省。 第二次受罚更加屈辱,方鸣谦喝了一肚皮稀饭,躺在午休室高低床上,生活老师们挨个检查床铺,逼着他们闭上眼午睡。方鸣谦在梦里上了山,亮晶晶的瀑布边长满了桃树,水蜜桃又红又大,他一个接一个吃着,甜美多汁,吃到小腹酸胀难耐,瀑布哗哗的水声让他尿意奔涌,他站在瀑布边拉开拉链准备放水时,看着水面倒影居然出现一轮圆月,方鸣谦嘿嘿一笑憋了回去,知道这是个骗他尿床的梦,尿床老将方鸣谦轻易不上当。他跳下床,走出午休室,直奔厕所而去,走廊空空荡荡,小班午休室里都是摇篮床,他往窗户里看了看,老师们正摇着床,哄小班的小朋友睡觉,一切正常,方鸣谦进了二楼厕所,特意摸了摸墙壁上的瓷砖,手感冰凉真实,自动冲水装置轰隆隆冲出来一阵洪流,方鸣谦听得蠢蠢欲动,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拉开拉链对着水槽撒尿。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里,方鸣谦知道自己又上当了,梦里做梦防不胜防。他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摸着裆间,已经湿成一片,床单上有了一片西瓜大的尿渍。他下床走去厕所,这一回在厕所里,他先掐了自己七八下,啪啪打着自己耳光,胆战心惊开了一点闸,挤出几滴试探,两腿间没有暖洋洋一片热流,他这才长长喘一口气排空了膀胱。 回到午休室,他贼头贼脑转了转,把自己尿过的那张床被子铺平,转身爬上一张空床。 下午课上到一半,方鸣谦就被生活老师揪出教室,带到午休室,指着那张留有他地图大作的床单发问:“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方鸣谦摇摇头指着边上:“我是睡这张床的。” “你撒谎,我记得就是你。” 方鸣谦矢口否认,生活老师苦于没有证据,让方鸣谦逃过了第一次。 下个礼拜方鸣谦又尿了一次床,他如法炮制,先偷偷去上厕所,打算回去换一张床睡,然而回到午休室,生活老师已经站在床前,她揪着方鸣谦耳朵掀开被子,指着床上一大滩尿渍,人赃并获大声训斥:“上次你说不是你,这次你怎么说?!我看你怎么抵赖!” 小朋友们纷纷从梦中惊醒,起哄嘲弄方鸣谦,生活老师拆掉床单被套,要方鸣谦捧着湿漉漉的床单跟她去洗衣房。从洗衣房出来,陈老师联合生活老师制定了尿床外加撒谎的惩罚,她们要他站在墙边,转过身撅起屁股把裤子晒干。 这让方鸣谦大为不满:“陈老师,我可以回家换了裤子再来!我家五分钟就走到了。” “不许你回家,你尿了床,还撒谎骗人,你就站在这里晒干裤子!”生活老师把尿湿的棉垫挂上滑滑梯铁扶手。 中班小朋友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笑方鸣谦:“你们看他画的地图,是西湖还是太湖?” “不是西湖也不是太湖,是鄱阳湖。” 方鸣谦抬起头朝他们吐口水,一群人对他刮着脸喊:“天天睡觉画地图,画完西湖画太湖,裤裆里头热乎乎,老师看了气鼓鼓,问他舒服不舒服,他把小鸟往外露,报告老师好舒服,我还想画鄱阳湖!” 方鸣谦转身不理会他们,晒到课间休息,他跑去风火轮前,想和他们一起坐旋转木椅,一群人捏着鼻子朝他挥手:“你不要过来,身上都是尿骚味,臭死啦!” 第二节课他要进去上课,陈老师当众质问:“谁让你来上课了?你裤子晒干了?” 方鸣谦掉头就走,他想从正门回家,被门卫老伯伯拦下:“还没有下课,你不能走。” 方鸣谦绕了一圈,看见后门下面那道两掌宽的缝隙,二话不说钻出去,从工休一路走回外公家。沈勤囡见到他回来觉得奇怪:“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中午尿床了,”方鸣谦说,“她们不让我上课,还叫我去外面,把屁股翘起来晒太阳,说等我裤子晒干了再让我上课,我才不晒呢,我回来换裤子。” “那你怎么出来的?”李锡生问,“他们放你出来的?” “我从后门钻出来的,”方鸣谦说,“这些人都不讲道理!裤子湿哒哒穿在身上难过死了。” 换过裤子,沈勤囡带着方鸣谦去保育院评理,评理的结果是,方鸣谦在上课时间擅自逃脱,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与保育院无关,至于对着太阳晒屁股的惩罚方式,陈老师解释说:“别的小朋友尿床也是这样晒裤子,他们都没逃跑,你家外孙为什么要逃跑?这说明他不服从管教,不是个好苗子。” 沈勤囡带着方鸣谦回了家,学费交了,一概不退,折中办法是方鸣谦只在每个礼拜五早上去保育院,混到中午,在食堂吃过那顿饺子,他照旧从后门溜回外公家。至于其他时间,他乐得逍遥快活,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金峰华带着王泉从门外钻进来,打断了方鸣谦的回忆,金峰华趴上大班窗口往里头看了看说:“你们知不知道保育院有个房间专门放零食的?” “你要干嘛?”他们问金峰华。 “听说每天都发巧克力,你们想不想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劫富济贫 王泉比他们小,长得瘦又黑,一双眼睛白多黑少,他说起话来眼睛不看人,恍恍惚惚盯着地面:“狗牙子说最近天天发巧克力,一大板一大板的,青年商店卖四毛钱一块。” “金丝猴巧克力嘛,”金峰华说,“我们进去看一看?” 只有吴永强响应了这个号召,他从风火轮上跳下来:“我没上过保育院,我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他知道,”金峰华指指王泉,“这个家伙最好吃。” 王泉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吞吞吐吐说:“说好,我带你们去,我不进去,给老师知道我要倒霉的。” 三人走去保育院大楼后面,方鸣谦蒋文波陈奇峰爬去玩滑滑梯,从大理石滑道上鱼贯而下,过了一会吴永强从保育院楼里跑出来对他们挥手:“你们过来,快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三人互相看看,蒋文波说:“去看看,反正我们不吃。” 他们走进保育院楼里,洗衣房边上一个小房间门开了,金峰华和王泉正在屋里翻箱倒柜。方鸣谦走到门口,看见房间里放着几排货架,一只货架上摆着叠好的毛巾c床单,一只货架上摆着各种教学用具,金峰华和王泉一层层翻着,寻找传说中的巧克力。 “这门怎么开的?”方鸣谦问,“没锁吗?” 金峰华指指墙上的窗户,窗棂最上方有两个横条气窗,没有装栏杆,已经被掀开了:“我们从那里钻进来的。” “你们这样要被抓起来的。”陈奇峰说,“这叫入室盗窃。” “神经病,”金峰华说,“又没爬你家,这里都是公家的东西,我们就是看看。” “就是就是,”吴永强搓着手,“公家的。” 三人在房间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巧克力,金峰华推了王泉一把:“是不是这里啊?你搞错了吧,都是毛巾肥皂尿布。” “可能是隔壁,”王泉说,“我记不清了。” 金峰华不说话,噔噔噔跑出去,几分钟后隔壁房间门从里头开了,金峰华满脸红光冲他们挥手:“在这里在这里。” 王泉和吴永强冲进房间,在里头发出欢快的笑声和争抢声。吴永强嘴里咬着一大块巧克力,探出头对走廊里三人说:“你们不进来?全是吃的!” 蒋文波吸了吸鼻涕看看他们:“走,去看一下总行吧。” 三人站在门口,隔壁储藏室储备丰富,饼干盒饼干桶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一桶桶奶粉,一罐罐麦乳精,金峰华手舞足蹈,吴永强兴高采烈,王泉嘴里咬着巧克力,左手桃酥右手万年青,他独特的吃相引起了三人的好奇。 王泉仰着头,把一整板巧克力咬在嘴里,嚼一口甩一下头,几大口囫囵吞下了一块巧克力,一张大嘴成了食物粉碎机,左手那块桃酥用同样方法,两三下嚼碎吞下肚,接着又把一摞万年青饼干塞进嘴里,鼓着两个腮帮子狼吞虎咽,蒋文波被他的吃相逗得笑起来:“你们看他像不像动物世界里的鳄鱼?” “你们不进来?”吴永强往军绿小书包里装水果糖,“不吃白不吃。” 陈奇峰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你快点出来,抓到了就是小偷。” “这怎么能叫小偷,”金峰华整理出了一摞金丝猴巧克力,“保育院这些小鬼哪吃得完这么多零食,我们是帮忙。” 吴永强递出一板巧克力:“呐,你们要不要吃,算我分你们的,你们没当小偷,好吧?三个假正经。” 蒋文波撇了一块塞进嘴里:“我帮你们试一下啊,看看有没有变质能不能吃,这不算偷吧。” 方鸣谦也撇了一块:“要你帮我们试?我们自己没有嘴?” 嘴里的巧克力又香又甜,滑腻腻下了肚,方鸣谦吃完,扭头对陈奇峰哈了一口气,陈奇峰咕地一声咽了口水,左思右想为自己找出了合适理由:“万一变质了,你们都吃了拉肚子,我不吃,你们要说我不够意思了,朋友之间要有难同当。” 陈奇峰撇下一大块分担了他们的风险。金峰华抱着整整十几板巧克力从房间里走出来,把外套脱下来包住巧克力:“你这就说对了,我们不能光自己吃,还得分给其他人,这叫劫富济贫。” 王泉跟在后面出来,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一张黑脸憋得通红。 “你干嘛?”金峰华问他,“装鬼吓哪个?” 王泉捏拳咚咚敲着自己胸口,指着自己的喉咙。 “饿死鬼噎住了,”蒋文波说,“你们帮帮他,不然要噎死了。” 他们试了好几种办法,拍胸敲背搂肚子,王泉一张脸憋得发紫,方鸣谦看得害怕:“他好像真要憋死了,我们去喊人吧。” “你们让他靠墙站好,”吴永强说,“我来。” 他们把王泉扶去墙边,吴永强挥挥手:“你们走开。” 他后退两步冲上去,抬起腿用脚跟踹在王泉心窝上,王泉呱一声从喉咙里喷出一堆干燥桃酥碎,吴永强又踹了一脚,王泉哇地吐出了一大团饼干渣,这才喘上了气,拉风箱一样咝呀咝呀大口喘气。 “这傻鸟差点把自己噎死,”吴永强说,“你吃了几块桃酥?” “你不可以少吃点?”金峰华捶着他的背,“又没人跟你抢,真是饿死鬼投胎。” 王泉红着眼流着泪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打我干什么,找点水给我喝不就行了?” 看见金峰华的一包巧克力,王泉也脱了外套,回头从储藏室里包了满满一堆零食出来。 “你们偷这么多吃的!”陈奇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出事了不要把我供出来,我没参与啊。” “我们这叫劫富济贫,你懂个屁,回去我们就分掉,给工人村小鬼开荤。”金峰华说。 “你分是你的事,我可不分。”王泉把一包零食抱得紧紧的,“我要藏起来慢慢吃。” 六个人从保育院后门钻出去,各自分头回家。晚上金峰华在劳动服务公司二楼分享了金丝猴巧克力,在场的每个小鬼都分到一整板金丝猴巧克力。 “还是小庆够意思!”拿到巧克力的小鬼纷纷称赞金峰华的共享精神,“你以后也带我们去劫富济贫。” “那不用说,”金峰华坐在铁栏杆上踌躇满志,“以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节目彩排 六一儿童节到来前,学校各年级为儿童节演出忙起了节目彩排。四班的自选节目是大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音乐老师余小霞上音乐课时弹着钢琴伴奏,一遍遍教他们咬字发音,齐声高歌。余小霞烫着黄色卷发,鸡心领连衣裙上露出一截雪白脖子,挂一条细细金项链,她脸上有星星点点小雀斑,被一帮顽童私下起了个满天星的绰号。余老师叫方鸣谦唱一段,方鸣谦讪讪站起来,扯着破锣嗓开始吼:“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你停一下,”余小霞说,“唱歌不是背书,要和朗诵一样有感情,你的感情在哪里?你找一下感情,准备好了再来一遍。” “哦,”方鸣谦抓抓屁股,感情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他努力找了找感觉,“余老师我准备好了。” 余小霞弹着琴重新开始,点着头打着节拍,瞟一眼方鸣谦示意预备。 方鸣谦和秦婉璐坐上小船,白浪拍打沙滩,涛声阵阵。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远处的灯塔海鸥环绕,阵阵海风吹来大海的气息。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方鸣谦背对灯塔划桨,秦婉璐指着方向,鹅蛋脸上笑意盈盈。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画风突变,方鸣谦欢快起来,使出了划龙舟的力气,飞快划着船桨,小船乘风破浪上下颠簸,秦婉璐掏出了鼓槌,击打着面前的红色小鼓,方鸣谦喊着嘿哟!嘿哟!秦婉璐喊着加油!加油!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方鸣谦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欢乐,在风字唱到一半时笑了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出猪叫一样的吸气声。余小霞飞快按着黑键叮叮叮打铃一样瞪着方鸣谦:“你笑什么笑?你跑调了知不知道?” 方鸣谦强忍着笑:“余老师,我一唱歌就这样。” 余小霞叹口气:“你要是肯好好练,以后可以唱男低音,就是不认真!坐下坐下!” 余小霞喊了另一个同学起来过堂,方鸣谦跟着节奏在心里默背歌词,跑调就跑调,反正大合唱跟着混过去就行,还有人就张张嘴对歌词不发声呢。 下午放学后,年级的集体舞才是排练重头戏,排练地点体育室,跳马和地垫都被搬去墙角,几个年级几十个小孩在老师们指导下排练各种舞蹈曲目。方鸣谦参加的集体项目是民族舞蹈,徐老师抱来一大堆演出服,男生们戴上黑色镶边小帽,穿上镶着亮片的坎肩,套上黑绒长裤,换上白色大靴子,靴子又尖又翘像鱼钩。 女生们的打扮更华丽,她们穿着露背红肚兜,胸口绣着牡丹荷花,露出胳膊和肚脐,头戴亮晶晶挂珠头饰,头饰后垂下一片半透明纱巾,脖子上戴项链,手腕套手镯,镶满亮片挂着铃铛,一动就哗啦啦响。徐老师开始教移脖动作,这个动作很难,徐老师柔若无骨,脖子动也不动,脑袋随着节奏在两个肩之间来回漂移,轻盈曼妙。女生们学了半天,没有一个掌握要领。 男生们的任务简单得多,作为绿叶和背景,他们只负责在音乐间隙,齐声发出嘿嘿的大叫,然后晃动手里那只响鼓,发出一阵阵银铃抖动声。 高年级排练的舞蹈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欢乐的乐声响起,一大群背着箩筐的小姑娘身穿绿裙,在嘀哩哩哩的音乐里整齐划一摆动小腿出场,老师们大声喊节拍,挨个指点她们的姿势和造型,领舞的珍菲打扮与众不同,她穿红裙背箩筐,迈着小碎步欢快上场,走到场地中央布单上,往地上一跪把箩筐放下,围着箩筐开始扭腰送臀打圈,身段柔软动作娴熟,最后躺在地上做起了高难度体操旋转动作,转了七八圈后,珍菲翻滚着一手勾起箩筐,转着大圈衣袂飘飘,背上箩筐后把右腿往后一翘绷直,做了一个舞台芭蕾剧的定妆亮相造型,站的笔直动也不动。这一连串优美娴熟的舞蹈动作立刻引来了体育室里的热烈掌声,女生们妒嫉又羡慕地看着珍菲,为自己的驽钝和种种小缺陷懊恼不已。男生们都不吭声,两眼发亮如同发现了宝贝,陈奇峰站在方鸣谦身边张大了嘴,方鸣谦往他嘴里丢了一个线头他才回过神说:“哇,感觉像仙女。” 排练时男生们心不在焉,利用各种机会偷偷打量身后的珍菲,她排练时格外认真,老师大声夸奖,要她一遍遍做动作示范,男生们小声议论着这位下凡仙女的长相c班级c住址和特长。 熟悉的乐声再度响起,其他年级的老师都停下排练,让他们认真观看这一出舞蹈排练。珍菲旋转跳跃出场,其他人就黯淡下去,她脸上扑着粉,眼影闪闪发光,嘴唇涂得鲜红,露出一口标准微笑,十六颗白牙在昏暗的体育室里闪烁微光,老师们啪地拉亮体育室顶灯,珍菲的一举一动如皮影戏般深深留在顽童记忆深处,他们看着地上的影子,又看看全程保持微笑的珍菲,为这个高年级女生心潮澎湃,把两只乌黑的手掌拍出响亮密集的掌声,拍得掌心发烫心跳加速。 一连四天,他们个个鼓足了劲在体育室排练,就连没有选上的吴永强,都趴在窗外偷看彩排,体育室窗户外的茅草从里,冒出一排傻里傻气的男生,争先恐后前来一睹珍菲风采,在窗户后发出噢噢的起哄和称赞声。珍菲对此表现得十分漠然,她跳了一半停下,走到窗前嗤啦一声拉上窗帘,又指指其他几扇窗户:“你们帮帮忙,把那边窗帘拉起来。” 看过了珍菲,小女生们对节目排练产生了怀疑情绪:“她跳得这么棒,我们练得再好有什么用?” 徐老师大声批评她们的妄自菲薄:“你们连一个移脖都学不好,还想跟人家比?打起精神给我好好练!” 几位文艺积极分子响应了徐老师号召,在几天努力后,她们的移脖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如今正在苦练手腕姿势和脚尖动作,徐老师喊着节拍:“咚哒哒哒,咚哒,抬腕!咚哒哒哒,咚哒,翻手!咚哒哒哒,咚哒,点地” 涂丽涂颖姐妹和廖红莲跟着节奏翩翩起舞,把项链和小手镯上的铃铛甩得哗哗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儿童节上 一九八六年六月一号,星期天,晴,万里无云。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下午学校在工人村大礼堂举办了“银山子弟小学一九八六年国际儿童节庆祝大会”,黄老师组织我们上台演出。我参加了两个节目,第一个节目是班上的大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唱歌时我偷懒,前半段对口型没出声,后半段跟着大家一起哼,黄老师没发现我偷懒。唱完合唱,徐老师喊我们去舞台后面换衣服,准备参加第二个节目,我们的集体舞叫“美丽的新疆”。跳舞不能偷懒,不过也没我什么事,我就是跟着站在后面扭一扭,敲敲鼓,喊几声。 ——摘自《方鸣谦日记》 礼拜天一早,他们先去找吴永强。吴永强家住选厂尾砂坝,属于地址三分队家属。他穿一件蓝外套,戴着红领巾站在桥头等他们三人。 吴永强说:“我先带你们去选厂,我们从选厂上尾砂坝,你们还能看看里头的车间。” 导游吴永强带着三人溜进选厂大门,穿过厂房走进车间,吴永强熟门熟路给他们介绍起车间,第一个车间墙角堆满生锈铁球,一只只大滚筒不停旋转发出巨大噪音,吴永强用最大音量喊着说:“这是磨选车间!井下采出来的矿!用电机车!拉去粉碎!粉碎好的矿!都要送到这里!磨成粉!” 他指指墙角的铁球:“滚筒里全是这种球!矿从这头进去!那头出来!就变成粉了!不过这里上班!很容易!得矽肺病!” 他们连忙捂着口鼻穿过磨选车间走进浮选车间。浮选车间里放着一个个大铁槽,铁槽外积着厚厚一层铅色矿泥。一根转轴带动六个页片在铁槽内慢慢旋转搅拌着铅灰色矿泥,铁槽高度不一,矿泥泛着亮光,从高处选矿槽流向低处选矿槽,层层筛选后进入烘干车间。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走过烘干车间密闭厂房,烘干的矿泥从传送带出来,变成一摊摊精矿粉末,长长的橡皮传输带把矿粉往上运去精矿车间,运输带两旁长长的水泥台阶一路往上,吴永强带三人走上台阶,从半山腰精矿车间钻出来,走上外面碎石路,他指一指红土山上高耸的水泥大坝说:“那里就是尾砂坝,我家就住在边上。” 他们顺着碎石路走上去,山脚下那排瓦房,吴永强家占着其中两间,他们走进去看了看,屋里破破烂烂,放着几张竹篾床,吴永强说:“我家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们去尾砂坝玩。” 他们走上尾砂坝,一条巨大的管道横贯水泥大坝,每隔十来米,管道上就横出一根炮筒粗的大铁管,吴永强过去掰着炮管后的大水阀:“来帮忙开龙头,我放给你们看。” 几人合力拧开方向盘一样的阀门,管道里一阵隆隆声,几秒后炮管里喷出一股灰色废浆,噼啪喷涌来势汹汹,他们连忙关上阀门,炮管里残余的废浆失了力道,老头撒尿一样绵软下来,滴滴嗒嗒往下流淌。 粘稠的废浆在炮管下堆成一摊圆锥形,吴永强笑嘻嘻说:“这个晒干了就是尾砂,现在看像不像一堆粑粑?” 四人从坝上绕下去,踩上坚硬的灰白尾砂地面,放过废浆的地方湿答答,他们用脚跺了跺坚硬的地面,陈奇峰说:“我听说尾砂坝跟沼泽一样,会陷进去?” “那是命不好,”吴永强说,“我在边上住了这么多年,天天都到尾砂坝玩,从来没出过事。” 他们在尾砂库里绕了一大圈,尾砂库原本是一个山谷,尾砂日积月累越堆越高,掩埋了大部分山丘,昔日的山峰如今变成几个低矮的小山包,尾砂库里寸草不生,只有这些小山包像荒漠里的绿洲,长着低矮的杜鹃c乌饭子和小灌木,有的山头还长着几颗小松树。 方鸣谦站在山包顶上说:“等我们长大了,不知道这些山包还在不在。” “迟早都要被尾砂埋掉的。” “那我们应该留个念。” “怎么留念。” 他们在一颗小松树上用石子划了四道横线,在一块大石头上用小石子划出白白的笔迹写下:蒋文波c陈奇峰c方鸣谦c吴永强,一九八六年六月一日到此一游。写完后吴永强说:“先回家吧,下午还要演出,改天你们再来,我带你们好好玩。” 下午他们先在学校集合,穿着统一的校服,蓝色海军领衬衫,蓝白条纹西装短裤,长筒袜一直拉到膝盖,袜口印着红蓝两道条纹,白球鞋用粉笔涂得雪白。到了教室,徐老师拿着化妆盒进来,他们排队挨个站上讲台让徐老师化妆。 徐老师给他们脸上涂粉,腮上打胭脂,描眉擦口红,一个个脸蛋涂成红红的猴屁股,教室里一群雪白粉嫩的男生互相看着脸上两团胭脂红,嘻嘻哈哈打闹,笑完了舔嘴唇,把牙齿染成粉红色,哇哇叫着跑去漱口。女生们穿白衬衫红裙子,个个头戴红花,互相用粉笔涂着球鞋面。一切准备完毕,按班级在操场上列队,排队去了工人村大礼堂。 工人村大礼堂,主席台上背景是左右各竖五面红旗,中间挂着国徽,舞台上方挂着横幅,红底白字写着“银山子弟小学一九八六年国际儿童节庆祝大会”,他们按班级顺序坐好,为了维持秩序,方鸣谦和秦婉璐坐在班级两端,一左一右当起双护法,黄老师端坐中间指挥,文艺委员廖红莲在座位间跑来跑去忙个不停。 灯光暗下来,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主持出现在舞台上,他们走到舞台中央,男的是徐挺,女的是珍菲,两个人都画着很浓的妆,一人拿一只话筒。 徐挺说:“尊敬的各位领导c各位老师。” 珍菲说:“亲爱的同学们!” 两人一起说:“大家下午好!” “五月莺飞草长,万物生长。” “六月蝉鸣风清,阳光普照。” “我们的心像怒放的花朵!” “我们的心是欢乐的海洋!” “六月,是童年的摇篮,是童年的梦想。” “六月,有童年的沃土,有童年的太阳。” “我们迈着喜悦的步子走进了六月,走进了我们自己的节日——” 两人一个伸左手,一个伸右手:“六一儿童节!” “尽管,我们只是一颗颗小草,但我们骄傲地生活在银山的臂弯。” “尽管,我们只是一朵朵小花,但我们幸福地成长在祖国的怀抱。” “在这美好的节日里,让我们满怀感激之情地说一声——” “谢谢你们,辛勤的老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来表示对老师衷心的感谢!” 大礼堂里掌声雷动,欢呼此起彼伏,等了一会,两人在台上接着说。 “今天大家欢聚一堂,让我们用歌声唱出银山的快乐童年。” “今天大家载歌载舞,让我们用舞蹈跳出子弟的崇高理想。” “我们将用智慧与热情,播下银山的种子。” “我们将用理想与彩虹,创造美好的明天。” “听!悠扬的音乐已经飘来!”徐挺把手掌放在耳后。 “看!曼妙的舞姿即将呈现!”珍菲一伸右手指着台后。 两人欢天喜地异口同声宣布:“银山子弟小学庆祝六一节目表演,现在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儿童节中 “小时候,妈妈常在睡觉前给我讲故事。” “妈妈的故事美妙动听,引人入胜。” “妈妈的故事婉婉道来,绘声绘色。” “妈妈的故事里,有美好的童年。” “妈妈的故事里,有伟大的母爱。” “下面由一年级一班,为我们带来一首大合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一班的小鬼们呼啦啦从舞台后走出来,站上合唱专用木台阶,班主任刘老师拿着指挥棒,余老师弹着钢琴,小鬼们嘴巴一张一合,方鸣谦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缺门牙,白牙上黑了一块,心里不由得嘿嘿一笑。在钢琴伴奏下,他们开始齐声高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一班唱了一半,黄老师就指挥四班从侧门出去,绕去舞台后集合,三班已经做好准备出场,二班站在台上唱起了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方鸣谦近距离打量两个主持人,两人脸上都扑着厚厚粉底,徐挺大热天穿着长袖衬衣,打着蝴蝶领结,洋气的代价是汗流浃背,大颗大颗汗珠从他鬓角滑下,珍菲一身白色连衣裙,睫毛又长又黑,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默默记着台词。 二班同学唱完回台,个个表情轻松愉快,嘻嘻哈哈从他们身边走过,徐挺和珍菲互相看一眼,又走上舞台中央。 “天蓝蓝,海蓝蓝。” “海边有个月亮湾。” “湾里有条打渔船。” “船里有位老爷爷。” “他的故事说不完。” “下面有请一年级三班的同学,为我们带来一首,大海啊故乡。” 三班同学一个个紧张严肃走上台去,方鸣谦跟着拍子哼起了“大海啊大海,是我生活的地方”,觉得这首歌比自己班的划起双桨要好听。等到三班唱完,徐挺珍菲上去报幕时,吴永强突然举手喊:“黄老师,报告!我想上厕所。” “早不上晚不上,这个时候想上,憋着。”黄老师说。 “报告黄老师,我肚子疼,想拉屎,憋不住。” 整个班人笑起来,黄老师想想没办法,挥挥手放行:“你去吧去吧,第二排位置我调整一下,陈奇峰你换吴永强的位置,第三排其他人不动。” 徐挺和珍菲走下来,方鸣谦跟着大部队呼啦啦走上舞台,站上木头合唱梯第三排,舞台灯光亮得刺眼,白花花照出前排同学发根里的头皮屑,方鸣谦看了看台下,密密麻麻全是人。黄老师走上来对余小霞点点头,接过指挥棒,亮亮的灯光下黄老师鼻尖冒汗,方鸣谦瞟一眼秦婉璐,她也很紧张,头上的大红花一抖一抖。余小霞弹起钢琴,黄老师跟着节拍挥起指挥棒,陈振威抢了半拍,不等黄老师发令就张大嘴抢先唱了个“让”,硬生生被黄老师瞪回去那个“我”字。 廖红莲踩准节奏带头唱起来,全班跟着她一起张嘴:“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为了避免跑调,方鸣谦小心翼翼对着嘴型不发声,唱到“水中鱼儿望着我们”那句,台下忽然响起阵阵笑声,方鸣谦以为是哪个笨蛋唱跑调了,身边的毛晓波笑起来捅捅方鸣谦,他顺着毛晓波眼神看过去,只见吴永强含胸驼背,正从舞台后探头探脑走出来,害羞地摸着头,咧着一张嘴对台下傻笑。 五谷轮回之所归来的吴永强,保持了高度的集体主义荣誉感,念念不忘参加集体大合唱。他从舞台后蹦蹦跳跳跑出来,一眼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顿时发懵,没了欢天喜地的气势,战战兢兢往前走,边走边对台下挥手致歉,一张脸似哭似笑,拧成一只小苦瓜,台下顿时笑成一片,台上的同学几乎被笑声打断歌声,黄老师手里指挥棒不停,转回头飞快对吴永强喊了一嗓子:“快点进去!” 吴永强会错了意,以为黄老师不许他进队伍,走到一半又返身往舞台后倒退着走,台下笑翻了天,黄老师拿指挥棒一指吴永强,发出了明确指示:“第二排老位置!” 吴永强这才弯着腰一路小跑进了队伍站好,台上的歌声被笑声冲得稀稀拉拉,廖红莲恼怒地回头挨个瞪笑场的同学,这才压住场面,勉强撑到了底。四班同学强忍着笑低头走去后台,到了幕后,顿时把吴永强围得水泄不通大声嘲笑。黄老师揪着他的耳朵拉去一边训话,四班学生顺着台阶走回座位。 二年级开始,就有才艺表演c诗歌朗诵c单人独舞,每个节目演完,他们都在台下啪啪鼓掌,方鸣谦想着珍菲那个舞蹈节目,却迎来了意外惊喜。 徐挺和珍菲在舞台上报出了客串节目:“下面,我们有请银山幼儿园的小朋友,为我们表演一支集体舞,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一堆胖乎乎的幼儿园小鬼头登台出场,方鸣谦咧嘴笑起来,对着台上挥手高喊:“高燕!高燕!” “你坐下!别喊了!”秦婉璐威严地走过来拍着方鸣谦,“台上听不见的!你不要破坏纪律!” 方鸣谦吐吐舌坐下,笑眯眯看着高燕在台上伸胳膊蹬腿,胖胖的小胳膊上撒着亮晶晶彩粉。他瞄一眼秦婉璐,黄老师的位置还空着,他装作去上厕所,从侧门跑去舞台后,兴高采烈等着高燕。那支舞足足跳了十分钟,幼儿园小朋友才回到后台,方鸣谦喜气洋洋挥着手喊:“高燕!高燕!我来看你了!” 高燕哇哇叫着冲过来,看看他脸上的猴屁股红哈哈大笑:“谦谦哥你怎么跟女人一样,还涂口红。” “我等下也要跳舞,还不能卸妆,”方鸣谦说,“你们现在去哪里?” “我们坐在那里,”高燕一指第二排左侧一排空位,“你要跳什么舞?” “民族舞!等会跳完舞我去找你,你别乱跑!”方鸣谦拍着高燕小西瓜一样的肚子。 “你要好好跳,”高燕说,“刚才那个傻瓜是不是你们班的?好好笑!” 方鸣谦跟着他们下了舞台,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徐老师就挨个点名,把集体舞小演员们带去后台,男生在舞台后露天换衣服,女生去更衣室,他们换好服装,拿了手鼓,方鸣谦跟着黑压压一群人登台亮相,音乐响起,女生们花枝招展扭头展臂,男生们集体在台上打酱油,每到音乐停顿处,他们就一齐跺脚大喊两嗓子嘿!嘿!音乐响起来,他们就扭着屁股装模作样跳舞,徐老师在后台一打信号,他们就玩命一样摇着手鼓。一场舞跳下来,女生们个个汗流浃背,涂丽雪白的脊背上沁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她姐姐涂颖截然相反,背上一层油光发亮的黑。跳完舞回到后台,方鸣谦脱了戏服,就奔下台去找高燕。 高燕让出一半位置给方鸣谦坐,他坐下对高燕说:“等会有个好厉害的姐姐要出来跳舞,我们排练的时候看过。” “有多厉害?”高燕问,“比我还厉害?” 方鸣谦揉揉她的头:“那个姐姐真的厉害,会鲤鱼打挺乌龙搅柱,你等会看。” 高燕偷偷递一个糖过来:“我们跳舞发的,我分你一个。” 方鸣谦含着水果糖,两人聚精会神看着台上节目表演。轮到珍菲她们出场时,徐挺单人报了幕,不等他报完,台下就响起了响哨和鼓掌声。 一大群背着箩筐的小姑娘欢快地蹬着腿出来,方鸣谦屏息静气,红裙珍菲如约而至,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高燕在他耳边低语:“这个姐姐好漂亮。” “你长大了也跟她一样漂亮。” 高燕嘿嘿笑着摸着自己肚子。台上珍菲一连串赏心悦目的动作征服了整个大礼堂,一口标准露齿微笑,身段柔软灵活,和少年们钟爱的五官精致美有所不同,珍菲之美活灵活现生龙活虎,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一种与众不同,多年以后方鸣谦才明白,珍菲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能量唤作气质。到最后珍菲摆出那个芭蕾舞定妆亮相动作时,连高燕都站起来,把两只小胖手举过头顶啪啪鼓掌喊:“姐姐太厉害了!” 大礼堂里半数男生都站起来,集体吆喝着口号:“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珍菲带着同学们对台下鞠躬谢幕走去后台,大礼堂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珍菲进了后台不到五分钟,又换好衣服出来,满头汗珠和徐挺站在一起报幕。 演出以一曲欢乐的歌唱祖国结尾,整个大礼堂的学生们都站起来齐声高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唱完歌,高燕和小朋友们集体回保育院,方鸣谦回到自己班上,黄老师带他们在大礼堂外集体合影。拍照时方鸣谦照旧对着镜头挤眉弄眼,拍完照,二班金峰华跑过来悄悄在他耳边说:“为了庆祝儿童节,我们决定,今天晚上再去劫富济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儿童节下 用罢晚膳,工人村七八条好汉聚在大槐树下,开始谋划劫富济贫。 “要是被抓住怎么办?”赵毅胆子最小,“告到老师那里,我们就死翘翘了。” “谁抓?保育院晚上又没有人。”金峰华还沉浸在上一次的胜利喜悦里,“噢,我拿出来的巧克力你敢吃,叫你去你就怕啦?” “她们当老师的也偷偷带东西回家,”王泉说,“把麦乳精c奶粉倒出来,一小包一小包带回去,她们家的奶粉和麦乳精都是从保育院里拿的。” “麦乳精干吃最香,”张琳说,“加点奶粉拌一拌,你们试过没有?” 麦乳精外包装的小麦c鸡蛋和奶牛图案一一在黑暗中浮现,好汉们蠢蠢欲动。 “我们先说好,”金峰华挥挥手,“谁都不许乱讲当叛徒。” 大槐树下七八只手搭在一起:“谁当叛徒枪毙谁!” 方鸣谦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金峰华转身用手电照着他:“干嘛,你不去?想当叛徒?” 他们晃到工休下坡,分批从门下钻进去,刘波因为太胖卡在门下,唉哟唉哟叫着,里头人拉,外面人推,方鸣谦趁机踢了他屁股两脚,里外合力把刘波塞进保育院。 进了保育院,金峰华熟门熟路钻去楼后,爬进储藏室开了门。一伙人走进楼里黑压压涌进储藏室,王泉饿痨鬼本性难移,一进去就直扑桃酥而去,两手不停往嘴里塞桃酥,嚼得咔咔有声。张琳打开麦乳精瓶子,把褐色片状麦乳精倒在盖子里,从奶粉罐里挖一勺奶粉,两下拌匀,仰头倒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们试试特别香。” 他们人人含着一嘴麦乳精拌奶粉,说话时嘴里喷出阵阵粉末。金峰华找了一圈:“没巧克力了,上次拿太多了,估计藏起来了。” 几个人开了一桶万年青饼干,分着吃了几片,金峰华提议人人抱一桶饼干回去,遭到众人反对:“我们就是来玩一玩,又不是当小偷。” 只有王泉一声不吭往嘴里拼命塞桃酥饼,干瘪的肚子很快鼓起来,方鸣谦看了他肚子一眼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少吃点,再噎住没人救你。” “就让我噎死好了,”王泉说,“不要再踹我肚子了,上次被你们踹得我粑粑都流血。” 他们从储藏室里出来,教室门开着,他们从一楼玩到二楼,走进小班休息室,躺在摇篮床上左摇右晃,赵毅绰号马季,不但长得像马季,还会编顺口溜,他缩在摇篮床里,两脚架在床外摇摇晃晃念:“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桥,有阿娇,小鸟对她喳喳叫,阿娇好,喜欢笑,美得简直要冒泡,上海皮,戴草帽,光着屁股找阿娇,阿娇好,阿娇抱,阿娇给我把把尿。” 上海皮张琳叫起来:“有没有人一起来给马季把尿?” 几个人冲上去压住赵毅,合力把他抬起来,分开双腿要脱了裤子给他把尿,在小班休息室大闹了一阵,他们又去隔壁午休室,躺上高低床吹牛,方鸣谦走到最靠里那张高低床前,追忆当年午睡时画地图的光辉岁月。 一道手电光射进来,张琳喊起来:“小庆你别照,眼睛都给你照花了!” ”我没照啊,“金峰华说,”我躺在你后面。“ “不照?不照我怎么认得出你们?”刘园长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来,“这回给我抓到了吧。” 刘园长晃着手电从门口走进来:“张琳!真没想到啊,你上了小学,不感谢我们幼儿园也就算了,还要回来偷东西!我要送你们去保卫科!” 听到保卫科三字,方鸣谦吓得魂飞魄散,刘园长的手电照着另一个方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暗处,方鸣谦迅速趴下钻进床底躲起来。 午休室灯啪一声亮了,方鸣谦看见门外走进来几双皮鞋,里头一阵骚乱,小鬼们穿着白球鞋在高低床之间和老师们玩起捉迷藏,四个女老师兵分两路抓住五个小毛贼:“上次就是你们偷的巧克力吧?这次还敢来?你们又偷了什么?” “我们没偷东西,就是来玩一玩。” “那楼下门怎么开了?饼干都少了一半,桃酥哪个吃的?” 他们指指王泉:“桃酥都是他吃的。” “这还不叫偷?你们都给我站好。” “刘老师,要把他们怎么办?” “这几个都是工人村小鬼,带他们去找家长。” “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了,就我们几个。”金峰华说。 老师们推推搡搡把他们推出休息室,啪地一声关了灯,方鸣谦长长喘一口气,庆幸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你们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一下,看少了什么东西,门锁一下。”刘园长在走廊里说。 午休室灯又亮起来,一双女式皮鞋走进来,咔哒咔哒绕了一圈,从方鸣谦眼前走过,他捂着嘴憋住气,皮鞋走去门口,啪,关灯,嘭,锁门,钥匙在前门锁孔里转两圈,反锁?!方鸣谦几乎要喊出来,钥匙在后门锁孔又转两圈,皮鞋咔哒咔哒下了楼。方鸣谦钻出来,趴在窗口,看着院子里两只手电筒在地面照出两个黄圈,老师们推推搡搡带着张琳他们出了铁门,过桥走去工人村。 路灯惨白地照进午休室,方鸣谦拧了拧前门后门,锁得牢牢的。他趴到窗口,二楼离地有六七米高,他使出吃奶的劲,想把一张高低床推去门下,打算从气窗爬出去回家。实木高低床结实笨重,方鸣谦推了半天没动,一脚踹去,照旧纹丝不动,只得放弃另想办法。方鸣谦站到窗前,马路上有自行车骑过,蒋文波家厨房里亮着灯,方鸣谦想呼救喊人。 且慢,一个声音说,喊人来救,你就暴露了,少不了要挨外公一顿打,等刘园长告到学校,黄老师知道你在保育院偷东西,除了批评教育,还要撤你学习委员,被黄老师知道你偷东西,也不要幻想当什么三好学生了。方鸣谦心里阵阵恐慌,不能喊人。他看看窗外,那个声音说,跳楼?摔死残废二选一。 关在休息室会怎样?方鸣谦问那个声音。明天早上总要开门的,也许你会被抓到,结果都一样。万一你狗屎运好,能趁老师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回家去和外公求个情,求他不要告诉黄老师,还可以保住这个秘密,保住学习委员和三好学生。 那金峰华张琳他们会招出我吗?不知道,那个声音说,你自己要来,怪不得别人。方鸣谦在各种可能性之间权衡利弊,六月的晚风吹进午休室,他还穿着下午那套短袖短裤,浑身发冷打起冷战。方鸣谦爬上床铺盖上被子,为了学习委员,为了三好学生,你得赌一把,在这里熬一晚上,明天一早找机会溜掉。 路灯从窗外照进来,走廊尽头的厕所每隔一阵就发出隆隆冲水声,保育院后,半山腰间门球场那颗老槐树上,猫头鹰一声接一声鬼笑,方鸣谦拉上被子蒙住头,在各种恐慌里悔恨交加,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秦婉璐的脸严厉地出现在黑暗中,当小偷! 方鸣谦摇摇头,努力为自己洗白,我不是小偷,我就是图好玩,我才不稀罕那点吃的呢。王泉嚼着桃酥嘲笑他,你不稀罕?你吃了麦乳精拌奶粉没有?张开嘴我看看?方鸣谦呸呸吐着口水,想要吐掉嘴里香甜的麦乳精味,和饿痨鬼划清界限,撇清一切关系。为自己辩白了半天,他才沉沉睡去,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见沈勤囡在马路上低声呼唤:“谦谦,回家了,谦谦,回家了。” 过了一会他又听见李锡生在夜里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很想跑去窗口高声回答,我在这里睡一晚就回来,你们不要找我了。 早上五点多,天一亮方鸣谦就睁眼醒来,叠好被子躲进床下,焦虑不安地等着午休室开门。马路上人多起来,跑步的,上班的,围墙外黄水河边,早点摊的各种动静传到他耳朵里。 “三根油条。” “呐,找你五分钱。” 煤球炉呼呼作响,蒸笼下的开水咕咕冒泡,咳嗽声,闲聊声,保育院大门打开的吱呀声。方鸣谦缩了缩身子,躲进最靠里的角落,床下满是灰尘蛛网。皮鞋声在大理石地面咔哒作响,一楼门开了,皮鞋上了楼梯,方鸣谦心跳得飞快,隔壁小班休息室门开了,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方鸣谦觉得自己呼吸声太大了,手脚不受控制开始发抖。 前后两扇门都打开,皮鞋咔哒咔哒下了楼,方鸣谦从床下飞快钻出来,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走廊空荡荡,很好,他深吸一口气,朝左一路跑到楼梯口,侧身贴着墙从楼梯口往下看,没有人,成功一半。他踮起脚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在楼梯口朝食堂里看,没有人,他箭一样蹿到空荡荡的大厅口,正门那头门卫老伯伯坐在房间里咳嗽泡茶,他闭上眼祈祷了一阵,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保佑弟子不被抓,化险为夷把家还,急急如律令,冲! 他冲出楼直奔后门,头也不回不管不顾俯身趴下,往前一蹿钻出木门,一个手捏两颗钢球的退休老工人看了他一眼,方鸣谦立刻站起来,若无其事拍着身上灰尘,退休工人哗哗转着钢珠走上坡去工休,方鸣谦松了一口气,六月清晨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阳光普照大地,马路上行人匆匆忙忙,无人理睬他这个小鬼。方鸣谦双手一抱拳,心里暗喜,弟子谢过老君。 走过马路,他忐忑不安走进院子,李锡生双眼布满血丝冲出来对他怒吼:“你昨天死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一个晚上!” “我被人绑架了,”方鸣谦脸一热,“早上才逃出来。” ”被人绑架了?“李锡生看着他浑身黑灰满脸泥垢的样子,“你先洗脸刷牙吃饭,等下去上学,中午回来,我再好好问你。” 沈勤囡仔细检查方鸣谦脸上身上,查看”绑匪“有没有留下伤痕。李锡生笑她说:”你听他胡说八道,他皮成那个鬼样,有人绑架他?我巴不得!绑走了我还省点心!“ 方鸣谦收拾干净用了早膳,七点一刻背着书包去上学,他去二班门口喊出金峰华:“刘园长是不是要到学校告状?” “你昨晚怎么逃掉的?”金峰华问,“后来都没看到你。我们赔钱了,刘园长说既然赔了钱,就不告诉学校了。” “那你们有没有说我?” 金峰华摇摇头:“你逃掉是你本事,哎,你到底怎么逃掉的?” “我逃个屁,”方鸣谦眼里布满血丝,“我躲在床底下,锁在里头一晚上,今天早上才刚回家!” 金峰华咧开嘴笑:“那你外公没有揍你?” 方鸣谦愁苦地叹气:“他让我先来上课,中午放学回去就要揍我。你们真没招我?” 金峰华摇摇头:“我们真没说你,放心。” “够意思!”方鸣谦拍了金峰华一下,“那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挨打?” “我们每个人都挨了打,”他坏笑起来,“昨天晚上是我们,今天中午轮到你。” “早知道不跟你们去,这一趟我肯定要被外公打个半死。”方鸣谦苦着脸。 金峰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创可贴递给方鸣谦:“呐,我送你一个创可贴,祝你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屁股开花 方鸣谦问吴永强:“你爸平时怎么打你的?” “你问这个干嘛。” “我中午回家要挨打,估计这一次要打很重。” “你干什么坏事了?” “这个你别管,我就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屁股不那么痛?” “嗯,你可以想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那有什么用,当时不痛,过后不还是要痛?” 吴永强压低声音:“我一般挨了几下就求饶认错,我爸随便打打就算了。” “这回我求饶没用,”方鸣谦说,“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要不你垫个板子在裤子里,屁股口袋里装点东西。” “我外公打屁股要脱裤子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 方鸣谦叹口气去找陈奇峰:“你有没有什么止痛办法?” “吃止痛片啊。” “止痛片是什么?” “一种药,痛的话吃了就没有那么痛。” “对打屁股有用吗?” “这个,”陈奇峰摸摸头,“我不知道,反正我爸头痛会吃止痛片,我妈牙痛也吃。” “那到哪里去买止痛片?” “你屁股那么痛?要去医院开的。” “你家有没有?先借我几片,以后我还你。” “那放学去我家拿。” “好,”方鸣谦对他抱抱拳,“拜托你,今天中午我要挨打,得提前准备。” “你干什么坏事了?” “哎,改天再说。”方鸣谦摸着自己的屁股,李锡生轻易不发怒,一发怒,自己这两瓣鼓鼓的好肉就要遭殃,方鸣谦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外公打屁股,那一顿板子如疾风暴雨,似烈火燎原,打一次一个礼拜坐凳子都疼。上课时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着各种让屁股少遭罪的办法,一无所获。中午放学时,方鸣谦站在陈奇峰家楼下等着,后者上了楼,飞快跑下来,递给他一个纸包,包着七八个止痛片:“一次最多吃两个啊。” 方鸣谦接过止痛片打开看了看,对陈奇峰感激地点点头:“还是你够意思!我以后还你。” 从陈奇峰家往前走,方鸣谦感觉走在了通往刑场的大路,他慢吞吞走着,为即将到来的打屁股惩罚感到心碎,其他人欢天喜地赶回家,等着他们的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而等着方鸣谦的,是李锡生的铁腕和竹片。 他打开纸包,摸出一片止痛片丢进嘴里,咕一声吞下,止痛片味道很苦,舌根发麻,要是有麻药就好了,方鸣谦想,屁股一边来一下麻药,随便外公怎么打。 他磨磨蹭蹭,晃到马路上放学下班人流散尽才走进院子,李锡生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大难临头的预感十分强烈,屋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李锡生和沈勤囡端出菜饭摆上桌:“先吃饭,吃了饭再说,你不要怕。” 坐在桌前,方鸣谦心神不宁,一边扒饭一边偷偷观察李锡生,李锡生板着脸大口吃饭,腮帮嚼得用力,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他再瞥一眼墙根,自己的刑具已经放在那立好,小方凳是用来给他趴着的,那根竹片方鸣谦最熟悉不过,黄黄的一尺长,三指宽,竹面光滑,历尽沧桑饱经风雨,陪伴方鸣谦渡过每一个春夏与秋冬。 而今之计是先拖延时间,等到止痛片药效上来,挨板子就没那么痛了,方鸣谦盘算着大计,慢吞吞夹菜吃饭,李锡生和沈勤囡漫不经心说着话,对他昨晚彻夜不归和号称被绑架一事只字不提。吃完饭,李锡生没有立刻审讯方鸣谦,而是叫他先去外面走走,消化消化。李锡生的体罚原则和方木根不同,外公是抱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方木根是随心所欲自由发挥型。 方鸣谦在院子外槐树下走了十来圈,狠狠掐了自己手背几下,感觉不像平时那么痛,暗自欢喜,这应该是药效上来了,担心止痛片药效会过去,方鸣谦主动进了院子对李锡生说:“公公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往凳子上一趴,主动扒下裤子露出屁股。 李锡生说:“你先过来,打你之前,我们先把道理讲清楚。” 方鸣谦走过去,李锡生胡子微微有些花白,一双大手满是老茧。 不等李锡生开口,方鸣谦先把昨晚的事情来龙去脉详细交代了,说完又为自己辩护:“我不是想去偷吃,我就是觉得好玩。” “偷鸡摸狗好玩?这种事最丢脸你知不知道?给人说得一辈子抬不起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别人会说我跟你外婆对你不好,不给你零食吃,你才去外面偷。我们家没有这些东西吃?” “有的。” “你最近越来越皮,上次带高燕被人骗,这次又去保育院偷东西,我不教训你不行。” 方鸣谦点点头,对李锡生的道理他还是服气的。 “你以后不许跟这些人玩,放学就给我回家,晚上也不准出门,听到没有?” 方鸣谦撇撇嘴。 “自己过去趴着。”李锡生去拿竹片。 方鸣谦趴上板凳露出屁股,祈祷药效快点上来,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屁股祭起金钟罩,烈火焚烧若等闲。 “为了让你长记性,今天要打五十下。” 方鸣谦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叫苦,绷紧屁股肌肉,等待疾风暴雨。 第一下蛟龙入海火辣辣,第二下白鹤亮翅脆生生,第三记仙人指路响啪啪。 方鸣谦痛出了一脑门汗,咬住自己衣领,说好止痛片可以止痛的呢?屁股还是火辣辣痛起来,方鸣谦心里叹口气,止痛片兮不止痛,屁股屁股奈若何?还是想想开心事转移注意力吧。 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啪,未来的主人翁,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啪啪啪啪,为四个现代化建设贡献终身,啪啪啪,竹片雨点一样落下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李锡生把竹片舞得雄浑有力上下纷飞,方鸣谦的屁股顿时千娇百媚姹紫嫣红,一条条一道道,紫的青的红的开起了染坊。五十下打完,方鸣谦痛得浑身大汗手脚发抖,衣领湿答答,浸满悲伤的口水,沈勤囡早在一边备好了绿药膏,过来火线救援,绿药膏凉冰冰涂上火辣辣屁股,冰火两重冷暖自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多方谴责 挨完板子,方鸣谦提了一个要求:“公公,这件事你不能和黄老师说,说了我就报销了。” “你报销什么?” “黄老师知道了,肯定要撤我学习委员,然后,我三好学生也没得选了。”方鸣谦摇摇头,“那我就完蛋了。” “黄老师那里我不说,你能想到这个,说明你还要点脸,以后不许干这些糊涂事,听到没有?” 方鸣谦穿上裤子,一瘸一拐走回屋里,小姨李慧兰点点他的脑门:“你本事大哎,现在晚上都敢不回来,还学会撒谎了!” 方鸣谦没好气翻翻白眼:“干嘛,肖洋这几天没来找你,你心情不好是吧?拿我撒什么气。” 小姨顺手给了他屁股一下,方鸣谦嗷一声捂着屁股跑去床边,给自己换了一条宽松运动裤,趴在床上养伤,趁机又吞了两个止痛片。 下午上学他的走路姿势遭到了嘲笑,吴永强笑嘻嘻靠过来:“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打得这么厉害。” “要你管!” “我是不管你哦,我来管你屁股。” 吴永强伸出手要拍他屁股,方鸣谦警惕地往前一跳,背靠墙指着三人:“这个礼拜谁你们谁敢动我屁股!我就跟谁翻脸!” “我不是给了你止痛片?没有用?” “打屁股吃止痛片?”蒋文波看着方鸣谦哈哈大笑,“这算外伤,还是云南白药管用吧。” 一伙人开始讨论起外敷和内用的区别,上课后坐凳子顿时成了一种附加折磨,屁股又红又肿,一坐下去就钻心地痛,坐了一节课,方鸣谦甚至有了想故意捣乱的念头,要是老师叫他去后面罚站,那屁股就轻松多了。 课间方鸣谦踏着拐步四处乱晃,上课后干脆站在座位上迟迟不肯坐下,等到秦婉璐喊过起立,老师喊了坐下,方鸣谦才缓缓弯腰,小心翼翼贴着凳子,把左右两瓣屁股轮悬空,只坐一半凳子,痛得熬不住了,他就把凳子推到一边,悬空撅着屁股,蹲起了马步。放学后他遭到了秦婉璐和李响的慰问,两人从身后追过来笑嘻嘻问:“听说你屁股开花了?什么感觉?” “你们别幸灾乐祸,”方鸣谦对秦婉璐说,“尤其是你,你家也打屁股的。” “那我们不一样,我妈是象征性打几下,你外公这个,啧啧,厉害多了。”秦婉璐竖起大拇指,“叫你调皮捣蛋啊,遭报应了吧?” “你们能不能同情我一下?”方鸣谦喊,“大家怎么说也是同学。” “我们鼓励你多挨几次打,以后就没有那么皮了。” 方鸣谦感觉自己一步失足落井,八方踊跃落石,心里懊恼得很。他一瘸一拐走到院子前大槐树下,看见张小灵带着高燕站在门口,方鸣谦顿时深感欣慰,嘴角浮出笑意,心里暖洋洋的,高燕消息真灵通,自己中午挨了打,下午她就立刻来慰问。他笑着朝高燕挥手:“我回来了。” 高燕噔噔噔过来对方鸣谦说:“我有话跟你说。”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方鸣谦摸着屁股先发制人,“我也不是很痛。” “我不是说这个,”高燕气鼓鼓看着方鸣谦,“我是问你,你是不是到保育院偷我们东西吃?” “谁说的?” “你羞羞不要脸!”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听我说清楚” 高燕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我不要听!” 方鸣谦揉着红肿发烫的屁股:“我今天已经挨了五十大板了,我就是跟他们去玩玩。” “老师说你不学好,我今天是来警告你,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高燕一脸正义凛然转身,对张小灵喊,“公公我们走,回家!”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方鸣谦臊得脸上一片绯红,自己这次干的事情果然丢人现眼,被他们嘲笑不说,还被小小高燕警告了一次,以断交相威胁!方鸣谦意识到了贪玩和闯祸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有些事无论你怎么辩解,都洗不清丢不掉,口香糖一样牢牢粘在你脚底板,刮掉了还会留下一片脏兮兮黏糊糊的印记。 他揉着屁股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写作业,屈辱地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几天后放学,黄老师把他喊到办公室,严厉的眼神让方鸣谦想起挂历上的门神,黄老师问:“你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方鸣谦长时间沉默。 黄老师的话让他心惊胆战:”你在保育院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了。” “黄老师!”方鸣谦立刻挤出几滴眼泪,假惺惺抽泣几声,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状,“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图好玩。” “我不管你图什么,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 “外公已经打过我屁股了,我现在走路都痛!”方鸣谦列举出自己挨过五十大板这个事实,“我知道错了黄老师。” “那是你家里,家里罚了你,黄老师也要罚你。” 方鸣谦感到一阵绝望,仿佛看见自己脑门上大大的学习委员四个字已经展翅高飞,要飞去李响头上垒巢做窝。 “黄老师你不要撤我职,我认错!你原谅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我不该贪玩,跟他们瞎鬼混,也不该撒谎骗人,辜负黄老师和外公对我的期望,更不应该去偷鸡摸狗当小偷,给自己留下人生污点。” “那你先给我写个检查,黄老师看了再说。” 方鸣谦抓耳挠腮,这是他第一次写检查,写得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闪烁其词,避重就轻拐弯抹角。黄老师看了检查说:“一点都不诚恳,语句到还通顺,检查先放在我这里,你要是达到我的要求,我就把你这个检查撕掉。” “黄老师你的要求是什么?” “你这个学期要是考不到班上第一名,我新帐旧账跟你一起算。”黄老师擦掉他的眼泪,“哭有什么用,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护身头衔 在采场红砖楼,方木根在方鸣谦的性格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随着他年龄增长,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在他心里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与外公外婆分离后的岁月,方木根夫妇疏离而冷漠,让方鸣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是一个残次品,总有这样那样的天生缺陷。永不满足的方木根从未给他带来一丝欢乐,只是接二连三翻新花样,用各种手段折磨和羞辱方鸣谦,方鸣谦的自尊在方木根百般谩骂和拳脚相加下一次次崩溃,而李秀兰只是一个负责基本饮食起居的影子,远远地在一边观望,她从未理解过方鸣谦内心的喜怒哀乐。方鸣谦记得有一次,他鼓起勇气敞开心扉,扑向李秀兰的怀抱,想要寻求一点温暖和安慰,然而李秀兰下意识一闪身,避开他点着他脑门说:“你去找高燕玩,别来烦我。” 上学后,方鸣谦成功从红砖楼逃回工人村,然而他性格里的某种部分,已经发生了无法逆转的改变,从四岁那个无法无天的皮大王,变成了面前这个郁郁寡欢c满心焦虑的小大人。他怀疑一切,认定自己本身一无是处,毫无价值,只有通过取得种种成绩和荣誉,才能证明自己。黄老师这一次的暗示和要求让方鸣谦格外焦虑不安,他觉得一旦失去学习委员和三好学生头衔,自己将被打回原形——路边摊上打折处理的残次品。 为了证明这一点,下午上课时,方鸣谦通过开小差,用一笔糊涂账来举例证明。 首先冒出脑海的,是小学报名第一天的情景。 方鸣谦记得自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聊地玩着自己发明的一种游戏,数灰尘。太阳光穿过木板门上的缝隙照进教室,变成一束束扁平的光带,照得课桌上明暗交错,每一条光带里,都有很多细小的灰尘上下飞舞。方鸣谦伸出手抓了一把空气,握着拳头翻转过来慢慢摊开,睁大眼睛数着从拳头里跑出来的灰尘。玩到第三次时,一个女生走过来问:“你边上有人坐吗?” 方鸣谦摇摇头,女生坐下来看着方鸣谦皱皱鼻子问:“你在干嘛?” “我在抓灰尘,”方鸣谦指着眼前的光线说,“这里头有很多灰尘。” 他看了女生一眼:“你的脸怎么了?被火烫了?” 女生拨下额前的头发,挡住半边脸说:“这是胎记,我生下来就有。它陪我一起长大的,今年也七岁了。” 她看着方鸣谦小心翼翼地打开拳头,果然有很多灰尘从张开的手掌里飞出来,女生笑笑说:“我也来玩。” 她学方鸣谦的样,伸出手去抓那些光线里的灰尘。 “你叫什么?我叫秦婉璐。”女生说,她打开拳头的速度太快,顷刻之间灰尘都从手掌里跑光了。 “我叫方鸣谦,”他慢慢打开拳头,“你打开的要慢一点,这样它们才不会乱飞。”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玩着数灰尘游戏,玩了很久,黄老师才走上讲台,开始自我介绍,宣读班级纪律,到最后念着名单分座位。秦婉璐分在第一排,和吴永强当了同桌。方鸣谦分在最后一排,和一个叫张芬秀的女生当同桌。 同桌张芬秀举止古怪,上课时会莫名发笑,下课时对方鸣谦的各种文具充满好奇。她伸手拿过方鸣谦的水果橡皮擦,放在鼻子下闻来闻去,忽然咬掉一角,在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说:“只有香味没有甜味。” 方鸣谦不爱搭理这个言行举止古怪的同桌,他觉得世道不公,为什么自己会和张芬秀当同桌,而吴永强居然和秦婉璐同桌。开学没多久,张芬秀就被查出有脑膜炎,回家休学疗养,李锡生听闻此事后十分紧张,特地带方鸣谦去医院检查,唯恐他被传染,得了脑膜炎影响传说中的智商。张芬秀病休后,黄老师换了一个采场的大个子留级生,宋建军来当方鸣谦的同桌。 宋建军每次上学都滚着铁环而来,他在校门口把铁环斜挂在胸前通过检查,进了教室,宋建军就号称自己是哪吒三太子,胸口的铁环是乾坤圈,方鸣谦问他的混天绫和风火轮在哪里,宋建平就把乾坤圈对着方鸣谦打过来哈哈大笑。宋建军的乐趣是抢方鸣谦文具,从铅笔c橡皮到自动笔芯,无一放过。他有一支05笔芯的自动笔,方鸣谦的笔芯是07,宋建军不管不顾,从他铅笔芯盒里抽出一大把笔芯,装进自动笔一按,细细的07笔芯滑落在地摔成几段,宋建军大声抱怨:“你下次买点05的来。” 一盒笔芯被宋建军浪费完,他抢过方鸣谦的铅笔芯盒做了一个玩具,一根橡皮筋绑着盒盖立起来,盒盖里装满粉笔灰,对着方鸣谦松开,盒盖砰一声弹出,粉笔灰喷得方鸣谦一头一脸,两人吸入阵阵粉笔灰后开始大声咳嗽。宋建军常拿方鸣谦寻开心,两人就干了几架,瘦弱干瘪的方鸣谦很快被打翻在地,宋建军有娴熟的摔跤技巧,那是工人村小鬼的弱项。来自采场的宋建军精于此道,他们放学后闲来无事,在天天采场灯光球场练习摔跤,上学就拿班上同学练手,方鸣谦被他摔了十几次,浑身沾满灰尘,他忍无可忍去黄老师那里告状,黄老师对此反应有些冷漠:“你打不过他,就不要惹他嘛。” 当然,这些都是他当上学习委员之前的事情。 当上学习委员后,方鸣谦的班级生活掀开了新篇章。他不再是哪个默默无闻的小个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有了监督收作业和记名字的护身符。报复心深重的方鸣谦没有放过宋建军,他是方鸣谦的重点监督对象。宋建军放学不写作业,而是等到每天一早来教室,问其他同学借作业本抄一抄了事。 方鸣谦晃过去看看宋建军:“你在抄作业,黄老师说这样是不对的。” “你滚蛋,”宋建军说,“我写完就不错了,少罗嗦。” 宋建军不拿方鸣谦当一回事,还是一如既往蔑视和调戏这个工人村小个子。方鸣谦暗中使坏,他把宋建军和他抄袭对象,两个人作业本叠在一起,放在最面上送去办公室。数学作业不一定能看出端倪,语文作业就很容易察觉。黄老师从相同的错字和一模一样的答案里,发现了宋建军的投机取巧,她把宋建军喊去办公室训话,放学后留他在教室里抄课文。宋建军忍无可忍找到方鸣谦:“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方鸣谦装作一脸无辜:“我害你什么了?” “你天天把我作业本放在最上面干什么?” “我是按顺序放的,你最晚交,我当然放最上面。” 宋建军信以为真,第二天早早就抄好作业交来,方鸣谦翻了翻,从一叠本子里找出了他的抄袭对象,又把两人作业本放在一起,放去黄老师桌上。宋建军挨过了黄老师批评,怒冲冲来找方鸣谦算账:“你就是故意害我!黄老师又知道我抄作业了,你是不是打小报告?” 方鸣谦对这种威胁无动于衷:“收作业是黄老师交给我的任务,我打你小报告又没有奖金拿。” 宋建军把方鸣谦摔翻在地,方鸣谦去告了状,很快黄老师就拿着戒尺走进教室,当众打了宋建军三十板手心,外加下午喊家长,罪名是扰乱班级教学秩序。这对其他以欺负方鸣谦为乐的大个子起到了警示作用。 整整两个月,宋建军在方鸣谦手里吃了各种小鞋,他终于开窍改变了社交策略。礼拜一大早,宋建军带了一大把苦珠,装在袋子里递给给方鸣谦说:“我礼拜天在山上摘了好多,分你一点玩。” “我又没有苦珠枪,要这个干嘛。”方鸣谦说。 苦珠枪是他们自制的一种玩具,一根竹片中间钻孔,两头刻着凹槽,绑上皮筋,中间套一根撞针竹签,头上削尖了插进苦珠里,拉弓一样拉开,一松手,硬梆梆的苦珠飞出去,力道很大,打在脑门上要起包,打在窗户上能穿透玻璃,苦珠枪是黄老师重点查禁的危险物品,也是顽童们不可多得的珍藏。 宋建军把一支崭新的苦珠枪递给方鸣谦:“我做了两把新的,分你一把。” 方鸣谦早就想要一把苦珠枪,和李锡生说了七八回,他不肯给方鸣谦制作这种危险玩具。这一下方鸣谦如愿以偿,立刻投桃报李,从此把宋建军作业按正常顺序放第四组,偶尔还网开一面,让宋建军抄自己或秦婉璐的作业。宋建军隔三岔五拿些新玩意给方鸣谦,从乾坤圈到木头陀螺,从火柴枪到香烟壳,几个礼拜后两人惺惺相惜,方鸣谦不再为难宋建军,宋建军也不再挑衅方鸣谦。 班上任何男生对方鸣谦的攻击和挑衅都会及时报告到黄老师那里,方鸣谦挨了欺负,保护神黄老师拿着戒尺现身,公开打他们的手掌心,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严厉无情,维护她选出来的班干部尊严。对于黄老师前后态度的变化,方鸣谦认定,黄老师的关心只和学习委员这个职务挂钩,换成其他任何人当学习委员,都能得到同样的关怀和爱护。 前后对比,安全严重缺失的方鸣谦领悟了一个歪理,学习委员这个头衔是他的护身符,让他免遭那些大个男生的欺负。相比之下同样瘦小的吴永强就倒霉得多,经常被他们当作摔跤练习对象,在教室后被人频频放倒,摔得满身白灰。 为了保留这张护身符,方鸣谦愿意付出一切努力让黄老师满意。李响格外努力地和方鸣谦竞争这个头衔,方鸣谦对此颇为恼火,一个女生,又没有人会欺负她,何必在乎这些虚名呢?至于三好学生奖状,那是锦上添花的荣誉,李锡生喜欢和邻居们夸耀方鸣谦的奖状,这让李锡生灰白严厉的胡子间露出一丝柔和微笑,只要方鸣谦能拿回奖状,他平时调皮捣蛋和恶作剧时,李锡生都睁一眼闭一眼。 在自卑和自我怀疑里苦苦挣扎的方鸣谦认定,他只有取得成绩和荣誉,才能讨得家长和老师的欢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互相监督 方鸣谦的新同桌孙雪婷是个美人胚子,五官立体精致,唇红齿白,唯一的问题是学习不够努力,黄老师时常要方鸣谦在学习上帮助和督促孙雪婷。 方鸣谦小小年纪就狗眼看人低,他从着装上对同学进行分类,文艺委员廖红莲和文艺积极分子涂丽是第一梯队,代表着年级的潮流和风向。双职工家庭的同学们是第二梯队,高大强壮的采场学生被他分在第三梯队,八成是因为他们常常欺负嘲笑方鸣谦。采场同学们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常常穿着宽大带补丁的衣裤,清一色绿色小书包。方鸣谦对采场男同学素无好感,他们喜欢说脏话,淘气邋遢,一言不合就要摔跤打架,孙雪婷家住选场上坡,在高燕家马路对面的平房里,她的护身符是亲哥,倘若在班上被人欺负,隔天孙雪军就会冲进教室,三拳两脚把欺负她妹妹的王八蛋打翻在地,再踏上几脚解恨。 孙雪婷的爱好是贴花纸和印刷纸,贴花纸背面涂满不干胶,沾在黄色油纸上,各路明星巧笑倩兮,贴花纸要两毛钱一张。印花纸就便宜很多,只需五分,红红绿绿还有各种主题,女生们喜欢花花草草和仙女下凡c牛郎织女那些图案,男生们都喜欢龙蛇虎豹c杨家将和西游记,孙雪婷的爱好之一就是在课本上印花,她用一个百雀羚空盒装了水,把印花纸沿着边缘撕下,按上课本手指沾水来回涂抹,撅起嘴呼呼吹气风干,揭下那层透明纸,花花绿绿的仙女图案就印在了课本上。 贴花纸这种高档货,孙雪婷只贴在自己的塑封笔记本里,明星头像和各种简报贴得交相辉映,琳琅满目。方鸣谦满心好奇,想问她讨来一看,孙雪婷的交换条件十分简单:“我以后天天给你看,你以后作业天天给我抄。” 方鸣谦两相权衡拒绝了孙雪婷:“黄老师不允许抄作业的。” 孙雪婷十分蛮横地宣布:“你有什么了不起,再老卵,我喊我哥来揍你!” “那你就准备天天放学留教室抄书,”和平主义者方鸣谦说,“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和平相处,不要总是打来打去。” “你作业都不给我抄,还互相帮什么助。” “我可以教你怎么做,你会做题了就不用抄作业。” “算了算了,你不给我抄,我抄别人的去。”孙雪婷姣好容貌下,有一颗简单直白的心。 最让方鸣谦羡慕的还是吴永强,每次上课,吴永强那个又尖又小的脑袋晃来晃去开小差时,方鸣谦就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跟秦婉璐当同桌,而自己的同桌没有一个热爱学习。课间闲聊时陈奇峰说这叫互补,方鸣谦撇撇嘴,互补有什么意思,不如互相激励有劲。秦婉璐坐在他左前方,每隔一个礼拜,全班就把课桌椅自动从右往左移动一组,黄老师说这是做是为了保护视力,长期坐在同一个位置,眼睛容易斜视和散光。方鸣谦算过,每隔五个星期,他和秦婉璐之间要远隔重洋一次,他坐在教室最右边这组,秦婉璐坐在最左边那组,中间隔着三组人马,他上课时再想看秦婉璐是,就要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把头直勾勾扭过去。 每次看见秦婉璐,方鸣谦都会发自内心傻笑,次数一多,被陈奇峰他们看出来,方鸣谦就改成低头看地面,等秦婉璐走过去了,再转头傻笑。他希望有一天黄老师能把自己调去和秦婉璐当同桌,他就不用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天天都可以和秦婉璐说话嬉笑。 闲聊时吴永强打破了他的幻想:“这怎么可能,你们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让你们两个坐一起还得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坐一起?” “这我不知道,反正,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你自己去看看,有哪个班长是和学习委员当同桌的。” “你这个家伙运气好,开学就分到你跟班长当同桌。” “这有什么好的,我又不想跟她当同桌。要是你跟李响当同桌,我到可以考虑跟你换个位置。” “李响冷冰冰的,跟她当同桌不好玩,”蒋文波说,“就知道写作业看书,还划三八线,我一过界她就骂我。” “那是因为你老流鼻涕,”吴永强说,“还到处擦,擦得桌上亮晶晶到处都是,泥心死了。换我我也要跟你划三八线。” “你们这些都算好的了,”陈奇峰说,“我跟马晓燕当同桌才倒霉,开一下玩笑她就哭,天天去黄老师那里打我小报告。” 组长马晓燕剪着一个西瓜头,大眼睛,学习努力,说话细声细气,唯一的问题是牙黑,有一次收作业交上来跟方鸣谦说话时,方鸣谦发现了问题,忍不住问她:“你平常是不是不刷牙?” 马晓燕眨眨眼不明就里:“我刷的啊。” 方鸣谦继续戳她的心窝:“那你的牙为什么那么黑?是不是没用牙膏。” “你胡说八道!我用的都是小白兔牙膏!”马晓燕立刻哭起来,嘤嘤嘤跑回座位,一直哭到上课还不肯罢休,方鸣谦一下课就被黄老师喊去办公室审问:“你怎么欺负马晓燕的?” “我没欺负她,我就问她为什么她的牙很黑,是不是没用牙膏。” “以后你在班上不许再问这个问题,”黄老师说,“她不是不刷牙,她是四环素牙。” “黄老师黄老师,什么是四环素牙?” “四环素是一种药,会让牙齿发黑,马晓燕小时候生病吃了这种药,牙就变成这样了。你不许嘲笑同学的生理缺点。” “黄老师黄老师,那三环素牙是什么颜色的?” 黄老师拧了方鸣谦的脸:“你在想什么,什么三环素?!你再油嘴滑舌我就打你手心!” 黄老师拿出戒尺:“回教室去给马晓燕赔礼道歉!” 方鸣谦回了教室,低眉顺眼凑过去,趴在桌上冲马晓燕求和:“喂,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的事情。” 马晓燕扭过头不理他。 “好啦,不要跟我生气,我给你道歉,”方鸣谦把头在桌面上撞得咚咚响:“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问了。” 过了几天,马晓燕自己来找方鸣谦,把他拉到一边呲牙咧嘴问:“我这几天每天刷好几次,牙龈都刷出血了,你看有没有白一点?” 方鸣谦看了看,于心不忍撒谎说:“嗯,白了很多。” 黄老师开了班会,要他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秦婉璐在班会上这样评价方鸣谦:“我觉得方鸣谦同学,平时学习还是认真努力的,也能及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就是有两个缺点需要注意,第一是说话带刺,经常伤人;第二是在班上看起来老实,但在校外经常调皮捣蛋,如果能改正这两个缺点,我相信方鸣谦同学还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言者无罪,听者有心,”黄老师对方鸣谦点点头,“你来说说你对秦婉璐同学有什么看法。” “秦婉璐同学嘛,”方鸣谦挠挠头,“在我眼里几乎没有缺点,全是优点,我个人只有一点点意见。” “你说。” “秦婉璐同学平常太严肃了,不能很好地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严肃有余,活泼不足。” 黄老师点点头:“你们说的都很中肯,以后你们也要继续互相监督,互相督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互相督促 为了保住小小护身符,赢得黄老师欢心,为快乐童年添砖加瓦,方鸣谦拼了一把,使出浑身解数立志要勇夺班级第一。 他向李锡生的生死之交余永棣余公公请教关于数学的各种疑惑。工人李锡生和高级知识分子余永棣的友情源于一桩井下塌方事故。 余永棣是六十年代大学生,本是矿里的高级工程师,李锡生年轻时在井下上班,那一次塌方事故,井口被埋,矿里组织了救援队,挖出通道下井救援,余永棣不顾众人劝阻,要下井一探究竟,查看塌方的具体情况,好研究对策,为国家挽回损失,顺带救出被困的井下工人。救援队行进途中,经过轨道上一列矿车时,前方又发生了一次小塌方,落下的巨石掉进矿道积水中,掀起了前赴后继的黄色巨浪,哗哗朝着铁轨上的矿车涌来。 余永棣在队伍中列,前面的人往后奔跑躲避巨浪,激流扑面而来,不明就里的余永棣恰好站在矿车旁,巨浪冲来,重达一吨的铸铁矿车在激流中摇摇晃晃,车身倾斜倒向他落脚处,余永棣在水中躲避不及,整条右腿被压在矿车下。李锡生在那次事故里被落石砸伤腰部,肋骨多处骨折,一行人被抢救上地面,李锡生和余永棣一起被送往上饶抢救治疗。 余永棣做了截肢手术,李锡生浑身打满石膏绷带,两个人在病房的半年里培养出了深厚的友情。断腿之后,余永棣从高级岗位退休,拿着伤残津贴在家休养,闲来无事就常往李锡生院子里跑动,破格和工人李锡生做起了朋友。 高级知识分子余永棣头发花白,脾气暴躁,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方脸阔口声音洪亮,残疾后的余公公右腿套着橡皮塑料假肢,出门的座驾是一部手摇残疾三轮车,车后还有一个小坐椅可以坐人。方鸣谦小时候常在门口闲晃,等到余永棣摇着车经过,他跟着跑几步,就跳上后座搭顺风车,余永棣感觉车身一沉,从后视镜里看见方鸣谦,扭头就骂:“你个小赤佬!又爬上来,快点下去!再捣蛋,我等下就叫你公公打你屁股!” “你个老赤佬!”四岁半的方鸣谦跳下车,那时他还格外热爱抬杠,“你摇快点,别偷懒,你偷懒我等下就叫金婆婆打你屁股!” 如今要去向余永棣请教数学题,方鸣谦就有些怕这个急脾气的大嗓门余公公追忆往事,他战战兢兢走过去说:“余公公,我有道数学题做不来,你能不能教教我?” 余永棣接过一看:“这个嘛简单的,你用a管的进水量减去b管的排水量,得出每分钟的进水量,再算出水池的体积,用体积除一下进水量就有答案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既然要把水池灌满,那为什么要放水?这不是白白浪费自来水吗?” 余永棣飞来一记毛栗子敲中他脑门:“要你做题,哪个要你操心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事情。” 方鸣谦又问了几道题,很快余永棣就得出了结论,方鸣谦数学上的疑惑大多来自缺乏逻辑思维,联想太多干扰思考,余永棣一针见血指出这个问题:“你做题不要七想八想,抓着一个点钻下去,一步步解出来就行了。” 解疑答惑完毕,余永棣对方鸣谦的上进心颇为满意,指点过一番就对李锡生夸口:“等他念初中了送到我家补课,我保证他考个大学。” 方鸣谦的第二道保险是去找刘波,他腆着脸喊出刘波,捏着几个大白兔奶糖在手里问:“肥狗,你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在吧?借我看一下。” “你要这个干嘛?” “给我看看,了解一下。” “每个学期卷子都不一样了,你看了也没用,你还想作弊啊。” 方鸣谦玩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你想不想吃糖?你把卷子给我看一看,我就请你吃糖。” 有大白兔奶糖指路,刘波爽快地翻出了两张泛黄试卷递到方鸣谦手里,接过他的大白兔又问:“那我们这个学期的卷子你要不要?我给你留着?” “你真够意思,”方鸣谦对刘波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一丝欣慰,“给我留着好了。” 刘波勾勾手指:“两个学期加一起优惠点,你再给四个大白兔。” “那得一手交糖一手交卷,”方鸣谦说,“等你考完卷子发下来再说。” 拿了刘波的卷子,方鸣谦仔细做上面的每一道题,不懂之处就去请教余永棣。危机感十足的方鸣谦闭门不出,天天在家背书复习。 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午放学方鸣谦走去问秦婉璐:“期末考试你要是考不到第一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为什么考不到第一?” “你先说会怎么样。” “可能会挨打吧。” “我记得那个学期你哭得很伤心。” “说这些干嘛。” 方鸣谦看着秦婉璐,又觉得自己瞒着她不好。 “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干嘛?”秦婉璐摸着发卡,“有什么事?” “我有几道题想请教你。” “那现在就问。” “不行,都是很难的题,也许会考到,别人听到不好,不能外传。”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秦婉璐的好奇,她看方鸣谦一眼:“神经兮兮,那晚上你来我家门口。” 方鸣谦摇摇头:“你妈太凶了,我有点怕,我们到小学商店门口碰头。” 晚上出门前天下起了小雨,方鸣谦有点焦虑,对着镜子来来回回梳着头,引起了小姨的注意,李慧兰问:“你在干什么?下雨天还要梳头,臭美什么?” “你才臭美,你一照镜子就照半天,还管我梳头?” “你要去哪里啊?还要梳头?我告诉公公去。” “我要去讨论考试题目!” 方鸣谦连忙把试卷叠好塞进口袋,把课本往腋下一夹,撑着雨伞出了门。走过咚咚作响的铁皮桥,方鸣谦站在小学商店屋檐下,四十瓦的灯泡照出他的小小身影,头大脚细身子短。等了好一会,秦婉璐才撑着一把红伞过了铁皮桥,两只崭新的红色套鞋在雨夜里火点一样跳动,她走进屋檐下收了伞,甩着水问方鸣谦:“什么题,现在可以讲了吧?” 方鸣谦看着灯下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心头一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秦婉璐,红色方块包装纸,印着一个胖小孩吹泡泡:“我先请你吃个泡泡糖。” “题呢?”秦婉璐看着他腋下夹着的书,吃起了泡泡糖,“我跟我妈说出来上厕所的,你抓紧时间。” “先不说题,”方鸣谦嬉皮笑脸,“先跟你说个其他事。” “你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没时间听。” “嗯,我先跟你说一声,期末我必须考第一。” “为什么?” “我考不到第一,黄老师就要撤我学习委员。” “为什么啊?那你上个学期第二还不是当学习委员?” “嗯,这个学期干了件坏事被黄老师知道了,黄老师说,我如果考不到班上第一,就新帐旧账跟我一起算总账。” “跟我说这个干嘛。”秦婉璐低头用伞尖滴下的水珠在地上画圈。 “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如果我考了第一名,你别哭鼻子。” “你是想我让你考第一吧,”秦婉璐抬起头,“说,你干了什么坏事?” “那你会不会让我?” “我干嘛要让你?”秦婉璐哼了一声,“哪个叫你干坏事的?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方鸣谦心里有点不痛快:“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跟你先打个招呼,你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的。” “说得好像你已经考了第一一样。” “要是我不给你看这个,我就能考第一。” 方鸣谦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试卷说:“喏,这是二年级肥狗给我的,他们以前的期末试卷,给你参考参考。” “你不早点拿给我看!”秦婉璐唰地从他手里接过试卷,“我今晚要来不及做了。” “我看过了,基本都会,没有特别难的。” 秦婉璐打开试卷,飞快地在灯下看着:“要是我有不懂的,等下来你家问你啊。” “嗯,那我们回去吧,”方鸣谦点点头说,“等会你妈要来找你了。” “等等,你又想考第一,又把这个卷子给我看,为什么?” “黄老师不是说了,要我们互相监督,互相督促。” “那我分数比你高,你不就没学习委员当了?” “没有就没有,我也想通了,干了坏事,就要接受惩罚。我要考不过你,说明我自己笨。” “那,我跟你说好,我可不会故意让你啊。” “谁要你让我了,自作多情。” “回家回家,不跟你扯了,我回去好好做做卷子。” 两人打着雨伞并排走回工人村。秦婉璐在工休前拐弯走进巷道,方鸣谦站在巷口,看着秦婉璐的背影走到屋前,从门口那盏吊灯下走进侧门。他心里涌出一阵奇怪的感觉。你又要开始自作多情了吧?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脸。 期末考试考完那个下午,方鸣谦想到万一自己考不过秦婉璐,黄老师就要拿自己开刀,心里忐忑不安,三人见他闷闷不乐,走过来安慰他说:“考都考完了,你还不开心?走,去你家玩玩。” 方鸣谦带他们在院子里坐了一会,捧出足球说:“我们去灯光球场踢球。” 灯光球场在招待所坡下,两头竖着篮球架,周围是图书馆c矿部办公楼和职工医院。他们四个人在水泥场地上分成两组互相传球,练习用脚尖颠球,对着墙壁一脚把球踢过去,足球砰一声弹回来,下一个人用脚接住球继续。轮到蒋文波时,边上伸出一条腿替他踩住了球。 一个穿绿军裤的初中生笑嘻嘻拨弄着脚下的足球,对身后另两个初中生说:“你们看,这个球蛮新的,我们来玩玩。” 三个初中生你一脚我一脚踢着球,把边上的四人当成了空气。方鸣谦想要上去抢球,吴永强凑在方鸣谦耳边说:“你不要吵,先让他们玩一下,我们等下拿回来,你去硬抢这几个采场佬会打你的。” 他们四人等了一会,也想加入玩球队伍,伸脚抢球时遭了推搡,黄衬衫把陈奇峰推得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膝盖上磨破一块皮。陈奇峰摸着膝盖呲牙咧嘴站起来:“你推我干嘛?” “就是,你们干嘛推人,”方鸣谦说,“这是我的球,还不让我们玩啊。” “你的球又怎么样?”绿军裤用脚尖把球勾起来,用两个膝盖来回顶着球,“我们又不要你的球,就是玩玩。” “那我们一起玩,”吴永强跟谁都一副自来熟的口气,他摆出架势,“把球传给我传给我。” “你要接球是吧?”绿军裤把球停在地上用脚踩住,往后退了两步,嘿嘿一笑,用尽全力一脚射门,足球带着万钧之势砰一声打在吴永强脸上,他仰面朝天到下去,三个初中生哈哈笑起来。 方鸣谦看见吴永强脸上红了一片,印着足球上的六边形格子,他拉起吴永强:“你没事吧?” “没事,”吴永强站起来,在方鸣谦耳边说,“我想想办法,等你拿到球了我们就走。” 吴永强站起来对绿军裤挥挥手:“再来再来,刚才不算,我没接好。” 绿军裤推推身边黒麻脸:“换你来,给这小崽子上上课。” 黒麻脸放下书包,磨拳擦掌看着吴永强坏笑:“你抱好裤裆啊,等下把你蛋打爆了不要怪我。” 他飞起一脚把球踢来,足球带着呜呜风声从两人头上飞过,黄衬衫骂:“踢高了踢高了,再低一点就打中了。” 足球撞上图书馆外墙弹回来,方鸣谦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球,回头对三人一招手:“走,我们回家。” 绿军裤黄衬衫黑麻脸三人张手拦在他们面前:“干嘛?谁让你们走了?” 方鸣谦觉得这三人蛮不讲理:“我要回家了,你们让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黒麻脸笑嘻嘻说。 “你回家可以,但是你要把球留下来给我们玩。”绿军裤指着他的球。 “你们要玩自己去买,我的球我不给你们玩。” “你再说一遍?”绿军裤眯起眼,“不给我玩?信不信老子捶你?” “你们要玩自己去买,”方鸣谦说,“你态度这么不好,我的球干嘛要给你们玩?” 话未说完方鸣谦眼前一花,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耳朵嗡嗡直响,绿军裤指着他:“态度不好?!你把球放下!” 方鸣谦不肯,绿军裤又挥来一记耳光,方鸣谦低头躲过,后面黄衬衫和黑麻脸笑起来:“看不出还是练家子,会遁地术嘛。” 方鸣谦抱着球要跑,绿军裤抓住他的衣领,黄衬衫黒麻脸伸手来他怀里抢球。陈奇峰吴永强蒋文波上来理论:“你们干什么,不给你们球就打人,还要拦路抢劫啊。” “这些小鬼是老卵啊,”绿军裤回头对那两人说,他踢了方鸣谦一脚,“我数三下,你把球放下,不放手我就打你。” “一!二!三!不松手是吧?你他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四大护法 方鸣谦肚子上挨了一拳,腿上被踢了几脚,初中生的拳脚力度比起方木根还差了一截,他满不在乎死死抱住球,三人把他踹倒在地,方鸣谦犟劲上来,俯身趴着把足球压在身下。三个初中生恼起来,脚跟跺在他背上打鼓一样咚咚响,那边三人过来劝架,也被踹倒在地,三人轮番抬起鞋底踹击四个小鬼,方鸣谦趁乱抱住一只脚,扒下解放鞋甩手丢去一边,没鞋的光脚对着他脸上踢过来,嘴里咸咸的开始流血。 两个从图书馆出来的职工看见这混乱场面,远远地喊:“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打架!” 绿军裤黄衬衫黑麻脸不理会,继续踹地上的小鬼:“你们他妈的是老卵,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不晓得我们采场三剑客的厉害!” 方鸣谦又扒下一只鞋扔出去,两个职工朝这边走过来问三人:“你们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哪个?” 自称三剑客的绿军裤黄衬衫黑马脸依依不舍踹了他们几脚,又对他们头上吐了口水,这才转身悻悻离去。两个职工看看地上的四个小鬼:“你们快点回家,回去告家长,找他们算账!” 四人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互相看看,脸一个个红起来,光天化日之下遭了拳脚,羞愧难当。 “我回去叫我哥揍他们,”吴永强说,“三剑客是吧?我哥还是小刀队呢。” 方鸣谦摸着肿起来的嘴唇,刚才的混乱里,脸上被人踢了好几脚,新长出的门牙磕破了嘴唇内侧,牙龈也痛起来,肿起一大块。其他三人看见方鸣谦肥大肿胀的嘴唇又笑起来:“你嘴巴怎么肿了?跟猩猩一样。” 陈奇峰鼓气把上唇鼓出一块:“喏,你现在是这样的。” 四人分头回家,一进院子,李锡生就发现了方鸣谦的猩猩唇:“你嘴巴怎么肿了?你又搞什么名堂了?” 方鸣谦说:“几个人抢我球,我不给他们玩,被他们打了。” “那他们人呢?” 方鸣谦指指采场方向:“往上面走了。” 李锡生一拉方鸣谦,从院子里推出自行车:“走!去找他们。” 方鸣谦坐上自行车横杆,李锡生把踏板蹬得飞快,链条吱吱作响,骑过矿部,方鸣谦看见三个身影在老龙场路口晃悠,他指指三人:“就是他们。” 李锡生飞快骑过去,把方鸣谦放下车,将自行车一停,跳下去一手一个,抓柱黄衬衫和绿军裤:“你们为什么打我家外孙?!” “哪个打你家外孙了,”绿军裤叫起来,“你放手啊!” 方鸣谦狗仗人势,冲过去对着绿军裤踢了一脚:“就是这个人打我!” “你他妈的,”绿军裤瞪了方鸣谦一眼,李锡生力大如牛,反扭着他的胳膊往上一提,绿军裤唉哟唉哟叫起来,“我手要断了。” 黑麻脸见势不妙,丢下两人逃走,李锡生抓牢了剩下两个:“走,跟我去保卫科!” 两人不肯,挣扎起来,李锡生手上愈发用力,黄衬衫叫起来:“你松手你松手,我们跟你去就是了,你再拗我的手要断了。” 李锡生转头问方鸣谦:“是哪个把你嘴打成这样的?” 方鸣谦低头看看,指指绿军裤的解放鞋:“这个人踢的。” 李锡生单单捉了绿军裤:“你把我外孙嘴打肿了,我今天一定要送你去保卫科,查查清楚你是哪家的小鬼,爸爸是哪个。” 黄衬衫趁机挣脱李锡生的铁腕,冲过来一脚踢翻方鸣谦,回头对李锡生骂:“你不要老卵,以后路上遇你家小鬼,我天天打他。” 见到方鸣谦又挨了打,李锡生火冒三丈,放了绿军裤冲过来抓黄衬衫,黄衬衫拔腿飞奔,绿军裤往老龙场里钻去,两人分头逃跑,片刻之后跑得无影无踪,李锡生叹口气,过来拍着方鸣谦胸口的鞋印:“痛不痛?这几个小赤佬,我迟早找他们算账,没有一个好东西。” 方鸣谦拍着身上的灰说:“算啦算啦,你扭了他们的手,也算为我报仇了,我们回家吧。” 两人骑车回了院子,李锡生拿了毛巾来给方鸣谦擦脸,又掀开他的上嘴唇检查牙龈说:“你以后再遇到采场佬,不要跟他们犟头巴脑。球不值钱,他们要抢就让他们抢,人被他们打坏了划不来。” “公公,什么是采场佬?” 李锡生摇摇头:“这些采场佬,养嘛要养,家家户户生七八个,养了又不管,长大了一个个无法无天,天天在外面打架抢东西,你以后看到这些人离远点。” “他们为什么要打架抢东西?” “家里没得吃没得玩,不抢你抢哪个?你以后少拿足球出去现宝。” “我又没有现宝,我就是去踢球,他们就来抢!” “你以后要踢球就在门口玩,不要跑远了。”李锡生说,“你有他们没有,这些人就眼红,要搞得你也没有,他们才开心,你懂不懂?” 方鸣谦摸着肿胀的牙龈,除了方木根之外,这是他头一回被陌生人打,他还是不太明白李锡生的话:“我又没有惹他们,他们干嘛要打我?” “这些人不讲道理的,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野蛮得很,你以后就明白了。” 考完第二天出成绩,他们拎着小红桶去学校,黄老师发下学生手册,宣布班级排名时方鸣谦心里一沉,秦婉璐分数比他高了两分,读过排名,黄老师把方鸣谦喊去办公室:“你怎么答应我的?” 方鸣谦叹口气:“我没考到第一,黄老师你罚我吧。” “你又犯了什么事?嘴巴怎么肿成这个鬼样?” “有人抢我球,我不让,被他们打了。” “你啊,”黄老师叹口气,“不是捣蛋就是被人打,你以后不要那么皮。” 方鸣谦点点头,做好了和李响交接工作的心里准备。 “我想了想,再考察你一个学期,”黄老师说,“你下学期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李响当学习委员。” 方鸣谦眨眨眼:“黄老师,那我还是学习委员咯?” 黄老师点点头,方鸣谦长叹一口气,心中的巨石落了地,黄老师指着桌上一沓暑假作业:“你去班上发掉,过会我发一下奖状,你去通知毛晓波准备大扫除。” 方鸣谦抱着暑假作业回了班上,每人发了一本,和毛晓波说:“黄老师要你安排全班大扫除。” 毛晓波站去讲台上:“等下都不要走啊,二组三组人扫地,其他组男的去提水,女的擦玻璃。” 黄老师拿着几张奖状进来:“要大扫除,我就不多说了,我喊到名字的同学上台来领一下奖状。”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黄老师拿了两张奖状说:“秦婉璐,方鸣谦,这个学期的两个三好学生。” 方鸣谦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走上去,接过奖状看了又看,的确是三好学生,黄老师看了他一眼问:“嗯,怎么?你对三好学生不满意?要不要让给其他同学?” 班上同学笑起来。 方鸣谦把奖状紧紧抓在手里,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谢谢黄老师。” 回到座位,方鸣谦心生感激,觉得黄老师格外偏袒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去保育院偷鸡摸狗,却还是让自己当了三好学生。 发完奖状,班上开始大扫除,一行人提着小红桶去河里打水,在小河与教室之间来回奔波。昨天四人共患难,今天又一起提水,感觉格外亲密无间,拎了几趟水,吴永强就说:“我跟我哥说过了,他答应帮我们报仇,下午就去揍他们,什么鬼三剑客,就是一帮采场佬。” “你哥是干什么的?” “我哥是高中生,打他们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 “别整天打来打去的,”方鸣谦说,“打架有什么意思,太野蛮,没读过书的人才干这种事。” 吴永强笑起来:“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你书读得好有什么用,你打得过三剑客吗?” “等我长大了再说,我现在当然打不过他们。” “就是嘛,你拿三好学生奖状有什么用,别人照样打你,不如我有一个哥可以替我报仇。” “我妈说那些人很野蛮的,专门欺负我们工人村的,我妈叫我别去惹他们。”蒋文波说。 “我外公也是这么说的。” “我叫我妈把他们都抓起来,”陈奇峰说,“这种坏蛋就要我们保卫科来管。” “那你去喊啊,就会动嘴皮子,我哥答应我了,等下放学就去找他们,到时候带你们去看。” “那我们得谢谢你,还有你哥,给我们出这口气。” “这要谢什么,我们四个玩得这么好,也应该起个名头,这样讲出去有面子,听起来就很厉害。” 其他三人点头同意:“那我们要叫什么?” 吴永强说:“我们四个人,就叫四天王,东南西北四天王。” “你这个说法不对,”文化人陈奇峰提着一桶水,“我爸跟我讲过,这个叫四大护法天王,历史上都有来头的。” “什么来头?”蒋文波问,“你懂的多你说说。” “西游记大闹天宫你们看过吧?” “我要当托塔李天王。”吴永强说。 “你那个不是护法天王里的,别插嘴,东南西北,”陈奇峰说,“东方那个叫持国天王,就是那个弹琵琶的,这个比较适合我,我当东方持国天王。” “南方增长天王就是那个拿宝剑的。” “那我当,拿宝剑威风。”吴永强说。 陈奇峰看着蒋文波手里的太阳伞嘿嘿一笑:“你就是北方多闻天王,就是用伞把猴子们都吸进去的那个。” 蒋文波转起了伞喊:“毛猴们往哪里跑。” “你没得选,西方广目天王,就是放蛇的那个。”陈奇峰对方鸣谦说。 方鸣谦把桶里的抹布往脖子上一搭,叉开腿横着走了几步:“看我像不像?哇呀呀呀呀呀。” “你再讲一遍,我记不清楚。”吴永强说,“我只记得宝剑。” 陈奇峰又讲了一遍,他们记住了各自的名头,陈奇峰是东方持国天王c吴永强是南方增长天王c方鸣谦是西方广目天王,蒋文波是北方多闻天王。打扫完教室,方鸣谦把这个喜讯告诉了秦婉璐,她皱皱眉:“你又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四天王,黄老师知道了,你又要倒霉。” “这有什么嘛,”方鸣谦说,“不就随便闹着玩玩。” 持国c增长c多闻三天王从背后过来,增长天王通知广目天王:“现在带你们去看我哥替我们报仇。” 四人一齐走去小学商店门口等着,过了一会,一个高大强壮高中生走过来对他们点点头,吴永强说:“哥,这几个就是我说的昨天被欺负的同学。” 吴永红对他们点点头:“你们等等,我喊人去找那几个了,马上就带他们出来。” 过了一会,四五个高中生押着三剑客出来了,吴永红转头问:“是不是这几个?” 他们点点头。 吴永红走过去说:“你们真是瞎了狗眼,连我弟弟都搞?走走走,去后面散散心。” 三剑客愁眉苦脸看着四人,吴永强露出得意的微笑:“你们不是老卵嘛?现在看看谁厉害。” 他们跟在一大群人后面走去小学围墙后,一到围墙后,方鸣谦就心惊肉跳,几个高中生打人特别狠,拳拳都是朝头上脸上打,两三拳就把人打倒在地,还要揪着头发拎起来继续打,左一拳右一拳,打得眼圈发紫,接着又抓着他们的头撞墙,三剑客没了昨天的威风凛凛,双手抱着头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你们停一停,”吴永红说,“我来做做思想工作。” 几个高中生把三剑客推过来,几分钟里,三人就被打得鼻血横飞满脸开花,吴永红走上去指指三人:“都给我跪下,给他们道歉。” 三剑客吐着带血的口水,不甘心地瞪他们几眼说:“小兄弟,对不起啊。” 吴永红看看吴永强:“怎么样?还要不要打?” 吴永强摸摸头说:“可以了可以了。” “那你们先走吧,”吴永红说,“你晚上回去跟爸说一下,我不回去吃饭了。” 他们一转身就听见吴永红说:“搜搜身,看他们身上有没有钱。” 三人心惊胆战跟着吴永强走出来,又是害怕又是解恨又是佩服。 “你哥干什么的啊?好吓人。”方鸣谦说,“我心现在都跳得好快。” “我哥嘛,小刀队你们听说过吧,我哥以前就是小刀队的。” “以前?现在呢?”蒋文波问。 “严打的时候,小刀队好多都抓进去枪毙了,”吴永强说,“我哥那时候岁数不够,才十四五岁。” “你们知道枪毙吧?”吴永强比着手势,“顶住你后脑勺一枪,后面是一个小洞,前面整张脸都打烂没有了,有的眼睛鼻子嘴唇都飞掉了,就剩下两排牙,舌头还在动。” “你别说了,”方鸣谦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晚上要做恶梦了。” “这就做恶梦了?”吴永强说,“草席一卷,喊家属自己去拖走,还要交子弹费,四毛钱一颗。” “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下午去钓黄鳝怎么样?我有个钩子专门钓黄鳝的。”吴永强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捞虾钓鳝 吴永强头戴一顶米黄大草帽,身挎一只褐色竹篾小鱼篓,手指上套着一根闪亮的黄鳝钩,滴溜溜转着走过来问:“你们这是要去春游还是秋游?” 陈奇峰戴一顶软边遮阳帽,一身雨林探险的打扮,白袜子拉到膝盖,左手小渔网,右手小红桶。蒋文波背着抓蝴蝶用的长竹竿网兜,大热天穿着一双黑胶套鞋,方鸣谦左手拿着一把小小三叉戟,右手拎着黄鳝钳,椭圆钳头一张一合露出里头的锯齿,像螃蟹螯。 “你不是说要去钓黄鳝?”方鸣谦挥舞着黄鳝钳,“我特意拿的这个。” 吴永强看一眼他的三叉戟,长长的竹竿头上绑着三根磨尖的铁丝:“你这个是抓青蛙的,带着没用放回去。” 他们细细打量吴永强的黄鳝钩,用一根自行车辐条制成,头上磨细磨尖用老虎钳弯出一个鱼钩弧度,另一头拧出一个圆把手。 “这就能钓黄鳝?”陈奇峰摇着手里的小鱼网,“你要钓不到我们就去抓鱼。” “先去挖蚯蚓,这边哪里有厕所?” 方鸣谦带他们去山边的公厕,他们来到化粪池边,举着小锄头一挖,几条大拇指那么粗的蚯蚓在土里蠕动,青的红的黄的又肥又粗。 “这也太粗了,”吴永强捏着鼻子蹲下去,从土里抓出几条红色小蚯蚓丢进百雀羚盒子,“厕所边上蚯蚓长得就是壮。” 挖过蚯蚓他们朝工人村后面山谷进发,一条土路蜿蜒通往山谷深处,路左边是稻田,右边是小溪。吴永强开始在田埂上来来回回搜寻黄鳝洞。 “你们过来看,”他指着田埂边浅水里一个光溜溜的洞口,“这个就是黄鳝洞,你们不要吵啊,吵了它不上钩的。” “你这个是蛇洞吧,”蒋文波说,“你不要钓出一条五步倒啊,咬一口就完蛋了。” “你们懂个屁,这就是黄鳝洞,”吴永强打开盒子撕了一段红蚯蚓,套上钩子,把挣扎蠕动的诱饵塞进洞里,手指套在环里轻轻抖动,“我小时候天天跟我哥钓黄鳝。” “你要是被五步倒咬了,最多走四步半,走了四步半就别动,我们抱你去医院抢救。”陈奇峰说。 三人站在日头下看了好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不耐烦起来:“你慢慢钓,我们去抓鱼了。” 三人走去小溪里垒水坝,他们从岸边捡来石头树枝,搭好框架,从溪里捧起砂土填进去,截断整条小溪,上游的水位越来越高,蒋文波在坝上开了个小口,要陈奇峰去上游赶鱼,他自己端着簸箕在泄水口等着。 陈奇峰一指自己的长筒袜:“我穿得这样才不去呢,搞得一身脏回家要挨打。” 方鸣谦自告奋勇去赶鱼,卷起裤腿,折了两根树枝伸进水里,从两岸沿途赶下去,蒋文波连连喊:“有了有了。” 方鸣谦一直赶到水坝边,簸箕里有七八条小手指那么大的棍子鱼落网。他们把鱼装进水桶,吴永强终于在田埂上开张:“方鸣谦你把钳子拿过来,上钩了。” 三人慌慌张张跑过去,吴永强拉着钩子,从洞口拖出一条拇指粗的黄鳝,他往外拖一段,黄鳝又挣扎着缩回去一截,一来一去像在拔河,吴永强说:“快点快点把它夹上来。” 方鸣谦打开钳子伸下去夹住,滑溜溜的黄鳝挣扎扭动,他使劲往外一拉,和吴永强合力把那条小黄鳝拉出水面,吴永强打开鱼篓,把钩子从黄鳝嘴里扯出来,方鸣谦夹着黄鳝丢下去,三人仔细对着鱼篓研究了一会,吴永强摸着大草帽:“怎么样,大不大?” “我看像泥鳅,”陈奇峰说,“半个小时才一条,一天能钓十条就不错了。” 吴永强瞪他一眼:“你这个人,不动手还喜欢唧唧歪歪,死一边去。” 他们回到溪边,方鸣谦这才发现他们从溪里挖出来的砂里藏着宝贝,他低头用手指拨弄一会,指甲盖大的溪蚬就从砂里现出真身,青黄色壳上长着细密的横纹,方鸣谦抓了几个放在手掌上给他们看过说:“你们找找,这个也能吃的,他们说很鲜的。” 三人低头在砂土里摸起溪蚬来,一会功夫就抓了小半桶,那边吴永强从田埂上站起来:“你们准备好!我又钓了一条,要丢过来了。” 他拉着钩子猛地一甩,一条黄黑色黄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旋转扭动着飞过来,啪嗒一声掉在路上挣扎弹跳,方鸣谦赶紧用钳子钳住,这一回的黄鳝挺大,有他们手臂那么长,他们把滑溜溜的黄鳝丢进了桶里对吴永强喊:“我们要去机井捞虾子了!” 他们往山谷里一路走去,吴永强跟在后面找着黄鳝洞,来到那口大机井边,蒋文波带的网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大机井直径七八米,深不见底,井面开阔,井边竖着一圈三十公分水泥围栏,他们趴在井栏上往下看去,砖头砌的井壁长满绿色水草,他们要抓的宝贝就藏身在这些水草间。蒋文波把纱布网兜伸进水草里捞一圈提上来,几十只小虾在网兜里活蹦乱跳,偶尔有两三个青灰色的大家伙,挥舞着细长的钳子表示抗议。 受惊的青虾在井里四出游动,展开扇形尾巴,一排小足划得飞快躲进更深处的水草里。 方鸣谦来到豁口边,蹲在那里,双手握竹竿,把网兜深深探入水里,从漆黑的里打捞出更多小虾,快要装满一桶虾时,吴永强才又钓上一条,他捏着一条黄鳝跑过来对他们炫耀:“这一回够大了吧?” 吴永强两手间挣扎的黄鳝有两根拇指那么粗,二十几公分长,抓在手里像一条蛇。四人看着快要装满的两只小桶,方鸣谦说:“先去我外公家放一放吧,再抓装不下了。” 他们去了李锡生家,把两桶收获倒进大脸盘,沈勤囡过来看了看他们的收获,评点了吴永强的黄鳝:“这个黄鳝野生的,补得很。” 吴永强转转眼珠问沈勤囡:“婆婆婆婆,你会不会烧?我抓的这几条你烧一下给我们吃吧。” 沈勤囡去水龙头下洗起了溪蚬,用两个竹篓抖出泥沙,又拿了洗衣板过来准备剖黄鳝,陈奇峰摸出几张棒冰票:“走,我请你们去棒冰厂喝冰水。” 棒冰票是银山矿职工的高温福利,一张小塑料卡片,两张麻将牌那么大,分黄白两种,黄色高温票,白色低温漂,棒冰厂门口摆一张小桌,桌后的大保温桶里垫着一床棉被,裹着一捆捆棒冰。黄色高温票换一根咖啡棒冰,白色低温漂换一根白糖棒冰。 棒冰场门厅里摆着两张方桌,放着方凳,头上吊扇呼呼作响,墙上开一个营业窗口卖冰水,四种口味,白糖橘子牛奶和最高级的牛奶葡萄干冰水。陈奇峰出手阔绰,拍出四张黄色高温票,点了四杯牛奶冰水。卖冰水的阿姨接过票,从大脸盘里捞出四个塑料杯甩干,站在冰水机前拧开龙头,装满四杯从窗口递出来,他们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小心翼翼捧到方桌上,吹着风扇喝冰水。 喝着冰水吹着牛,秦婉璐和李响穿着碎花连衣裙,一人提着一只保温桶来买棒冰,四人连忙招呼她们:“过来过来,请你们喝冰水。” 秦婉璐李响各买了一桶咖啡棒冰提着保温桶过来问:“你们四个怎么又在一起?又去哪里捣蛋了?” “我们去后面钓黄鳝的,”吴永强说,“蛇那么粗的,你们有没有见过?” 陈奇峰说:“你们别听他吹,一下午就钓了两条,我们虾都捞了一大桶。你们要喝什么冰水?我请客。” 不等他们回答,陈奇峰就转身喊:“两杯牛奶葡萄干冰水。” 秦婉璐和李响喝着冰水,用勺子挖着杯底的葡萄干问:“你们暑假作业写了多少了?” 四人摇摇头,蒋文波说:“你们先写嘛,写完了给我们抄一下。我们负责抓虾子钓黄鳝给你们吃。” 李响看了看四人晒得发红的面庞:“钓黄鳝好不好玩?” “有我在,”吴永强拍着胸脯,“包你一个下午钓一桶,绝对好玩。” 李响看看秦婉璐:“那明天我们跟他们一起去看看,反正也没地方玩。” 吴永强激动得脸红起来:“好啊好啊,明天下午,我教你们钓黄鳝。” 陈奇峰说:“我还可以教你们搭水坝抓鱼。” 他们在风扇下聊天吹牛坐了一个钟头,方鸣谦才想起来说:“都别吹了,先去我外公家尝尝今天的战利品。” 他们一起走去李锡生家院子,沈勤囡已经煮好一大锅杂烩,溪蚬河虾汤煮得浓白,小虾饼煎的焦黄,沈勤囡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他们端着小碗吹着热气,在院子里吸溜吸溜喝汤,咔嚓咔嚓吃饼,吃出满头大汗,吃得眉开眼笑,李响从小碗里夹出一小段翻卷的白肉问吴永强:“这就是你钓的黄鳝?我还以为是泥鳅呢。” “你吃的是那条小的身上的肉,”吴永强从自己碗里夹了一片鸡蛋大的鳝片丢到李响碗里,“我们明天要钓的,都是这么大的黄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种豆南山 有了李响和秦婉璐在场,四人都表现得十分活跃,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吴永强发了狠,钓鳝水平突飞猛进,黄鳝接二连三中钩,他把一条又一条黄鳝在太阳下甩得亮晶晶飞起,李响拎着钳子哇哇叫着扑向田间草里夹黄鳝。 陈奇峰在一边看得眼红心热,央求吴永强:“喂,你让我也钓两把好不好。” 吴永强鼻子里发出嗤一声冷笑:“你昨天不是笑我钓的是泥鳅?今天干嘛想钓?人来疯是吧?” 陈奇峰遭到无情拒绝,又不甘心让吴永强一个人占了风头,就把蒋文波捞虾的网子伸进田里乱捞一气,纱布网眼十分细密,捞上沉甸甸一兜烂泥,陈奇峰煞有介事倒在路上喊:“过来看我捞了什么!” 几个人蹲在一边拿树枝拨开烂泥一看,翻出几个乌黑的田螺c腐烂的草梗c几条黄黑花纹橡皮筋,李响正要用手去抓橡皮筋,耳边响起吴永强的大喊:“你们吃饱了撑的抓蚂蝗?!” 听到蚂蝗二字,李响尖叫一声跳开,连衣裙水母一样纷飞,吴永强拿着钩子跑过来,看着泥里一伸一缩的橡皮筋:“别怕别怕,把树枝给我。” 他拿了树枝,对着蚂蝗嘴把树枝捅进去,蚂蝗套在树枝上鼓起来,吴永强用手捏住蚂蝗皮往下一撸,把蚂蝗翻了个底朝天,朝陈奇峰丢过去:“好了,拿去晒干做药。” 陈奇峰哇哇叫着打掉头上的蚂蝗,李响顿时对吴永强肃然起敬:“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我们从小在外面野惯了,”吴永强说,“这是水蚂蝗,山上还有山蚂蝗呢,过来我教你钓黄鳝。” 两人走去田埂上,李响把裙子一盖蹲在那学习如何下钩,蒋文波踢了陈奇峰一脚:“你给我把网洗干净,都是烂泥等下怎么捞虾?” 这边方鸣谦已经在小溪里筑起一个大坝,折了两根树枝递给秦婉璐:“我们去赶鱼。” 秦婉璐一身短打装扮,挽起裤腿就下了小溪,两人并排拿着四根树枝,踢得水花飞溅轰轰往下赶鱼,蒋文波把簸箕一提,十几条食指长的银色小溪鱼噼啪乱跳,方鸣谦说:“还是多人力量大,我们再赶几回多抓点。” 抓了几十条小鱼,他们又去机井捞虾。男生摸虾钓鳝,李响和秦婉璐玩了一会,就在田间地头溪边找人泡c树莓和悬钩子,沿途一路摘上去,红红黄黄摘了满满一小桶,用几片野芋头叶子盖着,下午三点半他们满载而归,坐在院子分着吃了野果,又去棒冰场喝冰水。喝了冰水出来,他们跑进劳动服务公司楼里吹牛聊天,等到黄昏再去李家院子喝一碗温热的杂烩汤散伙回家。 这样玩了三四天下来,男男女女一个个手臂晒得乌黑发亮,上下黑白对比格外明显,李响爱美,看着手臂上乌黑一截就埋怨吴永强:“都是你,天天钓黄鳝,害我都晒成黑皮了,明天不去了,休息。” 李响不来,秦婉璐也不来,两个女生一缺席,下午其他四人就有点无精打采,又熬了两天,李响秦婉璐不再出来玩耍,四人就散了伙,各自回家写暑假作业。 傍晚,李锡生沈勤囡喊方鸣谦跟着他们上山收红薯。李锡生在山上有一块菜地,自己在山坡下刨了六分地,挖坑浇上水泥做了积肥池。方鸣谦在暑气蒸腾里走进菜地,外公家种了两垅红薯,绿绿的三角叶又肥又大,茎叶一掐直冒水。李锡生拿着锄头把面上的红薯藤都拨开,轻轻松着土,沈勤囡握着小锄头挖下去,挖出一个个大红薯,方鸣谦的任务很简单,等两人翻过了地,他去查漏补缺,挨个土坑摸下去,顺着冒白浆的断根寻找漏网之薯。有的红薯长得很深,方鸣谦伸手探下去,摸到硬硬的圆团,就双手并用开始刨土,有时刨出一块鹅卵石,有时刨出一个大红薯,刨到大红薯他就要举着去外公外婆面前邀功。 沈勤囡挖着红薯对方鸣谦说:“跟你说一下,你小姨要出嫁了,要跟肖洋去贵溪技校。” “去贵溪技校?”方鸣谦听说过贵溪,离得挺远,“他们不是在矿里上班?干嘛要去贵溪?” “肖洋爸爸妈妈是鹰潭的,他们要他调回去,说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大学生儿子,银山矿离鹰潭太远了,去了贵溪技校离他们近一点,老了有人照顾。” “那小姨去了做什么?” “他们要是结婚了,”李锡生说,“上头可以照顾一下,调她去电话总机上班,都讲好了。” 方鸣谦抬起头看看天:“电话总机干什么的?” “接电话打电话,天天坐办公室,比下井送饭舒服多了,天热还有空调吹。” “那不错,坐办公室,还可以吹空调,”方鸣谦说,“我同意了。” 他们笑起来:“哪个要你同意?我们跟你说一声,以后你小姨去了贵溪,只有逢年过节回来看我们。” “电话总机不是可以打电话吗?”方鸣谦说,“叫小姨天天打到邮局来,我们去邮局跟她说话不就好了。” “你还知道打电话嘛,”沈勤囡说,“人小鬼大,你最近别惹她生气了啊,听话点。以后也不能喊肖洋名字了,要喊姨夫。” “姨夫姨夫,衣服衣服,”方鸣谦喊了几声,“姨夫不顺口,还是肖洋顺口。” “你不要没大没小,你爸爸听到又要讲我们没有管你,说话没教养了。”李锡生说。 “我爸爸啊,”方鸣谦踢了踢脚边的红薯,“公公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什么?” “为什么我爸那么年轻,讲起话来却像个老封建,老古董?”他学着方木根的口气,“这个有什么什么规矩,那个要怎么怎么样,一套套听得头大。” “给他听到又要收你骨头,他讲他的,你听着就是。”沈勤囡说。 “那阿姨结婚,我不是可以吃喜酒了?”方鸣谦兴奋起来,“应该是在招待所办酒吧?” “你想得美,他们调去技校,要办喜酒也是在鹰潭办。” “那你们总要去吃喜酒的,到时候带我去,我还没吃过鹰潭的喜酒。” “那不一定,你上课了不一定有时间。” “我可以请假,别人的喜酒你们不带我去吃,自己小姨结婚酒你们还不让我去?!”方鸣谦喊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吵,到时候带你去,你去那边抓点虫回家喂鸡。” 方鸣谦跑去水塘边,摘了一片芋头叶子戴在头上走回来。菜地里除了红薯,还种了其他很多菜,小拳头那么大的西红柿,半青半红味道酸,细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垂下一条条长豇豆,小黄瓜头顶黄花摇摇晃晃,苦瓜藤爬满架子,结出一片密密麻麻白色小苦瓜,脚下叶片间还埋伏着三个墨绿色冬瓜,踢上去咚咚作响,南瓜白生生的还没熟,一旁的辣椒开着小白花,长出小拇指那么大的青辣椒,方鸣谦一蹲下去,地里的花脚蚊子就飞出来,黑白花纹的小虫落在腿上手上,他啪啪拍出一片黑色污渍,过一会拍下去的地方就鼓出一个个大红包。 方鸣谦的目标是叶片和茎杆间的各种害虫,翻开叶片,下面就躲着扁扁的臭蝽,菱形黑底白花,在叶片间跟他玩追迷藏,他树枝拨过来,它们就集体转移到茎杆另一边,方鸣谦把芋头叶放在下面,哗哗摇着架子,把臭蝽一只只挑下,吧啦吧啦掉在芋头叶上。 草蚂有两种,一种大眼睛蝗虫,肚子红,后腿曲起带倒刺,抓在手里吐出红色汁液装死。一种是尖头蚱蜢,瘦瘦小小,绿色伪装在菜地里难以分辨,抓到这两种,方鸣谦都要丢在地上跺两脚,踩死再丢进芋头叶里。 最可恶是那些蚂蚁养的蚜虫,一团团密密麻麻趴在茎上,吸吮茎杆汁液,远看像一片芝麻,方鸣谦来回刮着豇豆藤上的蚜虫,让它们纷纷落地,又在南瓜叶下揪出几条胖青虫,胖青虫肥肥的身子上长着两个眼睛一样的黑斑,用棍子一戳,头上就吐出两条红色肉刺,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小蛇,张牙舞爪吐信,方鸣谦冷笑一声把它们拨进芋头叶:“你们还以为自己是蛇啊,傻!” 芋头叶变得沉甸甸时,方鸣谦就把叶子包好,下山时李锡生挑着两箩筐红薯,沈勤囡提着一篮子蔬菜,方鸣谦捧着一包虫,走进茅棚,铁栏后的鸡鸭顿时激动起来,咯咯嘎嘎叫着挤上来,方鸣谦挥挥手对它们说:“站好站好,排队排队,人人有份不要抢。” 他把芋头叶摊开丢下去,铁栏后顿时一阵大乱,鸡鸭扇动翅膀互不相让,频频点头争夺着芋头叶里的美味佳肴。 喂完鸡鸭方鸣谦跑去小姨房间,她正躺在床上看着一部小说,方鸣谦嘿嘿一笑问:“小姨小姨,你是不是要跟肖洋结婚了?” 李慧兰翻翻书:“是啊,公公婆婆告诉你了?” “你们才谈了”方鸣谦数了数手指,“五个月恋爱就结婚了,你应该再谈几个月。” “为什么?早点结婚不好?” “好是好,就是你跟肖洋结婚了,以后就没有人带我去买东西吃了。” “你个小赤佬,就会打自己的算盘。” “公公说你们要去贵溪上班。” “嗯,我们要去技校上班。我问你啊,小姨走了你会不会想小姨?” “你走了嘛,”方鸣谦巡视了房间一圈,“这个房间就归我了,我才懒得想你呢。” 李慧兰哭笑不得把方鸣谦往外赶:“我还没走你就开始打我房间的主意了?你走远点,我看到你就来气,一句好话都不会讲,跟哪个学的。” “跟我爸学的,”方鸣谦说,“龙生龙,凤生凤,老封建儿子没好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不速之客 李锡生买西瓜和别人不同,别家是两个三个买,他一次买一车。借来一辆手推劳动车,方鸣谦往车上一趴,李锡生就推着他去买西瓜。 七月八月,总有瓜贩夫妻定点在矿里卖西瓜。拉来一解放卡车西瓜,男的抛女的接,在路边堆成一座墨绿色西瓜小山。卖瓜是个体力活,边上摆张竹躺椅,日夜守着,一卖就卖半个月。每次新瓜一来,李锡生就带方鸣谦去挑瓜,手指弹弹手掌拍拍,熟过头的声音闷,不够熟的声音响,不闷不响正正好。一个个西瓜挑好,放在一边,一起过秤付钱,爷孙二人把西瓜装上劳动车,推回院子前,搬进家门一个个滚进棕绷床下,像一排大炮弹。 为了及时消灭西瓜,方鸣谦每天都要放开肚皮大吃两顿,午睡起来吃一顿,晚上野回来吃一顿,西瓜切成一片片,门牙长齐的方鸣谦大显神威,先横捧在手,吸溜一口啃掉无籽瓜肉,换一个姿势,竖着捧在手心,门牙抵住瓜肉往下啃,两手用力往上推,低头甩脖啃得干干净净,一片白生生瓜皮飞出去,嘴巴一撅,机关枪一样吐西瓜籽。西瓜吃多有两样不好,一是尿多,二是粑粑里带西瓜籽颗粒感很强。 方鸣谦低头大啃西瓜,肖洋过来摸出一个小盒递给他说:“买了个电子表给你留念。” 方鸣谦擦擦手接过盒子,才明白过来:“你们今天就要走了?” “下午矿里有小车去技校,我们搭车过去。” 想到肖洋的幸福二五零大红摩托c高压气枪和大拳击手套,方鸣谦就有些依依不舍,他拉着肖洋衣角说:“矿里不好吗,干嘛要去技校,你看我们都在矿里,你和小姨要去技校,又不认识那里的人,没有人和你们玩,要不你们再想想,留在矿里算了。” 一家人笑起来,肖洋说:“我在矿里最多当个厂长,去了科研所,说不定能当所长,当了所长,我就让你当个小官,天天拍我马屁。” “我不是拍你马屁,我是舍不得你们走。技校离矿里好远。” 李慧兰看破了方鸣谦的心思:“他哪里是舍不得我们走,他是舍不得你的摩托车和气枪,这个家伙算盘精得很。” 李慧兰又指指盒子:“你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方鸣谦打开盒子,电子表的形状是金属小圆柱,挂在一条项链上,按下圆柱一端,液晶屏就显出黑色数字,肖洋过来教会他怎么调时间,把玩了一会,方鸣谦就把电子表套在脖子上,眼睛发酸说:“你们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当礼物,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们走了。” 一家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话,沈勤囡就哭了,沈勤囡一哭,李慧兰也跟着哭起来,李锡生在一边劝了几句,肖洋去门口转了转回来说:“爸爸妈妈,车来了,我们要走了。” 李慧兰在八月下午毒辣的日头下踏出家门,背着背包,提着旅行袋,回头朝李锡生沈勤囡方鸣谦挥手,肖洋走在一边,背着吉他,拎着两只大蛇皮袋,一辆桑塔纳在马路边滴滴打着喇叭,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车摇下车窗挥手告别。 方鸣谦嘴硬心软,想到小姨和肖洋就这样去了技校,以后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他就站在院门口对着小姨和姨夫高喊:“办喜酒一定要喊我啊,我还没有吃过喜酒!” 两人隔着半条马路答应下来:“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别送了,外面太热了。” 小车一溜烟发动开走,消失在白热水泥马路上。李慧兰一走,方鸣谦的势利本性立刻凸显,他走进院子就问:“公公婆婆,那小姨的房间以后是不是归我了?” 他们逗鸣谦:“你一个小鬼,还要一个人霸一个房间?” “我要学习嘛,”方鸣谦说,“你们把房间给我,我就多拿奖状。” 晚上吃饭时,李秀兰一个人骑着车下来,在院子里和李锡生沈勤囡说话,三个人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方鸣谦一靠近,李秀兰就赶他走:“你暑假作业写了没有?写完了去看电视。” 方鸣谦晃来晃去,躲进厨房竖起耳朵偷听,只听见模模糊糊几句。 “你等等看几天再说。” “这个人我听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老乡来找他干什么。” “你要看紧点,不要让他们天天粘着一起。” 谈了老半天,李秀兰闷闷不乐骑着车走了,她一走方鸣谦就凑过去问沈勤囡:“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 李锡生沈勤囡把他拖进屋里,五斗橱上挂钟滴答作响,考虑了一会李锡生才说:“你爸爸现在交了坏朋友,我们担心他要受影响。” “什么叫坏朋友?” “像你们一起去保育院偷东西那几个,就是坏朋友!” “我爸偷什么了?” “你不要瞎说八道,”沈勤囡敲敲方鸣谦脑门,“你爸爸没偷东西。” “你们骗我,没偷东西我妈干嘛要来告状,还神神秘秘不让我听。” “你妈妈是担心那个人要带你爸爸去偷东西。” “你不要出去乱讲啊,丢人现眼。” “那你们去和我爸爸说说,不要跟那个人玩了,”方鸣谦说,“不要学我,偷两口麦乳精吃,被人笑死。” “你爸爸要是听我们的话就好了。” “那喊我爷爷来打他屁股!”方鸣谦对方木根被方兴泉打屁股这个场景感到开心,“狠狠打!” “你爷爷离得太远了,管不到他。” “这件事你谁都不要说,我们还在想要怎么办。” “你们包庇他,”方鸣谦撇撇嘴,“我去保育院吃个麦乳精就把我屁股打开花。” “你再嚼舌根!我马上请你吃二十记屁股!”李锡生一瞪眼,方鸣谦立刻捂着嘴跑回房间。 第二天写过暑假作业,方鸣谦坐在小姨房间,对着窗外抢食的鸡鸭陷入沉思,我爸交坏朋友了?他们要偷什么呢?他们要是联手欺负我妈怎么办?他挠着头想了想,虽然有挨打的风险,但不能丢下李秀兰不管,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打定了主义,方鸣谦把暑假作业往腋下一夹对沈勤囡说:“婆婆婆婆,我把暑假作业拿去给我爸检查一下。” 沈勤囡点点头:“你去了注意点,管好自己嘴巴,不要瞎说八道。” 方鸣谦戴着大草帽蹦蹦跳跳出了门,在棒冰场买了一根咖啡棒冰,吸溜吸溜吃着走去采场。走过选厂下坡时,他特意看了看高燕家窗户,窗帘拉着,高燕现在一定坐在客厅水泥地上,背靠沙发坐着吹电扇看电视。走过选厂上坡,过了水泥桥,走到红砖楼下,陈振威和杨华在楼下打香烟壳,一见方鸣谦腋下的暑假作业,陈振威笑嘻嘻凑过来拦住他:“你写好了?给我抄一下。” “我就写了一半多,我拿来给我爸检查的,等下要带回去的。” “没关系,先给我抄一会,我家正好没人。”陈振威拉着方鸣谦杨华去了他家。陈振威趴在桌上抄暑假作业,方鸣谦就开始四处打探:“杨华哥哥,最近是不是老有人找我爸玩?” “嗯。”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我们老乡,”杨华说,“跟我爸爸还有你爸爸同一批来的,还有个弟弟也在矿里。” “他找我爸玩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有没有去找你爸玩?” 杨华摇摇头。他又问陈振威:“那他有没有找你爸玩?” 陈振威笑起来:“我爸才不跟你们这些广丰佬玩呢,我爸当法医忙着呢。” “法医干什么的?” “破案的,专门抓杀人犯。要是有人被杀掉了,又不知道谁干的,就要喊我爸去检查。” “那你爸是福尔摩斯吗?” “也不一样,你别吵了,害我都抄错了!”陈振威跑去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健力宝给他们一人一瓶,又开了电视机,“你们看电视,让我专心抄作业。” 方鸣谦看了快一个小时电视,要回暑假作业,答应过几天再拿来给陈振威抄,这才硬着头皮走去自家单元,悄悄走到门口一看,李秀兰不在家,方木根正和一个男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聊天。 方鸣谦在门口怯生生喊了一声:“爸,我暑假作业带给你检查一下。” 方木根瞟他一眼:“你好好的跑上来干什么?暑假作业我不会自己下去检查吗?” “这个是你儿子?”男人看一眼方鸣谦,“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方鸣谦把暑假作业放在桌上,走到沙发前,男人脸很黑,两撇八字胡,穿着蓝白条海魂衫,脚架在方凳上,烟灰缸里满是良友烟头,方鸣谦对他点点头:“叔叔好,我是方鸣谦,你叫什么?” 方木根不满意看他一眼:“怎么这么说话?大人的姓名你要请教,要说请问尊姓大名。” 方鸣谦说:“那重来一遍,叔叔你好,我是方鸣谦,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毛有志,”男人拨了拨三七开,“是你爸爸老乡,以前你爸爸没有结婚时,单身宿舍里我们玩得最好。” 方鸣谦看看毛有志,心里泛出一大排疑问:“你也是广丰人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你们班上女同学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叫什么名字?”毛有志开始逗方鸣谦,方木根推他一把用广丰话骂了几句。 方鸣谦摇摇头:“没有,那你上班地方的女人,有没有你喜欢的?叫什么名字?” 毛志亮咧开嘴嘿嘿笑:“老方你家儿子反问起我来了。” 他对方鸣谦说:“你不老实,我不信你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我们同学之间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们小孩的事情你也不懂。” 方木根飞来一个毛栗子:“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方鸣谦揉揉脑门,决定打破沙锅坚持到底:“没有人教我,爸爸,你要不要检查我作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盘查审问 方木根拿过暑假作业开始检查,方鸣谦发动起十万个为什么缠住毛有志。 “叔叔叔叔,你结婚没有。” “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我为什么要结婚?” “你说你以前跟我爸一起玩的,我爸都结婚好多年,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没有结婚。我觉得奇怪。” “我不想结婚。”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结婚有什么意思,跟你爸爸一样,赚的钱拿来养你,还要上交给你妈妈,还要天天给你检查作业,烦都烦死了。” 方鸣谦看看方木根:“我爸才不烦,他最喜欢检查我作业,检查出做错的地方就还有,我家都是我爸管钱。” “你爸是你爸,我跟你爸不一样。” “那要是有个女的长得很漂亮,跟仙女一样,你想不想跟她结婚?” “仙女?”毛有志哈哈笑起来,“老方你这个儿子讲话一套套的。” “你不要理他,他从小就喜欢胡说八道。”方木根说。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要是仙女那么漂亮的女人要跟你结婚,你结不结婚?” “结婚有什么意思,天天为了几个钱操心,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老方,你家儿子查户口厉害啊。” 不等方木根开口骂人,方鸣谦立刻转换话题:“叔叔,那你在哪里上班?” “我在井下放水。” “我以前住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爸爸玩?” 毛有志不耐烦起来:“你哪来这么多问题?你爸爸说你成天不讲话,是个闷葫芦,我看你话多得要死。” “那你天天找我爸玩什么?”方鸣谦盯着毛有志。 “跟你爸吹吹牛皮,到你家吃吃饭。” “你到我家吃饭?” “哎,我现在天天在你家吃饭。” “你自己没有饭吃吗,天天到我家吃饭?我家又不是食堂。” 暑假作业狠狠拍上后脑勺,方木根揪着方鸣谦耳朵问:“你今天是皮发痒还是搭错筋?好久没有收你骨头,你难过了是吧?” 方鸣谦摸摸后脑勺,发现一个大问题,方木根这么小气的人,为什么会让毛有志天天在自己家吃饭?方木根把他暑假作业摔回来说:“我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你玩一会就下去吧。” 两人在屋里继续用广丰话聊天,方鸣谦钻到阳台一看,几盆花很久没有浇水,蔫头巴脑半死不活,他想进卧室侦查一番,方木根在背后喊住他:“你去房间里干什么?出去出去。” 方鸣谦走进厨房,发现墙根摆着两个大箱子,里头堆满空啤酒瓶。他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就站在单元楼门口等李秀兰,天快黑时李秀兰才骑车回来,她从车篓里端出两个茶缸问:“你怎么来了?” “妈,那个姓毛又来了,他是不是天天在我们家吃饭?” “你爸爸要留他吃饭,我打了菜回来,你也在留在这里吃饭吧。” “他们有没有合伙欺负你?”方鸣谦拦着李秀兰,“你去公公家告状我都知道了。” “你这点本事,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要你操这个闲心?”李秀兰把两茶缸菜递过来,“你端上去,我去买点花生米回来。” 方鸣谦端着两只茶缸上了楼,方木根叫他把菜倒进盘子里,一缸装着红烧大排和肉圆,一缸是拆骨肉,底下垫着凉拌海带丝,李秀兰买了花生米回来,又在厨房洗菜烧菜,方木根叫他去厨房拿四瓶啤酒,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咬开瓶盖,自顾自倒上酒先吃起来,方鸣谦跑去厨房,李秀兰在灶上炒菜,他靠过去悄悄问:“我爸什么时候这么大方?有肉有酒还要炒菜?” “你还不赶紧去吃,在这里七问八问,快去!”李秀兰递给他一双筷子。 方鸣谦坐上桌,看两个人划拳劝酒,方木根酒量一般,两碗啤酒下肚就变成关公脸,扯着尖嗓子和毛有志划拳。李秀兰炒好菜端过来,给方鸣谦装饭。李秀兰上了桌,板着脸夹了一块大排到方鸣谦碗里问:“你上次带高燕去玩是怎么回事?她妈妈都来告状了。” 方鸣谦看看毛有志又看看方木根:“我自己笨,被小拐子骗了。” 毛志亮接过话头:“被人骗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被骗多了,以后就聪明了,对吧老方。” 方木根打着酒嗝面红耳赤:“我这个儿子不行,只会死读书,死脑筋,也不知道像哪个。” “死脑筋不行,人要活络,树挪死人挪活,光会读书没有用,光靠上班那点工资也没用,一辈子就是个工人,还能怎么样?还能当官?哪里有位置给你?自己不想办法,就两个字,等死。”毛有志说。 “什么死啊活的,”李秀兰说,“小鬼在,你们少说点乱七八糟的话。” “弟妹,怎么叫乱七八糟呢?小孩子从小就要教的嘛,一根筋以后吃不开的呀,你看像我们两个,七几年就来矿里,到现在有什么?除了一个饭碗,什么都没有,别人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我们呢?三班倒,饿不死走不掉。” “你不要说这个了,”方木根揉着太阳穴,“当年我就是一念之差,我就应该复习几年去参加高考,当年初中,我成绩也是拔尖的” 李秀兰问:“你们谁要添饭?我给你们盛。” 毛志亮敲着碗:“我来一碗。哎,老方啊,你也算半个秀才,就是没有那张纸,才跑到这里当工人,我更不行,字都不认识几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你起码有家有口吃穿不愁,要房子有房子,要老婆有老婆,要儿子有儿子,我有什么?两手空空,我都羡慕你。” 方木根笑一笑:“羡慕我?房子矿里福利科分的,老婆自己送上门的,上班天天开卷扬机修卷扬机,儿子嘛” 他看看方鸣谦:“犟头巴脑,别人家小鬼一个个嘴巴甜,脑袋瓜灵光,会做人会说话,他会什么?顶嘴c发气c打小报告,考个试拿前几名,尾巴翘上天,以后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苦了我。” 李秀兰把饭端来:“他就是天天被你骂多了骂成这样的。” 方鸣谦抓抓脸,觉得自己是个路边便宜卖的残次处理品,为保平安还是埋头吃饭最安全,吭哧吭哧扒了半碗饭。 毛有志说:“你们有没有看新闻,现在单位可以破产倒闭了。” “哪家破产了?” “好像什么东北的一家单位,以前都说铁饭碗铁饭碗,进了一个单位就一辈子,现在你看,单位也可以倒闭了。” “那单位职工怎么安排?”李秀兰问。 “不晓得,他们说以后都要搞合同制了,五年一签五年一签,没有什么一辈子铁饭碗了。” “你说的是新招的,我们这种算正式工。”方木根说。 “什么正式工合同工,以后反正都一样,一切向前看。” “你们天天讲这些有的没的,矿里还会不管我们?阿爸都在这里当了一辈子工人,现在退休了不也蛮好的?” “你爸爸拿多少级工资?他们上海老工人按照干部标准来的,我们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工资才能涨上去呢。”方木根说。 “弟妹啊,大形势你懂吧,我们都是小螺丝钉,要跟着大形势走。” “好了好了,谁知道以后的事呢。”方木根举着碗,“再给我装一碗饭。” 两人开始用广丰话嘀嘀咕咕聊天,吃过饭,李秀兰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毛志亮把工作服一披说:“那我去上班了,明天见。” 方木根醉醺醺往沙发上一靠:“你下班早点过来,我明天上早班。” 方鸣谦把暑假作业一拿,方木根挥挥手:“你下去吧,以后我没有喊你上来,你不要上来吃饭,我付了你公公婆婆伙食费,你还跑我这里白白吃饭?” 方鸣谦腋下夹了暑假作业下楼,毛有志剔牙哼歌走在前,他放慢脚步跟在后,走过水泥桥,毛有志往右一拐往采场走去,方鸣谦站在灯下犹豫一会,鬼鬼祟祟跟着毛有志往上走。走过采场灯光球场,走到单身宿舍,毛有志在几个窗户前晃一晃,走到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前,砰砰砰拍着门喊:“开门开门,是我啊!” “你今天不是上中班?” “我来给你们送钱行不行?”毛有志说。 毛有志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门,方鸣谦跟过去,窗户上玻璃破了一块,窗帘是脏兮兮的两块黄布,他听见房间里有人在喊:“他妈的又是豹子。” 他把暑假作业卷成一个筒,从破窗户里伸过去,拨开窗帘一角,从筒里看过去,五六个人正围着一张小桌,恶狠狠往桌上甩牌,桌上放着一堆五毛一块的钞票,他们应该是在赌钱,方鸣谦想,毛有志在桌边坐下,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拍在桌上说:“来来来,让我做几把庄。” “你今天不上班了?”一个人问,“又旷班?” “我上他个鬼,”毛有志说,“今晚让我开一把大的,我两个月工资就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二次侦查 几天后方鸣谦又带着暑假作业去红砖楼,进了客厅,看见李秀兰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卧室门关着,方鸣谦问:“我爸呢?我暑假作业给他检查一下。” “你爸在睡觉,”李秀兰说,“你别吵他,他等下还要上中班。” “他上了晚班上中班?”矿里工人上班是三班倒,第一天早班,第二天中班,第三天晚班,第四天休息,第五天开始新一轮。 “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你别吵,吵到他,等下起来又要骂人。” 方鸣谦在客厅里晃了一圈问:“我爸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我听说他以前得过肺结核。” “那是以前,早就治好了。”李秀兰不耐烦起来,“你别来吵我,我打毛衣等下勾错针了。” 方鸣谦拿着暑假作业晃去陈振威家,陈振威眉开眼笑:“你进来进来,我给你开电视看啊。” 方鸣谦把暑假作业递给他说:“我不看电视,你快抄,我出去玩一会,等会来拿。” “你去哪玩?” “我去找高燕。” 自从被高燕训过,两人还没见过面,方鸣谦贼心不死,又来到高家楼下,才喊了几嗓子,张彩霞就从窗户里伸出头来:“怎么又是你?我家燕子不想跟你玩。” “阿姨你骗人,”方鸣谦说,“那我上来到你家玩。” 他蹬蹬跑上三楼,隔着纱门呼唤:“高燕高燕,芝麻开门。” 高燕圆脸从客厅里晃出来一笑:“谦谦哥,你又芝麻开门?” 张彩霞走出来挡在他们之间,居高临下看着方鸣谦:“芝麻开什么门?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我又不带她出去玩,”方鸣谦抓抓头,“就到你家玩一下。” 张彩霞把纱门插销推上:“你去找你同学玩,我家燕子要上学了,要多学点东西。” “那我可以教她,”方鸣谦说,“我是学习委员。” “去去去,你们在一起还会学什么,就是天天捣蛋,你再不走我去告你爸爸。” 高燕苦着脸走出来,两只小胖手摸上门纱:“谦谦哥你靠过来,我跟你讲悄悄话。” 方鸣谦把耳朵贴上纱门,隔着一层细密蓝色铁纱,高燕嘴巴呼着热气在他耳边低语:“我爸爸妈妈不让我跟你玩,你等等我,等我上学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方鸣谦点点头,要高燕把耳朵贴过来,他也要说悄悄话:“知道了,那你不要生我气了,我不去保育院偷东西了。” 两人又轮换一下,高燕说:“你开学了可以去保育院找我玩,我要上大班。” 张彩霞不耐烦起来,把高燕往后一拉:“好了好了,快点去写作业,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张彩霞轰地一声把红漆铁皮门关上,激出纱门上一片积灰,方鸣谦吸了满满一口,咳嗽连连下了楼,走回家晃一圈,方木根还在睡觉,他在陈振威家坐了一会,等他抄完,拿着暑假作业回了工人村。 走进院子,沈勤囡递给方鸣谦一大捆空心菜说:“你拿去拐子家,问问他们要不要,地里割多了,吃不完。” “拐子骗我钱,你还要我去给他送菜?我不去!” “我说的是对面大拐子家。”沈勤囡说,“他家蛮苦的,你送过去问问。” 方鸣谦抱着一大把空心菜去了曹香林家,空心菜碧绿脆嫩,断口处汁液黏糊糊沾手,方鸣谦在门边喊:“我给你们送菜来了,空心菜你们要不要?” 门里无人应答,方鸣谦抱着空心菜走进去,曹香林的女儿曹月亮正蹲在厨房,对着一堆菜叶翻捡,她用指甲盖掐着茎秆,把菜分成两堆,嫩的一垛,老的一垛。 方鸣谦走进去喊:“月亮月亮,外婆叫我拿点空心菜给你家。” 曹月亮扎一个大马尾,裤管挽到膝盖上,她指指脸盆:“你放进来。” 方鸣谦放下空心菜,蹲在地上和曹月亮一起捡菜叶:“你家买的都是什么菜,这么多烂叶子?” 曹月亮不吭声,那堆叶片上要么被虫咬得千疮百孔,要么杆子老得掐不动,曹月亮小腿上都是抓烂的蚊子疤,红红黑黑一大片,厨房里有十几块煤饼,墙角堆着一大堆木头树枝和别人丢弃的油毡布。 曹香林提着一袋子菜叶进了门,看见方鸣谦问:“你手好了啊,来我家玩了?” 曹月亮指指脸盆里的空心菜:“他给我们送菜的。” “我外婆从菜地里割了空心菜,太多吃不完,叫我拿点给你。” 曹香林拎着的那袋菜叶又黄又烂,方鸣谦指指袋子:“你买这种菜怎么吃?” “我捡回来喂鸡,”曹香林说,“来,到客厅坐坐,你让我女儿弄就行了。” 方鸣谦擦擦手走进客厅,客厅里干净整洁,桌上铺着蓝白格子桌布,一对单人沙发间放一个木茶几,五斗橱上摆着挂钟,边上是黑白结婚照,曹香林捧着一个白搪瓷茶缸喝水,方鸣谦看了看茶缸,上面印着红色繁体字“自卫还击,保卫边疆,胜利纪念,中央慰问团赠,一九七九年三月。” 方鸣谦说:“你跟我小叔叔一样,他也参加过自卫反击战。” “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铁路局开火车。” 曹香林点点头:“这工作不错,你叔叔当的什么兵?” “炮兵。” “也不错,我当的是步兵。” “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矿里照顾我,让我去井下放放水。” “什么叫放放水?” “就是去开开机器,把井下积水抽出来放掉。” “工资高不高?” “你坐坐,我换身衣服。” 曹香林站起来,没拿拐杖,单腿跳去开了衣橱,拿出两件衣服往床上一丢,当着方鸣谦的面脱了工作裤,平角短裤下露出一截断肢,圆滚滚光溜溜,他套上西装短裤,看见方鸣谦盯着自己的断肢,曹香林嘿嘿一笑,把圆滚滚的断肢举起来转了两圈,动作格外灵活:“你看什么看?我这条腿灵光得很,就是短一点。” 方鸣谦被他搞得笑起来,抓抓头想起了毛有志问:“那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毛有志的,他好像也在井下放水。” “那个人啊,老油条,你认识他?” “是我爸爸老乡。” “你爸爸干什么的?” “我爸爸在二号竖井开卷扬机,我妈在废石道开卷扬机。” “还是你们双职工家里舒服,两份工资,”曹香林喝一口茶,“我老婆在红砖厂做砖头打记件,一块砖头一分钱。” “可我看你家里还蛮干净的,”方鸣谦说,“跟其他人家不一样。” “人嘛,总要活出点志气来,不能因为断条腿连日子都不想过了。” “你女儿成绩怎么样?”小大人方鸣谦问,“她好像读五年级?你结婚好早啊,我叔叔都没结婚,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曹香林笑起来:“我们乡下结婚都早,我是结了婚才去当兵的。” “那你去当兵不是好多年都不能回家?” “可以探亲的嘛。” “曹叔叔我问你,那个毛有志是不是坏人?” 曹香林抓抓头:“坏人也算不上,那个人就是花样多,我听说他原来搞检修的,后来出了什么事情,调到井下去了。” “出了什么事情?”方鸣谦两只小眼发出炯炯八卦光芒,“曹叔叔你告诉我,我都懂的。” “那你可不能乱说,”曹香林嘿嘿一笑,“他跟别人老婆好了,乱搞男女关系。” “难怪嘛,我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说他不想结婚。原来是喜欢别人老婆。” “调到井下放水,嫌工资低,也不肯好好上班,整天搞歪门邪道想发财。” “搞什么歪门邪道?” “矿里还有什么歪门邪道?就是在单位里偷东西嘛。” “好吃懒做想发财,”方鸣谦说,“迟早抓起来。” 曹香林笑起来:“你个小萝卜头,讲话颠颠倒倒,乱七八糟什么都懂一点,哪个教你这些的?” “自学成才,”方鸣谦骄傲地一拍胸脯,“我耳朵好,每次大人讲什么,我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我爸会不会跟这个人学坏?” “这个说不定,你爸爸又不缺钱,他一个岗位工应该不会干这些事。” “给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担心我爸。”方鸣谦心情沉重起来,“我爸特别喜欢钱。” 一辆卡车停在曹香林家门前大槐树下,几个人跳下车喊:“李老头,你家木料到了,出来搬木头了。” 两人走到门边,卡斗里是一车木料,每一根都有两个人那么粗,几个人开了车后板,喊着口号往下搬木头。 曹香林问:“你家买这么多木头要打家具?” 方鸣谦摇摇头:“我不晓得哎,我去问一问啊。” 他跑过去问李锡生:“公公你买那么多木头干什么?” 李锡生拿着扫把,将门前的一块地扫干净,对那几个人喊:“你们把木头搬到这个地方,堆起来就行了。” 李锡生转向方鸣谦:“不是我买的,是你小姨买的木头,要我给她打家具。” “公公你还会打家具啊,”方鸣谦说,“那给我打一个书柜。” 李锡生拍了他一掌:“我会打家具就好了,我们从老家喊木工来,过几天就到了。” “从老家喊木工?”方鸣谦的十万个为什么永不停歇,“这里没有木工吗?” “江苏木工打的款式好,”李锡生说,“他们才给你小公公家打完,正好没事做,我就喊他们来。” 方鸣谦觉得这是个大工程,千里之外的木工跑来给小姨打家具,他又强调了一遍:“那喊他们给我打个书柜。” “小赤佬,等给你小姨打完家具,木料有得多再给你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天女散花 黄老师在讲台上说:“明天下午学校组织种牛痘,预防天花,你们回家跟自己爸爸妈妈说一下。” “什么是牛豆?”方鸣谦问孙雪婷,“到哪里种牛豆?要带锄头吗?” “不是种在地里,种在手上的,我哥种过,预防天花的。” “天花又是什么?仙女洒下来的花?” “你自己问黄老师去,我懒得理你。” 黄老师说:“孙雪婷,你们两个在下面讲什么悄悄话?” “报告黄老师,方鸣谦问我天花是不是天女散花。” “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方鸣谦你还有什么问题?” “黄老师,牛豆又是什么豆子?” 黄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痘”字说:“这个字念的哦豆,第四声,病字头,代表它是一种病的症状,什么症状呢,就是你们说的水疱。” “黄老师,那为什么种牛痘就可以预防天花?”方鸣谦举手问。 “这个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讲,好了,明天下午两节思想品德课取消,种牛痘,种完牛痘回班上,我跟你们讲点事情。” 一下课方鸣谦就遭到了秦婉璐的嘲笑:“连牛痘和天花都不知道,还天女散花呢。” “天花我不知道,出麻我知道,一脸一身都是,还会烂掉的,我外婆说出麻不能吃酱油,不然会留一脸大麻子。” “天花不管吃不吃酱油都会留下大麻子,严重的耳朵会聋掉,眼睛会瞎掉呢,麻子算好的了。” 陈奇峰博学多闻:“嗯,你说的很对,你们知不知道,以前没有牛痘种的时候,是种人痘的?” “人痘?你说清楚了。”秦婉璐对这类话题最感兴趣。 “人痘嘛,比如有人得天花了,身上不是长水疱嘛,流出来的脓,沾一点,涂到你鼻孔里。” “咦!”方鸣谦抓抓身上,“那不是泥心死了。” “或者等结疤了,把那个疤撕下来,磨成粉,吹到你鼻孔里。”陈奇峰说着对方鸣谦吹了一口气,吓得他往后一跳:“那不就传染天花了,还种什么种。” “用一点点,身体会产生抗体的,不那么严重的话就不会很厉害,有抗体就有免疫力了。”秦婉璐说。 “你们懂得可真多,”方鸣谦挥挥手,“那牛痘就是牛出天花弄出来的咯?” “差不多,反正是给你预防的,你好啰嗦。” “你们讲什么人痘牛痘,给我种个怪味豆好了,”吴永强硬生生夹进来,强行展示幽默感,“怪味豆也可以预防花的。” “预防什么花?”李响中了圈套。 “爆米花啊。”吴永强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中午回家方鸣谦和外公外婆说了种牛痘的事,沈勤囡说:“这个是要种的,你妈妈小时候出过麻。” “那我妈脸上都没有麻子,他们说天花都会留麻子的。” “天花是天花,出麻是出麻,出麻也苦咧,”沈勤囡说,“你妈妈出麻的时候,全身上下,一头一脸都是大水疱,吓死我们了。” “那我妈妈没有打疫苗吗?” “那时候条件哪有你们现在独生子女好?” “那我妈怎么好的?” “关在房间里,捂进被子里,窗帘什么都拉起来,不能通风,不能见光,手还要绑住,不能让她到处乱抓,抓烂了就要留疤,唉哟,后来出脓的时候我天天给她擦,脓里头还有血。”沈勤囡追忆往事,讲得两眼发亮津津有味。 “婆婆,你等下再讲,先让我把饭吃完。” 李锡生在饭桌上表达了另外一种担忧:“是不是给你们种牛痘啊?不要是给你们打别的针,骗你们说种牛痘。” “打别的什么针?” “外面现在有一种说法,说控制生育,给你们这种小鬼打绝育针,男的打头顶,女的打肚脐眼,打了以后就不会生小孩了。” “那给女的打就好了,小孩不都是女的生出来的吗?干嘛还要给男的打头顶?” “双保险。” “我觉得这是乱讲,”方鸣谦说,“黄老师不会骗我们的。” “你整天傻里傻气马大哈,多长个心眼,记得打针不要排第一个做实验,让别人先打。” “哦。”方鸣谦扒着碗里的饭,哪有那么坏的学校,还会给学生打绝育针呢,他想。 种牛痘的班级排起了长队,先从一年级的小鬼开始。来种牛痘的是医院的两个医生,穿白大褂戴口罩,面前的方凳上放着比铝饭盒小一号的铝针盒。小鬼们都有打针恐惧症,看见针筒和闪闪发亮的针头就浑身打抖。一年级的小鬼们以爱哭包居多,才把衣袖掀到胳膊上,针还没有滑下去,一个个都鬼哭狼嚎起来,前面的人一哭,后面的也跟着起哄,有逃跑的有耍赖的,最后被老师一个个抓着按在那里种牛痘。 二年级就镇定自若多了,偶尔还是会有女生哇哇大哭,方鸣谦就站在后面笑。护法四天王里他是第一个,其他三人都缩在他身后,方鸣谦自己卷起袖子站在凳子前,医生用酒精棉擦了擦他的手臂,举起针头说:“会有点痛啊,忍一下就好了。” 方鸣谦侧过头看,医生拿着针尖挑破外皮,在胳膊外侧轻轻划了四下,划出一个井字,划破的角质层白花花的,下面有隐约的血痕,像班上男生打架用指甲抓破对方的脖子一样。方鸣谦种完牛痘,其他三人连忙问他:“怎么样,痛不痛?什么感觉?” 方鸣闭眼仔细体会了一下说:“没感觉,不痛,就是有点酸。” 吴永强大咧咧卷起袖子,种牛痘时故意装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吓唬其他人:“哇,比打针痛多了,你们最好捡根树枝咬住!” 医生在井字中间戳了他一针,吴永强这才闭了嘴。 陈奇峰种牛痘咝咝吸气跺脚,眼里涌出泪花:“哪个讲不痛的?骗人!” 蒋文波干脆扭过头不看医生种牛痘,抬起大脑门望天,种完才揉着胳膊:“哎哎真的酸溜溜的,像被打了一拳的那种酸。” 秦婉璐和李响勇敢得多,面无表情种完,互相对着井字吹气问:“这个会不会留疤?你这个井字写歪了。” 秦婉璐种完牛痘,站在凳子前帮两个医生维持起秩序,安慰那些心惊胆战的同学:“一点都不痛,你过来我教你转移注意力。” 方鸣谦在旁边偷偷望换上新校服的秦婉璐,蓝裙上印着白边,领口系着红领巾,马尾辫上扎红色头花,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甩一甩,一副好班长小大人的架势。 全班种完牛痘回到教室,黄老师趁这个空档给他们讲起控制传染病的方法:“班上有同学要是生病,要第一时间来向我或者生活委员冯小青报告。” “特别是你们发现班上同学有这几种情况,不管是谁都可以来报告。” “有人脸上发了很多水疱,舌头突然很很红,手掌心长很多水疱,脸肿了,咳嗽得厉害,这些都要第一时间向黄老师报告,自己离远点不要被传染。” “平时要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教室里多开窗通风透气,个人卫生要搞好,勤洗手,多锻炼,提高自身的免疫力。” 接着黄老师话锋一转开始批评起班上几个邋遢大王:“宋建军,你那件衬衫几个月没换了?你头多少天没洗了?今天回去就洗头,换衣服。” 他们扭过头去看宋建军,领子乌黑油亮,袖口一片片黑渍,头发鸡窝一样乱糟糟。 “陈振威,你指甲留那么长,就是为了跟班上同学打架是不是?回家就给我剪掉,明天检查。” 陈振威把自己的指甲修剪成两种形状,四根手指甲剪成三角形,尖头朝外专门抓脸用,大拇指指甲剪成锯齿形,小锉刀一样,用来近身搏斗,指甲里还有黑色的积垢,被他大拇指划过的地方第二天都会又红又肿,陈振威自称这一招叫毒龙甩尾,人人害怕。 “蒋文波,你妈妈做裁缝的,你连块手帕都没有?天天把鼻涕擦在桌上,一点都不卫生。” 李响趁机公开打小报告:“报告黄老师,他不止擦在桌上,还擦在桌子下面,抽屉里,到处都是。” “吴永强,你以后不许挖鼻屎弹其他同学,一点都不卫生。” “方鸣谦,你头发太长了,都挡住眼睛了,回去剪一剪,影响视力。” 方鸣谦脸上火辣辣,他还颇为自己一片挡住额头的黑亮刘海得意过几天。 挨个批评了班上的邋遢大王,黄老师又赋予了生活委员冯小青一个新权利:“冯小青你记一下,以后每个礼拜一,你把我讲到名字的同学都检查一遍,没有达到要求的,你就跟黄老师说。” “大家要向秦婉璐c廖红莲c孙雪婷和涂丽这几位同学学习,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经常洗头剪指甲,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自己舒服,别人看了也舒服,你们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他们齐声回答。 放学出来,他们开始互相嘲笑,嘻嘻哈哈走回家,进了院子方鸣谦看见李秀兰坐在院子里,他走过去给李秀兰看了胳膊上的牛痘后问:“妈,你是不是又来告状?我爸又怎么了?” 李秀兰捏了他脸一把:“你小叔叔来了,请我们去招待所吃饭,我带你去吃饭。” “小叔来干什么?” “你小叔过段时间要结婚了,带他对象来给我们看看,你要喊婶婶。” “那婶婶叫什么名字?” “徐老八。” “妈你骗我吧,哪有这种名字。” “不信你等下自己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青烟缭绕 李秀兰带着方鸣谦走去招待所。 招待所建在一个山坡上,门前一条斜斜水泥坡,栏杆大铁门后是一栋三层楼,院子里种着几颗大柏树,树下停着小车,是矿里接待来宾c吃饭住宿的好去处。 往里走,三层楼后那栋小二楼就是招待所食堂,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间,一伙人正挤在门前吵吵闹闹。 “我们为什么不能开包间?” “你们没有介绍信,开什么包间?” “开包间还要介绍信?这是什么规定?” “按规定,包间是接待干部领导的,你们工人开什么包间。” “工人就不能开包间?你们这是搞歧视。” “规定就是规定,给你们开了包间,上面知道了要追究我们责任的。” “怎么回事?”李秀兰带着方鸣谦走过去问。 “吃个饭还要开介绍信,你说这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毛有志气呼呼说,“真是岂有此理。” “那个是你小叔叔,”李秀兰指着人群里一个戴蛤蟆镜的人说,“认不出来了吧?” 方鸣谦看过去,只见方水根烫了一头卷发,留着长鬓角,衬衫又小又紧贴在身上,一条喇叭裤裤脚拖在地上,他挥挥手说:“算了算了,跟老古董吵什么,我们去找个不要开介绍信的,我不信,有钱还没有包间吃饭?” “走走走,我们去白鹿酒家吃,”毛有志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方水根看见方鸣谦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谦谦你又长高了嘛,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婶婶徐老八。” 方鸣谦看了看被称徐老八的女人,身穿黄色套裙,脚蹬红色高跟,烫一个爆炸头,挂一串大项链,他鞠躬喊:“婶婶好。你真的叫徐老八?” 女人笑:“是啊,我真叫徐老八。” “那你爸爸妈妈起名真偷懒,你姐姐是不是叫徐老七?哥哥叫徐老六?排上去到徐老大?” “我最小,他们名字用完了,就叫我老八老八,不是挺好听的?” “嗯,顺口,老八婶婶。”方鸣谦傻笑着挨了方木根一腿。 “有志,你说的那个什么酒家在哪里?我们去那里吃,”方水根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走下招待所,“都是老顽固,还要什么介绍信,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到了白鹿酒家,服务员见到一大帮人,脸上立刻笑开花,自动把他们领进包间,方水根对服务员说:“也别点菜了,叫你们厨师多烧几个拿手菜,尽管上,有什么酒?上几瓶好的。” 服务员眉开眼笑走出去,方木根板着脸:“哎,怎么能让他们随便上,等下给你多算钱。” “小意思,毛毛雨,今天就是要吃得开心。” “小叔,你头怎么了?”方鸣谦看着他一头又厚又卷的头发,“好像被爆竹炸过一样。” 方水根打了他一下:“这个是现在外面最流行的发型,你不懂不要乱说。” “水根,你现在是阔起来了,”毛有志看看他的时髦鬓角,“像个城里人一样了。” “也没什么,跟着车跑了几趟广东,开了开眼界。” “你们现在一个月多少工资?”方木根问。 “服务员,酒怎么还不上来?再来点饮料,可乐有没有?” 三四个服务员一齐进来,端上花生米c卤牛肉c拌海蜇c白斩鸡一堆冷盘,又拿来了几瓶白酒:“我们没有可乐,只有健力宝和香槟酒。” “那就拿香槟酒,”方水根站起来开了白酒,挨个往小杯里倒,“来来来别客气,先吃菜吃菜。” 方鸣谦面前的小碗里倒上一碗香槟酒,冒着气泡,黄黄甜甜的。 “我先敬大家一杯啊,”方水根端着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这次来有两件事,第一是我和老八过年准备结婚,通知大家一声,到时候喊车来接大家去吃喜酒。” 众人连连道喜。 “第二件事呢,现在条件好了,大家都富裕了,有些物资也紧俏,我方水根不才,有点小门路,可以搞到这些东西,以后大家有什么想买的电器,比如冰箱,彩电,洗衣机,尽管跟我说,我负责送到家门口。” “水根,你可以啊,当倒爷了?”毛有志说,“也带兄弟们赚点钱啊。” “不是倒爷,我们铁路上工作的嘛,总归接触的人多一点,各方面调剂调剂,可以帮帮大家。” 方水根指指方木根:“以后大家有什么需要,跟我哥说一声就行,来,哥,我再敬你一个。” 兄弟俩喝过酒,方水根脸微微红起来,吃了两口菜继续说:“我这个大哥,劳苦功高,下面六个弟弟妹妹,以前苦啊,都靠我哥每个月往家里寄一半工资,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才有学上,没有我这个哥,我也当不了兵,也没有今天,老八,你帮我敬一下哥。” 徐老八端着酒站起来用乡音敬了酒,方木根两口下肚,关公一样红了脸,毛有志眉飞色舞,开始轮番给桌上老乡工友敬酒,白鹿酒家热菜一样样端上来,铺满一个大圆桌,厨师拎着一只冒油烤鸭出来,引起了一阵轰动:“各位老板,这个是我们白鹿酒家的特色菜,刚出炉的烤鸭,我们厨师在北京学了几年,今天给大家试试菜,我们新开张没多久,老板说今天他请客,免费送大家吃。” 烤鸭的小个厨师进来,憨厚地笑笑,手里拿了一把方片刀,刷刷切下去,把一只油汪汪烤鸭片得整整齐齐码在盘里,又把骨架拿去后厨做汤。服务员说:“你们要是吃了觉得好,就给我们多宣传一下。” “你们这个菜是不错,”毛有志指指桌上说,“态度也比招待所好多了,以后要吃酒,我就来你们这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广丰老乡们开始用广丰话聊天劝酒,在熟悉又陌生的乡音里,方鸣谦埋头大口吃肉,把两个腮帮塞得鼓鼓,他听不懂大人们的生意经,也不知道他们眉飞色舞的原因,他只知道一件事,小叔一下子阔起来了,要带方木根迈上共同富裕的道路,虽然方木根对自己不好,然而一个有钱的坏脾气爸爸,总归强过一个没钱的坏脾气爸爸。想到这里方鸣谦莫名开心起来,端了一碗香槟气泡酒站起来,主动给方水根敬酒:“叔叔,我敬你一个,祝你和婶婶早点结婚,生个大胖弟弟!” 方水根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要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考个名牌大学,给我们方家长长脸,光宗耀祖一回。” 两人把杯中碗中酒一饮而尽,方水根时而用普通话,时而用广丰话,在桌上谈起了天下大势c未来发展和时代潮流,在方水根的描述里,未来是黄金时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神州大地,祖国面貌日新月异,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将史无前例迎来发展机遇和无限机会,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三个字:做生意。 方水根说:“我们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呀,国家改革开放了,我们这些人风华正茂,不响应国家的号召,怎么对得起这个时代?怎么对得起自己?” “水根啊,你不是当火车司机嘛,怎么讲这种话。”一个工人老乡说,“前段还批过投机倒把。”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着在一个单位,弄一个铁饭碗,一辈子过到老,可以了,不错了,但是这大半年跟着火车在祖国各地跑了跑,外面真是翻天覆地啊,日新月异,报纸上那句话怎么说?对,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神州大地,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啊,我书没念过多少,上不了大学,但我现在有这个机遇就要好好抓住,争取当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等我先富起来,我就带大家一起富!” 老乡们为方水根的共同富裕鼓掌敬酒,又喝了一轮酒,方水根兴奋异常。 “讲到要怎么富的问题,很简单嘛,老办法行不通的,你守在一个单位十年二十年,排资论辈,评评级别,慢慢升,工资一级一级长,比谁熬得住,那要等到猴年马月?要富起来,也很简单嘛,三个字,做生意,四个字,敢想敢做,你要学会做生意,什么都解决了。打开头脑,改变思路,时代不一样了,潮流不一样了,现在强调的是个人努力和奋斗,你们要奉献集体,很好,我佩服,但我方水根要闯一闯,能闯出点名堂,我也绝对不会忘记大家。” 包间里又掀起了一轮敬酒潮,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你一杯我一杯劝着酒,吃吃喝喝到七八点,才意犹未尽散了场,结了账出来,工人们醉醺醺往采场走,小叔和婶婶带他们去了招待所套间,这一次方水根来访十分阔绰,两人住的不是那种通铺房间,而是有浴室c客厅c卧房的套间,方鸣谦进去四下蹦跶,在三个房间里来回转悠,小叔从旅行包里翻出一套灰色运动服丢给方鸣谦说:“叔叔这次没什么东西送你,给你买了套进口的运动服,你穿穿看。” 方鸣谦连忙换上,灰色套头运动服上下一套,胸口印一只跃起的豹子,写着pua四个字母,他指着胸口的大字母问方水根:“小叔小叔,这个牌子要怎么念?” 方水根醉眼朦胧看了看字母说:“扑嘛。” 坐着聊了一会天,一家三口告别出来,走出招待所大门,方木根长长叹一口气说:“哎,想不到想不到,我们方家这一回祖坟要冒青烟了,他要是做得好,我们就不用整天上三班倒了。” “你不要想太远,”李秀兰说,“钱还没赚到手呢,就开始跟他们一起吹牛皮。” “你女人家懂什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当年错过了高考的机会,这一次不能再错过这发财的机会了。” 方木根突然转身看方鸣谦,后者浑身一抖,噤若寒蝉,他点点方鸣谦的脑门:“从今往后,你给我识相点,我们方家要转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小试牛刀 方鸣谦把小叔要和方木根合伙的好消息告诉了外公外婆,李锡生保持了老工人的一贯谨慎作风这样评价:“有门路总归是好事,就是不要搞得太出格了,惹得别人眼红不好。” 沈勤囡说:“管别人眼红不眼红,钞票进了口袋就行。” 两人又一起看着方鸣谦:“你要管好嘴巴,再不听话,整天胡说八道,等你爸爸赚钱了,他就不要你了。” “那他要哪个?”方鸣谦问,“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他想生也不让生,不要我还能要哪个?” “你老家那么多亲戚,他们家家户户生七八个,你再整天捣蛋,就换一个乡下老实的来,把你送到乡下去。” 方鸣谦翻翻白眼:“那我就去技校找小姨,要他们收养我。” “他们迟早也要生的,你皮得狗都嫌你烦,绑架都没有人要!快点去睡觉!” 第二天上学,方鸣谦就洋洋得意在班上吹牛:“你们以后家里要买电器的可以来找我,我小叔有门路,不用排队等。” “什么电器?”吴永强问,“我哥想买个半导体听评书。” “去去去,小的没有,”抖起来的方鸣谦掰着手指数,“只有大件,冰箱啊彩电啊洗衣机啊,还便宜。” “你小叔怎么搞得到这些?”陈奇峰感到奇怪,“我爸搞采购偶尔才帮人带一台,还要托关系。” “我小叔是铁路上开火车的司机,他认识的人多,有关系。” 顽童们嗡嗡了一阵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投机倒把!” 方木根的第一桩生意来自邻居张小灵,他听了传闻,半信半疑走进方家客厅问:“木根,听说你弟弟有门路?” 方木根连忙递烟倒茶,抽过两根良友,喝了一杯热茶后,打探了半天的张小灵说:“我们邻居这么多年,想你也不会骗我,我女儿一直想买一个冰箱,你弟弟那里有没有合适的。” 方木根老成稳重回答说:“那我叫他发一个过来看看?” “那价钱呢?”张小灵问,“这边买好像要两千多块,还要等半年。” “可能这个数,”方木根比一个手势说,“这个要问我弟弟,比外面嘛肯定要便宜一点,最多十天就到。” “便宜?会不会是处理品?我听他们说,厂里头那种质检不合格的会便宜处理。” “这个你放心,质量绝对过关,有问题包退。” “哎,我就是先问问,万一不合意,”张小灵见方木根特别主动,自己打起了哈哈说,“运来运去太麻烦了。” “老张你放心,拿来你不要,也有别人要。” 方木根在电话里通知方水根,兄弟二人商量一番,方木根咬咬牙说:“你先发一台过来看看,万一真没有人要,便宜我就买一个。” 礼拜六下午,他们一家三口,带着毛有志和几个老乡,推着一辆劳动车,在选厂下坡翘首以待。下午四点多钟,一辆卡车风尘仆仆开到坡下,方水根从驾驶室里下来,招呼他们去后车厢卸货。几个人七手八脚搬下一个大纸箱,搬上劳动车时,几个人要横着放冰箱,方水根立刻纠正错误:“冰箱不能横着放,横着氟利昂流出来就报销了。” “什么是氟利昂?”方鸣谦十万个为什么蠢蠢欲动。 “开汽车开要加油,开冰箱要氟利昂。”毛有志解释说。 他们两个人扶着冰箱,保持直立,三个人推劳动车上坡,马路两旁站满好奇观望人群,上下班的职工纷纷停下自行车,开始打听询问这是谁家买的冰箱。一行人把冰箱抬到红砖楼下,拆掉外包装,大力士毛有志把一条床单叠成几股,往冰箱上一套,在自己腰上一捆,大喊一声“起!”背着冰箱上楼,方木根跟在后面扶住冰箱两扇门,唯恐来个闪失磕碰。 把冰箱背进房间,方鸣谦前前后后打量这绿色大家伙,上门打开是小小冷冻室,方木根从里头掏出几个塑料盒子,下门打开分三层,最下层一个塑料抽屉,门边还有放鸡蛋的圆格子。一伙人抚摸感叹了一番,为这价值一年工资的大家伙赞叹连连。 张小灵带着张彩霞走进来,细细打量了冰箱一番说:“不插电怎么知道好不好?万一不制冷呢?” 他们找来插座接线板,方木根和方水根反反复复看说明书,几人把冰箱抬去房间一角,张彩霞指着拿出来的冰盒说:“灌点水冻一下,看看能不能做棒冰。” 方鸣谦对上次吃闭门羹怀恨在心,嘟嘟囔囔说:“噢,我家有冰箱就来了,不让我和高燕玩,这个冰箱就不卖给你们。” “你这个小鬼头!天天带我女儿出去捣蛋!”张彩霞伸手过来揪他耳朵,方鸣谦闪身躲开对她做鬼脸。 李秀兰拿了冰盒和棒冰盒去厨房灌水,她把水壶里的凉白开倒进大碗,加一点白糖拌匀,灌满冰格,两只棒冰盒灌上糖水,插上宝剑一样的塑料提手,小心翼翼端去冰箱冷冻室摆好,接上电源,冰箱嗡嗡作响,方鸣谦站在板凳上,东摸西摸,按下门边那只突出白色按钮,冷冻室小格子后风扇立刻转起来,吹出阵阵冷风,方鸣谦大叫:“看,有机关的。” 吃了方木根几个毛栗子,方鸣谦躲去一边,一伙人研究了冷冻室,又打开冷藏室,在黄色明亮灯光下研究结构,楼里邻居个个闻风而至,都来一探究竟,把一个冰箱门开开关关,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我看了说明书,”方木根说,“制冷起码要一个小时才会结冻,你们不要开开关关的,搞坏了哪个赔?吃了晚饭再来看,到时候我请你们吃棒冰。” 驱散了闲人,几个大人在阳台上嗡嗡低语谈着价格,李秀兰在厨房准备晚饭,陈振威爸爸陈子健穿着法医制服进来,方水根吓了一跳,方木根连忙招呼:“这个是我们对面邻居,老陈。” 陈子健看了看冰箱,也加入了讨论,几个人在阳台嗡嗡嗡响个不停,张彩霞走进来把冷藏室门打开,把手伸进去试了试又关上,对方鸣谦说:“你爸爸这个冰箱要是货真价实,我就让高燕和你玩。” “阿姨,不管你让不让我们玩,你等下都喊她来,我请她吃棒冰。” 吃饭时间大家各自回家,三个老乡在桌上用乡音大声聊天,啤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他们聊天的语调格外欢快,搞得方鸣谦也跟着开心起来,在一边嘿嘿傻笑,他隐约觉得三个人是,在助人为乐做好事,自己脸上跟着沾了不少光。吃了晚饭,高燕圆滚滚的小胖脸出现在门外,方鸣谦凑上去,拉着郭燕进来,当起了小老师给她讲解。到了快八点,邻居们都来了,客厅里站满人,要见证冰箱的制冷效果。方木根表情凝重,在一屋子人注视下打开冷冻室,庄严地取出了冻得硬梆梆的三盒冰块,众人纷纷伸出手,摸着冰冷刺骨冒着白气的塑料盒喊:“冻起来了,冻起来了。” “有了这个,”方水根说,“以后家里鱼啊肉啊吃不完就放进去,不会坏掉。” “还可以自己做棒冰吃!”方鸣谦补充说明,“什么白糖红糖牛奶葡萄梨子香蕉,想吃什么做什么。” 方水根拿起冰盒,左右一扭,坚硬的冰块纷纷从盒中脱落,发出刮玻璃的吱吱声,他翻过冰盒一拍,十二个晶莹剔透的梯形冰块叮叮当当掉进搪瓷盆里,在白炽灯下发出七彩光芒。方鸣谦身先士卒拿了一个,对着灯泡观察了一下就丢进嘴里含住,又揉着太阳穴夸张地大喊起来:“哇,好冰,冻得我头痛!” 大人们笑起来,纷纷从搪瓷盆里拈一个冰块放进嘴里。取棒冰就麻烦一点,李秀兰端来热水泡了一会,棒冰边缘微微融化,取出了八根白糖棒冰,高燕举着棒冰欢呼:“以后棒冰厂关门,我也可以吃到棒冰了。” 吃过了冰块,邻居们纷纷凑上来打听价格,方水根说:“我要过一个礼拜再来,现在缺货,你们要的话赶紧说,不然要等很久。” 几个邻居纷纷要买现货,张彩霞紧张起来:“这台是我订的啊,已经付过钱了,走走走,搬到我家去。” 毛有志叠好床单把冰箱背下楼,方家兄弟推着三轮车,其他人跟在后面,把冰箱推过桥送进了高燕家。高燕兴奋地拍着小胖手,围着冰箱跳舞,方家兄弟站在客厅里,张彩霞从小房间里拿出一叠十元五十元的票子当面数清,交到了方水根手里说:“我家还想要个洗衣机,你有没有?” “小天鹅的有,要下个礼拜。” 高博云出来,在纸条上写了一个号码给方水根说:“这个是我办公室电话,你有就打这个号码找我。” 在楼下,方水根点过了钱,分了毛有志几张:“有志,今天辛苦你了。” “水根,老乡之间帮帮忙有什么,”毛有志把钱推回来,一番推让,收了钱说,“大家一个村一起出来的,苟富贵,勿相忘!” 方水根看看方鸣谦:“你今天也算帮了忙啊,叔叔给你奖金。” “小孩子帮什么忙,”方木根说,“你不要给他钱。” 方水根递过来一张十元钞票,方鸣谦唰地伸手接过,喜出望外。走过桥头,他飞快转身对两人说:“爸爸,我回公公家睡觉了,明天再上来。” “这么晚你还下去干嘛,你叔叔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你晚上就睡我们家好了。” “上面床太小啦!”方鸣谦摇摇头,仿佛看见自己睡着后方木根把十块钱收缴的情形,他大声说,“叔叔,你多休息一下,我明天要是起得早,就来送你。” 方木根还想说点什么留住方鸣谦,方鸣谦头也不回,把十块钱在手心捏得紧紧,一路跑回了工人村。在院子里,方鸣谦在灯下反复看着钞票背面的北京天安门,滂沱大气,庄严辉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春风得意 第二天一早,方木根送走方水根后,立刻来追缴那十块钱。他把方鸣谦喊出院子:“昨天晚上给你的钱呢?” “我放进存钱罐了,”方鸣谦撒谎说,“存起来了。” 方木根不肯罢休:“你存钱罐拿来我看看。” “我要去上课了,”方鸣谦转身走回院子偷偷对沈勤囡说,“婆婆婆婆,我爸要来抢我存钱罐。” 方木根跟在后面走进院子,抬高了嗓门:“你存钱罐在哪里?拿来我检查一下。” 方鸣谦飞快跑回房间,李锡生从厨房走出来:“你要检查他存钱罐干什么?” “我弟弟昨天给了他十块钱,他说放存钱罐里了,我怕他乱花,检查检查。” 方鸣谦的存钱罐是一只小猫女,黄耳朵红身子,后脑开了一条口子可以放硬币下去。 他上下颠倒,晃了晃存钱罐,让底下的纸票翻到面上来,他丢进去过几张一块钱钞票。做完这些,方鸣谦把十块钱塞进鞋子里,抱着存钱罐出去说:“你们不许砸我存钱罐。” “放心,婆婆帮你看好。”沈勤囡接过他的存钱罐,方木根一把抢过,对着太阳朝小猫女后脑开口看下去:“我怎么没有看到有十块钱在里头?” “就在里头,可能沉下去了,你仔细找找。”方鸣谦背着书包出门,十块钱隔着一层袜子微微凸起,他一路走到学校,身后没有追上来的方木根,他叹一口觉得自己蒙混过关了。随着年岁增长,方鸣谦对父亲越来越了解,让一个顽童挥霍十块钱,在方木根看来是不可宽恕的罪行。 如何安全有效又有意义地花掉这十块钱,成了一道思考题。方鸣谦思考了两节课,等到第二节下课时他做出了决定,他去了学校商店,在柜台上拍出十块钱,指着那个他觊觎多日的铁臂阿童木多功能文具盒说:“我买那个文具盒。” 多功能文具盒售价九块五,剩下的五毛钱他买了两块大大泡泡糖和两支铅笔。 方鸣谦捧着文具盒回到班上,引来了吴永强。和铁皮文具盒相比,多功能文具盒是一艘结构复杂的航母。吴永强伸出手试验各种机关,按下第一个按钮,文具盒上噗一声,弹出一个翻盖削笔器,按第二个按钮,弹出一只塑料抽屉,装着两块大大,吴永强拿了一个:“现在买文具盒还送泡泡糖啊?” “你给我放回去,我自己买的。”方鸣谦瞪着他说。 第三个按钮连接着一支小小温度计,啪地一声翻出,红色温度计显示着室内温度。按下第四个按钮,纵向弹出一个夹层,方鸣谦把老文具盒里的尺子放进去。打开正面磁铁笔盒盖,按下第五个按钮,笔套上两根铅笔忽地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忧伤仰望天空。 “你有钱买这种文具盒,”吴永强说,“不如买一副乒乓球拍。” 方鸣谦笑而不语,他的算盘是是这样打的——文具盒就算被方木根没收,自己也能以学习的名义讨要,迟早会回到自己手里。要是买水枪陀螺枪一类的娱乐玩具,愤怒的方木根追查起来,都会收缴封存,永无再见天日之时。小叔的奖金他要牢牢捏着自己手里。 方鸣谦把旧文具换进新盒子,换下来的铁皮文具盒轻飘飘的,以后可以拿去养蚕。 多功能文具盒像一个好兆头,拉开了一段春风得意马蹄疾时光的大幕。第二周方水根运来了一台洗衣机和两台电视机,几次成功“助人为乐”后,方家兄弟俩的生意在矿里散播开来,消息传到学校里,礼拜四音乐课后,下课时余小霞喊住方鸣谦,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朝他发问:“你爸爸是不是能搞到电器?” 方鸣谦点点头。 “有没有洗衣机?我想要一个洗衣机,最好是双缸的,小天鹅的。” “这个我得去问问,”方鸣谦说,“最近找他的人多,不一定有你要的牌子。” 余小霞飞快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方鸣谦:“你拿这个去给你爸爸看,问问他要多少钱,还有,要给余老师保密,不能让其他同学知道。” 方鸣谦点点头,余小霞又补充说:“你要帮我问啊,不然老师以后天天叫你起来唱歌。” 方鸣谦笑嘻嘻问:“余老师那我帮你问到了你要怎么谢我?” “老师教你美声唱法,”余小霞眨眨眼,“男低音,怎么样?” “我不要学唱歌,”方鸣谦说,“你期末考试给我分打高一点就行了。” 余小霞点点头:“那你上课给我认真点,别整天对口型,分数就给你打高一点。” 夜里方鸣谦冒着风险去了红砖楼,进了家门发现客厅里坐着三四个工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方木根接见。方木根在阳台上嗡嗡嗡与人谈话,方鸣谦径直走上阳台,看见方木根打开一个笔记本,借着窗户透出的亮光,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走上去说:“爸,我们老师想要一个洗衣机。” 方木根飞来一个毛栗子:“你讲这么大声干嘛,过来说话。” 方鸣谦从口袋里把纸条掏出来递给方木根:“我们音乐老师问你有没有这个牌子的洗衣机。” 方木根看了看纸条思索一会说:“最近没有,要再等几天,你老师怎么知道的?你又大嘴巴到处吹牛了是吧?” “她自己找我问的。” “教音乐的是吧?那你明天跟她说一下,我下午去学校找她。” 方鸣谦点点头,方木根在阳台上喊:“下面是哪个?” 一个工人走上阳台客气地冲方木根点头,方鸣谦走进客厅,发现比刚才又多了两个人,都是对在门市部排队感到绝望的富裕职工。他走回工人村,回到外公家院子,沈勤囡也打听起方木根的生意:“你去采场看过啦?怎么样?” “好多人等着跟我爸说话,他现在洋光了,跟他说话还要排队喊号码。” “你叔叔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李锡生依旧保持警惕,“前几年搞这个要抓起来的。” “他们是助人为乐啊,”方鸣谦说,“门市部排队排那么久,每次就来几台,还要打抢,到我爸爸这里报名,一个礼拜。” 每隔五六天,方水根都要发一次货过来,毛有志骑三轮车,带着方木根在暮色沉沉里在李锡生院子前停下,方木根大声呼喊方鸣谦,他连忙放下手中作业,爬上三轮车,参与方木根的助人为乐大业。三人骑到汽车队门口,在夜色茫茫里翘首以待,解放或者东方卡车的明亮大灯晃得他们睁不开眼,卡车滴滴打着喇叭在他们面前停下,婶婶徐老八从驾驶室里跳下,毛有志和方木根爬上后车厢卸货。三轮车上载着三个人,几样家电,车胎压得扁扁,朝跃进门骑去。在跃进门,心急如焚的工人早早等在路边,三轮车一到,他们就围上去指认自己的订货,方木根掏出本子认真核对,工人们欢天喜地把电视机放上自行车后座木板,一家人摇摇晃晃扶着推回去。冰箱和洗衣机这种大件,方木根要额外收费,工人们骑自行车,指引三轮车在某一栋家属楼前停下,几个人哼哧哼哧把东西抬上楼。 给音乐老师余小霞送货由方鸣谦亲自监督,小天鹅双缸洗衣机外盒庞大,两个人搬上四楼,方鸣谦敲门,得意地眨眨眼:“余老师,我帮你弄来了哦。” 余小霞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去,指点洗衣机的位置,套上水管插上电源试用,洗衣机水管发出哗哗的流水声,余小霞的丈夫,县城里的年轻干部,感激地拍着方木根的肩说:“方同志,以后有什么新到货,和我说一说,我们单位也有好几个同事不想排队。” 挨个送了货,婶婶徐老八到方木根家算账收钱,收来的钱款分门别类叠好,一张张堆得整整齐齐,方鸣谦觉得父亲有做会计的天赋,徐老八数过了钱,红光满面,说要意思意思,分出几张到毛有志手里,毛有志欢天喜地接过,又去单身宿舍赌钱。毛有志一走,徐老八就和李秀兰方木根关了门,连方鸣谦都要赶出去,三人在屋里算账分账。分完钱,徐老八和李秀兰同睡卧室那张床,方木根去客厅睡沙发。方鸣谦悻悻等了半天,却没有人给他奖金,只得闷闷不乐走回工人村,一路怀念小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除了采场红砖楼,连李家院子都热闹起来,周围的邻居们得知消息,纷纷来对李锡生表达不满:“你家女婿可以搞到这些,你怎么不早点打个招呼?门市部排队都排到明年去了。” “我不告诉你们?我是怕这个事情不妥当。” “老李头你思想觉悟太落后,现在还有什么妥当不妥当,都要放开搞自由流通了。” “我是想让他先搞搞看,要是没有出什么问题,再叫他帮你们带带。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我总归要负责的。” “老李头,你要负责,就快点帮我搞台电视机来,我家女儿结婚都半年了,还买不到电视。” “你问问你女婿,电冰箱有没有处理的便宜货,我先用用看。” “我家外甥女也叫我帮她问问,洗衣机有没有双缸的。” 李锡生一一记下,骑车去红砖楼,对方木根转达了邻居们踊跃的采购需求,方木根把工人村的联络权交给李锡生。在方家风光岁月里,方木根不再接受预付,而是要求付全款。每逢周末,一帮人黑压压聚在跃进门下,劳动车三轮车云集,人们个个翘首以待心急如焚,卡车明亮的灯光穿透了黑暗,隆隆的车轮声盖过了内心的不安,大家围着卡车忙碌起来,方木根高高站在车斗上成了总指挥,他拿出本子挨个喊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工人把运货的家什推到卡车下,几个人合力搬下一样东西,笑眯眯从跃进门推回矿里。 跃进门是一个微妙的三不管地带,从管理上说,两头不沾,又两头都靠。 方鸣谦站在黑暗的跃进门下,感受到了命运脉搏强有力的跳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几周之内洋溢在两家人脸上和心头,让他们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说话做事总是透出一股快活劲,顽童方鸣谦最直接的感受是,方木根不再找自己麻烦,长脸上满是日夜奔忙的劳累和风尘,方木根忙着一家家收钱,收到钱的方木根回到家里,坐在桌前反复清点钞票,动作麻利又专业,像个拿过数钱锦标赛名次的银行柜员。 小山一样的木料堆在院子门口,蒙着几块油毡布,周围的顽童闲来无事就爬在上面,看着李家院子的热闹,方鸣谦一走出院子,一伙人就热情地招呼他过去坐上木料堆上,央他给大家讲几个门路和冰箱的故事。方鸣谦信口开河,讲得眉飞色舞,这时三个蓬头垢面,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那个大络腮胡子走过来问:“小朋友,这里是不是工人村?” “这里是工人村,你要干嘛?”金峰华答,“你们是不是来讨饭的?” 大胡子笑起来:“我们不是来讨饭,我再问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李锡生的,他家在哪里?” 一伙顽童齐齐指着方鸣谦,方鸣谦从木料堆上站起来:“你找我外公干嘛?” “我们来打家具啊,”大胡子摸摸风尘仆仆的脸,“快去喊你外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初来乍到 李锡生招待三人的方式是先带他们去洗澡。李锡生撕了四张澡票,带他们去工人村澡堂,方鸣谦跟在后面免费入场。 工人村澡堂灯光明亮,水汽氤氲,五人脱得赤条条,穿过四排水龙头后,走去白色瓷砖砌成的泡澡池。他们已经去晚了,下井的工人已经来泡过,一池清水如今已变成了洗砚池,黑水荡起涟漪,水面浮着油垢。四十度热水上那层反光的黑色膏状物,随着水波荡漾,一层层涌向池边。 大胡子名叫赖健康,江阴乡下人,带着两个徒弟,唤作黑石头和小泥鳅,三人四处做木工赚钱,人生理想是靠做木工攒够讨老婆的钱,衣锦还乡,明媒正娶,洞房花烛,生个大胖小子,靠一身手艺做个良民。 木工赖健康三人用手拨拉开池边的黑泥,赤条条泡进澡池,鼻孔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三人靠在池沿,拿毛巾泡了热水,贴上额头闭目养神,脸上泛出满足又舒畅的表情。赖健康身材五短壮实,胸口手臂大腿小腿上满是乌黑卷曲的汗毛,配合鸡窝头和络腮胡,简直像一个丛林野人,这让方鸣谦找到了打趣他的由头。 顽童方鸣谦提着水桶悻悻靠过去,坐在三人身后问:“赖健康,你为什么这么多毛?” 赖健康睁开眼睛:“你怎么能喊我名字?你要喊我舅舅,快喊一声舅舅。” “赖舅舅,”方鸣谦喊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多毛?” 两个徒弟闭着眼笑起来,赖健康也闭了眼:“我天生就这么多毛,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老师说,”方鸣谦兜了一个圈子,“人和动物身上长毛发是为了御寒,比如头发长得长,冬天就不怕冷,可以不戴帽子。” “嗯。” “那你身上这么多毛,冬天是不是不怕冷,可以少穿两件毛衣?” “人哪有不怕冷的,毛多也要穿毛衣。” “那你这一身毛不是白长了?”方鸣谦看了看他乌黑的胸口,“又不能当毛衣保暖,又不好看,长那么多干什么?剃掉去。” “咦,你个小赤佬,毛长在我身上碍你什么事?” “我看了难受,感觉脏兮兮的,你要不长这么多毛,可能还好看点。” 两个徒弟忍不住又笑起来,赖健康发动反击:“你不要说我,等你跟我一样大,说不定毛比我还多,还更难看。” “赖舅舅,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胡子长成这个样子,以后找老婆要怎么亲嘴?” 两个徒弟放声大笑,方鸣谦还不肯罢休:“嘴还没有亲到,脸先被你扎破了,别人刷皮鞋用鞋刷子,你用胡子就可以直接刷皮鞋。” “你奶奶个熊的,”赖健康瞪圆了眼睛,从水里站起来要抓方鸣谦,“我不揍你屁股你上房揭瓦是吧?” 方鸣谦闪身跑开,看赖健康两眼喊:“别人洗澡都脱光光,你干嘛还穿黑三角裤?脱掉脱掉!” 李锡生一把抓住方鸣谦,满是老茧的手掌啪啪两下打上他的屁股:“你今天又来劲了是吧?满嘴瞎话没大没小!” 方鸣谦咝咝吸着气,摸着屁股上两个鲜红掌印满澡堂乱跑。转了一圈回来,三人泡好了澡,站在水龙头下冲澡,水量开到最大,冲得水花四溅,赖健康浑身发红,拿一条毛巾给黑石头搓背,搓出一层层老泥,像一条条灰白色小蚯蚓,方鸣谦嘴里啧啧有声站过去说:“别人洗澡会泡胖,你们洗澡会瘦。” “为什么?”黑石头又上了当。 “他都帮你搓了两三斤老泥出来,你等下穿裤子啊,皮带要多收一点,裤腰才不会往下掉。” 李锡生扬手又要打他屁股,赖健康一个眼色,三个人把方鸣谦抓住:“搓两三斤是吧?我们来给你搓一搓,看看能搓多少老泥下来!” 三条毛巾来来回回在方鸣谦身上搓来搓去,搓得他嗷嗷乱叫浑身发红,直到赔礼道歉认了错,三人才放过他。 赖健康边搓边对李锡生感慨:“还是你们矿里好,洗澡不要钱,还发洗澡票,进来随便洗,还可以洗完衣服再回去,我们那里是没有这个待遇。” 李锡生说:“吃国家的饭,总要享受一下好处,要不然白白从外面调到这个山沟里干什么?” 黑石头突发奇想问:“那你们矿里还招不招人?我这样的有没有希望?” 赖健康一巴掌在他背上打出一个五指山:“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想当工人?老老实实拉锯子刨木板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锡生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还是你们这样的手艺人吃香,只要肯干,哪里都不怕,我们一辈子只能蹲在这个山沟沟里了。” 李锡生又指指方鸣谦:“现在就眼巴巴指望这个小萝卜头有点出息,以后考个大学。” “公公公公,为什么有出息就要考大学?像我小叔叔那样开火车不可以吗?” “你考了大学毕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赖健康说,“你知道什么叫干部?出门坐小车,住小洋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哪个不想当干部?” 方鸣谦抓抓头,幻想自己坐在黑色圆头小车里的模样傻笑起来:“给你说的跟真的一样,那我以后考个看看,要是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你们就” “就怎么样?” “给我买小车,让我住洋房,楼上楼下冰箱彩电洗衣机,电梯电话电影院!” 几个人又要抓他搓背,方鸣谦连忙跑开,自己去外面更衣室透气乘凉。 三人在水龙头下洗得水花四溅,一个个洗到手指发白表皮发皱还不肯罢休,简直要进入无我忘忧境界,李锡生说:“好了好了,再搓皮就要破了,你们饿了没有?我们赶紧回去吃饭,有洗澡票天天都可以来洗,不急着这一下两下的。” 三人依依不舍走去更衣室,擦干身子换好衣服,从澡堂出来,个个红光满面心情愉快,一路吹着口哨,走回李家院子,沈勤囡已经备好满满一桌接风饭——食堂打的几大盆肉,巴掌大红烧大排,拳头大的狮子头,一缸虎皮蛋红烧肉,一盆红烧划水,自家地里种的南瓜c西红柿c土豆c丝瓜炒了几大盘,每一盘都抵得上平时两盘,黑石头闻见香味,肚子不争气一阵哀鸣引来哄堂大笑。李锡生从厨房搬出满满一饭甄捞饭,放下一摞海碗说:“今天晚上放开肚皮尽管吃,吃饱了后面才有力气干活。” 方鸣谦端着碗在一边看三人吃饭,这才知道什么叫吃得香,一筷子菜三口饭,满满一碗米饭跟吸进嘴里一样,哗啦啦就见底,盛上第二碗,小泥鳅略微害羞红了脸,用筷子指指碗里的大排说:“我夹一块啊。” “你客气什么,”李锡生环眼圆睁,“这些菜今天都要吃掉,食堂饭菜票打回来的,就是招待你们的,吃吃吃,多吃点,真不要客气。” 方鸣谦用筷子插了个狮子头举在手里,学着李锡生的口气:“这些菜今天都要吃掉啊,你们看,我就不客气,我使劲吃,吃吃吃吃。” 黑石头和小泥鳅这才放开了手脚,胆子大起来,连连朝大排和狮子头出击,吃得满头冒汗,脸红脖子粗,一会功夫,几个人就把一饭甄捞饭吃了个底朝天,每人又倒上一碗热水,大口大口喝着叹气,赖健康满足地打了几个饱嗝说:“老李,明天我们就开工,我赖健康保证给你做得顶呱呱,你要是找得出毛病,我一分钱都不要。” 方鸣谦说:“舅舅舅舅,等你给小姨打完了家具,帮我打一个书架,我有压岁钱,你要做得好看,我多给你一点。” 赖健康摸着他的脑袋:“舅舅给你打书架不收钱,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以后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许出舅舅洋相,行不行?” “这个嘛,”方鸣谦咬着筷子,“我不是要出你洋相,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毛那么多,乌漆嘛黑的不好看,我怕你以后找不到老婆。” 李锡生热辣辣的大掌飞上他的屁股,方鸣谦嗷一声怪叫躲去一边,李锡生指着他:“从今天开始,只要舅舅和这两个哥哥跟我告状,讲你胡说八道,我就收你骨头。” 李锡生比出三个手指:“告一次状,三十记屁股,你记好了。” 吃过饭,李锡生带着三人把杂物间里的东西都搬进院子里,在里头架起了木板通铺,三人铺下被褥棉絮,躺下去倒头就睡着了,没一会,杂物间里就鼾声震天,嘘声此起彼伏。方鸣谦好奇地打探着他们带来的大盒子,又爬去院门口的木料上坐着,日子忽然一下变得五光十色起来了,方鸣谦想,爸爸和小叔做起了生意,迟早要当万元户,小姨虽然跟肖洋去了贵溪,现在又来了一个舅舅两个哥哥,还要给我免费打书架。他回忆了一下最近的课程,也没有什么特别难的,秋风吹过老槐树,沙沙声里飘下片片树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出来,身后草丛里阵阵虫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鲁班传人 第二天一早,方鸣谦揉着眼睛出来,看见三人已经动手,把几根小腿粗的木头做成十字桩。 “赖舅舅,你们这是要干嘛?” “搭架子,拉大锯。” “什么是拉大锯?” 赖健康指指院子外那座木料山:“我们要把那些木头锯成木板,然后再做家具。” 吃完早饭,赖健康他们在小桌上摆起了牌位,香炉上点起了香,方鸣谦对这一幕感到熟悉,端着饭碗去问:“舅舅舅舅,你们要祭祖吗?” 赖健康拍拍他:“小赤佬懂得不少嘛,我们不是祭祖,我们要拜祖师爷,拜过了祖师爷开工,让他保我们平平安安。” “什么是祖师爷?” “我们过去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祖师爷。我们做木工的,祖师爷是鲁班,织布的祖师爷是黄道婆,杀猪的祖师爷是张飞,看风水的祖师爷是刘伯温,算命的祖师爷是鬼谷子。” 方鸣谦想了想问:“那我的祖师爷是谁?” “你的祖师爷啊?你的祖师爷是柳敬亭。” “柳敬亭是干什么的?” “说书的,我看你你嘴巴嘀嘀咕咕,长大了可以去说书。” “我这不算厉害的,我们班有个陈奇峰,他嘴巴才能说,不管你理不理他,他一个人都能说一天。” 李锡生出来推了方鸣谦一把:“你还不去上学?” 他又对赖健康说:“你不要理他,小赤佬整天七搭八搭没完没了,你越讲他问得越多。” 方鸣谦背着书包去上学,回头看去,赖健康他们已经摆好了架子,正把一根两人粗的圆木搬上架子,接着他们拿出了一把独门兵器腰带剑。亮晶晶的腰带剑卷成一团,剑刃上满是锯齿,晃动起来发出哐当哐当的奇怪声响,方鸣谦满心好奇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看着他们把腰带剑展开,绷直了套在一个工字形木架上,在晨光下散发出凌冽的七彩剑气。 一个上午,方鸣谦想到那根腰带剑,就恍恍惚惚开起了小差,幻想着赖健康使出生平绝学,单手掀开油毡布,运气丹田力透剑锋,将一把腰带剑舞得团团转,一片金光飞舞罩住那堆圆木,两个徒弟举着巨斧如哼哈二将站在一旁,力劈华山横斧断流,一堆木料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变成一排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木板。一放学方鸣谦就背着书包往家跑,院门前小山一样的木料堆上已经架起了五六块黄色木板,他皱起鼻子闻了闻,木板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芳香味,十字桩下散了一地黄色木屑,李锡生在院子里喊他:“你狗鼻子在那里闻什么闻?快点进来吃饭。” 桌上依旧是满盆满钵的菜,大桶的饭,三人吃过饭,赖健康抽足烟喝足茶,把上衣往肩上一搭喊:“开工!” 黑石头小泥鳅跟着走出去,这一回方鸣谦大饱眼福。他们抬下一根圆木,端详一会,拿着斧头开始削砍树皮,把那些结疤凹凸不平之处一一削去,露出黄黄的木料底色,李锡生搭手,四人合力把一根好木料吭哧吭哧搬上十字桩放平。 赖健康拿出曲尺,在圆木横截面上开始划记号,划了七八条直线,赖健康就拿出了一个宝贝来,方鸣谦两眼放光跑过去:“舅舅,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这个宝贝唤作墨斗,又称墨盒,每个木匠的墨盒都不一样,多半由木匠本人制作,丰俭由人,简繁随意,从墨盒制作的精细程度,大致能看出一个木匠水平。赖健康的墨斗,紫红色木头雕出一朵荷花形状,线轮像水车又似纺车,头上是一个小鱼坠线,中勾一般撅嘴含着那根墨线,墨盒雕成一个莲蓬状,莲蓬里装满墨汁,一根墨线穿过其中,这头进去,那边出来,墨线就沾满墨汁,墨盒后是荷叶,荷叶下浪花里还雕着青虾和螃蟹,摇把做成一截断藕,把手上镂出了断藕的蜂窝纹理,线轮形似一架水车,上面密密麻麻绕着墨线。 让方鸣谦把玩了一会墨斗,赖健康开始弹墨线,他把墨线沿着记号拉直,黑石头拉着小鱼那一头,赖健康拉着莲花这一边,一根食指高高勾起墨线,绷紧后忽地放开,墨线啪一声弹上木料,留下一道笔直乌黑墨线。赖健康变成了弹棉花匠,他踏着禹步口中念念有词挨个弹下来,在木头上弹出七八道黑线,调整了方位,用四只马钉固定住圆木,方鸣谦想象中的腰带剑,木工大锯出场了。 大锯明晃晃,小泥鳅和黑石头两人打着赤膊,脱下的上衣扎在腰上,两人眯起眼把锯片对准第一道墨线,喊着号子拉起了大锯,嘿~哟,走~你,过~来,继~续,用~劲,石~头,笨~蛋,泥~鳅,懒~汉,师~傅,好~汉,晚~上,吃~肉,方鸣谦被他们自创的口号逗得发笑,每拉一个来回,闪亮的锯片就从左往右移动几公分,锯片在木头里呜呜作响,黄色木屑沙沙落下,赖健康拿了个楔子,塞进锯出来的缝隙里,黑石头和小泥鳅一身排骨,锯了没多久就浑身冒汗,在太阳下亮晶晶的反光,锯下第一块木板时,四周已经站满顽童,金峰华带头鼓起掌来:“你们再锯一片,加油!” 有了一帮顽童看客,黑石头和小泥鳅就使出浑身气力拉起大锯来,用力时肚子下肋骨条条绽出,像两块洗衣板,顽童们凑上来嗡嗡作响,刘波捧着一块清水蛋糕边看边吃,赵毅对张琳眨眨眼,两人耳语一番,一道顺口溜悄悄传播开来,刘波还没明白过来,顽童们就聚在一边,跟着赵毅喊起了口号: 拉大锯,扯大锯,老表家里唱越剧。 大老鼠,偷红薯,肥狗穿了花短裤。 拉大锯,扯大锯,你推来呀我送去。 拉过来,推过去,锯开肥狗大屁股。 拉大锯,扯大锯,老表家里唱京剧。 去二处,住别墅,就是不带肥狗去。 下大雨,肥狗哭,眼泪汪汪吃莴苣。 刘波两口三口吃完蛋糕,抖着一脸好肉对着赵毅扑过去,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徒弟锯了两块木板,就换成赖健康和李锡生,两人脱了上衣,赖健康浓密的黑色胸毛立刻引来一阵哄笑,李锡生一身古铜色肌肉青筋条条绽出,两个人喊着号子,把一根大锯拉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像小刀削梨一样,顷刻之间解下一块木板,竖在一边,接着又锯一板,顽童们看得个个赞不绝口夸道:“方鸣谦,你外公力气这么大,难怪你屁股天天开花。” 多年以后,当方鸣谦看见水浒传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一幕时,顿时想起外公那一身古铜色肌肉,在太阳下渗出细密汗珠时,闪烁着金属一样的细密光泽。 吃过了晚饭,一伙人在院子里拿着锉刀修理锯片,余永棣摇着残疾车过来,进了院子看热闹,方鸣谦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余公公,我问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什么人?” “柳敬亭。” “你问这个人做什么?” “他厉不厉害?” “你讲的这个人嘛,要去图书馆查一查才知道。” “那你带我去图书馆查一查好不好?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余公公你文化最高。” 这一记马屁拍得余永棣眉开眼笑:“今天我破个例,让你坐一回我的车,带你去图书馆查一查,去了图书馆你要听话,不要乱跑乱吵。” 方鸣谦点点头坐上了余永棣残疾车后座,残疾车在黄昏里摇摇晃晃,链条吱呀作响,摇过铁皮桥,摇进灯光球场,余永棣锁了车,一瘸一拐带着方鸣谦走进图书馆,方鸣谦头一次进银山图书馆,东张西望满心好奇,余永棣带他走进阅览室,去拿了几本发黄的大书过来翻了翻,忽而抿嘴一笑:“你问的这个人,我给你找到了,我给你念念啊,柳敬亭,原名曹永昌,名敬亭,号逢春,因面多麻,外号柳麻子,南通州余西场人。” 方鸣谦撇撇嘴:“是个麻子啊,不好不好。” “你懂什么,不要吵,我看过了慢慢给你讲。”余永棣哗啦哗啦翻起书来,翻了一会,情不自禁摇头晃脑读起来,念得方鸣谦云里雾里。 余永棣念:“突兀一声震云霄,明珠万斛错落摇,似断忽续势缥缈,才歌转泣气萧条,檐下猝听风雨人,眼前又睹鬼神立,荡荡波涛瀚海回,林林兵甲昆阳集,座客惊闻色无主,欲为赞叹词莫吐。” 看了一会他又念:“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滑大侠c杀人亡命c流离遇合c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方鸣谦翻了个大白眼问:“余公公,你说的是哪国话?字我都听得懂,意思我一窍不通。” “我们老祖宗以前写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余永棣说,“你以后,不光要念课本上那些东西,有时间了也要学学老祖宗的文言文,看看他们写下来的东西,文以载道,一脉相承,读书不能忘本,知道吧?我等下回去好好给你讲柳敬亭这个人。” 方鸣谦点点头:“余公公,那你觉得是柳敬亭厉害还是鲁班厉害?” “他们都很厉害,”余永棣说,“我们中国上下五千年,出了很多英雄豪杰,这里头的历史和故事,给你讲一辈子也讲不完。” “等你以后字认得多了,多来图书馆看看书,少看点电视,”余永棣指指十几排满满的书架,“读书的好处,我就教你一句,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余公公我要是不读书,现在还在金华乡下种田。” “那你家是黄金屋,金婆婆是颜如玉咯?”方鸣谦话未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毛栗子。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方鸣谦鹦鹉学舌念了一遍,又自创了一句,“书中还有大白兔,再加一块巧克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谣言四起 第一节课间休息,吴永强说:“二处那里打绝育针打死了一个小男孩,针头插在卤门上,拔不出来,脑浆流光死掉了!” 第二节课间休息,吴永强说:“二处又死了一个小女孩,针一戳进肚脐眼,就翻白眼断气了。” 第三节课间休息,吴永强说:“死掉的小孩眼睛c心脏都被挖出来,拿去做器官移植了。” 中午放学回家时,吴永强说:“二处死小孩装了一车送去殡仪馆,冻起来等明天专家来开膛破肚,检查死因。” 中午上学在教室,吴永强说:“二处马路封起来了,到处抓小孩,保育院里中午喂小鬼吃安眠药,吃完了睡觉医生就进去打针,睡着睡着就死掉了。” 秦婉璐听不下去,对吴永强说:“这些都是骗人的,你不要散播谣言。” “你怎么晓得是骗人?你又不是专家。” “打针分几种,皮内注射c皮下注射c肌肉注射和静脉注射,在头顶和肚脐眼打针根本就不科学。”医学专家秦婉璐发言说。 “什么注射?鸡肉注射?”吴永强知道理论上自己不是秦婉璐的对手,只得开始胡搅蛮缠,“我还鸭肉注射呢。” “肌肉注射就是屁股上打针,静脉注射就是吊盐水,”方鸣谦总结说,“你脸皮这么厚,别人打针是皮下注射,打在你身上变成皮内注射。” “我管你们皮下皮上,反正我明天不来上课,他们讲明天就要来矿里打绝育针。” 蒋文波吸吸鼻子,满心忧虑问陈奇峰:“你妈妈保卫科的,这种事她应该知道。” “那我下午回去问问我妈,”陈奇峰也有点害怕,“你们说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假的!” 两派人马争执不下,班上大部分人都站在真的这一边, 黄老师在课间进教室开始辟谣:“现在外面有谣言,说学校接了什么通知,要给你们打绝育针,我说一下,更本就没有这回事。还有什么二处打针打死人的事情,刘校长打电话去问过了,根本没有这回事。就算真有这种绝育针,黄老师也会保护你们,我希望班上同学不要再传播谣言了,让我听到,”黄老师拿出戒尺,“谁再传谣,我就狠狠打他手心。” 吴永强下意识把两只手往抽屉里一塞。班主任们在班级里辟了谣,谣言也跟着升级换代,换了一种新说法,蒋文波听过一班的最新消息跑过来说:“明天来的都是外地医生,矿里医院的医生,昨天就派到外地去了,去给外面小孩打针,互相交换医生,就是为了不让手下留情,一个都不放过。” “你怎么知道的?” “一班的郑敏江你们认得吧?他妈妈是医生,昨天就出差了。” 回到院子,拉了一天大锯的师徒三人正在摆地摊,他们从盒子袋子里拿出零零总总一大堆工具,地上摆得琳琅满目,三人各拿一块磨刀石打磨起来,赖健康蹲在脸盆前,拿着几片乌黑的厚铁片,用手指按住在磨刀石上来回搓,磨得刃口闪闪发亮,方鸣谦问:“舅舅你在磨什么?” “我在磨刨子,刨木板用的,”赖健康把刨刃伸进水里洗一洗,又举起来用拇指摸一摸,看一看角度,“你别乱碰,这些割到手都会流血的。” 方鸣谦又跑去看黑石头,他负责磨斧头和木柄凿刀,方鸣谦指指那一根根形状大小各异的木柄凿刀,黑石头心领神会:“这个是挖榫眼的,我说不清,到时候你自己看。” 小泥鳅打磨的东西就比较奇特,直的弯的黑的白的一把把小锉刀,他举着这些弯弯曲曲的小玩意对方鸣谦说:“你少问几句,等我有空,就给你做一把木头手枪。” “能不能给我做个机枪?” “我给你做个驳壳枪,”小泥鳅冲他一拱手,“你赶快写作业去。” 李锡生正从院子外一块块搬木板进来,木料有一半变成了长方形木板,每天一大早就竖在门口晒太阳,晒到下午就一块块搬进院子里码好。拉大锯体力消耗重,师徒三人在下午要加餐,加过餐,晚饭就吃得很晚,方鸣谦写完作业,肚子咕咕叫,在院子里乱晃时,李锡生一把抓住问他:“你们学校里是不是在讲,二处打绝育针打死人了?” “黄老师都说了,那是谣言,叫我们不要信。” “我不管什么谣言不谣言,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明天不要去上课了。” “那不行,我早上还要收作业的。” “你个小赤佬,你要被打一针,我跟你婆婆不就白养你了?以后还指望哪个传宗接代?” “什么是传宗接代?” 师徒三人哧哧笑:“就是给你讨个老婆生小鬼。” 方鸣谦对他们刮刮脸:“舅舅,你想讨个什么样的老婆?” 黑石头说:“你舅舅要找个屁股最大女人的当老婆,屁股大,会生儿子。”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方鸣谦说,“我们矿里有个金奶奶,屁股特别大,舅舅哪天我带你去看一下,她家就住保育院那里。” 沈勤囡走进来问:“什么金奶奶?你又在瞎说八道了,老头子,你听他们讲了没有,现在造的养老院,就是给这些小鬼准备的,以后他们生不出来,老了就送去养老院养起来。” 赖健康表示了疑惑:“我只听说过大人做结扎放环,没听说过还有给小鬼打绝育针这种事。” 李锡生两眼一瞪:“你没有听说过,不代表没有,这种事还能眼睁睁等他们来?只有先把小鬼看好,保护起来。” 他点点方鸣谦脑门:“你明天不要去上课了,我给你请病假。” “我还要收作业!我不要请假,黄老师都说了是谣言。” “你再犟,我就请你屁股吃板子。”李锡生恼火起来。 路灯杆上高高挂着的播音喇叭响了起来,播了一阵运动员进行曲后,女播音在广播里反复念着:“银山广播台,银山广播台,下面为大家播送一则紧急通知,下面为大家播送一则紧急通知。” “接上级通知,近日,各地均有一小部分别有用心者,在散播关于绝育针的谣言,经矿党委c领导班子多方查证,该消息纯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散播谣言着,目的是制造恐慌,干扰正常的矿山生产c生活和教学秩序,请广大职工不要信谣传谣,轻信一小部分人造谣生事,目前,矿党委c领导班子正责令矿保卫科查处谣言的来源,对于制造谣言c散播恐慌c推波助澜的一小部分人,矿保卫科将从重c从快c从严处理。” 连着播送了三遍,广播喇叭才呜一声掐了信号,方鸣谦顿时抖起来:“听到了吧,广播都辟谣了,你们还不让我上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锡生说,“明天早上再说。” 礼拜三早上,马路上气氛紧张诡异,家长们焕发出开学报名第一天的热情,沿街护送小鬼们去上学,像押着一个个小犯人,李锡生带方鸣谦走到学校门口,铁皮桥上已经站满家长,围成黑压压一群,嗡嗡嗡讨论着绝育针的各种版本,老师们走出来,拿了浆糊刷,把一张红纸辟谣通知贴在小学商店墙上,毛笔字写得很娟秀,显然是一大早匆匆赶出来的,新鲜墨汁没有被纸张充分吸收,贴上去不到两分钟,墨水就在地球引力作用下一点点往下流淌,方鸣谦看了两眼,觉得整张红纸上的黑字都在掉眼泪。李锡生对他说:“你等下上课机灵一点,要是苗头不对,你赶快跑,书包也不要拿,人先跑掉,听到没有?” 方鸣谦背着书包进学校,学生们一伙伙围在教室门口,紧张又愉快地继续传播谣言,到了班上屁股还没坐热,黄老师进了教室,交给他们班干部一个任务:“你们记一下,看看我们班谁传谣言传得最起劲,把他名字记下来给我,我要要好好教育这种同学。” 黄老师走出教室,他们都幸灾乐祸地看吴永强,吴永强两手一摊:“你们看我干嘛?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啊,你们这些拍马屁的,不要去打我小报告啊,我反正不信这些谣言。” 一上午人心惶惶,在第四节课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引起了全校骚乱。五年级在操场上体育课列队跑步,这时一队出殡送葬队伍穿着孝服麻衣,吹唢呐打铜钹经过学校门口,要把棺材抬去学校后面山谷里坟墓山下葬,学生们一看见白孝服,顿时想起传说中的外地医生打针大队,尖叫着四下逃窜,一个学生经过四班门口,还特意冲教室里大喊一声:“来了来了,他们来打绝育针了,还抬了棺材来!” 整个班上都恐慌起来,自然课老师先跑出去看热闹,老师一走,学生们趁机哄闹着涌出教室,在操场上站成黑压压一群看出殡,全校的学生都跑出班级,四下一片混乱,刘校长打开广播,在一阵刺耳噪音里威严宣布:“各年级班主任,各年级班主任,五分钟后让自己班学生回教室,五分钟后让自己班学生回教室,十分钟后还在操场上的同学,我要严肃处理,严肃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二度开花 黄老师拿着戒尺从办公室走出来,从背后呼喊他们的名字:“秦婉璐c方鸣谦c李响c毛晓波!” “你们去把班上同学都喊回教室,秦婉璐你去沙坑那边,李响你去花坛,方鸣谦你去厕所,毛晓波你去后面球台。” 操场上乱哄哄的一片,门外唢呐铜钹齐鸣,大把大把的纸钱抛到半空,雪片一样四下纷飞,圆形方孔纸钱隔着围墙一张张飘进校园,诡异又恐怖。 方鸣谦的划分区域小学公厕在后门,是一座传统旱厕,平时难以落脚,雨天惊险恐怖,方鸣谦在公厕前抓了几个跑出去看热闹的羔羊:“黄老师叫你们回去,要打手心了。” “看会看会嘛,”吴永强不肯就范,“黄老师又没来,这一家人我认识,住选厂路口那里的。” 送葬队伍很长,人人手里举着花圈,白纸扎成的大花在风里哗啦啦抖动。吴永强还想跟进去看,方鸣谦一把拦着他:“再不回去黄老师发火我可管不了你。” 方鸣谦拉着推着班上七八个男生回操场,那边三人也赶羊一样从各个角落里赶回一大帮同学,回到班上,黄老师一清点人头,发现少了三头最贪玩的迷途羔羊,命令秦婉璐和方鸣谦:“你们去开水房看看那三个在不在,把他们叫回来。” “黄老师,刘校长不是说站在操场上要严肃处理?” “你们就说黄老师让你们去找同学的。” 两人走出教室,操场上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闲晃,刘校长顶着花白的头发从校长室窗口探出头来观察一番,又缩了回去。 “本来我不怕的,但是看到纸钱一飘我就有点担心。” 秦婉璐说:“我们当班干部的要和黄老师一条心,不要轻信谣言。” “好多人下午可能不来上课了,”方鸣谦说,“我刚才听他们说的,你来不来?” “黄老师又没宣布停课,干嘛不来?” “万一真有什么外地医生大队呢,你不怕啊?” “要真有,黄老师也会保护我们的,我下午肯定要来上课的,你来不来?”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来我也来。” 两人走到开水房,宋建军正领着陈振威袁虎两个山大王,爬在围墙上看出殡,秦婉璐喊:“宋建军,下来下来,黄老师在教室里点名了,你们快点回去。” 几个人跳下围墙跑过来:“下午是不是要停课?” “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说学校为了保护我们,决定下午放假。” “我看你们就是不想上课,”秦婉璐招招手,“走吧走吧,黄老师要等急了。” 一行人走回教室,黄老师等他们都回到座位上才宣布:“我知道有人造谣说下午要停课,我说清楚,下午谁不来上课,我就记名字,罚他扫地。” 中午放学一回家,李锡生就在院子里宣布:“下午你不许去上课,他们讲了,外地医生化妆查过你们学校情况了,下午就要给你们打针。” “什么化妆,是死人了抬到坟墓山去埋掉,”方鸣谦端着饭碗,“公公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黄老师吗?” “我谁都不相信,现在人人都在传,你又想出风头,当出头鸟?!下午你不许去学校!” 吃过饭,李锡生就把客厅门反锁,把方鸣谦关在房间里,他听着师徒三人在外面劈木头刨木板,从里头拍着门喊:“你们开门啊,放我出去上课。” “你外公不许你去,我们又没有钥匙,你下午在家里睡觉。” 方鸣谦可不想睡觉,答应了秦婉璐下午要去学校,中途变卦突然缺席,还不得被秦婉璐笑,方鸣谦在屋里四处转悠,走到后门打开插销,一转后门门锁,心里嘿嘿一笑,李锡生百密一疏,只锁了前们,忘记反锁后门。方鸣谦等到一点十分,背着书包从后门进了后院,偷偷从低矮的围墙上翻出去,背着书包一路小跑,从小巷里跑去学校。 来到学校前地磅房,方鸣谦坐在水泥围栏上等着秦婉璐,看到秦婉璐背着书包从巷子里出来,方鸣谦笑嘻嘻招手喊:“喂,你先过来。” “干嘛?不去上课?” “先侦查一下,万一真的要打针呢?” “怎么侦查?” “你帮我拿书包,我去学校看一下,不背书包跑得快。” 秦婉璐拿着他的大书包,在地磅房等着,方鸣谦一溜烟跑过铁皮桥,学校商店大门紧闭,似乎不是个好兆头,他探头探脑走到校门前,操场上也空荡荡的,转身再看看中学,也空无一人,真是见鬼,方鸣谦想,他咬咬牙一口气冲过操场跑进教室,毛晓波和李响两个人坐在教室里,方鸣谦问:“没事吧?” “有什么事?”毛晓波问,“你看见什么没有?” “鬼都没有一个,”方鸣谦说,“班上其他人呢?” “估计都不来了,你的书包呢?”李响问。 “我放在外面了,我是先来侦查情况的,没事我就来上课。” 李响看看手上电子表:“你快点,还有五分钟打铃。” 方鸣谦飞奔回地磅房气喘吁吁对秦婉璐说:“没事,就是班上只有李响和毛晓波两个人。” “那我们快点去,别迟到了。”秦婉璐马尾辫一甩一甩跑起来。 两人一路小跑进了学校,赶在打铃前冲进教室,坐上座位。上课铃响起,黄老师走进教室,看见班上坐着七条好汉,秦婉璐c李响c毛晓波c王万平c生活委员冯小青,她弟弟冯小良和方鸣谦,她摇头笑笑说:“就你们几个?那下午我们也不上课了,改自习吧,你们做作业。” 黄老师端来靠背椅,坐在讲台上改作业,他们在下面看书做作业,过了一会,教室前门响起李锡生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我叫你不要来上课!你居然偷偷跑出来!” 方鸣谦见李锡生脸色发青,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朝黄老师投去求助的眼神。李锡生指着方鸣谦:“你给我出来,跟我回家!” 黄老师站起来说:“老李,你这就不对了,你家外孙这么小,他都不信谣言,你还相信这些?” “我不管什么信不信,”李锡生火冒三丈,“他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回家要好好教育他。” “你教育他什么,他又没错,本来学生就应该相信老师,相信学校。” “你不要偏袒他,他听你了的话,连命都不要了!跑来上课,真出事了哪个负责?” “我负责!”黄老师也有点生气,“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只相信谣言,不相信学校和老师。” “我就这么一个外孙!”李锡生咆哮起来,“死掉了到哪里再去养一个?!” “你们别吵了,”方鸣谦背着书包站起来,“黄老师,那我先回家了。” 黄老师点点头又看看李锡生:“你不要打他啊,他这次没错。” “学校里他归你管,”李锡生抓住方鸣谦的手,“回了家就归我管,走。” 犯人方鸣谦上了李锡生的自行车,听着他呼哧呼哧喘气蹬踏板,进了院子,黑石头和小泥鳅对他坏笑,赖健康正在给刨子装刀片,看见方鸣谦说:“你个小赤佬还会逃跑了,打地道战啊?” 李锡生把方鸣谦一推:“给我进房间,今天要好好收你骨头。” 方鸣谦摸摸屁股抗议:“我又没错!你干嘛又要打我屁股!黄老师叫你不要打我的!” “枪打出头鸟!”李锡生咬牙切齿,“我跟你说了不要去学校,你倒好,偷偷溜出去,你喜欢逞能当英雄,喜欢出风头是吧,可以啊,喜欢出风头就不要怕打屁股。” “舅舅你们快点评一下理,”方鸣谦连忙朝三人求助,“我公公不讲道理!” 赖健康对方鸣谦坏笑:“现在知道喊舅舅救你了?平常天天拿舅舅寻开心?我支持你公公,今天好好打,多打两下。” 李锡生拿着板凳和竹片看一眼方鸣谦:“等什么?进房间,不进去就在这里打!” 好汉方鸣谦仰天长叹,背着书包进了房间,李锡生在客厅摆好凳子,举着竹片:“自觉点趴过来,今天你说打多少下?” “一下都不应该打!”方鸣谦说,“你不讲道理,跟我爸一样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是你不听我的话,溜出去上课。” “是你相信谣言,所以我不听你的话,因为你的话不正确。” “你现在墨水是喝得多了,还懂正不正确了,我告诉你什么叫正确,”李锡生一举手里的竹片,“你跟它讲正确去。” “你不讲道理!”方鸣谦气鼓鼓往板凳上一趴,“你打就是了,反正我没错。” 竹片打上屁股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方鸣谦既不求饶也不哀嚎,挨过三十下板子,屁股万紫千红,他板着脸一瘸一拐走出房间,师徒三人已经开始在木工凳上刨木板,刨子咻一声推过木板,一条白色刨花翻滚着从刨子里冒出来,卷成一团落在地上,三人嘻嘻笑着看受过刑的方鸣谦问:“怎么样?屁股舒不舒服?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你外公老卵了?” 方鸣谦阴着脸走去厨房,拿着一盒火柴走出来:“你们再笑,我就点火烧刨花,烧死你们。” “唉唉唉,刨花不能烧不能烧,”赖健康紧张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石头,你带他去商店买点吃的,外公打你屁股,舅舅请你吃零食,给你疗伤,补一补。” 方鸣谦双手叉腰,一瘸一拐带着石头去了青年商店,站在玻璃柜台前看了又看,指着大块金丝猴巧克力:“那就买这个吧。” 石头付了钱,方鸣谦接过巧克力,撕开锡箔纸分了一块给石头说:“呐,我分你一点。” “你真笨,”黑师徒接过巧克力塞进嘴里,“你跟你外公求求情他不就不打你屁股了?” “我又没做错,干嘛要求情?”方鸣谦咬了一大口巧克力,“有理走遍天下。” 黑石头拍了他屁股一下,方鸣谦嗷地怪叫一声,黑石头大笑:“我看你现在走到学校都困难,还走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主持公道 好汉方鸣谦得到了补偿,礼拜四上午,他一瘸一拐进了办公室,向黄老师汇报了情况,黄老师听完后说:“这件事你没有做错,我放学要去找你外公家访,他这样不对。你屁股现在痛不痛?“ 方鸣谦点点头:”跟火烧一样。“ ”这件事你不但没有错,还值得表扬,你能坚持自己的主张,这非常好,黄老师支持你,屁股痛只是暂时的,你克服一下困难,上课不要老是扭来扭去。” “黄老师,为什么小孩不听话就要挨打?大人不听话都不用挨打?” 这个问题难倒了黄老师,她想了想说:“大人有单位和法律管,不听话的大人,都去坐牢了。” 方鸣谦揉揉屁股:“那有些不听话的大人我看也没坐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黄老师说,“你总喜欢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不许问了,回教室去,准备上课。” 方鸣谦回了教室,在屁股下垫了毛衣,上课铃响起,黄老师进了教室,在讲台上先批评其他同学:“昨天下午,很多人没有来上课,以为法不责众对吧?我告诉你们我怎么罚,毛晓波,你安排一下,昨天下午没有来的同学,礼拜五下午放学都留下来,集体去打扫学校操场和花坛,为学校做做好事,劳动反思一下。” “有人落后,就有人先进,这次我要特别表扬一下方鸣谦同学,方鸣谦同学这一次表现很突出,不仅自己不信谣不传谣,还帮助老师和学校抵制谣言,特别是昨天下午,方鸣谦不顾家长强烈反对,坚持来学校上课,最后他外公追到学校来,硬生生把方鸣谦同学拉回家,回家还打了他屁股。” 班上响起一阵哄笑声。 “这说明什么?说明方鸣谦同学思想觉悟很高,看问题很透彻,勇气可嘉,听老师的话,服从学校安排,是个好苗子。你们有没有他这个觉悟?你们没有,你们大多数人,啊,整天贪玩捣乱,一有机会就逃学抄作业,还有人老说我偏袒方鸣谦同学,事实证明,我偏袒得很对,这样的同学我不偏袒,我偏袒谁?我偏袒你们这些捣蛋鬼?皮大王?这次方鸣谦同学表现得很好,我希望班上其他同学多多向他学习。” “黄老师不会让方鸣谦白白挨打,今天下午黄老师就要去方鸣谦家里家访,批评他外公,从这个礼拜开始,我要轮流到班上同学家里家访,谈一谈你们在学校的表现,问一问你们在家里的情况,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我们先为方鸣谦同学鼓一下掌,大家以后要多向他学习。” 黄老师带头,其他同学跟着鼓掌,方鸣谦摸着牺牲的屁股,心里涌出一阵阵自豪。中午放学回家他就转告了李锡生:“公公,黄老师下午要来家访,要跟你谈一谈,叫你下午放学后在家里等她。” “家访?要跟我谈什么?” “替我主持公道!”方鸣谦摸着火辣辣的屁股,“黄老师要批评你。” “噢唷,你现在有黄老师给你当靠山,敢这样跟我讲话了?” “反正,我没有错,你这次不该打我屁股!”方鸣谦一瘸一拐端着碗去盛饭,“不讲道理!” 为了给方鸣谦屁股主持公道,黄老师放学后去李家家访。方鸣谦跟着吴永强他们去学校后面稻田玩。 稻田已经收割完毕,放干水,晒过几天太阳,田里的泥土龟裂成一块块,金黄色秸秆一捧捧散落田间,他们去了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把一捧捧秸秆抱起来,在田中央堆成一只金色大圆圈。方鸣谦躺上稻草,干燥的秸秆散发出一股太阳味,同学们开始闹哄哄聚成一团,玩斗鸡和骑马打仗。 吴永强自告奋勇当马,把方鸣谦背在背上,加入场上厮杀。十几个人对冲,马上两员大将互相拉扯着衣服推搡,身下两匹“宝马”互相抵着肩膀较劲,方鸣谦和吴永强的战术不是蛮干比力气,而是智取,吴永强背着他飞快跑过另一组人马,躲过正面冲撞,方鸣谦趁机拉住大将的红领巾,一把将大将拽下马,遇上不肯认输的,吴永强就低头猛跑,方鸣谦死死揪住红领巾,让对面两人失去重心,拉倒在地获胜。方鸣谦一手护着自己的红领巾,一手专扯别人红领巾。最后被几组人盯上,轮番朝他们冲来,方鸣谦被袁虎王宗清这一组撞飞了出去,落在软绵绵的稻草上认输。 玩过骑马打仗,男生们就开始玩斗鸡,把一条腿用手扳起来,膝盖曲起朝前,单腿跳着互相冲锋,方鸣谦对这个游戏不擅长,就跑去女生那边闲晃,看见陈奇峰李响和秦婉璐真认真看着一本书,他跑过去问:“你们在看什么书?” “陈奇峰的集邮册,”秦婉璐翻过一页纸质版,掀开那层白纸膜,硬纸板上六条玻璃纸插槽放满五颜六色的邮票。 “我这张猴票可值钱了,”陈奇峰指着一张红色邮票,“现在卖卖都好几十块。” 方鸣谦看去,红色小饼干邮票上,一只黑毛猴坐在那撅着嘴,纹理像木版画:“这是猴吗?我看像猩猩。” 猴票左边竖着两行小字,中国人民邮政,庚申年,下面印着编号t46(1一1),大大的数字8分,1980。 “这就是猴子,还是中央美院一个大画家画的,你不懂。”李响说。 方鸣谦指着那个庚字:“这个字怎么念?这什么年?” “念调羹的羹,庚申年,这是干支记年。”秦婉璐说。 鸡票是白底上一只红蓝绿三色大公鸡;狗票是蓝底黑纹,一只年画风格的狗戴着铃铛竖尾巴吐舌头;猪票猪屁股上画着一个桃子,方鸣谦指着尖头尖脑的鼠票:“你们看这个样子像不像吴永强?” 他们笑起来。 吴永强跑过来:“什么?哪个像我?” “他说你长得像老鼠。” 吴永强过来看了看集邮册:“哎,这哪个的?这么多邮票。” 陈奇峰骄傲地昂起头:“鄙人两岁就开始集邮了。” “少在这里吹牛,你两岁集邮?你两岁集尿布差不多。” “我家人给我买的,就算我集的。” “拿来我看看,”吴永强抢过集邮册呼啦呼啦翻了翻,“吃饱了撑的,还不如集香烟壳,还可以跟别人打。” “你懂个屁,”李响抢回集邮册,“这些邮票都是有纪念意义的,以后还会升值。” 一帮六年级采场佬悄悄包围了他们,他们套着铁环,拿着苦珠枪,背着绿书包,踏上金色稻草圈,脸上泛出愚蠢又天真的微笑:“这些小鬼蛮会玩的嘛,还帮我们铺了稻草。” 方鸣谦看看陈奇峰:“你快点收起来,采场佬来了,看到就要抢你的邮票了。” 陈奇峰把集邮册塞进书包,几个人转过身,七八个采场佬叉着腰看着在斗鸡的小鬼问:“喂,跟我们来斗一斗啊。” 宋建军似乎认得其中的几个,他站出来喊着其中一人的外号:“王八,你来跟我斗。” 两人蹦去一边斗鸡,剩下的袁虎和王宗清成了采场佬的目标。他们把两人围在中间,用膝盖顶来顶去:“来斗一斗,斗一斗嘛。”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斗?要斗就一个一个来。”袁虎说。 “你们听到没有?要一个一个来?”采场佬里王志群对其他人说。 “那好,我们有六个人,你们再选四个出来,我们一个一个来。”王志群咧嘴坏笑,那种表情方鸣谦十分熟悉。 他们挑选了一番,除了斗鸡积极分子袁虎王宗清,还派出了陈振威c宋建军c吴永强和蒋文波四员大将,方鸣谦因为屁股负伤逃过一劫。 第一场个头最大的宋建军出场,对阵采场佬王志群。 两人摆好架势,互相后退七八米,两只手扳着腿,单腿点地开始拐子马大冲锋,冲到面前,王志群单腿往上一跳,浑身重量压在膝盖上,半空里对着宋建军大腿落下来,硬梆梆膝盖撞上软绵绵大腿,宋建军哀嚎倒地,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骂娘:“你他妈的赖皮,哪有这样砸大腿的!” 王志群看看这边:“下一个是谁?快点快点,我要过五关斩六将。” 看见宋建军十秒钟就败下阵来,剩下五人有点害怕,互相看几眼,一致推选蒋文波先去送死,消耗王志群体力。 蒋文波连斗鸡的基本姿势都不标准,他松松垮垮蹦了两下,吸吸鼻子把腿一扳说:“你不要乱来啊,我骨头很脆的。” 王志群冲过来,蒋文波举着膝盖迎敌,王志群往边上一蹦,侧面对着蒋文波,半蹲下,用膝盖从下往上一拨,挑翻蒋文波,把他摔了一个大屁蹲,蒋文波倒地后立刻举起双手:“我认输,我投降。” 方鸣谦看着这愚蠢的场面,知道毫无胜算,采场佬们的欢乐总是建立在工人村小鬼的屈辱上。 第三个出场的袁虎虽然个子小,却十分顽强,绕着王志群转来转去,避其锋芒,王志群顶空了好几回,干脆站在那里不动,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的跑来跑去干什么,快点死过来,我跟你决斗。” 袁虎绕去王志群身后,见他毫无防备,忽然冲刺,连着大跳几下一膝盖顶上王志群腰眼,王志群唉哟一声,揉着酸溜溜的腰眼,回身开始反击,又被袁虎躲过,袁虎的五短身材格外灵活,单腿绕着王志群飞快转圈,抓住一个空档,从侧面啪一记撞上王志群大腿,王志群失了重心,摇摇晃晃,袁虎顿时发威,把个膝盖供得连珠炮一样撞向王志群,击倒获胜。 “矮脚虎!好样的!”王宗清叫起来,他们这边刚要欢呼,王志群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踢翻了单腿站立的袁虎:“你他妈的,矮脚虎是吧?” 熟悉的感觉弥漫开来,采场佬每逢落败,就会使出大招,撕破脸皮打架。方鸣谦对他们几个说:“我们快走吧,这些人要打架了。” “不能看着班上同学被欺负,”秦婉璐说,“等等,我去跟他们讲道理。” 不等秦婉璐上去讲道理,那边陈振威就激动起来,嗷嗷叫着冲过去,陈振威除了会毒龙扫尾,还有绝学王八拳,他把两条手臂由后往前甩起,抡得大风车一样朝王志群冲去。王志群挨了几下王八拳,反手咚咚两拳,把陈振威打出了鼻血,好汉黄宗清也加入战斗,冲上去抱腰,袁虎抱腿,陈振威继续抡王八拳,三英战志群,打得热火朝天,王志群呲牙咧嘴回头喊:“你们他妈的在边上看热闹?还不来帮忙?” 七八个采场佬一拥而上,大队人马杀过去,吴永强想逃跑,被人一揪红领巾,拉进了人群,六员斗鸡大将被采场佬围成一圈,拳脚四面八方打去,六人由站立变成蹲下,最后个个躺在地上,接受采场佬们鞋底的洗礼,袁虎眼观六路,躺在地上依旧不忘呼喊援兵,指着方鸣谦和陈奇峰:“你们看什么看,还不来帮忙?” 方鸣谦站在原地不动,上也没有用,他又不会什么绝世武功,屁股还痛。他们哪里打得过六年级学生,等采场佬打够了,六个人拍着身上的脚印,灰头土脸经过方鸣谦身边,一个个对他吐口水泄愤。 “没种的东西。” “胆小鬼。” “叛徒。” 采场佬们在身后嘻嘻哈哈:“你们都滚蛋吧,这里归我们了。” 秦婉璐上去和采场佬们理论为什么不能打架,遭到了他们的嘲笑:“小锅巴,打了你男朋友是吧?你心疼了?” 方鸣谦从书包里偷偷拿了火柴盒出来,划了四五根火柴,趁采场佬们没注意,悄悄丢进稻草圈里,点了火,他背上书包,迅速走过去拉着秦婉璐:“走吧,别说了。” 他们走上田埂没多久,就听见后面一阵叫骂,几个采场佬从稻草堆里跳起来用脚踩着灭火。 一行人走到路口,采场佬们从后面追过来,拦住他们:“你们哪个放的火?” 无人应答,王志群一脚把蒋文波踢到河里,蒋文波噗通一声掉进小河,从齐腰深的水里站起来,浑身湿漉漉。 “放火的不自首,都别走,每个人都给我下河去洗澡。” 方鸣谦咬咬牙站了出来:“我点的火。” “你他妈的,”几个采场佬靠过来揪住他衣领,“想死是不是?” “你自己跳下去,打个滚,我就饶了你们班上人,”王志群说,“你想放火烧死我们是不是?” 秦婉璐拦着方鸣谦:“你不要跳,我们去告老师。” 王志群又一脚把王宗清踢下河去。 方鸣谦解下书包,自己跳进河里,趴下去整个人浸在水里,把浑身衣裤浸湿后,甩着头发上的水站起来:“这样行了吧?” “你上来,”王志群指着他,“哪有这么便宜。” 方鸣谦湿漉漉爬上岸。 “站好,立正!” 方鸣谦把两腿并拢。 “稍息。” 方鸣谦伸出左腿。 “向右看!” 方鸣谦往右看。 “向左看!” 方鸣谦往左看。 “原地踏步,走!” 方鸣谦开始原地踏步,采场佬们还喊起了口号:“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王志群过来,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我看你还算识相,今天放你们一马,都滚吧滚吧。” 采场佬们呼啦啦走了,一伙人沉默不语。 “你不敢打架也就算了,还要放火害我们。”王宗清甩着身上的水,“以后别跟我们玩。” 蒋文波打了一个喷嚏,喷出两道黄黄的鼻涕,拧着衣服:“你点什么火嘛,稻草堆给他们玩就是了。” “你们快点回家换衣服,”秦婉璐说,“等会要感冒的。” “这些死采场佬,“吴永强咬牙切齿,“我去喊我哥弄死他们。” 宋建军扫他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我和袁虎也是采场的。” “你们采场佬太坏了,整天就会欺负小孩。”陈奇峰说。 “你他妈的,”宋建军一把将陈奇峰推进河里,“你们工人村都是胆小鬼,卵用没有。” 一堆人吵起来,友情瞬间土崩瓦解。方鸣谦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说:“我先回家换衣服,你们不去跟他们打,自己班跟自己班吵什么!” 方鸣谦浑身湿答答跑进院子,李锡生哭笑不得:“你们黄老师才来过,表扬你听话,一回头,你又搞成这鬼样?” “我不小心掉进学校后面河里了,”方鸣谦说,“走路一滑掉下去了。” “快点去换衣服,”李锡生指着他滴水的裤子,“你真是我祖宗。” 方鸣谦在房间里换了衣服,隆隆的响声传来,桌上的水杯都跟着震动起来。他连忙一瘸一拐跑出去,只看见马路上四五辆坦克一样的大吊车山摇地动开过。 “矿里要拆大礼堂,”李锡生说,“重新建文化宫。” 看一会热闹,李锡生把方鸣谦拉进房间,坐下说:“下午黄老师来了,批评了公公,说不该打你这么狠,让你体育课上不了,上课也不能安心听课。” 方鸣谦撅着嘴不说话。 “我想了想,黄老师说的有道理,我这次是不该打你,公公先给你道个歉,对不起,”李锡生摸摸方鸣谦的头,“但是,我强调一点,以后要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再这样从家里逃跑,我还是会打你屁股。” “枪打出头鸟,”李锡生说,“你这么爱出风头,以后迟早吃大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小小沙弥 夜里秦婉璐破例来李家院子探望方鸣谦,她和李响一起站在院子外喊:“方鸣谦,方鸣谦。” 黑石头笑嘻嘻把脑袋伸进房间喊:“小赤佬,有女同学找你。” 方鸣谦放下作业本走到外面:“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生病,你下午在河里都湿透了。”李响说。 方鸣谦走出院子,指指她们身后几根大圆木:“我们坐上面说。” “你没感冒吧?”秦婉璐坐上木头,一排白牙闪闪发亮,“我们去看了蒋文波,他有点发烧。” “他是林妹妹,”方鸣谦拍着胸脯,“我是焦大,背着老爷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怎么会生病。” “我们去黄老师家告过状了,她明天要去找那些欺负你们的学生,好像都是六年级的。” 方鸣谦摇摇头:“那有什么用,这次是这几个,下次换成其他人,也是一样,黄老师哪里管得过来。” 吃过两次苦头后,方鸣谦对这些面目模糊的采场佬有了新认识。 “在学校里这些人不敢欺负我们,因为有校长和黄老师维护纪律。但在学校外面,就没有人管他们了,所以放学后遇见这些人,能跑就跑,能躲就躲,我们又打不过他们,他们就是喜欢欺负人。” 采场佬的野蛮好斗在小小方鸣谦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次是六年级的,上次是几个初中生,把我嘴都打肿了,我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就喜欢欺负比自己小的,有本事去欺负比自己大的啊。”他忿忿不平。 “等我长大一点,我要去学点功夫,把这些人一个个打得屁滚尿流,替天行道。” “你算了吧,等你长大一点,他们长得更大。不过你说的对,在学校外面遇到这些人就赶紧走。” “那我问你,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这些人一样高,力气一样大?” “嗯,可能要到十八九岁。” “那我就等十八岁去找这些人报仇,”方鸣谦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爸说采场佬风气是不好,遗传的,喜欢打架,个个都很野蛮,你看我们班上,喜欢打来打去的也是那些。” “不理他们,离他们远点,我们自己玩自己的。采场男同学也有讲道理的,就是不多。” “你没事就好,”李响说,“还好没有去斗鸡,不然也要挨打。” “你家院子里在做什么,这么多刨花?” “我外公请人来打家具,你们要不要来看一看,很好玩的。” 方鸣谦把她们领进院子,黄色白炽灯下,赖健康他们已经刨出了几块光滑平整的木板,锯出了几条方方正正的木条,方鸣谦给她们一一介绍了工具,又拿出墨斗给她们看:“你们要看白天来看,我舅舅他们晚上都休息,白天干活。” “听说大礼堂要拆掉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秦婉璐说。 “走。” 三人走到大礼堂前,大礼堂的椅子已经全部拆成一条条一块块堆在门口,几辆吊车停在路边,吊臂上还挂着大大的铁球,李响说:“这个铁球我知道,专门用来拆墙的,很厉害。” “听说你爸爸现在做起生意来了,卖彩电?” “没有,他是帮我小叔联系,我小叔认识铁路上的人,有门路搞到这些。怎么,你家要买?” “我就是问问,我妈说现在找你爸的人挺多的,都要排队。” “嗯,找我爸不用等太久,去门市部要等半年。” “方鸣谦,我问你个事情,”李响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你对我态度不好,说话冷冰冰凶巴巴的。” “吴永强对你态度好,陈奇峰对你态度也好,你还不满意?” “黄老师没有对我说过要我当学习委员,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那她跟说我的不是这样。” “黄老师那么说,是为了吓唬你,她不想你跟那些捣蛋鬼混在一起,怕你成绩退步。”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说了我也还是这样,我又不是吴永强和陈奇峰,一看见你就笑嘻嘻。” “你看,我跟秦婉璐是好朋友,你跟他关系好,我跟她也玩得好,要是我们俩个互相有意见,她也会难受的。” “那你想怎么样?”对于李响这个强有力的潜在竞争对手,方鸣谦从不掉以轻心。 “我觉得你应该一视同仁,别老跟我板着脸,好像我欠你钱一样,你对其他同学怎么样,对我也怎么样就行了。” “对啊,”秦婉璐说,“我们都是好朋友,你对李响态度不好,吴永强和陈奇峰心里也不舒服。” “知道了知道了,”方鸣谦对李响鞠了一躬,“对不起啊,那我以后多和你说说话,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李响推了秦婉璐一把,“那你们说话,我先去转一圈啊。” 李响一走,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话痨方鸣谦在秦婉璐面前突然哑口无言,心慌意乱,胸中似有几十只青蛙到处乱蹦,找不到话题的方鸣谦硬着头皮和秦婉璐讨论起数学题,说了没几题,李响慌慌张张跑回来说:“那边有小偷。” 三人走到椅子堆成的小山后一看,有两个黑影正站在大礼堂门前,咚咚地敲着墙,方鸣谦又走近了一点,才看清那是拐子曹香林和他女儿曹月亮,曹香林举着一个榔头,咚咚地敲着墙上窗户的水泥框,榔头敲得很用力,砸在水泥上冒出一小串火花,敲了一会,曹香林双手抓住一根铁窗棂,拼命抖几下,把铁条一头从水泥槽里拔出来,用力掰下,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曹月亮捡起来抱在怀里。 方鸣谦对二人说:“不是小偷,是我家对面曹拐子。” “不是小偷那在这里干嘛?”李响问,“我们要不要去报告保卫科?” “我去问问,”方鸣谦说,“他们不是坏人。” 他慢吞吞走过去,曹月亮见到方鸣谦的影子吓了一跳喊:“爸,有人!” 曹香林也惊了一下,收回两只掰铁条的手,举起了榔头:“什么人?干什么的?!” 方鸣谦走过去:“曹叔叔,是我,你们在这里干嘛?” 曹月亮推了他一把:“乌漆嘛黑,你过来也不喊一声,吓死我了。” 方鸣谦走到墙边一看,他们已经拆了两扇窗户上的铁条,第三扇窗户的铁条已经拆了一大半。 “曹叔你拆这个干嘛?” “我不拆别人也会拆,”曹香林说,“我早点拆几根拿回家。” “你又不当铁匠,要这些有什么用?” “傻瓜,拿去废品收购站可以卖钱的,”曹月亮说,“你不要跟别人说。” 方鸣谦想想:“你们这算不算偷东西?” “这怎么算偷呢?本来就是公家的东西,现在没用了,我不拿,他们也要拿去废品收购站卖钱。” 方鸣谦看看曹月亮,怀里抱了一大堆铁条,脚下还放着一捆,想到他们捡菜叶吃,方鸣谦觉得掰几根铁条也没什么。 “那你们继续拆,”方鸣谦说,“声音小点,其他人听到不好。” “你别去乱说啊,矿里人最喜欢传闲话了。” “知道了。”方鸣谦走了回去。 他对李响说:“不是小偷,他们是拆窗户上的铁条拿去卖。拐子家挺可怜的,断了腿,老婆也没有工作,就靠他一个人工资吃饭。公家的东西,本来也没人要。” “反正这样不对,”李响说,“公家的东西就算没用,也不能随便拿。” “那是你家有钱,不知道他们的苦,”方鸣谦说,“你知道他家吃什么?从菜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回来吃,米都是老家带来的,发黄发霉了都不肯丢掉。” “那可以去申请补助啊,残疾人矿里不是有津贴的嘛。” “我也不知道,我外公说拐子运气不好,命苦,踩地雷炸断一条腿,呆在乡下总是被人欺负,带着老婆女儿搬到矿里来,在这里找活干,钱又总不够用,拐子这个人又心高气傲,不肯去求人,也不要别人可怜他,我有几次去送菜他都不要,说一个礼拜给他送一次就行了。” “那是有点可怜,我们就不去保卫科告状了。”李响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人和人生下来就不一样的,像我们这样的算命好,爸爸妈妈都是职工,拿两份工资。”方鸣谦说,“你看班上那些采场同学,家里五六个小孩,就靠爸爸一个人上班一份工资。” “你不是经常被他们欺负,还可怜他们?” “欺负归欺负,我是觉得,要是他们也生在工人村,他们也不会欺负人了,我们工人村的都瞧不起他们采场的,所以他们也不喜欢我们工人村。”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被你绕晕了。” “我是说,如果我们生在他们家那种环境,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野蛮。” “那是你们男生,采场的女生还是很文明的。”秦婉璐说,“也有成绩好的,就是家里穷一点。”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反正曹拐子家挺可怜的,要是我跟他一样,我也会去敲窗户卖铁条的。” “阿弥陀佛,”李响念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不要再被别人欺负了,到那个时候,再去可怜别人吧。” “两位女施主,我见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点撤吧,免得贫僧回家晚了,又被外公打屁股。” “礼拜六我们来看拆大礼堂啊,”李响说,“我只见过盖房子,还从来没见过拆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风风光光 礼拜六,装上铁球的起重机左右摇晃,像一个挂钟,铁链绷直了甩过去,铁球似钟摆,闷闷撞上砖墙,穿透墙壁又荡回来,断裂的砖块和泥灰噼啪掉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白灰。司机调整方位,铁球在墙根连续撞出几个大洞,一发重击下去,整堵墙壁轰然倒塌,灰尘铺天盖地。 一行人站在招待所上坡上,望着那个流星锤一样的大铁球四下发威,每倒下一堵墙壁,他们都要欢呼雀跃。马路封了半边,戴红袖章的工人吹着口哨,摇着小红旗维持秩序,上下班工人们骑着自行车掩鼻快速骑过,远远停下车回头张望。昔日雄伟巍峨大礼堂,在现代机械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说新文化宫要建四层,五十米高,全用最新设备。”陈奇峰有内部详细消息,“以后二楼也有座位,可以上去看电影。” “建好以后,会请很多剧团来表演,以后我们汇报演出,也用新舞台。”李响对未来的文化宫满是憧憬,“真希望建起来也跟拆起来一样快。” 铁球连续撞击,半个大礼堂成了残垣断壁,露出了倾斜的水泥坡面,包工头之子吴永强有丰富基建经验,他指指水泥地面:“哪有这么快,这些水泥地要全部打掉,重新打地基,地基都要挖几个月。” “你爸怎么不承包这个工程?”李响问他,“你爸他们挖地基肯定快。” “他爸爸只能造造那种三层楼,挖挖土方什么,造文化宫这种大工程,一定要专业施工队,一般人搞不来的。”工程师之子蒋文波说。 “有什么搞不来?不就是高一点,大一点,基本原理还是一样的。” “我跟你们说以后文化宫是什么样的,我看了我爸爸他们设计的图纸。”蒋文波有了卖弄机会,“最头上那边呢,要舞台,舞台上面跟现在不一样,要搭钢架,搭完” “哎呀我们听不懂这些,你就跟我们讲,建好以后,是德兴电影院好,还是矿里文化宫好。” “那当然是矿里文化宫好,都是最新的设计,阶梯电影厅,多功能大厅,还要建洗手间。” “洗手间?怎么不建洗澡间?”吴永强开始抬杠。 “洗手间就是厕所,你不懂别乱说了。”李响纠正他,“楼上还有展览厅,可能还会有台球室阅览室什么的,反正很大。” “后期还要加个小会议室,给矿里开会用,我看过设计图了。” 方鸣谦看见方木根和李秀兰从采场骑着自行车下来,他跑下坡在路边挥手拦住两人:“你们要去街上?” “我们去百货大楼,”李秀兰说,“我跟你爸去买衣服,等你小叔结婚那天穿。” “那给我买个集邮册,”方鸣谦说,“我要集邮。” “那你上车吧,带你去自己挑。” 方鸣谦爬上李秀兰自行车后座。一家三口往街上骑去。街上两条马路,一前一后,前马路通往正街,后马路一个大上坡,专走货车。和矿里一排排整齐居民楼比,小县城正街显得陈旧破烂,民房老旧低矮,马路上满是黑色烂泥,水泥建筑之间偶尔还夹着一栋年代久远的木质小楼,骑过邮电局,方木根停车去发电报,李秀兰带方鸣谦在一边的巷子里买梅干菜烤饼。等方木根发完电报出来,他们又骑过最热闹的街心花园,一路往上,骑过电影院,冬春饭店前,一条龙旅社对面,就是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在高高的台阶上,台阶下摆着两只石狮子,青灰色大理石质地,白点斑驳,两只狮子雕得圆头圆脑,发型和方水根一样,是一圈圈卷发,大嘴里露出一排四四方方大牙。方木根问他:“你知道哪只是公,哪只是母吗?” “这还分公母?”方鸣谦好奇地打量着两只狮子,伸手去摸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光滑大理石。 “公的瓜子下面是绣球,”方木根一指右边的母狮,“母的瓜子下面有小狮子。” 方鸣谦一看,果然母狮两爪间,有一只小猫一样的小石狮子。 一家三口走上楼梯,走进百货大楼,百货大楼一楼十分热闹,大厅门口有供人休息的长凳,宽阔的大理石通道两旁,是一长排蓝色玻璃柜台,后面竖着一个个货架,摆满各种高级货,钢笔c皮鞋c手表c闹钟c球拍,方鸣谦最喜欢看的是烟酒副食品柜台,香烟玻璃柜后摆着红红绿绿的进口香烟,红色包装上一只黑毛举着爪子,方木根抽的良友,还有一干他喊不上名字的外烟。 副食品柜台摆着各种散称零食,水果硬糖c果丹皮c麦丽素c金币巧克力,铁盒饼干。 一家人走到最靠里的服装柜台,营业员有气无力地撑着脸望天发呆。方木根和李秀兰一番窃窃私语,开始挑选毛料西装。营业员板着脸,举着衣叉把西装一件件从高处挑下来,不耐烦地看着方木根一件又一件试穿,方木根最后选定了一套青灰色羊毛西装,李秀兰挑挑拣拣,选了一套桃红色西装裙,方木根格外爽气,没有讨价还价就付了钱。 见到方木根出手阔绰,方鸣谦觉得机不可失,立刻喊道:“你们还没给我买集邮册呢。” 方木根破天荒带他去了文具柜台,方鸣谦在一排集邮册里选了一本最大的,一心想要压倒陈奇峰。付过了钱,方鸣谦把蓝色硬皮封面集邮册牢牢抱在怀里,方木根说:“呐,集邮册我给你买了,以后买邮票,你不要再来问我要钱。” 他们把西服装进袋子里,骑着车回了红砖楼。方木根换上白衬衣,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穿西服脱西服,又拿出一条红白花纹领带,对着一本着装礼仪的书,一遍遍学打结,方鸣谦看着好玩,想要帮忙,吃了两记毛栗子,方木根说:“你以为是打红领巾?手脏别乱摸。” 李秀兰过来,两人研究了半天,终于打好了领带,头一回穿西装,两人眉飞色舞,互相打趣,方鸣谦看看自己土不啦叽的一身校服不由得心生怨愤:“你们穿得那么漂亮,都不给我买一套!我也要穿西服!” “你穿什么西服,到时候给你买滑雪衫,”李秀兰说,“我们是穿去参加你小叔结婚的,他和你婶婶带我们家赚了不少钱,当然要穿得风风光光,也给你小叔长长脸面。” “我看你们就是臭美,”方鸣谦说,“到时候还不是一大帮老表,爷爷穿中山装,奶奶穿棉袄,就你们穿那么洋光,别人还以为你们结婚呢。” 两人嘻嘻笑起来:“我跟你妈妈还没有办过婚礼呢,给你这么一说,我们到时候是要考虑下,是不是补办一次。” “我都这么大了,你们还办结婚酒?”方鸣谦刮刮脸,“我同学知道要笑死。” “笑话什么,那时候我们条件不好,没钱办酒,后来是等你满月才办了酒,算是和结婚酒一起办了,现在条件好了,我们还想拍个婚纱照呢。” “你跟他讲这么多干什么,”方木根看看方鸣谦,“你还不下去?又想留在这里吃饭?” “爸,我发现你现在阔了,”方鸣谦问,“你和小叔到底赚了多少钱?是不是万元户了?” “万元户算什么,”方木根哼一声,“跟你小叔弄得好啊,我们迟早去开公司做生意。” 他又看看方鸣谦:“你最近在学校里有没有犯事?你们老师还有没有要订货的?” “订货他们又不找我,都去问外公了,就是同学都说你们在搞投机倒把。” “那些人是眼红,你不要听他们的,什么投机倒把,你少跟那些红眼病玩,也少出去吹牛。” 方鸣谦出门前,李秀兰从抽屉里摸了一条金项链出来,细细的金链子上挂了一个南瓜子那么大的鸡心吊坠,黄灿灿金闪闪。 回到外公家,方鸣谦汇报了一下情况,李锡生听了笑笑:“你知道你爸爸跟你妈妈结婚的时候,给我们的彩礼是什么?” “是什么?” “你爷爷托人从广丰带了一袋子小鱼干来,喏,就这么大的。”沈勤囡比出拇指。 “还有十几根木料,跟我手腕一样粗的,说给他们打家具。” 赖健康师徒三人笑起来:“那怎么打?” “最后还不是我贴钱,买了几个立方木头来,才打了几样家具。” “我爸现在有钱了,又是买羊毛西装,又是买金项链的,还说要重新办个婚礼。” “办个婚礼,再给你生个弟弟。”赖健康说。 “他们敢!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只生一个好!” “有个弟弟跟你一起玩还不好?”黑石头问,“我们农村都五六个兄弟,玩起来热闹得很。” “我才不要什么弟弟,”方鸣谦说,“拖油瓶,分我零食,分我玩具,分我零花钱。” “你有个弟弟,你公公你爸爸再打你,就有人帮你分一半板子,你屁股就只有一半开花,不好吗?” 方鸣谦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为什么不肯要弟弟?” “万一那个弟弟比我听话,比我聪明,还比我会拍马屁,那他们肯定就不要我啦。”方鸣谦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警察来访 一大早,方鸣谦在阵阵木头香里醒来。师徒三人花了一个星期,把门口那堆木料锯成了木板,晒干后的木板一块块叠在院子里,每天一早,三个刨子一齐开工,刨子呜呜作响滑过木板,一条条淡黄芬芳的刨花轻盈落地。客厅和院子成了刨花世界,黄白色的卷曲刨花踩上去咔嚓作响,方鸣谦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新鲜榉木刨花嗅着,小狗一样抽动鼻子,寻找那阵阵香味的来源。榉木刨花气味清淡,刨子滑过时,刃口滑过木板,留下微微的挥发香味,方鸣谦摇摇头,丢了手里那把刨花,又抓起一把闻着,李锡生看见他蹲在刨花堆里一副憨呆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狗鼻子又在闻什么?” “我在闻味道,都不一样,”方鸣谦说,“刨花有香味,石头有臭味,泥鳅有酸味。” “那你舅舅呢?”泥鳅问。 “舅舅有骚味。” 赖健康要来抓他,方鸣谦往后一跳,狗鼻子一顿,发现了香味的来源,他举起一把黄色刨花问:“舅舅,这刨花为什么有香味?” “这个啊,”赖健康接过刨花看看,“香樟,做樟木箱的。樟脑就是这种树叶子做的。用樟木做的箱子,防虫防潮还辟邪。” “那留点这个什么香,给我做书柜,”方鸣谦对自己的小书柜念念不忘,“书柜也要防潮防虫的。” “那要问你公公,这点樟木做几个箱子估计还不够。” “公公你再去买点香什么木来,给我打书柜。”方鸣谦喊。 李锡生瞪他一眼:“你以为樟木那么好买?快去吃饭上学!” 方鸣谦出门前,邻居曹香林走进院子,一手撑拐杖,一手抱着一根小腿粗细的木桩,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对李锡生说:“老李,能不能叫你家木工帮我做个假腿?” 方鸣谦顿时两眼放光望向赖健康:“假腿?舅舅你还会做假腿?” 赖健康没吱声,看了看拐子怀里的木头:“我要先把家具做完才有空,空下来再看看。” 拐子把木桩往地下一放:“那木料我先放这里,等你们有空,我来跟你们讲怎么做,好不好?” 拐子一走,李锡生说:“有空可以帮他做做,你们要工钱的话我来出,这个人日子过得不容易。” “工钱到不是问题,我叫两个徒弟练练手。” 到了学校进了班上,方鸣谦开始集思广益:“我家在打家具,我问问你们啊,你们觉得什么样的书柜适合小孩?” 陈奇峰说:“书柜分什么大人小孩,只要大,书放得多就行了。” “我家书柜是一格格,带玻璃门的,我妈说不会进灰,黄梅天也不容易发霉。” “我家书柜跟鞋架一样,竹子做的,没什么特别。”秦婉璐说。 “我家书柜在厨房。”吴永强说。 “你家书柜怎么摆厨房呢?” “我家书柜就是一个篮子,放在灶边上,没有刨花时,就撕一张引火用。” “你家书柜应该在厕所里,”方鸣谦骂,“一卷卷都是无字天书,看完还可以擦屁股。” “你家书柜才放草纸!”吴永强回骂。 方鸣谦想了想,在白纸上画出了他心目中书柜的理想样式,一只长方形小箱子带了玻璃双开门,底下还有四个小轮子,可以用一根绳子拉着走。 吴永强笑:“你这是书柜?我看你可以去卖凉皮。” “你懂个屁,我这叫可移动组合c多功能书柜,”方鸣谦开始即兴发挥,“上面可以当板凳,坐在上面看书,平时可以拉着走,想到哪看书就到拉去哪看书。” “这么小放不下几本书的。”蒋文波指出设计缺陷。 “这个简单,组合组合嘛,上面有插槽,书放满了再做一个,叠起来,一个个加上去,等我长大了,小书柜就变大书柜。” “你把每年课本和练习册都放进去,小学读到高中,肯定能放满。” “放课本有什么意思,我这书柜是要放闲书的,小说你懂不懂?” “小说是什么?你故事大王还有没有新的?带来我看一看。” 秦婉璐拿出一本集邮册:“陈奇峰,你看看我的邮票怎么样?虽然没有你的多。” 陈奇峰接过去看了看,指着里头的两张信封:“你这个拙政园的首日封有两套啊?卖我一套。” “不卖,你想要,就拿猴票跟我换。”秦婉璐嘿嘿一笑。 “你想得美!我才不跟你换呢,猴票什么价钱,买你这个几十套。” “那你拿其他邮票跟我换,我不卖只换。” “我下午把集邮册带来,你自己看。” 方鸣谦插了一杠子:“为什么不换?我看你那个猴票才8分钱,她这个首日封贴了5张邮票,换你一张你还不换?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邮票又不是按面值来算的,是按稀有程度来的,印得越少越值钱。” “这种东西值什么钱?又不是黄金珠宝,放久了都会烂掉。” “我不跟你讲,你不懂集邮,门外汉。” “哪个讲我不懂了,我也有集邮册和邮票。” “那你的也带来给我看看,”秦婉璐说,“我们互相交换交换。” 方鸣谦点点头,这次插话的效果已经达到,他和秦婉璐又多了一个共同兴趣。 吃过午膳,师徒三人在院子里抽烟休息,曹香林走了进来,讪笑着问:“你们会不会帮我做?” “我们正想问问你,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赖健康拿过一张高凳子,要曹香林坐下,又发了他一根烟。 曹香林点上烟,吸了一口说:“别的我没有什么盼头,我就希望,能做得好看一点。” “好看一点?”赖健康抓抓头,“这个你讲仔细点,要怎么个好看法?” “假腿么,一般都是一根棍子,一头套橡皮托,一头撑地,”曹香林说,“上面那部分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就是想,你们能不能帮我在下面做一只脚掌?” “做脚掌?” “对,做一个脚掌,”曹香林脸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起来,“有了脚掌,我就可以穿两只鞋了,我现在鞋子一买买一对,穿只能穿一只,另外一只白白浪费。” “这到有点道理,”赖健康笑笑,对黑石头挥挥手,“石头你过来看看,做不做得来?” 黑石头过来看看曹香林:“上面到简单,下面这个脚嘛,要花点功夫?” “那你们两个有空琢磨一下,帮曹师傅做一个看看。” 曹香林伸手去上衣口袋摸钞票:“要多少工钱?” “不要钱,”赖健康说,“我让两个徒弟练练手,还怕浪费了你木料要赔你钱呢。” “这怎么行,不能让你们白白做。” “小曹,”李锡生拉住他,“你让他们做,大家邻居互相帮助,要什么钱不钱的。” 黑石头拿着尺子,不好意思笑笑:“曹师傅,你让我先量一下腿,我好有个尺寸。” 曹香林大咧咧站起来:“没关系没关系,你尽管量,量准确一点,短一点没关系,别做长了,走起路来不舒服,我是不会再长个子了。” 黑石头量了尺寸,拿来一张纸,和小泥鳅一起在上面画起假腿轮廓图,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方鸣谦趁机把自己的移动多功能组合书柜设计图拿出来,往他们面前一放:“你们看我这个能不能做?” 两人把他往外轰:“到一边玩去,我们在商量正事。” 方鸣谦去找李锡生:“公公,你有没有邮票啊,我要集邮了。” “你要什么邮票?”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一个集邮册,什么邮票都没有。” 李锡生嘿嘿一笑说:“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他进了房间,开了写字台抽屉,拿出一沓来信,把信纸抽出来,空信封放在一起,喊方鸣谦过去接收:“呐,这些用过的我都给你了。” 方鸣谦翻翻信封翘起嘴巴:“这有什么用,别人的都是新邮票,一张张放在集邮册里,你这个都粘着信封上。” “公公教你怎么拿下来。”李锡生起身去拿了一把剪刀,“你自己沿着边剪下来,剪好了,放在温水里泡一泡,泡软了从纸上撕下来,明天晒晒干,就跟新的一样了。” “哦,”方鸣谦拿着剪刀,认认真真沿着信封边缘开始剪邮票,“先凑合一下,过几天你带我去买邮票,我们班上现在好多人都集邮。” “那你期末考试考好点,我就给你买。”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走进了院子:“李锡生是住这里吗?” “你们找谁?”赖健康在院子里问。 “我们找李锡生同志,了解一下情况,他是住这里吗?”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李锡生走出房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就是李锡生?我们找你了解点事情。” “了解什么事情?” “这里不方便说,你跟我们去一趟保卫科,我们去那里说。”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带着李锡生走出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风声鹤唳 方鸣谦跟着跑出来:“你们要了解什么情况?可以问我。” “回房间去!“李锡生瞪他一眼,”我去去就回来。” 李锡生一走,几个邻居探头探脑进了院子问沈勤囡:“保卫科找你家老李头干什么?” “那两个警察不像是矿里的,你家老李头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你们少瞎嚼舌根,”沈勤囡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就是来找他问问事情。” 方鸣谦继续剪着手中的信封,把右上角贴邮票的地方小心翼翼剪下来,一张张放进口袋,剪完了李锡生给的那堆信封,他拿了个瓷碗,弄了点温水,把一大堆剪下来的邮票泡进水里,粘着黄色牛皮纸的邮票浮在水面,过了一会纷纷沉入水底。 沈勤囡和赖健康低声说了几句话,赖健康就披着衣服出来,方鸣谦问:“舅舅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你老实点在家里待着,”赖健康说,“我去看看你公公。” 沈勤囡又把方鸣谦拉过去:“你去采场,喊你爸爸妈妈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那你帮我看好邮票,”方鸣谦说,“不要泡烂了。” 方鸣谦出了院子,噔噔噔跑去采场红砖楼,一刻钟钟后来到自家楼下,抬头发现屋里没有亮灯。他走上二楼,自家门关着,他砰砰敲了一阵门,邻居张小灵伸出头来:“你爸爸妈妈下午就没回来。” “他们去哪里了?”方鸣谦问,“我找他们有事。” “我也不知道,”张小灵说,“你有什么事?” “我们学校要订课外辅导书,”方鸣谦撒谎说,“我来要钱的。” “那他们回来我跟他们说一声,这么晚了你早点下去,不要乱跑。” 方鸣谦点点头:“高燕最近怎么样?” “我家外孙女比你乖,天天拿小红花。” “叫她快点上学,我觉得她可以当班长。”方鸣谦拍了一个马屁,出了红砖楼跑回工人村。 “婆婆婆婆,我爸妈都不在,门关着。” 沈勤囡点点头:“那你早点睡觉去。” 方鸣谦看了看碗里的邮票:“等我把这个弄好。” 他把泡过的邮票一张张拣出来,温水一泡,牛皮纸和邮票之间那层浆糊化开,他用手轻轻一揭就分开了,他趁热洗着邮票背面鼻涕一样黏滑的浆糊,找了一块小木板,把揭下来的邮票一张张贴上风干。快弄完时赖健康回来了,也不说话,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方鸣谦问他:“我公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到底问他什么事?” 赖健康看看他的邮票,摸摸一脸大胡子:“没什么事,问你公公老家的事情,你快点去睡觉。” 方鸣谦躺在床上,听见院子里赖健康和沈勤囡模糊不清的说话声,瞌睡虫一样嗡嗡围着他四下飞舞,就闭眼睡着了。 早上起来,方鸣谦把木板上风干的邮票一张张摆进集邮册,摆了六七页,也算初具规模,他嘿嘿一笑合上集邮册放进书包,院子里李锡生端着大碗在喝稀饭,方鸣谦过去问:“公公你昨晚几点回来的?他们找你问什么?” “没什么,老家的事情,”李锡生说,“你的邮票搞好了?” 方鸣谦把集邮册拿出来现了一会宝,李锡生笑笑:“平常叫你夹个煤球都偷懒,搞这些到勤快。” “这叫兴趣,夹煤球是干活!”方鸣谦吃过早饭背着集邮册高高兴兴去上学,到班上,秦婉璐李响陈奇峰正三个人围在一起看集邮册,他拿着自己的集邮册兴冲冲加入讨论队伍:“你们看我的集邮册,高级不高级?” 陈奇峰翻开集邮册,三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集邮册到蛮高级的,就是里头集的邮票太普通了。” 李响翻了几页,指着一张张8分万里长城:“你集这么多一样的干什么,凑数啊?” “我怕你们没有这种啊,多放几张跟你们交换。” 他们又笑了:“谁要跟你换这种邮票,去邮局买就可以了,你果然是外行!” 秦婉璐仔细翻了翻方鸣谦的邮票,指着一张五六十年代,五元的蓝色天安门说:“你这张还有点收藏价值,留着以后说不定会升值。” 方鸣谦仔细翻了翻三人的集邮册,和自己的确不一样,他们的集邮册里都是花鸟鱼虫c梅兰竹菊,红楼梦兵马俑京剧脸谱一类花花绿绿的邮票,张张图案精美,每一张陈奇峰都能说出来历,方鸣谦脸上热起来:“那要去哪里买你们这种邮票?我也想集邮。” “去邮局柜台买,”秦婉璐说,“每个礼拜都会有新邮票到,你问问就知道。” “放学我带你去,”陈奇峰说,“你的邮票太普通了,要多买点充充门面。” 方鸣谦把集邮册一合,觉得这一回炫耀十分失败,班门弄斧自取其辱,早知道应该多准备准备,再来给秦婉璐现宝。 中午回家,黑石头已经和小泥鳅动手,开始给曹香林做假腿,他们拿着斧子,把那根木桩外的树皮都削掉,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小泥鳅对方鸣谦说:“你把鞋子袜子脱了,让我们看看你的脚。” 方鸣谦不好意思起来:“干嘛啊,我的脚很臭的。” “我们又不闻你的臭脚,就是看看,给我们当模特。” 听到是当模特,方鸣谦兴奋起来,拿来一张小板凳,把左脚鞋袜一脱,光脚踩在板凳上:“喏,你们好好看,仔细看。” 他把五根脚趾一会张开一会合拢,又用脚从地下抓了一卷刨花,夹在脚趾间:“怎么样?灵不灵活美不美?” 小泥鳅摇摇头,拿了一块锯下来的方木料,对着他的脚边看边在木料上画线,方鸣谦顿时紧张起来:“你们要干嘛?!” “做模特啊,你曹叔叔不是要做脚掌,我们就按着你的脚来做。” 方鸣谦飞快把光脚套上袜子:“我才不要让我的脚长到他的木腿上去,你们早点讲,我还以为什么模特,原来是给拐子假腿当模特!” 黑石头上来按住方鸣谦:“哎呀都画一半了,你再让他看几下就画好了。” “怎么不用你们自己的脚当模特?” “你的脚好看嘛,你看看,又会抓刨花,又会五指张开,一般人哪有你这个功夫。” “一块金丝猴,”方鸣谦说,“我就给你们当模特,不然画你们自己脚去!” 索贿成功的方鸣谦口袋里装着巧克力去了学校。上课前,陈振威忽然跑过来,不怀好意对方鸣谦笑:“你以后收作业不要再记我名字了,不然我就把你家事情说出去。” “我家有什么事情?”方鸣谦看看这个山大王,“你不交作业?那我肯定记你名字。” “你想清楚啊,别人不知道,我可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方鸣谦皱皱鼻子,“我家有什么事,你说说?” “你叔叔被抓起来了,现在还要抓你爸,你家要倒霉了。” 方鸣谦心惊肉跳,表面还是若无其事:“你少胡说八道,你家才要倒霉。” “你答不答应?你要不答应,我就把你家的丑事说出去。” “随便你,你造谣,我就去黄老师那里告你。” 陈振威嘴角露出坏笑:“你不答应是吧?好,我们走着瞧,黄老师也帮不了你。” 被陈振威这么突然袭击一下,方鸣谦一个下午坐立不安,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联在一起想了一遍,觉得是有点不对劲。下午放学,陈奇峰喊住方鸣谦:“要不要去街上邮电局买邮票?” “我没带钱,”方鸣谦急着想回家去打探清楚,“要不改天去。” “去嘛去嘛,我先带你去看看。”陈奇峰拉着方鸣谦,“要集邮就要慢慢来,得有耐心。” 路上陈奇峰开始和方鸣谦讲解集邮概念:“你要集邮,不能集普通邮票,要去邮局买特种邮票c纪念邮票c小型张和首日封,这些才有集邮价值。” “特种邮票就是带t字的,纪念就是带j字的,还有什么小型张啊小全张航空邮票那些,反正入门很简单,想要集得好,就得有别人没有的,那才过瘾。” “那去邮局买什么,你能买,别人也能买,又不是只卖给你。” “看印量的,也看运气,你要是能买到那种印错字的,上下颠倒的,就发财了。” 方鸣谦忍不住笑出来:“什么稀不稀罕,值不值钱,都是你们这些集邮的吹出来的,邮票这种东西不就是拿来寄信的,非要搞出点名堂,说有收藏价值,自己玩玩就算了,还想发财呢。” “说了你也不懂,你是外行,只要有人愿意收就值钱,你一根筋,跟你说不通。” “米可以煮饭吃,水可以解渴,洗衣服洗澡,电可以点电灯,看电视,开机器,这些我知道,我是不明白,这个邮票除了贴在信封上寄信,放在集邮册里看来看去,就能发财了?” “这属于艺术范畴,你今天吃错药了,自己说要集邮,又噼里啪啦一堆,你不想去就算了。” “我就说说,”方鸣谦知道自己抬杠的原因是陈振威那番胡说八道,不该朝陈奇峰发泄,“你别当真,带我也入入门。” 两人走进邮电局,排队买邮票的人从柜台一直排到了门口,陈奇峰推了方鸣谦一把说:“你看,买邮票的人多不多?” 等了快有半小时,才轮到了他们两个,陈奇峰踮起脚对柜台后问:“有什么新到的邮票没有?” “这个礼拜的卖光了,去年的邮票年册要不要?” “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柜台上啪地丢出一本邮票年册,两人跪在凳子上,在柜台上翻起来,方鸣谦看得两眼发光,去年一整年的普通c特种和纪念邮票都分门别类,印在这本小册子里,有了这本年册,他就能迎头赶上遥遥领先的三人。 “这一本要多少钱?” “二十四块。” 方鸣谦吐吐舌,这超出了他的购买能力,陈奇峰翻了翻:“这里头的邮票大部分我都有,我不买这个。” 看了一会,两人从邮局出来,方鸣谦已暗暗下定决心,要把邮票年册搞到手,到那时秦婉璐就不会跟他们一起笑自己是集邮门外汉了,想到这里,方鸣谦快活起来,脚步轻快走回了外公家。师徒三人在刨木板,方鸣谦径直走进房间,找李锡生提了采购请求:“公公,我今天看中一本邮票年册,要二十四块钱,去年一年的邮票都在里头。” “那等你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你考了前三名我就给你买。” “真的?” “公公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鸣谦点点头,班级前三名如探囊取物,想起陈振威的威胁,他又问李锡生:“公公,保卫科那些人找你究竟什么事?你不要骗我。” “跟你说了老家的事,你想要什么集邮年册,就赶快去复习,好好准备考试。” 方鸣谦在屋里了看了一会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溜出院子,走去采场红砖楼,这一回自家亮灯了。他走上二楼,敲了很久的门,李秀兰才在屋里问:“谁啊?” “妈,是我。” 李秀兰开了门,眼睛发红,她把方鸣谦拉进门,又关了门问:“你上来干什么?” “你们昨天去哪了?我上来都没找到你们。” “你们要买什么辅导书?隔壁张公公跟我说了。” “昨天保卫科的人来找公公了,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没出事,”李秀兰说,“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我爸人呢?” “你找他干什么?” “昨天没看见他,今天也没看见他,他在哪里?” “你爸爸生病了,”李秀兰说,“回老家治病去了。” 方鸣谦看看李秀兰,直觉告诉他,李秀兰在骗人。 “我爸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在医院看病,要回老家去治病?” “你管这么多!”李秀兰烦躁起来,“跟你说了生病就是生病。” 问了没几句,李秀兰就赶方鸣谦回外公家。我爸生病了,回老家治病去了,方鸣谦走回工人村的路上,反反复复念着这两句。心里一个声音对他说,你爸没生病,陈振威说的是真的。方鸣谦回到外公家,坐在院子里,茫然地望着篱笆在灯下的影子发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风波乍起 第二天一早,陈振威迟迟没有交作业。方鸣谦提前过去催了两次,陈振威不紧不慢在桌上抄着,方鸣谦过去催第三次时,陈振威不耐烦起来,把笔一摔问:“我今天就不交作业,你敢把我怎么样?” “你抄作业我不管你,早读铃响之前交上来,不然我就记你名字。” “你试试看,你要记我名字,我就把你家事情说出去。” 方鸣谦犹豫了一下回到座位上,心里十分愁苦,陈振威这家伙的确可恶,拿这种事威胁自己,要是这次包庇陈振威,不记他名字,那么下次陈振威还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长期拖欠作业,自己要是睁一眼闭一眼不管,被黄老师知道,肯定要怪罪下来。 可是我爸和我叔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方鸣谦叹口气,为什么我妈c外公c外婆一个个都守口如瓶,还要编谎话骗人?陈振威说他知道,还敢用这件事来威胁自己,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早读铃响起来,方鸣谦收拾各组交上来的作业,最后看了一眼陈振威,后者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晃晃手中的作业本,一副小人得志厚颜无耻状。方鸣谦忽然就动了气,我到要听你说说我家出了什么事。他冷笑一声撕下一张纸条,刷刷写上日期时间,给陈振威发了最后通牒:”你写好没有?我要去交作业了。“ “没有没有,我要晚点交。”陈振威咬着笔杆,“你这么喜欢交作业,要不过来帮我写。” 方鸣谦腾地一下火冒三丈,在纸条上刷刷写下陈振威名字,抱着本子进办公室,交到黄老师桌上。 早读课上到一半,黄老师就从后门把陈振威喊出去:“陈振威你出来,你今天的作业呢?”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想方鸣谦也知道,陈振威站在办公室,摊开手掌,挨了黄老师戒尺,又被批评教育一顿。方鸣谦心里涌出一阵快感,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教训,自己偷懒不写作业,还要投机取巧。 陈振威从前门进来,挑衅地扬扬眉毛看方鸣谦一眼,对他坏笑。方鸣谦心里涌出熊熊怒火,无耻小人。 早读下课,陈振威嗖一下跑上讲台,拍着桌面喊:“你们知不知道,方鸣谦爸爸和叔叔都被警察抓起来了?” “放你妈的屁!”方鸣谦一拍桌子站起来,怒不可遏指着他,“你给我滚下来!” “那你爸爸这几天在哪里?人影都看不见?” “要你管!”方鸣谦继续拍着桌子,“我爸生病了,回老家看病去了。” “生个屁的病!”陈振威在讲台上喊,“你爸爸就是被保卫科抓起来了!” 方鸣谦冲上讲台,推着陈振威:“你给我下去,我家怎么样轮不到你胡说八道。” “你要跟我动手是吧?”陈振威亢奋起来,尖尖的指甲和毒龙甩尾蠢蠢欲动,回头寻求目击证人“你们看啊,是他先推我的。” “推你又怎么了?”方鸣谦继续把陈振威往讲台下推,“叫你造谣污蔑!叫你胡说八道!” 陈振威的手抓过方鸣谦脖子,一阵火辣辣,方鸣谦盯着那四根手指,他飞快捏住一只三角形指甲往上一掰,陈振威嗷地怪叫一声:“你敢掀我虎爪?!” “把你狗爪拔光!”方鸣谦两眼喷火,“看你还要不要胡说八道!” 陈振威开始撒泼,两只手对着方鸣谦脸上脖上乱抓,方鸣谦抽空又掰断他一只三角形指甲,陈振威这才认真起来,抡起王八拳朝方鸣谦挥来,一拳敲在方鸣谦头上,打得手指骨啪啪响。方鸣谦也发了狠,两人扭在一起,摔在地上,从讲台上一直滚到课桌间,陈振威力气大占了上风,他一只手掐着方鸣谦脖子,一只手翘出大拇指,戳上方鸣谦脸颊:“求不求饶?不求饶,今天就让你尝毒龙扫尾!” “我求你奶奶个腿,呸!”方鸣谦对着陈振威吐口水。 陈振威拇指狠狠一划,锯齿状的指甲热辣辣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方鸣谦挣扎着伸出手,够着了陈振威耳朵,死死揪住往下拉:“王八蛋!今天我跟你拼了!” 啪啪两声脆响,陈振威抱着脑袋骂起来:“谁打我?!你们要两个打一个是吧?” 黄老师的戒尺雨点一样落下来:“我叫你打架!我叫你打架!” 陈振威跳起来捂着脑袋:“他先动手推我的!” 黄老师指指地上的方鸣谦:“你也起来。” 方鸣谦一站起来就挨了几下戒尺,黄老师格外生气:“你现在也学坏了,跟人打起架来了!” “他不交作业,我记了他名字,”方鸣谦盯着陈振威,决心死战到底,“他就造谣污蔑胡说八道!” “你们都给我到办公室来,”黄老师揪着陈振威的耳朵往外拉,“你还学会打击报复了。” 进了办公室,黄老师把戒尺往桌上一摆,板起一张长脸,瞪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一声不吭盯着两人看,看得两人都心虚起来,罪人一样低了头,黄老师才说:“谁先来承认错误?” 方鸣谦举了手,黄老师问他:“你说说错在哪了?” “黄老师,我身为班干部,不该和同学打架,应该讲道理,如果发生矛盾,应该先报告黄老师,请黄老师处理。” “既然认识到了错误,那你说说要不要接受惩罚?” 方鸣谦点点头,主动伸出手掌:“黄老师我认罚。” 黄老师拿起戒尺,啪啪啪打了他十下手心说:“我希望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同学打架。” 陈振威在一旁看方鸣谦挨了戒尺,忍不住幸灾乐祸哧哧笑出了声。 “那下面说说你为什么要和陈振威打架。” 方鸣谦扫一眼陈振威,索性把事情来龙去脉兜了个底朝天,从昨天下午陈振威威胁自己开始,说到今天早上他蓄意挑衅不交作业,黄老师听完点点头,问陈振威:“事情是不是方鸣谦说的这样?” 陈振威说:“他叔叔和爸爸是被警察抓起来了,我爸爸跟我说的,我爸是法医,在公安局上班。” “我不管你爸跟你说什么,我问你,学生应不应该按时写作业,交作业?” 陈振威点点头。 “方鸣谦是学习委员,他催你交作业有没有错?” 陈振威摇摇头。 “你不交作业,他记你名字,有没有错?” 陈振威不吭声。 “你威胁方鸣谦,叫他不要记你名字,不要管你交不交作业,你觉得你有没有错?” 陈振威转转眼珠:“可我爸爸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爸爸是被抓起来了。” “我现在问你作业的问题,你不要给我狡辩。” 陈振威不吭声,低头看自己脚尖。 “你为什么要到讲台上对全班同学说这些?” “我就想通知他们一下。” “你这就叫打击报复,威胁恐吓!”黄老师脸涨得红起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眼这么坏,还学会威胁班干部了。” “可他爸爸叔叔是被抓起来了。” “陈振威!我再问你一遍,这和你不交作业有什么关系?!” 陈振威想了半天,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联系:“他叔叔爸爸都被警察抓起来了,他就不配当学习委员!我不愿意把作业交给坏人的儿子!” “把你手伸出来!”黄老师脸色变得铁青,“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学生!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 “黄老师你偏袒他!”陈振威喊起来,“你偏心!” 黄老师大发雷霆,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两只鼻孔也张得很大,嘴角激动得微微抽搐,她站起来拉着陈振威的领子:“我本来想在办公室教育你,给你留点脸面,你这种态度,我只好带你去班上,好好教育和警示其他同学了,走,你们两个都跟我去教室。” 两人跟着黄老师走去教室,上课铃响了,黄老师宣布:“这节课我们先不上课,来讨论一下陈振威的问题。” 黄老师把方鸣谦一推:“你先回座位。” 方鸣谦回到自己位置,黄老师拉着陈振威:“你把手举起来给班上同学看一看。” 陈振威举起手,八只尖尖的三角形指甲和两个锯齿形的大拇指。 “我上次就让你剪掉,没想到你又把指甲弄成这样,你们说说,陈振威指甲留成这样是为了干什么?” “打架。”他们齐齐回答说。 黄老师拿出钥匙环上指甲钳:“你不剪是吧?黄老师帮你剪。” 指甲钳一张一合,咔哒咔哒下去,白色指甲应声而落,陈振威见到精心养护的武器毁于一旦,不由得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剪过指甲,黄老师又问:“班上被陈振威欺负过的同学举手我看一下。” 大半个教室的人都举起手,如一片雨后春笋,黄老师揪着陈振威耳朵:“你自己看看,你欺负了班上多少同学?” “今天方鸣谦为什么要和陈振威打架?有谁知道吗?” 秦婉璐举起手,黄老师指指她:“秦婉璐你说说。” “陈振威说方鸣谦爸爸和叔叔坏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很好,你先坐下,”黄老师点点头,“他们打架,看起来是因为陈振威说方鸣谦爸爸坏话。但实际上,陈振威昨天就拿这件事威胁过方鸣谦,要方鸣谦收作业时不记他陈振威的名字,你们说这种做法对不对?” “不对。” “方鸣谦同学今天没有辜负老师的信任,他不怕陈振威的威胁,记了陈振威的名字,所以陈振威要说方鸣谦的坏话,出他洋相。你们说陈振威这样做对不对” “不对。” “陈振威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们说,要不要惩罚这种同学?” “要惩罚。” “陈振威,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陈振威看看方鸣谦,又看看黄老师,权衡了负隅顽抗和低头认错两者的利弊问:“黄老师,那我承认错误了是不是可以不打手心?” 班上同学哄笑起来。 “你先说你承不承认错误。” 吴永强开始起哄:“黄老师,别跟他啰嗦,打,狠狠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持续发酵 陈振威低下高傲的头颅:“黄老师我错了。” “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黄老师举起了戒尺,“那就把手伸出来,你们帮他数一数。” 陈振威把手掌摊开,黄老师挥动戒尺开始打手心,戒尺呜呜落下,打在手心清脆响亮,他们在台下看得心惊胆战,跟着数起了数:“一!二!三!” 陈振威抿着嘴,眉头皱成一个王字。 “七!八!九!”吴永强幸灾乐祸。 挨了十下板子后陈振威咝咝吸气,一口银牙咬得嘎嘣响。 “十二!十三!十四!” 二十下过后陈振威额头出汗,眼角泪光闪闪。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黄老师动作慢下来,他们也跟着慢慢数口号。 三十下之后陈振威开始跺脚乱跳,四下躲闪大声求饶:“黄老师我错了,你不要再打了!” 黄老师那里肯饶她,抓住他四根手指,把一只鲜红手掌拗得翘起,木板直直对准掌心继续抡去,戒尺一打感情线,情比金坚似海深,戒尺二打智慧线,学富五车才八斗,戒尺三打生命线,寿比南山不老松,戒尺四打婚姻线,芙蓉帐暖度春宵,戒尺五打事业线,平步青云跃龙门,戒尺六打太阳线,威震八方美名扬。又多打了二十记,陈振威终于吃不住痛,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撕心裂肺百般委屈。 黄老师打完陈振威,等他从嚎啕大哭变成断断续续抽泣,才板着脸说:“给班上你欺负过的同学道歉。” 陈振威在讲台上,擦着眼泪对全班鞠了一躬,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你下去吧,”黄老师说,“我接着讲一讲。” 黄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德智体美劳五个字:“德智体美劳,德字为什么排第一?” “德,品德,我们常说德行德行,外在为行,内在为德,什么意思,相由心生。一个人心里善良,心灵美,他就会去做善事,做好事,帮助别人,一个人内心丑恶,龌蹉,就会去做坏事,害人,欺负别人。” “陈振威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心灵丑恶之人,专门欺负别人,做坏事,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快乐。你希望自己以后变成一个坏人吗?” 陈振威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黄老师今天打你手心,惩罚你,就是要让你记住,不要以欺负人为乐。黄老师希望你能好好反思自己,人往高处走,老师希望你做一个善良的人,多做好事,多帮助别人。” 陈振威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班上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戒,我最讨厌这种揪别的同学小辫子c威胁恐吓的事情,打架是一回事,揪小辫子又是一回事,性质更加恶劣,我希望班上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抓住别人一个缺点,一点过失,大做文章黑白颠倒,抹黑造谣污蔑,威胁恐吓要挟,这叫心术不正。” “我最后强调一点,以后不许在班上公开侮辱造谣,出别的同学洋相,说别人坏话,谁敢再犯,就和陈振威一样,到讲台上来,公开惩罚,公开道歉。好,先说到这,现在把课本拿出来,我们开始上课。” 方鸣谦坐在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陈振威吓倒。一下课,他的庆幸又化作了泡影,吴永强陈奇峰蒋文波凑上来:“你爸爸和叔叔是不是真的被抓起来了?” 方鸣谦瞪着他们:“我爸爸生病回老家治病去了,你们再乱说,下节课送你们上讲台。” “我们就是问问,关心一下你嘛。”吴永强打着哈哈,“谁还真信啊。” 陈振威揉着红肿火热的掌心隔着三组人马发出一声冷笑:“揪你小辫子是我不对,但我没撒谎,我爸就是这么说的。” 方鸣谦简直有杀陈振威的冲动,然而两人都被黄老师打了板子,班干部的觉悟让他先咽下这口气:“你再多说一句,我们就去找黄老师评理。” “咱们走着瞧,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陈振威揉着掌心,恨恨地看方鸣谦。 中午回家,李锡生见到他脸上的几道血痕:”你今天又造反?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我跟陈振威打架了,“方鸣谦气不打一处来,把饭碗一摆:“我现在要绝食!” 他们哧哧笑起来:“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打不过别人,回来还要绝食啦。” “不是因为打架,我要绝食,是因为你们都骗我,有事瞒着我,不跟我说。” “我们瞒你什么事了?”沈勤囡端上来一盆热腾腾黄灿灿的炸猪排,“你早点讲要绝食啊,你要绝食,我今天就不炸大排了。” “你们不说,陈振威说了。”方鸣谦望着那盆大排,t字骨后带一点肥膘,外面裹的那层面糊焦黄酥脆。 “说什么了?” “陈振威说我叔跟我爸被抓起来了,昨天我去找我爸了,我妈还说他生病,回老家治病了!” “你爸爸是生病了,回老家,你们老家有个中医医术很好,”李锡生说,“陈振威胡说八道,不要理他。” “陈振威说他爸爸讲的!那我问你们,我爸得了什么病?矿里不是有医院,他为什么要去老家治病?” “你爸爸得的是慢性病,西医治不好,要中医把过脉,开了方子吃中药,慢慢调理。” “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 “说了你也不懂,梅核气。” “是不是肺结核?” “不是肺结核,反正很难治。” “那他什么时候治好回来?” “说不定几天,说不定要几个月。” “你们不要骗我!”方鸣谦盯着炸大排,“你们要是骗我,我明天真的绝食!” 大排炸得外壳酥脆,内里多汁,尤其是骨头上那一点肥膘,炸过后一口咬下去,油汁四溅,香得人神魂颠倒。方鸣谦一口气吃了三块还意犹未尽,盘算着要不要吃第四块时,张小灵张彩霞带着高燕走进院子。 “听说你家女婿出事情了,”张小灵说,“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人,只能来找你。” “你们吃了饭没有?”李锡生站起来,“来来来,有什么事我们到房间里说,外面人多嘴杂。” “上梁不正下梁歪,”张彩霞没好气地看着方鸣谦,“难怪你家外孙会去保育院偷东西!” 方鸣谦无视张彩霞的人身攻击,转向他的童颜知己:“高燕高燕,过来我请你吃大排。” “我不要吃你大排!我是来找你算账的,”高燕气鼓鼓嘟着嘴,“你和你爸爸骗我家钱!” 方鸣谦听得一愣,所有迹象都表明,方木根出事了。他腆着脸凑过去:“我外婆炸的大排很好吃的,你吃一块试试嘛。” 方鸣谦拿了一块炸猪排撕下一块:”喏,张嘴,啊。“ 闻到香味,高燕暂时把算账的事情丢到脑后,张开小嘴啊了一声,方鸣谦把一块猪排塞进她嘴里,高燕嚼了嚼,咕地一声咽下,这才转怒为喜,又张开嘴对方鸣谦喊:“谦谦哥再喂我吃一块。” 方鸣谦又喂了高燕一口,拿了一块猪排递给她:“喏,自己捧着吃,我老喂你,他们等下又要笑我们。” 高燕兴高采烈啃着大排,方鸣谦托腮看着高燕,两年时间过去,圆脸小丫头长得更漂亮了,脸庞已经长开,五官标致唇红齿白,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灵气,方鸣谦刮了刮她胖胖的脸颊:“听说你现在天天拿小红花?厉害了啊。” 高燕笑嘻嘻啃着大排:“我跟老师打听过你,她们说你是皮大王,在食堂跟人拿稀饭打架,还画地图逃跑。” “好汉不提当年勇,”方鸣谦皱皱眉,“你要多问问我的光辉事迹。” “你又跟人打架了,一点都不光辉,”高燕油腻腻的小手指摸过毒龙扫尾在他脸上留下的血痕,“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 高燕嘟起嘴吹气,吹得方鸣谦一鼻子肉香味,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吵闹声。 “我跟你讲清楚,要是真的,你们就把钱退给我家!” “都是瞎说八道,不搭尬的事情,你们不要信外面的话。” 方鸣谦听得心里一酸,我爸我叔真出事了。高燕吃完大排,他拿纸给高燕擦了嘴,又把两只小手擦干净,带高燕出了院子,站在槐树下问:“你妈你外公为什么找到我外公?” “嗯,我妈说你爸爸骗我们,卖脏东西给我们,要被没收,他们要找你爸爸退钱。” “脏东西?什么脏东西?” “我忘记他们怎么说的了,反正有个脏字。” 赃物,我爸卖赃物?方鸣谦脑子嗡了一声,那些包装完整,高大暂新,坐着卡车在夜色下来到跃进门,一台台一件件扛上搬下,件件价值不菲,变成一沓沓钞票的大家电是赃物?!方鸣谦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翻江倒海,有一种想吐的感觉。那么新!怎么可能是赃物?!他们一定是在乱说。 “你公公你妈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要是找不到你爸,就找你外公要钱。” “那你是不是很生气?”方鸣谦看着高燕,“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本来很生气的,但是看到你,又吃了你家的炸大排,我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方鸣谦拉着高燕汗津津的手,又小又热。 “嗯,我从窗户里看见你在阳台上发呆,我跟你笑,你回头对我做鬼脸,然后我去敲门找你,门反锁了,你还说我好傻,不想跟我说话。” “你都记得啊,”方鸣谦拉着高燕的手晃起来,“我还记得那天你从山下冲下去,山坡上好多龙洞,差点吓死我。” “我们后面不是一起滚下去了?你满头沾满那个草,脸吓得好白,样子好傻!”高燕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事,你都要相信,谦谦哥没有骗过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谦谦哥你怎么了?什么骗不骗,有没有的,”高燕察觉到了方鸣谦的异常,“你爸爸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来拉个勾好不好?” “拉什么勾?” “我以后不骗你,你以后也不骗我。” “这还不简单,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高燕伸出小手指,两人把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对顶。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张彩霞从院子里出来,对着高燕喊:“你过来,我们回家了。” “我想和谦谦哥哥再玩一会,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 张彩霞怒冲冲走上来,猛地一拽高燕耳朵,拉着她往回走:“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和姓方的玩!” 高燕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骂弄得莫名其妙,高声抗议:“我就是要和谦谦哥哥玩!” “我让你玩!我让你玩!”张彩霞蹲下去狠狠打了高燕屁股两下,“一家都是贼!你再敢跟他玩,我就打死你!” 高燕嚎啕大哭,眼泪汪汪扭头看着方鸣谦,伸出一只小小白白的手,方鸣谦惨笑了一下:“你别哭了,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大炮!” 张彩霞把高燕放上自行车后座,朝采场骑去,高燕停止了哭闹,回过头对方鸣谦挤眉弄眼招手,天真地对口型,无声说再见。方鸣谦也对高燕挥手,心里却明白,以后再也不能去高燕家找她玩了。陈振威说的都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意料之中 陈振威笑嘻嘻走上来对方鸣谦说:“你知道吧,今天中午好多人去你家,找你爸爸要钱。” “我爸回老家了,谁找他要钱?我爸又不欠别人钱。” “欠不欠钱我不知道,反正找不到你爸,他们就找你妈,你妈不开门,他们就使劲敲门,吵得我午觉都没睡好。” 方鸣谦不吭声,陈振威盯着方鸣谦,嘴角浮出幸灾乐祸:“喂,叫你爸爸早点回来,这样闹下去,我们当邻居的跟着倒霉。” “你不是说我爸被抓起来了吗?知道他在哪,你去喊啊,”方鸣谦说,“喊回来我还要谢谢你。” 陈振威笑笑走开,去了毛晓波桌前,嘀嘀咕咕说了一堆话,毛晓波不时抬起头看方鸣谦一眼,陈振威得意极了,对方鸣谦挤眉弄眼,他吸取了上午的教训,不在公开场合议论这件事,而是私下挨个散播消息,每走过一张课桌,陈振威都要看方鸣谦一眼,方鸣谦知道他的心思,他故意和陈奇峰他们讨论起邮票年册的事情,又喊吴永强过来讲笑话,不管吴永强说什么,方鸣谦总是第一个笑,还笑得格外大声,这才熬过了上课铃响前那段时间。 到了课间,方鸣谦就一个人跑去操场,坐在花坛边出神,高燕白乎乎的小手,张彩霞恶狠狠的语气,一大帮人去红砖楼找方木根,这一切都在暗示,方家完蛋了,出事了,出了大事。让方鸣谦生气的是,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 下午放学后,方鸣谦回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大堆陌生人,吵吵闹闹,方鸣谦背着书包挤进人堆,看见李锡生被围在人群中央,他坐在板凳上,垂头丧气,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愁苦。 “叫你女婿赔钱,把东西抬回去,我们不要了!”一个胖女人喊得脸上肉都抖起来,嗓门又大又粗。 “你不要把你女婿藏起来,叫他赶紧出来解决,这种事迟早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个交代。” “我们去保卫科问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一个脸上有痦子的男人说。 “保卫科不能去,去了连你一起抓起来。”另一个工人答。 “为什么?” “要真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就变成买赃了,要没收的!” “你女婿真是太缺德了,这种东西也卖给我们!”痦子气得发抖。 “我女婿生病了,在老家看医生,你们不要再这里乱讲,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好吧?”李锡生无精打采,嗓音低沉。 “回来?他要坐牢了还怎么回来?他去坐牢,我们只有找你退钱。” “就是,这事情你也有份,还是你帮他联系的!” 李锡生突然发了火:“当初求着他要买东西的是你们,现在莫名其妙要退钱的也是你们,你们要找找他去,其他事情我不知道!” “李老头,你凶什么!这事你脱不了关系!” “你女婿赚我们钱,没有分你一份啊?我看,你们就是合伙害我们!”胖女人格外激动。 拱进人群的方鸣谦引起了注意,几只手从背后揪住方鸣谦:“喏,这个就是他家外孙,还去保育院偷过奶粉的。” 方鸣谦回头看着几只抓住自己书包的手,听到他们又揭自己的短,格外生气:“你们干什么!把手放开!有本事去保卫科告,别来我家闹!” “你们看看,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儿子都偷,还一个个凶得要死!” “你们要找去找我爸!找我外公干什么!”方鸣谦吼起来,“这么多人欺负我外公一个,你们好意思啊?!” “谁欺负他了,明明是你爸爸骗我们钱,我们来要一个说法。” “谁骗你们钱了?!”方鸣谦火冒三丈之余,第一次展露了舌战群雄的功力,“噢,当初一个个排队,去求我爸,说方师傅求求你,帮帮忙,帮我弄台电视机,说这些的都是谁?那时候求着我爸收你们的钱,好啊,我爸帮你们弄来了,送到你们家了,助人为乐了,你们一个个开心了,现在又发什么神经?要来退钱,退什么钱?” “还助人为乐!你爸爸卖的是赃物!偷来的东西!” “你看见我爸偷啦?”方鸣谦火冒三丈,“保卫科说我爸偷啦?崭新的送到你们手里,你们偷一个这样的我看看?噢,送去你们家的时候,一个个嘴巴笑得都合不拢,现在别人一胡说八道,你们就跟着起哄,说我爸偷来的,你们还要不要脸?!” 一堆大人被他说得愣在那里,方鸣谦不肯罢休,继续讲道理:“大人有法律和单位管,我爸要有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你们来吵架,你们为什么要找我爸买?就是图便宜!还不用排队!我爸拿刀逼着你们买了?没有吧,你们自己求他,非要把钱给他,现在又说什么我爸卖的东西是偷来的,你们有什么证据?你们是警察还是保卫科?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来欺负我外公!” “小赤佬,满口胡说八道,歪理一套套的。”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们要告就去保卫科告,你们怎么不去保卫科?你们是怕保卫科没收吧?这些东西已经卖给你们了,又没有坏,退什么钱?!你们讲的才是歪理!一个个年纪不小,但一点道理都不讲,来我公公这里耍什么赖?!我爸去治病了,治好了就回来,你们那个时候再来找他,他做的事情,他负责。” “那不行,万一你爸跑了不回来了呢?我们去找哪个?” “谁告诉你我爸跑了?跟你说了我爸去治病,你们不信,那你们说我爸去哪里了?你们要知道他在哪里,那就直接去找他啊,不然就等他回来,在我外公家闹什么闹?” “我们不管,反正找不到你爸爸,就找你外公。” “我外公没有收你们钱!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要打扫院子了!”方鸣谦喊起来,“你们再不走,我家家具都被你们踩坏了!” 赖健康师徒三人拿着斧头锉刀从杂物间走出来:“东西都给你们搞得乱糟糟,一塌糊涂,等下工具少了你们哪个赔?板子踩坏了那个负责?耽误了时间,你们给工钱?” 沈勤囡也上来,几人合力把一群人赶鸡一样往外轰,推他们出了院子,关了篱笆门,李家破例在傍晚就关上了院门,李锡生坐在凳上一言不发。客厅门一开,李秀兰探头探脑出来:“人都走了?” “你怎么在这?”方鸣谦问。 “这些人天天找你爸,找不到你爸就闹,”李秀兰说,“采场被他们闹得吵死了,我下来住几天,你这几天睡外面小床,你房间给我住。” 方鸣谦想要发作,又闭了嘴,背着书包进了屋子。吃饭时大家各怀心事,没了欢声笑语,桌上死气沉沉,黑石头小泥鳅飞快地扒了三碗饭下肚,去院子里赶工,推着刨子呜呜地刨木板,赖健康剔着牙,双手放在背后出门去散步。 方鸣谦把嘴一抹,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宣布:“你们谁来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再骗我,我就绝食。” 李锡生看看其他人,他们一个个都端着饭碗出了客厅,爷孙二人坐在桌前,李锡生放下碗:“我们不想让你知道,是怕影响你学习。” “已经影响了,班上同学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着鼓里。” “你叔叔被铁路警察抓起来了,你爸爸也被喊去调查了。” “那他们卖的都是偷来的东西?”方鸣谦心情格外沉重。 “刚开始卖的不是,那些都是你叔叔从外面买回来的,后来铁路上不允许职工搞这些。你叔叔车上有一个老司机,这个人不好,把你叔叔带坏了,他们直接从火车上偷货,你叔叔也参与了。” “那我爸呢?” “你爸爸没有偷东西。” “那我爸卖了多少赃物?” “不清楚,你爸爸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就被警察带走了,这种事归铁路警察管,他们正在调查,你爷爷在想办法,把他们弄出来。” “那我叔和我爸会坐牢吗?”方鸣谦最好了最坏打算。 “你叔叔可能要坐牢,你爸爸不清楚,他没有偷东西,他是帮着卖。” 方鸣谦长叹一口气:“你们以后别再骗我了,你们不说,班上人也知道。” “我们怕你知道了心里难过。” “我不知道更难过,”方鸣谦说,“你们以后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我又不傻。” “你是不傻啊,就是这段时间你要难过了,这些人嘴巴皮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就让他们说,又说不掉我们一块肉。” “人要脸,树要皮,要是你叔叔真的坐牢了,他们还有得讲呢。”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又没偷东西。” “他们一个是你叔叔,一个是你爸爸,这些人的嘴巴你又不是不晓得,死人都能被他们说活过来。” “那我要怎么办?”方鸣谦想到陈振威,也有点犯愁,“这下他们在学校也要来劲了。” “你在学校要好好争口气,”李锡生说,“我们这次丢人了,你要把成绩搞搞好,学习上不能再让他们笑话。” 方鸣谦点点头:“知道了。” “他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就当耳边风,别想那么多,过个几个月就好了。” 方鸣谦来到院子里,看黑石头和小泥鳅在灯下刨木板,他多希望自己也是一个木工学徒,能远走他乡,丢开眼前的一切是非,只要找到一家好人家,就可以每天吃得饱饱的刨木板,用光了力气就睡觉,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余音绕梁 早上起来天寒地冻,回力鞋的单薄橡胶底走在结霜水泥路面上,寒气顺着脚尖一路往上爬,走到学校的短短一段路,白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脚底板阵阵刺痛,像是走在冰河上。进了教室放下书包,方鸣谦跑去走廊上和他们一起,把腿勾在一起跳马,小腿弯曲架在大腿上,七八个人盘成一朵花,嘴里喊着二五六c二五七c二八二九三十一,单脚掂地绕圈跳,跳出一头大汗暖洋洋。吴永强对着方鸣谦嘿嘿一笑,开始八卦:“你知道矿里人要坐牢的话,去哪里坐牢?” “去哪里?”方鸣谦心里五味杂陈,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鄱阳湖边上有个珠湖农场,我们这里劳改犯都送去珠湖农场劳改。” 看着吴永强天真热情的眼神,方鸣谦想把他按在缝纫机上,拉着他两张嘴唇皮塞进针口下,脚下踩起踏板,银色短针在两张皮间来回穿梭,戳得血珠直冒,在一阵哒哒声里用细密针线牢牢缝住他的臭嘴。 “你知道劳改犯在珠湖农场怎么劳动改造的?” “劳动改造是干什么?”蒋文波的加入提升了话题的人气,几个闲人纷纷围上来旁听。 “珠湖农场嘛,种田c种菜c放牛c填湖开荒,我哥有个同学家里四兄弟,三个哥哥都在里头,三个月他们家就要去看一次,叫探监。” 方鸣谦哭笑不得看着吴永强,收回了自己的腿:“你们玩吧,我回去收作业了。” “说说以后你也知道嘛。”吴永强在他走开前笑嘻嘻丢下最后一句,“你知道珠湖农场有多偏?坐车下来,还要走七八里路!” 陈振威袁虎王宗清发出嘿嘿的坏笑,袁虎荡过来:“你也别难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哪能包得住火呢?” 方鸣谦不说话,翻着桌上各个组长交来的作业本,三人今天都老老实实交了作业,方鸣谦没有记名字的机会。他知道这几个皮大王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方鸣谦在交作业这个问题上从不通融,记他们名字次数太多,已经结下血海深仇,如今有了报复机会,他们怎肯善罢甘休。 班长秦婉璐走过来驱散他们:“你们说够了没有,天天说天天说,耳朵都起老茧了。” “干嘛,你心疼啊?”陈振威笑,“黄老师把我手都打成这样,我说他几句又怎么了?” “他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要你们在这里煽风点火?”秦婉璐指指袁虎三人,“你们再说我就要汇报。” “还没有言论自由了啊?”,王宗清说,“我们这叫舆论监督,做了坏事就不要怕别人说。” 方鸣谦感激地看秦婉璐一眼,自己出来解围:“你让他们说,反正又说不掉我一块肉,跟他们这些人吵什么。” “你们班干部天天拍黄老师马屁,黄老师包庇你们,我们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他爸爸卖偷来的东西,还不让人说吗?” 他们开始起哄念顺口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叔叔偷,爸爸卖,劳改队里去报道。” 秦婉璐瞪他们一眼问方鸣谦:“你那个集邮年册买了没有?我想看看里头都有哪些邮票。” “还没,我外公说等我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考前三名就带我去买。” “买回来记得给我看看,”秦婉璐贴近了说,“这些人心眼都坏,故意气你,你别理他们。” 方鸣谦点点头,几个其他班的学生跑进教室后面问:“哪个是方鸣谦?” 袁虎他们笑嘻嘻帮忙指认,几个人看了看方鸣谦,指指戳戳几下,交头接耳一番,跑了。 第二节课间休息,做广播体操时,方鸣谦遇到了大围观,他一走上操场,人群哗一下给他让开路,所到之处,人群如水花一样散开。那些家长从方木根手里买过家电的学生走上来,盯他看两眼,往地上吐一口口水。在方木根手里买过彩电的哪几家,儿女最积极,他们冲上来指着方鸣谦骂:“你爸爸真不要脸,偷回来的东西卖给我们家!” 一台彩电对小学生来说意义格外重大,代表着银山之外的整个世界,方鸣谦被几个人围成一圈骂,听着听着他心里忽然茅塞顿开,恶毒一笑对这些陌生人说:“你们家买了赃物?” “对,就是赃物,你爸真该死。”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保卫科在查这个事情?”方鸣谦大声他们说,“保卫科说了,查到谁家在我爸这里买过东西的,就直接没收。” “那又怎么样?” “本来查不到你们家的,你们一骂,保卫科就知道了,过会就去你们家,抄家!没收彩电!” 方鸣谦看着一张张脸上恐惧的表情,欣喜地发现,他的谎言可以还以颜色。 “要是你们家电视被没收了,就要存好几年钱才能再买一台,这几年你们就没电视看啦,”方鸣谦加大了力度,“你们继续骂,骂我,骂我爸,骂得越多,骂得越凶,保卫科来得越快。哎,你们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一下,要是保卫科问我,我好老实交代。” 一群人愤怒地朝他吐着口水,转身走进人群消失不见,方鸣谦是弱者,他不够强壮,力气不大,不精通打架摔跤,也没有什么靠山,除了黄老师这把保护伞,方鸣谦只有一样小小的防身武器,精通胡说八道的嘴,可以散布出一阵由谎言c暗示和恐惧组成的迷雾。 中午放学,院子前又聚集了一帮人在闹事,他们黑压压挤在篱笆门外,叫着喊着要李锡生开门。方鸣谦低着头背着书包从后院翻墙,敲了后门,李秀兰偷偷从里头打开木门放他进去。 下午放学后,音乐老师余小霞找到方鸣谦问:“你爸爸卖给我的,是不是偷来的赃物?” 方鸣谦摇头,也不愿解释什么:“余老师,我爸爸真的回老家治病去了,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你问他。” 余小霞并没有难为方鸣谦,她叹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你叔叔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火车司机啊,多少人想当都当不了呢。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也不要太难受,你跟这些没有关系。” 方鸣谦眼眶发红,忍不住对余小霞诉了苦:“余老师,可他们一个是我叔叔,一个是我爸爸啊,我要是交坏朋友,还可以不跟他们玩,可叔叔和爸爸,生下来就有,轮不到我来选。” “老师知道,”余小霞摸了摸方鸣谦的耳朵,“老师不怪你,你别想那么多。” 方鸣谦抬起头看余老师,她脸上的雀斑是微微的褐色,手上涂了雅霜,有一股好闻的香味。余小霞伸出手擦掉了他的眼泪:“不哭不哭,男同学要坚强,等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事就过去了。老师现在带你去音乐室教你唱歌好不好?就当散散心。” 方鸣谦跟着余小霞去了新教学楼一楼音乐室,她用钥匙开了门,又关了门,方鸣谦坐在课桌上,余小霞打开那那台黄色立式钢琴,叮叮咚咚弹了一会说:“老师期末考试要考那首,爷爷为我打月饼,你会唱了吗?” 方鸣谦摇头,余小霞说:“那你过来,我教你唱。” 方鸣谦走过去,看着钢琴上摊开的音乐课本,余小霞的手指又长又细,在琴键上娴熟地来回游走,两只脚踩着钢琴下的踏板,她回头瞟一眼方鸣谦点点头,方鸣谦跟着节拍扯开了破锣嗓,在空旷的音乐室里唱起来:“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呀,一块月饼一片情呀,爷爷是个老红军呀,爷爷待我亲又亲呀,我为爷爷唱歌谣呀,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余小霞教了方鸣谦三遍,他终于不跑调了,她合上钢琴,方鸣谦对余小霞鞠躬说:“余老师,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余老师不怪你,谁想得到呢?”她笑一笑,“人做了坏事都要付出代价的,你别难过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坚强一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才有用。” “嗯,”方鸣谦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余老师。” 世上可以分成两种人,方鸣谦想,讨厌你和漠不关心你的,这种人占了绝大多数,还有一种是喜欢你关心你的,这种人虽然少,但每一个都像金子一样闪光。为了这些金子一样闪光的人,你应该做得更好,不要让他们失望。 回家时他自觉走了小路,翻墙进后院,从后门进了屋子,等到来闹事的人散了,一家人才摆上饭菜,招呼师徒三人吃饭。方鸣谦觉得外公外婆和妈妈李秀兰都很无辜,加上自己一起四个,都是方木根的受害者。一家人默默无语吃了饭,关了院子门,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就各自休息睡觉。 这是方木根出事的第四天,夜里方鸣谦躺在小床上,听着外公外婆唉声叹气窃窃私语,他也跟着辗转难眠。他想掀掉被子,让自己着凉感冒,这样明天一早起来,发烧感冒就可以请病假,不用去上课,不用去面对陈振威那帮人的冷嘲热讽,不用去面对秦婉璐的关心和问候。他想到一帮人站在角落里,对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头疼欲裂,方鸣谦这个名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小偷c盗窃c坐牢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 方木根,又是方木根,他把这一切归结于方木根,为什么方木根总要给自己难堪呢?方鸣谦想不明白,他花了快两年时间,好不容易在班上营造出一个成绩优秀c风光体面的假象,然而方木根只用了三天,就把他的努力化为乌有。 方鸣谦希望自己能有一瓶强力失忆药水,走去医院后山的自来水厂,混进绿色铁皮门后,走上过滤池清水池之间那些井田交错的扶栏小道,往每个池子倒上几滴,看着失忆药水一点点扩散,从水池边两排小孔流进当中的水沟里,再从水厂粗粗的铁管里流出来,顺着埋在土里的自来水管,流进矿里每一户人家,在水龙头后蓄势待发。 明天早上只要一拧开龙头,带有失忆效果的自来水就哗哗流淌,变成泡牛奶的热水,变成稀饭浓稠的汤汁,变成茶杯里黄黄的茶水,顺着他们那张热爱八卦谣言的嘴巴,热乎乎流进胃里,被胃壁吸收进入血管,经过砰砰乱跳的心房心室,从红色粗壮的动脉一路涌上脖子,涌进大脑,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脑血管里,失忆药水天降甘霖,渗透每一个脑细胞,每一个神经元,紫色的失忆药水将化作一层雾气,笼罩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昏昏欲睡,他们眨眨眼从一阵迷糊里清醒时,半年内的记忆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 方鸣谦咧开嘴傻笑,在他的想象里,三班倒秩序大乱,上班工人穿着夏装出门,被寒风吹得浑身打抖,为一夜之间冬天到来感到疑惑不解。人们为了日历上的日期互相争执,银山人集体失去了半年记忆,他们互相询问打探,对这突然飞逝的半年疑惑不解,对家里忽然冒出的冰箱彩电洗衣机疑惑不解。 很快劫富济贫的传说又将在街头巷尾流行,神秘侠客助人为乐,为家家户户送去他们急需的各种家电,这个谜团将成为他们心中永远无法破解的黑洞,回忆里最接近中大奖的喜悦,没有方木根方水根的生意经,没有跃进门夜幕下的卡车,一切记忆都停留在半年前,从那个潮湿多雨的黄梅季节,直接跳进了寒风刺骨的一月,银山人历史上最大的谜团,丢失的半年去了哪里?这一切的答案只有方鸣谦知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一切秘密都在那个小小的紫色药水瓶里,方鸣谦嘿嘿傻笑,在这种快活的想象里,他带着对紫色失忆药水的渴望昏昏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愤而反击 每当那些人聚在院子门外,闹哄哄打听方木根去向,要求李锡生退钱赔偿时,方鸣谦就从后门溜出去,跑去曹香林家闲晃,曹家成了他的避难所,他跑进曹家,只有曹月亮一人在家,问起曹香林,曹月亮说:“我爸去战友那旅游,要过几天才回来。” 方鸣谦推上大门,帮曹月亮一起在厨房干杂活。五年级女生曹月亮,把买回来的雪里红一把把挑去黄叶,用剪刀一剪为二,在脸盆里一层层堆好,撒盐抹匀,腌过两三天后,两人像河边洗农妇那样互相帮忙,四只手拧住雪里红,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合力挤出雪里红里水分。 曹月亮在灶头上烧一大锅水,开水一勺勺浇上雪里红,小心翼翼加盐,泡成一盆墨绿色菜梗,泡上一天后,他们把雪里红捞出来,扎成一团团放进坛里,腌雪里红是曹家冬天饭桌上的主菜,方鸣谦在厨房看曹月亮做菜,她动作娴熟麻利,做雪里红烧豆腐c雪里红烧黄豆,偶尔和棍子鱼炖成一锅,绿绿的雪里红点缀在红椒和小鱼之间,颜色分外翠绿。 曹月亮沉默寡言老实敦厚,从来不向方鸣谦打听任何事。曹月亮做好饭,拿着板凳坐在门口,等着红砖厂打计件的妈妈下班回家吃饭,女人一回来,方鸣谦才跑回自己家。 一个多星期后曹香林归来,方鸣谦才走进客厅和他闲聊,曹家没有电视,只有一本本来路不明的杂志,有的缺页,有的没了封面,在墙根厚厚堆成一垛,也是要拿去废品收购站卖钱的旧货。曹香林喜欢翻那堆杂志报纸,剪下一块块文章做剪报,他的剪报是大张的旧报纸,一张张剪下的豆腐块贴满正反两面,集满三十张用针线订在一起,放在沙发中间茶几下。 方鸣谦翻看曹香林的剪报,从头翻到尾,翻过厚厚三大本,曹香林最喜欢致富故事。 “曹叔你剪这么多这种故事干嘛?” “人活着要有个盼头,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曹香林拿过剪报,“我喜欢看这种激励人努力向上的东西。” 方鸣谦看着那些标题,都是一些国家级大报剪下来的报道,《西塘村的启示:物质与精神生活双“富裕”》c《刘庄富裕不比摆阔再创新业,全村90劳力进厂当工人》c《顺外农民富裕之后》c《来自温州的故事》。 曹香林对剪报上的故事赞誉有加,一篇篇读给方鸣谦听,方鸣谦听得半懂不懂,念完报道,曹香林自己先兴奋起来,重复着字句:“大河有水小河满,小河无水大河干,你听听,写得多好,要千千万万的个体户c工商户富起来了,国家财政收入才能增长,你看看,说得多正确。“ 方鸣谦听完,觉得温州是个神奇之地,像是电视里的上海滩,遍地黄金,他问曹香林:”曹叔你去过温州没有?“ 曹香林激动起来:“我前几天就是去温州旅游。” “你还有钱去旅游,”方鸣谦看看曹香林,“那你带了什么纪念品回来?” 曹香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鞋盒子打开,一双崭新的皮鞋乌黑蹭亮:“你猜这双鞋多少钱?八块!” “这么便宜?我爸那双没你这个漂亮,还要二十多。” “我那个战友就在温州做生意,开皮革店,卖皮鞋c皮衣,他说要送我,我按批发价买的。” “你是没见到,人跟人不能比,”曹香林感慨起来,“原来大家都差不多,现在我那个战友,比你爸爸还抖,西装笔挺,手表一戴,他老婆烫个头,金耳环金项链,两个人一个月赚万把块,我们一个月工资才百来块,两个人抵我们一百个,真是不能比。” 曹香林喝一大口茶梗多茶叶少的黄汤:“我现在准备存钱,存够钱我也去温州做生意,那里现在发展很好,热闹得不得了。” “你要去做生意?你又不是温州人。” “我战友说,只要我有几千块本钱,保证帮我,大家一起发展。” “曹叔,天天听你们说做生意坐生意,这个生意到底要怎么做?” “简单点说,在外面跑,买进卖出,别人需要什么,你就卖什么。” 方鸣谦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坏笑:“跑进跑出?曹叔你跑得没有别人快。” 曹香林瞪他一眼:“小赤佬,天天戳人痛处,我是瘸,但我可以打电话联系业务。” “就跟我爸我叔那样?矿里人要电器,他们就弄电器来卖?” “差不多是那样。” “可我叔叔跟我爸被抓起来了,”方鸣谦说,“这个你知道吧?” 曹香林点点头:“这个要怪你叔叔,偷火车这还得了。” “那你做生意会不会被抓起来?”方鸣谦问,“你可别学他们。” “我去温州自己开店,手续合法,来路正当。” “反正我们跟着倒霉,”方鸣谦摇摇头抱怨,“现在矿里人天天找我外公要他退钱,学校里一帮小鬼天天盯着我,专门笑话我。” “那你们老师不管?” “老师管也管,但没用,他们不在教室里说,下课有机会就在外面笑我,那几个人以前老不交作业,我记他们名字,他们现在报复我。” “那你就这样让他们说?” “那我能怎么样?我叔我爸是做了坏事。” “你太老实了,”曹香林说,“这些人你跟他们客气,他们还以为你怕呢。” “那我又不能跟他们打架,”方鸣谦竖起手指,“第一,我打不过他们,第二,班干部不能打架。” “谁要你和他们打架了,”曹香林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懂不懂?” 方鸣谦摇摇头。 曹香林笑笑:“呐,你不要说是我教你的啊。” “你说。” “他们说你,你可以说回去啊。” “我怎么说?他们爸爸又没有被抓起来。” “我看你读书会读,这种事就一根筋了?” “什么意思?” “你有空就去打听打听,”曹香林说,“他们家里也总归有事情有问题的。他们抓你小辫子,你也抓他们小辫子,你抓抓他们小辫子,出出他们洋相,他们下次就不敢捉弄你了。” “这样也可以?曹叔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 “那我回头去打听打听。” 被曹香林指点过的方鸣谦来到学校,就找吴永强打听这些事,吴永强广目多闻,方鸣谦一问,他就滔滔不绝翻起了袁虎和王宗清的家底,方鸣谦认真听讲,还拿出本子记笔记,吴永强一拳打来:“你写什么写?我随便说说,你还要写报告啊?” “你废话太多,我记一下重点,有用的那部分做做笔记。”方鸣谦说。 “有什么用?你不要拿去给老师看啊,我警告你。” “反正有用,”方鸣谦掏出两颗薄荷糖感谢吴永强,“给你润润喉,你继续说。” 做完笔记,方鸣谦反复划重点,列提纲,花了几天时间,做好了准备。下个礼拜,陈袁王三人组又围着方鸣谦起哄时,方鸣谦开始反击。 “陈振威,我问问你,你爸爸是当法医的,法医是干什么的?” “要你管。” “我听说法医是专门解剖死人的,把死人肚子切开,翻一翻看一看,是不是这样?” “嗯,怎么了。” “别人说,学医生的,水平高的去大医院,好一点的去小医院,最蹩脚的当法医。” “放你妈的屁,你才蹩脚,你爸最蹩脚。”陈振威骂。 “当法医最简单,又不用治病,就是解剖死人,切切弄弄写报告,谁都会。” “我爸是狄仁杰!你懂个屁。” “你爸是狄仁杰?那狄仁杰和杨排风打起来,哪个更厉害?” “杨排风是谁?”陈振威被问得一愣。 “你老妈外号不是杨排风?”方鸣谦微笑作答。 陈振威妈妈杨卫红,在红砖楼绰号杨排风,使得一手好烧火棍,上打如意郎君,下揍不肖孽子,是出了名的刚烈勇猛。袁虎和王宗清听得都忍不住笑起来插嘴:“那你说哪个厉害?” “我想想,有时杨排风赢,有时狄仁杰赢,杨排风赢得多,”方鸣谦嘻嘻一笑,“反正他们两谁输了,就打陈振威出气。陈振威,我没说错吧?” “你他妈的吃错药了吧?”陈振威卷起衣袖,“信不信我揍你?” “我就说说,”方鸣谦嬉皮笑脸,“怎么,还不给人言论自由啦?” 方鸣谦又转向袁虎:“我也个事情问你。” “什么事?”袁虎警惕地对他翻白眼。 “听说你现在这个爸爸是后爹?你怎么喊他?是喊叔叔还是喊爸爸?” “哎,乖儿子,”袁虎趁机占方鸣谦一个口头便宜,“我怎么喊要你管?” “你妈为什么要跟你亲爸离婚?” “我哪知道。” “我听说你爸爸开机器,轧断一只手,残疾了。” “我爸是断了一只手。” “那你妈做人真不够意思,”方鸣谦说,“你爸手一断,她就跟你爸离婚,又给你找一个二爸,还给你生一个弟弟。要是你二爸再出什么事,那你妈也许会给你找三爸了,学校里评什么积极分子,我觉得你也可以评一个先进称号。” 袁虎不接话,知道方鸣谦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称号,吴永强一本正经来帮忙:“他可以评什么先进?” “三个爸爸可以评三爸学生,四个爸爸的话,可以评四爸新人。” 袁虎冲上来抱住方鸣谦,把他摔倒在地,吴永强几个把他们拉开,袁虎恶狠狠指着方鸣谦:“你他妈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臭嘴。” “你这个人太野蛮,”方鸣谦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你天天说我,我也没跟你打架,我说说你,你就翻脸了,不好玩不好玩。” 方鸣谦深邃的目光转向王宗清,后者一哆嗦指着方鸣谦:“闭上你的乌鸦嘴,不然我们三个一起揍你。” “我爸跟你爸是老乡,”方鸣谦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你家的事我都知道,我先不说,看你以后表现。” 三人组呸呸吐着口水走掉,秦婉璐走上来批评方鸣谦:“你这样不对,说同学坏话,黄老师知道要教育你了。” “我没说坏话,我说的都是实话,”方鸣谦斜着眼看三人组,“就是即兴发挥了一下。” “你学坏了,”秦婉璐看着方鸣谦,“心眼变坏了。” “农夫与蛇的故事你知道吧,他们就是蛇,”方鸣谦说,“我可不当农夫。” 和三人组对峙了几次,揭了他们的短,他们对方鸣谦就宽宏大量起来,不再天天揪他的小辫子,方鸣谦在课间得到了片刻安宁,方鸣谦发自内心感谢曹香林,他教会了方鸣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黄老师的教诲深入不了三人组的内心,只有赤裸裸硬梆梆戳中他们的短处,才能让他们闭嘴。 在期末考试那天,方木根还没有回来,方鸣谦在开考前接受了事实,他将有一个劳改犯爸爸和一个劳改犯叔叔。他只能用成绩为自己辩白,考试成了证明他不是草包的途径。 期末考试卷发下来,他摸着平整光滑的8开考试纸,在空白处填上自己的姓名,手指微微颤抖,正反两面总计一百分的试卷才是他的疆场,在这里方鸣谦是少年英雄,两道剑眉如漆画,一双虎目似朗星,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顶缀五色辟邪夜明珠,大红英雄氅,身披百花袍,上绣梅兰菊竹,下佩青红宝剑,胯下闪电白龙驹,手提五钩亮银枪,跳过一个个陷阱,穿透一层层迷雾,一枪扎去,把正确答案那老贼扎了个透心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爸爸归来 方鸣谦小心翼翼抱着两本邮票年册,如同抱着一个三世单传的婴儿,第一次踏进了秦婉璐家。两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正襟危坐打开年册,蓝色格纹线后,一张张纪念票c特种票c小型张整整齐齐列在黑框里,秦婉璐面露喜色,把年册翻看一遍,又拿来自己集邮册,一套套查漏补缺。 “你看这套玉兰花,像不像我们山上的蜘蛛花?”秦婉璐指着那套木兰特种票当中那张,绿叶片上开着两朵长瓣白花。 方鸣谦数数花瓣瓣数说:“这个只有五片,蜘蛛花是八瓣。” “是吗?下次我也数数有几瓣,”秦婉璐的手指滑过年册,略带遗憾,“这套航天的我缺这两张。” 方鸣谦看了看,六张邮票是东方红一号卫星c回收卫星c潜射火箭c飞向静止轨道c地面接收站和同步通信卫星。他看了看秦婉璐的,缺的是地面接收站和潜射火箭这两张。方鸣谦二话不说,从年册里抠出这两张:“喏,拿去,给你了。” “那怎么行,”秦婉璐连连摆手,“你才买回来的,给我你不就少了这两张。” “没事,我订了集邮杂志,以后可以邮购的,你先拿着,我才入门,要这么多也没用。” 秦婉璐敷衍地拒绝了两次,就满心欢喜接过邮票,嘿嘿一笑摆进集邮册:“那我这套齐了,谢谢你啊。” 方鸣谦指指邮册:“你看看还缺什么,先把你的凑齐了,我的以后自己慢慢补上。” 秦婉璐一边翻着集邮册,一边和方鸣谦漫不经心聊着天。 雷达造型的地面接收站引发了另一个话题,秦婉璐想起来说:“矿里现在也有接收站了,电视台的,他们说就这几天,矿里要装闭路电视。” “闭路电视是什么?还有开路电视吗?” “你别抬杠,闭路电视用的就是这种大接收器,收天上卫星的信号,然后传到家里电视机上。” “那我们平时不都是用天线收信号?”方鸣谦想起屋顶一根根钉耙一样的天线。 “老式天线信号不好,常有雪花点,装了闭路电视以后,就不会有雪花点了。” “那天上的卫星是长这样子的?跟个桶一样。”方鸣谦指着第邮票上圆筒形卫星。 “这我就不知道咯,要不你以后当宇航员飞上去看看。”秦婉璐开始打趣。 方鸣谦活动活动脑袋:“我当宇航员?我能当宇宙员,你就可以当嫦娥,你直接飞上去更快。” “天上我们看不到,地上到可以去看看,接收站你上去过没有?就在文化宫边上,一起去看看?” “那我们去看看。” 方鸣谦把年册放回家,和秦婉璐一起走去文化宫后面电视台信号接收站,白色的巨大雷达矗立在半山腰,他们顺着水泥台阶爬上去。巨大的信号接收器下是电视台家属宿舍,他们走到房子后面,接收器近看遮天蔽日,扇面抵得上三四堵墙壁,一根粗粗的缆线埋在管子里,从半山腰一直通往山下的广播电视综合楼。 方鸣谦考察了一番:“我们家用的都是竹竿一样的天线,电视台现在用这么大的天线,信号不好才怪。” 听到有动静,电视台员工小家属徐飞从房间里走出来:“你们在干嘛?谁允许你们上来的,是不是想当特务?” “我们来看看这个接收器到底是什么样的。”秦婉璐说,“你爸爸是管这个的?” 徐飞一昂头:“对啊,整个都归我爸管,你们要问什么我都知道。” 那熟悉的表情和语调让他们想起吴永强,他们拿出对付吴永强的办法来对付徐飞。两人自顾自聊天说话,就是不理徐飞。 等了半天,见两人还是不提问题,徐飞憋了不住,走过来对他们宣布:“我告诉你们啊,寒假要放一个好看的片子,在录像台放。” 两人还是不接话,用眼角撇一眼徐飞继续聊天,徐飞还是憋不住,过了十分钟只得自己招供:“片子叫射雕英雄传,香港这几年最好看的片子。” “等你们家里都装了闭路电视,矿里录像台就要放了,跟你们说话真没意思!”徐飞面对沉默不语的两人顿感无趣,自己返身进了房间。方鸣谦和秦婉璐抱着肚子坏笑了一阵,接收台后是一片竹林,虽然是冬天,竹林依旧郁郁葱葱,秦婉璐说:“我们从这里爬到山上看看。” 他们沿途往上,钻出竹林,走到山顶广播信号塔下,山谷里的银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沟,居民楼屋顶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一根根天线远看像秃头上稀稀拉拉的毛发,秦婉璐带着班长的稳重语气开始和方鸣谦谈心:“我本以为你的成绩这个学期会受家里影响,可能会波动,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保持了一贯水准,我和黄老师都为你感到高兴。” “我们现在是在开二人班会吗?”方鸣谦嬉皮笑脸看秦婉璐,“你总这么严肃,弄得我紧张死了,你以后说话能不能活泼生动一点?” “要怎么个活泼生动法?” “像吴永强那样。” “你见鬼了,他那叫活泼,简直十三点,我跟他同桌这么久,现在恨不得他是个哑巴才好。” “这样啊,那我下学期去问问黄老师,能不能让我跟吴永强换换位置。” 秦婉璐笑起来:“你跟我当同桌干什么?孙雪婷那么漂亮,其他人想跟她同桌都当不到。” “这跟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像我们这样都喜欢学习的,才应该当同桌。” “那除非你不当学习委员了,黄老师可能会同意。” 方鸣谦跳起来:“喂,你们怎么回事啊,天天想搞掉我学习委员,你跟李响串通好了是吧?” “看来你还是要求上进的嘛,一讲到班干部职位就这么紧张。” “废话,那你不当班长试试?要不我们俩换一年,你当学习委员,让我当班长。” “那不行,班长官比学习委员大,跟你换我亏了。” “你看看你自己,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官瘾才大,当班长多累啊,天天监督这个,检查那个,班上又不能调皮捣蛋,没意思,送给我当我都不要。” “那等你当了再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哎,你爸爸那边有消息没有?”秦婉璐说,“你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你这人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都差点忘记我还有爸了。” “什么没有爸爸,你胡说什么,你别急,等调查清楚,你爸爸也许就回来了。” “管他回来不回来,我们去看看电视台演播室吧。”方鸣谦指着山下的大楼。 两人下了山,电视台演播室在神秘的广播大楼里,门口坐着一个老头值班,老头严厉地看了他们两眼,手一伸:“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想参观一下电视台。” “电视台是你们这种小萝卜头想参观就参观的?”老头挥挥手,“回去回去,一台设备随随便便几万块,你们赔得起啊?” 两人又去灯光球场转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回家前秦婉璐说:“你寒假作业要是写好了,就来我家找我,或者我来找你,我们对一对答案。” “那这样,你隔几天来我外公家,我们对一次答案。” “不行,你来我家,我去你家,到时候要被人笑话的。”秦婉璐说。 “这有什么好笑话,好好好,我脸皮厚不怕人笑话,那我去你家,上午下午啊?” “下午好了,我爸爸妈妈都上班。” 方鸣谦点点头,两人分头回家。他和秦婉璐之间,永远都是以学习c作业这些事作为光明正大掩护,口是心非把两本作业敷衍对过答案,借机互相看上几眼,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之下,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能多说几句话,仿佛只要能说上话,心里的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每次走进秦婉璐家,方鸣谦心里那个小开关就从她对我没感觉,拨到了她有点喜欢我这一格,心里砰砰乱跳一阵,加大马力输出,热血上头,格外卖力表现一番。回到家里,小开关又拨回来,跳出一个永恒的疑问,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几天后,家家户户开始装闭路电视线,一根白色塑料皮粗线架在电线杆上,穿过大街小巷走进千家万户,一个工人拿着一个钻机,从后院外墙打孔进来,塞进一根又粗又白的闭路电视线。交过钱装了闭路电视线,看电视就不用再为天线信号时断时续c时时冒出的雪花点烦恼。大雷达成了银山大天线,闭路电视传来的信号稳定,图像清晰,如徐飞所言,装闭路电视最带劲的,是电视里多了一个频道,银山录像台。 银山录像台,节目特别盖,电视一打开,欢乐滚滚来。录像台早上八点开播,夜里十一点休息,没有新闻,没有插播,只有各种武打电影,连续播了几天精武门c霍元甲c猛龙过江后,除了去秦婉璐家对答案,方鸣谦寒假不再出门,日日夜夜厮守在电视机前,只因录像台开始播一部神剧——射雕英雄传。 每天早上八点,巷弄里整齐划一的音乐声响起,抑扬顿挫的粤语,唱着荡气回肠的铁血丹心,靖哥哥蓉妹妹,杨康穆念慈,四人纠缠交织的命运深深吸引了方鸣谦,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练功用的骷髅堆,武功平平却嫉恶如仇的柯镇恶,黄蓉的软猬甲,一夜之间,银山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顽童都在苦练降龙十八掌,为着黄药师厉害,还是欧阳锋结棍争执不休,只有方鸣谦孜孜不倦想扮周伯通,一个人玩左右互搏的把戏。 录像台放到华山论剑的那个早上,方鸣谦先是梦到了翁美玲饰演的黄蓉,她拿着一根绿油油的打狗棒,呼唤方鸣谦去竹林练功,梦里方鸣踩着梅花桩,呼喝有声,对着飘落的竹叶练起了七十二路空明拳,内力强劲,隔空打得一片竹林瑟瑟发抖。醒来后方鸣谦靠在床头,回忆着梦里的奇妙场景,心头阵阵甜腻,心里涌出了厚颜无耻的感叹,要是我也有个蓉妹妹,那该有多好。 吃过早饭,方鸣谦和沈勤囡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温热被窝里,一集接一集看射雕英雄传,看到十一点多,院子外传来一阵喧闹,李秀兰推门走进来,喜极而泣带着哭腔对他们宣布:“木根回来了。” 方鸣谦回头看去,李秀兰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绿色军大衣,头发胡子乱糟糟,丐帮弟子模样的男人,丐帮弟子两只眼扫过方鸣谦,胡子里发出一声他熟悉的怒喝:“天天看电视,你寒假作业写完了?!” 熟悉的语气和声调让方鸣谦确认,乞丐模样的男人不是丐帮弟子,而是他的亲爹方木根,爸爸回家了,方鸣谦想,他没有坐牢!方鸣谦几乎要欢呼起来,方木根径直走到床边瞪着他:“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给我下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余威不减 “一回来就骂人,”方鸣谦从床下爬下,站在床边穿棉袄,嘴里嘀嘀咕咕,“我又没睡懒觉。” “那你躺在床上干什么?!” “看电视啊。” “不好好写作业,看什么电视!” “我作业都写完了,你不去理发刮胡子,跑来多管闲事。”方鸣谦忍不住嫌弃起方木根的乞丐外貌。 “你再讲一遍?!” 方鸣谦走到一边抬起头看方木根,笑着说:“你要剃头刮胡子了,样子跟讨饭佬一样。” 方鸣谦忽然看见自己飞了起来,两脚悬空,浑身失重飘在半空,家具和桌椅纷纷自动退后,他还在纳闷,自己莫非在梦里学会了轻功,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一阵酸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方木根当胸踹了一脚,从房间这头飞到了房间那头,撞上墙壁噗通一声落地。 方木根似有满腹怨气,又从屋子那头追过来,抬起黄牛皮工作靴,一脚脚劈头盖脸踢下,踢得方鸣谦惊慌失措,心惊胆战,他未曾料到一句玩笑话,又招来此等大祸。方鸣谦连忙捂头蹲下,大声呼救,沈勤囡和李秀兰从后面赶来拉住方木根:“你发什么神经,一回来就打他?” “我才不在家几天,他眼里就没有我这个老子了!”熟悉的语调和肢体动作让方鸣谦再一次确认,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正是他所熟悉的方木根,“我不收收他骨头,他不晓得自己吃几两饭!” 两人将方木根拉走,方鸣谦才抱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心头一丝喜悦尚存,微微一笑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方木根没有坐牢都是一件好事,乐观来看,踢自己的这一脚力道很大,说明他老人家身体健康,骂人嗓门洪亮,说明他老人家精气神饱满,多日未见进门就发威,可见父子情深,平日还记挂着自己。方鸣谦拍了拍胸口的鞋印,站在一边听候发落。李锡生走进来,看看方木根:“你先不要急着打小鬼撒气,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矿里人现在天天来找我,说要退钱退货,我们替你挡了这么久,你现在回来了,自己去给他们说说清楚,让他们不要再来了。” “有什么好说的,我以前卖的都没问题,最后几台又没卖出去,都叫法院拿走了,什么事都没有。”方木根说。 “什么事都没有?”李锡生斜了一眼方木根,“你晓得这一个多月,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阿爸,你们都别说了,”李秀兰挡在两人中间,“先搞点饭给他吃,他饿坏了。” 沈勤囡去厨房里一阵忙碌,端上香肠c咸肉c鸡蛋羹c红烧肉c排骨汤,又炒了几个蔬菜,一家人坐上饭桌开饭,方木根饿狠了,一碗米饭三两下仰头扒完,伸出碗来还要,李秀兰给他盛了一碗又一碗,沈勤囡说:“你慢点吃,吃太快胃要胀破的。” 方木根狼吞虎咽,消失一个半月后,他脸颊消瘦,大口吞咽米饭时腮帮鼓起,显出颌骨的形状,乱糟糟头发下,面皮发黄,胡子稀稀拉拉,因为吃得太快,沾满了菜汤和米饭。方木根的吃相急不可耐,方鸣谦想起吴永强闲聊时说过,在号子里待过的人,吃饭特别快,分钟就能吃完一桌菜。方鸣谦低头扒了几口饭,开始在心里论证方木根归来的利弊。 挨过方木根那一脚下马威,方鸣谦知道,那个穿西服打领带,乐观大方的小开爸爸昙花一现,就此消失了,今天回来的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要拳脚相加的严父。方鸣谦看着方木根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想起那天下午和李秀兰在镜子前嘻嘻哈哈穿西装打领带的方木根,内心疑惑不解,同一个人,前后为何会有这样巨大反差?日进斗金,忙碌严肃的方木根去了哪里?大约是在珠湖农场,方鸣谦想,那个方木根正穿着新买来不久的青灰色羊毛西装,胸口飘着红白条纹领带,正和一伙劳改犯一起扛着锄头,拎着篮子,在湖边放牛割草,种菜浇地。 一家人看着方木根吃下了五碗米饭,消灭了桌上大部分荤菜,吃饱饭的方木根脸色泛红,从日历边撕了几张洗澡票塞进军大衣口袋,一言不发指指方鸣谦,暗示他最近要小心识相谨言慎行,方木根带李秀兰出了院子,骑上她的女式自行车,摇摇晃晃骑去采场红砖楼,他们一走,李锡生冲方鸣谦一笑:“他现在回来了,你自己要小心点,以后又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这我到不怕,起码,”方鸣谦夹一大块红烧肉,“那些人再来,就让他们去找我爸,他们不会天天来找你麻烦了!” 说罢方鸣谦把筷子一竖,把桌面当成了播音台,空碗当成麦克风,他把嘴伸进碗里,带着嗡嗡的回音开始播送通知:“银山广播台,银山广播台,下面播送一条紧急通知,下面播送一条紧急通知,家住采场红砖楼的方木根同志,方木根同志,他没有坐牢,没有坐牢,已于今天中午回到采场红砖楼,各位职工如果有任何疑问,请去找他当面咨询,请去找他当面咨询,不要再到李锡生同志家门口闹事,不要再到李锡生同志家门口闹事,否则矿保卫科,矿保卫科将从重c从快c从严处理。” l赖健康师徒三人回江阴过年,李家暂时冷清了下来,打好的几样小家具摆在院子一角,蒙上了塑料布,要等师徒三人回来以后再抛光上漆。吃完饭,沈勤囡收拾了桌子,方鸣谦拿出早已做好的寒假作业,放在桌上摊开,为自己做一个掩护,为了防备方木根突然袭击检查,方鸣谦故意用橡皮擦掉几道最容易的数学题,手里捏着自动铅笔,目不转睛看着录像台射雕英雄传,时刻准备着,一旦方木根冲进屋里,方鸣谦就可以立刻低头装作写作业,在本子上描描画画,写出正确答案,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破绽。 然而方鸣谦的担心纯属多余,大半个寒假,方木根只在大年三十那天出现一次,和全家人一起坐在圆桌前吃年夜饭。发财梦遭到铁拳无情重击后,方木根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从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潇洒小开,变成了披一件军大衣,眼神涣散不修边幅的潦倒矿工。 从李锡生和沈勤囡的闲聊里,方鸣谦断断续续掌握了方木根的近况,采场的领导们宽宏大量,虽然常有职工去告黑状,但在方木根的老乡兼长辈,场长罗志平的帮忙下,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接受了方木根回老家治病的托辞,对这一个半月不闻不问,以病假取代旷工。矿里职工们担心的保卫科收缴电器也没有发生,回家十多天后,方李两家的日子逐渐平静,大家都回到了正常轨道,唯独方木根一蹶不振。 方木根不来突然袭击,方鸣谦又担心起这个爸爸来,在观看射雕英雄传之余,他在下午抽空跑去红砖楼打探情况,客厅里方木根和毛有志两个难兄难弟再度聚首,两人依旧用板凳架着腿,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烟,把客厅熏得乌烟瘴气,毛有志也明显落魄了许多,脸上偶尔还有青色瘀伤,像是欠下赌债,遭到债主追讨留下的痕迹。 方鸣谦躲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聊天内容,没有第三方在场,他们就用普通话闲聊,谈话内容主要指向两个方面。方鸣谦竖起耳朵听。 “老毛,我真没想到,我被自己弟弟害成这个样子。” “哎,人心隔肚皮这句话不会错啊,那晓得水根胆子这么大。” “他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也不至于被抓进去一个多月遭罪,差点工作都弄丢。” “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你万一去举报呢?他也怕你划清界限,戴罪立功的呀。” “噢,那这样害我,他就心安理得了?真是” “水根现在到底结案没有?大概要蹲多久号子?” “我妹夫说,可能还要再过半年才判,其他几个人还没审清。” “那大概会判多久?” “起码十年,上头说这个是团伙窝案,在全国范围内性质都算特别严重,要重判。” “那我看你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还好我没捞到什么好处,要不然,我这回也要完蛋。” 两人阵阵唏嘘,为方水根感到不值,回忆当初的短暂辉煌,又对眼前的一切表示失望,从左右逢源的红人,沦落成遭人笑话的销赃从犯,这对方木根的精神打击尤其巨大。方鸣谦正听得起劲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狠狠拧住他的耳朵,方鸣谦回头看去,李秀兰对他怒目而视,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两人先咳嗽了几声才走去客厅,见到两人进来,方木根和毛有志这才重新启用广丰话聊天,过一会就把在边上闲晃的方鸣谦赶出房间,要他回工人村。 方木根回来上班后,方鸣谦经常在下午流窜到红砖楼,方木根上班去了,李秀兰无精打采,坐在沙发上打毛衣。遭了这次变故的李秀兰,如今也变得朴素低调起来,她收起了金项链和羊毛西装,每天穿一身洗褪色的蓝色工作服上班下班,方鸣谦对母亲打毛衣这个爱好感到阵阵狐疑,他从未见过李秀兰的成品,不要说毛衣,就连最简单的围巾c用线最少的手套也没有见过一双。在父母双双上班的下午,方鸣谦悄悄用钥匙打开房门,在写字台抽屉里发现了李秀兰的小秘密,她把几天前,方鸣谦看见那件即将完工的绿色开司米毛衣,重新拆成了几团毛线球,堆在抽屉里,如一堆绿色大蚕茧。 方鸣谦愣了一会,忽然可怜起李秀兰来,他想象出毛有志和方木根坐在一边,时而用家乡话大声聊天,时而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一根接一根抽烟,李秀兰坐在一边,把毛线打了又拆,拆了又打的百无聊赖场景。 原来我妈就是这样打发时间,方鸣谦想,比我做作业还无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爸爸借钱 方木根上中班的傍晚,李秀兰来李锡生家吃晚饭。吃饭时她心不在焉,眼神空洞望着红烧肉发呆,一双筷子对着油渣炒青菜连连出击,碗里堆起大半碗菜叶后,不吃肥肉的李秀兰又把油渣一一夹出丢在桌上。除了表情奇怪,饭后李秀兰还破天荒帮忙洗起了碗筷,洗过碗筷,李秀兰擦着被冷水冻得发红的双手说:“阿爸,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李锡生似乎也早有准备,打开搪瓷茶缸喝一口茶说:“有什么事到里头说。” 屋里摆着一只年代久远的铁皮火盆,新加的黑色木炭倒在红白色余烬上,噼啪作响迸出红色火星。方鸣谦在火盆前烤着鞋垫,李锡生把电视机音量调大,两人在他身后开始低声说话。 “阿爸,我们想问你借点钱。” “你们借钱要做什么?” “木根想做生意,想问你借一万块当本钱。” 李锡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喝茶。 “阿爸,他赚到钱了就还你,又不是问你要钱。” “他好好的又要做什么生意?这才回来几天,心里又不安稳了?” “矿里人天天讲他,讲得难听死了,木根不想在矿里上班了,想去温州做生意,有几个老乡喊他一起去。” “不上班去温州做生意?亏你们想的出。”李锡生把茶缸砰一声放在桌上。 “温州那里现在蛮好的,去了随便做点小生意都可以赚钱,一年下来赚好几万,比当工人强。” “我劝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沈勤囡插了句嘴,“他叫你来问我们借钱的吧?” “他要是赚了钱,以后我和谦谦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我问你”李锡生笑了一下,“他去这个温州做生意,要不要带你一起去?” “我当然不去,他要我继续在矿里上班,看家。” “你啊,糊涂得一点脑子都没有,”李锡生说,“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那你借不借?”李秀兰为没有完成任务恼火起来,“你们又不是没有钱,干嘛为难我。” “我不是为难你,”李锡生说,“这种事情,你让他自己来说,你替他出什么头。” 李秀兰抱怨了几句就气鼓鼓走了,她一走,李锡生就笑:“我说嘛,无事不登三宝殿,好好的还帮我们洗起碗来了,原来是想借钱。” “老头子,我跟你讲清楚,”沈勤囡说,“这个钱一分钱都不能借。” 李锡生把方鸣谦喊过去:“你妈妈讲的你都听到了,你爸爸不想上班,想问我们借一万块钱做生意,工作不要了,你怎么看?” “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懂,”方鸣谦拍着烤热的鞋垫,“问我干嘛。” “借钱给他,你爸爸要是不还,那这个钱以后就要你来还,”李锡生逗方鸣谦,“你给我们洗碗,洗一天碗一毛钱,一万块你算算要洗多久。” 方鸣谦拿出纸笔一算,拍着桌子大喊:“要我洗两百多年?!我那时都化成灰了,这钱不许借!” 李锡生和沈勤囡笑起来:“你到真算得出。” 方鸣谦转转眼珠:“我爸又要做什么生意?温州我知道,报纸上报道过,但我爸那么小气,赚了钱不还你们也就算了,要是再惹什么事,又是我们倒霉。” “你爸爸要是真能赚钱就好了,”李锡生叹口气,“不知哪个又给他灌迷魂汤了,好端端连工作不想要了。” 第二天下午,创业青年方木根怏怏不乐进了院子,刮了胡子,穿着工作服,坐在板凳上对老丈人李锡生诉起了苦:“我现在这个样子在矿里待不下去了,没人看得起我。天天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哪个看不起你?人嘛都会犯错误,犯错误不要紧,关键看以后的表现。” “我再表现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辈子当卷扬机工?”方木根点了一根烟。 “我也当了一辈子当工人,也没当过官。”李锡生说。 “你们那时候上海调过来的工人工资高,我现在这点工资,要熬到哪一年?” “你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老想这些干什么?” “一辈子困在山沟里做工人有什么意思?我想出去闯一闯,你支持支持我。” “那你当初为什么到矿里?”李锡生问,“你爸爸为你工作的事也出了不少力,托了好多关系,才把你弄到矿里。” “那时以为进了单位,端个铁饭碗,一辈子就好过了,哪想到现在政策变了,工人不吃香了。” “再不吃香,国家也管着你。你这个生意做亏了,工作又不要了,以后哪个会管你?我问问,你工作当真不要了?” “我自己管自己,饿不死富不了,在矿里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们老乡在温州做生意的,两年就翻身。” “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矿里有几个出去的?只有那些没单位的才会走这条路。” “你这是老观念,现在不一样了,要敢闯敢做,要争取先富起来。” “那我问你,你出去,秀兰怎么办?谦谦怎么办?”李锡生最担心的是女儿和外孙的未来。 “你们不是在矿里?有你们在,我放心。” “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你儿子,你就这样丢下不管啦?” “等我生意做好了,我再接他们过去,他们要是不愿意去,我也可以寄钱回来。”方木根说。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想想清楚,工作丢掉了,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要一时冲动。” “我就问你们借一万块钱,明年,最多明年就还给你们。” “你万一亏本怎么办?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有家有口,做事情要稳重,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爸,我想过了,我去罗场长那里先请几个月病假,出去看看,要是情况好我就不回来,要是情况不好,我再回来上班,这总可以吧?” “你让我们再考虑考虑,这个是大事情,要全家讨论决定。” 方木根说了半天,李锡生没有松口。方木根气鼓鼓走掉,过了一会,李秀兰把自行车在院外一停,冲进院子来吵架:“你们不借就不借,话讲得那么难听干什么?!” “我们讲什么了?”沈勤囡问。 “他说你们看不起他,笑话他,出他洋相。” “我们不借钱给他,他当然要拿你出气,你跟着起什么哄?”李锡生摇摇头。 “你们为什么不借?你们又不是没有钱!”李秀兰脸颊发红,“噢,有钱给慧兰买木料,打家具,没有钱借我们?” “他拿了这笔钱,工作也不要了去做生意,万一亏了呢?再回来就不是工人了。” “你们就见不得他好起来,老想他触霉头。” “万一他生意真的做起来,你又不在他身边,到时候搞出点什么事情,你要怎么办?” “能搞出什么事情?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你脑子里都是浆糊,”沈勤囡说,“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就来出头。钱啊生意的事情,能随随便便相信什么老乡?人都没有见过,就要去合伙?我不同意。” “他做过什么生意?听老乡一讲就上头了,只想着好的,你也跟着瞎起劲。”李锡生摇头。 “我都嫁给他了,不相信他我相信哪个?” “这些年你们两个的工资,存下来的钱都在哪个手上?” “在他手上。” “总共存了多少钱?” “我不清楚。” “你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李锡生说,“他讲什么你就听什么,他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吃定你了。” “你们就是不想我们日子好起来!”李秀兰恼起来,“一万块对你们来说算什么?这点钱都不肯借!” “那他自己也有爸爸妈妈,他可以回家去要钱,这个事他跟他自己家说了没有?”李锡生问。 “我不知道!”李秀兰继续发火,“反正这个钱,你们借也要借,不借也要借!” 李锡生发火拍了桌子:“你们还要养儿子呢!谦谦以后要不要上学?要不要结婚?你们什么都不考虑,光想自己,钱都花光用光,到时候谦谦怎么办?我这个钱宁可留给谦谦讨老婆,也不借给他白白浪费!” 李秀兰不再说话,坐在灯下哭起来,边哭边擦眼泪。李锡生端着茶缸走去屋里看电视,沈勤囡在厨房洗碗,木工师徒三人背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见到李秀兰在哭,赖健康连忙发问:“秀兰秀兰,你哭什么,出什么事了?木根出什么事了?” “木根回来了,”沈勤囡说,“现在逼着她来问我们借钱,说要借一万块出去做生意。” 李锡生从屋里出来:“健康,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以为你们要过了元宵再从老家出来呢。” “早点把你这里的活干完,慧兰不是急着等家具嘛。”赖健康从包里拿出一大堆纸头包着的东西,“老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带了点土特产给你们,谦谦呢?叫他出来吃点心。” 听到有点心吃,方鸣谦从小房间里飞快跑出来:“舅舅舅舅,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我们老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你这个小鬼嘴巴刁,你来吃吃看。”赖健康拿出一包包油纸包的土货,马蹄酥c草鞋底,各种黄黄白白的芝麻烧饼,几大包糯米粉,黑石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壶:“这个是我们老家酿的黑米酒,放了三四年,带给你们吃吃看。” 方鸣谦把赖健康的土产挨个尝了一遍后失望摇头:“你带这些不如给我买点麦乳精和巧克力,这些老表烧饼有什么吃头,硬梆梆油汪汪。” 他们捏着方鸣谦的脸,黑石头拿了碗,从塑料里倒出一碗棕色米酒:“谦谦,过来请你喝酒。” 方鸣谦接过碗喝了一口,嘴里又甜又辣,喉咙里烧得慌。一边不吭声的李秀兰忽然站起来:“你给小鬼喝什么酒?!想害他当酒鬼啊!” 黑石头被骂得一愣,方鸣谦回头挥挥手:“你别怕,我妈是没借到钱,拿你撒气,她不是故意的。” 李秀兰从后面飞过来两个毛栗子,敲得方鸣谦后脑生疼,他端着酒碗回头大声抗议:“干嘛,不借就不借,又是哭又是骂人又是打人的,你要变得跟我爸一样了。” 院子里哄笑起来,赖健康拿了几样包在纸里的土产给李秀兰说:“你带点上去给木根也尝一尝。” 李秀兰捧着几包烧饼,气鼓鼓看着品尝土产的众人说:“那我明天再来!” 李秀兰摔门而出,她一走,李锡生才问赖健康:“健康,你在外面跑惯了,见多识广,木根想做生意这个事情,你看怎么样?” 赖健康搓着手讪笑:“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嘴。” “哪个当你是外人了,”沈勤囡推着方鸣谦,“让你舅舅说说。” 方鸣谦又喝了一口糯米酒,肚中火辣辣烧起来:“舅舅你发表一下意见,我们要开大会讨论的。” 赖健康点了一根烟:“我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老李,你女婿唯一的手艺是会开卷扬机。” 他吐了几个烟圈:“卷扬机只有你们这种大单位才有,他不在你们这里开卷扬机,想去哪里开卷扬机呢?” “我爸想去温州做生意,”方鸣谦说,“他不想开卷扬机了。” “人一辈子总要靠一门手艺吃饭,”赖健康说,“你爸爸不开卷扬机?那他能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小播音员 开学前一天,李秀兰破例要骑车带方鸣谦去红砖楼,方鸣谦看着自行车忧心忡忡发问:”我爸现在想打我,还要你来跑腿了?我自己走上去也可以的。“ ”哪个要打你?“李秀兰看着方鸣谦,”上车,你爸有事找你。“ 到了红砖楼,方鸣谦跳下车,这种高规格接送待遇让方鸣谦受宠若惊,进了客厅,方木根更是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目,轻轻拍着沙发说:”你过来坐,我有话要跟你聊聊。“ ”我作业都写完了,最近也没惹事,“方鸣谦抢先表态,”也没睡懒觉。“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好,“方木根这句话说出来,方鸣谦听得几乎要下巴脱臼,”现在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爸你还好吧?“方鸣谦盯着方木根仔细看了几眼,确定他没有喝酒,”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最近想了想,跟其他家小孩比,你算不错的了,“方木根说,”成绩一贯比较稳定,老师同学对你评价都不错。“ 方鸣谦悄悄掐了掐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亲爹居然会夸自己,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莫非祖坟上又青烟阵阵直冲云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方木根点了一根良友香烟,”我前段时间的事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方鸣谦不吭声,感觉这是一个大坑,稍有不慎就要吃皮肉之苦,他半闭着小眼睛,摆出一副痴憨样:”我没什么想法啊。“ ”你不要骗我,“方木根点点他脑门,”我们父子之间要交交心。“ 方鸣谦飞快开动脑筋,各种词汇在心里一一筛选,排列组合出一个安全答案:”赚钱当然是好的嘛,那些人眼红你,说你坏话,我们改革开放了,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祖国面貌日新月异“ ”你不要给我来这套,“方木根打断方鸣谦,随即感到自己态度太凶,又换了一副柔和口气,”我就问你,爸爸出去做生意赚钱好不好?你说心里话,你放心,今天不管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骂你打你。“ ”赚钱肯定好啊,人人都想多赚钱,有钱了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还可以天天到处炫耀,气死那些穷光蛋,让他们得红眼病,眼睛烂掉流脓水。“ ”我要是赚了钱,就把你们接到大城市去,那要比矿里好多了,“方木根说,”有公园,有动物园,游乐场,出门坐公交车,放学逛百货商场,文化宫天天免费开放,图书馆又大书又多,随便你看到几点。把你接过去,转学去个好学校,边上就是大学,同学一个个洋气又漂亮。” “大城市是哪里?不是广丰吧?” “北京啊,上海啊,你想不想去?” “想去想去!”方鸣谦被一番话说得动了心,遐想联翩,大城市,游乐场,文化宫,动物园,大熊猫,大狗熊,马戏团! “那你要怎么赚钱?坐月子,噢不,是做生意吗?” “我打算先去温州闯一闯,”方木根说,“温州你知道吧?” 方鸣谦点点头:“曹拐子也想去温州,他还有几本剪报,上面把温州夸得花一样,他天天给我念。” “哪个拐子?姓曹的?”方木根问,“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平常没有人跟他玩,我天天给他送菜,我们就熟了。” “他那个什么剪报?你说给我听听。” “他把以前报纸上报道过的那些富裕起来的,怎么赚钱的文章,全部都剪下来,贴着一起看,整整三大本。”方鸣谦比出三根手指,“你不要看他是拐子,他也天天想发财呢。” 方木根点点头:“我觉得你这点好,跟什么人都玩得起来,以后我们父子之间要多谈谈心,互相多了解。” 方鸣谦听到这里,觉得方木根绝非闲来无事要与自己谈心,必然还有一番指示,遂不再言语,只听他一个人洋洋洒洒万语千言,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缸喝了几大口浓茶,方木根才推心置腹与方鸣谦说道:“那你要支持爸爸,不光是心里支持,还要表现出来。” “我要怎么表现?”方鸣谦心生好奇,不知方木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你回去以后,要多在你公公婆婆面前,说说爸爸的好话,多跟他们介绍介绍生意经,像你看来的那个什么温州的故事就很好,你那张嘴有时间出去胡说八道,不如在家给他们好好讲讲这些,讲讲外面的新闻。” “他们又不是小孩,还会听我的?” “总之,这一次你要帮爸爸,多说点好听的,以后我赚了钱,都留给你用。” 方鸣谦嘿嘿一笑:“爸,你不能光在心里这么想,也要表现出来才行。” 方木根听了就要发作,想想又忍了回去,拿手指戳戳他脑门:“你现在是学得老油条了嘛,你想爸爸怎么表现?” “我在集邮,每个礼拜邮电局都会有新邮票到,你帮我去看看,有好的帮我买几张。” 方木根点点头:“我给你买邮票,那你要帮我说点好话,不然到时候我连你集邮册一起没收。” “你要去买,不要买那种普通邮票,要买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要是有首日封和小型张,便宜的也帮我买买。”方鸣谦趁胜追击,“公公婆婆那里嘛,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你不要讲得太明显,知道吧,说话不能太直接,要旁敲侧击。”方木根给了一点技术指导意见,“等我这事办成了,你跟你妈妈就不是工人家属了。” “那是什么?” 方木根长脸露出憨笑:“等我当了老板,以后给你一个经理当当,你妈妈嘛,就是老板娘。” 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木根站起来说:“那走吧,我骑车送你下去。” 方鸣谦对这高规格待遇一时难以习惯,坐到院子前,方木根让方鸣谦进屋,自己返身去了曹香林家,方鸣谦在院子里看见,曹香林从门后探出头来,方木根破例放下架子,脸上堆起讪笑,和曹拐子有说有笑在那里说话。方鸣谦心里嘿嘿一笑进了屋,沈勤囡问他:“你爸爸喊你上去干什么?” “没什么,跟我谈点事情。” 李锡生笑起来:“跟你个小赤佬谈什么事情?你现在官腔打得蛮好嘛。” 方鸣谦嘿嘿一笑:“我以后再跟你们说。” 开学第二天,方木根就来了,在桌上给方鸣谦包书皮,把花花绿绿的旧日历剪下来,包在书页外面,弄成厚厚一层,又拿来毛笔,沾了墨汁,一本本在书皮上写语文c数学c自然c思想品德书名。干完这些,李锡生要留夫妇二人吃晚饭时,方木根才从包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这东西十分眼熟,方鸣谦一看就认得,曹香林的三大本剪报。方木根把三本剪报往桌上一摊说:“爸爸妈妈,那些事情,我也不是空口瞎说,现在国家都有这方面的政策方向的,我收集了一点文章,你们有时间可以看看。” “我们没有喝过墨水,字都认不到几个,哪里看得懂这些。”李锡生说。 “喏,小家伙现在认字了,可以让他给你们读嘛。”方木根看看方鸣谦,“你给公公婆婆读几篇文章听听。” “我们先吃饭,”沈勤囡把菜端上桌子,“这些是你们年轻人关心的事情,我们年纪大了,跟不上形势了。” “你读一段给公公婆婆听听。”方木根下达了任务。 方鸣谦拿起剪报念了一段:“家庭与工业化,新华社一位记者到过温州之后热情洋溢地写道:踏上温州的土地,不论城镇乡村,不论白天夜晚,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销忙的景象。前屋设店,后屋办厂,把一条条街道连结成琳琅满目c热闹非凡的专业街。产品远销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如此繁荣发达的商品经济,在温州历史中是从未有过的。” 黑石头和小泥鳅为方鸣谦鼓起了掌:“念得好念得好,感觉像你们矿里那个大喇叭一样。” “那叫播音员,”方鸣谦纠正说,“黄老师这个学期给了我一个新任务,以后早读课,我要去讲台上领读。” “那你以后把字都念标准点,”李锡生说,“多查查字典,不懂的要提前问问老师,问问余公公。” “听到吧,几年前温州就这个样子了,现在发展得更好了,家家户户都做生意。”方木根说,“遍地黄金。” “吃菜吃菜,”李锡生指着桌上的红烧划水和狮子头,“商品经济好,买什么都不用票,也不用排队。” “阿爸,你们考虑好了没有,”李秀兰问,“这种事,早一个月去,就早一个月赚钱,不能干等。” “我们说了要全家讨论,研究决定,”李锡生说,“等我再打电话问问慧兰,肖洋,肖洋水平高,大学生,我们要听听他的意见。” “听他们意见干什么,”李秀兰嘟着嘴,“他们巴不得我们一辈子待在矿里头当工人。” “你们再好好想想,过一个礼拜,我们家开一个小会,来研究一下这个事情,你们看怎么样?”李锡生端着饭碗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集体讨论 接下来几天方鸣谦继续享受着高规格待遇,方木根夫妇每天晚上都要来李家吃饭,两人在礼拜二下午,给方鸣谦带了一盒铁盒康乐饼干,立式铁盒紫红色背景上,蓝衣小女孩抱着一只玩具熊猫一只玩具鸭子对镜头微笑,这高级货色让方鸣谦在受宠若惊之余不得不投桃报李,在饭后他不管不顾,举着剪报追在李锡生后面,一口气给他念了两篇致富经,大肆宣扬放开思路和敢闯敢做带来的种种好处。 到了礼拜三,方木根又从口袋里掏出四张邮局新到的t114猛禽邮票贿赂方鸣谦,方鸣谦收下四张邮票,塞进集邮册,方木根凑上来低声问:“你公公婆婆这几天说了什么没有?” “要说什么?”方鸣谦一片茫然,“我天天给他们念着呢,每天都念好几篇,他们听了可开心啦,说我现在念得很流畅。” “那他们听完说了什么没有?” “我想想,噢,婆婆要我找找评书故事,杨家将薛仁贵那种的,她说那种听起来更有意思。” 方木根两根手指曲起,一记毛栗子悬而未发:“你下次要认真给他们念,要他们听进去,不然我不给你买邮票了。” 方鸣谦加班加点,天天追在李锡生沈勤囡身后,把三本剪报上的致富故事念完一大半,李锡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方鸣谦:“你爸爸到底给你了多少好处?要你天天跟我们和尚念经?” “一桶饼干,四张邮票,”方鸣谦数了数,“他说还要给我买邮票。” “你这个没出息的,这么点东西就收买你了?还好你没有参加革命,不然肯定做叛徒!”沈勤囡说。 “我怎么做叛徒了?”方鸣谦哼一声,“我念我的,你们听你们的,我交了差,还有饼干吃,这叫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院子里笑起来,赖健康说:“那你要和你爸爸抬抬价,念一篇买一块巧克力,那样才不亏。” “我爸已经下了大血本了,他要是问起来,你们要说我念过啊,你们听过都觉得很好,非常支持他做生意这个想法。” 一直念到礼拜天,李锡生去邮局给李慧兰和肖洋打过了电话,回了院子,就要方鸣谦去通知余永棣晚上参加会议。 作为李家的高级参谋,这种级别的研究讨论按惯例是要请余永棣参加的。方鸣谦先跑去后面楼房敲门通知:“余公公,我外公叫你吃过晚饭到院子里来一下,我们有事情要请你讨论。” 高级知识分子余永棣慢慢起身,套上组件化假肢,他的假肢在矿里算得顶级装备,真人大腿粗细,树脂复合材料,一体化造型,从大腿c膝盖到小腿c脚踝c脚掌一应俱全,尤其是大腿上的接受腔,量身定制,垫上布料后贴合舒适,不似普通假肢,会把大腿磨得鲜血淋漓。 他拄着单手拐杖,摇着残疾车来到院门口,李锡生搀扶他进院子坐下,又把残疾车推进院里。余永棣的高级假肢引来了黑石头和小泥鳅的好奇打探,赖健康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们造次。 李锡生把三大本剪报拿出来递给余永棣说:“木根叫我看看这些东西,我看不太懂,你看看到底都是在说些什么。” 余永棣随手翻了翻,放在一旁:“你要我画图,设计坑道这些我擅长,这个国家政策方面的东西,我不好说,毕竟,我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大环境不一样了,我不好讲。” “你看看,等下我女儿女婿要下来,我们要研究讨论一个事情。”李锡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余永棣说了一遍,两人窃窃私语一番,又把赖健康喊过去,三人嗡嗡嗡讨论起来。 方鸣谦帮着外婆布置起“会场”,他们把客厅里的方桌收拾干净了,搬来圆桌台面装上去,拿来几个茶杯,桌上放了瓜子果脯蜜饯花生一类的零食,方鸣谦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了一个大笔记本摊开:“等下我来当秘书,给你们做会议记录。” 布置完了会场,方鸣谦屋里屋外乱窜,显得很兴奋,他是头一回参加这种规模的家庭会议,看着大人们脸上严肃的表情,方鸣谦觉得这次会议规格应该很高,自打他出生后,还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会议,当然,最让他兴奋的是李锡生说他也有一票。想到自己的一票有可能决定家庭命运进程,方鸣谦觉得自己要认真听取双方意见,认真思考研究,然后做出明智决定,投下宝贵一票。 方木根和李秀兰姗姗来迟,两个人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那套原本为了小叔婚礼准备的羊毛西装,打起了红白纹领带,两人进了院子,看到余永棣,上来打招呼:“余工你也来了啊。” 余永棣推推眼镜表示谦让,环视一圈说:“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进屋开会吧。” 黑石头和小泥鳅也得到了旁听资格,师徒三人关上院门,收拾了工具,连方鸣谦一起,九个人进了屋子,在圆桌前坐成一圈,喝茶聊天磕瓜子,会议主持当仁不让落在了余永棣头上,他喝过一杯热茶,剥了几个花生放在手心一搓,吹掉花生红衣,把花生仁丢进嘴里说:“那我们开始吧,谁先说?小方,你先讲几句,让我们听听怎么回事。” 方木根啜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出了事回来以后,心里一直不痛快。闲言碎语,压得人抬不起头,我在想啊,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我干脆做点成绩出来,给这些人看看,免得他们再说闲话,所以我才有这个想法。” “嗯,你继续说,我们听着。” “我有个老乡,原来在乡下没有工作的,盲流,前年去了外面,去年到了温州,跟人合作,做了皮革生意,一年下来,他自己说赚了四五万,今年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喊我要是有兴趣就过去看看,他们现在资金也有缺口,打算多找几个人入股,大家合伙。”方木根掏出一个信封,“他的信在这里,你们可以看一看。” “我现在的想法呢,就是想问爸爸妈妈借一万块钱当本钱。不是白拿,我可以写借条的,利息什么都可以收,我要有这个本钱,去个个月,就能赚回来。” “具体是什么生意呢?”李锡生问。 “主要就是搞批发,皮鞋c皮带c皮大衣,往全国各地发。” 方鸣谦刷刷地在边上做着笔记,余永棣探过头看了一眼说:“喔唷,现在还有书记员了嘛,你们等下不要乱说话啊,白纸黑字都写在这里。” 余永棣又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秀兰,说说你的看法。” “我是支持木根的,”李秀兰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瞧不起,说是盗窃犯家属,要真能搞出点名堂,总比被这些人戳脊梁骨好。” “老李,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几句?” 李锡生摆摆手:“让他们先说,我先不表态。” 黑石头举起手:“我说两句?” 赖健康瞪他一眼:“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说什么说?” “讨论嘛,你让他说。”余永棣点点头。 “像我跟我师傅啊,我们出来当木工,就是为了挣钱,我们出来挣钱,是老家除了种田,没有别的路子。我们挣到钱了,就要回去讨老婆,以后就不出来了,在乡下过过日子,帮人打打家具。” “我看你们矿里福利这么好,工资又稳定,退休还有劳保,比我们这种泥腿子强多了,要是我,我肯定不会出去的。这个工作,别人想破头都想不到。” 方木根恼怒地看黑石头一眼:“他这种也可以参加讨论?我爸爸雇来打家具的短工。” “哎,大家都说一说,你不要歧视他们嘛。” 李锡生说:“什么短工长工,又不是旧社会,他们在我们家住了那么久了,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也可以算一家人。” 小泥鳅举手:“我觉得做生意是可以,但是工作还要保住,入股入股,出点本钱,人可以不去。” “人不去?人不去别人把我本钱弄掉怎么办?”方木根喊起来。 “哎,小方,讨论会,你要让别人说话,不要听到不同意见就打断别人说话啊,不好。” “健康你走的路多,全国哪里都去过,你说说。” 赖健康挖挖鼻翼:“我这个人是文盲,没有文化,我就一句话,出门赚钱,靠手艺吃饭,你没有手艺,靠什么挣钱?” 方木根摇头叹气,觉得自己不该参加这种扩大会议:“爸爸妈妈,这个会议,既然讨论的是家事,不相干的人,我觉得最好不要参与,站着说话不腰疼。” “古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要总戴着有色眼睛看人,赖师傅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给人打了六七年家具,外面接触的多,他说的我觉得都是大实话。”余永棣为赖健康撑腰。 沈勤囡开口说话了:“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走掉,秀兰和谦谦怎么办。” “妈,我自己有工作,不要人管。”李秀兰说,“你们不都在矿里?” “秀兰,你妈妈说的你要听一听,”赖健康说,“男人出远门,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投票表决 遭到连番围剿的方木根恼羞成怒:“我看你们是商量好了吧,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早知道这样,我也喊几个人一起来开这个什么会。” 李秀兰拉住他:“你别吵,听大家讲完,你是来求人的,又不是让你来颁奖,坐下坐下。” 大家笑起来。方鸣谦摇摇头,觉得父亲这番表现差强人意,沉不住气,吃不得蹩,蛊惑人心的语言功力不及小叔方水根十分之一,他想了想,方木根的口才大约只有在骂自己时才能达到妙语连珠的化境。 “谦谦,说说你的想法,”余永棣点了方鸣谦的名,“你虽然年纪小,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有什么想法?” “我啊?”方鸣谦抓着头面露难色,会议的形势已经很明显,“我在记你们说的话,我就不说了吧。” “那不行,”余永棣说,“你是这个家的未来和希望,我们会认真考虑你意见的,你不要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我觉得我爸的出发点是好的,赚钱是好事,我爸赚了钱,我和我妈就能享福了,”方鸣谦觉得不能辜负铁盒饼干和四张邮票,“而且这些人嘴巴臭,天天在背后说坏话,要是我爸赚到钱了,把我和我妈接到大城市去,他们就只能犯红眼病,说不了我们坏话了。” “但是借钱嘛,钱在公公口袋里,借不借是公公的事情,我爸爸不会拍马屁,我也不会拍马屁,我就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爸爸,让他扬眉吐气,不要被人瞧不起。” 余永棣点点头:“木根你儿子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李锡生咳嗽两声说了话:“我说说我的意见,一个人啊,要知道自己吃几两饭,能干什么,干不来什么。我这个人没本事,十六岁到上海当学徒,一步步干上去,进了铁合金厂,厂里把我从上海调过来,到这里快二十年,我一切服从国家安排。没有国家,没有单位,我什么都不是。你说要丢掉工作去做生意,我坚决不同意。” “你拍拍屁股走掉,她们娘两个以后靠谁?我们总归要老要死的,以后怎么办?你要是没有跟我女儿结婚,随便你去哪里我管不着,但你们既然结婚了,儿子这么大了,你要把责任负起来。” “我怎么不负责了?我就是想让她们日子过得更好,不然我三十几岁的人做这些干什么。” 方鸣谦叹口气,觉得自己父亲在口才上简直一败涂地,只懂吵架和抬杠的技巧,丝毫不懂语言的魅力,语言在方木根嘴里,只是一样压迫和打击别人的工具。方木根让屋里陷入了尴尬,余永棣叹口气:“我也来讲两句。” “木根,你去了外面到底能做什么?我问问你。” “我去做生意啊。” “我说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在矿里都拍不来马屁,门路也不活络,朋友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要不是你爸爸,还有罗场长帮你,换成别人犯了这样的错误,工作早就没有了。你倒好,还主动不想要这个工作了,你那点面子有什么抹不开的?我劝你不要多想,先把自己日子搞搞好,不要想七想八,自己折腾自己,我余永棣自从断了这条腿,就一门心思在家里教几个儿子女儿读书,把他们培养成大学生,我任务就完成了。你这个年纪也不小了,要想想以后怎么对家庭老婆儿子负责了。” “至于生意的事情,我建议你先稳一稳,和你那个老乡保持联系,再看看不要着急,要是他们连着几年做得好,都赚钱,我们回头再讨论,你不要心急,可以让他们先富起来,再带你后富嘛,不要为了这种事情把工作丢掉,你说呢?” 方木根铁青着脸站起来,拉李秀兰:“我们走吧,不要和这些老古董再啰嗦什么了,这叫自取其辱。” 方木根恶狠狠看了方鸣谦一眼,方鸣谦顿时一阵懊恼,方木根答应自己的的邮票这下飞走了。 “木根,你不要走,我们说了讨论,还要投票的。” “你们不肯借我钱也就算了,还要搞这种花样来出我洋相?”方木根一长长脸气得发白,“这还要投什么票?你们人多我们人少。” “都说了商量商量,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顺自己心就拍屁股走人?跟小孩一样。” “我方木根要是自己凑得出这个钱,打死我我也不跟你们开这个口。我把你们当一家人才来求你们,结果你们倒好,把我当笑话,还要投什么票?你们都商量好了,我不投了。” “你先坐下,”李锡生说,“慧兰和肖洋的意见我还没有说呢,你听完再走。” 李秀兰拉着方木根:“来都来了,不要发火,听阿爸说完。” “慧兰和肖洋意见我简单说一下,跟我们差不多,劝你不要丢了工作,先稳一稳,你看,我们大家都是这个想法。” “所以你们才要一辈子当工人,还要把我也困死在这个山沟沟里。” 李锡生叹口气:“那我们投票吧,同意木根出去做生意的举手。” 方木根和李秀兰的两只手举了起来,方木根指着赖健康师徒三人:“他们没有票的啊,我先说好。” 方木根扭过头盯着方鸣谦:“你手断了?举不起来了?!” 方鸣谦连忙举手:“我投我爸一票,我投我爸一票。” “好,你们手可以放下了,”余永棣说,“现在不同意木根出去做生意的举手。” 李锡生c沈勤囡c余永棣三人举起手,李锡生说:“慧兰和肖洋还有两票,也是不同意。” “五比三,不同意的票数居多,木根,你看看是不是考虑一下大家的看法?” “你们有你们的看法,我有我的活法,你们既然不愿意帮我,那干脆也不要管我。” “木根啊,不是我们不帮你,大家的看法你要参考参考,不要太偏激。” “你们票也投了,笑话也看了,我洋相也出够了,”方木根握紧了拳头,“那从今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我不会再来求你们了!我们走!” 走到门口,自觉受了齐天大辱的方木根故意放大了嗓门对李秀兰说:“从今往后,我们要过自己的日子,不看别人脸色!” 方木根拉着李秀兰,剩下七人大眼瞪小眼,两人走掉,余永棣指指头:“你这个女婿受刺激了,你们最好看紧点,不要再让他做什么傻事。” “哎,”沈勤囡说,“都怪我们,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搞什么家电,一步走错,步步都错,现在好了,工作都不要了。” 他们又嗑瓜子聊了一会天才散了,李锡生推着余永棣回家,曹香林从院门口冒出来:“谦谦,你爸爸叫我来拿一下剪报。” 方鸣谦把三大本剪报拿过去,曹香林问:“听说你们开家庭会了?” “我爸跟你一样,想去温州做生意,跟我外公借钱。被投票否决了。” 曹香林抚摸着三本剪报:“你外公为什么不肯借钱给他?” “我觉得是因为我爸不会怕马屁,”方鸣谦说,“他就会骂人,吵架,求人他不行。” 曹香林笑起来:“那下次我倒要和你爸好好聊聊。” “你别聊了,我爸要是真出去了,我和我妈就没人靠了。” “你爸爸赚了钱,你跟你妈妈不就享福了,你们还要哪个管啊?” 方鸣谦旁听了刚才的会议,如今有了自己的见解:“我觉得吧,温州那个地方,你可以去,我爸不能去。” “还有这种事?你说说为什么。”曹香林露出一口牙笑。 “说了你别生气啊,”方鸣谦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裤管,“你在矿里本来过得就不太好,要是去了温州,最差最差,也就和现在一样。” “我爸要是去了,没赚到钱亏本了,他又死要面子,肯定不会回来,然后在外面瞎混,不知道最后会搞成什么样呢。” 曹香林哈哈大笑:“你分析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你怎么就想着你爸亏本呢,万一他赚钱呢?” “他赚钱到时候最多把我妈接过去,他又不喜欢我,肯定没我的份,他赚钱也没我什么事。” “你就只顾你自己,不管你爸爸死活?这种想法不对,你以后还是要靠你爸爸的。” “不说这个了,”方鸣谦摇头,“曹叔叔,以前有没有人给你写信?我在集邮,要以前的老邮票,你信封外面的邮票要是没用,就送给我好不好?” “你跟我回去看看,我以前的信还蛮多的。”曹香林拿着剪报一拐一拐带着方鸣谦回了家,从抽屉里翻出一大摞来信。 方鸣谦说:“我只要信封,等我把邮票剪下来,信封我也还给你。” 曹香林把信纸一张张抽出来,空信封一个个叠在一边,方鸣谦吸取了教训,一张张看邮票,只要那些自己没有的,一番挑选,居然也有二三十张老邮票,方鸣谦喜出望外,抱着信封回了院子开始剪邮票。 院里灯下,黑石头和小泥鳅还在赶工,他们给曹香林做的假腿已经初具雏形,小泥鳅拿着小刻刀,雕几下吹一口气,把方鸣谦当过脚模的那块木料已经雕出了五个脚趾头,栩栩如生,还有一只只的脚趾甲,方鸣谦看了几眼,想到自己的脚要长到曹香林身上去了,心里又不是滋味,他走过去踢了小泥鳅一脚问:“你答应给我做的捷克机枪呢?” “哪个说给你做机枪了?明明是驳壳枪好吧?” 方鸣谦又指指边上一大堆弧形的木板问:“这个是在做什么?” “这个是帮你们矿里人做木盆,”小泥鳅说,“现在找我们做东西的人多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少先队长 黄老师把秦婉璐和方鸣谦喊出教室:“早读课你们不用上了,去体育室参加宣誓仪式,刘校长给你们发袖标,我申请了一下,让你们都当中队长。方鸣谦,你对当队长有没有思想觉悟?” 方鸣谦尚未睡醒,揉揉眼睛:“什么队长?” “少先队中队长,你有没有意见?” “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方鸣谦清醒过来,立正朝黄老师敬礼,把办公室里的人都逗笑了。 “你们把入队宣誓抄一下,等下宣誓的时候要念的,”黄老师指着一本手册上划了红线的部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小纸片。 抄宣誓词时黄老师说:“方鸣谦,你当了中队长以后,要多关心班上的学习问题,不要只管自己玩,听到没有?” 方鸣谦点点头,顿时觉得肩上担子有千斤重。 两人下楼一起走去体育室,方鸣谦揉着眼睛打哈欠:“当队长要干什么?又要管闲事了?我最讨厌管人了,我连自己都管不好。” “这是荣誉称号,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班上学习的事情你要多管管,别整天就知道记名字,抓人小辫子,我看你一点都不关心其他同学的成绩。” “关心他们的成绩?我吃饱了撑的?”方鸣谦问,“他们一个个都不爱读书写作业,还要我去求他们啊?喂,我求求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才懒得管,他们爱干嘛干嘛。人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马晓燕说,她们来跟你讨论学习问题,你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看不起人,”秦婉璐给他一拳,“她们都说你态度不好。” “我又不喜欢跟她们玩,你跟李响来找我讨论,我态度保证好,好得来你天天都想讨论。” “我讨论你个大头鬼,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邮票?” “我爸给我新买了一套猛禽特种邮票,你买了没有?”方鸣谦一点都不想讨论学习和家庭问题,他只想讨论课余生活。 “那下午我去邮局看看。” “那我们一起去,”方鸣谦说,“上次陈奇峰带我去过。” 两人走进体育室,里头没有开灯,黑压压的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各班班长和学习委员。高年级的队长们有的拿旗,有的挂鼓,几个老师忙着清点人头,班干部都到齐后刘校长拍拍手:“好,人都到齐了吧,下面我们先唱队歌,唱完队歌,我抓紧时间,给你们发一下队标,讲几句话。” 刘校长按下收录机按钮,一阵雄浑的音乐从喇叭里票出来,他们跟着音乐唱起队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 秦婉璐把头凑过来:“是前胸不是胸前,你唱错词了!” “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 方鸣谦对秦婉璐摇头晃脑:“唱错就唱错!” “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 唱完队歌,刘校长站在中间:“呐,你们都是班干部,队长,是其他队员的榜样,今天早上开这个小会,主要是要给低年级班干部发队标,他们以后也是光荣的中队长和小队长了,我念到名字的上来领一下队标。” 他们挨个上去朝刘校长敬礼,领了队标回来,方鸣谦看了看,手里三样东西,一个塑料封套,一个别针,一个两道杠队标,刘校长演示队标的戴法,把两道杠放进塑料套里,用别针穿过塑料套上两个小孔,别在左臂上:“下面你们每个班两个人互相帮助一下,戴一下袖标,戴一下红领巾,戴好了我们就来宣誓。” 老队长们都转身,面对面站着。 秦婉璐转过来面对方鸣谦,他顿时脸红起来:“你干嘛,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秦婉璐给了他一拳,伸手说:“红领巾摘下来,队标拿过来,我给你戴。” 两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都能感觉到秦婉璐鼻孔里呼出的气流,方鸣谦拿着秦婉璐的队标,把别针穿过小孔,偷偷看秦婉璐,心跳加速。 “把手举出来一点,”秦婉璐说。 “你小心点别戳到我肉啊,”方鸣谦看着别针又尖又长的针头,“你把手也抬起来。” “戳你肉才好,”秦婉璐把别针穿过外套,给方鸣谦戴了队标,又帮方鸣谦戴红领巾,“你头抬起来,衣领翻一下。”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起来,方鸣谦忍着笑把眼睛往上看,两手在秦婉璐脖子下乱系一气,秦婉璐看了一眼骂他:“你猪啊,认真点,别给我红领巾打死结。” “系好了,”方鸣谦把秦婉璐衣领翻下盖住红领巾,没想到宣誓这么好玩。他们互相敬了个队礼,又忍不住笑起来。 “都搞好了没有?搞好了我们来宣誓,大家跟我一起念。”刘校长领读,他们跟着读。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 方鸣谦看见秦婉璐一边念,一边用嘴角吹气吹着额前刘海,他推了秦婉璐一下:“认真点别开小差。” “我在队旗下宣誓:” “我在队旗下宣誓:” 秦婉璐推回来:”要你管!“ “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 “你们现在是光荣的少先队队长了,平常要以身作则,督促和帮助其他的同学,礼拜五我开全校入队大会,你们回班上通知一下,顺便教一下其他同学,红领巾的正确系法,你们都是班干部,其他我不多说什么,都回去上课。” 他们嗡一声从体育室里出来,白底红杠的队标在左臂闪闪发亮,秦婉璐说:”黄老师对你真是偏心。“ “又怎么了?”方鸣谦骄傲地玩着左臂的两道杠,“对你就不偏心?” “我看了,别的班学习委员都是一道杠,就你两道杠。” “那可能发错了,”方鸣谦捂着两道杠,“那我平时就捂着,只给你们看一道就行了。” “黄老师是刘校长老婆,她肯定给你打了招呼,才让你多了一道杠,本来只有班长才有两道杠的。” 方鸣谦听得头大,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唉哟唉哟,原来你就为这个打抱不平啊,那等下回教室,我剪一道杠下来给你贴上,这样我还是一道杠,你就变三道杠,是大队长了!怎么样?” “你严肃一点!我们现在是队长了,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秦婉璐恢复了班长本色,“要以身作则!” 早读课后,两枚中队长袖标引发了好奇,方鸣谦把袖标摘下来,让吴永强他们轮流传看,又教他们红领巾正确系法,过一会,秦婉璐教完了女生过来说:“你等下在队标背面写个名字和班级。” “干嘛?” “万一弄丢了,别人捡到,看了就知道是谁的了,会主动还给你,你怎么这么笨?!” “秦婉璐方鸣谦,黄老师叫你们去办公室。”毛晓波在教室后门喊。 他们走进办公室,黄老师满意地检阅了两位得意门生,交代了新任务:“当了队长,老师有新任务给你们。以后每个月都有两天,我会提前通知你们日子,上午和下午,你们都要早点来学校,在学校门口检查仪容。” “什么叫检查仪容?”方鸣谦问。 “检查仪容一是看有没有戴红领巾,胸口没有戴红领巾的,你们要拦下来,要他戴上才能放进来上学。” 秦婉璐点点头。 “第二是看仪容仪表,穿得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的你们要批评,手里拿苦珠枪c铁丝圈c洒水枪这些玩具的同学,你们都要拦下来,不许他们带进学校。” “那,”方鸣谦眨眨眼,“有的人不听劝怎么办?” “你们是中队长了,要有勇气和不良现象作斗争,老师和校长都会支持你们。不要怕。” 方鸣谦想了想,这两道杠显然又是一道护身符。 “第三呢,你们现在是队长了,平时要以身作则,尤其是方鸣谦啊,你不要在课间调皮捣蛋了,别的同学要是有意见,反应到老师这里,黄老师就没收你队标。” 方鸣谦吐吐舌头,这不但是护身符,还是紧箍咒了,队标被没收了又要丢人现眼。 “你们平时都把队标戴上,在学校里遇见违反校纪校规的情况,都要上去制止,监督批评教育,谁不服,你们就汇报给我或者刘校长,这是你们平常的责任,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秦婉璐说,“我们不会辜负老师和校长对我们的信任的。” “方鸣谦你呢?你也表个态,以后要积极一点,多向秦婉璐学习,关心集体,关心学校。” “是!”方鸣谦只得又对黄老师敬了一个队礼,觉得自己应该多说几句,回报黄老师的偏袒,“我以后一定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按时上学,不随便缺课。专心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坚持锻炼身体,积极参加课外活动。” “还有呢?”黄老师笑起来,“我看你背得全不全。” “讲究卫生,服装整洁,不随地吐痰。热爱劳动,自己能够做的事自己做。”方鸣谦抓抓头,飞快地回忆小学生手册背后的守则,大声背诵,“生活俭朴,爱惜粮食,不挑吃穿,不乱花钱。遵守学校纪律,遵守公共秩序。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对人有礼貌,不骂人,不打架。关心集体,爱护公物,拾到东西要交公。诚实勇敢,不说谎话,有错就改。” 黄老师敲敲他脑门:“很好,光背下来还不够,还要身体力行。” 两人走出办公室,秦婉璐飞来一拳:“亏你还背得出。” “干嘛?我思想上也有积极进步一面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落后。”方鸣谦拍拍胸脯说,“好歹也是两道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两小门神 十二点四十五分,秦婉璐和方鸣谦在教室里碰了头,秦婉璐拿了记名板,两人互相检查了袖标c红领巾,把身上的校服整理一下,走下楼去学校门口执勤。 新学期新面貌,学校现在把两扇大铁门锁上,只留了大门上的一道小门供师生进出,为的是方便执勤检查,起初几天大门敞开,常有顽皮的学生等到上学高峰,混在人群里浑水摸鱼混进去,刘校长这一次动了真格,对全校仪容标准要求很高。 两人走到小门边,一左一右站好,秦婉璐夹着记名板,方鸣谦拿着一册学生守则,两人经过几天培训,学会了一整套执勤流程。检查重点是红领巾佩戴情况和违禁玩具,目的是配合学校评选优秀小学。 两人早早就站在小门边,暂时还没到上学高峰,校园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操场上玩爬杆,方鸣谦趁机开始和秦婉璐闲聊。 “你觉不觉得我们像门神?”方鸣谦比出一个年画上门神的造型,“就是手里少了把武器,要举个大刀什么的就威风多了。” “我才不要当门神,难看死了,一个个都凶巴巴的,肚子还大,吓人。” “门神本来就是抓鬼的,当然要凶一点,要不要讲个门神故事给你听?” “你别瞎编,”秦婉璐低头看看胸前的电子表,“讲快点,等下过了一点人就多了。” “从前东海里头有座神山,山上有一颗大大大桃树,枝叶繁茂,绵延三千里,桃枝东北角上有一个鬼门,经常有各种妖魔鬼怪从鬼门里跑出来,偷桃子吃,后来就天上派了两个门神过去站岗,不让那些妖魔鬼怪偷桃子吃。” 秦婉璐一笑:“你又瞎编,门神就是看桃树?三千里的桃树不是要结好多桃子,后来呢?” “这两个门神,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神荼拿桃木剑,遇见来偷桃子的妖怪,神荼就用桃木剑砍,砍断手筋挑掉筋脚,再用一根桃枝,从妖怪嘴巴上穿过去,”方鸣谦比比腮帮子,“这一头穿到那一头,然后丢到海里,海里头有一条乌漆嘛黑的毒龙,血盆大口一张,丢一个妖怪下来就一口吞,嚼嚼烂咽下去,嘎嘣脆,跟吃脆骨一样。” 秦婉璐摇头笑:“你就编吧,还吃脆骨,那郁垒呢?” “郁垒拿一把桃木弓,背后插一把桃木箭,他专门等鬼爬到树上,鬼爬上去准备偷桃子了,郁垒就射他们腿,“方鸣谦做了一个射雕造型,”一箭射穿膝盖,偷桃鬼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郁垒就过去用草绳把鬼一捆,丢去山里喂老虎,老虎扑过去呜呜哇哇,撕成血淋淋几大块,吧唧吧唧啃起来,跟我们啃大排一样。” “那你要当哪个?”秦婉璐问他,“我要当郁垒射箭。” “那我只能拿桃木剑了,”方鸣谦举着圆珠笔,“桃木剑桃符这些都是辟邪的。” “那我还有其他门神,像秦琼尉迟恭,钟馗赵公明这些,你再讲讲他们。” 方鸣谦挠挠头:“那要等我回去补习一下,秦琼嘛你用半导体听评书就可以了,最近中午天天在播。” 两人说了一会话,时间就过了一点,上学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经过两人检查,接二连三跨进校门去教室。一个典型采场皮大王进入两人视野,王志群当啷啷滚着铁圈上了铁皮桥,左手拿着滚圈铁丝勾,右手拎着一把火柴枪,腰插一根陀螺鞭,斜跨军绿小书包,一条红领巾歪歪扭扭,两条红巾倒挂脖后,满脸呆痴顽愚,一身草莽风情。见到门后站着两位小门神盯着自己,王志群嘻嘻一笑,把铁丝圈从地上捡起来,往胸前一套斜跨上,低头拔腿就要闯关。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方鸣谦挡住小门,拦住王志群去路,“你的仪容不达标,要整理一下。” “好狗不挡道,”王志群拿铁丝托指着方鸣谦,“你滚开。” 秦婉璐拿着记名板从后面冒出来:“你哪个班的?叫什么?骂人要扣05分。” “咦,你们两条看门狗,管我哪个班的,不让开我揍你们。”王志群咧嘴。 方鸣谦晃了晃学生守则,指指他胸前红领巾:“你红领巾戴反了,必须正着带,你调整一下。” 王志群举起铁丝圈:“要你多管闲事,老子爱怎么戴怎么戴。” 方鸣谦又指指王志群身上的几样违禁物品:“铁丝圈c火柴枪c陀螺,你书包里是不是还有苦珠枪?这几样都不许带进学校,刘校长才说过。” 王志群从腰上拔了陀螺鞭就挥过来,方鸣谦连忙闪身躲过,秦婉璐大喊:“不许打人,打人要扣五分。” 方鸣谦拉着秦婉璐躲进小门后,把门后的掉漆铁插销合上关门:“你不把红领巾戴好,不把那几样东西丢掉,就不许你进学校上课。” 王志群从铁栅栏间伸进一只手要来拔插销,两人合力把他手挡开推回来,秦婉璐喊:“你敢硬闯?我们等下就去校长室,专门汇报你。” “六年级二班王志群,”方鸣谦说,“你先把他名字记下来,回头给刘校长。” “你们别记我名字!”王志群听到方鸣谦报出自己大名,这才把手缩回去,看看两人嬉皮笑脸说,“哎,你们通融一下,今天先让我进去,明天我就不带这些来了。” “那不行,”秦婉璐说,“我们要按规定办事。” “你们放我一马,那么认真干嘛,”王志群改换战术,“让我进去,我保证不在学校里玩这些。” “你先把红领巾戴正。”秦婉璐说。 王志群把两个红巾从脖后拉到胸前,扯扯直:“喏,这样可以了吧?” “铁丝圈,陀螺,鞭子,火柴枪,都塞进来没收。”方鸣谦指指铁栅栏,“没收了再放你进来。” “我去你妈的,”王志群听到没收二字勃然大怒,“老子幸幸苦苦自己做的,你说没收就没收?” “那你就不能进来上学,”秦婉璐举起手里的记名板,名字已经记上,“你顶风作案,要严惩。” 王志群隔着栏杆对他们吐来一大团口水,两人连忙跳开躲避,王志群一扯胸前铁圈:“妈的看门狗,你们不让老子进去,老子从后门翻墙进去。” 秦婉璐跟着要追出去,方鸣谦拉住她:“你别去,后门归三班管。我们还要执勤呢,你走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我得给他好好写一写情况,”秦婉璐拿起笔,在王志群的名字后面标注:不配合检查,骂人打人,吐口水侮辱同学,翻墙进学校,带铁丝圈c陀螺c苦珠枪不上交,态度很凶。方鸣谦看了咧开嘴大笑:“给你这么一写他要倒大霉。” “活该,谁叫他想打你,还对我们吐口水。” 几个学生在小门前问两人:“今天不开门吗?” 方鸣谦打开插销拉开小门,一一检查过胸前的红领巾后放行。偶尔有几个胸口没戴的,从书包里拿出红领巾证明自己的,也被秦婉璐要求即刻戴上,验明正身才放行。 两人检查了几十个学生后,方鸣谦站在门边,耳朵里听见咚一声,脑门上火辣辣痛起来,一个黄色的东西掉在地上。秦婉璐低头捡起来一看,是一颗风干老苦珠,又黄又硬,形状像一颗子弹头。 “有人用苦珠枪打你,”秦婉璐说,“哪个干的?站出来!” 门外一群等待检查的学生指指后面,他们探头出去一看,王志群双手放在背后笑嘻嘻走过来:“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打的。” 王志群晃过来指指两人:“算你们狠啊,前门后门都有埋伏。老子今天要是上课迟到,就是你们害的。” “你别走,过来跟我们去见校长,用苦珠枪打人。”秦婉璐出门要去抓王志群,王志群拔腿跑掉了,方鸣谦揉着火辣辣的额头,脑门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秦婉璐看了几眼又忍不住笑:“他这一枪还打得挺准的,他跑什么,下午不来上课了?” “被我们查,又打了我一枪,怕被没收,他们这种人最舍不得那几个宝贝,我猜他肯定是跑回采场自己家,把那些放好再来上课了。” “我今天一定要揭发这家伙,你痛不痛?”秦婉璐看着方鸣谦脑门上的大包捂嘴笑。 “认真执勤,”方鸣谦捂着脑门,啼笑皆非,这王志群也是胆大包天,连执勤的少先队员都敢打,“等会他来了不要打草惊蛇,先放他去教室,我们再去找校长,我叫他跑!” 一点二十八分,王志群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戴着红领巾,两手空空站在门前对两人说:“喂,这下可以放我进去了吧?” 秦婉璐看看他的红领巾:“你书包打开我看一下,我怀疑你藏了什么在书包里。” 王志群把绿书包打开,除了两本课本空无一物:“你们快点!我要迟到了。” “等等,”秦婉璐拦着门,“你态度不好,用苦珠枪打他,你先道歉再放你进来。” “你们他妈的”王志群咬咬牙,一低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了你们了,快点让我进去,要打铃了。” 两人闪身放王志群进了学校,他边跑边回头骂:“你们给我记住!两条看门狗!” 秦婉璐在本子上加了两条,用苦珠枪偷袭执勤同学,辱骂执勤同学是看门狗。上课铃响起来,两人一起走去校长室,秦婉璐把本子交给刘校长,他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罪状,又检查了方鸣谦的脑门,摸着那个大包也笑了:“你们好样的,这个王志群,等会我就去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思想品德 两人在上课后走回教室,方鸣谦脑门上的大包遭到了班上同学们的嘲笑,黄老师问他:“你脑门怎么了?执勤撞墙了?” “检查红领巾的时候被人用苦珠枪打了,”方鸣谦揉揉脑门,苦着脸,暗想这个中队长不好当,还没嘚瑟几天,就被人射来一支苦珠暗箭,以后再去校门口执勤,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横祸来,“刘校长已经去抓那人了。” “你们先进来上课,等下我帮你们去问问。”黄老师挥挥手,“这些学生太淘气了。” 方鸣谦坐回位置,秦婉璐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在座位上笑得浑身抖个不停。 快有三年了,方鸣谦想,无论秦婉璐在班上什么位置,不管上课下课,秦婉璐所在的方位,总是散发出一阵阵热度,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这块小铁皮。从报名开学两人认识的第一天起,秦婉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尽收方鸣谦眼底,她和班上其他女同学截然不同。 在其他女同学面前,方鸣谦满嘴胡话张口就来,滔滔不绝,吹牛皮如喝凉水,毫不紧张,而只要秦婉璐一靠近,加入话题圈子,方鸣谦就哑了半截,等到秦婉璐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上几句后,方鸣谦有时会莫名其妙脸红耳烫,完全没了胡侃瞎吹的气度,说话畏首畏尾前思后想,生怕说错被她笑话。 起初方鸣谦觉得是自己怕秦婉璐,后来一想又不对,自己怕的是方木根,但是两人又有一点共同之处,在方木根面前说话,方鸣谦怕的是自己说错话吃皮肉之苦,而在秦婉璐面前,方鸣谦是怕自己说得不够好,吹牛过头引她反感。秦婉璐也察觉到了方鸣谦的变化,还特意问过他几次,为什么她秦婉璐一来,他方鸣谦说话就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是不是讨厌她。后来为了避免这种误会,方鸣谦又屡次逞能,强行在秦婉璐面前卖弄,结果因为太紧张,前言不搭后语,闹出了好几次诸如丢书包一样的笑话。方鸣谦在日记里总结说:总之,我感觉她是我的克星,每次她一出现,就搞得我紧张。 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方鸣谦一直在寻找他和秦婉璐的共同点。譬如两人成绩都好,是班级前三名,这是一个共同点。两人都是班干部,这也是一个共同点。两人都喜欢集邮,这又是一个共同点。现在两人又当上了中队长,一起在校门口执勤,这是他们之间的第四个共同点。方鸣谦相信,只要他努力,他和秦婉璐之间的共同点会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共同点越多,就越能把他们和其他人区分开来,秦婉璐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在某些方面又和他方鸣谦有这么多共同点,所以,在未来秦婉璐的心里,他方鸣谦也会达到这种境界,独一无二又极其相似。 这是小小方鸣谦的如意算盘。和秦婉璐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两人参加的各种活动越多,他们的共同点也就越多。为了这个目标他一直在默默努力,除了偶尔一两次在分数上超过秦婉璐,会让她伤心哭泣,回家挨打之外,方鸣谦还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刘校长打断了方鸣谦的沉思,他在教室门口朝方鸣谦招手:“你出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黄老师点点头:“快去看看。” 方鸣谦走出教室,王志群垂头丧气站在走廊上盯着自己脚尖。 “是不是这个人用苦珠枪打你?” 方鸣谦点点头,王志群并没有负隅顽抗狡辩抵赖,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不让我进来上课,我就拿苦珠枪打了他一枪。” 黄老师走出来,和刘校长说了几句,刘校长说:“那你先去他班上公开道歉,跟他认错。” 一行四人走回教室,黄老师要方鸣谦站在讲台高出来的水泥台阶上,王志群站在台阶下,闷声闷气对方鸣谦鞠躬:“对不起,我错了,不该用苦珠枪打你。” 刘校长拍着他的脖子:“你连执勤的同学都敢打,实在不像话,今天先让你道个歉,承认一下错误,接下来我还要处理你。” 刘校长拉着王志群走了,黄老师把方鸣谦拉过去看了看脑门肿起的大包摇头笑:“你每次都这么倒霉,下次学聪明点,等下课来办公室,黄老师给你擦点药膏。” “噢,谢谢黄老师。”方鸣谦回到座位,黄老师继续讲着思想品德课,讲到快下课时,有了新任务。 “黄老师提前布置一下作业,你们回去都准备准备,下个礼拜三,每个同学都到讲台上来,做一个演讲,简单和大家说一说自己的理想。” 教室里响起一片嗡嗡声。 “理想就是,你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工作,”黄老师说,“再补充一点,每个同学不光要说自己的理想,还要说一说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理想。” 教室里的嗡嗡声更大了。 “这个作业的难度有点大,我希望同学们认真一点,回家好好准备,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回家也问问你们家长。” 下课铃响起,黄老师大手一挥:“方鸣谦跟我去涂药。” 黄老师把一瓶绿药膏按在肿块上,涂的方鸣谦唉哟唉哟直叫。 “你怎么这么笨,老被这些捣蛋鬼欺负,”黄老师涂了药膏,“他打你你不会躲啊?” “他打冷枪,”方鸣谦撇着嘴,“偷袭我,不是好汉。” “刘校长和我说了,要好好罚那个人,”黄老师又扑哧一笑,“你是我们学校第一个执勤负伤的同学,下礼拜一开全校大会说不定还要表扬你呢。” “我才不要表扬,”方鸣谦说,“又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表扬我,他们以后又要笑我,看到我就问,方鸣谦,给我们说说,那一枪是怎么打中你脑门的。” 边上的徐老师听了也发笑:“那还不好?你这种事迹可以当成见义勇为来表扬了。” “黄老师你跟刘校长说说,批评批评那个王志群就行了,别表扬我,我公公跟我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刘校长要是为了这事表扬我,那些有苦珠枪的人听到了,以后就专门拿苦珠枪打我这种出头鸟,我脑门上天天都是包。” “你这张嘴啊,”黄老师拧住方鸣谦脸笑,“好话没有几句,说这些最起劲,以后学聪明点,别吃亏,知道吧?” 方鸣谦点点头:“黄老师,你布置的这个理想的作业,到底要怎么说才好?” “黄老师先不告诉你,你要回家打了草稿,拿给黄老师看,黄老师再教你。你先回去问问大人怎么写。” 方鸣谦点点头走出办公室。放学后方鸣谦和秦婉璐c吴永强c李响一起去学校水泥球台上打乒乓球,吴永强一边挥球拍一边问:“我搞不清我的理想是什么,你们的理想是什么?说来我听听看。” 秦婉璐说:“我的理想是当医生。” 方鸣谦问:“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秦婉璐说:“我妈说等我大一点,就带我去做手术,把脸上这块胎记弄掉。我想其他地方肯定有和我一样的人,脸上也长胎记,等我当了医生,学会手术,我就可以帮助他们,解决这种烦恼。” 吴永强龇牙咧嘴:“胎记要怎么去掉?把脸上那块皮割掉吗?咦,想想都好可怕。” 方鸣谦迅速理解了秦婉璐的意思,帮助他人,他转头对吴永强说:“你闭嘴,好好打你的球,你长大了到底想干什么?” 吴永强晃晃脑袋:“要不就跟我爸一样,当个包工头,带老乡去干活。” 李响笑:“你这算什么理想,当包工头?班上同学会笑你的。” 吴永强说:“笑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爸人缘特别好,我们老乡都喜欢跟他干活。李响李响,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当科学家,”李响撒谎说,“在化验科里上班,跟我妈有点像。” “切,你还好意思笑我当包工头,你还不是跟你妈一样,我觉得你这个理想也没什么好玩的。方鸣谦,你的理想是什么?” 方鸣谦楞了一下,也开始撒谎:“我小时候想当岳飞,后来有一段时间想当海军,再后来又想当火车司机,最近又想当魔术师。” 蒋文波和陈奇峰走过来听到,陈奇峰说:“你哪有那么多理想?都是是幻想吧,理想是可以通过努力一步步实现的,那才叫理想,对吧李响?” “魔术师是干什么的?”李响不理陈奇峰。 “变戏法的,什么让火车凭空消失,大变活人,对吧?”秦婉璐问,方鸣谦对她点点头。 “变戏法有什么意思,”吴永强说,“哄小孩的,穿帮了还要被人赶下去。” 蒋文波嘿嘿笑着看吴永强:“我的理想是跟我爸一样,当一个工程师,你爸要按我爸设计的图纸施工,以后你当包工头,也要按我的图纸施工。” 吴永强呸了他一口说:“哪个要按你的图纸施工,我爸他们不用图纸,自己就会盖房子。你当工程师?你当了工程师请我去施工,我都懒得去!” 陈奇峰踊跃地挥着双手喊:“嘿,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理想是什么?” “你的理想是什么?”他们看着陈奇峰。 “嘿,我不告诉你们,下礼拜你们就知道了。” “他的理想是当神经病。” “天天在神经病院一个人自言自语。” “嗯,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自己对着墙都可以说一天。” “说完还要问房间里四堵墙,嘿,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方鸣谦接着打趣,学着陈奇峰的样子挥手喊,“嘿,我不告诉你们,等下个礼拜我没吃药你们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远大理想 回家路上,方鸣谦遇到了久未谋面的金峰华,他正提着一个空瓶去青年商店打酱油,方鸣谦拦住他问:“小庆小庆,你们班思想品德布置了作业没有?你的理想是什么?” “你陪我打酱油我就告诉你。” 两人走进青年商店,店员接过空瓶套上漏斗,揭开木板拿起木勺,从大缸里打了两勺酱油把空瓶装满。 “我的理想嘛,要长得像我爸那么帅,然后谈几个我姐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最后找一个跟我妈一样漂亮的女人结婚。当大工程师,设计飞机坦克大炮,航空母舰,然后铲平小日本。” “你爸帅是帅,就可惜个子不高,”方鸣谦忍不住打击他,“还喜欢做饭。” “你懂个屁,我妈就喜欢我爸这样温柔多情又有才的,你懂不懂温柔多情?” “我不懂,我是粗鲁没文化的野小孩,长大了就是粗鲁的野男人,你温柔多情去吧。” 两人走过槐树下,王泉站在路边用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他们,金峰华问:“王泉,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泉指指金峰华手里的酱油瓶:”你让我尝一点我就告诉你。“ 金峰华拔掉瓶塞,王泉把手指伸进酱油瓶,沾了一点酱油放进嘴里咂了几下:“我的理想是天天都能吃肉。” “那你去动物园当老虎好了,”金峰华说,“天天吃肉算什么理想。” 刘波和周攀在树下打弹子,他们又过去问:“肥狗,猫胖,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刘波瞄着弹子:“我的理想是早点毕业出来去当兵,转业回来去保卫科上班,你们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周攀说:“我的理想是当肥狗的领导,不管他干什么,我都是他领导。他去保卫科上班,我就是保卫科科长。” 周攀的理想得到了他们的称赞,刘波一个弹子打偏转身笑:“你要当我领导?好啊,那我就去挑大粪,管挑大粪的是什么官你知道吧?” “卫生局的呗。”周攀说。 “你想得美,还卫生局,我告诉你,你最多也就当个厕所所长。” “厕所所长是干什么的?”金峰华追问。 “厕所门口卖票的。”刘波答。 金峰华转身面对方鸣谦:“问了一圈,就你一个人没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方鸣谦跑回院子,回头对他们喊,“反正比你们都要厉害!” “你要比谁厉害?”李锡生听到他的呐喊问他,“你又开始吹牛了。” “黄老师下个礼拜要我们上讲台,说一说自己的理想,我还没想好我的理想是什么,”方鸣谦问李锡生,“公公公公,你的理想是什么?” 李锡生说:“我的理想么,就是你好好读书,每个学期都考班级前三名,当三好学生。” “那都是我的事情,跟你自己没关系,不算不算,你得说自己的理想。” “公公现在没有理想,就想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你妈妈你小姨都过得好,我再存点钱给你留着。” 方鸣谦又问沈勤楠:“婆婆婆婆,你的理想是什么?” 沈勤楠说:“我的理想呀?我的理想是你快点长大,讨个老婆,给我生个重外孙。” 两人人哈哈笑起来,方鸣谦羞得满脸通红:“问你们理想,你们说讨老婆,说这种理想,黄老师还不骂死我。” “我们没文化,你去问问有文化的,像余公公啊,你爸爸妈妈他们。” “不管有没有文化,人都有理想的,黄老师要我多问问,多参考。” 方鸣谦晃去赖健康面前:“舅舅,你说吧,你的理想是什么?不要说大屁股女人这种,要正经一点的理想。” 赖健康搔搔头:“你舅舅我没有理想,我就想多打家具多赚钱。” “那你从小就想当木工吗?你说说你小时候最想当什么人。” 赖健康回忆起遥远的乡下生活,茫然出神,过了半晌才嘿嘿一笑:“我小时候最想当一个敲糖的,每天糖要是卖不完,就留给自己吃。” “你小时候不认识我,”方鸣谦抖起来,“不然我有好多牙膏皮给你换糖。” 方鸣谦一靠近黑石头,黑石头就坦白从宽:“我想当你舅舅那样的木工师傅,带徒弟挣钱。小时候我想当兵,当兵回来可以当干部,起码也是个先进积极分子。” 小泥鳅说:“你再烦我,我就不给你做驳壳枪。” 审问了一圈,他们一起揪住方鸣谦问:“你呢,你长大了想当什么?” 方鸣谦嘿嘿一笑:“我啊,我长大了要当作家。” “当作家?当作家有什么好?” “我要把你们的事都记下来,流芳千古。” 赖健康敲了他一记:“什么流芳千古,不吉利,呸呸呸。” “这样大家都知道,江阴有个赖健康,心灵手巧做木工,就是身上毛太多,一头鸟窝毛胡子,漂亮女人他不要,他只喜欢大屁股。” “我不喜欢大屁股,我喜欢打你屁股!”赖健康要来抓他,方鸣谦又跑出去,跑进了曹香林家。 “曹叔,我们有任务,要讲一讲自己的理想,我来来问问你有什么理想?” 曹香林半闭着眼睛看他一眼:“我的理想跟你爸爸一样,去温州。” “不要说这些,说点你心里真正想的事情,老想着做生意赚钱,一点意思都没有。” “心里头真正想的啊?哎,我跟你讲一讲我那天做的梦。” 曹香林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会:“我那天早上到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变成了一条四脚蛇,在草里抓虫子吃,边上突然跑出个大公鸡要啄我,那个大公鸡好凶,有楼房那么高,嘴巴又尖又黄,吓得我半死,我就使劲跑使劲跑,到处钻到处躲,那个大公鸡追着我不放,从草里一直追出来,我游过一条河,它还飞过来,我看到地上有个洞,赶紧钻进去,结果慢了一部,它一口把我尾巴啄掉了。” 曹香林摸摸屁股,为被啄掉的尾巴感伤:“但是后来我躲进洞里,屁股甩一甩,发现尾巴又长出来了,躺了一下,尾巴一下子长得就跟原来一样了,我在梦里还摸了一下,冷冰冰的,又粗又肥。” “所以醒过来以后我在想,要是人能跟四脚蛇一样就好了,它尾巴掉了自己会长出来,我们人手啊脚啊断了,过几个月自己也能长出来,你说这个理想好不好?”曹香林抖着空荡荡的裤管,“你摸摸看,做了那个梦以后,我感觉自己这条腿长了一点出来。” “那你就发财咯,”方鸣谦去摸了摸曹香林圆滚滚的断肢,“你一条腿甩掉抖一抖,又长一条出来,全世界都要请你去讲座。” 曹香林嘿嘿笑着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腿长了一点出来?” “那你的理想是当四脚蛇啊?”方鸣谦问,“这我不能去讲台上说,黄老师要批评我的,不过我可以讲给别人听,你这个理想还稍微有那么一点意思。” 回到院子吃了晚饭,方鸣谦就走去自己父母家,发现客厅c卧室厨房三道们都锁着。他敲了客厅半天门,身后厨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方木根站在门后,隔着一小条门缝问:“你又来干什么?” “黄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我要来问问你怎么写。” 方木根从厨房走出来,关了门:”你要问什么作业?快点问。“ “黄老师要我们说一说自己的理想,爸爸我问问你,我要怎么样才显得比较厉害?能把别人比下去?” “你就说你要做生意,赚大钱,开大公司。”方木根简单粗暴地回答了他。 毛有志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来:“你说得太简单了。” 方鸣谦从方木根腋下穿过去钻进了厨房,毛有志正蹲在一捆缆线前,拿着一把刀,杀蛇一样给一根粗粗的黑缆线开膛破肚,取出里头红红绿绿五颜六色的电线芯。 “毛叔叔你在干嘛?”方鸣谦看着满厨房五颜六色的电线,“你们在搞装修吗?这么多电线。” 方木根从后面进来,要推方鸣谦出去,毛有志说:“哎,让他在里头,你自己儿子有什么关系?你们老师要你们干嘛?理想是吧?我跟你说一说我跟你爸爸小时候的理想,他不好意思跟你说。” “你爸爸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个城里人,吃商品粮,有城镇户口,在单位上上班,回家浇浇花看看书,最好是在学校里头当老师。这个你不知道吧?” 方鸣谦笑:“难怪我小时候他那么喜欢教我做题,那你呢?” “我小时候想当皇帝。” 方鸣谦大笑:“你要当什么皇帝?保育院皇帝还是井下放水皇帝?” “你不要笑,”毛有志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跟我和你爸爸一样,也没读过什么书,都是从小放牛的泥腿子,后来还当过和尚,他都能当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黄老师说,要能实现的才叫理想,不然就是幻想。” “我管他理想幻想,反正我小时候想当皇帝,现在偶尔还会想一下,要怎么样一步步当这个皇帝。” “那你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告诉我,我也学习一下,当皇帝厉害了。” “怎么当我才不告诉你,被你学去了,以后不是要跟我抢皇帝位置了?”毛有志站起来,用脚踩住电缆线,拽着一捆电线往上一拉,吱吱拉出一长条五颜六色电线,“我就问你,等我当了皇帝,你要我封你一个什么官当当?快想,一c二c三!” “我不要在你手下当官,”方鸣谦说,“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昏君,你分我点地,让我当个大地主好了。” “这个还不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地都是我的,”毛有志打开电工刀,削去一截电线皮,露出里头紫红色的铜芯,拉着电线皮一扯,拽出一整条铜芯,在手上绕成一团丢在地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等我当了皇帝,你不想当官都不行,我逼着你当官,天天让你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躺在床上数钱,什么都不用干,这样好不好?” 方鸣谦看着地上一卷卷铜芯:“毛叔叔你是不是喝酒了?你醒醒,电线拔了皮就没用了,你快点醒醒。” “我们要的就是没有皮的电线,”毛有志说,“当皇帝第一步,你先要有钱,有钱才能招兵买马,别人才能听你的话,才会为你做事,你要是没有钱,就只能一辈子给别人干活,看别人当皇帝。” “所以我跟你说,”毛有志把地上的电线芯盘成一个紫红色大球,“理想这种东西,千万不能是什么当兵当司机,这些统统都是没有出息的,你要么没有理想,要有理想,就一定要是大理想,你懂了没有?” 方鸣谦若有所思,方木根把他推出厨房门:“你听听就好,你这个样子,以后能混口饭吃,跟我一样有个饭碗就不错了。” 方鸣谦从厨房出来,李秀兰在客厅开了门喊他:“你给我进来。” 方鸣谦进了客厅,发现地上放着两个大袋子,里头装满了蛇皮一样的胶皮,李秀兰换了一身灰扑扑的劳动服,提着两个大袋子带方鸣谦出了门下了楼,走到水泥桥上,方鸣谦问:“妈你这么晚要去哪里?” “你快点回工人村,以后不要上来了!”李秀兰隐约带着哭腔,“你再来,我就让公公打你屁股。” “黄老师要我们” “我都听到了,什么理想不理想,我现在只有一个理想,你爸爸能好好上班赚钱养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永强小传 吴永强,银山地质三分队人氏,绰号荞头。荞头又名藠头,形似蒜瓣,下圆上尖,酷似吴永强头型。 荞头植物学名薤,说起薤(xiè)字,还有一首《薤露》以飨读者,歌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当然,这首略显忧伤的调子和吴永强本人之间有巨大的反差。 少年吴永强性格开朗外向,活泼健谈,当被问及为何具有这样羡煞旁人的性格优点时,吴永强介绍了自己人生的三大信条。 第一c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这是小小吴永强的安身立命之本。多年以来吴永强一直恪守这个信条,古人云: 父母恩情似海深,人生莫忘父母恩;兄弟本是同根生,莫因小事起争论; 生儿育女循环理,世代相传自古今;手足之情诚可贵,万事皆念骨肉亲; 为人子女要孝顺,不孝之人罪孽深;人生难得兄弟爱,同心协力变成金; 家贫方能出孝子,鸟兽尚知哺乳恩;谦让尊敬情意长,天伦之乐喜融融; 父子原是骨肉亲,爹娘不敬敬何人;为人当数孔让梨,桃园结义刘关张; 养育之恩不图报,望子成龙白费心;山上打虎亲兄弟,历代相传美名尊; 家有严父慈母,一哥一姐的吴永强孝敬父母,尊重兄姐,对朋友也显得热情大方,主动礼貌。 家人和朋友,是吴永强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基石,小时候父母是参天大树,是依靠,是庇护,长大了,朋友是拱月的众星,是交情,是人脉。 第二c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一条是吴永强在病榻前突然顿悟的。 四岁那年吴永强得过一场严重的小儿伤寒,起初误诊为一场感冒,两周后,当吴永强身上爆发出片片玫瑰花般绚烂的丘疹时,赤脚医生摇头叹气走到门外,暗示家人情况不妙,爹妈兄姐哭哭啼啼,以为吴永强要撒手人寰。 之后几天,大哥吴永红和二姐吴小丽轮流在吴永强床边陪护,他们为他摇起拨浪鼓,唱起一支又一支童谣儿歌,吴永强在高烧和腹泻间歇睁开眼,在拨浪鼓和童谣带来的种种欢乐里,吴永强小小的身躯爆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和伤寒病魔做起了抗争。 一周过后,坚强的吴永强不治而愈,家人喜极而泣,对于这个奇迹,吴永强解释为,要是没有我哥和我姐天天哄我开心,我早就不在了。所以,开心才是战胜病魔的不二法门。 病愈之后吴永强就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人生不管得不得意,都要尽欢。从此吴永强就坚持在寻找世界有趣的一面,少年吴永强的口头禅是,人活着要是不好玩,不如死掉算了。 为了让生活有趣好玩,吴永强爱上了说笑话,笑话是他对抗无聊生活的有力武器,每当听到一个新笑话,吴永强在自己哈哈一笑之余,还要不遗余力把这个笑话散播到教室每一个角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由此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少年吴永强逃避一切艰深难懂c生僻玄奥的事物,譬如读书和写作业。 吴永强害怕沉默,所以总是喜欢大声朗读课文,遭到了同桌秦婉璐的嫌弃。 写作业需要思考,思考本质上是一件孤独的事情,所以吴永强选择抄作业,嬉皮笑脸问人借作业,开开心心抄完还作业,一来一去,有两次机会打发思考的孤独。 第三c合群,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活得合群是吴永强的另一个人生目标,他有一个强迫症般的标准,每天必须出门,和十个熟人打过招呼,和每个人说话时间超过十分钟。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在一起,那才是吴永强的极乐世界,只有在人群里,吴永强才如鱼得水,浑身充满干劲,他来自大家庭,成长在大集体,吴永强积极参加各种集体活动,从大扫除到课间操,从年级汇报演出到集体处分,任何超过三人的活动,都能让吴永强找到集体归属感。 吴永强喜欢李响,不仅因为李响长得漂亮,成绩优秀,还因为李响喜欢和他说话。对吴永强那些不好笑的笑话,李响也总能报以礼貌性的假笑,而不像方鸣谦那样,趁机落井下石泼冷水,吴永强觉得李响很懂人情世故,是自己的好听众。 吴永强喜欢李响的年头超过了大多数人婚姻的年头,即使到今天,想起少女李响,吴永强油腻的老脸依旧会泛出傻笑,他心里至今还有一个小小水泥乒乓球台,在放学后的夕阳照耀下,闪烁着青色反光,吴永强在乒乓球台前给众人讲着笑话,等着李响背着书包慢慢走来,两人在晚风中各自握着一块红双喜球拍,在红砖竖成的球网上,来来回回打那只小小白色乒乓球。 礼拜三下午,几个男生说了自己卡车司机和解放军战士的人生理想后,吴永强穿着一件天蓝色夹克衫走上讲台,红领巾系在光脖子上,衣襟敞开,露出红色鸡心领毛衣。 他往讲台上一站,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幸福时刻,平时他总是嫌听众人数不多,而今全班人正襟危坐,抬头挺胸,等着听自己讲话。吴永强故作羞涩对全班笑了一下,引起台下一片嘘声,他这才以讲笑话的口吻谈起了自己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包工头,带老乡一起出去干活挣钱。” 台下响起一片哄闹声。 “你们别闹,听我讲嘛,”吴永强搔搔脑袋,“我给你们讲讲当包工头有什么好,先拿我爸举例。” “我爸就是个包工头,我们老乡都很喜欢他,因为跟他干活能拿到钱,跟别人干活,不一定能拿到钱,我爸发钱很准时,从不拖欠,有时候还自己先垫钱发工资。我们老乡都说,我爸讲义气,够意思,我长大后,也要做一个像我爸这样的人,说话算话,一呼百应。” “每年我爸都要带老乡出门干活,有时候去几个月,有时候去一年,方圆几百里他都跑遍了,他认识的人很多,认识的单位也很多,经常有人请他吃饭谈生意,朋友多,去哪里都有人招待,等于免费出门旅游,我爸每次回来,都会跟我讲很多工地上好玩的事情,给我带很多土特产,都是他朋友送他的礼物。” “我爸这个人虽然有点凶,但是对我们都很好,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们买新衣服,我妈没有工作,我们家四口人,都靠我爸挣钱养活,虽然我家没什么钱,但是我们过得都很开心,一大半是我爸的功劳,一小半是我妈烧菜烧得好吃,随便什么菜,只要我妈烧,都色香味俱全,白菜都能烧出猪肉味,你们要不信,来我家吃几次饭就知道了,我请你们吃,保证不收钱。” 班上同学都笑起来:“荞头,那你家要被我们吃穷了。” “其他同学不要起哄,”黄老师笑着说,“吴永强啊吴永强,你这个理想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要当科学家当老师,你鹤立鸡群要当包工头,你来给我们说说,你为什么要当包工头。” “我为什么要当包工头啊?因为我口才好,喜欢说话,喜欢交朋友,”吴永强又摸头作害羞状,“我爸说,当包工头在外面联系业务,一要会吹,二要能说,三得脸皮厚,我脸皮厚不厚我不知道,但我这个人跟谁都玩的来,所以我觉得我挺适合当包工头。你们别老笑我想当包工头,我认为,包工头也体现了一种集体主义精神,让老乡人人有活干,个个挣到钱,自己也能挣到钱,大家都很开心。” 吴永强偷偷看了李响一眼,集体主义这个论点,是李响仔细看过吴永强演讲稿后,特意帮他加上去的论点。 “包工头还具有集体主义精神?”黄老师又笑,“你给我说清楚,不要想糊弄过关。” “黄老师,你总说我学习不认真,”吴永强摸出一张小纸条,嘿嘿一笑:“这次我是认真做了准备的。” 他摊开纸片,对着念起来:“国家c集体和个人三者之间的利益,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国家利益c集体利益是通过每个劳动者的集体努力来实现的,而国家利益c集体利益的发展,又是个人利益得以实现的最可靠的保证,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 吴永强放下纸条:“我爸属于个人,他带老乡出去干活,他们就是一个集体,他们盖的房子c造的桥c修的路,大部分都是国家的工程,我爸他们做得好,工程质量可靠,国家利益就得到了保证,验收完工程,都合格,国家高兴了就发工钱,我爸他们拿到工钱,集体劳动也得到了回报,大家都拿到钱,我爸也赚到了自己那一份,个人利益也实现了,所以,我觉得这是国家c集体c和个人利益的统一。” “所以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具有集体主义精神的包工头,好啦,我讲完了,你们可以鼓掌了。”吴永强咧开嘴傻笑,举起手挥舞。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不仅因为吴永强的演讲富有集体主义精神,更是因为吴永强在班上有良好人缘。 黄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吴永强的头:“这次你说的还不错,黄老师让你过关,下面哪一个同学上来说说?” 早就急不可耐蒋文波在座位上举起手:“黄老师,我来我来。” “好,下面我们欢迎蒋文波同学上台讲一讲他的理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文波小传 蒋文波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圆脸阔口,两只招风耳,一对卧蚕眉,绰号保罗来自红极一时的大音乐家保罗莫里哀,蒋文波长相酷似那个大脑门圆脸音乐家。生在三个姐姐照料的温柔富贵乡里,蒋文波最大的苦恼是缺乏男子气概。作为家中的二号男子汉,蒋文波从小就被教育:要有男子气概。 什么是男子气概?孔武有力?阳刚之气?蒋文波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大脖子细,挂着两条鼻涕龙的男孩陷入了沉思。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蒋文波发现班上具有男子气概的都是采场同学,尤其是那些留过三四级的,碗大的拳头,铁塔般强壮,骂娘雄浑有力,打架毫不留情。为了向他们学习男子气概,蒋文波试图和他们做朋友,接触了一段时间,很快如方鸣谦一样,蒋文波成了他们的出气包和笑料。直到邓友忠成了蒋文波的朋友,情况才得以改善。 邓友忠是班上最强壮的男生,脸黑微胖,嘴角有一片毛茸茸的胡子,手腕有蒋文波小腿那么粗,当蒋文波被几个人拖去教室后,当摔跤练习沙包戏弄时,邓友忠用一句男子气十足的话解救了蒋文波:“你们老欺负他干嘛?要不要跟我摔一摔?” 留级生们当作没听见,嘻嘻哈哈跑出了教室,没人愿意招惹铁浮屠邓友忠。 邓友忠怜惜地望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蒋文波:“你回家要多吃点饭,长高一点才不会被人欺负。” 保护伞邓友忠的兴趣,是在课间举办扳手腕比赛,他声称整个年级,谁要能在扳手腕这个项目上赢过自己,他就把亲手制作的火柴枪送给那人。为了火柴枪,挑战者接二连三纷沓而至,在课间带来一场场脸红脖子粗的扳手腕比赛娱乐众人。 两人伸出右臂支起肘子顶住桌面,搭上手腕在课桌上摆好姿势,身子半蹲,屁股高高撅起,像是在蹲马步,又像在上大号。 一二三的口令后,对面挑战者开始发力,掰着邓友忠的手腕往下压,脸孔泛红扭曲,颈下现出腐竹一样的纹理,邓友忠铁臂纹丝不动,偶尔还故意放水,手腕微微后倾,让对方看见一丝希望。 把玩对手一分钟后,邓友忠反击的标志性动作是眉头一皱,鼻孔涨大,身子往下一沉,伴着嘴里一声嘿哟,铁臂如一根液压机械杆杠,毫无预警毫无抵抗,啪一下把对手手背压在桌面,毫无悬念获得胜利。 蒋文波和邓友忠玩熟后,课间喊来吴永强方鸣谦,以三对一,三人六只手齐齐贴上邓友忠手臂,想要合力将他扳倒,邓友忠手臂被他们扳得往后倒去,快要超过四十五度时,邓友忠这才大喝一声发力,铁臂强行举起,一用力,将三人连着课桌一起掀翻在地,邓友忠哈哈大笑:“你们还是再吃几年饭,再来打我火柴枪的主意。” 邓友忠在蒋文波心里,位列班上男子汉排行榜第一。 如果说邓友忠还让蒋文波心存一丝幻想,认为过几年自己也可以强壮如斯的话,那么学校运动会则打碎了蒋文波的幻想。 蒋文波和吴永强陈奇峰方鸣谦一起报名参加了团体接力赛,体育老师用一个大铁勺装满石灰粉,在水泥操场上拖着大勺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老师倾斜铁勺,把石灰粉倒成粗细均匀的一条白线,在水泥地上画出了白色椭圆跑道。 参赛男生分成两组,方鸣谦和陈奇峰站在二棒处等待,吴永强蒋文波在起跑点蓄势待发。四人的赛跑策略很简单,前三轮尽力领先扩大优势,最后让蒋文波冲刺夺冠。 发令枪一响,枪口冒出一团青烟,吴永强手握红白两色接力棒,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在第一棒里力拔头筹,方鸣谦拿着接力棒,跑得小脸发白,无惊无险跑完第二棒,继续领先,把接力棒交给了陈奇峰。 陈奇峰人来疯劲头上来,歪歪扭扭踏着小碎步跑,因为领先太多得意洋洋,还停下拍了拍屁股惹得全场发笑,陈奇峰把接力棒交到蒋文波手里,他领先了将近五十米,蒋文波甩着两条鼻涕,拼尽浑身气力,冲向最后的二百米夺冠道路,一心想要拿下小组第一。 然而第四棒选手们一个个喘着粗气,大长腿迈着大步,小短腿迈着碎步,罗圈腿迈着八字步,一个个都在中途超过了蒋文波,先发后至,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蒋文波满脸懊恼,其他三人轮流过来安慰蒋文波,蒋文波却在心里明白了一件事,即便和同龄人相比,他也不具备体格和速度上的优势。 蒋文波为了这件事一度十分苦恼,决定体格高大强壮的是先天遗传和基因,就像泡妞一样,有的人生下来就会,有的人一辈子不行。 蒋文波回家看了看,爸爸蒋世维是竹竿体型,他又看了看妈妈,柳云妹方脸瘦削,再看自己的三个姐姐,一个个弱不经风,细皮嫩肉,都是瘦骨嶙峋的身段,他叹一口气,知道今生和强壮二字无缘。 苦恼了一个多星期后,蒋文波接受现实,他开始寻找后天可以培养的男子汉特征。迷茫的蒋文波问蒋世维:“爸爸,你说什么样才算真正的男子汉?” 蒋世维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们总说要我有男子气概,可我这么瘦,我什么时候才能长成一个男子汉?” 蒋世维笑着摸摸他肋下的排骨:“男子气概,不是块头大,也不是力气大。” “那什么才是男子气概?” 蒋世维指着他的胸口,又指指他的大脑袋:“真正的男子气概在这里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能做到这些,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修身,齐家,治国,”蒋文波数出手指,“还有平天下?是不是要带兵打仗?” “格物致知,”蒋世维留下一句难以参悟的谜语,“你现在还小,爸爸告诉你,想要做男子汉,你就要好好学习各种知识,锻炼身体,培养一个好性格,能做到这些,你离男子汉就很近了。” 在蒋世维的教诲下,蒋文波一点点领悟了那些深奥字词的意思,还有了自己的可执行标准,智慧和中庸。 蒋文波的智慧和中庸体现在他很少有偏激时刻,也不做出格的事情,每当四人之间起了争执,要他投票站队时,蒋文波总是笑眯眯说:”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都支持,要不然你们石头剪刀布解决吧?“ 蒋文波成绩位列中游,对班上同学总是一副温和笑脸,态度平和得经常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礼拜三下午,蒋文波在吴永强说完后上了讲台,大脑门上冒出紧张的汗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环视一圈,笑眯眯对大家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什么人是真正的男子汉?我爸那样的高级工程师,才是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爸参与设计过矿里的一号竖井c二号竖井c尾砂坝,和其他很多厂房,为矿里做出了很大贡献,但我爸这个人很谦虚,从不在我面前夸自己,他总是教导我,要少说空话,多做实事。长大以后,我不仅要当工程师,我还要努力超过我爸,参与设计大桥c铁路一类的大工程。” “真正的男子汉,有一个智慧的头脑,和百折不挠的坚强性格。我爸告诉我,男子气概,不是比力气大,也不是比谁更强壮,而是责任感和奉献精神,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蒋文波抹了一下额角亮晶晶的汗珠。 “我想当工程师,是想要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设计高楼大厦,铁路和大桥,有了这些基础设施,我们的国家就会更加繁荣富强,城市更美观,交通更便利,出行更快捷。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设计出来的这些,却能存在几十年百年或几百年,大家因为我的设计,过得更加快乐幸福方便,这就是我的愿望。” 班上同学自发为蒋文波热烈鼓掌,台上的蒋文波顿时脸红起来,他等掌声小一些时才补充说:“我离一个工程师的理想还有很远的距离,所以我会坚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一点达到这个目标,希望大家以后也能提醒我,支持我,鼓励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当上工程师,设计大桥了,我想请大家一起站在我设计的桥上,合影留念,证明一下我没有吹牛。” 班上又一次响起掌声,蒋文波笑了一下,为了显示真正的男子气概,领导力,他看着吴永强说:“我爸说了,所有的包工头,必须按工程师设计的图纸施工,不按图纸施工,工程要出问题的。” 面对蒋文波突如其来的打压,吴永强显得有些生气,坐在位置上大声反击:“我就是不按你设计的图纸施工,你本事那么大,自己一个人去挑沙子拌水泥打地基好了,画什么设计图纸!” 黄老师制止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你们都不要吵了,蒋文波,你的理想很好,吴永强,你的理想老师也很欣赏,蒋文波,你说完就下去吧,我们抓紧时间,欢迎下一个同学,下一个是谁?” 李响从座位上站起来,马尾辫一甩一甩走上了讲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李响小传 李响在家中排行老二,响字源自出生那晚她哭声格外响亮,整个职工医院走廊上都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啼哭。 小学时代李响模样非常可爱,圆脸大眼睛,睫毛很长,眼睛黑多白少,眨眼时给人以水波晃动的忽闪忽闪感。四班男生的集体回忆里,第一次参加汇报演出的李响穿着一件大红裙,胸前的白色蝴蝶结随风起舞,和马尾辫上颤动的大红花相映成趣。喜欢李响的男生为数众多,从陈奇峰c吴永强到陈振威,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李响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姐姐李玉。姐妹二人有一个终生难忘的故事可以一说。 那是李响二年级的一个礼拜天,姐妹二人一大早就起床,李玉骑车带李响去街上百货大楼买糖,车是家里新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身漆皮油黑发亮,不锈钢把手反射出七彩弧光,六年级的李玉惦起脚尖踩着踏板,妹妹李响坐在后座,红裙随风起舞,骑到街心花园处,李玉用拇指一拨龙头上那只白铃铛,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声。 姐妹俩在百货大楼前停车,去买冠生园花生牛轧糖。冠生园牛轧糖,蓝白格子糖纸上印着花生壳和花生仁,剥开糖纸,白色绵软的充气糖果里包着些许淡黄花生仁,是姐妹俩最喜欢的糖果。 姐妹俩提着两斤糖果从百货大楼出来,欢天喜地准备回家时,发现刚才停车的位置,如今停的是一辆永久牌载重自行车,姐妹二人感到一阵迷茫,在百货大楼前密密麻麻一排排自行车里寻找自家的凤凰自行车。 一番寻找无果,李玉捏着凉冰冰的自行车钥匙,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问李响:“你还记不记得,我停车的时候有没有上锁?” 李响摇摇头:“这我哪记得,我就想赶快去买糖。” “我可能没锁好,车被人推走了。”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李玉心头,自行车是家里的重要财产,一个月工资才能买一辆,想到轻易就丢掉了父母一个月工资,姐妹二人在愧疚之余都感到万分恐慌。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李响看着惊慌失措的李玉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踱步。 “我们好好找找,可能有人跟我们开玩笑,把车推到路边了。”李玉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心存一丝幻想。 她们开始沿街寻找凤凰自行车。 “我们家车很新的,你仔细看,发亮的都要过去看一看。”李玉吩咐妹妹,她们从百货大楼门前一直找到电影院门前,又从电影院找到菜市场,接着走过大桥一直走去工会电影院,在工会电影院的停车棚里,姐妹俩望着一排排一辆辆自行车,眼前一亮。姐妹二人发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停在宣传栏前,李玉欢呼一声,满心欢喜跑过去,把手里捂得发烫的钥匙往锁孔一插,咦了一声,钥匙对不上号。 李玉心生疑惑,反反复复把小钥匙对着锁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打开车锁。 一个大人走过来:“你们动我车干什么?想当小偷?” 被指认为小偷的姐妹二人脸上烫起来解释:“这是我家的车,刚才在百货大楼门口,不知道被谁推到这里来了。” 大人恼怒地一挥手:“胡说八道,我的车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家的了?” 他掏出钥匙,飞快打开车锁跨上座包:“你们的车肯定被人偷了,去公安局报案吧,不要乱找了!” 大人踩着踏板从宣传栏骑走,李玉依旧不死心对李响说:“我记得我锁了车的,怎么可能会被偷呢?” 姐妹二人回到桥上,看着桥上一辆辆骑过的自行车,白色的龙头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自家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哪里呢?想到丢车后回家,要面对父母的质问和责罚,姐妹俩下定决心要找回自行车。 她们从早上十点一直找到下午一点,走遍了大街小巷,还迷了几次路,除了满面灰尘浑身大汗和沮丧失意外一无所获。 两人垂头丧气承认了事实,车被人偷了。 一番简单商议后李玉说:“我们回家砸存钱罐,把钱拿出来买一辆新的赔给爸爸好不好?” 李响点头答应,两人走路回到家中,李玉谎称自行车被同学借去,关上卧室门,姐妹俩拿出各自的存钱罐,李玉的是一个唐老鸭,李响的是一只米老鼠,李玉把两个储蓄罐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举起凳子,牙一咬心一横,对着被子连砸七八下,打开被子,存钱罐破了,白花花的硬币和角币淌了一床单。 砸碎存钱罐,姐妹俩共凑得人民币二十七圆八角。走回百货大楼,店员看着李玉掏出来的硬币哑然发笑:“凤凰自行车,二百一十七块一辆,你们要是背一麻袋硬币来,估计差不多。” 姐妹两人面对贰佰元的天文数字双双崩溃。李玉格外坚强,她们又步行回矿里,李玉挨家挨户找同学说明情况,恳求她们砸储蓄罐出手相助,求遍了班上男女同学,到下午四点,俩人凑得人民币五十二元,夕阳西下,晚霞如火,姐妹对着地上长长的影子陷入了绝望。 李玉给出了最终解决方案,她走到同学家里,好说歹说,借回了一辆飞鸽自行车,乘天色微黑停在家门口,企图蒙混过关。李玉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等到天黑父母上床睡觉后,她就偷偷摸摸把自行车推回同学家,等明天一早,整件事就可以改写成另一个版本:自行车放在自家门口,夜里被小偷撬锁偷走了,姐妹二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父母只看了一眼就识破了她们的诡计,马玉香指着飞鸽的车标发问:“你们推回来的是哪家的车子?” 李玉李响企图装傻抵赖,然而飞鸽和凤凰的车标相差实在太大,一番审问下,姐妹两才哭哭啼啼招供了事情经过。父亲李则良待她们吃过晚饭,才要姐妹二人站在客厅角落面壁思过。李响盯着草绿色墙壁看了两个小时后,反反复复思索着那个偷车贼的样貌,很快,李响就有了她的人生理想。 第二天李则良带他们去街上公安局报案,接待他们的警察问过姐妹俩,记下细节,一番说教后,警察叔叔说:“不过这种事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车被偷了,你们看来是天塌下来了,我告诉你们,我每天接三四起这样的案子,怎么说呢,找回来是运气,找不到也就这样了,你们回家等消息吧,要是找到了,我们会通知的。” “警察不就应该抓小偷吗?”李响气鼓鼓看着警察叔叔,“什么叫能找回来是运气?你们去百货大楼门口问问,肯定有人看见,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不就可以把他抓到了?” 李则良和警察叔叔都笑起来,警察说:“要是真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那天底下还有哪个敢当小偷?这些坏人做了坏事,要么躲起来,要么就跑出去,我们街上这么多人,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 “那你们就天天站岗,看见马路上有跟我家一样的自行车,就拦下来问,肯定能查到。” 警察叔叔大笑:“我们要是闲得能去站岗,查你家自行车就好了,天天忙都忙不过来,一个人办几十件案子你知道吧?小朋友,你别生气,好人比坏人多,但是抓坏人的警察叔叔,永远没有坏人多,所以叔叔要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抓。” “那你们多收点人进来当警察不就好了?”李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李则良把姐妹俩拉出了公安局,走去百货大楼,花了二百一十七块,重新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这件事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李则良说,“坏人是抓不光的,你们以后记得,不要再撒谎。” 李响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礼拜三下午,学习积极分子李响穿着一件新买的红夹克,在蒋文波下台后走上讲台,圆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涌出一股肃杀之气,李响冷冰冰地环视全班,开口说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女警察,不是办户口那种,而是抓坏人的刑警。” “这世界上人分两种,好人和坏人。”李响说,“好人永远比坏人多,坏人永远比警察多。” “多一个警察,就能多抓一大批坏人。我家有一辆新自行车,买回来三天,就在百货大楼门口被人偷了,我很气愤,到今天这辆车都没有找回来,小偷还逍遥法外。这个小偷不光偷我家的车,还会偷别人家的车,要是一直没有警察抓他,他就会一直偷下去,跟这种坏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有把他们抓起来,送去坐牢,我们的生活环境才会好起来,”李响顿了一顿,“这就跟你家有蟑螂,要用灭害灵一样,警察就是喷坏人的灭害灵。” “我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女刑警,不管是小偷c抢劫还是杀人犯,只要被我盯上了,他们一个都别想从我手里逃掉,一年c两年c五年c十年,我都不会放过他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他们跑到天涯海角,躲在荒山野岭,我都要抓住他们,给他们拷上手铐,送进拘留所,送进监狱,让他们得到惩罚,干了坏事,就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惩罚,这才是正义。” “我每个礼拜天上午都会去百货大楼门口等着,我知道那个小偷一定还会再来偷车,只要他再敢来偷车,我就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送去公安局,如果你们看到一辆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锁是换过的,请你们告诉我,那很可能就是我家被偷的自行车。” 全班哑口无声好一会,吴永强带头喊起来:“好!就是要抓小偷!抓到了枪毙!” 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只有方鸣谦耳根阵阵发烫。黄老师鼓着掌站上讲台:“我非常欣赏李响同学的理想,比班上大多数女同学的理想都棒,李响同学一直是班上纪律的楷模,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向李响同学学习,要有一颗正义的心。” 李响走下讲台,秦婉璐跟着举起了手:“黄老师,下一个我来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婉璐小传 秦婉璐小时候酷爱吃糖。黄色半透明的高粱饴c软绵绵的粘牙大白兔c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c带花生仁的牛轧糖c酸溜溜黑糖纸的话梅糖,搞不到这些货色,她就去厨房打开玻璃罐,挖大一勺粘稠的红糖含在嘴里,红糖沙沙地在嘴里化开,有一股甘蔗的焦香。冰糖麻烦些,大块的要砸开分几次吃完,实在不行就吃白砂糖。 吃糖让秦婉璐感觉愉快,尤其是被妈妈吴茂青打过屁股后,她总要报复性地偷吃几勺糖,把糖含在嘴里,在舌尖上甜丝丝化开,化作一股股甜甜的口水流进喉咙。 我们都知道,小孩糖吃多了会遭报应。老天爷让你短暂享受过快乐,就要你用加倍的痛苦偿还。 起初只是吃饭时,秦婉璐舌尖无意扫过牙齿,发现情况似乎略有不对,然而这不能引起秦婉璐的注意。时间一长,吃棒冰或者喝热水时,牙齿就微微发酸,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有那么一两颗牙是与众不同的,硬硬的牙釉质下似乎藏着什么小秘密,刷牙时秦婉璐会小心翼翼避开这几颗异端,刷得太用力,它们就要报复一样泛酸。 微黄的牙菌斑之下,步入深渊的大门已经敞开。 痛疼来自熟睡的夜晚,针戳一样的刺痛把秦婉璐从梦中惊醒,她咝咝吸着气,柔软的舌尖舔过一颗颗牙齿,在黑暗中寻找痛苦的根源。刺痛很快变成了锯痛,一把锉刀来回游走,牙齿发胀发热,一阵又一阵让秦婉璐无法入眠,想到传说中的牙虫,秦婉璐不能容忍那些小虫在自己牙齿上肆虐钻洞,她从床上坐起,走进厨房抓了一把盐,抹在了几颗痛疼难忍的虫牙上。 各种虫子都怕盐,秦婉璐在厨房里看过吴茂青惩治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肥白鼻涕虫,一把白色的细盐沿着它周围撒成一个小圈,再在身上撒少许盐花,蛞蝓挣扎扭曲片刻,就化成了一摊软嘟嘟的黏滑鼻涕。如今秦婉璐用同样的方法,惩治牙洞里那些可恶的小虫。高浓度的盐分在齿间化开,卤水一样发苦,秦婉璐小心翼翼控制着口水,想象着小虫在高浓度盐水下翻滚挣扎,心里涌出阵阵快感,叫你们在我牙上钻洞! 高浓度盐份很快就让口腔黏膜脱水,舌尖舔到一层皱巴巴的皮,牙龈也难受起来,大股的唾液不受控制四下流淌,稀释了齿间的盐分。秦婉璐跑去厨房漱口,为自己没有坚持更长时间感到懊恼。 一漱口,凉水让牙虫焕发了活力,小虫们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凉水冲去了浑身盐分,兴高采烈挣扎着活了过来,继续蠕动c噬咬,头部喷射出硫酸一样的腐蚀液。秦婉璐大怒之余,看见了刷牙杯里的小白兔牙膏,桃红色软管上,红衣蓝蝴蝶结兔子穿着两只滑雪鞋,翘起后腿慢慢思考。 秦婉璐挤出一大截牙膏,摊在手指上塞进嘴里,涂抹在那些该死的虫洞周围,清凉的留兰香甜味在嘴里弥漫,她甚至咽了一口带着牙膏甜味的口水。 牙膏起了作用,火辣辣的痛疼被留兰香的清凉盖住,小虫们在牙膏的包围下纷纷死去,蜷缩成肉眼难以辨认的尸团。秦婉璐露出胜利微笑,含着牙膏闭上眼睛安然入梦。 第二天早上,肿大发臭的牙龈让秦婉璐沮丧。她用舌尖抵住一吸,腐臭的血水就从牙龈缝隙里涌出,吐在水池里红红的一团,刷牙成了折磨,秦婉璐在钻心疼痛里拿来一面圆镜子,张开嘴,看见了镜子里可怖的一幕,下排牙齿里有三颗虫牙,牙冠发黑,虫洞密布。她揉着肿大的牙龈,惊慌失措地找到吴茂青,张开嘴给她看自己的虫牙。 吴茂青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她把秦婉璐带上自行车后座,骑去街上那家拔牙店看牙。拔牙店门口有个恐怖的玻璃展示盒,装满一颗颗拔下的人齿,白色齿冠下两只又尖又黄的牙根上,有风干的黑色血渍。密密麻麻的牙齿,让她想起百货大楼卖糖的玻璃柜,糖柜里一颗大白兔,换牙柜里三颗牙齿,戴红头巾的狼外婆笑嘻嘻说。 “我不要拔牙!”秦婉璐恐慌起来,“我要回家。” 吴茂青把她拖进店里,长山羊胡的老牙医笑眯眯说:“我们不拔牙,我来给你挑牙虫。” 老牙医点起了炉子,接出一根冒烟的皮管说:“你含住,把烟吸到嘴巴里,把虫子熏出来。” 秦婉璐含住皮管,麦芽糖的焦香充满口腔,爷爷真聪明,她想,知道牙虫爱吃糖,用甜味骗它们出来。 烟熏了几分钟后,山羊胡老爷爷拿来闪亮的镊子和棉签,一个装满水的小瓶盖,要秦婉璐啊地张开嘴,他把棉签伸进秦婉璐嘴里,虫洞处一阵钻心痛疼,棉签在瓶盖的水里晃一晃,几只极其细小的白色小虫在水里挣扎扭动。 “这个就是牙虫?”秦婉璐盯着小虫,满心怨恨,伸出手指捏出一条,狠狠挤压搓成一团米糊,“我恨死它们了。” “你不要乱动,”山羊胡老爷爷说,“还没抓完。” 棉签沾出密密麻麻让人发指的小虫后,老爷爷把棉签一丢,把瓶盖连水带虫浇在炉子里,发出嗤嗤的白气和焦臭味,老爷爷说:“你女儿牙虫很多,可能还生了蛋在牙洞里,得上药。” 他拿来紫红色小铜勺,打开小盒,挑出一勺暗红色药粉,要秦婉璐张嘴,把冰片味的苦药洒在牙洞上。一套流程做完,吴茂青付出了高昂的十元药费,闷闷不乐带着秦婉璐回了家,进门就说:“你以后再敢吃糖,我看到就打死你!” 秦婉璐高兴了不到一个礼拜,牙龈又肿了起来,三颗黑色龋齿发炎流脓淌血水,张嘴就是一股腐臭味。牙虫是一个骗局,吴茂青狠狠打了她几个屁股后,带秦婉璐去了职工医院牙科拔牙。 四只冰冷的滑勾搭上口腔固定,蜂窝一样的大灯照的秦婉璐睁不开眼,口水四下流淌,白口罩医生用沾满麻醉液的棉球按上三颗龋齿,冰冷的麻药又苦又涩,含了几分钟后,秦婉璐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器械在牙床上划过,发出撞击和敲打声,钩子镊子针头,小刀风钻起子,锤子敲击起子,冷冰冰插进牙龈,用力一撬,酸溜溜凉飕飕,医生说:“吐掉吐掉。” 秦婉璐扭头,对着一边的铁盘吐出一滩血水,一颗黑牙当啷掉在铁盘里。医生不让她研究,要她转过头,继续用一把勺子在牙床上来回磨刮。如此反复三次,三颗黑黑的龋齿悉数拔出,秦婉璐舔着空荡荡的牙窝,大股咸咸的血水正在涌出。医生塞进棉球要她咬住,嘱咐吴茂青说:“这几天让你家女儿吃清淡点,最好就喝稀饭。” 三颗拔掉的乳齿要在几年后换牙时才长齐,每当舔到空荡荡的牙窝,秦婉璐心头都会泛起三个疑问,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生病?我脸上为什么天生就有胎记? 这三个谜团困扰秦婉璐多年,她如今有了自己的答案。人是一台由肉和骨骼组成的机器,红红的血液是机油,青色的血管是电线,每一个零件都会出问题。牙齿是人体最坚硬的零件,连它们都会被蛀空,何况其他那些软绵绵的肉零件? 细菌和病毒是万恶之源,这些肉眼难以辨别的东西悄无声息偷偷摸摸侵袭渗透,从内部一点一点腐蚀破坏各种零件,抢修及时还可以挽回,修得晚了,就像那些被拔掉的黑色龋齿,。 和那些病痛相比,脸上这块胎记只带来精神上的苦闷,可以用各种办法祛除,胎记带来的自卑和苦闷,秦婉璐用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和各种荣誉来弥补,方鸣谦是一道小小的亮光,这个单眼皮小男生给她带来了快乐和麻烦。她知道私下里班上有好几个女同学偷偷喜欢学习委员方鸣谦,方鸣谦对她们不闻不问,给自己造成了麻烦,女同学们报复秦婉璐的手段很简单,散播流言和嘲笑。 秦婉璐对着镜子疑惑不解,她不明白方鸣谦喜欢自己什么,好奇?好玩?恶作剧? 他喜欢的只是我的成绩,秦婉璐想,如果我成绩不好,他就不会喜欢我。 两个自卑小孩之间的互相暗恋,是永远无法敞开心扉的。他们总在有意无意间贬低自己,怀疑对方的种种动机,然后用厚厚的七层钢筋混凝土将自己层层包裹,自以为可以刀枪不入。 礼拜三下午,秦婉璐接在李响后走上讲台,脸上的黛色胎记发青。她拨了拨头发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医生,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治病救人,帮助大家。” “人活着要受苦,生病让你身体受苦,长胎记让你精神痛苦,学习不好,挨批评让你自尊受苦,”秦婉璐看了方鸣谦一眼,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调皮捣蛋让你屁股受苦,总之人要受的苦太多了。” “而当一个医生,可以帮人解决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让人们恢复健康,重新快乐起来。” “很多人因为病痛而离开人世,”秦婉璐想起了早逝的爷爷,“他们去世后,亲人因为思念也格外痛苦。” “病魔不断夺去人们的生命,全世界每天因为生病死去的人很多,我长大后想做一个白衣天使,帮助被病魔折磨的人们,治好他们的病,让他们活得更久更健康,和家人团团圆圆幸福生活在一起。”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我们终究会找到对付一切病魔的方法,研究出治疗一切疾病的灵丹妙药,当医生只是我理想的第一步,如果有机会,我还要研究出让人类长生不老的办法。” 听到这里方鸣谦猛地抬起头,仿佛看见秦婉璐背后展开两只巨大洁白翅膀,轻轻挥舞,缓缓扇动,气流拂过她的刘海,吹动她的鬓角,教室里遍布庄严神圣的气氛,治病救人,长生不老,方鸣谦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两个词,心里温暖又快活。 “人和机器的运动原理是一样的,零件坏了,机器就不能正常运转,”秦婉璐大胆说出了心中的念头,“长生不老的办法不是成仙,而是研究制作出可以替换的人体器官零件,哪里坏了就换新的,或者做出整个人体,全部换掉。” 秦婉璐看着台下目瞪口呆的同学:“总有一天人类可以进行大脑移植复制,把我们的头脑c思想换进一个全新的健康身体,又可以多活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一直换下去,我们终究可以实现长生不老这个理想。” “这就是我的理想,谢谢大家。”秦婉璐对全班鞠了一躬走下讲台,全班这才回过神来,爆发出疯狂的鼓掌声,方鸣谦拍的格外用力,把两个手掌拍出一片绯红热辣。 “秦婉璐的理想不错,”陈奇峰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我的理想你们也要好好听一听!” 陈奇峰跑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根粉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奇峰小传 陈奇峰,话痨c戏精c人来疯,陈奇峰的理想很简单,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吸引别人注意,声音和肢体动作是最有效的武器。如果你不肯注意我,那我就坚持到你注意我为止。这是陈奇峰的人生信条。 班级生活的前两年,黄老师忙于惩治那些留级生,对陈奇峰睁一眼闭一眼。驯化了大部分喜欢打架欺负弱小的留级生后,陈奇峰的突出个性终引起了黄老师的注意,成为课堂上黄老师瞩目的焦点。 在课堂纪律上,陈奇峰完全无视那些清规戒律,随心所欲,兴致一来,不分上课下课,扭头就对周围人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感悟理解,意见心得。 黄老师在讲台上眼一瞪:“陈奇峰,你在下面说什么?!” “我有不一样的看法,”陈奇峰以为自己得到了表达的机会,“我觉得” “你闭嘴,上课老师没有叫你发言,没有提问,你不许在下面讲话。” 陈奇峰闭了嘴,黄老师继续讲课,不到十分钟,陈奇峰又在台下嗡嗡嗡响起来,黄老师拿着戒尺走下讲台:“陈奇峰,把手伸出来。” 陈奇峰无辜地望着黄老师:“干嘛要打我手心?” “你从来不遵守课堂纪律,还问为什么?”黄老师火冒三丈,觉得眼前这个顽童不仅性格活泼,还格外愚蠢,打了十下掌心,陈奇峰揉着手掌,同桌马晓燕获得了暂时安静。 下课前最后五分钟,陈奇峰熬不过心里猫抓一样的骚动,隔着马晓燕对王宗清发出呼唤,黄老师忍无可忍提前下课,拉他去了办公室。 “你上课为什么要不停说话?”黄老师看着这个顽劣不堪的弟子,“你是不是故意要跟老师作对?” “黄老师我没有想和你作对,我就是想说话,不说话我难受。”陈奇峰这样回答。 “那你到底要不要遵守课堂纪律?”黄老师看着戒尺,怀疑起它的威力,“别的同学,说几句教育一下,打几下手心就听老师话了,你怎么回事?” 陈奇峰无辜地瞪大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想说话。” “那下午喊你家长来学校,”黄老师说,“我要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你的问题。” 下午陈伟明和范志娟都到了学校,黄老师收集了其他各科老师的反馈意见,对陈奇峰屡屡无视课堂纪律,天天开小差讲闲话的习性提出了质疑:“你家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嘴巴关不上?” 回到家,陈奇峰挨了父母的批评,当场承认了错误,然而第二天一上课,一切都被他忘在脑后,他时时渴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心一意要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争当夜空里最璀璨的那颗星。 几个回合下来,黄老师对陈奇峰失去了信心,对范志娟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家儿子要还在课堂上破坏纪律,我就让他留级。我没有教过这样的学生,批评无所谓,挨板子也不怕,你家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回到家,陈伟明和陈奇峰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小明,我知道你喜欢表现自己,但是你要再不听话,黄老师就要你留级。” “留级是什么?”陈奇峰问。 “就是明年你们班上四年级,你去下一届继续读三年级。” “那我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陈奇峰毫无畏惧。 陈伟明叹口气:“你知道别人对留级生什么看法?最差最蹩脚的学生才会留级,同学和老师都讨厌你,你不怕留级?等到别人上六年级,上初中,你还在读三年级。你上课为什么总要说话?” “不说话我要憋死的,”陈奇峰继续负隅顽抗,“嘴长在我身上,我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 “你要是这种态度,那爸爸妈妈也要放弃你了,”范志娟说,“你要留级,我就给你转老家乡下去读书,那里你去过,到那里没有人管你,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乡下的无聊生活一一浮现在陈奇峰脑中,他还想最后赌一把:“那你们多久去乡下看我一次?” 范志娟大为光火,指着陈伟明埋怨:“都是你宠出来的,现在好了,这么大了还一点都不懂事。” 范志娟转向陈奇峰:“从今天开始,停你的零花钱,没收所有玩具c模型c集邮册,放学就给我回家写作业,不许在外面玩,不许看电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爱讲话。” 坚持了一个礼拜,陈奇峰才对现实低了头,每当他如江水一样连绵的废话涌上嘴边,他都反复提醒自己,再被喊一次家长,以后连半导体收音机都没得听。 陈奇峰这才改变了在课堂上引人瞩目的理想。 管制初见成效后,范志娟下达了第二个指示,她问陈奇峰:“你们班上那个男同学成绩最好?” “方鸣谦。” “那你就向他看齐,他在学校里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好跟他交朋友,老师表扬他的时候,你多想想为什么表扬他,不表扬你。” 有了这个指示,陈奇峰天天放学后就往方鸣谦外公家跑,玩到天黑才回家,范志娟问起两人在一起干什么时,陈奇峰回答:“我们在互相学习。” 范志娟感到好奇:“互相学习?他学习你什么?” “我向他学习怎么样把成绩搞上去,”陈奇峰说,“他嘛,跟我学习口才。” 陈奇峰此言不虚,每天放学,他都等着抄方鸣谦的作业,抄完了作业,两人就往李锡生家后院一坐,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陈奇峰认为,既然自己在成绩上无法赢过方鸣谦,那就要在口才上占上风。 “你听说没有,湖南马王堆挖出了很多古代的盔甲。” “嗯。”方鸣谦对这种没头没脑的开头十分熟悉。 “几千年的盔甲,一点锈都没有生,拿出来,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噢。”方鸣谦等着陈奇峰入题。 “穿上就可以打战,机枪子弹都打不进去。” “突然有一天晚上,墓里头的死人复活了,穿上盔甲,开始跟武警打仗,武警开枪,打不穿盔甲,子弹打在上面当当响。” 方鸣谦咧开厚嘴唇笑了,他一直在等陈奇峰破题这一刻。 “你打不打得赢?”陈奇峰翘着脚问方鸣谦。 “江西七星堆也挖出了一个古墓,也出土了很多文物,跟马王堆一样挖出了很多古代盔甲,颜色是黑色的。” “还挖出了很多马披的铁甲,铁甲马你知不知道,古代重骑兵骑的。” “你马王堆那边复活的时候,这边的尸体也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们复活,连人带马。” “黑漆漆的盔甲,黑漆漆的马,白森森的骷髅,举着方天画戟,排兵列阵朝马王堆冲锋。” 陈奇峰哼了一声:“我这边都举着亮闪闪的长枪,还有专门砍马脚的镰刀阵,过来一个砍翻一个。” “砍断了马脚的骨头,但是马是骷髅马,不怕疼,还能跑,就是跑得有点歪,方天画戟挥过去,你那边就人头落地。” “我这边也是骷髅,没了头照样能打,举着关公刀,当中一劈两半,连人带马。你这样总跑不动了吧?” “跑不动还可以蹦,一蹦一跳跟你打,不过我这只是先锋部队,大军还在后面。” “我蹦你个鬼,我这边拿一对大锤,噼里啪啦,把你这些骷髅砸得稀巴烂。” “我这边出来一个大司祭,摊开双手,昂首朝天,念咒语复活,打碎的骷髅重新拼在一起,穿上盔甲又站起来。” “我这边出来一群巫婆,唱歌跳舞,祈祷拜神,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劈下来,劈在你盔甲上,里头烧起来,轰,骷髅烧成了灰,风一吹就散了,盔甲掉得一地都是。” “我这边放狗,漫山遍野冲过去,狗最喜欢啃骨头,叼走你那边手啊脚啊,趴在地上慢慢啃,吃到肚子里,你的骷髅兵缺胳膊断腿,只能慢慢爬。” “那我放野牛,把你狗都踩死,再放大象,一路踩过去。” “那我放毒雾,天上飞来一条大蜈蚣,对着你野牛大象吐毒云,红云一团团罩住,过了一会你野牛大象都烂掉,化成一滩血水。” “我这边开始列队冲锋,四匹马拉战车横冲直撞。” “我这边也开始冲锋,黑盔黑甲,冲到一半把外面罩的刨子掀掉,你知道为什么盔甲是黑色的?因为都是文具盒里那种磁铁做的,你的武器全部被吸过来,两手空空,我的兵冲过去,砍瓜切菜,稀里哗啦,大获全胜。” “你赖皮,哪有这么快就结束了,”陈奇峰抗议,“这个时候天边发白,升起一轮红日,太阳一照,盔甲下的骷髅都化成粉末,粉笔灰一样吹散了。大家结束,谁也没赢。” “武警和解放军来了,看到一地白色黑色的盔甲,喊来了很多卡车,把盔甲装上去,运到博物馆办展览。”方鸣谦总结陈词。 这是陈奇峰和方鸣谦小学生涯几百次口水仗里的一次,虽算不上旗鼓相当,倒也棋逢对手,两人私下里十分热衷用这种斗嘴抬杠的比拼脑洞和口才,时间一长,两人便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惺惺相惜之余,陈奇峰热切地渴望赢方鸣谦一次,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为了这次演讲能超过方鸣谦,陈奇峰做了很多准备。 礼拜三下午,陈奇峰顶着圆圆的大平头,蹦蹦跳跳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公鸡。 “这张是中国地图”,画完大公鸡,陈奇峰转过身对全班宣布:“我的理想是,去黄河中下游跑马圈地,当一个农场主。” 黄河中下游这个地理术语震撼了全班,跑马圈地听起来有一股豪壮之风,农场主一词引发了大家的好奇,他们在台下窃窃私语互相打探:“什么是农场主?种地吗?” 陈奇峰转身,在公鸡肚子上画了两条直线说:“上面这一条是黄河,下面这一条是长江。黄河中下游就在这里。” 他在两条线之间画了一个圈。 “我要去黄河中下游跑马圈,跑马圈地的意思是,你骑着一匹马跑上一大圈,马跑多大一圈,这里头的地都归你。我为什么要去跑黄河中下游马圈地呢,因为那边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农民种不出什么庄稼,土地没有多少经济价值,我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把分散在他们手里的小块土地一点一点买过来,到最后,把这一整片都变成我的地。” “历史上,这里曾经是水草肥美的大平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一带的景色。” 全班屏息静气,被陈奇峰的开阔格局和宏大气势所震撼。 “然而因为几百年的地理气候变迁,黄河中下游如今水土流失严重,植被沙漠化。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缺水,所以等我跑马圈地完了,我打算从黄河引水下来。” 陈奇峰在两条直线之间画了几道竖线,代表水渠:“引黄河水,人工挖渠,改善这一片的灌溉条件,有了水,我就可以雇人种草种树,让这片土地休养生息,用我的努力,将这一片干旱贫瘠的土地重新变成绿色草原。” “等到这里变成大草原,我就在上面建围栏,雇牧民,替我放牛养羊,而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农场主,每天骑马在草原上飞驰,赶着羊群牛群吃草放牧。” 班上大部分人都不懂农场主是什么意思,然而在陈奇峰的描绘里,这美丽壮观的景象深深打动了他们,于是他们又开始长时间鼓掌。方鸣谦都能想象出陈奇峰骑在马上拉着缰绳,头戴牛仔帽,嘴里喊着“驾!驾!”在草原上飞驰的模样。 陈奇峰的演讲收获了长时间热烈掌声,黄老师走上讲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陈奇峰同学这个理想很宏伟壮大,我个人表示欣赏,但是有一些问题我也要说说,土地是属于国家,不是属于个人的,如果你有这一番雄心壮志,那么就要更加努力学习,表现得更好,让国家认可你,只有国家认可了你这个人,你才会有更大的舞台,施展自己的抱负,让国家认可你的第一步是什么,先要让班上的同学和老师都认可你,陈奇峰,你听懂了没有?老师的意思就是,你要尊重同学,尊重老师,不要太个人化。” 陈奇峰点点头,黄老师说:“那你下去吧,下面轮到哪个同学来说一说?” 这番演讲让方鸣谦倍感压力,他本来打算在陈奇峰结束后上台演讲,但临时改变了主意,方鸣谦打算再等一等,他觉得自己那个当作家的小小理想,很难在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上跑马圈地的对比下获胜。 接下来上台的几个同学吃到了这种苦头,他们煞费苦心准备的演讲,在陈奇峰的灿烂余晖里显得黯淡无光,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全班还有三个人没有上去演讲,这时黄老师点了名:“方鸣谦,你怎么还不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鸣谦小传 方鸣谦是个胆小鬼,特别怕死。起初这种胆小来自体弱多病,按沈勤囡的说法,因为方鸣谦从小喝牛奶长大,所以火气很大,每逢春秋两季气候变化,他的扁桃体就开始猛烈发炎肿大,咽喉肿痛进食困难,随即开始高烧不退,李锡生背着高烧的方鸣谦去医院打青霉素。 看病的医生用舌板简单查看一番,在处方筏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狂草,李锡生付了钱,就带方鸣谦去注射室打针。 职工医院注射室,多少银山英雄好汉闻之色变,一想到注射室里那只一人高的白漆木凳,好汉们屁股上的腰窝里就泛出阵阵酸痛。 打针的刘医生戴着口罩,是方鸣谦的老熟人,一见到他就嘻嘻笑问:“你又来了啊?这次要打几天?” 方鸣谦悲苦地比出五根手指。 刘医生用镊子夹出针头套上针筒,砂轮在注射液小玻璃瓶颈上吱吱滑过一圈,曲起手指当当弹两下,用手一掰,玻璃瓶长颈嘭一声一分为二。 针头插进瓶里吸出注射液,又戳进粉状青霉素锡口圆瓶里,灌进注射液,把瓶子上下摇晃,搅拌均匀抽回针筒,一针青霉素注射液就准备好了。 针头向上喷出多余空气,细细的水柱划成弧形,刘医生拍拍凳子,方鸣谦趴上去,裤子拉到屁股下,酒精棉擦过,凉冰冰的一片。 “你最近玩了什么好玩的没有?”刘医生问方鸣谦,“说给阿姨听听。” “我最近在看蚂蚁打噢!”方鸣谦还没说完,针头就扎进了臀大肌,又酸又胀。 “蚂蚁打什么?”刘医生拔出针头,止血棉球按上屁股。 方鸣谦本想说蚂蚁打架,被刘医生偷袭戳了一针心怀怨恨改口道:“我在看蚂蚁咬医生!把她屁股咬烂了!” 因为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技巧,家长们都喜欢找刘医生打针。方鸣谦揉着酸胀的屁股,爬上李锡生的背,回到外公家。打针遏制了高烧,低烧迟迟不退。医生说这是因为方鸣谦免疫力不好,天生的。 方鸣谦卧床休养,听见顽童们在院外呼朋引伴开心玩耍,想起自己每年总有两三个月,因为发烧只能躺在床上养病,他就对自己的肉身产生了怀疑。 他觉得自己像墙角那个破碗,是一个短命的残次品,这样那样的细菌和病毒迟早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想到不久就有可能撒手人寰,方鸣谦在悲伤之余格外无聊,想在死前能多记住一些东西,躺在床上的方鸣谦开始观察屋子里的一切,并牢牢记住它们的细节。天花板上有一块墨绿色,那是雨季屋顶漏水后,瓦片上的青苔种随着雨水流下来,在天花板上生根发芽,在冬天又枯死的结果。 外公的铝制烟盒放在罐子上,右侧朝上微微翘起,那是因为中午余永棣来过,两人在院子里聊天时,外公拿了烟盒出去,拿了右边两支烟又放回来,左边比右边多了两支烟的结果。 这种打破沙锅的习惯并没有随着方鸣谦免疫力日渐增强而消失,而是留下了根深蒂固的恶习。 方鸣谦开始推断他观察到的一切事物,并妄想从中发现某种规律,从此他对一切细节都有近乎变态的痴迷,尤其是喜欢的东西,他会花上比别人多十倍的时间来观察研究。 在采场红砖楼被方木根关禁闭,助长了这种癖好。方鸣谦要高燕不眨眼睛,让自己数睫毛,高燕坚持不到一分钟,就要眨一下眼睛,打乱了方鸣谦的顺序,高燕捂着眼睛喊:“不眨眼酸死了,换我来数,你试试。” “那你闭着眼让我数,”方鸣谦说,“不许睁眼。” 方鸣谦的手指甲痒痒地从高燕睫毛上一根根滑过,从内眼睑滑到外眼角快要数完时,高燕又忽地睁开眼睛:“哎,不让我睁眼,我也好难过。” 方鸣谦恼羞成怒,高燕哈哈大笑,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游戏乐此不疲,花了几个月时间,方鸣谦才统计出,高燕左眼上排有一百三十八根睫毛,下排有七十四根,合计二百一十二根眼睫毛,是个整数。 这种癖好随着他脑容量的增加持续发展,方鸣谦对一切都有古怪的好奇心,当然也带来了坏处。 只要你观察得够多够仔细,总能发现各种蛛丝马迹,特别是那些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王泉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谈自己的妈妈,因为她有精神病。 金峰华总是喜欢爬在栏杆上,或者坐在树上和他们讲话,因为他个子矮,却总想高人一头。 秦婉璐从来不谈论好看和难看的话题,因为她害怕别人联系到她脸上的胎记。 陈奇峰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一半江西血统,总是强调自己南京人的祖籍,因为他觉得南京更加洋气。 诸如此类,万事万物背后都有原因和规律可循,方鸣谦的虚妄在于,他认为了解和掌握这些原因和规律,就可以让这世上的一切都变得更好。 换句话说,只要你观察得够仔细,你可以从任何事物上找出缺陷和不足,并加以改进。 改进,先从自己最了解的事物开始,方鸣谦最了解的东西有一样,他对着镜子,开始观察自己。 镜子里这个单眼皮小鬼,缺点有很多,骄傲,懒惰,贪玩,好吃,胆小,虚荣,妒嫉,几乎没有优点可言,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好呢?经过一段无头苍蝇一样的探索,方鸣谦的答案是,言行举止得到三个人的肯定。 第一个人是外公李锡生,让李锡生肯定自己的方法很简单,考试成绩位列全班前三。作为实际抚养者和控制者,讨李锡生的欢心,回报丰厚,这是方鸣谦生活的重心。 第二个人是黄老师,让黄老师肯定自己的办法是听话,保持领先成绩,完成一切黄老师安排的任务。黄老师对方鸣谦在班上的地位有生杀予夺大权,讨黄老师的欢心,才能保住学习委员和三好学生。 第三个人是秦婉璐,如何得到秦婉璐的肯定,方鸣谦有些模糊,但只有讨得她欢心,两人才有更多接触机会。 满足这三人的要求,得到他们的肯定,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是方鸣谦的结论。 礼拜三下午,方鸣谦被黄老师点了名,浑身一哆嗦站起来,慢吞吞走上讲台,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个作家。” “我们有四大名著,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我想写一本好玩的小说,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方鸣谦停顿了一下,“我想当作家并不仅仅是为了出名。画家会画画,摄影家会拍照,书法家会写字,而我想用文字记录身边的故事,分享给其他人,这样几百年后的人们也能了解,我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事让我们开心,什么样的事让我们难过。就算我们死了,我们的故事也会保存在白纸黑字上,流传下去。” “我要写一写我的外公,写一写黄老师,写一写我的爸爸妈妈,外婆,小姨姨夫,写一写以班长秦婉璐为代表的同学们,像我的好朋友吴永强c蒋文波c陈奇峰,还有哪些欺负过我的,比如陈振威同学,”方鸣谦看了一眼陈振威,后者颇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写日记,为以后做准备,也许我写得不好,但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就是我的理想,谢谢大家。”方鸣谦朝台下鞠了一躬,班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方鸣谦觉得自己不如陈奇峰那样受欢迎,垂头丧气回到座位。黄老师却走上讲台热烈表扬了方鸣谦:“方鸣谦同学的这个理想非常好,需要很大的努力,作家不仅要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还需要优秀的文字表达能力和思考能力,让我们为方鸣谦同学鼓掌,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作家,我们大家都要请他在书里写一写我们的故事,好不好?” 这一次,教室里终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方鸣谦感激地望着黄老师,感谢她为自己呐喊助威,赢来了一点体面的掌声。 如果方鸣谦有一天美梦成真,就一定要在书里写一写黄老师,写她卷卷的短发,长长的脸颊,脸上的皱纹在生气时显得严肃,开心时显得活泼,写她讲课时拉长的嗓子发出咯咯的余音,写她眼角的鱼尾纹左右不对称,右边密集,左边细长,写她生气时拍得讲台地动山摇,全班鸦雀无声,写她表扬同学时妙语连珠,引得全班哈哈大笑,写她批改作业格外认真,每一个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都要挑出来,划上红圈,黄老师慈祥严厉c善良慷慨c认真负责c公平公正c是全世界最美丽c最负责c最严明c最完美无缺的班主任。 最后两个同学上台讲过自己的理想,黄老师在台上总结说:“这两节课里,大家的表现都非常好,下节课我们来评一评,投票选一选,班上哪位同学的理想说得最好,最受大家欢迎。大家下课时可以互相讨论一下。” 下课铃响起,全班同学开始热烈讨论刚才的演讲,方鸣谦来到走廊上透气,陈奇峰跟出来说:“我觉得我们班,只有我们两个的理想差不多,在同一个水平。” 方鸣谦觉得受宠若惊,连忙恭维回去:“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厉害,随随便便就画出来一副地图。” 陈奇峰眉开眼笑:“我在家里准备了好多天,还让我爸指导了我一下。哎,你觉得我们班谁的理想最厉害?” “当然是老兄你的理想,农场主多厉害,全班都听傻了。”方鸣谦虚伪地对陈奇峰比出大拇指。 “那等下要是投票,你投我一票,我也投你一票,怎么样?”陈奇峰开始拉票。 方鸣谦的神圣一票,命中注定要投给秦婉璐,他撒谎说:“好啊,你不要骗我啊,别让我投你一票,你待会又偷偷投自己一票。” “你怎么把我想成那种人了,”陈奇峰拍着方鸣谦的肩,“我们是好朋友,要互相支持!” “对,互相支持!”方鸣谦腆着脸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评选名次 上课铃声响起,黄老师站上讲台,祖籍青岛的黄老师身材十分高大,比一般男老师还要高上半头,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刚才两节课,班上每个同学都说了自己的理想,有的说很详细,有的说得简单,但说得都很好。那这节课我们就来评一下,大家喜欢班上哪位同学的理想。” “先说一下黄老师自己,我个人喜欢秦婉璐c李响还有毛晓波这三位同学的理想,黄老师觉得他们的理想都很高尚,能帮助其他人,为社会做贡献。” 方鸣谦心里一阵失落,毛晓波的理想是老套的解放军战士。 “当然这是黄老师自己的看法,我也想了解你们的看法,下面我把票发一下。”黄老师拿起一叠裁好的白纸,发到第一排同学手里,“你们传一下。” 四四方方的白纸从前排传到后排,班上每个同学都有了一张票。 “每个同学都拿到票了吧?这次评选,我们采取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大家不用写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用担心,你觉得前面两节课上,哪个同学说得好,你喜欢他的理想,就写哪个的名字,投他一票,黄老师给你们十分钟时间继续讨论。”黄老师看看秦婉璐,“你维持一下课堂秩序,不要让他们太吵了,我去办公室,过十分钟回来。” 黄老师一走,教室里就炸开了锅,陈奇峰立刻从第一排座位上站起来,指着黑板上没有擦掉的大公鸡地图,转身为自己拉票:“你们都投我一票啊,我的理想好,你们投我一票,以后我请你们去我的农场玩!” “陈奇峰你坐下,”秦婉璐说,“黄老师叫我们讨论,不是让你来宣传自己的。” “我不信班上还有谁的理想比我好,你们说是吧?”陈奇峰不肯放弃,高高举起双手挥舞,“投我一票,投我一票,写陈!奇!峰!” 同桌孙雪婷拍了方鸣谦一掌:“你打算投谁一票?要不要我投你一票?” 方鸣谦这一票早就打定主意要投给秦婉璐,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还没想好要投给谁,你投我一票干什么?黄老师都不喜欢我的理想。” “笨蛋,黄老师喜欢是她喜欢,我们班肯定有好多女同学投你。” “为什么?”方鸣谦一时不明白,“我说的又不好,也不高尚,还是陈奇峰的理想比较好玩。” “哪个要投给他?叽叽呱呱一堆,什么黄河长江,搞得好像自己很厉害一样。”孙雪婷眯着眼看方鸣谦,“快点说你要投谁,我帮你也投一票。” “真的啊?”方鸣谦大嘴咧出憨笑,“我准备投秦婉璐一票。” 孙雪婷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她翘起嘴:“切,原来你要投她啊。” 察觉到孙雪婷表情的变化,方鸣谦立刻改了口哄道:“那我投你投你,你看你嘴巴翘的,都可以挂油瓶了。” “你少骗我啦,”孙雪婷叹口气,转着手里的自动铅笔,“你的票要么投秦婉璐,要么投廖红莲,反正不会投给我。” “投廖红莲干什么,你们两不都一样,都想当演员明星,投她不如投你。”方鸣谦补充了一点理由,“廖红莲长得又没你好看。” 这个理由让孙雪婷十分高兴,她飞快地瞟方鸣谦一眼,又把眼神收回去骂:“你少跟我在这里油嘴滑舌,反正我不投秦婉璐。” “黄老师说了,喜欢投谁就投谁。”方鸣谦看着闹哄哄的教室,写好选票的同学都把白纸反过来盖着,不让别人看自己写了谁的名字。 他回味着秦婉璐在讲台上说出长生不老,张开两只白色大翅膀的一幕,心中激荡澎湃,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方鸣谦想,秦婉璐的理想多伟大,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还要让我们长生不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种理想就应该上新闻联播表扬。 想到陈奇峰为自己拉了票,方鸣谦蠢蠢欲动,学着陈奇峰的样子站起来,挥舞双手拉票:“你们还没有写名字的,听我说一下,我觉得我们班,秦婉璐的理想最伟大,特别棒,投她一票,以后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班上响起一片哄闹和嘘声,秦婉璐涨红了脸,指着方鸣谦说:“你坐下,不许拉票!” “你们看,班长特别铁面无私,冲这点,大家都应该投她一票。”方鸣谦坐下时依旧不忘帮秦婉璐拉票。 黄老师从前门走进来,拍着双手提醒大家:“大家都写好了没有?写好了组长收一下,我们来统计统计,看看谁的理想最受欢迎。” 组长们走下来,把每个人的票收走,交到黄老师手里,她洗牌一样整理着纸票,把它们重新叠成一沓。 看过几张选票,黄老师一笑:“免得你们说我偏心,啊,下面我请两个同学上来,一个记票一个唱票,公开统计。” “秦婉璐你到黑板上记票,方鸣谦你来唱票。” 两人走上讲台,黄老师把粉笔递给秦婉璐:“你听到方鸣谦报谁的名字,就在黑板上写名字,在名字后面画正字计数,懂了吗?” 秦婉璐点点头,黄老师又转身对方鸣谦吩咐:“你一张一张报,我教你怎么唱票。” 黄老师从一沓纸票里拿了一张白纸说:“廖红莲,一票。” 秦婉璐刷刷在黑板上写下廖红莲三字,在后面划了一横,黄老师把唱过的票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票念:“吴永强一票。” 秦婉璐依葫芦画瓢,黄老师问方鸣谦:“懂了吗?懂了你来唱票。” 方鸣谦接过选票,开始依次唱票:“廖红莲一票。” “毛晓波一票。” “方鸣谦一票。” “方鸣谦又一票。” “方鸣谦还有一票。” 方鸣谦脸上热起来,这些人干嘛,商量好了调戏我吗? 连着报了自己几票下来,他看着蒋文波的笔迹念:“廖红莲一票。” 你小子,方鸣谦看了蒋文波一眼想,隐藏得还挺深嘛,这回暴露了吧。 他看着陈奇峰的笔迹念:“陈奇峰一票。” 还好没有上当投他一票,方鸣谦想,这家伙说投我一票,最后不还是投了自己? 吴永强的笔迹,方鸣谦念:“李响一票。” 孙雪婷的笔记,方鸣谦念:“方鸣谦一票。” 孙雪婷够意思,投我一票,方鸣谦看看孙雪婷,有点愧疚,可我没投她。 李响的笔迹,方鸣谦念:“秦婉璐一票。” 看到秦婉璐熟悉娟秀的仿宋体时,方鸣谦念:“吴永强一票。” 她居然不投我投吴永强?!方鸣谦有点忿忿不平,瞪了吴永强一眼,后者笑嘻嘻对他喊:“你不要少唱我的票啊,我感觉我不止这么几票。” 唱完了所有同学的选票,秦婉璐在黑板前也划完了正字,在统计每个名字后的正字笔划,黄老师也走过来,三个人一起统计票数。 最后算出来的结果啼笑皆非,女生里廖红莲得票最多,男生里方鸣谦得票最多。 陈奇峰在底下抗议:“是不是算错了?方鸣谦故意给自己加票。” 黄老师想要发作,又忍住说:“那马晓燕,毛晓波,你们上来重新统计一下,看看有没有算错。” 方鸣谦和秦婉璐回了座位。马晓燕和毛晓波在讲台上忙了十分钟重新审核,结果维持了原判,总票数廖红莲得票第一,方鸣谦第二,吴永强第三。陈奇峰算上他自己一票,总共得了三票。黄老师看看陈奇峰:“你还有什么意见?” 陈奇峰什么都没说,心里泛出深深的悲哀,自己怎么会和这些睁眼瞎一个班,我陈奇峰,一匹不世出的汗血宝马,千里良驹,居然只有两个伯乐投我票?!精心准备了一个礼拜,苦苦在家里画了几十遍中国地图,居然只换来两票?!陈奇峰摇头叹气,这世道大大地坏了,我还是留级算了,下一届的同学说不定更欣赏我。 黄老师拍着讲台:“我来讲几句,这一次思想品德作业,大家准备得都很充分,完成得也很好,我决定就不一个个打分了,全班这次都得95分。” 教室里欢呼起来,只有李响小声发问:“黄老师,为什么要扣5分呢?” “因为这只是你们的理想,还没有实现,”黄老师说,“想拿一百分的同学,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等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做上了你今天想做的工作,你们再回头来找黄老师,到那时候,我再给你们把这五分加回去,变成一百分,怎么样?” 教室里都笑起来,做人最忌讳认真二字嘛,认真你就输了。黄老师我们就是随口说说,哪个还真去实现这种理想啊,长大了,混个饭碗,老婆孩子热炕头,乐呵乐呵得了。 “那下面请得票最多的廖红莲和方鸣谦同学上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他们两个,那大家再鼓励他们一下,支持他们美梦成真。” 廖红莲和方鸣谦走上讲台,班上同学欢呼为他们鼓掌,廖红莲举起双手,两眼笑成一条缝,朝同学们挥手致谢,方鸣谦摸着头,臊得面红耳赤,咧着大嘴傻笑连连点头。 黄老师趁机拿粉笔在黑板上咚咚咚写了一首诗:“今天黄老师很高兴,多教你们一首陆游的诗,考试也许要考啊,你们跟我念一下。” 认过生字,他们在黄老师带领下齐声念了起来:“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下课铃响起来,顽童们结束了一天繁重的课业,背着书包走出教室,三三两两结伴去玩。六人组走在一起,议论评选的结果。 “廖红莲那个理想有什么好的,唱歌跳舞当明星,发梦,居然能拿第一。”李响撅着嘴表达不满。 “嗨,这还不简单,廖红莲长得漂亮啊,”探花吴永强为自己拿了第三感到高兴,“你想想我们班有多少男的,男的里头,有几个不喜欢廖红莲。” “不喜欢廖红莲的举手我看看。”李响说。 四只手刷刷举起,方鸣谦看了蒋文波一眼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虚伪,自己明明投了廖红莲一票,还有脸举手?” “你看到我投她票了啊?”蒋文波反驳,“不要乱说。” “你的狗爬字体我认不出啊?”方鸣谦回想了一下,“你写的廖字还是简写的呢。” “靠!你唱票就唱票,认笔迹干嘛,”蒋文波脸红起来,“你万一看错了呢。” 陈奇峰摇摇头:“这样解释不通,那你们看我,我长得明明比方鸣谦帅很多,为什么得票还比他少?” 五人纷纷上下打量陈奇峰,陈奇峰一昂头:“是吧,觉得我帅的请举手。” 三个男生伸出腿:“这算反对票,倒扣你三票。” “你这个人很自恋,”秦婉璐点评陈奇峰,“你的理想我仔细听了,你这个理想,跟别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个人主义,自我膨胀,把自己吹上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陈奇峰说,“跟你们一样,什么当警察当医生当工程师当作家当包工头,都是给其他人服务,那有什么意思。”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李响说,“你不尊重别人的理想,别人也不尊重你的理想。” “没意思没意思,”陈奇峰说,“方鸣谦,我去你家玩,你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去?” 其他四人都不去,各自分头回家。方鸣谦带陈奇峰进了李家院子,陈奇峰在家具间晃了一圈,把方鸣谦拉进后院,神秘兮兮问他:“现在年级每个班都在评选班花,我问你,你觉得我们班上哪些女生最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黄金比例 “你说话啊,我问你,你觉得我们班上哪些女同学好看?”陈奇峰玩着盆栽金桔结出的绿色小果子。 方鸣谦提起蓝色水壶,里头还有半壶水,他举起水壶,给放在长凳上的几盆金桔月季浇水。 “我不知道,”方鸣谦把每一片叶子都淋得湿漉漉的,灰尘洗净,露出绿油油的叶片,“你觉得哪些女同学好看?” “我们班嘛,不就这几个漂亮?”陈奇峰一边说一边数手指,“李响c孙雪婷c涂丽c廖红莲c李秋芳。”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觉得她们漂亮。”方鸣谦放下水壶,掀开叶片,低头在枝条间寻找小虫。 “你少来这套,不说心里话是吧?”陈奇峰从身后桂花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叠起来呜呜吹着,吹了几口气又说,“你知不知道数学上有个黄金分割点?” 方鸣谦摇摇头,继续抓他的虫。 “零点六一八,”陈奇峰说,“你记住这个比例,长得只要符合这个比例,都好看。” 陈奇峰在桂花树叶上用指甲划出白印子,画了一个Φ给方鸣谦看:“喏,就这个符号。” 他蹲下来捡了一块瓦片,在地上画一条直线,口中念念有词,伸出手指比了几下,画了一道竖线,指着竖线说:“这条线在这个位置放东西上去,最好看。” “你就扯吧,”方鸣谦抓了几个蚜虫捏死,“直线还分好看和不好看?你画歪了肯定不好看。” 陈奇峰又画了一条直线,随便在上面打了一个叉:“你自己比较,哪条直线好看。” “我觉得都一样,”方鸣谦开始抬杠,“我看你今天是没有评到名次,心里不爽,又开始扯淡了。” “那我问你,世界上那么多画人脸的油画,为什么蒙娜丽莎最好看?” “因为她长得美。” “错,因为在哪幅画里,她的脸正好处在黄金比例上,”陈奇峰说,“其他很多好看的东西,都符合这个黄金比例,你下次要是看到好看的东西,自己比一下就知道。” “那你长得这么帅,按你说的这个什么黄金比例,你也找人画一张油画,画出来,说不定比蒙娜丽莎还好看呢。”方鸣谦对他眨眨眼。 陈奇峰丢掉手中的瓦片站起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班这些好看的女同学,你喜欢哪一个?” 方鸣谦脸上热起来:“关你什么事啊,我干嘛要告诉你。” “像我,就喜欢李响,”陈奇峰说,“我偷偷比过,李响长得符合黄金分割的比例,所以她很漂亮。” “你拿尺子量过她的脸啊?我怎么不知道。”方鸣谦趁机转移话题。 “我量过她的照片,”陈奇峰嘿嘿一笑,“李响长得漂亮,是有科学依据的。” 方鸣谦低头继续抓虫,陈奇峰醒悟过来:“喂,我都说了我喜欢谁了,你怎么不说你喜欢谁?” “我没有喜欢的,”方鸣谦摆摆手,“你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陈奇峰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我都跟你说了心里话!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以后不来找你玩了!” 方鸣谦看着陈奇峰激动起来涨得发红的脸:“你说的这些女同学我真的一个都不喜欢,你还要我说什么。” “我就问你,我们班上你喜欢哪个女同学?不管漂不漂亮,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方鸣谦看看周围,勾勾手指:“我说可以,但你不许告诉别人,得帮我保密。” “这还要保密?你快点说。” “那不行,你先答应我保密。” “好好好,我保密我保密。” 见陈奇峰回答得太随便,方鸣谦伸出小拇指:“光嘴巴说没用,我们先拉个勾发誓,谁说出去谁就是狗,谁就要去上吊自杀。” 陈奇峰不情愿伸过手指拉了勾。 “我喜欢的人啊,是秦婉璐。”方鸣谦说。 陈奇峰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抱着肚子笑起来,笑得十分大声,他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弯下了腰,蹲在地上浑身打抖。 “你今天没吃药?还是吃太多药了?”方鸣谦抓了一条毛毛虫丢在陈奇峰头上。 陈奇峰伸手拍掉头上的虫,眼睛里笑出了泪花,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点方鸣谦:“你啊你啊,真是笑死我了,你居然会喜欢锅巴!” 锅巴这个外号在方鸣谦耳里十分刺耳,他撇住陈奇峰那根手指:“你再敢说这两个字,我就跟你绝交,你以后不要来找我玩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陈奇峰站起来,又扑哧一声笑起来,扭过头笑个不停,方鸣谦被他惹得恼羞成怒。 “给你十秒钟,再笑你就回家。” 陈奇峰抬起头,长长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咧着嘴靠过来:“你为什么会喜欢秦婉璐?!我想不通。” “喜欢就是喜欢,还需要理由啊。” “那当然,你看,我喜欢李响,第一是因为她长得漂亮,第二是因为她成绩好,第三,她也喜欢我,这个秦婉璐嘛,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喜欢她?” “关你屁事,”方鸣谦翻了一个白眼,“李响什么时候喜欢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吧,我们已经约好,礼拜天早上,我要陪她去百货大楼抓小偷。” 方鸣谦拍拍脑门想起了李响的理想,要在百货大楼前找回被偷走的自行车! 他扭头就骂:“你这人真不要脸,居然利用这种事情泡妞。” “这叫投其所好,你不懂了吧,”陈奇峰厚颜无耻咧嘴笑,“我就问你,秦婉璐成绩虽然好,但她长得又不好看,脸上还有胎记,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我就是喜欢,你管得着?”方鸣谦抖起了肩膀,摇摇晃晃走过去,“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说她坏话。” “你啊你啊,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陈奇峰晃着脑袋,“太想不开了吧,喜欢她。” 陈奇峰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方鸣谦从花盆里抓了一把土,丢进哈哈大笑的陈奇峰嘴里,后者这才呸呸呸吐着泥止住了笑。 “你回家吧,”方鸣谦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你以后也别来找我玩。” “你别生气别生气,”陈奇峰为自己发现了方鸣谦的弱点兴奋不已,“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你。” 沈勤囡端着一盘煎的焦黄喷香的虾饼出现在后院:“刚炸好的饼,你们慢点吃,不要烫到嘴了。” 沈氏虾饼,面糊焦脆,小虾嫩滑,碧绿葱花裹在一团团面糊里,佐以猪油,堪称工人村一绝。陈奇峰一闻到这香味即刻食指大动,伸出两根手指要去拈虾饼,方鸣谦哎地一声接过盘子,藏在身后:“干嘛?我家的饼,我没说要给你吃啊。” “你干什么,”沈勤囡推了方鸣谦一掌,“小朋友来家里玩,你待客热情一点。” “他天天来把我们家都吃空了,”方鸣谦对沈勤囡眨眨眼,“婆婆你别管,我跟他有恩怨未了。” “别瞎胡闹!分人家一点吃!”沈勤囡拍拍手转身走了。 沈勤囡一走,方鸣谦就掌控了大局,单手托着盘子嗅了嗅虾饼:“你想不想吃?” 陈奇峰咽着口水点点头,他每天跑来李家玩,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这些小点心。 “那你给我认真点,认错道歉,”方鸣谦托着热乎乎的盘子,“不然我倒掉也不给你吃。” “你至于嘛,不就开个玩笑,快快快,冷了就不香不好吃了。” “道歉!”方鸣谦指着陈奇峰,“你刚才说秦婉璐的那些,笑我的那些,都给我道歉。” “好好好,”陈奇峰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鸣谦哥哥,我错了,我不该笑你家西施秦婉璐,也不该笑你与众不同眼光高。” “你以后还敢不敢说她不好看了?” “不敢了。” “你承不承认自己狗眼看人低?” “我好好好,我狗眼看人低,饼真要冷了。” “说,秦婉璐,对不起。” “你”陈奇峰瞪起眼,叹口气,虾饼太香,英雄气短,抛开自尊低头认错,“秦婉璐秦婉璐,对不起啊,我不该说你坏话。” “这还差不多,”方鸣谦塞了一个焦香的虾饼到嘴里,把盘子往陈奇峰面前一放,“我暂且原谅你。” 陈奇峰两手并用,往嘴里塞着虾饼大嚼,眨眼就吞下了五六个,瓜分完虾饼,到了回家时间,陈奇峰背上书包,瞄一眼方鸣谦,走出院子猛跑几步,突然回头对方鸣谦坏笑:“我真没想到你会喜欢锅巴,哈哈哈哈哈哈。” “锅巴?你喜欢什么锅巴?”沈勤囡问,“自己家炸的那种还是商店里散称的?” 方鸣谦哭笑不得摇摇头:“他这个人讲话疯疯癫癫的,你不要理他!” 回到屋里,想起陈奇峰说的什么黄金比例,方鸣谦就半信半疑拿了尺子纸笔出来,走到镜子面前量起自己的比例,写写算算,自己眼睛的比例是08几,长得太高,嘴唇05几,说明太厚,量了一圈,五官比例没有一个接近06的,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自己长得难看呗,呸!方鸣谦刷刷撕了纸,什么黄金比例,见你的鬼!陈奇峰你去死吧! 他看着镜中的丑脸,又不甘心,扭头去院子里问沈勤囡:“婆婆,婆婆,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觉得我长得是好看还是难看?” “唉哟,你才几岁,就想这个问题了?羞羞不要脸。”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我是好看还是难看?!” “难看死了,眼睛小,嘴巴肥,脸上还那么多痣。” 方鸣谦一脚踢在小泥鳅屁股上,后者嗷地叫了一声:“你踢我干嘛!我又没说你难看,我觉得你长得挺帅的。” “我的驳壳枪呢?”方鸣谦勾勾手指,“怎么还没做好?!” “你急着要驳壳枪干什么?” “我想杀人放火!” 李锡生听见这句话,从茅棚里冲出来,一棍子热辣辣打在方鸣谦屁股上:“你想干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杀人放火!”想到自己的难看长相,方鸣谦自暴自弃喊起来。 李锡生瞪着他:“你今天吃错药了?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人放火?” “我长得这么难看,以后只能当大麻子土匪!土匪就喜欢杀人放火!”方鸣谦嚎起来跑进屋里,扑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 “你说他什么了?”李锡生问沈勤囡,“他哪根筋又搭到了?” “我哪晓得,跟他开个玩笑,他就发作了。”沈勤囡一脸无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鸣谦中邪 一白遮三丑,痣是苍蝇屎,方鸣谦站在镜子前想,手中缝衣针闪闪发亮。眼下痣,又称好哭痣,是好哭包的标记,我这样的男子汉,怎么能有这种印记。 我之所以丑,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颗痣拖了我的后腿。方鸣谦盯着那颗痣,举起缝衣针,针尖滑过黑痣表面,引起微微的刺痛感。他吸一口气,用力把针刺进痣里,火热的穿刺感,方鸣谦咬咬牙把针尖往上挑起,缝衣针从黑痣的上部穿出来。我要把它挑下来,方鸣谦努力拨弄着缝衣针往外挑,把黑痣拉得往外隆起,红色的血珠顺着缝衣针滴下。 一连三次都没有挑下黑痣,方鸣谦咬咬牙,苍蝇屎真可恶。 沈勤囡冲过来,二话不说反扭了他双手大喊:“老头子你快过来!” 李锡生冲过来,见状大骇,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从方鸣谦脸上拔下了那根缝衣针。 “你疯特啦?”李锡生拿着缝衣针冲他大吼,“拿针戳眼睛?” 方鸣谦对二人的惊恐感到不解:“我就是想把痣挑下来,你们不是说痣是苍蝇屎?” 李锡生气得对着他屁股就是几巴掌,沈勤囡连忙拦住:“不要打他,他现在疯疯癫癫的,你再打等下又要作怪了。” “祖宗!”李锡生咬牙切齿,气得直跺脚,“你到底想干什么?!好好的痣你去挑它干什么!” “我觉得难看。”方鸣谦撇撇嘴,沈勤囡拿了棉签和紫药水过来给方鸣谦止血消毒。 “等你大一点,我带你去专门点痣的地方点掉,你自己不要瞎搞,”沈勤囡说,“你差点把自己眼睛戳瞎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李锡生冷静了一点,“你跟我说,我不打你。” “有个痣很难看。” “你才这么点大,好看难看有什么关系?哪个说你难看了?!”李锡生瞪着沈勤囡,“你婆婆前面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好看得很。” “我以后不挑了,你说带我去点痣的啊,”方鸣谦看看沈勤囡,“我本来就难看,有痣更难看了。” 沈勤囡苦笑不得:“我随口瞎说几句,你当真啊。” “这个有科学依据的,”方鸣谦说,“黄金分割比例,我量过了,我不符合,所以我不好看,你们不要哄我。” 李锡生和沈勤囡互看一眼,摇摇头,李锡生说:“他今天好像有点中邪了,你晚上给他叫一叫。” 夜里几个大人轮流盯着方鸣谦,破例听他废话连篇,要方鸣谦讲故事,谈体会,就是不给他独处时间,一直闹到方鸣谦上床睡觉,李锡生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房间门口,悄无声息看着方鸣谦,沈勤囡这才去了厨房。昏暗灯光下,瓷碗装了半碗水摆上灶头,沈勤囡缓缓在水中竖起一根筷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念到筷子当啷一声朝西北角倒下去,沈勤囡这才点了三根香,捏在手里出了门,朝西北角走去。 白色路灯下,幽暗巷弄间,三枚红色香头随着沈勤囡脚步在黑暗里晃动,留下滞后悠长的红色弧光,走过一户户人家窗口,光影交错里泛出阵阵青烟,沈勤囡一路焚香呼唤,给方鸣谦叫魂:“谦谦回家了回家睡觉了谦谦回家了回家休息了” 一路喊到山边,对着黑漆漆的山谷,沈勤囡站了好一会,呼唤声随风低低飘入山谷。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长人千仞,惟魂是索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赤蚁若象,玄蜂若壶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增冰峨峨,飞雪千里魂兮归来,哀江南! 她绕了一个大圈,举着香走回来,把香插在灶头上,口中继续念念有词,把碗中的水倒掉,去米桶里抓了半碗米,用一块黑布蒙住碗口,扎好后蹑手蹑脚走进小房间,举着碗绕着熟睡的方鸣谦转了三圈,接着碗口朝下放在床底,方鸣谦枕头的正下方。 一夜无梦的方鸣谦早上醒来,眼角下黑痣发炎红肿,他却对黄金比例念念不忘。课间休息,方鸣谦拿着直尺纸笔,扭头冲孙雪婷一笑:“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孙雪婷看着方鸣谦手中的器物,“你别让我帮你写作业,我做不来数学题。” “你让我量一量,”方鸣谦要验证这个以美貌标致出名的同桌是不是符合黄金比例,“他们说美人的五官比例有一个比例标准的。” “什么比例?”孙雪婷闻之大喜,又故作谦虚,“我算哪门子美人?你量秦婉璐去。” “哎,我们班人都说你长得好看,”方鸣谦嬉皮笑脸,“你快点让我量一下,我量完给你一个科学的证据。” “你不要拿我寻开心啊,我警告你,”孙雪婷半信半疑,心里泛出一丝得意,“你要出我洋相,我跟你没完。” 方鸣谦把直尺比上孙雪婷的脸:“你闭眼!别看我,等会我紧张就要量错了。” 孙雪婷闭了眼,方鸣谦在白纸上画出她脸型结构图,一一记下长度数值,孙雪婷是标准瓜子脸,嘴唇薄而红,鼻梁小又挺,一双丹凤三角眼,两道柳叶吊梢眉,尤其是笑后目光流转那一撇,长大后勾了无数直男魂魄去相思台。方鸣谦量过五官长宽高,连耳朵也没有放过,他的古怪举止引来了一大帮人围观。 “你在干嘛?”吴永强看着白纸上的结构图和数字问,“你要在母鸡脸上施工?” 孙雪婷警觉地睁开眼睛,方鸣谦瞪她一眼:“别动,没量好呢!” 方鸣谦不理会闲杂人等,直到量过了眉毛和眼皮间的距离,才拍拍手说:“量完了,你可以睁眼了。” 孙雪婷睁眼一看,这么多人围观,顿时来了精神:“他要论证我是不是美人胚子,说有科学的方法。” “这也能论证?”班上女生嗡嗡嗡围上来,“要怎么验证?” 陈奇峰得意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这个你们得问我,黄金比例还是我昨天教他的。” 他一开口,说起什么巴特农社庙c埃及金字塔c埃菲尔铁塔c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男生女生们就纷纷摇头:“你整天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见过没有?你还去过法国?” “法国我迟早要去的啊,”陈奇峰说,“还有伦敦巴黎意大利,我以后都要去。” “你去你去你去,你快点去,”吴永强说着对陈奇峰念起了祝福,“陈奇峰的屁,震天地,漂洋过海来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正在看戏,闻到了屁,非常满意,派人到中国研究这个屁,屁放得响,能当校长,屁放得臭,能当教授,陈奇峰的屁,又响又臭,不想当校长,也不当教授,只喜欢天天吃黄豆。” 其他人大声起哄笑着陈奇峰,方鸣谦在喧闹中算出了答案,孙雪婷的五官比例,十之八九都符合黄金比例!他想起自己那些夸张的比例,心里往下一沉,隐隐不快地承认,方鸣谦是一个丑娃。 上课铃响起,数学徐老师走上讲台,方鸣谦在下面偷偷对孙雪婷说:“我算过了,你五官每一个大小,都符合黄金比例,果然是个美人!” 孙雪婷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捂着嘴,身子抖个不停,最后忍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被徐老师点名抓上讲台,去黑板上做一道极难的数学题。做不出题,徐老师顺势把孙雪婷批了几句,哪知孙雪婷这回臭美得厉害,想到方鸣谦算出自己是个美人胚子,越想越得意,不顾徐老师的批评,还浑身抖个不停在笑。 徐老师发了火:“孙雪婷!你到底在笑什么东西?什么事这么好笑?!” 孙雪婷勉强忍住笑说:“徐老师你教数学的,你知不知道黄金分割比例?” “这有什么好笑的?”徐老师怒气接近满槽,处于爆发边缘。 “方方鸣谦说哈哈哈说我长得就哈哈哈他说我长得就像黄金比例!哈哈哈哈。”孙雪婷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 全班一片茫然,然而讲台上这么热闹,吴永强一伙自然要带头起哄,在下面叽叽喳喳闹起来。 徐老师怒不可遏,戒尺一挥,二十大板,孙雪婷在讲台上挨板子的情形,真真应了那句童谣,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大炮。她带着泪花一路笑回座位,徐老师怒目金刚一指方鸣谦:“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给我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这边方鸣谦上去做题,那边李锡生已经去了办公室找黄老师问:“黄老师,我家外孙最近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方鸣谦最近在班上表现还挺好的。” “黄老师,我跟你讲个事情,”李锡生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嗓门,“我家外孙昨天晚上,好好的拿针戳自己的脸,还说什么黄金白银的,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见黄老师不解,李锡生把嗓门压倒最低:“学校里是不是不干净?他这几天可能碰倒什么脏东西了,这里以前是一个庙。” “老李,你怎么搞封建迷信呢?”黄老师摇摇头,“哪有什么脏东西,你不要乱猜,等下课我问问他。” “黄老师,你最好安排一个同学看着他,我有点害怕,昨天拿针戳自己,万一今天再拿刀割自己呢?” 黄老师疑惑地皱起眉:“老李你放心,我等下就问问同学,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拿针戳自己?!” “是啊,昨天他好好的,一个人就站到镜子面前,拿针把脸上那颗痣戳穿了,说要把痣挑下来,”李锡生拍了拍心口,“差点把眼睛都戳瞎,我们都吓死了,昨天晚上还给他叫了一次魂。黄老师,他要真不正常,我就给他请个假,带他去看一看,他们讲街上有个高仙姑” “老李,你要相信科学,”黄老师说,“不要去找那些什么仙姑,都是骗人的。直接带他去医院。” “黄老师,你是说我家外孙”听到医院二字,李锡生心里涌出一阵愁苦,“他不会是得神经病了吧?”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想多了,”黄老师摆摆手,“他昨天下午还好好的,他的理想还被班上同学评了第二名。” “他都没跟我说,他什么理想?” “你家外孙啊,”黄老师笑一笑,“以后想当作家。” 李锡生笑起来:“就他那个鬼样,还当作家?不过他那张嘴是喜欢胡说八道。” 黄老师点点头:“老李你放心,我等下课就去找他问清楚,放学我再去你家,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好的,黄老师,他在学校里就拜托你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一定要问问清楚。那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教学了。”李锡生谢过黄老师,走出了学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两美争锋 一下课,廖红莲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往方鸣谦桌上一趴:“哎,你也给我量量,算一下那个什么黄金比例,算算我是不是漂亮。” “你不用算,目测就非常漂亮。”方鸣谦想敷衍了事。 “那你都给她算过了,”廖红莲瞟一眼孙雪婷,“给我也算一下嘛,放学我请你吃东西。” 孙雪婷推了方鸣谦一把:“你听到没有,人家都说要请你吃东西了,你还不快点给她算一下?你不算,等下人家就要哭鼻子了,还要去老师那里告你,讲你不团结。” “你是他同桌嘛,他当然免费给你算,拿你做实验,”廖红莲说,“谁知道是不是拍你马屁,像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嘛,他肯定不会拍我马屁的,算出来是多少就是多少,漂亮就是漂亮,难看就是难看。” 廖红莲和孙雪婷为了争夺四班第一美人这个头衔,处处针锋相对指桑骂槐。 方鸣谦左右看看:“你们到底是要我算黄金比例呢,还是要吵架?要吵架你们去外面吵。” 廖红莲把脸一扬,闭上眼睛:“你快点给我量量,算一算,我就不信,她符合这个什么比例,我会不符合?” 廖红莲生的一张鹅蛋脸,两弯新月眉,和孙雪婷相比又是别样一种风情,具有某种古典韵味。方鸣谦照例画了结构图,拿着尺子在她脸上量起来,手一碰到廖红莲的脸,她就哧哧笑起来:“方鸣谦,你不要趁机吃我豆腐啊,故意摸我脸。” “毛栗子你要吃吧?”不解风情的方鸣谦直接一记毛栗子敲上廖红莲额头,“闭嘴!别说话。” 方鸣谦干着孟浪勾当时,秦婉璐已经被黄老师派同学悄悄喊到了办公室。 黄老师没有亲自来抓方鸣谦,而是直接问秦婉璐:“方鸣谦最近在搞什么鬼?你不要包庇他,给我仔细说说。” “他前面在量孙雪婷的脸,”秦婉璐说,“讲什么黄金比例的事情。” 黄老师摇头:“你知不知道他用针戳自己脸的事?” 秦婉璐摇头:“他脸上今天涂了紫药水,就是因为这个吗?” “你今天看好他,别让他闹出什么乱子,我上午没时间找他,下午要好好问一问。”黄老师叹口气,“他最近跟同学说话啊什么的,都还正常吧?” 秦婉璐点点头:“黄老师,方鸣谦又出什么事了?” “你回班上看好他,他要有什么不对劲,你要制止他,其他的事,等我处理完再告诉你。” “嗯,”秦婉璐点点头,“黄老师,黄金比例到底是什么?” 徐老师听到这里,趁机过来告状:“你们班那个方鸣谦啊,今天不知道搞什么,说班上女同学长得像黄金比例!搞得你们班孙雪婷吃错药一样,上课笑个不停。” 黄老师扬起眉毛:“还有这种事?秦婉璐你怎么不说?” “我还以为孙雪婷吃错药了呢,莫名其妙笑个不停,我不知道这跟方鸣谦有关系。” “黄老师,这个方鸣谦啊,要把你们班搞乱了,你看着,这堂课是笑的,下堂课说不定还有被他搞哭的。”徐老师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亏他干得出来,这个小鬼实在是名堂精。” “你回教室看紧他,”黄老师说,“我要先去一班上课,” 方鸣谦一一测量过廖红莲鹅蛋脸上的五官,记下数值,写写算算弄出了答案,613,他把答案告诉廖红莲,廖红莲点点头问:“那我跟孙雪婷哪个更漂亮?” 方鸣谦看了看数值据实回答:“孙雪婷更接近黄金比例,她有615,你才613。” “我问你我们哪个更漂亮,你说这个干嘛。” “从数值上看,她应该比你漂亮。”方鸣谦对比了各项数值得出结论。 孙雪婷从后面拍方鸣谦的肩:“我就说吧,你这个人办事,聪明又认真。” “你是不是算错了?”廖红莲眼眶红了起来,“你再算一遍。” 方鸣谦又算了一遍:“没错,我数学很少算错的。” “那你刚才肯定测量得不准,有差错,”廖红莲扬起鹅蛋脸,“你再重新给我量一量。” “唉哟,你就别烦他了,”孙雪婷说,“我本来就比你更漂亮,再算也是一样。”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们都很漂亮,”方鸣谦打算息事宁人,“这就是一种说法,不能当真。” “不能当真你还算什么!”廖红莲砰地拍了方鸣谦的桌子,“凭什么我就比她低?你自己都不懂,还算个屁!” 方鸣谦感觉自己又惹事了,连连拱手:“是是是,我算错了算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气。” “什么狗屁黄金比例!”廖红莲忽然呜呜呜哭起来,“都是鬼扯!” 廖红莲把他文具盒一拨掉头跑了,高级多功能文具盒掉在地上,噼啦啪啦弹出各种机关,橡皮铅笔撒了一地,孙雪婷哼了一声:“我帮你捡,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太臭美啦!” 孙雪婷故意拉长了那个臭字。秦婉璐走进教室,迎头遇上泪汪汪的廖红莲问:“你怎么了?” “方鸣谦跟孙雪婷合伙欺负我,”廖红莲说,“我要去告老师。” 秦婉璐拉住她:“哎,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你哭成这样,马上要上课了,黄老师也要去教课,你说也说不清楚。” 廖红莲把自己热脸贴冷屁股,被方鸣谦羞辱的事情一五一十对秦婉璐说了,又气鼓鼓问:“你说他们是不是合伙侮辱我?” “这个嘛,”秦婉璐心里暗自发笑,“黄老师可能不会帮你。” “为什么?!” “你不占理啊,是你自己找他算什么黄金比例,算出来不称你的心,你还摔了他文具盒,我怕告到老师那里,方鸣谦会反咬你一口。” “那你好好管管方鸣谦!”廖红莲听秦婉璐这么一说,打消了打小报告的念头,“专门捉弄同学,特别可恨。” “知道了,我会说他的,你回座位吧,别去告状了。”秦婉璐成功替方鸣谦挡下一刀。 秦婉璐走过去,看见孙雪婷正帮着方鸣谦收拾文具,又看见白纸上画的脸型结构图,边上写的那些数值,秦婉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方鸣谦同学,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廖红莲弄哭了?” “她自己臭美,非要跟我比哪个长得漂亮,”孙雪婷替方鸣谦出头,“结果算出来,她输了就耍赖。” 秦婉璐皱眉摇头:“我问方鸣谦,你不要帮他讲话。” 方鸣谦抬头,目光呆滞,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她叫我帮她算一下,我就帮她算了一下。我又没算错,她自己哭关我什么事?” “你今天小心点,黄老师已经开始注意你了,你再搞这些乌七八糟的,等下就喊你去办公室打板子。” “噢,知道了。”方鸣谦看着秦婉璐,心想要是给秦婉璐算一算比例,结果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要么04几,要么08几,都属于长相难看的一类,就打消了给秦婉璐量一量脸的念头。 “你过去给廖红莲认个错,你们把她弄哭了,她想去打小报告。” “别去,让她打小报告,黄老师问起来,我给你作证,你又没错。”孙雪婷唯恐天下不乱。 “孙雪婷同学!”秦婉璐严肃起来,“同学之间要注意团结,你不要害方鸣谦!” 孙雪婷捂嘴一笑推了方鸣谦一把:“你快去快去,班长生气了,我不能再帮你了,再帮你,别人要讲我对你有意思了。” 秦婉璐翻了个大白眼,踢方鸣谦一脚:“快去道歉!” 方鸣谦站起来,咚咚咚跑去廖红莲桌上,腆着脸把头在桌上砰砰砰撞了三下:“廖红莲同学,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弄哭,我给你道歉。” “那你重新给我算一遍,”廖红莲抹着脸上的泪水,“要分数比孙雪婷高,我就原谅你。” “我算你个大头鬼!还分数!”方鸣谦一溜烟跑回座位,女同学真是一种莫名其妙不可名状的生物,他想。 秦婉璐在铃声打响前又嘱咐了方鸣谦一遍:“你今天不许再算什么狗屁比例了,什么玩意嘛,陈奇峰这个人就是乌七八糟的东西多,你学谁不好跟他学?” 孙雪婷等秦婉璐回了座位,笑嘻嘻捅着方鸣谦的肋骨:“你今天帮我出了一口气,够意思,我记着,以后肯定会报答你的。” “谁帮你了?”方鸣谦说,“你比例本来就比廖红莲好,这是事实,科学。” 孙雪婷心里美得飞天一般,拍着方鸣谦感慨:”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当你同桌真有意思。“ 第三节课间休息,方鸣谦为躲麻烦,跑出教室去避难,陈奇峰趁机拿了尺子和纸笔,接手方鸣谦的大业,站在座位上吆喝:“哎!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免费给人算黄金比例,是不是美女,是不是帅哥,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咱们数据说话,尺子一量,掐指一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谁要算算的?快来排队啦!” 黑压压的同学们喝水的乌鸦一样围住陈奇峰,一个个仰起脸,抬起尖尖或圆圆的下巴,要他仔细量过,认真计算,测一测到底谁才是黄金比例的美人帅哥。很快陈奇峰的算法就引起了质疑,他们拿来方鸣谦的草稿纸问:“你画得和他不一样,算法也有问题,你看这里,除法算都算错了。” “他是我徒弟,我教了他,他才学会的,你们居然怀疑我这个师傅?” “不是我们怀疑你,我问你,11除以178是多少?” “零点七几。”陈奇峰又算了一遍。 “你除法太烂了,”李响说“0674,四舍五入是067。” 他们指着陈奇峰的草稿纸:“你算的都是什么狗屁,还师傅,你去买个计算器吧,师傅!” “方鸣谦人呢?”陈奇峰连忙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方鸣谦?方鸣谦?你们找一下我徒弟方鸣谦,喊他来算,我在边上指点他一下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仙姑转运 吃过午饭,李锡生推出自行车,拍拍座包对方鸣谦说:“背书包上车,带你去街上。” 一听要去上街,方鸣谦顿时背着书包冲出来,自觉自愿往前杠一坐:“你要给我买什么?” 李锡生把两只手扶住龙头,形成一把铁钳罩住方鸣谦:“买什么?我带你去看病。” “我又没生病,再说看病也是去职工医院看,还用得着上街?”方鸣谦嘿嘿一笑,“公公你不要骗我,你想给我买什么就直接说,我不喜欢惊喜。” 李锡生鼻子里哧一声跨上自行车:“惊喜是吧?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锡生骑车带着方鸣谦出了跃进门,骑进小巷,巷子蜿蜒曲折,幽深狭窄,巷弄里青石板路面和两旁长满青苔的墙壁年代久远。 偶尔遇见挑着大粪桶出来的老表,还要小心翼翼汇车通过,在巷弄里骑了十来分钟,李锡生骑进了一个院子,这才放方鸣谦落地,锁了车拎着他的衣领进屋。 房子是老式木板房,幽深阴暗,硬土地面坑坑洼洼,一条条木板拼成的墙壁上贴着主席像,屋里蹲着一个穿蓑衣的老表,举着一支竹根做的烟斗,吧嗒吧嗒抽着黄烟,李锡生问他:“请问这里是高仙姑家?” 穿蓑衣的老表也不说话,伸出手指指东厢房,李锡生拉着方鸣谦走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方鸣谦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五六个人坐在几条木板凳上,屋子当中摆着一张老式床,雕梁画栋下,床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盘成一个髻,用一根簪子穿着。 老太太穿一身黑不溜秋的褂子,盘腿坐在床上,衣前胸口处斜下一排布扣子。 李锡生拉着方鸣谦在长凳上坐下,长凳很窄,屁股有一半露在外面,方鸣谦想去外面探索造次,被李锡生一把揪住:“你不要出声,老实等着!” 床上的黑衣老太太就是高仙姑,屋里的人都排队等着高仙姑答疑解惑。 方鸣谦看着高仙姑,只见她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说话时露出黄黄黑黑的牙根,偶尔白光一闪,那是补过的银汞合金牙,和高仙姑说话的人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仰着头,把脖子伸得很长。 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低传来,方鸣谦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听着听着,高仙姑忽然吸一口气,发出一阵拉风箱的动静,接着似哭非哭,用一种怪异的腔调,捏着假嗓唱了起来,不像越剧也不像黄梅戏,方鸣谦听了想笑,很快背上挨了李锡生一记铁掌:“你老实点别出声!” 唱了一会,高仙姑又拉风箱那样吸一口气,翻翻白眼,由唱戏变成了低声秘语,在那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给了那人。方鸣谦连忙瞪大眼睛看,黄纸符上用朱砂色画了框,中间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字,有了黄纸符,整个房间顿时弥漫着一股神神秘秘的仙气。 香客收了符,站起来朝高仙姑拜了拜,走到一边暗处,朝一个打开的抽屉,放了几张钞票下去,这才走了。 排队等待时方鸣谦哈欠连天,靠在李锡生背上睡着了。被摇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小板凳上,他抬起头,看高高坐在床上的高仙姑,一张棕红色的脸上,皱纹又深又粗,像夏天干旱后龟裂的稻田。 李锡生指指方鸣谦:“你不要说话,老实坐着!” 李锡生低头在高仙姑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微微睁开眼,眼皮下露出一道亮光,她眯着眼看了看床下的方鸣谦,又伸出一只皱巴巴满是老人斑的手,在方鸣谦头顶婆娑抚摸,方鸣谦抖了一抖,粗糙的手指顺着头顶一路摸下来,把他整张脸摸了个遍,方鸣谦低头斜眼,看着手指甲里的黑垢,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高仙姑问了李锡生几句后,转头用生疏的普通话问方鸣谦:“你认得我吗?” 方鸣谦摇摇头:“你是谁啊?我不认得你。” 高仙姑忽地把眼翻成全白,鼻子里拉了一阵风箱,才开始说话。 说普通话的高仙姑语速就慢了很多:“我是万村高奶奶,我本是万村沙畈的人啊,我八世为人,在第九世上才成了仙呐。我成仙的那一世,夫家姓徐,当家的磨豆腐卖,我们天天就吃豆腐渣。” “豆腐渣好吃吗?”方鸣谦问。 高仙姑不理方鸣谦,自顾自说着话:“那时候日子过得苦哇,吃豆腐渣,挖野菜,春天有马兰头c马齿苋,嫩生生来能果腹,夏天有艾蒿,棉花菜,软绵绵来好入口,秋天有灰灰菜c水芹菜,苦渣渣来煎团子,冬天最苦,什么都不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天天雪里红配糠饼。” “那是你们不会腌香肠和咸”方鸣谦话未说完,就挨了李锡生的毛栗子。 “当家的一死,丢下我和一个傻儿子,日子过得更是困苦。那一年,宝塔山盖东岳庙,我去给东岳庙背瓦,一担瓦背上山,给一文钱。背一天瓦,赚一天钱,吃一天饭,全靠东岳老爷,我们娘俩才有饭吃。等到东岳庙盖好,我走去大殿里看看,结果东岳老爷就显灵了,对我念了一副联子,木鱼远播十方界,经声宠施万亿民,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迷梦人。我一听这联子,心里一紧,想起受的那么多苦,眼泪就哗哗地流。流光眼泪,我的时辰就到了,我就在那大殿里坐化成了仙。” 方鸣谦抬起头:“你是仙人?” “你几时来的?往哪里去?”高仙姑又问。 方鸣谦把眉头皱得老高:“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高仙姑睁开眼看着方鸣谦:“你叫什么名字?快快与我报来。” “我叫方鸣谦。” 高仙姑又用鼻子发出响亮的吸气声,两眼一翻白,开始唱歌,这一回唱的方鸣谦略就听懂了。 “保佑保佑,保佑方鸣谦,花枝端正c无是无非c无病无痛c无灾无难c长命百岁c长大成人c光宗耀祖c聪明伶俐c早进科甲c名标金榜c科考状元郎。” “保佑保佑,保佑方鸣谦,合家平安c人丁兴旺c房房富贵c代代荣昌c添丁进财c家门昌盛,吉星高照c五福盈门,一年四季c季季安康c月月有余钱,岁岁有余粮。老者青山山不动,少者绿水水长流。” “保佑保佑,保佑方鸣谦,脚踏四方c方方吉利,走东南闯西北,处处贵人多相逢,坏人远隔千里,身高影大c毫光万里c人见低头c鬼见伏地c贼人起心心软c起手手酸c脚踏财路c手攀银树。得财财到手,得宝宝归来。日进千金,腰缠万贯,得了十万攒百万,得了百万攒千万。” “保佑保佑,保佑方鸣谦,吉星拱照c青云直上c步步高升,加冠进爵c顺心顺意c交朋结友c贵人多逢。是非口舌,大事化小c小事化了,是非出天界,口舌地下藏。” 高仙姑唱得慢悠悠,方鸣谦还听见有二郎真君c哮天犬,过一会又唱起了何仙姑和汉钟离,歌词七七八八无所不包,调子上上下下奇奇怪怪,唱了足足五六分钟,高仙姑又一翻白眼,这才扭头对身后说了几句土话,屋里暗处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托一只碗,高仙姑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张黄符纸,中年汉子要方鸣谦两手端着空碗,高高举起,他自己毕恭毕敬双手接了黄符。 高仙姑摸出一盒火柴,红红火柴头呲一声划过褐色红磷纸,噗一声冒出黄白火焰,高仙姑拈着火柴,用黄豆大的火苗点了黄符,凹陷的嘴唇嘟起,呼地吹口气,把火柴吹灭,红红的炭丝丢在方鸣谦脚下。 汉子把烧着的黄符丢在方鸣谦举着的碗里,凉冰冰的瓷碗在方鸣谦手中微微发热,顷刻功夫,黄符纸燃烧殆尽,化作了一层焦灰。 汉子接过碗,端去一边,从香炉里搓了一点炉灰,又加了半碗水端回来,高仙姑接过碗,口中念念有词,伸出两根手指在碗里搅拌,拌匀后递给李锡生。李锡生把碗一接,方鸣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要遭罪,慌忙起身想逃跑,然而为时已晚。李锡生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把方鸣谦拖回去,要他张嘴,硬生生把一碗符水灌进方鸣谦的肚皮。 方鸣谦呸呸吐着嘴里木渣渣的香灰和纸灰,屋里的香客们一个个发出偷笑:“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 李锡生拜过了高仙姑,往抽屉里丢了两张钱,这才拉着方鸣谦出了屋子,一走出房子,方鸣谦就大声抗议:“公公你搞封建迷信,我要举报你。” 李锡生飞过来两个毛栗子:“叫你拿针戳眼睛!不给你驱驱邪,哪个晓得你还要发什么疯!” 方鸣谦摸着咕噜咕噜的肚子,觉得自己要完蛋:“还驱邪!那个水喝得我肚子难过死了,我今天要是拉肚子,就是你害的!” “你懂什么,你喝的叫符水,驱驱你身上的邪,还能转运,我看你这段时间,晦气得很!所以带你来看看仙姑!给你转转运,你不要不识好歹。”李锡生说着把方鸣谦拎上车,慢慢骑回去,在学校门口把方鸣谦放下车。 进校门前,李锡生拉住方鸣谦,最后嘱咐了一句:“你给我记住,不要去你们学校旮旯头玩,照不到太阳的地方也不许去。” “为什么?” “你们学校阴气重,不干净!”李锡生揪着方鸣谦的耳朵,“你再中邪,就要给你放血了。” 外公什么都好,就是封建迷信,老顽固!方鸣谦吐吐舌头想,转身一溜烟跑进了校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桃花大运 方鸣谦一走进教室,仙姑的符水就发挥了作用,桃花大运扑面而来。 整个年级里最出名的七八个文艺积极分子齐聚四班,正围着孙雪婷闲聊。见到方鸣谦进来,孙雪婷把手一指说:”来了来了,方鸣谦来了。” 七八个女生哄一下围上来,各种雪花膏的香味把方鸣谦熏得神魂颠倒,莺声燕语在耳边响起。 “你就是方鸣谦?”三班班花袁虹飞笑嘻嘻凑上来,眨着大眼盯着方鸣谦看。 方鸣谦点点头,七八个班花热乎乎围上来,盯着方鸣谦上下打量,方鸣谦被她们看得虎躯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把持不住晕厥过去,随即又强装镇定,也不说话,细细打量诸位班花,但觉一片眼花缭乱,香风袭人。 “听说你会算黄金比例?给我们算一算好不好。”二班的张振振说,这位年级里出名的美人,不仅能歌善舞,考起试来也是一把好手。 “对对对,她们都说你算得准,快给我们算一算。”女生们拉着方鸣谦往座位上拖,方鸣谦晕晕乎乎,觉得自己成了盘丝洞里的唐僧。 方鸣谦来到座位坐下,打开书包,一张张俏脸纷纷在他面前扬起,雪白的颈子和尖尖的下巴,一道道秋波,一排排皓齿,方鸣谦大力捶了自己胸口两下,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让头脑清醒过来,他咳嗽一声说:“我们先说好,你们不许吵架。我算出来就是一个数字,你们觉得谁漂亮,是你们自己的事,要是怕被人比下去,就别找我算。” “这有什么好怕的,”袁虹飞看看其他女生,“反正我不吵架,算出来是多少就是多少。” “你们要是吵架,那我谁都不算,你们听到没有?”方鸣谦摆出了老资格,“你们排队,一个个来,我拿一下文具。” 吴永强蒋文波陈奇峰羡慕地围过来:“你们这么多人,他一个人算不过来的,我们可以帮忙,帮你们算算。” “不要你们算,我们愿意排队!”班花们高傲地斜过眼,张振振追问方鸣谦:“你算一个要多久?能不能快一点,等下要上课了。” “就是就是,你不早点来,害我们等你那么久。”女生们围着方鸣谦抱怨。 方鸣谦慢慢镇静下来,他举起尺子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黄金分割比例要仔细量,认真算,算错了可不行,急不来的。” 袁虹飞立刻抢占先机,第一个把脸凑上来:“那我第一个,你快给我量。” 方鸣谦和她四目相对,顿时心头一热,有点害羞,袁虹飞故意和孙雪婷大声说话,眼神在方鸣谦脸上飘来飘去,弄得他心神不宁。方鸣谦把脸贴近,装作看尺子上的数值,袁虹飞说话顿时就有点结巴起来,方鸣谦看完尺子上的数值,还故意把鼻孔对着袁虹飞喷气,喷了几下,方鸣谦发现她脸没有红,反倒是耳朵和脖子上出现了一大团红云,方鸣谦心里坏笑一声想,这就叫脸皮厚,脸上不红脖子红。 一堆如花似玉的女生围着方鸣谦,半个班的男生都骚动不安,纷纷围上来,睁大了眼睛盯着班花们看,看得她们一个个紧张起来,嘴里不停催方鸣谦:“你快点量,这么多人看,你们班这些男的,是不是都没见过漂亮女生?” “看是看过,那也是看我们自己班的美女,”方鸣谦拿着尺站起来,看看左右的男生,对他们挤眉弄眼,“你们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搞得像一群仙女下凡一样,我们都看傻眼了。” 班花们捂着嘴笑,笑完又推方鸣谦:“你别光顾着说话,快点给我们量。” 方鸣谦慢吞吞挨个用尺子量她们的脸,撕下一张张白纸画脸型图,还在下面标注好姓名,免得弄错。 方鸣谦故意喊她们把脸转过来转过去,让一旁的男生都过饱眼瘾,一时兴起还加了个临时项目,对袁虹飞说:“你把嘴张开,啊一下我量一量。” “量嘴干什么?” “量量你是樱桃小嘴,还是血盆大口!”方鸣谦说。 袁虹飞小心翼翼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啊了一声,方鸣谦装模作样检查了一下说:“嗯,很好,你的牙很白,没有虫牙。” 嘴大一点的牛莉娜小心翼翼微张朱唇,轻启皓齿问:”你看我嘴算不算大?我自己觉得我嘴不大,正正好。“ 方鸣谦趁机用手指在她嘴唇上划了一下,装作测量比例说:“我也觉得正好。” 牛莉娜也变成了一团红云。 周围的男生们纷纷对方鸣谦比出拇指,悄悄贴过来,恳求他再加几个检查项目,方鸣谦摇摇头:“人这么多,我要快点算,过会就要上课了。” 轮到张振振时,她的一对大耳朵引来了方鸣谦的特别关照,张振振脸部线条十分俊朗,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为了多看几眼张振振,方鸣谦量过她的脸,又伸手去拨张振振的头发,让她的大耳朵露出来,方鸣谦一开口,自己脸上就发烫:“你耳朵好大啊。” 张振振也红了脸:“我耳朵从小就大。” 方鸣谦拿尺子量了量耳朵,扑哧一笑。 张振振连忙追问:“你笑什么?我耳朵是不是不好看?” “别人的耳朵,一般五六厘米,”方鸣谦故意用手刮一下张振振那只又白又大的左耳,“你的耳朵有八公分,他们都说耳朵大的人有福气,你以后运气一定很好。” 张振振被方鸣谦刮得耳朵一阵酥痒,又被他一句福气大夸得脸颊绯红,她揉着耳朵飞来一拳:“你好啰嗦,快点给我算,刮我耳朵干什么,把我福气都刮跑了!” 方鸣谦对着刮过耳朵的那只手吹口气:“借点你的仙气嘛,这样才算得快,我马上给你们算出来,等着啊。” 他看着白纸上的一张张脸型结构图和标注的数值,埋下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心里乐开了花,虽然自己长得不符合黄金分割比例,但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认识了这么一大帮漂亮女同学,方鸣谦叹气连连,摇头晃脑算出答案,看着答案,方鸣谦又暗暗称奇,她们的五官比例果然都接近零点六一八的黄金分割值,可见陈奇峰所言属实。 这一回方鸣谦学了乖,他每次算出一个答案,就把那张白纸一遮,捏成一团递到班花手中说:“你自己看啊,秘密,不要比来比去。” 班花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在科学数据面前俯首称臣,拿到答案的欢天喜地,没拿到的老老实实排队,焦急期盼着自己的数值比别人更接近那个代表真善美的零点六一八。 她们一个个打开方鸣谦递来的纸条,看上一眼,又偷偷问其他人的数字,两相比较一番,最后问方鸣谦:“那0617和0616哪个更漂亮?” “都一样,差0001,肉眼看不出来的。”方鸣谦老练圆滑,“你们个个都是大美女。” 上课铃响起,还有四位班花没算出来,包括张振振,她们和方鸣谦约好,下课再来拿结果,班花们呼啦啦散去时,方鸣谦只见前排秦婉璐回头,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眼神如一枚雪亮的小飞镖,唰地一声扎向他眉心,方鸣谦心惊肉跳了一阵,上课时还是没忍住,在课桌下做起了数学题。 课间休息,四位班花来认领自己的答案,张振振看过纸条上的数字,又笑嘻嘻围着方鸣谦问这问那,方鸣谦娓娓道来,说得滔滔不绝,腾云驾雾,感觉一脚踏进了人生巅峰,正在快活林里漫步时,睿智的秦婉璐早已偷偷把一切汇报给了黄老师,黄老师威严的声音在教室后门响起:“方鸣谦,你给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张振振一吐舌跑了,班花们四下散开,只有秦婉璐在一边冷眼旁观,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笑得方鸣谦背上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回要遭殃。 他慢吞吞走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气氛紧张严肃,黄老师把几张纸条拍上办公桌问:“这是其他几个班,班主任缴上来的东西,是不是你写的?” 方鸣谦看了看,皱巴巴的小纸条上正是自己给班花们算出的答案,人赃俱获,他点点头。 黄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些数字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用尺子量过她们的五官,然后算出来的比例数值。” “你搞这些东西干什么?” “她们叫我帮她们算的,越接近黄金分割,零点六一八这个比例的,就越漂亮。”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谁教你这些的?”黄老师揪着他的耳朵,“你真是气死我了,昨天才表扬过你,你今天就搞这种歪门邪道。你说,你跟谁学的?!从哪里学来的?!” 方鸣谦想了想,自己痛苦的根源,一切万恶的源头,陈奇峰。 “陈奇峰跟我说的,他说李响长得漂亮,就是因为李响的五官符合黄金比例,所以我今天来验证一下是不是这样。” 黄老师二话不说拿起戒尺,在他手心狠狠打了二十下:“那你昨天拿针戳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 方鸣谦苦着脸:“按陈奇峰说的黄金比例,我算了一下我自己,我太难看了,有痣更难看。我想着把那颗痣挑下来,也许我还能好看一点。” “陈奇峰啊陈奇峰,都是你干的好事。”黄老师咬牙切齿一推方鸣谦,“你真是个糊涂蛋!相信这些鬼话!你不准再给同学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听到没有?再给我发现,我就要公开批评你。” 方鸣谦点点头。 “黄老师再跟你说一件事,一个人的长相代表不了什么,最多是给人第一印象好,而且那些长得漂亮的同学,往往很骄傲,学习也不怎么样。” “可张振振长得漂亮,学习也好。” “你再顶嘴?!”黄老师瞪着方鸣谦,“你不要听陈奇峰的,他满嘴胡说八道。” “黄老师,那秦婉璐算好看还是难看?”方鸣谦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秦婉璐同学品学兼优,虽然有胎记,但是她心灵很美。” “那就是好看咯?”方鸣谦心里一阵欢喜。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像你今天这样,心里就很丑恶!弄得整个年级乌烟瘴气,挑拨女同学之间的矛盾。” “我本来就难看,心灵丑恶一点也无所谓了。”方鸣谦为自己的罪行啧啧称奇,没想到给女同学算黄金比例,居然还有挑拨矛盾这个作用。 “你以后不许再搞这些了,”黄老师推了他一把,“你去把陈奇峰喊来,跟任课老师讲一下,这节课我要跟陈奇峰好好谈心。” 方鸣谦点点头,走出办公室,走廊上班花们纷纷对他挥手致谢,回到教室后门,方鸣谦喊:“陈奇峰陈奇峰,黄老师喊你去,你这节课可以不用上了。” 陈奇峰兴冲冲跑过来:“真的?我为什么可以不上课了?” 方鸣谦嘿嘿一笑:“黄老师要问你黄金分割的事情,快去。” 陈奇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上课铃声里,他欢快地跑过长长的走廊,走进办公室,等待他的,是黄老师严厉无情的批判,和狂风暴雨般的戒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思想早熟 一节课后,从办公室出来的陈奇峰左手心红肿发烫,恨方鸣谦恨得牙痒痒。这一节课时间里,陈奇峰蒙受不白之冤,遭了天大的委屈。 所有的好处都被方鸣谦占尽,所有的黑锅都掉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陈奇峰气血翻腾,满心怨恨,自己随口说一个黄金分割比例,方鸣谦借题发挥,闹出来一堆破事,又是拿针戳自己脸,又和漂亮女同学套近乎,算数值,这一切跟他陈奇峰有什么关系? 没有!但最后却要他陈奇峰来负责,黄老师不但打了他的手心!还要他写检查!写完检查,还要陈奇峰下周喊家长来学校! 这就叫偏袒,这就叫处理不公! 陈奇峰回到教室进门一看,方鸣谦还在那嬉皮笑脸,几个漂亮女生围着他东问西问,看见方鸣谦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陈奇峰恨不得抠掉自己的眼珠。 他气冲冲走上去:“方鸣谦,黄老师喊你去!” “又喊我干什么?我都被打过手心了。”方鸣谦丝毫没有察觉到好朋友陈奇峰的愤怒。 “喊你就是喊你!我哪知道干什么!”陈奇峰冲他大吼大叫,“你干的好事!害得我倒霉!” “你们等一等啊,我马上就回来,”方鸣谦依依不舍对几个班花点头,“回来我们接着聊。” 方鸣谦一走,陈奇峰就把几个文艺积极份子往教室外轰:“你们别等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黄老师要处理他。” “为什么啊?”袁虹飞撑着脸娇滴滴问,“他又没做坏事,处理他干什么。” “他一肚皮坏水!”陈奇峰挥舞着双手,“你们都被他骗了,什么黄金比例,都是哄人的,他就是想跟你们套近乎。” “你不是说他是你徒弟?他这套还是跟你学的?”张振振笑起来,“噢,我知道了,徒弟抢了师傅的饭碗。” “你们都走吧走吧,我懒得说你们,一个个都特别肤浅,就知道什么漂亮不漂亮。” “神经病!”班花们皱皱眉头出了教室。 陈奇峰回到座位上,万箭穿心,越想越恨,把一张纸片一点点撕着,他要等方鸣谦回来,找他讨一个说法,好好问问,为什么他干的好事,自己成了替罪羊。 然而黄老师跟方鸣谦一起走进了教室,她看了陈奇峰一眼问:“你还留在班上干什么?还不回去通知家长,下个礼拜一来谈话?” “我有事想问方鸣谦,”陈奇峰盯着方鸣谦,都是他惹的事,为什么要我喊家长。 “你有什么事改天再问,我今天要去他家家访,”黄老师扭头看方鸣谦,“你快点背书包,我答应你外公要把你平安送到家的。” 黄老师带着方鸣谦走下楼,陈奇峰趴在走廊上,看着黄老师关爱有加的背影和方鸣谦让人生厌的大头,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黄老师要我喊家长,自己却护送方鸣谦回家? 陈奇峰暗暗发了一个誓,方鸣谦,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陈奇峰下了楼,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游荡,看见李响和吴永强在乒乓球台上打球,看见李响的圆脸,陈奇峰心中的苦难一时烟消云散,背着书包欢天喜地跑去乒乓球台。如今打乒乓球成了放学后李响最热衷的体育运动,陈奇峰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展这个爱好,被吴永强这小子抢占了先机。 李响和吴永强已经打得满头大汗,见到陈奇峰过来,李响问:“你第二节课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课?” “别说了,黄老师找我谈话,”陈奇峰说,“我来陪你打几局?” 陈奇峰看着吴永强:“你看你都这么多汗了,休息一下,让我跟李响打两盘。” 吴永强挥挥手:“你死远点,自己没有球拍还想玩球,我不给。” 陈奇峰站在一边看两人打球,眼角余光一瞥,看见秦婉璐坐在一边看书,看见秦婉璐脸上的胎记,方鸣谦那番小小的坦诚告白浮上了陈奇峰心头,他顿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寻思了一番,嘿嘿一笑,对李响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家了,礼拜天早上我等你啊。” 陈奇峰兴高采烈走出校门,他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可以让方鸣谦这小子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黄老师啊黄老师,你包庇方鸣谦,我们可不会包庇方鸣谦,那一瞬间,陈奇峰理解了陈振威为什么总喜欢和方鸣谦作对。 那一边,黄老师带着方鸣谦走在回家路上,黄老师带过三届学生,前面两届都是五年制,到了他们这一届,小学改成了六年制,黄老师已经在小学里教了十三年的书,每一届里都有几个她格外偏爱的学生,譬如方鸣谦。 对这个淘气顽劣的得意门生,黄老师有时颇感头疼。小孩想得太多不是好事,方鸣谦最近身上的种种迹象让她担心。 方鸣谦的脑瓜比班上大部分人转得都快,这是个优点,但是好奇又直白的性格让她感觉不妙,前两年这种性格在方鸣谦身上发展得不太明显,没有惹出什么纰漏。 最近这半年多,方鸣谦这种性格在显著增强,他口无遮拦,对任何新鲜事都跃跃欲试,丝毫不考虑后果,尤其是这两天,方鸣谦这小家伙居然开始为漂亮和长相这种问题烦恼,显然有早熟倾向。 黄老师叹了口气,以她带上两届学生的经验,小学男生一般要到五六年级才会考虑这种事,而眼前这个小家伙三年级就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黄老师就把这归结于方鸣谦的家庭环境。 家里有问题,小孩多多少少会收到一些影响。有的内向自闭,有的疯癫早熟,方鸣谦属于后者。 黄老师敲了敲方鸣谦的头:“黄老师想跟你讲点事情。” 方鸣谦抬起头,觉得黄老师真高,头发在夕阳下金子一样发亮,他立刻开始拍黄老师马屁:“黄老师你头发真好看,像电视上的外国人,你要是眼睛绿一点,就成金发碧眼了。” “你给我少来这套,严肃点,我要和你说正事,”黄老师说,“你以后在班上,在年级里都要注意点,跟女同学要保持距离,不要跟她们走得太近,玩得太好。” “为什么,黄老师你不是说过,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 “你少跟我扯啊,你们慢慢都长大了,长大了,男女有别,男女同学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了,影响不好。” “为什么不好?” 黄老师皱起眉头,这也是让她担忧的一点,方鸣谦喜欢问为什么,仿佛一切都应该有合理的答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的。 “你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大人说的话,黄老师说的话,你听着照做就行了,再问为什么,我撤你学习委员。” “黄老师你为”方鸣谦吐吐舌头,硬生生把后面字吞下去:“你去我家要说什么?是不是要告我状?” “和你外公谈谈你的问题,你最近问题很大,你自己有没有觉得?” “我觉得我很好啊。”方鸣谦想到下午的桃花运,那么多漂亮女同学,心里顿时美得冒泡,“那么多同学都愿意找我玩。” 黄老师摇头,揪着他的耳朵,表示自己对这件事很不满意。走进李家院子,方鸣谦看见李秀兰坐在板凳上,眼睛红红的,顿时心里一紧。 黄老师说:“哎,小李你也在,正好我来家访,我们来谈谈你家儿子的问题。” 李秀兰吸了吸鼻子:“他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事了?” 李锡生指着屋里说:“黄老师,里面说话,家里乱别介意,秀兰,你去厨房给黄老师泡杯茶。” 方鸣谦想跟进去偷听,被他们轰了出来,一个人荡去大槐树下,想着黄老师刚才的话,不要和女生走得太近,玩得太好了,顿时有点不是滋味,那我跟秦婉璐要怎么办?方鸣谦心头泛出一丝疑惑,我只想跟她一个人走得近,玩得好,给黄老师这么一说,保持距离,那我不就没戏了? 屋里黄老师喝了几口茶水对李秀兰说:“你家儿子今天在学校搞了个大动作,帮女同学算长得漂亮不漂亮。” 李锡生一拍额头,中午带方鸣谦去看高仙姑花的二十块香火钱打了水漂。 “他还在作怪?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他。” 黄老师看看李锡生:“你等会不要骂他打他,这个事情我调查清楚了,不能全怪他,你家这个小子怎么说呢有点早熟。” “早熟?他发育了?”李秀兰张大了嘴,“这才几岁,他就发育了?这么早?” “发育倒没有,”黄老师笑起来,“我说的是他思想有点早熟,比班上的同学想得多。老李,像你讲的,他用针挑自己痣的事情,我问过他,他是觉得自己长相难看。只有思想上早熟的同学才会有这种顾虑。” “按我的经验,男孩子一般要到五六年级,才会开始考虑自己的外表长相这些问题,晚一点的要等到上中学才有这个觉悟,你家外孙三年级就开始考虑这个了,所以我说他早熟。” “那要怎么办?思想上我们看不见啊,”李锡生有点着急,“黄老师你说说,那我们在家要怎么教育才好?” 黄老师看看两人:“别的话我不多说,尽量给他保持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小孩子想得多,一般就是家里事情多。” “我知道了,”李锡生点点头,“去年他爸爸这个事,对他是有点影响,一下子厉害起来了,会跟大人吵架。” “老李,小李,学校里我们管成绩和纪律为主,性格c品德这些,主要还是受家里影响,你们尽量不要打他骂他,多跟他讲道理,这个小鬼还是听话讲道理的,班上比他皮比他不讲道理的小鬼多的是,教育的事情,你们要多讲道理,少体罚。” “至于他爸爸那边嘛,尽量少让小孩受他爸爸的影响。他那个爸爸,我有时间也想好好跟他谈一谈,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你们最好下个礼拜叫他来学校一趟。” 李秀兰哽咽着说:“黄老师,黄老师,他爸爸去不了学校。” “去不了学校?怎么了?” 李锡生瞪了李秀兰一眼,她还是继续呜咽着说出了实情:“他又犯事了。” 李秀兰眼泪哗哗地流出来,抽泣起来,黄老师连忙安慰:“小李,你别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秀兰无法抑制地哭起来:“黄老师我没脸说,反正他爸爸现在去不了学校。” 方鸣谦在老槐树下听到了屋里隐隐约约的动静,他好奇地想回去打探,赖健康使了个眼色,黑石头走出来说:“走,哥哥带你去买巧克力吃。” 他们走进青年商店,黑石头掏出一块钱,给方鸣谦买了两块巧克力,方鸣谦撕开一块叼在嘴里,斜了黑石头一眼问:“你发财啦?一下给我买两块巧克力?” 黑石头憨厚一笑:“他们说巧克力吃多了人会变聪明,我给你补一补。” 方鸣谦递过一块巧克力给黑石头:“呐,你比我更需要巧克力补脑。” 黑石头哭笑不得:“你个小赤佬,给你买巧克力,都没有一句好话,真想把你嘴缝起来。” “无事献殷勤,什么和什么,”方鸣谦说,“肯定有事。” “我给你讲讲,你舅舅和大屁股女人的故事好不好?”黑石头成功转移了方鸣谦的注意力,他拉着方鸣谦坐在大槐树下,一件件一桩桩挖赖健康的老底,一直说到天色昏黑。 黄老师走出院门,走过来摸摸方鸣谦头问:“老师今天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方鸣谦点点头:“保持距离,不要走太近。” 黄老师说:“你回去吃饭吧,黄老师现在回家了,你以后要好好听你外公的话。” 看着黄老师远去的背影,方鸣谦踢黑石头一脚问:“你们又有什么事想瞒我是吧?故意带我买巧克力,还买两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不白之冤 方木根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正在开卷扬机,班长李红旗从铁楼梯咚咚咚跑上来对他说:“木根,外面有人找你,你去一下。” “我还在开机器呢,”方木根操纵着把手,把吊笼上升的速度放慢,“谁找我?” “你去一下,我来帮你开,”李红旗接过操纵杆,“快去快去。” 方木根站起来,把操作台的座位让给班长,指着面前的工作记录单:“你记得帮我填一下,顺序别搞乱。” 方木根走下楼梯,卷扬机操作台位于二号竖井高处,要走七八条铁楼梯才能下来,方木根觉得这事有点怪,班长来帮自己开卷扬机。 他走到院子里,保卫科的余老头披着一件军大衣,身后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方木根心里一惊,又镇定下来,走上去问:“余队长你找我?有事?” 余老头斜着看了方木根一眼:“不是我找你,是后面这两个同志找你。” 两个身形高大的警察走上来:“你就是方木根?” 方木根点点头。 其中那个脸黑一点的警察摸出一副亮闪闪的手铐:“我们是铁路警察,你跟我们走一趟。” 方木根还没反应过来,白脸警察拽住他左臂,往前一拉,黑脸警察上来使了个压铐,举起手铐对着方木根手腕敲下去,半月形锁梁吱一声划了一整圈,在惯性下咔哒一声合上,黑脸警察用手一捏,铐环吱吱收紧了四个卡位,方木根觉得手腕有点痛起来了。 “我犯了什么事?”方木根抗议,“你们凭什么抓我?” 余老头嘿嘿一笑,暗示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搞的那些,冰箱彩电哪里来的?” 方木根另一只手也被上了拷:“我弟弟从外面倒回来的,有什么问题?” “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两个警察一推方木根,把他往院子外推,“跟我们回去好好调查。” 二号竖井门口,电机车轨道旁的下井工人休息室里,几个上晚班的风钻工人,浑身落满矿尘,满脸乌黑探出头,打开安全帽上的矿灯,好奇地照着方木根被三个人押着经过。 方木根不知是抬头好,还是低头好,为了减少被熟人认出的机会,他还是低了头。三个人推着方木根,走去马路对面,一辆盖上车棚的绿色北京吉普没有熄火,在路边等着他们。 余队长坐上副驾驶,两个铁路警察把方木根推进后排,一左一右把方木根夹在中间,从他们呼出的气里方木根闻出,这几个人晚上都喝了白酒。 “余队长,”方木根知道事情不妙,两个警察一左一右铁塔一样坐在自己身边,“我弟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你弟弟出了什么事?”余老头还是嘿嘿一笑,“方木根啊方木根,大家都是矿里人,为了给你留点脸面,我们特意等到这个时候来找你,怎么,你还想装傻?” “我装什么傻?”方木根囔起来,手铐压得很紧,扇齿压在骨头上又冷又痛,“我真不知道。” “你跟这两位同志说,不要跟我解释,”余队长回过头,给两个警察一人发了一根烟问,“手续要怎么办?” 听到手续两个字,方木根一个哆嗦:“余队长,我真不知道我弟弟犯了什么事,你知道你告诉我啊,这半夜三更的来抓人,总得说清楚吧。” “会说清楚的,”黑脸警察点起了烟,“你别着急,有的是时间给你说清楚。” 方木根浑身发冷,他想起了选厂的粉碎车间,流水线传输带上,一摊摊矿石慢慢朝着黑洞洞的入口移动,一台巨大无情的机器张开嘴,冷漠生硬地等待这些原料落下,饶是怎样顽固不化的矿石,只要进了机器,在那一堆精心设计出的铜墙铁壁和铁锤轮番敲击之下,从机器那头出来时,都变成一滩齑粉。 北京吉普开进保卫科院子,方木根被押进了保卫科,警察打开一只手铐,把方木根拷在了窗棂上。接着他们就去了隔壁,没有人理睬方木根,他只听见隔壁嗡嗡的说话声,一个年轻的保卫科干事披着军大衣,漠然地在桌上写着材料,偶尔在卡壳的间隙才瞟一眼方木根,方木根面对窗棂站着,外面是黑漆漆的山坡,水根到底犯了什么事?方木根心里浮出各种猜测,投机倒把这个罪名大大地从黑暗里飘出来。 沉重的皮鞋声响起,两个铁路警察走进屋子,打开窗棂上的手铐,又拷上方木根右手,把他推出屋子,这一回院子里发动的是一辆桑塔纳警车,车内亮着黄色小灯,黑脸警察问白脸警察:“你开还是我开?” “你开上半夜吧,”白脸警察说,“我开下半夜。” 余队长跟出来:“这么晚了,要不住一个晚上?明天再走?” 黑脸警察摇摇头:“上头有任务,越快到案越好。” 方木根坐进了桑塔纳,他们把后面两扇车门锁死,开出了保卫科,开过了还在改建的文化宫,开出了跃进门,开上后马路,开过汽车站,汽车颠簸起来,开上了臭名昭著的那条黄土省道。 “警察同志,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方木根熟悉的一切正在慢慢远去,“我弟弟到底犯了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白脸警察扭头斜一眼方木根:“到了会有人跟你说,其他的,无可奉告。” 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前方车灯照亮了无穷无尽的盘山公路,方木根靠在后座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天快亮时方木根被摇醒,走进一个院子,穿过走廊,走过一个个房间,经过一扇扇绿色木门,到达终点时,方木根抬头看了看门上的木牌,白底红字上写着:刑事侦查科。 接下来的日子方木根过得恍恍惚惚云里雾里,每天都有不同的警察轮流问他经手卖出的彩电冰箱洗衣机数量,时间地点人物,牌子叫什么,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怎么分钱的,你和你弟弟多久联络一次。 方木根每次都要追问:“我弟弟究竟犯了什么事?”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管别人?先把你的问题交代清楚。”警察们的口径十分统一。 交代过所有细节,他们把方木根丢进了看守所。二十人一间的大房间,号友们白天来打探方木根的“功绩”,新人方木根坚持说:“我是被冤枉的。” 大大小小的青皮光头都笑起来:“我们都是被冤枉的。” 那几天方木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还没有跟他们一样,被剃成光头。大约是第十天的时候,方木根被喊出来,带进一个房间,一进门,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桌对面坐着的,是身穿便装的二妹和妹夫,这两位在狱政系统上班,只是单位很远。 “我是被冤枉的,”方木根眼眶红起来,“水根到底犯什么事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二妹方木仙说:“水根从火车上偷家电让你卖,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方木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他被掐着人中苏醒时,眼前二妹说了一句话,让方木根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哥你别担心,这次我们全家都来了,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一下子进去两个儿子,老爷子方兴泉一夜之间头发花白,他发动了所有人脉关系,四处奔走打听情况,得到的最后答案是,大儿子没事保住了,小儿子证据确凿,情节严重,法院将重判。 半个月后,妹妹妹夫开车把方木根送回去,车开到跃进门就停下了,李秀兰推着自行车站在跃进门下。方木根披着军大衣从车里出来,头发乱糟糟,满脸胡茬。 “罗场长叫我来接你,”李秀兰说,“让你吃过饭去一下他家。” 四人在跃进门下简单告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妹妹妹夫开车回去,方木根心情凝重问李秀兰:“是不是要开除我?” “我哪知道,罗场长什么都没说,”李秀兰看着蓬头垢面的夫君,“要真开除你,还找你干什么,你别想太多,先去我阿爸家吃饭。” “这段时间家里怎么样?”方木根问,“我是被冤枉的,水根害了我。” “我们都知道了,走吧,上车。”李秀兰跨上座包,带着方木根进了李家院子。 对方鸣谦练过飞腿,吃饱饭的方木根去了罗场长家。 罗场长,老乡,恩人,方兴泉的生死之交,瘦削的中山装下有一副大嗓门和暴脾气。 这一次罗场长没有骂娘,语气平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罗场长,我是被冤枉的。”方木根再三为自己辩白,“不然我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罗场长说,“但是人言可畏啊,现在有很多议论,对你不利,你要坚持住。” “那我工作怎么办?”方木根想起了毛有志,从油水丰厚的检修车间调去井下放水混日子。 “你工作暂时不会动,你好好休息几天,我安排一下,你就回去上班。对外嘛,就说你回老家看病去了,我打过招呼了,上面不会为难你。” 方木根激动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罗场长,大恩不言谢,我方木根有今天,全靠罗场长一手提拔,我下辈子” “唉唉唉,起来起来,”罗场长扶起方木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这个同志,平时要多注意同事关系啊。” 罗场长拉起方木根:“你回家好好想想,跟底下人要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跳进黄河 一大早,方木根就被阵阵巨大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从梦中惊醒的方木根浑身发抖,自言自语,不是才审完把我放了?又来抓我?! 他在震耳欲聋的敲门声里穿戴整齐,往身上放了一包烟,走过去开了卧室门。 一开门,方木根立刻被人揪着衣领拖出了卧室,单元走廊里人满为患,职工家属冯小珍揪着他的领子大喊:“方木根!终于找到你了!你给我退钱!” 方木根飞快扫一眼,发现人群里并没有穿制服的人,腰杆顿时硬起来,他一把打开冯小珍的手:“干什么!你们这么多人一大早砸门干什么!” “我老公在你这里买过洗衣机!现在来找你退钱!”冯小珍嘴角唾沫横飞揪住方木根衣领来回拉扯,晃他头晕眼花,方木根气不过,和冯小珍推搡起来,冯小珍一伸手,两只小腿粗的胳膊把方木根推得紧贴墙壁动弹不得,方木根这才发现冯小珍强壮如牛。 “退什么钱?!”方木根力气拼不过冯小珍,只得开始讲道理,他恼怒地瞪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你们不要无理取闹!” “呸!”冯小珍对着方木根脸上吐了一口口水,量大质稀,淌了方木根一脸,“你个臭不要脸的,把弟弟偷来的赃物卖给我们!你给我退钱!” “谁说是赃物!”方木根反手关上卧室门,“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们都知道了,你弟弟被抓起来了,你也被抓起来了!现在想回来拿钱跑路!” “我跑什么路!”方木根甩开胸前的几只手,“卖给你们的东西都没有问题!” “那你弟弟为什么被抓起来?!” “对啊,为什么抓你弟弟!” “你这么多天去哪里了?!” “我回老家治病去了,”想起罗场长的吩咐,方木根趁机揉着胸口,“我跟你们说啊,我现在身体不好,你们谁再推我,我要是犯病,你们就要出医药费!” “赶紧退钱!”昔日的客户们听到要出医药费,纷纷松开抓着方木根的手,维权的念头依旧在心中熊熊燃烧。 “你废话少说,给我们退钱!” “卖给你们的东西,和我弟弟被抓一点关系都没有!”方木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反正没有问题!” “他们说保卫科要没收!” “退钱!你今天不退钱,我就坐你门口不走了!”冯小珍推开身边众人往地上一坐,两只手抱住方木根的腿,“退钱!” 方木根甩着腿,冯小珍两只手铁钳一样箍着,挣脱不开,方木根又急又气:“卖给你们的电器,都和我一样清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我方木根拿性命担保,保卫科不会没收。” “凭你一张嘴,我们就信你?!” 方木根心里发笑,当初在客厅里排队求自己,又是发烟又是诉苦的客户,和眼前这批气势汹汹的讨债鬼是同一批人。 “那你们想怎么样?”方木根挥着手,“东西是清白的,也没有质量问题,保卫科也无权没收,你们闹什么?” “你卖赃物!我们要退货退钱!” “对,赃物!” “我弟弟被抓是他的事,我卖给你们的如果是赃物,我早就关进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方木根摊开手,“你们用脑子想一想,不要听风就是雨。” “我们不管,反正来路不明的东西,谁晓得哪一天又出什么事情,快点退钱!” 方木根索性也往地上一坐,和冯小珍面对面:“随便你们,反正我不退钱,你们堵门也没用。” 各种谩骂羞辱顿时劈头盖脸扑来,方木根坐在地上充耳不闻不动如山,还点了一根烟。李秀兰在他身后哗地拉开卧室门:“你们天天闹天天闹,闹你们个死人头!有本事去保卫科告!” “一帮欺软怕硬贪便宜的老滑头!”李秀兰推开人群,“你们都给我让开,老娘还要上班,还要做早饭,你们给我走远点!” 她推开人群走进厨房,过了一会举着把菜刀出来,明晃晃提在手里:“还堵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出去!这里是我家,你们出去,不要妨碍我做饭!” “你个盗窃犯家属,还想持刀行凶?” 李秀兰砰一声把菜刀砍在厨房门上:“你们拿出证据,能证明卖给你们的是赃物,我们就退钱!没有证据,谁再乱嚼舌根,老娘就把他舌头剁下来!” 方木根忽然躺在地上,揉着胸口呻吟起来:“我胸口痛,胸口痛,秀兰,你去把我的速效救心丸拿来,快去,快!” 李秀兰飞快推开人群,冲进卧室,拿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出来,面如土色打开瓶盖,把盒盖上两颗特效药丸取出来,颤颤巍巍塞进方木根嘴里。 方木根嚼着两颗灵丹,指指门口这群人:“秀兰你记住,记住今天这些人,把他们名字一个个记下来,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每家都要去c去c去要医药费!” 方木根捶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呻吟,冯小珍触电一样松开手:“你不要装死!我刚才看你还好好的!” 方木根指指冯小珍:“秀兰,你记住,冯小珍骂得最凶。” “呸!哪个骂你了?我要去买菜了,改天再来找你算账!”冯小珍预感到要被方木根赖上,蹭地转身开溜,逃跑身法格外灵活,如一条大鲶鱼入水,嗖一下钻进人群,三下两下挤不见了。 冯小珍一撤退,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李秀兰的菜刀在厨房门板上闪闪发亮,方木根的速效救心丸暗示再闹下去,他们要承担大笔医药费,一阵商量,老滑头们接二连三撤出走廊,噼里啪啦踩着楼梯下了楼,在阵阵骂娘声里远去。 方木根指指单元大门,李秀兰过去轰一声关上大门,方木根这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骂:“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 李秀兰目瞪口呆:“你不是胸口疼?你起来干什么?” “人都走了,”方木根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演演戏。” 李秀兰咬牙切齿从门上拔下菜刀,指着方木根:“我有时真恨不得剁你一刀。” “你赶快烧点泡饭,我等下还要去上班。”方木根说。 吃了早饭,方木根骑自行车去二号竖井上班。交接班时毛有志弟弟毛有量看了他一眼:“你这么久去哪里了?” “回老家看病去了。” “回老家?”毛有量笑笑,“那你都没有带点土特产回来?” “我是去看病,又不是探亲。”方木根捶着胸口,“我现在心脏不好。” “那你要多注意啊,”毛有量笑嘻嘻,不戳破方木根的丑事,“你回来我哥知道了没有?” “你先别跟他讲,我这几天要好好休息。”方木根接过记录单签了字,“你快点回家睡觉。” 上午开卷扬机时,又有几个人想来退货退款闹事,被班长李红旗以影响生产安全为由,拦在了大门外。听着楼梯下的动静,方木根一阵懊恼,这一回,自己的名声真要活生生被搞臭了。 中午休息吃饭,方木根去采场食堂,他站在窗口排队打饭打菜时,热情地和几个老乡打招呼,老乡们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方木根打好饭菜,走去老乡们那一桌,他一坐下,桌上就沉默下来。方木根开口说了几句话,一桌人纷纷端着饭盒站起来,走去食堂外面吃饭聊天。 心高气傲的方木根感觉遭到了歧视和羞辱,他冥思苦想一下午,下班后骑车去了保卫科,走进余队长办公室说:“余队长,你给我开个证明。” “什么证明?”余队长眯起一只眼。 “清白证明,证明我是清白的,没有卖赃物。” 余队长想了一下,嘿嘿干笑几声:“小方,我从来没有听说,保卫科还能开清白证明?” “我的事你都清楚,”方木根说,“你帮我开一个证明,证明我是清白的,不然他们天天找我闹,我说不清楚,也吃不消。” “小方,要开这个什么清白证明,你也不应该来找我呀,”余队长发过一根烟,开始踢皮球,“哪个抓你去的,你找哪个单位开,这样才有说服力。” 想到遥远的刑事侦查科,方木根打了一个冷战:“找他们?那太远了,余队长你帮帮忙,你要是不信,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嘛,我真是清白的。” “你回来就好了,那些事还管他们干嘛,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你还管的了他们的嘴?”余队长嘿嘿干笑几声,“有些事别解释,别人还以为你心虚咧,熬几天,熬几天什么就过去了。” 扯了一通皮,方木根两手空空回了家,客厅里坐着几个来协商退货退款的人,方木根捏了捏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快步走进客厅,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小药瓶倒了一把药丸捏在手里,丢进口中,端着茶缸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把速效救心丸往桌上一拍:“我现在心脏不太好,你们有什么事快点说。” 有了速效救心丸保驾护航,方木根逢凶化吉,拒绝了退货退款的无理要求。 方木根拿来白纸墨水和毛笔,在桌上开始写字,李秀兰过来看一眼:“哟,你现在还有心情练字?” “我懒得天天跟他们烦,我要写个告示。”方木根说。 “告示?你写告示要贴哪里给人看?” “就贴在走廊里!” 夜里方木根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白纸黑字,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单位的大红公章助威。 告示是这样写的: 告示 本人方木根特此声明: 第一c本人患有心脏病,不能受惊吓,早上敲门请三思。 第二c本人所售家电,来路正当,质量牢靠,一律不退货不退款。 第三c身正不怕影子歪,本人清白,光明正大,谁再造谣,保卫科见! 速效救心丸和一纸告示,让方木根苦苦支持到了礼拜天。 礼拜天一大早,熟悉而猛烈的敲门声再度将方木根惊醒,他捏着速效救心丸气势汹汹开了门,冯小珍为首的退货党齐聚门外:“我们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先把药吃了,不要讲我们害你发心脏病。” 方木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职工医院开具的心脏病诊断报告,在他们面前晃晃:“你们真要逼死我才开心?” “你先吃药!”冯小珍肉肉的手指着速效救心丸,“吃完我们再跟你说。” 方木根迟疑了一会,吃了一把小药丸:“你们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去看病!” “东西我们已经运来了,就在你家楼下,你去看一看,没问题就把钱退给我们。” 方木根跑去阳台一看,楼下停着两辆三轮车,车上放着若干冰箱c洗衣机和彩电。 “东西又没坏,退什么钱?”方木根暗暗核算一下,心里翻江倒海,这两车东西要退钱,不如死了算了。 “拉都拉来了,不管坏不坏,反正,我们就是要退钱!”冯小珍回头看看众人,“你们说是吧?” 老滑头们纷纷附和:“对!就是要退货退钱!你把钱退了!” 李秀兰冲出来,和退货党们吵起来,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危难之中她甚至后悔,没有把小家伙叫上来住几天,这时候就需要方鸣谦这样的搅屎棍,叉腰往门口一站,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跟他们滔滔不绝辩上三百个回合互相扯皮。 面对有备而来的退货退款大军,眼见李秀兰落了下风,方木根只得祭出了大招:“你们都不要吵了!” 大家回头看着方木根。 “我绝对不答应你们这种无理要求!”方木根走上阳台,爬上水泥围栏,两只手吊着晾衣铁架,厉声对着客厅里喊,“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秀兰,等我死了,你记得找他们要丧葬费。” 李秀兰愣在那里:“你下来!” “跳楼算什么!”冯小珍抖着浑身的肉,“你就是跳进黄河,我们也要退货!” “冯小珍!”方木根喊,“你不要逼人太甚!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有本事你就跳!”冯小珍吃定方木根在演戏,“吓唬谁啊?谁还没跳过楼?你敢跳,我就不要你退钱!” “好,你说的啊!”方木根一松手,转身跳下了阳台,楼外传来一阵乒乓巨响。 人群里爆出一阵惊呼,李秀兰愣了一愣,随即冲进厨房,举着菜刀冲出来:“冯小珍,我今天也不活了,先砍死你个泼妇偿命!” 几个人拦住李秀兰,夺下她手里的菜刀:“别闹了,快去看看你家方木根怎么样了!救人要紧!” 李秀兰跑到阳台往下一看,悲痛欲绝,一楼搭的茅棚顶上,石棉瓦裂成了好几段,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方木根四仰八叉躺在洞下,躺在茅棚里一堆杂物上动也不动。 “冯小珍!”李秀兰转过头,“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给木根偿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洗刷一清 闯下大祸的冯小珍心惊肉跳,颠着一身好肉跑出红砖楼,看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石棉瓦,再看一眼三轮车上自家洗衣机,一咬牙一顿足,方木根你有种,居然真敢跳楼!想到李秀兰杀气腾腾的脸,冯小珍拍拍胸口,我冯小珍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暂避锋芒,她跑过水泥桥,钻进马路对面一排平房里躲起来。 屋里李秀兰铁青着脸,冲剩下的人大喊:“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去喊救护车!” 一伙人闹腾腾跑去楼下,喊一楼刘家开了茅棚门,七手八脚抬出了浑身灰尘的方木根,方木根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李秀兰手脚冰凉推了方木根两把,伸手到鼻孔下一摸,热热的还有气,她这才安了心转过身,恶狠狠盯着在场的老滑头们:“我家木根有什么事,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方木根这一跳,攻占了道德制高点,逆转了老滑头们占据的道德优势。考虑到有可能会出人命,还要搭上大笔医药费,老滑头们个个脚底抹油,推着三轮车扶着彩电冰箱,潮水一般退去,丢下夫妇二人不管不顾。 李秀兰哭了半天,方木根才睁开眼,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问:“你喊了救护车没有?” 听到方木根能说话,李秀兰连忙扶起他的头问:“你怎么这么傻,退钱就退钱!你跳什么楼!” “我又没死,你喊什么。”方木根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 李秀兰又急又气:“你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动?” 方木根动了动四肢:“还好,就是背上还痛,我的腰好像砸在木桶上了。” 一楼邻居老刘走进自家茅棚看了看,出来说:“我这个茅棚顶通了,要找人修,你要负责出钱。” 李秀兰扭头就骂:“我家木根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想你的茅棚!” “我家茅棚三层石棉瓦,都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老刘说,“这么多茅棚,偏偏选我家的跳,我肯定要找你赔。” “你有没有人性?!”李秀兰又要哭,“人重要还是你两块破石棉瓦重要?” “跳楼是你老公自己跳的,砸破的是我家的石棉瓦,都很重要。”老刘嘀嘀咕咕,对地上的方木根视而不见。 医院救护车滴嘟滴嘟开上来,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把方木根七手八脚上担架,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抢救。车一开上医院上坡,方木根就从担架上坐起来,把车里的人吓了一跳。 “你不是才跳了楼?躺下躺下,我们送你去急救。” “我其他地方没事,就是腰有点痛,你们送我去骨科看看。”方木根想起了骨科的主治大夫,自己的老乡李明华。 到了骨科,李明华给方鸣谦一检查,从红砖楼阳台跳下的方木根,奇迹般地只有外皮擦伤和软组织挫伤。李秀兰骑车追来医院,听到这个结果几乎要欢呼。 拿到检查结果的方木根闷闷不乐,对李明华说:“你能不能给我诊断得严重一点?多开点药?” “你这又不是工伤,多开了药又不能报销。”李秀兰在一边说,“没事我们就回家。” “我说你没有脑子呢,你还是真是一根筋,”方木根瞪了李秀兰一眼,“回家?那我这个楼不就白白跳啦?!” “你给我写严重点,”方木根扭头对李明华说,“我要找这帮人算账,天天逼我,这回我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李明华明白过来,大笔一挥,刷刷刷重新写了诊断报告,方木根又指指自己的头:“你给我头上打点绷带,还有手上,最好给我打石膏。” 李明华嘿嘿一乐:“木根,你真是演得一出好苦肉计啊。” 忙活了半天,方木根走出医院时,头上缠满白纱,右手吊在胸前,打了厚厚的石膏,如一个战场负伤归来的战士。 李秀兰扶着他,开始小声抱怨:“你好死不死,演心脏病也就算了,跳楼都敢演?你就不怕真摔死了?” “我早就算过了,除非头朝下,从四楼跳下去才会死。我们才三楼,楼下还有个茅棚屋顶,跳下去绝对出不了大事。” “那你就不能先给我打个招呼?我吓得魂都没有了。” “你一根筋的人,我提前跟你打招呼?我怕我跳下去,你反而会笑出来。” “那你就不怕我真杀了冯小珍?” “矿里这些人一个个比鬼都精,不玩点真格的,他们会放过我们?” “楼下老刘又来找我,要我们赔石棉瓦的钱,”李秀兰说,“还说你把他家茅棚里,种菜用的粪桶压坏了,也要你赔。” “我赔他个鬼,让他找冯小珍去,他再来找你,你就叫他去找冯小珍!”方木根说,“我们现在去找这些阿乌卵,问他们要医药费。” “要什么医药费?” “他们逼着我跳楼!我还不找他们要医药费?!”方木根恼怒地瞪一眼李秀兰,“你脑子怎么转不过弯!” 李秀兰这才搀扶着方木根走上马路,负伤的方木根立刻引来了熟人们的关注,他们纷纷走上来问:“木根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了?” “冯小珍老黄他们,今天逼我跳楼,我命大没死,现在去找他们要医药费。”方木根掏出诊断单,“你们看看,我手都断了。” “哎,这个冯小珍,原来天天到你老丈人家闹,现在还逼你跳楼,真不是东西!” “你应该去保卫科告她!” 方木根摇摇头:“公道自在人心,我要去找她评评理。” 夫妇二人走出黑压压的围观人群,方木根一瘸一拐,走去冯小珍家门口,以同样巨大而猛烈的动作敲着单薄的木门,在门外大喊:“冯小珍!冯小珍!你开门!我方木根来找你偿命了!” 冯小珍在屋里听得魂飞魄散,弯着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偷看了好一会,确定在外面敲门的不是方木根的冤魂,这才拍着胸口躲进卧室,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蒙了头,死活不理会方木根。 冯小珍的老公杨卫华被敲门声弄得烦躁不安,想要去开门,冯小珍伸出头来喊住杨卫华:“你干什么?” “别人敲门,躲着不开门干什么?” “你傻啊!你钱多是吧?你门一开,方木根起码要敲你几百块竹杠!” 听到要敲几个月工资的竹杠,杨卫华也害怕起来,冲进卧室狠狠掐了冯小珍几下:“你个十三点,天天去他家闹,现在好了?” “我哪晓得方木根真敢跳楼!”冯小珍叹口气,想换一个新洗衣机的计划泡汤了,“你不许开门!现在方木根要借题发挥了,别上当!” 方木根在屋外喊了半天门,附近的邻居们围上来打探情况,方木根开始大声控诉冯小珍:“她今天早上带一伙人去我家,逼我跳楼,我方木根命大,没有摔死,现在来找她评评理。” 方木根拿出诊断单,给邻居们看过,继续站在门外大喊:“冯小珍,你逼我跳楼,我没有摔死,丧葬费你可以不出,医药费总要出吧?你躲在里头干什么?你逼我跳楼都不怕?现在要你出医药费你就怕了?” 在屋外喊了半天,冯小珍坚持做缩头乌龟,方木根闹得心满意足,杀鸡儆猴,治完带头大师姐冯小珍,下一家的目标是狡猾黄老头。 方木根走之前还不忘高声喊了两嗓子:“冯小珍,你逼我跳楼,现在又不肯出来,我们保卫科见,啊,你给我等着。” 黄老头家门户大开,方木根走进去一看,只有两个儿女在家,他往沙发上一坐问:“你们爸爸妈妈呢?” “找我爸爸妈妈干什么?”黄老头的儿子好奇地看着方木根右手的石膏。 “你爸爸逼我跳楼,我来找他要医药费!”方木根故意把嗓门抬得很高,“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去街上卖冰箱了,”黄老头女儿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爸爸怎么逼你跳楼了?” 方木根的大嗓门在楼道里回荡,杨家将评书一样响起,楼里的住户们打开门,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黑压压聚在门口,等着看方木根伸张正义。在黄家坐了两个小时,黄家夫妇都没有露面,方木根这才拉着李秀兰,对门口的观众说:“你们帮我给黄老头传传话,叫他自觉点来找我,赔我医药费c营养费c误工费,不赔钱,我也天天来找他!”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方木根夫妇挨个“拜访”了剩下的老滑头,故技重施,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阵地,把以冯小珍为首的匪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老滑头们又是道歉又是认错,指天立誓以后再也不去方家闹事退货,至于赔医药费的事,老滑头们坚持冤有头债有主,一口咬定冯小珍是主谋,理应由她负责赔偿。 闹了一天,方木根和李秀兰在夜色茫茫里回到了自己家,方木根坐在沙发上叹一口气说:“这一下算是一锤定音,以后天下太平了。” 李秀兰摇着头:“真没想到,都是一群这样的货色,也亏你能想到这一出。” “我有什么办法呢?”方木根苦笑几声,“对付这些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星星之火 “你今天这样子,真是吓我一大跳,”李秀兰忧心忡忡看着方木根,“我感觉你变了。” “是变了,”方木根点了根烟,自嘲地看了看手上的石膏,“我这几天感觉已经完蛋了,豁出去了。” “你怎么这么消极。” “秀兰啊,不是我消极,我们这种单位,给人抓到辫子,你说我还有什么前途?”方木根悲伤一笑,“先进c劳模这些都不用想了,领导也不会再提拔了,这辈子不可能再往上升了。” “说得好像你以前想往上爬一样。” “以前起码还有一点希望,”方木根拍拍脑门,“还有一点盼头。现在好了,水根要判刑,我在单位也完了。” “那你就安安心心上你的班,罗场长不是给你打过招呼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不想活得没皮没脸啊。” “别想了,睡觉去,人这一辈子哪说得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秀兰走去厨房,往水盆里倒热水,“你手上石膏要怎么办?一直吊着难不难过?” “再吊几天,”方木根说,“以防万一,跟这些人说不清楚。” 方木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法律的铁拳打碎了发财梦,现在铜牙铁齿又嚼碎了他的荣誉和虚名,方木根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愤怒,却又不知怎么去改变,无力和挫折感将他包围,李秀兰在一边沉沉睡去,方木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人生格外孤独。 第二天,方木根一时没忍住,用打了石膏的右手去抓操纵杆,身后传来嘿嘿一笑,方鸣谦回头一看,毛有志带着憨笑,半个身子探出卷扬机房楼梯口,笑嘻嘻问他:“木根,你这是演哪一出啊?你回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方木根缩回那只握着手柄打了石膏的右手:“有志,你上来也不喊一声,鬼鬼祟祟的,你最近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毛有志端了张木凳在操作台旁坐下,低声问方木根:“你弟弟那边,应该没有我的事吧?” 方木根摇摇头,毛有志拍拍大腿:“哎,真是造化弄人,好好一件事,居然搞成这个样子!” 方木根瞪一眼毛有志:“我昨天跳楼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帮忙?现在来说这些干什么?” “我晚班下班才听到这个事情,我连觉都没睡就赶过来看你,”毛有志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啊,木根。” “你的脸怎么了?”方木根看见毛有志眼角有一块发青的瘀伤,“谁打你了?” “嗨,别说了,你不在的这段,我手气背得要死,天天输天天输,跟人借了点钱,讲好半分利,结果还钱时又变卦,说要收我一分利,吵了几句就动手了。” 方木根警惕看他一眼:“活该!哪个叫你赌钱,你别跟我借钱啊,我现在没有钱,一帮人天天追着我退货退款。” “你这个人真是,”毛有志嘿嘿笑,“算盘拨得比哪个都快,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啦?我不是跟你借钱,我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来。” “什么好消息?” “祝昌源那个盲流,”毛有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新,“居然给我写信了,你相信吧?” “他一个盲流,还会写信?你打开我看看。”方木根单手接过信,信写得很短。 有志: 我知道你打开信肯定会问,你什么时候会写字了?我告诉你,这封信是我口头念,让我秘书帮我写的。你现在还好吗?还在矿里上班吗?我前几年出去干活,认识了几个朋友,去年带我到温州做皮革生意,说起来你不信,这一年我赚了不少钱,大概比你两三年工资都多。 我写这封信呢,不是来跟你炫耀,记得以前大家玩得那么好,还结拜过兄弟,说过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难我就不找你同当了,现在有福,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同享?我现在问一问,你信不信得过我?想不想和我一起来做生意? 我今年想把生意扩大一点,本钱不够,资金有点紧张,我想来想去,想找几个信得过的老乡合伙,我第一个想到了你。听说你在那边混得也一般,你有没有兴趣来?这边的情况很好,具体的事情,你要有兴趣,可以打下面这个电话找我。另外,寄一张我现在的照片给你,免得你认不出来我了。 昌源 “照片呢?”方木根伸出左手,接过信封里的彩色照片一看,祝昌源人模狗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着一个小皮包,笑嘻嘻站在一间作坊前,对着镜头比出大拇指。 毛有志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他以前跟我们一起砍柴什么鬼样吧?” 瘌痢头,又黑又小,方木根想起了祝昌源的真身,激动得把右手一拍操作台,手臂上的石膏应声而碎,纷纷脱落散了一地:“这个祝昌源,居然都有秘书,还装电话啦?!” 毛有志吓得跳起来去捡地上的石膏:“木根木根,你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手没事吧?” 方木根甩甩手,活动了一下硬梆梆的手腕:“我手不碍事,那他这个电话,你打过没有?” “我就是来问问你,这事可信不可信,免得我白白浪费电话费。” 方木根看了看信封的地址,落款还是个什么公司,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羡慕,为老乡的好运气感到骄傲。 “有志,我觉得这个电话可以一打,”方木根拿起扫帚,打扫着散落一地的碎石膏,心里浮出一丝希望,“就是不晓得他这个生意要出多少本钱。” “我就知道,你木根是做大事的人,”毛有志嘿嘿一笑,拿起方木根的饭盒,“这样,我帮你去打饭,吃过饭我们再好好商量。” 方木根点点头,毛有志拿着饭盒,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方木根问:“你不是说帮我去打饭?” 毛有志摸摸口袋嘿嘿一笑:“我连饭菜票都输光了,你多给我几张,我帮你打饭,你请我吃一顿,算是跑腿费。” 方木根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摸出饭菜票,细细数了四张交到毛有志手里,他这才跑下了铁楼梯,欢天喜地奔向路口的采场食堂。 吃过饭,方木根继续开卷扬机,毛有志在一旁,两人热切讨论起国家大事和经济形势,祝昌源的那张照片刺激到了两人内心最敏感的梦想,飞黄腾达升官发财。 “祝昌源一个瘌痢头都可以混成这样,我们就这样一辈子烂在矿里?你甘心?”毛有志摇头晃脑,“我反正不甘心。” “等我下班,我们就去打电话,”方木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有志,这种事就是要有熟人,有路子,一下子就发起来了。” 方木根下了早班,带着毛有志去了邮局,按着信上的号码打了电话过去,一个女人在电话里说:“刘总出去谈业务了,你晚一点再打过来。” 方木根抢过毛有志手中的电话,大声喂喂了几句,才把听筒对准耳朵:“我跟你讲啊,我们是刘总老乡,你拿笔记一下我的话,对对对,很重要他回来你转告他,合伙的事情,叫他电话打到我们矿里,转采场卷扬机房,找方木根,对对,木头的木,你再记一下,我礼拜一,礼拜五上早班,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三点半,叫他这个时候打过来。” 挂了电话,两人互相看了几眼,不等毛有志开口,方木根说:“你晚上找别人吃饭去,我家最近不太平,没心情招待你。” “这不马上就要有好事了?”毛有志看看方鸣谦,“我跟你说啊,我这个人穷光蛋,这个合伙机会我让给你,你要去呢,要带我一起去,我给你做秘书,我不想一辈子闷死在山沟里。” “你做个鬼的秘书,”未来的大老板方木根翻了翻衣领,给了毛有志一个职业定位,“秘书嘛,都是女的,你最多当个司机。” “好好好,反正我跟着你,司机c保镖,我都可以。” 几天后方木根等来了祝昌源的电话,老乡遇老乡,闲话说不完,两个人用乡音在电话里追忆了半天往事,祝昌源在电话那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方木根愿意出两万块本钱,保证他一年就翻身,两年就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祝昌源说得头头是道,方木根听得心潮澎湃,在矿工生活的灰暗低潮期,方木根又发现了希望,一枚小小的火种,点燃了他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龙门梦。 方木根一回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秀兰,李秀兰想了想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们钱不够,可以跟你爸爸借啊?” “那你万一亏了呢?” “怎么可能亏?祝瘌痢都能当老板,我方木根怎么也比他强。”方木根拍拍胸脯,“你先去跟你爸爸说说,这种事要早点落实。” “你想问我爸借多少钱?” “一万块,”方木根说,“我们存款还有一万多,我留点给你。” 晚上李秀兰去工人村借钱,毛有志跑来询问情况,两人在房间里说得眉飞色舞。 “你老丈人答应借钱给你了?”毛有志两眼放光。 “这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方木根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老丈人就好了。” “你现在知道结婚的好处了吧?”方木根志得意满,“叫你不结婚,还去搞破鞋。” “那是你运气好!骗了秀兰跟你结婚,我骗哪个去?找个乡下老婆,没工作的,我自己不是更苦?” 李秀兰红着眼睛跑回来,打破了方木根才夸下的海口,她捧着几包烧饼眼泪汪汪说:“你自己去跟我爸爸说,我跟他说不通。” 毛有志从李秀兰手里接过烧饼,啃了两个对方木根说:“你快去,好好求求你老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马无夜草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老丈人李锡生召开了家庭会议,集体投票,以五比三的票数否决了方木根的梦想。 遭了羞辱的方木根忿忿不平,喝了几碗酒对毛有志说:“我把他们当一家人,他们把我当外人。我这个老丈人,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上门女婿,他们现在,就想把我困在这个家里,给他们做牛做马。” 回想起历年来在李家受过的难堪,方木根心里越发难受,好似切开一根老苦瓜,滔滔不绝对毛有志挤出苦水。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是一万块本金。酒壮怂人胆,饭涨穷人气。钱壮英雄胆,权涨小人志。 毛有志听得耳朵起茧问:“你天天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到底想不想出去?想出去,就想办法凑齐这笔钱,其他的都是废话。” 在钱的问题上,毛有志向来是行动派。 “能想什么办法?”方木根瞪大了眼睛,“天上还会掉钱下来给我们?” “天上是不会掉钱下来哦,不过你到可以考虑,先借我一点,让我去翻本,万一我运气好” “你做梦!我借钱给你去赌?我不如丢到水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好兄弟不欢而散。祝昌源那边又打了几次电话过来追问方木根,到底要不要入股,什么时候去,方木根低声下气,和祝昌源商量,央求他把入伙本钱降到一万,祝昌源一口回绝说:“木根,最晚年底,你要是凑不齐这个钱,我就去找别人。” 方木根顿时觉得危机四伏,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不能让比自己先富起来的又多一个!快马加鞭,奋力追赶!老丈人不借钱没关系,我方木根自力更生!方木根和李秀兰两人加起来一月有四百多工资,省吃俭用了一个月,存下了三百块钱。 方木根算了一笔账,按这个标准,一年十二个月,可以存三千六百块钱,两人的银行账户里现在有一万三千多存款,也就是说,三年后,方木根可以带着充足的两万块本金,留一笔应急钱给李秀兰,拍拍屁股离开银山,踏上温州那一方热土,开始追寻财富人生。三年? 对,三年!方木根有一种被时代和同龄人抛弃的危机感,三年,三年内会发生多少沧海桑田,曾经沧海? 方木根的雄心壮志和凋敝现实产之间生了巨大落差。 方木根对老丈人李锡生意见越来越大,无名之火就屡屡落到了李秀兰头上:“明明就是点点头,去银行取个钱的事,你爸爸为什么就不肯帮我们一把?” “你有本事自己去哄我爸爸,跟我发什么气!”李秀兰不是甘当出气筒的性格。 “我哄他干什么!他本来就看不起我!” 方木根在屋里转了一圈,小出气筒方鸣谦不在,只好继续去厨房找李秀兰的茬。 方木根伸手一摸,刚洗好的碗沿有些油腻,滑溜溜的,顿时找到了切入点:“你看看,你看看,叫你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连洗个碗都洗不干净。” 李秀兰懒得理他,把一摞洗好的碗合在手里,翻过来倒出碗中积水。 方木根愈发生气,开始引申发挥:“不光洗碗,平时叫你烧个菜,跟你说了,出锅前自己尝一尝,尝一尝,你呢,就图省事,速度快,从不来尝味道。烧出来的菜要么咸,要么淡,你爸爸妈妈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连烧个饭都不对我胃口。” 李秀兰把洗好的碗砰地一声放进碗橱。 “到周末,别人老婆都在家里大扫除,洗衣服,晒被子,你呢?天天想着去街上逛街,花钱!” 李秀兰狠狠关上碗橱门,指着方木根鼻子骂:“你少跟我指桑骂槐,就你这种态度,还想发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我做什么春秋大梦?!你们一家,就是想让我当上门女婿,一辈子困在这里,给你们做牛做马!” “方木根,你做牛做马?你做了什么牛,做了什么马,说来给我听听,”李秀兰一叉腰,“从结婚到现在,我爸爸让你干过什么活?你说说看?” “我懒得跟你泼妇骂街!”方木根摔了门扬长而去,去单身宿舍找毛有志。 一群单身汉,嘴上叼着烟,手里捏着牌,围着一张小桌,骂骂咧咧下注,七嘴八舌算钱,方木根坐着看了一会,毛有志连连开张,大把大把从桌上搂钱,他眼珠转了几圈说:“老方今天心情不好,我去陪他喝点酒解闷,回来再跟你们玩。” 一伙人拉住他:“赢了就想跑?输点再放你走!” 毛有志骂骂咧咧,输了几块给他们,这才脱身,拉着方木根出了单身宿舍,把自行车一推:“走,我请你去吃宵夜。” 方木根愁眉苦脸:“吃什么吃,你赢了钱,不知道存下来做本钱?” 毛有志哈哈大笑:“赌桌上的钱,来得快去得快,留不得留不得,请你吃饭,总比输给那帮王八蛋好。” 毛有志带着方木根骑去街上夜宵摊,坐下来要酒要菜:“你今天脸色这么难看,又想什么烦心事了?” 方木根闷闷不乐把这一个多月来的心得c体会c难处和苦闷一股脑倒了出来,毛有志一边听,一边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总结道:”靠你那点死工资,存个十年八年,勉强可以当个小开,还不能出事,运气不好出点什么事,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毛有志端起酒碗跟方木根碰了碰,“你心眼太死了,做人要活络,我到有个法子,你敢不敢?” “什么法子?” 毛有志在方木根耳边低低说:”矿里那么多铁锭铁球,都是财路。“ 方木根知道,矿里这些单身汉穷红了眼,就要偷铜卖铁,扛去废品收购站卖钱。但有弟弟的教训放在眼前,方木根摇头:“水根都要判刑了,这种事不能做啊。” “人人都搞,你不搞你傻?”毛有志随手列举了一串名单,都是方木根认得的同事。 “他们有家有口的也干这种事情?”方木根摇头,“你故意乱讲,不可能。” “这样,我们吃完,我带你去开开眼。你看了就知道了。” 吃过宵夜,十一点多,毛有志带着方木根躲在跃进门外,跃进门有一条小路通往废品收购站,两人蹲在山脚边的茅草堆里,看着小路出口,毛有志拍拍方木根说:“你等着看,上中班的这批马上就要来了。” 快十二点多,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后,方木根看见一个职工,穿着工作服,探头探脑从黑暗里探出头,到路口看了一圈,又转身朝小路暗处跑回去。 毛有志嘿嘿一笑:“要来了要来了。” 过了一会,方木根看见四个工人分成两组,两人一根扁担,每组挑着一个麻袋从暗处快步走出来,麻袋很重,压得扁担往中间弯,叮叮当当的动静,是麻袋里铁块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 毛有志一拍方木根:“你看,是不是你们班长老红?” 方木根定睛一看,李红旗挑着扁担前面一头,转身骂身后的人:“你他妈今天是不是没吃饱饭?走这么慢?” “我下午打了场篮球赛,”后面那人说,“翻山翻得我累死了。” “你他妈的,篮球赛有钱拿?没钱的事白白出力,有钱赚了还要偷懒!你走快点!” 方木根听了后面那人声音,嘿嘿一笑推了毛有志一把:“后面那个是你弟弟。” “你走快点,这一段不安全!”李红旗低声吩咐毛有量,一行人从树荫下暗处,挑着麻袋一路小跑,朝废品收购站奔去。 等他们过去,毛有志拉着方木根从茅草堆里钻出来:“眼见为实,这下你相信了吧?这些人白天说的是一套,晚上干的又是另一套。” 方木根一时有点难以接受,班长李红旗,为人老实正直,颇有清名,居然也干这种事。 “我真没想到,老红也会偷铁。” “不然他家里三个儿子一个老婆怎么养?靠他那点工资?”毛有志哼了一声。 “你弟弟怎么不喊你?”方木根对这两兄弟的手足情觉得奇怪,“怎么不带你赚点外快?” 毛有志摇摇头:“他喊我我也不去,矿里我就信得过你,你要是想通了,我们就干几票。” “那保卫科不管?”方木根皱起眉头,“这种事他们会不知道?” “哪个管?真要管,矿里一半人都有份,全都抓起来?矿里就要停工了。” “他们搞一个月,硬生生多出几百块,”毛有志把嘴贴近方木根耳边说,“你看保卫科抓了哪个?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方木根还是摇摇头:“这种事不行,抓到就完蛋了。” “你啊你啊,”毛有志丢过一根烟,“真是散不开!” 方木根犹豫了一个多礼拜,一次上中班交接时,班长李红旗伸过左手拿本子签字时,工作服袖子下忽然寒光一闪。 方木根看见一块崭新的梅花手表,在李红旗手腕上闪闪发光,反射出的亮光让方木根心里滴血,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这块表已经戴了六七年,表链氧化后变得灰扑扑的,后盖有点破损,人造宝石表镜上有一层水蒸气凝结成的小水珠。 老红家里有三个儿子上学,还有钱买新表?方木根心里顿时酸得难受,一块梅花表,三个月的工资啊。 李红旗见方木根盯着自己手表发愣,连忙把袖子拉拉长,盖住梅花表笑笑说:“存了好几年钱,前些天正好有亲戚去上海,托他给我带的。” 崭新的梅花表深深刺激了方木根,毛有志嘴里的那些横财只是虚无缥缈的臆想,而眼前李红旗的梅花表却是切切实实的财富,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方木根心里叹息了一声,接下来几天,方木根细细观察李红旗,发现了更多秘密。 李红旗在食堂吃饭,都是去干部窗口打小炒,而方木根连三菜一汤的套餐都舍不得吃,只吃一荤一素。 李红旗买菜,从不讲价,大咧咧过秤付钱,一篮子鸡鸭鱼肉。 李红旗的老婆,农村家庭妇女吴美芳,穿金又戴银,一天换两双皮鞋。 李红旗外面穿的破破烂烂,里头的衬衣领子又白又挺,李红旗去澡堂洗澡时,方木根跟在后面看,他毛衣里是一整件完整的衬衣。而方木根只穿衬衣假领,每次去澡堂洗澡,毛有志看到方鸣谦从背后解衬衣假领扣子时,都要嘲笑方木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戴奶罩呢?” 崭新的梅花手表,和破破烂烂的衬衫假领之间,只隔着一麻袋叮当作响的铁块。 方木根思想斗争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一个晚上去了单身宿舍,喊出毛有志说:“老毛,你说的事情,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 “我们他妈的也要干几票!”方木根想到李红旗手上闪闪发亮的梅花表,咬牙切齿说,“存够本钱,我们就去温州!” “木根,我前几天没钱打牌,无聊得要死,只好去看书,看到一句话,觉得很适合你。“ “什么话?” “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志不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人有横财 干第一票买卖,方木根还有些畏首畏尾。 凌晨一点多,等李秀兰熟睡后,方木根悄悄穿好衣服出了门,穿过漆黑走廊,走到楼外,走进白色路灯银光照耀的夜间世界。 他走路时用脚跟先接触地面,尽量不发出声音,出于胆怯和羞愧,方木根和其他新手一样,喜欢走在路灯之间的树荫下,以为可以就此隐蔽自己的行踪。 方木根在心里引用了一部名著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他一路往上走去,毛有志唇间叼着香烟蹲在路边,肩上扛着扁担,上面挂着麻袋,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召唤着方木根这只飞蛾。 二人无声对视一眼,走向仓库。来到仓库后墙的暗处,毛有志翻墙跳进了院子,黑暗中墙角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铁球,毛有志想起一桩往事,几年前,有个贪心不足的倒霉蛋,不懂力学原理,偷懒只搬底部的铁球,结果半座铁球山忽然一下崩塌,倒霉蛋被轰然滚下的铁球当场击毙,尸身埋在铁球下无人发现,直到半个月后阵阵恶臭引来保卫科,铲开铁球一看,烂肉直淌黄水。 毛有志小心翼翼爬上铁球山,从顶部开始搬运,他隔着墙压低声呼喊:“你小心点,我要丢出来了,你别被砸到了。” 方木根远远躲在一边,只听见黑暗里一声接一声闷响,毛有志隔着一堵墙,双手托起一个铁球,一发力,铁球一个接一个抛出来,落在土路上发出一声闷响。丢了七八个铁球后,后面的铁球撞上前面落地的,发出叮一声清脆回响,方木根吓得贴住墙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毛有志经验丰富心态稳定,他等了一会隔着墙喊:“你拣一下,我先不丢了。” 方木根连忙跑上去,黑暗中土路颜色发白,地上东一团西一团的黑影是铁球,方木根打开麻袋,一手一个捡起来,伸手静悄悄将铁球塞进麻袋里,装完铁球,方木根咳嗽两声,毛有志在墙那边抽完一根烟,拍拍手,接着把铁球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装了大半袋铁球,毛有志从墙里翻出来,笑嘻嘻问方木根:“怎么样?怕不怕?” 方木根不说话点点头,毛有志用绳子把麻袋口扎紧,打成一个环套上扁担说:“多来几次就不怕了,等会你别偷懒,走快点。” 两人从小路上了半山腰,沿着电机车轨道走,每当隆隆的电机车亮着大灯开过来,两人就把麻袋扁担一放,面朝里趴在茅草堆里。走了一个小时山路,两人从小路绕出了跃进门,如班长李红旗他们那样,两人挑着扁担,一路小跑冲向废品收购站。 毛有志气喘吁吁拍着木板门,废品收购站老板咳嗽几声,从床上悉悉索索起来,拉亮黄灯,隔着木板问:“什么货?” “两百多斤,”毛有志警惕地看着路面,“快点让我们进去。” 老板从里头一扇一扇拆了木板,嘀咕着抱怨:“你们以后来早点,这么晚来,我又没有加班费拿。” “废话少说,快点过秤,”毛有志熟门熟路,拨弄着那台绿漆地秤,“你不要少秤啊,我来之前称过的。” 过了秤拿了钱,两人挑着麻袋扛着扁担,原路返回翻山去采场,在水泥桥前分手,方木根回到家里,开了厨房灯数了数,这一趟赚了三十块钱,五分之一月工资。他把钱塞进贴身衬衣口袋里,悄无声息开了卧室门,脱衣躺下,李秀兰迷迷糊糊问:“你去哪里了?” “我肚子疼,上厕所去了,”方木根说,“吵到你啦?” 李秀兰唔了一声转头又睡了。 小小一叠钞票,在胸前口袋里发热,方木根在黑暗中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无声无息笑着,他终于找到了自力更生的办法。 一个月下来做了十来票买卖,毛有志就开始抱怨:“扛铁是个体力活,又累,又卖不出好价钱,天天半夜出动也吃不消,我们应该想想办法,搞点值钱的。” “什么值钱?” “电缆线,剥出来紫铜丝值钱,”毛有志指指面前一麻袋铁球,“一斤紫铜抵二十多斤铁。” “电缆线?”方木根揉着肩膀,一个月下来,他浑身酸痛,睡眠严重不足,每天带着黑眼圈上班。 方木根瞪着眼睛想了半天一拍毛有志:“我们检修仓库里就有备用电缆线。” “肥水不流外人田,”毛有志说,“哪得抓紧时间,万一别人想到了,我们就没份了。” 从废品收购站回去的路上,两人开始讨论可行性,例行检修半年一次,仓库里的备用电缆常年蒙尘吃灰。 隔行如隔山,第一次做电缆买卖的毛有志,在检修仓库里用剪切钳剪了半天,才剪出三根电缆,夜班休息的方木根下来,嘲笑了毛有志一阵,拿起剪切钳,一口气熟练地剪了七八根,把两只劳动包装得满满,让毛有志一个人带回了单身宿舍。 方木根下了晚班去单身宿舍敲门,毛有志已经剥出了三大团紫铜丝,盘成三个球,毛有志对方木根嘿嘿一笑:”干嘛,你还怕我一个人卖掉不分你钱啊?“ 方木根骑车带着毛有志从大马路骑出了跃进门,劳动包里三个轻飘飘紫铜球卖给收购站,两人到手九十块钱,人均四十五,买卖顿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心情愉快的二人骑回黄水河边吃早餐,毛有志一副暴发户作派,要了肉丝炒粉,买了七八个麻球,又买了两碗豆浆,端着两笼热腾腾小笼包跑回来,甩着手吹气。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方木根瞪着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老方,好日子要开始了,要补一补,”毛有志压低了声音,“仓库里还有几吨呐。” 毛有志大口吃着炒粉,稀里呼噜一盘落肚,又举着麻球:“你那天不是算了账的,你按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再算算,还要多久凑齐本钱?” 方木根沉思心算,面露喜色,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 方木根给了他一巴掌:“三个月!” 买卖得心应手,两人胆子就渐渐大起来,等到方木根上晚班时,凌晨三点多毛有志摸进来,把电缆线整捆整捆往外背,背进红砖楼里,放在方木根家。白天回来两人把门一关,一根根剥皮取铜,取出来的紫铜丝盘成一团团,闪烁着财富和梦想的光芒。 没有及时处理掉的电缆皮引发了李秀兰的疑问,她指着客厅角落一大堆乌黑的胶皮问:“你哪里搞回来这些东西?” “我们检修剩下来的,我就拿回来了。” 李秀兰疑惑地伸出脚,拨弄着电缆外皮:“检修能剩这么多?” “这种事你知道就好,别问七问八,你等下帮我丢到河里去。” 天黑后,李秀兰把电缆皮装进两个大塑料袋里,趁黑来到河边,倒进黄水河里,方木根想着水一冲,这些难处理的下脚料就消失了。 又长又黑的电缆皮随着水流冲到选厂桥下,一条条缠在水泥桥墩上,在黄水里上下起舞,远看像水鬼的头发,近看引来了保卫科。 方木根下班去买菜时,看到桥边挤满黑压压的人,他装作看热闹挤进去,看见两个保卫科干事拿着木棍站在桥下,把缠在桥墩上的电缆皮一条条挑上来,方木根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有志,电缆皮我们不能再丢河里了,迟早要被保卫科查到。”方木根一边剥电缆皮,一边对毛有志说。 “那我们夜里去山上,放火烧掉。”毛有志有所耳闻,处理电缆皮最好的方法是带到山沟里烧掉,白天不能烧,电缆皮白天一烧,黑烟滚滚,隔着十几公里就看见一股狼烟冲天而起,周幽王敢烽火戏诸侯,毛有志方木根没有胆量烽火戏保卫科。 两人一番商量,凌晨出发,一人挑一麻袋电缆皮,爬去了革命山后的大山沟里。 革命山顾名思义,当年打过仗,革命山里有一个山谷,是当年的乱葬岗,青石板和砖块混在土里,偶尔还会翻出半截人指骨,乱葬岗上白天无人问津,夜里飘出一点点绿莹莹鬼火,毛有志在茅草窝里砍出一片空地,把两麻袋电缆皮到在地上点火烧。 电缆皮一点着,火势就旺起来,烧得火光熊熊,黑烟滚滚,焦臭扑鼻。两人有些害怕,远远躲在一边,趴在山边茅草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路口动静,从凌晨一点烧到三点,两麻袋电缆皮化为一摊焦臭的橡胶渣,两人沾了一身火葬场味。 回到家,方木根一开灯,李秀兰坐在客厅沙发上,冷冰冰看着他问:“你去哪里了?” 方木根脱了劳动服说:“老红家里有事,叫我代他上半个晚班。” “你骗鬼!”李秀兰从沙发下拖出一捆扎好的全新电缆,“你告诉我,从哪里可以捡这么多电缆回来?” “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能捡回来是我本事。” “到底是哪里来的?”李秀兰拍着桌子,“你给我说清楚了。” “你心里清楚还问我干什么。”方木根对付李秀兰时,总是沉着冷静,“你声音小一点,隔壁听到了不好。” “你是牢里头没有蹲够?弟弟偷火车,你偷电缆线?!”李秀兰压低了嗓门咆哮。 “你有本事就问你爸爸借一万块钱来,我立刻金盆洗手不干,”方鸣谦想着抽屉里存折上不断上涨的数字,“你也别和我吵,再干两个月,我就凑够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人一走,什么事都一笔勾销,你怕什么?” 李秀兰一声不吭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流眼泪,方木根坐在沙发上,继续一根根剥电缆皮,人要想得开,才能干大事,一辈子当个小工人有什么意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爱如潮水 李秀兰陷入了深深苦恼,自己千挑万选的如意郎君,为何沦落成偷铜卖铁的毛贼? 是自己对他不好吗?李秀兰从头到脚审视自己,逐一批判自己的缺点。以后要改改心直口快的毛病,少跟他吵架。父母那边要多说说他好话,让方木根脸面有光。至于方木根平时找茬挑刺,无理取闹,能忍就忍,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家里再吵架,不往外跑才怪。 是我们缺钱吗?李秀兰看着家里的家当,该有的都有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矿里双职工家庭不都这个样?冰箱彩电洗衣机,耳环戒指金项链,西装皮鞋自行车,手表钢笔电饭煲,我们还缺什么呢?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可也不能偷啊。 是我不够漂亮吗?李秀兰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她身高一米六八,体形瘦削也许是个缺点。方鸣谦生下来后,她没有喂过奶,身材也没走形,打扮打扮,虽然冒充不了小姑娘,但也比大部分同龄人年轻。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李秀兰觉得在穿衣打扮上不能再省,得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打扮打扮。 想起方木根的发财致富梦,李秀兰就头疼。 第一要怪方水根,自己坐牢,还要连累亲哥。方木根从看守所里出来,整个人就变了。 第二要怪矿里这些老滑头,一个个人模狗样,有便宜就扑上来,把方木根哄得晕乎乎,捧到天上,等到出事了怎么样?一个个穷凶极恶,恨不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要你退钱退货。要是不是这些人天天来闹,木根也不会受这么大刺激。 第三要怪毛有志,天天骗吃骗喝不说,又给木根灌输各种歪理邪说,什么人要活络,人无横财不富,他自己在矿里迟早混不下去,又拉木根下水干这种勾当。 李秀兰长叹一口气,这要怎么办好? 面对方木根这种情况,有的人会当机立断一刀两断,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的会先悄悄给自己找好退路,等待时机成熟,接盘侠指天立誓,大家这才撕破脸皮各奔前程。 有的则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的干脆欢天喜地,趁机捞点眼前好处,大难来时各自飞。 李秀兰是哪一种? 李秀兰选择了最困难的一种,不抛弃,不放弃,还想把方木根从水深火热之中拉出来。 谁不会犯点错误呢?自己选的如意郎君,百年修得同船渡,要好好想想办法,让木根安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秀兰想起一位陈姓著名作家书里的一句话,爱如飞蛾扑火,让人焦头烂额,却前赴后继。 首先要让方木根收心,收心的第一步,先挖掉毛有志这颗毒草。 枕边风吹起,李秀兰问方木根:“你天天跟毛有志这种光棍混在一起偷鸡摸狗,出了事,他拍拍屁股跑掉,你还有老婆儿子,跑哪里去?” “你巴不得我们出事,这样我就走不掉,一辈子困在这山沟里。” “你别弄这些事行不行,把我金项链金戒指都卖了,再凑凑肯定有一万块。” “别人都弄,也没出事,我们干嘛要卖自己的东西?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被毛有志洗脑了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想拉你下水,两个人有伴,你想想,你以前好的时候,他来过找你玩没有?等你落难了,天天来找你。” “你这是妇人之见,兄弟之间,危难才见真情,我看就毛有志把我当兄弟。” 李秀兰按捺着破口大骂的冲动,换了一个方向:“你还缺多少钱?我想想办法,去我爸爸那里弄,你拿了钱赶紧走,一天都别多待。” “我不想求你爸爸,他看不起我,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也不要你的钱,男人要自己想办法。” 李秀兰抓住方木根的手:“我是真的担心你出事啊,你这几天别背电缆回来了,我帮你去凑钱,行不行?” 方木根心里略微有一丝暖意:“秀兰,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自从我弟弟出了事,我被抓去关了半个月,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不能等靠要,得自己努力。” 枕边风无效,李秀兰就跑去找毛有志,黑着脸发最后通牒:“你以后别来找我家木根,你再敢来,我跟你拼命。” 警告过毛有志,李秀兰又去李锡生家借钱,天天死缠烂打,李锡生绝不松口,最后还是沈勤囡偷偷拿了自己两千块私房钱给李秀兰。 李秀兰把钱一掏,方木根两眼发亮:“你爸爸肯借钱了?” “你答应我,不准再去偷电缆线,我就把钱给你。” 方木根接过两千块钱算了一算,还差了些许,李秀兰说:“你别急,我再去凑凑,下个礼拜保证给你弄齐。” 方木根一高兴,等到礼拜四,李秀兰上中班那天,一大早就去菜场买菜,拎了一篮子鸡鸭鱼肉回来,在厨房杀鸡宰鱼忙得热火朝天。 李秀兰听得动静十分热闹,走进厨房问:“你今天干嘛?有什么喜事?” “秀兰,我要好好谢谢你,别的我没有,就给你多烧几个菜,”方木根说,“要不是你,我还得等几个月。” 李秀兰拈了两片卤牛肉塞进嘴里:“你搞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吃得了?” “慢慢吃嘛,”方木根说,“我中午先烧几个,等明天你起来,我再烧几道拿手菜。” 中午方木根做了几个小炒,两人吃了一回,李秀兰下午三点去上中班,她前脚一走,方木根后脚就去了单身宿舍,把毛有志从床上摇醒:“晚上到我家吃饭。” 想起进来李秀兰对自己的凶恶嘴脸,毛有志就有点担心:“秀兰不是不让我去找你?” “哎,她今天上中班,我买了好多菜,晚上我们哥俩好好吃一顿。” “你发财啦?”毛有志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夜牌输得精疲力尽。 “我搞到钱了,秀兰拿到钱了,下个礼拜,我们就可以出发。” “这么快?”毛有志从床上跳下来,“你买了什么菜?别搞青菜豆腐啊。” 两人走去方木根家,毛有志看着一厨房红红白白的肉,欢天喜地给方木根打起了下手,先跑去路口小店买了一整箱啤酒。 方木根搞了几个硬菜,当日大菜是樟茶鸭,毛有志干起了苦力活,方木根在阳台上点起小炉子,放进木屑c樟树叶c柏树叶c茶叶,点着火关门关窗跑了。苦了毛有志,他一只手提着鸭子,一只手拿毛巾捂嘴,在滚滚浓烟里流泪咳嗽,连人带鸭一起烟熏火燎半个小时,才完成了方木根交给自己的任务,熏鸭。 方木根看着毛有志一张被烟熏黄的脸,哈哈大笑:“老毛,你上班偷懒耍滑,轮到自己要吃了,到是一丝不苟。” 毛有志呸呸吐着口水,去水龙头下清洗熏黑的鼻孔:“那当然,吃到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你骗它,它也骗你。” 一通忙乱,方木根端上了三杯鸡c樟茶鸭c红烧青鱼段c卤牛肉,五六个蔬菜,一大盘花生米,两人坐在屋里有说有笑,憧憬着美好未来,一直吃到八点多,李秀兰中班上到一半,突然折返回来,站在方木根身后,瞪着毛有志:“你怎么又来了?” “秀兰,我”毛有志抓抓头,尴尬起身要走,“木根喊我来吃顿饭。” “你天天来天天来,我家木根就是被你带坏的!”李秀兰一时没忍住,骂了起来。 方木根喝了两碗酒,听李秀兰这么一骂,顿时觉得颜面无光,转过头去大喝:“你凶什么!来了家里都是客,你态度放尊重点。” “我回去了,”毛有志灰溜溜站起来,“你们别吵,你们别吵。” “老毛你坐下!”方木根厉声喝道,伸出一只手拉住毛有志,“这个家还轮不到她说话!” 毛有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陪着讪笑:“弟妹你别生气,老方今天喝了酒,上头。” “他不喝酒也上头!”李秀兰恼起来,“我说嘛,一大早买那么多菜,还骗我说什么要感谢我,原来就是为了请他吃饭!” “我就是要请他吃饭!怎么样!”方木根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中班上到一半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监视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秀兰回家添衣,凭空被污蔑成监视方木根,火冒三丈,走到桌边运起神力,把整张八仙桌连同台面上的七八个菜,一起掀了个底朝天,“我叫你们吃!” 方木根看着自己的一桌拿手好菜纷纷成了桌下鬼,盘子四分五裂,啤酒洒了一地,瓶口冒着白沫,怒眼圆睁指着李秀兰:“你想造反?!还敢掀桌子了?!” “我就掀桌子了,怎么样?!”李秀兰叉腰一站。 方木根抬手一记耳光热辣辣打在李秀兰脸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李秀兰反手扇过一记更重的耳光打在方木根脸上:“你才给脸不要脸!” 李秀兰这一巴掌打得方木根耳朵嗡嗡直响,眼冒金星,方木根捂着脸浑身发抖:“你!你敢动手打我?!” “你打我我不还手?你当我傻啊?”李秀兰指着方木根鼻尖,“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方木根捂着脸,说了一句让李秀兰心惊胆寒的话,“我要跟你离婚。” 方木根一拉毛有志:“走,今天晚上去你那里过夜!” 李秀兰在客厅里愣了五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邻居张小灵走过来:“秀兰,你们怎么吵得这么厉害,还动上手了?” 李秀兰不作声,嘿一声将八仙桌腾空抬起,看到桌底下七八盘没吃完的菜,懊恼自己刚才太冲动,一点就炸,这下不知要如何收场。 张小灵对李秀兰的神力啧啧称奇:“秀兰啊,男人啊,你要让让他,你这样打他,他要记恨你一辈子的。” “那他打我,就不怕我记恨他一辈子?”古典女权主义李秀兰把碎盘子纷纷扫进簸箕,我又不靠他养,赚得跟他一样多,还要看他脸色过日子? “等他明天回来,你好好哄哄他,”张小灵说,“男人要面子。” 张小灵转身回屋,李秀兰把蹲下来捡着盘子碎片,散落地上的樟茶鸭散出浓郁的烟熏香气,李秀兰偷偷捡了一块,撕掉上面那块沾了灰的鸭皮,丢进嘴里嚼了嚼,味道居然还不错!方木根,你奶奶个腿的,我中午在家你怎么不做这个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一夜惊魂 单身宿舍,毛有志苦口婆心劝着方木根:“木根,吵架气消了,就早点回家吧。” “我不回去!”方木根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五指山,“我没脸见人。” “嗨,看你说的,我又不会给你宣传,”毛有志拍拍方木根,“其他人老婆还有更凶的,脸上抓得跟渔网一样,脖子上全是人行横道线。” “不是这个问题,我感觉她不尊重我,”方木根说,“夫妻之间,讲究个相敬如宾。” “这个”毛有志最怕方鸣谦拽文,“你先动的手,讲道理,秀兰理不亏。” “她掀我桌子!”方木根想到客厅那一幕,就火冒三丈,“你是我兄弟,她这么不给我面子,不给你面子,不行,我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方木根想到新入帐的两千块钱,心生一计:“有志,我们晚上再干一票,趁早把钱凑齐了,早点出去,留在这里不是个办法。” 毛有志点点头:“东西还是你家搞保险,单身宿舍人多眼杂,看到不好。” “怕个屁,这两天我们勤劳点,干最后几票,凑个路费。”方木根叹一口气,脱离苦海的日子就在眼前。 “你真想好了?工作真不要了?”毛有志对方木根的毅然决绝不是很理解,“你真想去闯江湖了?” 方木根点点头:“在这里给人看不起,不如出去闯闯,我就不信,还能比矿里更差。” 毛有志张口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无所谓,光棍一条,放水的工作没了就没了。” “你烦死了,我都下定决心了,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方木根往毛有志床上一躺,两手抱头看着天花板出神。毛有志也躺上来,借着酒劲呼呼睡着了。方木根心里清楚得很,他不是想去闯江湖,混世界,而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好逃避眼前这一切。 一成不变的大山沟,乏味的二人世界,让人心生厌倦的三班倒日子。弟弟方水根让他看见了一丝光亮,随即又破灭,方木根掉进了深坑,爬上岸来,方木根对眼前这一切感到厌倦。 没有温州,还有广州c深圳,天下冒险家们欢聚一堂,我们都是不甘于平凡命运的人,方木根把自己归入冒险家的行列。 单位里前途是完了,幸亏时代变了,外面有得是机会,不出去闯一闯就放弃自己,多可惜。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见识见识花花世界。 想了半天,方木根把毛有志一推:“醒醒,去洗把脸,准备干活。” 两人在夜里悄悄摸进了检修车间,方木根一捆电缆,毛有志一捆电缆,从后山绕了一个大圈回单身宿舍,进屋关门,一人一把电工刀,吱吱划破电缆皮,刷刷抽出电线芯,一根根慢慢剥皮。 “木根,他们讲温州那边风气蛮开放的,漂亮女人也多,你去当老板,人长得也好,到时候会不会养小蜜?” “我养你个大马蜂!养小蜜!”方木根剥着电线,“秀兰跟了我,我要对她负责的。” “我就随便说说,”毛有志笑嘻嘻,“我要是长了你这张脸,肯定不会那么早结婚,我要多谈几次恋爱,使劲谈。” “谈恋爱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吃吃饭,看看电影,散散步谈谈心,浪费时间浪费钱。” “你怎么不讲重点?谈恋爱要是就干你说的那些,谁还谈恋爱?” “你跟老吴老婆怎么样了?”方木根开始拿毛有志寻开心,“现在还来往吗?” “你说的是哪个老吴?”毛有志挠挠头,“矿里姓吴的太多了。” “你少装死,”方木根指指毛有志,“还哪个老吴?师秀芳。” “那个人啊?没意思没意思,”毛有志摇摇手,“就是睡觉,要钱,我跟你说,她还叫我给她儿子买书包。” “那你买了没有?” “我买?我买她个鬼!她老公的钱不花,挖我的钱补贴家用?我又不是傻卵。” “那人家跟你在一起图个什么?图你长得帅?会哄人?” 毛有志摸摸胯下:“我这杠枪,不是我吹,矿里找不出第二把。” “就你小鸟铳还吹?算了吧,师秀芳都在外面说了,你毛有志外强中干,银样腊枪头。” “她那是怕别人跟她争我,故意歪我的你知道吧。” “你就还有人争?”方木根哈哈大笑,“你是西门有志大官人?” “开玩笑!我毛有志,不潘,不邓,不小,就剩驴和闲。” 毛有志开始滔滔不绝吹起他和师秀芳的细节来,什么跃马提枪,什么辕门大战三千回合,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打得不分胜负,过一会又疾如风,徐如林,烈如火,不动如山,乱动似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孔,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c謞者c叱者c吸者c叫者c譹者c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方木根听得俯首称臣,看了一眼电线惊呼:“有志,你把自己手割破了。” 毛有志一看,刚才说得入迷,不知不觉把手指当成了电线,电工刀一划,顿时连皮带肉削去一块,指尖上哗哗往外冒血,毛有志这才大声呼痛,拿了纱布一圈圈缠上指头止血。 一直弄到夜里十二点半,两人剥完了所有电缆线,毛有志指指一地黑胶皮:“反正你晚上不回去,我们现在就背上山去烧掉。” 两人拎着一麻袋电缆皮鬼鬼祟祟上了山,从单身宿舍后走去革命山,路途漫长,毛有志走了一半,听见深山老林里一声接一声的凄惨鸟叫声,顿时来了兴致。 “木根,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在叫的是什么鸟?” “半夜三更鬼叫,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这个是罗刹鸟,”毛有志装神弄鬼说,“你知道罗刹鸟是怎么来的?” “蛋孵出来的。” “不是,罗刹鸟不是蛋孵出来的,我跟你讲,阴气重的地方,死人的尸气聚在一起,就变成了罗刹鸟。” 方木根回身踢他一脚:“你要编就好好编,不要每次编一半就虎头蛇尾结束,我听得不高兴。” “我们老家那边四十八都,以前有户人家娶亲,接新娘子,早上出发晚了,到新娘子家都是下午了。” “接了新娘子,大家急急忙忙往回赶,抄近路,要过一个乱葬岗,乱葬岗走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抬轿子的几个都迷了眼睛,新郎官也怕出事情,一伙人不走了,紧紧团结在花轿周围,以新娘子为中心护驾。” “飞沙走石了一阵,狂风过去,大家检查一遍,没什么异常就继续赶路。花轿抬到新郎家,新娘子披着大红盖头走下来,准备拜天地见公婆,哎,轿子里还有一个新娘子,也走下来,两个新娘子一模一样,大家一看傻眼,接的时候只接了一个啊,怎么出来两个新娘子呢?” “新郎官一看,两个新娘子一模一样,穿戴,身高,都一样,问她们叫什么,回答的声音都一样,异口同声,我叫陈阿娇。” “进了屋,公公婆婆有点怕啊,觉得这事邪门,让人偷偷去道观,请道士来看一看,这新郎呢是个色鬼,一看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子,心里乐开了花,买一送一。” “新郎官不管不顾,把两个新娘子都拖去拜堂,拜完堂连洞房不给闹,急吼吼要直接入洞房办事,心急啊,两个新娘呢,不知洞房里是不是也一模一样。” “进了洞房没多久,外面就听见洞房里几声惨叫,鬼哭狼嚎,大家赶快跑进去开灯一看,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真是么得命咯。” “别卖关子,说实在的。”方木根骂。 “大家推门一看,只见新郎躺在地上,一头血淋淋的,两个眼珠子没有了,两个眼窝黑漆漆,再一看床上,新娘子趴在那,把新娘翻过来一看,她脸上也是血淋淋,两个眼窝里就剩下一点筋,眼珠子也没有了。” “这时候大家就听见头上传来一阵怪叫,就跟我们刚才听见的鸟叫一样,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大家拿了电筒往上一照,只见房梁上面蹲着一只大鸟,浑身乌黑,脚爪和钩子嘴红红白白的,好像在吃东西,仔细一看,在吃什么呢?爪子下面勾着一个眼珠子,大鸟正在啄眼珠,从眼珠子上撕下一条条肉,抬起头来往喉咙里咽。” “这还得了!一家人气疯了,拿了锄头钉耙竹竿就要来打那只怪鸟,结果门一开,怪鸟扇扇翅膀,嘿嘿怪笑两声就飞出去了,喊的道士刚刚到,一看这个鸟飞出去,吓得面如土色问屋里人,你们家怎么会有罗刹鸟,这鸟是尸气所化,专门吃死人眼珠的。” “何止吃死人眼珠?活人眼珠都不放过,大家赶紧过去救人,问新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新郎捂着黑漆漆的眼窝哀嚎,我也不知道,我刚想过去脱新娘子衣服,那个新娘子手一挥,我就痛昏过去了,眼睛就看不见了。” “新娘子在床上嚎起来,那个哪里是新娘子啊,那个就是妖怪变的,我听见你一叫痛,我把盖头一掀,就看见一只黑漆漆大鸟,爪子雪白雪白的,当中那根爪子一弯,戳进你眼窝里一挑,就抠出了一个眼珠子,我想过去帮你,结果那鸟嚓嚓两口,把我两个眼珠子也啄掉了。” 两人把一麻袋电缆皮抬到了茅草窝中间的空地上,方木根推了毛有志一把:“你接着说啊,还没说完呢。” “你急什么,我生好火再跟你说。”毛有志把一麻袋电缆皮到出来,擦了一根火柴准备引火。 七八道手电筒射出来的光圈包围了他们,手电是强光手电,白花花在他们脸上晃,晃得方木根眼前一片亮闪闪。 “把东西放下!” “站住不许动!” “举起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守口如瓶 强光手电一照,方木根脑子嗡地一声蒙了,毛有志一个激灵,把麻袋一丢,头一低转身钻进茅草堆里,野猪一般拱进山沟逃跑,几个人去追他,方木根愣了几秒再想跑,三个保卫科干事就扑上来抓住方木根,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人赃并获抓了现行。 方木根被保卫科干事按倒在地,脸贴在硬梆梆冷冰冰石块上时,心里浮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总这么倒霉,大家明里暗里都在捞公家便宜,偏偏就自己被抓了。 双手被五花大绑扭在身后,带到保卫科值班室的方木根,起初是想做好汉的。 保卫科的干事们开了台灯,把一百瓦的灯泡直勾勾照着方木根的脸,拍桌子骂娘要他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无论保卫科几个人怎么威逼利诱,方木根都沉默不语,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区区山沟里的保卫科手段,奈他方木根何? “跟你一起的是谁?”保卫科陈干事一开口,方木根就发笑,这说明毛有志还没被抓。 方木根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陈干事拍着桌子,“从你们上山开始,我们就盯着了。” “人我不认得,下班路上遇见,叫我帮忙抬东西到山上,说抬完给我五块钱。”方木根说。 “半夜三更,不认识的人叫你帮忙抬东西上山?”陈干事笑起来,“你也真敢编,叫你抬死人你抬不抬?” “我哪知道抬什么,反正有钱拿,我就帮个忙,我哪知道抬的什么。” “方木根,你给我放老实点,你先交代,还可以从轻处理。”陈干事把台灯拎起来贴近方木根的脸,热烘烘。 “你们真抓错人了,”方木根知道这是第一阶段,能拖得先拖,万一毛有志本事大,真给他跑了呢,“我是冤枉的。” 无论保卫科干事们怎么盘查,方木根应对技巧都老练娴熟,翻来覆去就两句话: “你们抓错人了。” “我是冤枉的。” 审到天亮,陈干事走去隔壁,把正在睡觉的余老头喊醒:“余队长,昨晚抓了一个跑了一个,方木根不肯交代,嘴硬得很。” 余老头眼睛睁开一条缝,转了几转:“跑掉的是谁?” “天黑没看清。” “就电缆皮?” “嗯,就电缆皮,他们剥好了才背上山的,不是现场烧了取铜。” “其他证据呢?”余老头一骨碌爬起来,“他家去查过没有?” “这不是正要跟余队长你请示?” “那还等什么?走,去他家查一查。”余老头穿上衣服,“把小娟也喊上。” 早上六点多,李秀兰在梦中被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你自己没带钥匙啊,”李秀兰躺在床上喊,“一大早来作怪!” 无人应答,拍在门上的手掌变成了砸门的拳头,李秀兰披上外衣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只脚就从门下伸进来,皮鞋上沾满黄泥,几只手伸进来扒在锁舌上,预防她关门。 “我们是保卫科的,你把门打开,我们要进来检查。”门外的陈干事说。 李秀兰心惊肉跳开了门,三四个男人呼啦啦涌进了房间:“这里是方木根家?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木根出什么事了?”李秀兰强装镇定。 “出什么事?”头发花白的余老头在最后走进房间,“你是他老婆,你会不知道?” 李秀兰心里一沉,这下完了,方木根肯定被抓了。 余老头看看其他人对李秀兰说:“对面房间也是你们家的吧?打开门我们看看。” 李秀兰犹豫一下:“你们要干嘛?说清楚,方木根现在哪里?” “你配合一点,”余老头说,“方木根盗窃矿山生产物资,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 李秀兰心猛地跳了几下佯装不知情:“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余老头指指客厅门:“你把门打开,站到外面去,我们是来追查赃物的。” 余老头四下看看,几个年轻的干事分头开始在卧室里找起来,趴在地上撅起屁股,打着手电把头伸到床下。另一个干事过去吱呀一声拉开大衣橱门,把里头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丢在床上。保卫科女干事于小娟催促李秀兰:“你快点把客厅门打开,不要想包庇他,不然算你一个知情不报。” 李秀兰拿着钥匙开了客厅门,卧室里只留下一个人,其他人都涌进客厅,搜查每一个角落,趴下查看沙发底下的空隙,伸手去柜子后面摸索,站在凳子上,挨层检查壁橱,阳台上每一个花盆都被倒扣过来,泥土和煤渣撒得到处都是。 余老头很有耐心,打着手电筒,打开一只只抽屉检查。 李秀兰开始抗议:“你们要查什么?这么多人在我家乱翻,万一少了什么东西找哪个赔?” 作为回应,女干事于小娟拉着李秀兰进了卧室,指着上锁的写字台抽屉说:“打开我检查检查。” “你们到底要查什么?”李秀兰问,“说清楚我再开抽屉。” “你还问我们查什么?!”余老头嗓门抬得很高,“没有证据,我们会来你家吗?!你放老实一点,不然把你也抓进去!” “开抽屉,”女干事说,“你在边上看着,免得说我们拿你东西。” 李秀兰开了抽屉,女干事一样样翻着细软,日记本c账本c往来信件c金项链c金戒指c金耳环c手表c国库券c存折,一边翻一边冷嘲热讽:“你家老公要是不犯事,你们家哪来钱买这些东西?你还装傻?” 女干事把日记本c账本c存折c国库券重点拎出来说:“余队长你过来看看。” 余老头走过来,抖了抖日记本,掉出一堆粮票邮票落在地上,李秀兰赶紧蹲下捡起来:“检查就检查,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又不是犯人。” 余老头数了数那堆国库券:“你们蛮有钱啊,这么多国库券。” “我们自己存钱买的,”李秀兰看着余老头的手,“你看完放回去,一起三千七我跟你讲,少了你们陪。” 余老头又打开存折,从数字上发现问题:“你们最近存钱存得蛮勤快嘛,每个礼拜存一趟?”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李秀兰说。 厨房有了收获,陈干事手里捧着两团拳头那么大的紫铜丝走进来:“余队长,碗橱下面找到的。” “继续找,”余老头接过紫铜丝在手里掂了掂,转身问李秀兰,“这个你怎么解释?哪里来的?” “以前搬家留下来的,”李秀兰说,“老电线上剥出来的。” 余老头冷笑一声,捏着一根铜丝在李秀兰面前晃:“你睁眼说瞎话!家里用的电线有这么粗的铜丝?这是从电缆线上剥出来的!” 搜遍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搜出了五团紫铜丝,余老头叹口气:“你要主动交出来,就不用这么费事,你既然要包庇他,那我们也请你去保卫科谈一谈。” 于小娟一推李秀兰:“走吧,请你算是客气了。” 李秀兰指指卧室:“我换套衣服再跟你们去。” 早上七点多,保卫科干事们捧着五六团紫铜丝,文件袋里装着存折和账本,推着李秀兰走过采场水泥桥,一行人上了停在路边的绿色北京吉普。 余老头居高临下盯着凳子上的方木根:“我认得你,你两个月前找过我,要开什么清白证明。” 方木根扭过脸不说话。 “方木根啊方木根,才两个月时间,你的清白到哪里去了?”余老头把紫铜丝一团接一团放上桌面,“这是你家里搜出来的,电缆的紫铜丝,你说说怎么来的。” 方木根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看了看几团泛光的紫铜丝:“检修时机器上拆下来的旧电缆,这种东西矿里家家户户都有。” “但不会有你这么多,”余队长在保卫科干了快二十年,抓毛贼经验丰富,“我劝你老实点,主动交代,你省事我们也省事。” “你们抓错人了,我是冤枉的,”方木根说,“我家哪有这么多紫铜,你们栽赃我。” 余队长摊开账本和存折:“你最近存钱存得勤快嘛,一个礼拜存一趟,我看看啊,最少一次存了两百多。我帮你算一算,你一个月岗位工资c加班补贴c补助c奖金加一起,最多两百七十几块,多出来的钱,你从哪里来的?” “我打牌赢的,”方木根说,“打匹希,手气好。” 余队长点了一根烟,泛黄的眼珠子转起来像老鹰:“打匹希?矿里那几个赌鬼我都晓得,你跟哪个打匹希赢了这么多钱?说说名字,我看认识不认识。” “这我不能告诉你,赌博我承认,你们要处理就处理,但我不能出卖朋友。” “你到蛮懂避重就轻嘛,赌博?赌博一个月能赢一两千块存银行?我看你也不要上班了,去当赌神好了。” 审了二十分钟,好汉方木根还是不肯开口,余老头摇摇头:“那这样,我喊你们场长来做做你思想工作。” 方木根怔了一怔想,有志啊有志,你可千万不要被抓住啊,你只要跑得掉,我就安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梦醒时分 罗场长披着军大衣,里头套着中山装走进来:“老余,问得怎么样了?” 余队长发了一根烟,指指方木根:“他这个态度是要牢底坐穿呀,油盐不进。” 罗场长顿了顿,靠近余队长耳边低声说:“你让我单独跟他谈一谈,做做思想工作。” 余队长点点头,把桌上的账本和存折往口袋里一塞出去,关了门。 罗场长隔着桌子丢给方木根一根烟:“小方,我老罗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干这种事?” 方木根点上烟吸了两口,挤出几滴眼泪:“罗场长,我是被冤枉的,他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那我问你,”罗场长手指头敲着桌面,“小毛跑哪里去了?打算躲一辈子?” 方木根夹着烟的手指一抖。 “不用审我都知道是毛有志,”罗场长说,“检修仓库我也派人查过了,电缆都是从仓库里头拿的吧?” “你这种态度,不交代,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吧?”罗场长敲敲桌面,“要我给你敲敲筋?” “最轻的,把你跟毛有志都开除,你今年多少岁了?没工作你能干什么?” “看你态度,态度不好,立案,送你去劳改。” “你去劳改,你家也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判个十几年,出来五十几岁,这辈子就完了。” “你好好想一想,是要对抗到底,还是争取从轻宽大处理。” 方木根脑海里涌出十七岁那年,他跟老乡们一起,在解放卡车后车厢里站了七个小时,开进跃进门的情形。 十七岁的方木根背上背着一床棉被,头上戴着大斗笠,手里提一个大箩筐,布袋子里一层层装着咸菜c梅干菜c鱼干,贴身口袋里放着宝贵的全国粮票。 车一过跃进门,整车人都欢欣鼓舞,水泥马路边种满梧桐和桂花树,一列列黑瓦房整齐排列在树后。 卡车在食堂门口停下,老乡们纷纷跳下车,奔向食堂,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饭菜,为这些未来的年轻矿工接风洗尘。 那年头做一个工人对农村子弟来说,是一件风光无两的事。 “罗场长,矿里真要这么处理我?”方木根嗓音发颤,“没有证据,还能冤枉我,送我去劳改?” “秀兰在隔壁,你不开口,他们打算先审秀兰,女人家一吓,什么都招了,”罗场长说,“证据?他们已经去单身宿舍搜毛有志房间了。” 罗场长看看手表:“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你要先交代,还能争取从轻处理。等他们查到回来了,你再想主动交代也没有用了。” 方木根整整熬过七年,从最危险的井下打风钻开始干起,再做电工,在坑道里架电线,当了轨修工后轻松一点,修理铺设井下电机车轨道,再到井口信号工,七年里,方木根夹紧尾巴做人,兢兢业业上班,这才赢得了一个卷扬机房学徒机会,学了一年徒,蒙新任罗场长提拔,方木根才告别了危险的井下采矿坑道,当了卷扬机操作工,从此不用下井,成了地面工作人员。 小人物的一点点提升,以十年为计时单位,方木根的十年青春,大部分时间都在漆黑幽深的井下采矿坑道渡过,每天一睁眼去上班,和工友们挤进狭窄吊笼,卷扬机钢缆把吊笼缓缓放下竖井,漆黑幽深的竖井里只亮着吊笼的一盏黄灯,老矿工们嘻嘻哈哈,在吊笼里玩世不恭,对新来的后辈说:“十八层地狱算什么,要给我们挖下去,三天就给阎王老爷挖出三十六层,扩建一倍。” 当上卷扬机工两年,方木根才认识了新学徒李秀兰,两人一见钟情,李秀兰不顾家里反对,毅然绝然和方木根领证结婚,他方木根这才真正有了一个家。 “罗场长,我交代了,真的可以从轻处理我?”方木根浑身发抖,“能不开除我吗?” “这个还要矿里研究决定,主要看你态度,态度好,一切都好办。” 成家八年,方木根一点点积累出眼前所有家当,却因为弟弟方水根一句话,帮一个忙,分几次红,就万劫不复,成了别人口中的盗窃犯同谋,小偷,销赃,他气不过,又洗不清,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他那点仅存的自尊,被冷嘲热讽闲言碎语打得千疮百孔。破罐破摔的方木根继续被命运嘲弄,他幻想凭一己之力,为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 方木根想着干几票,凑够本钱,逃离银山这个苦海,开始新的生活?哪晓得一夕之间,就被抓了现行。 十八年来的一切,都在眼前灰飞烟灭。 方木根抱头嚎啕大哭。 等方木根哭够了,罗场长才开了口。 “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给你出个主意,”罗场长靠近桌子,“小毛不是跑了嘛,我估计他要能跑掉,也不会回来了。” “你这个态度我觉得不好,”罗场长往后一靠,故意抬高了嗓门,“你要是主动坦白交代,矿里还会考虑一下从轻处理。小毛这一次,矿里已经决定要开除他。” 罗场长敲敲桌面:“话我讲明白了,你自己看着办。” 罗场长披上军大衣推门走了出去,余队长拿着纸笔走进来:“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们就开始吧,你老婆也在隔壁。早点弄完,你能早点回家,我也能早点回家。” 回家,方木根想,采场红砖楼小小的两居室,红漆地面蓝墙壁,窗外就是电机车轨道,秀兰在隔壁,她不会把我招了吧? “这都是毛有志的主意,”方木根说,“他天天来找我,就是打检修仓库电缆的主意。” “你好好回想一下,时间,地点,人数,卖了多少钱,一样一样来。”余队长摊开询问笔录,拧开墨水瓶盖,把钢笔胆吸饱蓝墨水,用一团纸擦了擦笔头,在纸上唰唰唰写起来,“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几个人?偷的什么?” 心中那道防线被宽大处理和回家的渴望突破后,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方木根头脑里的账本记录着每一次分账的情形。 他低着头闭着眼,报出一个个数字,总共卖了多少,毛有志分了多少钱,我分了多少钱,数字精确到个位。 坦白的滋味格外美妙,信徒方木根滔滔不绝向对面的余神甫坦诚自己的各种罪行,数月来压在心头的沉重秘密,见不得光的行动,前因后果,发展经过,方木根觉得有听众真好,那怕是冷酷无情的余老头,方木根熬到油尽灯枯,一吐为快,坦诚地等待对自己的审判。 另一边,背黑锅的毛有志在一片山坡上醒来,他拔了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叼着嘴里,躺在上坡上架起二郎腿,眯起眼,正午的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 昨夜他摸黑拱进茅草堆,钻山沟逃跑,逃出了一百多米,保卫科干事们就被荆棘和灌木拦住了去路,徒劳地用强光手电照来照出,喊他主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他远远地看到方木根被几个保卫科干事反扭着双手,押下乱葬岗,毛有志知道迟早会出事,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到保卫科干事们都走了,毛有志才偷偷摸摸爬去了单身宿舍后山,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个小时,确定保卫科没有设下埋伏,这才溜进自己房间,把所有电缆线塞进麻袋,腰里插着菜刀电工刀,重新走进了茫茫大山。 他多爬了两座山,和乱葬岗隔着两个山头,烧掉电线皮,在火堆里取出了一捆捆烫手紫铜丝,天亮时毛有志敲开了废品收购站木板门,做了最后一票生意,逼着老板卖了两包烟给自己,就朝着大山进发了。 爬到一处荒山顶上,毛有志困了倦了,就和衣躺在草丛里睡着了,一直睡到中午,太阳暖烘烘把自己晒醒,他摸着口袋里的二百多元钱,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矿里是不能回去了,木根肯定把自己招了,毛有志心里感到一阵轻松自由,他终于成了三无人员,没有存款,没有工作,没有家人。六根清净的毛有志坐起来,宛如明太祖转世,心里涌出种种雄心壮志。越是绝境越乐观的毛有志仰天长啸,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山沟高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们来抓洒家啊?” 小说桥段一一浮现,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雪夜上梁山,快活林武松三打蒋门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毛有志活动活动筋骨,开始继续翻山,这一次毛有志没有回头路可走,有的只是一腔孤勇,浑身顽愚,需拼尽全身力气,方能在滚滚红尘中谋一个富贵荣华。 下午三点多,毛有志从山上下来,来到一家农舍前拍着门,老妇心惊胆战从门缝后观察他,毛有志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老乡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讨碗水喝。” 咕咚咕咚喝了三碗凉水,毛有志掏出五块钱,连麻袋一起买了老妇一袋米问:“市里是哪个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优点突出 李秀兰脚步发飘出了保卫科,站在路口发愣,犹豫着是先回自己家,还是去爸爸家求助。 余老头把存折和账本交给李秀兰时交代:“你回去把存折上的钱取出来,赃款我们要没收,你还要准备好罚款,交了这两样,我们再看怎么处理。” 想来想去,李秀兰毫无头绪,她骑车去银行,取出存折上所有钱款,想着把不义之财交上去,再交过罚款,方木根就能出来了。 她把钱用报纸包好,去了李锡生家院子,才说了几句就泣不成声。 她还没说完,李锡生就打断她说:“黄老师来了,你先停一下。” 黄老师带着方鸣谦来家访,李秀兰听了几句就开始走神,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更担心方木根的安危,他不会跟方水根一样去坐牢吧? 黄老师一走,方鸣谦就冲进屋里:“黄老师说我什么了?你们快点给我说说。” 李秀兰揪着他耳朵来回晃:“你越来越出息了嘛,小小年纪就搭三搭四,人家长得漂亮不漂亮要你算?” 方鸣谦嘿嘿一笑:“那她们找我玩,我也不能不理人家嘛。” “准备吃饭!”李锡生瞪着方鸣谦,“不是黄老师给你求情,你今天少不了一顿板子,识相点。” 吃饭时方鸣谦小眼睛滴溜溜转:“妈,我爸又出什么事了?把你气哭了?” “要你多管闲事!”李秀兰敲了他一筷子,“快点吃,吃完去写作业。” 有了黄老师的吩咐,在家里还不能刺激这个小鬼头了,李秀兰想着气就不打一出来,老子偷鸡摸狗,儿子早熟调皮,两个扫把星,一对讨债鬼。 吃了饭,他们把方鸣谦轰去小房间写作业,李秀兰才一五一十说了,李锡生一听,摇头说:“钱不能交。” “那不交钱他们不放人,”李秀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还说要送他去劳改。”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就交钱?”李锡生知道,保卫科余老头绝不会这么轻易把方木根放出来,“你以为进去了这么容易出来?给他们抓到,不死也要你脱层皮。” “阿爸!”李秀兰流出眼泪,“那你赶紧想想办法,把木根救出来,我没有老公,谦谦没有爸爸,你没有女婿了!” 李锡生叹口气,大女儿李秀兰生性耿直,让她去跟余老头这种人打交道,不吃亏才有鬼,李锡生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去找一手提拔方木根的罗场长求情,罗场长那边走不通,就只能去找自己的老上级,蒋矿长。 “没有更好!你们也三十老几的人,什么事还要我来帮你们擦屁股!” 嘴硬心软李锡生训完李秀兰,拿过报纸包,去了罗场长家敲门。 罗场长开门,看到李锡生手里的报纸包,顿时大惊:“老李,你这是干什么!想行贿?” 李锡生把纸包往腋下一夹:“罗场长你误会了,我女儿取钱,说保卫科要没收,罚款,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问问,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罚什么款?”罗场长让李锡生进屋,“你女婿的事情我知道,早上还是我做的思想工作,等他交代完了,自然放他出来。” 李锡生想了想:“余老鬼今天跟我女儿说,叫她回家取钱,说什么赃款要没收,还要交罚款,交完这两样钱,再考虑放人。” “有这种事?”罗场长抓抓脑袋,“你把钱先收好,这个余老鬼啊,我陪你去看看。” 罗场长披上军大衣,两人一起走去保卫科。到了保卫科一看,余老头还在审方木根,一样样一件件写着,罗场长敲敲门,余老头两眼布满血丝走到院子灯下,看看李锡生,又看看罗场长:“有事?” “审了一天还不放人?” “罗场长,按规定,我们可以扣他七十二小时。”余老头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他的事,还牵扯其他人,我打算顺藤摸瓜摸一摸。” “老余,你这么积极干嘛,最近又要评先进?拿我们职工开刀?” “罗场长你这话说的,大家都是矿里人,今年风气不好,人人都想占公家便宜,我们想好好治理一下。” “老余,你上午求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只要他肯开口,审完你就放人,你这一天下来还没审完,什么工作效率?” “我上午求你时,也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嘛,”余老头拍拍手掌,“一个半月,作案二十七趟,太猖狂了。” 罗场长沉吟半响:“方木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没有这么大胆子,主要都是那个毛有志,你们抓到毛有志没有?” 余老头摇摇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汽车站c旅馆我们都去查过了,可能躲起来了。” “你抓不到毛有志,打算拿方木根顶罪?”罗场长摇摇头,他心里对手下这帮职工一清二楚,真要查起来,麻烦太多,“差不多就行了,对上面有个交待,单位里处理处理,可以了。” 余老头看看李锡生:“你女儿呢?我不是叫她来交钱的?” “交钱?你放人我马上就交钱。”李锡生说,“那个姓毛的你们抓不到,都怪到我女婿头上?没有这个道理嘛。” “交钱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交多少钱?什么由头?”罗场长问。 “赃款,罚款,”余老头想起存折上的数字,“那张存折上都是赃款。” “你不要乱说,我女儿女婿工资也存在上面,怎么就全部变成赃款了?” “反正先交钱,不交钱,我继续扣人。”余老头铁了心要那笔钱。 “罚款什么的,要罚也是单位里通知,”罗场长说,“你老余张口就要钱是个什么道理?” “罗场长,你不要妨碍我正常工作好不好?”余老头又看看李锡生,“你们要是不交钱,我们考虑移交派出所处理。” 三人继续在院里扯了二十分钟皮,余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李锡生先交钱,他才考虑放人,不惜驳了罗场长的面子,志在必得。 罗场长和李锡生走出保卫科院子,罗场长说:“老李,看来我这尊泥菩萨不管用啊,他余老头讲起来和我平级,不卖我的账了。要不你再找人想想办法?” 李锡生点点头,罗场长又说:“这个什么罚款赃款的事情,你不要信他,他区区一个保卫科,有什么权力罚款?吓唬吓唬你女儿罢了。” “这个我知道,”李锡生说,“他要是放人,我意思一下交点罚款就算了,我看他现在是想办成个大案去领功了。” “我明天去跟几个领导说说,看看他们什么意见。” “我明天去找蒋矿长,”李锡生说,“让他也说几句话。” 李家院子里,呆憨顽愚的方鸣谦还不知道半公里之外,生父正在保卫科里遭罪受苦,他在灯下脱了鞋,和小泥鳅做的那条脚腿做着比较,饶有兴趣看他在木脚上雕出一枚枚脚趾甲,很快又找了抬杠的破绽,把一只脚掌伸去小泥鳅面前,五根脚趾张张合合说:“你有一个地方做得不像。” “哪里不像了?”完美主义者小泥鳅推开方鸣谦的脚,“你脚几天没洗了?酸得跟醋一样。” “你没有刻脚纹,”方鸣谦坐在板凳上翻过脚掌,在灯下看自己脚趾上的纹路,口中念念有词,“一罗穷二罗富,三罗四罗卖豆腐,五罗六罗开当铺,七罗八罗把官做,九罗十罗享清福。” 他又脱了右脚的袜子,挨个数了罗和斗,嘿嘿一乐:“我脚上有六个罗,以后可以开当铺,泥鳅你认真点,给拐子刻六个罗上去,让他转一转运,开个当铺发财。” 赖健康笑得胡子发抖:“人家是数手指头上的罗,你数脚趾头,你手拿来我数数,肯定没有几个罗。” 一个女人拎着两块木板料走进了院子问:“哪个是赖师傅?” “有什么事?”赖健康摸摸胡子,“我就是。” “赖师傅,”女人把两块木板往地上乒乓一丢,“我想做个大脚盆,你看我这点料够不够?” “做脚盆嘛,你应该去找箍桶匠,我们是木工,做家具的。” “你们家具都做的来,小小一个木盆做不来?是不是嫌我钱少?”女人转身走去打好的家具前,用手拍得咚咚响,“我看你们做的家具质量蛮好的,我就想找你们做。” 赖健康和方鸣谦几乎同时发现了女人转身时的优点,优点十分突出,方鸣谦一眼瞟去,只见赖健康两只眼乌珠定住一般,呆呆盯着动弹不得。 “舅舅,你老盯着别人屁股看什么?”方鸣谦嘿嘿一笑,“看一下就可以了,还总盯着看。” 女人捂着嘴转过身,飞过一个媚眼,赖健康胡子一抖,咳嗽了两声:“你想做多大的脚盆?” “你说做多大就做多大,”女人一摇一摆靠近赖健康,“请你做一个脚盆要多少工钱?” “做好再说,做好再说,”赖健康一本正经不看女人的脸,“噢,还没请教你大名。” “我叫师秀芳,”女人说,“那你几天能做好?我家里原来那个漏了,急着等脚盆用。” “那我尽快,后天你来看看。”赖健康蹲下去打量起两块木板料。 “那我后天来看啊,拜拜。”师秀芳打了个洋招呼走了。 赖健康嗖地抬起头,以测量木料的专业眼光,飞块测量突出优点的长宽高。 方鸣谦过来摸了一把赖健康扎手的毛胡子:“舅舅,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苦尽甘来 银山少年作品相关第06章苦尽甘来李锡生和方木根在客厅里吵架,声音传到单元楼里,邻居们纷纷伸出头打探,方鸣谦拉着高燕跑到楼梯中段避难,高燕解下手腕上橡皮筋,两人伸出四只手,在昏暗灯光下玩翻绳游戏。玩了很久,李锡生怒冲冲走下楼梯,看一眼方鸣谦,叹着气对他说:“你小心点,回去不要触他霉头。” 一直玩到张小灵喊高燕回家睡觉,方鸣谦才小心翼翼走去客厅,钢丝床已经摊开铺好,父母卧室关着门,他拎着拖鞋,蹑手蹑脚走去厨房洗脸洗脚,回到床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李秀兰过来关了客厅灯和门,他听见方木根在卧室里说:“我算了算,他订校服,加上在我们这里吃饭,杂七杂八,一个学期我们要多花几百块钱。” “那你想怎么办?” “我在想,既然你爸爸愿意带他,我们也付了中午的伙食费,不如让他住下去算了。他住工人村,你爸爸就不会来要钱了。” 方鸣谦一阵狂喜,小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那一瞬间他害怕极了,他生怕李秀兰反对这个英明的建议,把自己留在红砖楼。等了很久,方鸣谦才等来答案,黑暗中李秀兰嗯了一声:“那明天我去跟阿爸说。” 一整个晚上,方鸣谦都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没有料到区区四套校服就改变了悲惨命运。 礼拜五整个上午,方鸣谦都喜形于色,课间他在教室四处闲逛,吹着口哨憧憬着重回工人村的美好生活。中午放学,方鸣谦一走进外公家院子,李锡生就宣布了喜讯:“下午放了学,你先过来,我骑车带你去采场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上你就搬回来住。” 下午放学,收拾完行李,方鸣谦背着书包拎着行李准备奔赴工人村时,高燕从隔壁房间冲出来抱住方鸣谦,大哭大闹,死活不肯让他离开,大人们轮番劝说高燕,她依旧死死抱住方鸣谦,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谦谦哥哥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高燕真挚的感情深深感动了方鸣谦,他放下行李,用手帕擦掉高燕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信誓旦旦对她保证:“以后每个礼拜天,我都上来看你给你讲故事陪你玩,好不好?” “你不许骗我,”高燕伸出小手指,“我们拉勾!” “骗你我是小狗!”方鸣谦伸出小手指,两人把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对。兵士立刻把她的头砍了下来。她倒在地上死了。他把金子都包在巫婆的裙子里,捆成一包,背在后面,把那个打火匣收好,向城里走去。” 高燕瞪大眼,沉浸在美丽又凶险的情节里,陈振威张大嘴痴痴望着天花板出神,十几分钟后方鸣谦读到结局:“于是,大伙把士兵送进国王的马车。这时,狗边跳边叫:万岁!儿童们吹着口哨,士兵们向他行礼。那个公主再也不用住在铜制的宫殿里面了,心里十分高兴。他们的婚礼持续了八天。那三只狗也成了座上宾,鼓着大大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神气!” 读完后方鸣谦摸摸高燕的头,指指还张着大嘴沉浸在故事里的陈振威说:“你看他像不像坐在铜钱箱上的大狗?” 他们哈哈大笑,陈振威遭了嘲弄,扑上来和方鸣谦厮打,打输的方鸣谦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背着书包走回工人村,为三天后的期末考试做准备。 方鸣谦喜欢上了考试,考试成绩成了他赢取各种奖赏的捷径,他的种种烦恼,譬如个子矮小、长相难看、嘴巴笨、脾气闷,所有这些缺点在考试成绩面前迎刃而解,只要方鸣谦能考上全班前三,他就是让黄老师满意的班干部,李锡生宠爱的外孙,同学们羡慕的对象。红砖楼里方木根的阴影偶尔还在头我考了第一名你要给我买足球的。” 方鸣谦看了看学生手册:“足球我去问过了,要三十几块钱,太贵了,我给你买两本书当奖励吧。” 方鸣谦愣在原地:“我不要书,你答应我买足球的。” “你一个学生踢什么球!对你成绩没有帮助,有玩球的时间,不如多看几本书多写点作业。” “爸你说话不算话。” 方木根一个毛栗子飞来:“你不要尾巴翘上天,没大没小,班上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我要去问问你们全年级你排第几名。” 方鸣谦吓得面色如土,头也不回跑去隔壁张家找高燕,继续给她讲班上新闻。方鸣谦的新闻里,高燕不爱听班长秦婉璐的事。每当方鸣谦说起秦婉璐,高燕都打断他说:“那个人有什么好说的,脸上有一块胎记,难看死了!我不要听。” 方鸣谦隐约有些生气,他觉得自己冒着危险风雨无阻来探望高燕,她却小气自私,不肯和自己一起分享那隐秘的快乐。班长秦婉璐,思想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鹅蛋脸上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左脸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黛色瘢痕,秦婉璐说那叫胎记,生下来就陪她一起长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