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菩提》 正文 楔子 贞观八年大唐盛世之初。 天下繁荣,万国朝宗。才情不输的后宫女子们更玩出了新花样,在大大小小的葫芦上面写下各种情愫的诗句,系上各色丝带,把她们的春闺愁怨顺水漂出宫外。 任城王c刑部尚书李道宗的府上千金李雪雁最爱带着仆婢打捞这些葫芦玩耍,某日归途中被一匹受惊的马撞了,一连几天昏迷不醒。李道宗因此告假几日,圣上竟也准了。 原本,除了上朝和皇帝有旨召见,六部都氐属中书省和门下省管辖。按例,刑部尚书的奏本必须通过中书令代为转达,或者直接金殿奏本才行,李道宗并无随时面圣的资格。 只因他跟随太上皇打天下那会儿战功卓著,其人又敬慕显士,不以宗亲身份仗势凌人,宗室中他与河间王李孝恭最为当今圣上器重,也就不拘那些旧礼。因此最招当今国舅长孙无忌和起居郎褚遂良的嫉恨。 才出了宣政殿,裴矩颤巍巍走在后面,李道宗听见脚步声停住回身搀扶他。裴矩望着李道宗关怀地问道“令爱醒否?” 李道宗知道裴矩素来喜爱雪雁,想娶进门做个孙媳妇,可此刻,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道“有劳裴公挂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卷 菩提怨 怨菩提 第一章 温暖细碎的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斑驳地洒在李雪雁白皙的额头上,她早就醒了。只是那梦魇中的大昭寺让她的身体发僵,让她的灵魂惊悚。 法王洞内的缕缕香烟伴着起伏的诵经声,飘过闪着佛光的琉璃瓦,飘向又高又远的地方 盛装下的松赞干布身披五色彩缎半月披风,坐在他身边的文成公主,头戴金冠c穿锦缎长袍,披的是花缎披风;另一旁赤尊公主戴丝质头巾金耳饰,穿绿边蓝色缎袍,披的是缎子披风。他们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又变成了雕像,让她的神经四分五裂,找不着北。 刚才明明是对面疾驰而来一辆破旧的蓝色超载大卡车,朝着念北和她冲过来,然后伴着尖叫她感觉自己从副驾上变成了一只轻飘飘的羽毛,被一束白光牵引着,一直前行,一直前行 梵音飘来,清彻远播,闻而悦乐。虚无缥缈中一束金色的光芒射来,念北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小虎牙尖调皮地露在嘴角边,他温柔地张开双臂:“老婆,快来啊!” 她迎上去喜极而泣,却只抱住了一团空气。 被重复的梦境来回碾压了一夜,借着如水的月光她惶恐地隔着帷幔看外间晃动不息的烛火,亦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这是穿越了,显然,她和念北正劳燕分飞。 佛说,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她曾对着月亮乞求,让她考上大学付出什么代价都好;等大学毕业工作后,她毫无悬念地成了大龄剩女,她又去寺里求菩萨赐她一枚如意郎君。以前她一直搞不明白,到底是月老的官大,还是菩萨的官大,兴许不是一个系统的,不能乱作比较。 佛诞日拜佛时,她果真在梵音袅袅中结实了暖男郝念北,本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就此佳话永流传。 偏偏,前世姻缘前世修,今生姻缘此刻丢。是太爱得用力了,缘分才丢尽了吗? 忽地,一股温湿的暖意覆上脸颊额头,小侍女边略带稚气地啜泣着:“都怪小婉不好,不该引诱小姐吃糖葫芦,害小姐被马撞!”等擦拭到她的掌心,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起身吩咐几句,那些轻手轻脚进进出出的丫鬟们便又应声退到了外间。 毕竟躺在榻上的是她们那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旁门左道无所不喜,与她情同姐妹的王府小姐,当须十二分的小心侍奉。 帷幔重新落下,一股草药馨香袭来。菁菁眯起眼睛,瞧见层层粉紫的娟质帷幔互相缠绕着星星点点缀满了小小的淡紫色香囊,怪不得满榻草药味。再装睡便只能饿着等死了,于是她轻咳两声,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副无比虚弱的样子。 “小姐醒了?阿弥陀佛!王爷和王妃昨日里去寺里进香显灵了呢!翠儿,快去禀报王妃!”那个唤作小婉的侍女惊喜地将头和半个身子拱进帷幔边激动地喊着,边将帷幔重新拉开挂好。 “诺!”目光所到之处,宝蓝色的薄丝缎帘随着外层的竹帘一荡,一个穿着翠绿色对襟夹袄的仆婢得了令欢喜地应着跑了出去。“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几个稍稚嫩些的声音在外间宽绰的空间里传递着,接着就有五六个小丫头鱼贯而入规矩地立好等着吩咐。 假装被撞得发傻导致选择性失忆,才从眼前这个小仆婢口中探得一些碎片信息。可这副尚不听使唤的躯壳真真地提示着她,她叫李菁菁,不是现在这个大唐贞观盛世刑部尚书李道宗的女儿李雪雁,一个地地道道的宗室女。 史书明载:十六岁的文成公主知书达理,主动应征做二十四岁的松赞干布的王妃,可是他们仅仅在一起生活了没有几年,最后文成公主孤独地老死他乡了。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家向黄昏。想想和亲的可怕结局,菁菁浑身打了个冷战。 松赞干布,文成公主?梦境是那样的清晰可闻。 念北,你可安好? 笃定的长相厮守恍然成梦,万不能再去嫁给一个异域短命的胡人!她在大学里学的是服装设计,后来就负责给各大影视公司设计古装,来之前她正给一个女一号设计唐朝霓裳。如今,难道佛祖为了让她更加精进,派她来体验古代生活吗?菁菁冷笑着,双手抓紧了被角,指节处微微泛白。 “阿弥陀佛!我的儿啊,你可醒了,把阿娘担心死了!”穿着淡紫色绸缎夹袄的王妃侧坐在榻边,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用白色绢质帕子拭着串了线的泪珠儿。哭了一阵,才又安慰道:“周大夫说你许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了。好了可万不能再淘气了,你可是阿娘的命根子” “阿娘。”见她哭得情真意切,菁菁心虚地望着她白皙脸颊上蜿蜒的小溪,两弯粗黑的眉毛中央散发着富贵光芒的金腰缠红牡丹花钿,低低地别扭地呼唤了一声。 次日午睡过后才觉得有力气起身,一双粉红锦帛云头鞋已经整齐地摆在榻边。她慢腾腾地趿拉上鞋子,就有仆婢过来轻轻替她提好鞋子,稳稳地扶住她。她叹了口气,还好,府里的规矩是无可挑剔的。 揽镜细看,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个稚气才脱,初显玲珑秀美的十一岁小女孩的脸庞。无可挑剔的鹅蛋脸,肤如凝脂,眼若清水,长长的黑头发柔顺地垂在前胸。她抚摸着自己陌生的脸,似在观一幅古画。 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宗室女的身份,富裕殷实的家境,现在她什么都有,心却空空。 雪雁就雪雁吧,该往哪里去找念北呢?她试探着问过小婉,最近府中有没有来过什么年轻的阿郎,小婉用陌生惊恐的眼神断绝了她的念想。 阿弥陀佛!念北,你在哪里?雪雁叹了口气,看着最后一缕夕阳从木质的窗棱边隐去。 丫鬟们开始逐一地点起屋内的彩色陶瓷灯,不一会儿,柔和的光线就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小婉燃起了文殊菩萨灯,这盏灯每天都是她亲自点着,再拜三拜:“菩萨保佑,弟子和小姐一样,对菩萨是敬重的!” 这文殊菩萨端坐在白釉莲瓣上,端着火烛,给黑漆漆的夜带来了光明,可不是该敬重吗? 白天好挨,夜晚难过。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亮。每日太极宫承天门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是雪雁最喜欢的声音。 她那孤寂长夜里可怕的梦魇终会随着长安城一百几十座寺庙晨钟翁鸣而结束,在深沉悠远的钟声中被唤醒了皇宫c里坊的大门一一打开,仿佛只有新鲜的空气从城外扑面而来,才能让她多一点勇气面对现实,寻找念北。 阿娘去拜会一个远亲,父王天不亮就去上朝了。尔虞我诈的朝廷,提心吊胆的当差,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了。那个只会把自己打扮成花瓶的姨娘柳氏是不理会这些的,她只会关心自己何时能够怀上一个继承王位的小公子。 雪雁怀里反抱着一卷《黄帝内经》,望着天井里光秃秃的银杏树上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出神,天气越来越冷,可麻雀故土难离,只好加固老巢,使他们的家更加防风保暖。 隐隐泪光中竟没有发觉雀儿早已比翼双飞了。 她伸开细柔绵软的紫底粉花刺绣薄衾盖在身上,百无聊赖地躺着,手指轻轻扣着床榻反复嘟囔着“李菁菁c李雪雁” 似乎过了许久,一个穿着胡服的男人,朦胧地隔着层层帷幔温柔地看着她。疑惑间,这个人温柔地伸进来一只熟悉的手,手指长而不纤细,扇形发白的指甲没有血色。 念北!她惊喜中伸出自己的手去交给那只大手。忽然,自己手上的戒指断开了,掉在地上。微风袭来帷幔飘舞,人影渐渐模糊远去,只恍惚能见他手指上的同款戒指闪着耀眼的光。 “不要走,念北!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雪雁朝着念北离去的方向慌乱地嘶哑地喊着。 “小姐!小姐!醒醒啦!”小婉用力地推着她们家小姐的肩膀。 雪雁被摇醒坐了起来,失望地抚摸着空荡荡的手指,那枚戒指并没有一同穿越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屋檐上的薄雪滋滋地融化着。小婉坐在廊上翘着腿踢着石墙,月娥笑着走过来说:“看小姐都把你给惯坏了,也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谁家阿郎肯要你呢?” 小婉跳起来撅嘴道:“月娥姐姐,就知道取笑小婉!姐姐如花似玉的都不急,我一个小黄毛丫头急什么呀?” “好啦!就知道贫嘴!”月娥用指尖轻点了一下小婉的脑门“快去给小姐收拾收拾,王爷说天儿不错,让小姐去学堂透透气呢!” 学堂并不远。抬头可见正中大匾上苍劲有力地题着“不知学堂”四个墨黑大字,小婉踮着脚尖撩起厚重的门帘,正有一位鹤发童颜的暗灰袍子老者在案前静坐揽卷沉思,便侧过脸来做了个“东方”的口型。雪雁点点头上前问了好,便由小婉引着到了座位上。 东方紧皱眉心目光尾随着她温婉乖巧的背影。以往这个得意门生最不循规蹈矩,亲仁坊里谁不晓得尚书府有个跨马扬鞭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千金小姐?是了,他所料非虚。这样想着,伴着渐展的眉头翘起了嘴角,将捋胡须的手也垂在了身侧。 怕今日在学堂出丑,昨夜她还预先翻了翻《女诫》,勉强记住“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小婉笑着提醒她,小姐过去可是从不读这样的书,什么恪遵女诫,敬守良箴,和小姐根本挨不着边,再说学堂里都是些男儿,不学这些东西。又况且那位“大喘气先生”才不会在意学生们是不是会背什么三纲五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门口迈进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素色淡紫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脸庞俊秀单眼皮,文艺愤青的模样。小婉在她手心里写了个“褚”字。雪雁“哦”了一声,脑海里轻轻晃过一个虚无的影子,她急急闭上眼睛冥想,却一无所获。看来她的灵魂还没有完全驾驭这具半路得来的身体。 这少年是褚遂良的小公子褚明远,他的爷爷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虞世南死后,太宗因无人论书,魏征举荐了褚遂良。褚遂良和李道宗素来不睦,可他们的一双儿女却玩得极好。 褚明远咧开嘴笑着径直走过来,雪雁只对他淡淡一点头就忙活自己手底下的笔墨了。褚明远一怔刹住脚,这算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敢多说话,撅起嘴巴闷闷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单说史书对他父亲褚遂良的评价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进身以笔,得位以奸,说白了就是靠着有几笔臭字上位,干尽了阿谀奉承谋害忠良的事。更何况,没有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的诬陷,李道宗晚年又怎会遭遇流放他乡。到底是世仇啊! 不一刻,又进来了两个彬彬有礼的公子,一个是裴矩家的孙子裴忠,另一个是给裴忠伴读的新上任的京兆尹之子杨沫。二人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充满了阳刚之气。他们大方地和先生c同窗们打了招呼,端正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小婉的头自始至终不敢抬起来。她私下每每念叨那两府之间未成一纸的婚约,雪雁便拿话噎她:“你若是急了,便先将你送给裴公子伴读好了。”自此,裴公子成了小婉心头不敢迈过去的一道门槛,学堂里总是躲着,连个“裴”字也不敢提了。 都说秦始皇暴戾焚书坑儒,圣上仁义为怀弘扬儒学。若是天下人都奉行三纲五常,又怎么会起造反之心呢?雪雁茫然四顾遍地的空位子,名义上是御赐的功臣后人读书之地,可又有几个是正经读书的呢?偶尔来点一下卯,也算不负圣恩了。 王府并不指望她出人头地,女儿家终归要嫁人的,只因这身体的原主喜欢,李道宗又没有儿子,就把她当儿子养着。 传闻东方先生学识渊博却有几分怪异,周大夫每每来府上总赞他是医中翘楚,小婉更说得神乎其神,小姐昏迷三日三夜不醒,东方先说“不可活”,众人因此痛哭流涕时,他又说“然却活也。”小婉因此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喘气先生”。 这位东方大喘气先生谈吐并不枯燥,甚至有些声情并茂:“齐威王八年的时候,楚国大举起兵要侵略齐国,齐威王急忙派淳于髡到赵国搬救兵。给淳于髡备金百斤,车马十套作为给赵国的礼金。淳于髡一见礼金,把帽子上的装饰品红缨子都笑掉了。” 东方先生回身笑对褚明远:“明远,你倒说说,他在笑什么?” 明远立即恭敬地起身回道:“学生愚钝!请先生指教。” 东方又看看雪雁。 说实话,在那世,鬼谷子c王阳明c孔孟庄老,她从小到大读过不少。淳于髡,战国时期齐国人,身高不足七尺,善于辩论,经常代表齐国出使各国,从未曾受到屈辱。更深层一点的典故,却没有在意过。 雪雁只好答道:“学生也不知。”坐下时正对上褚明远献媚的大笑脸,遂报以一个口不应心的微笑。 东方先生目光在雪雁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微微一笑背过身去,仿佛一切了然于胸:“淳于髡说,今日我从东方来,路见一农夫在田头敬上一个猪蹄盅薄酒,祈求秋后丰收,粮食满仓,多卖些银两,盖几栋楼房。淳见其所持者寡所求者奢,故好笑。威王大悟,献重礼于赵王,赵果出精兵十万战车千乘援助齐国击退楚军。” “所持者寡,所求者奢”雪雁黯然而坐,若有所思。自己双手空空,所求确实奢侈了。 东方先生转过身来瞧着她缓缓地点点头,眼角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 冬日天气时好时坏,昨日晴空万里,今日却又刮起了西北风,雪雁的学也跟着上上停停。 “小姐,奴见西院墙的梅花开了呢!好几种颜色,红的,白的,粉的,绿的,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奴叫人折来。”小婉把盛着芙蓉糕的琉璃荷叶盘子放在桌上,又回身去掩上门,掀开炭盆的铜盖子去拨弄炭火。 苏轼言“不可居无竹”,这时候的唐人却是“不可居无花”,只会读书不会赏花算不得真风流。他们虔诚地相信花神的存在。原来的李雪雁更喜花,干脆将自己的书房命名“满庭芳”。 只论白天的话,她主仆俩在书房度过的时光比她的卧房还要多。因此满庭芳内的衣食住各类物件自是一应俱全,如今虽是冬季,却有水仙c芍药在室内小盆小钵昂然盛开,合着檀木家具的香气真如同仙境一般。 “你看着办吧,不拘一格什么样梅都好,能在这大冷天里开花的,已属不凡了。”雪雁曲起膝盖拥着被衾,怀里捧着暖手炉,喃喃道:“今日又劳着先生惦记了。” “奴已经拜托褚公子转告先生了。小姐呀,就安安心心地养着。”小婉凑近雪雁露出明媚的笑脸,那东方先生可不会在意谁缺席,只不过小姐最近好像成了他的得意门生。 软磨硬泡了许久,昨日先生总算同意传授她周易之道,谁知一早睁开眼睛天公却不作美。一阵暖意从手上传来,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雪雁低头把脸靠近手炉,雕刻着喜鹊绕梅的南瓜形紫砂壶正徐徐冒着暖暖的香气。 “这可出自东市最有名的香药局,香吧?王爷只给了小姐独一份,柳姨娘正呕着气呢!”小婉也凑到榻边去闻那香味。 门外响起脚步声,窗外一晃而过的细长身影,小婉忙去开门看。却见褚公子一脸悻悻的样子,背着手,度进屋子里来。他银青色狐狸毛斗篷沾满泥点,靴子上也到处是稀泥,样子狼狈不堪。 这书房的路他走的是轻车熟路了,只要王爷不在家,管家对他这十二岁的少年便也视而不见。 “腊梅开的正好,外面又风寒。”说着他变戏法地从袖间掏出一只梅花簪子来,粉玉花瓣温温润润飘雅出尘“这下好了,戴在头上天天看。”他拉着雪雁的手,道:“怎么样,我的主意不错吧?” 今日她气色略好,梅花钿镶贴在额头,胭脂点染了酒窝。她伸出柔夷之手,那本不是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身体,绯地杏花袄水灵绿罗裙,分明是春天已经提前到来,可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一股悲凉之意自心底涌起,眼泪不觉盈眶。 “对镜幽香开一朵,为君巧把相思锁。”褚明远对着镜子眉开眼笑。 “呸!”这具身体换了灵魂以后也还延续原来的习惯啐了地上一口不搭理他。反正唐人此时开放不拘小节,正好不受那么多难为。 小婉捂着肚子笑弯了腰:“饶是你这粉梅是个信物吗?我们小姐可不稀罕!”梅花非俗物,她家小姐却不怎么喜欢粉色,每每案几上摆了粉花总要被她无情地移开。 “不稀罕?再换一样!”说着外间吵嚷声响起进来几个小厮抬入一桩大绣屏,绣屏架子非名贵木材,韵致却是上上乘,远望过去竟有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 “小心点,哎呀!早告诉你们要轻抬轻放的,你们这几个蠢货做事就是不用心,我的墨宝未干可不要弄污了哎!说你那!也不知道放正点,我的墨宝未干”褚明远在那猴急地指挥着。 雪雁瞧他那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先生的墨宝当真与众不同,我定要好好谢过先生。” 那日在学堂偏殿小憩,雪雁心不在焉地铺开素绢胡乱涂鸦,竟绘出那个反复的梦境,皑皑白雪深处茕茕胡人离去的身影越发孤单,不由得大惊失色打翻了砚台,墨汁也溅到了东方的袍子上。先生却没恼,只深看了一会儿那幅画道:“古谚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正所谓天法自然也。” 天法自然,可自己却不能顺其自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不是吗? “渭水泱泱,雁儿南飞。芙蓉谢了,梅花开了。”小婉指着画中的景物喃喃地一一道来,又侧头问雪雁“这不一时的景致竟也能在一幅画里?” “一年有四季,什么节气干什么事儿。”雪雁漫不经心中禁不住愣了一瞬,又是天法自然,先生这是叫我既来之则安之么? 褚明远见她又有泪意,故意呵斥小婉好将话题岔开“什么雁子南飞?你没看那边是落日孤霞,该往西飞才对。” 西边?吐蕃就在西边。听了这话她更咬紧唇潸然泪下,好在大家只顾热闹,并未留意。小婉见状用力地拧了褚明远的胳膊,斥道:“怎见得就是落日了,明明是日出!” 褚明远的一腔心思都系在雪雁身上,讨好地凑上前去“说过了是我送的嘛!唉,算了,又被你识破了!唉,我其实也能描的好”,此刻的他算是一枚暖男,可他并不是雪雁的有情郎,他只是雪雁命里的一个劫。 雪雁悄悄抹了眼泪,又和刚进来的裴忠c杨沫说笑了一阵,大家才各自散了。 粉白的梅花瓣夹在飞雪里,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李菁菁,真害怕要留在这里做李雪雁,做文成公主,做吐蕃的绿度母,但最怕的,还是不能找到念北,和他一起穿越回去。如今,难道坐以待毙吗?不!她一定要让历史改写,她不要去吐蕃! 亦或是,去吐蕃的是另外一位真正的公主吧! 亦或是,除了和亲大唐就没有其他办法以保疆土永固c天下太平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日子这样一天天流水般从指间逝去。阳光穿过窗子斜照在身上,书房暖意浓浓,她只搭了一件杏红色短襟半臂,手中抚着一卷《神农本草经》,懒洋洋地靠着罗汉床眯着眼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褚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声进了屋子,正含笑促狭。雪雁闻声抬头望去,捕捉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真诚,慌乱中仓促地别过脸去。 褚明远玩味地尴尬一笑,道:“看把你吓得!古语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若如你这般大小姐被我娶回家,天天揪我的耳朵,我可受不了啊!” 心头缓和了一下,雪雁换上一副日常的调皮笑脸:“知道就好啊!说来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小娘子,姐姐帮你留意!” “如此多谢姐姐了。”褚明远低头研着墨闷声闷气道,仿佛刚才真是一句玩笑话。人生最重要的本事之一,就是将自己的不开心细细地研磨开,再丝丝缕缕地注入快乐的气息。 “小姐,快用这点心堵住公子的嘴罢!”窗前的小婉正侍弄糕点,双鬟只是盘绾梳在两边,用青黛画了黛眉,一双明媚的眼珠子左忽右闪,很是娇俏。 雪雁会意一笑。小婉红起脸来瞥过来一眼,迅速摆好点心,拿起竹木托盘扭身跑掉了。 入夜了,窗外婆娑的树影印在窗纸上,更显微凉。白天的笔墨纸砚还摊在案几上,摸一下暖手炉,里面似乎还微微地燃着,有温热的气息。远处似乎有谁隐忍的哭声,让她忍不住想起昨日晚膳时分柳氏红肿的眼睛。 她一向恃宠而骄的。父王这几日并不在府内,她又哭给谁看呢?雪雁撇撇嘴,重新躺回榻上,仔细盖好被衾。 清晨终于如约而至。 雪雁斜倚门,静静地看月娥服侍王妃从傅粉c施朱c梳鬟鬓,到描绘翠眉c面上点圆靥。夜不成寐,早起无事做,对镜倚红妆。她自己妆罢又来看娘亲梳妆,于是无聊地用脚下红艳艳的绫锦软质靴子踢了踢地面。 听到声响,王妃回头时已是玉蝉金雀三层插,她温和地招呼着自家女郎:“雁儿,快进来!” 雪雁乖巧亲昵地依偎过去索取着这世界的一点温暖,王妃笑了,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你呀,成天心里惦记着做什么如椽之笔c倚马之才,女儿家说到底,有个好归宿阿娘才能放心。” “阿娘,儿才这么小,这也太羞人了!儿出去透透气了啊!”被说中了心事,雪雁即刻惊慌逃跑。 王妃望着飞快闪去的背影喊着:“别乱跑啊!别出府外去” 按照她的年龄,在唐朝的家长们也该开始给她物色郎君了,那裴家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几次,不过看样子,原来的李雪雁根本就不是裴忠喜欢的那盘菜。这褚明远,雪雁倒是不担心,两家不睦绝没有联姻的可能。不过她的阿娘还是坚持不懈地给她制造各种机会参加一些抛头露面的聚会,搞得她不厌其烦能躲则躲。 朱雀门外还真是繁华。白茶马帮各色胡人,满大街的油壁香车,路上往来达官贵人莫不侧眼看这个独行的女子。在唐朝,她这样的小姐可是不能单独外出的,总要有仆婢跟着才行。 雪雁也不理会,只顾茫然走着。上个月她和念北约好,要像初恋时般,手挽手互相拥着坐一回公交车,看看长安城沿街的风景。现在,长安风景如画,却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佛说: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可我不信。 再往前走,怕找不回亲仁坊的路了,况且一坊之外就是国子监了。这才怏怏地调转回头。 亲仁坊是实实在在的国家核心之地,这里住着程咬金c尉迟恭和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等隋唐英雄还有一些名门望族c公卿大臣。因此管理治安的官吏们勘查得紧。 果然一队侍卫迎面而来,说要查验她的身份。此时,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马帮疾驰而来冲散了街上的热闹,只剩下闪避不及的雪雁独自面对这些大唐城管。她衣着华贵又一人在外,因此饶是费尽口舌也不能让侍卫相信她的身份,委屈又着急,除了抹泪竟然束手无策。 西风吹来,好听的男低音缓缓在耳边响起“这位娘子,想来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吗?”在唐朝,女子在外的称呼就是唤作娘子前面再加上姓氏c排行,譬如王大娘c孙二娘,难听归难听,可有什么办法! 原来是一位少年,怪不得说话时带着变声期的沙哑。玉簪束起黑发,银紫色直襟长袍的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腰间一枚古朴沉郁的墨玉玉佩。他自带霸气的眼睛扫视过去,那些要查验的人便识趣地悄然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兰麝的香气。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长安城最不缺的便是这样英俊又权势的贵公子,雪雁下意识地用衣袖拭了泪,向男子侧身福了一福,道:“不敢有劳公子!我只是一时心里难过罢了,并无难事。” “嗯。”少年拖长了声调应着,戏谑又探究,这小女子不该自称“奴家”的吗?雪雁尴尬地低下头又福了一福身子,算是告辞。 来时不知不觉走了许久,回去时才发现此路漫长无尽头。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光晕越发暗淡,明日想必又要起风了。 “父王,儿回来了!”雪雁本是从后门回来的,花厅有父王遗落的《孙子》便想取回翻翻以此慰藉无聊光阴,因此又行至花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和父王打着招呼,小婉说小姐平素均是如此。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失忆”了,她的日常都是靠小婉提点,可惜今早为了逃离阿娘的盘问仓促而行没有来得及带上小婉,真真失误。 父王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应他,传入耳膜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关东c关中各地连续数年发生水旱霜蝗等灾,如今恐怕只有免除租赋,开官仓赈” 慕地一抬头,同父王吃茶的,不正是那银紫少年?父王朝服都未及脱下,交脚幞头,绣走兽的圆领袍衫,看起来恰似古装戏里的武官。那银紫少年跽坐在平日里父王的位子上款款而谈,而圣恩正宠的父王却客气地跽坐在一旁。 堂内的明亮光线映在少年的侧脸上,竟熠熠生出一圈明亮的光环。只听父王对那人说道:“这是某的小女。雪雁!还不来见过” 没等说完,银紫少年抬了抬手打断了他,接话道:“我们有缘,已经见过了!是吧,雪雁?”似笑非笑的眼神,还特意地把“雪雁”这俩个字读了重音,似乎在说,原来你的名字叫雪雁。 雪雁躲闪不及,只得故作沉静低头屈身行礼答道:“诺!公子在上,雪雁有礼了。公子和父王既是有要事商谈,雪雁告退。” 少年望着雪雁急不可耐地要溜掉的背影,嘴角在俊俏的脸上微微上扬。 靠双脚走路,并不很远的路也辛苦如斯,雪雁仰面朝天地趟在了床上。随手扯过锦被蒙起脑袋,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 这里的风景真好,一片苍松翠柏,整齐的道路,沥青路面。 等一等,沥青路面?哇,她居然穿越回来了!太好了,终于不用做文成公主了!虚惊一场呀! 再往前走,一座穹顶只有黑白红三色的简朴教堂挡住了去路,里面传来整齐低沉的歌声。原是一群黑衣人表情肃穆地唱着《追思歌》边排着队往外走着。这歌声让人的心宁静下来:月有阴晴圆缺,常显主恩,情同古今,万物纵然变更 她尾随着队伍走了好远的路,最后来到一块新墓地,只见墓碑上刻着“郝念北李菁菁之合墓”,当场蹲坐在地上。难道我和念北已经死了?我明明还活着啊!况且,他们的葬礼也不可能跑到教堂去举行,他们都是信佛的嘛! 雪雁跺起脚招手大喊墓碑前两对花白了头发相互搀扶着哀戚痛哭的中年夫妇,那是她和念北的爸妈“爸爸!妈妈!我在这呢!”二对父母并未理睬她,自顾自边哭边摆好水果鲜花。 那穿黑连衣裙盘道姑头戴金边眼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是巧巧吗?巧巧,你哭什么呀?雪雁用力地拉了一下巧巧,可是,她的手从巧巧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啊!我真的死了!我真的死了!”雪雁绝望而凄凉地叫喊着。 “小姐!小姐!”小婉使劲地推着雪雁的身体,晃着她的脑袋:“小姐没有死,还活着那!起榻用膳啦!” 艰难地睁开眼睛,又见古色古香。 念北,你在哪里?我们既已死去,那么,你的灵魂在哪里?你的父母,我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的哀痛!咱们又都是独子,将来又是谁为这四个老人养老送终呢? 夫妻一场,我们既能生同衾死同穴,就是说,我们的缘分还在啊!只是念北,茫茫人海,我要去哪里寻你?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念北,如果穿越之前也算前世的话,我们自当是缘分不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兀自悲泣已然过了晚膳时间。晚膳后,要去给父王问安的。这是府里的规矩。 况且,小婉说柳氏在王爷那里参了她一本,告她独自出府,犯了“私渡关津罪”。在唐朝,女子单身外出可是犯法的,她已经被普法了一次。想起出门时候,二管家对她迟疑畏缩的表情,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府里还算说一不二,除了王爷王妃,估计是没人敢管的。 只是柳氏这个贱妾,总想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三天两头翻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纲上线,父王偏偏就能听他的,不知道这个小三当初是怎么上位的!雪雁咬牙切齿地将廊上的菊花揪掉了一大片。 为逃避家法处置,她必先下手为强。所谓家法,就是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呆上一天,倒也不重,可对她这样的性子怎能受得了? 《易经》的阴阳五行学说,青为木,对应方向为东方,对应季节为春天,万物之生机始于春。雪雁精心选了淡青色茶碗,釉面莹光玉润精光内蕴,碗内茶水香气四溢,让人心旷神怡,无疑是拍马屁的专属好道具。 “父王?”雪雁小心翼翼地倚在书房门边,她对李道宗还是心存敬畏的。 “恩?过来!”李道宗放下手里的书卷,和蔼地招呼她进来:“来,身子可好些了?” “父王日日繁忙,难为父王还记挂着儿。”雪雁奉茶过去,想到这是自己在唐朝的最后依靠了,忍不住多了几分亲情和委屈。 “来,让父王看看,我儿又有什么心事了?”李道宗目光带着些赞许地接过茶碗,他李道宗调教出来的女儿做什么事情都是万分用心的,此刻看她这般撒娇,也存心打趣了她一下。 “父王!儿哪有什么心事啊!本来是显显孝心,如今看来不过是白给父王取笑了!客人走了啊?”见父王开心,雪雁才开始打探,乱打听是犯忌讳的。 伴着徐徐袅袅的檀香,让李道宗变得格外亲近和蔼:“不走还留下用晚膳?你们认识?出去也不知道带上个仆婢。” 雪雁心虚地给父王添着茶水:“才认识的。那个儿在府里闷得慌嘛!没有走远才在外面见过,就在家里又见了。父王说这不是奇了吗?”说着又绕到李道宗的后面,双手殷勤地捶背。父王显然无心责备,她登时心情放松又不敢表露出来:“父王是主他是客,可是客人反坐主人位,儿觉得此人必定是身份尊贵地位显赫之人,因此好奇问问嘛!” “三殿下的身份自然尊贵。”李道宗扭头回望了一眼,顺手端起茶碗押了一小口,叹道:“倒真有几分颇像圣上年轻时。” 雪雁心中一震,原来这就是大唐三百年最悲情的王子吴王李恪,他的母亲杨妃是前朝隋炀帝的公主。贞观盛世光耀古今,最英果类父最冤屈无辜的吴王李恪在和如今一样的春寒乍暖时节,带着对父皇对弟弟一连串的疑问,命殒长安。 史书上说他当时只有三十四岁,而她的父王李道宗也没有善终。当真悲惨至极。 一股悲情涌上雪雁的心头,她转身擦拭隐忍不住的泪珠,听不清李道宗接着又说了些什么,仿佛是学堂功课之类的事情。生硬地咽下眼泪,回应道:“儿这就回去读书。父王早歇着吧,莫太操劳了!” 李道宗看着她的背影欣慰地颔首点头算是回答。 李雪雁本主原就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便是李菁菁,也是三岁就开始背唐诗宋词。因此自打穿越来以后,她常常替尚未出生的李白杜甫和女词人李清照吟吟他们的名句,暂且由着众人赞叹着“此女才思敏捷,来日必不是俗人”。 同时又想着念北的去处,自己已然如此且不敢暴露身份,想必念北穿越后也是如此吧?于是更加不拘一格疯狂地吟诵唐朝后面宋元明清的名篇佳作,以求博出名声,能够传到念北的耳朵里。念北虽语文课学得不好,可是总分得清朝代的先后顺序,这是毋庸置疑的。 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c“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再到“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甚至连着仓央嘉措的“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都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名满长安城,就连圣上也有所耳闻了,大赞李道宗教女有方。可是念北依然杳无音信,就连东方先生也劝她不要用力过猛,锋芒毕露,反招祸端。 雪雁依旧不顾劝阻,她实在想不出来,除了此举她还能做些什么才能给念北发出信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光阴如流水,冬天悄然过去,天井里的银杏树似乎也要发芽了。 雪雁依稀记得,念北和菁菁坐在绿油油的银杏树下,唱那首她最喜欢的歌“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可如今,和她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在哪里呢?念北,你可安好?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儿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这样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我佛慈悲,莫让我们生离别,长相思! 念着阿弥陀佛对着银杏树郑重地鞠了三躬,这段日子这四个字她念得最多,虽然在这万事不靠谱的时空里,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是靠不住的,可她也总得有一份飘渺的寄托才是。 褚明远站在远处多时,他眼里的雪雁从未这样过,从来都是爱笑的,从来都是没有烦恼的。四眼相对,一个悲戚一个震惊,两人都有些许狼狈。半晌,他踯躅着开口:“不高兴了?” “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心中边想着这梦几时能醒,边回头吩咐正在外间侍弄花草的小婉:“还不给公子看茶?” 茶顷刻就好了,小婉欢喜地将茶水徐徐浇入镶金边的白玉碗里,刹那间银杏树下茶香四溢。 “看你这么不开心,我舍命陪君子,陪你杀一局吧?”褚明远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搓手一脸讨好地笑着,第一次笑得这么不自然。 “谁怕你?放马过来吧?”雪雁也收起泪痕仰起脸来狡猾地笑着。 飞熊蹒跚,后发制人,甘罗才俊,锐不可当。一阵清风,一场清梦。恍惚间,雪雁觉得自己棋艺精进不少,亦或是这具身体本主的灵魂使然?不得而知。 瞥了一眼日晷,暮起了,远处钟鼓楼隐约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时辰不早了。王妃差了月娥过来在门口禀着:“小姐,王妃叫过去陪着用膳呢!” “我这就去。”雪雁一边应着一边从虚无缥缈里回过神来,垂下双眸准备辞客“改日再下吧?” 可褚明远却不甘心输得一败涂地:“你是怕我反败为胜,我明白。” “嘻!”雪雁端起茶碗一仰而尽,镗的一声茶碗又摆在桌上,对褚明远的话嗤之以鼻:“怕你我是熊!父王管得严,见你在这里,我不想惹父王发火娘伤心。” “小婉”褚明远拖长了鼻音央求。 “小姐,不如叫公子带我们去个好地方,听琴赏月,品品牙祭”小婉嗫嚅着拽着雪雁的衣角。 雪雁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满脸希翼的褚明远,单手收着棋子答着:“好啊!本小姐我有的是时间!倒是你,有约不来过夜半,我就得闲敲棋子落灯花了。”接着又瞪起长睫毛下面的一双大眼睛,粉拳重重锤了一下案几凛然道“出了府门一直往南走,我在河边大柳树下等你,不来你是熊!” “奴去回王爷王妃,就说小姐想回房用膳好早些休息。”小婉喜滋滋地拍手跳脚,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道:“奴再挑几样小姐爱吃的端回来!恩赏给小坤子吃了吧?” “就你鬼主意多!哪天不要骗倒我身上才好!”雪雁望着她皱了皱眉不无担心地叹着。 “小姐”小婉憋得通红的脸嘟起嘴求饶。 “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快去吧!再晚府门都出不去了。”雪雁抛下这么一句低头喝茶,不再理他们。 褚明远起身和小婉一起出了房门。按商量他们兵分二路在老地方汇合,雪雁早来了一步。 明月当空,清辉满眼。虽是春天已到,可夜间却是冷风习习,尚未发芽的大柳树树影摇曳,更增加了漫漫寒夜的孤寂。左着也是无事可做,雪雁便结下腰间的竹萧在手里掂了掂,心想,幸亏带了你来。 竹萧轻放唇边,不假思索,一曲《长相思》在这空旷夜里飘飘而起,伴着心里一触即发的绞痛,泪也毫无预警的潸潸而下,那是道她日日拼命掩藏却又一触即痛的伤疤。 离别,无声无息,相思,又漫又长。 纵是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念北,我活着,只为了等你,只是,我不知道你要从哪里来,所以我亦不知该往何处去 泪眼婆娑中,《长相思》哀哀切切,断断续续,终不能成调。片刻而已,竟有略带欢快的笛声悠扬续上了这支曲子。雪雁恼怒中惊鸿一瞥,身侧的人竟是李恪,这个悲情王子,此刻正笑眼如花对着她吹笛。 “什么皇子?闲云野鹤!”雪雁快速拭干眼泪,嘟囔了一句,立即转身。 一只手被反转着拉住,笛声也跟着停了下来:“你见了皇子不行礼,仓促而逃,叔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既是皇子为何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深更半夜喝醉了出来欺负人!”雪雁带着哭腔倔强地叫道。李恪身上浓浓的酒气未散去,显然是刚喝了酒出来。雪雁心一横,皇子就皇子,反正都冒犯了,天皇老子我也不怕,大不了死路一条了!殊不知,唐朝的贵族和士人喜欢佩剑象征自己的权利和地位,这可是男人的风流,此时的雪雁女扮男装剑鞘与玉佩相撞,珠玉相击叮叮作响,使得娇俏怒容更具别样风情。 “哦,刑部尚书的女儿夜不归宿,不知礼仪,便是你名满长安,谁家郎君敢又肯要你?”李恪一脸的镇静诡异地笑着,第一次见她,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喜欢,怎奈她丝毫不解风情。不过,爷就是喜欢你这执拗劲儿!李恪心里想着,手中却并不松劲。 雪雁一听整个人呆住,若是得罪了这个皇子那可真算得上名满长安了,便是开放的唐朝,这名声也是最最要紧的。这样想着就停下了挣脱,脚下也随着李恪的步子朝前走着,忽而又猛地警醒:“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这小妮子当真有趣!李恪大步流星拖着雪雁往前走着,无论她怎么叫喊都不搭话,嘴角撇着的一抹笑意久久不散。拖拖拽拽的俩人来到一头白色的狮子骢前,李恪松开手,瞥了雪雁一眼冷冷地说:“上去!” 狮子骢颤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吓得雪雁浑身一哆嗦。李恪仰起头大笑。雪雁赌气道:“有什么好笑!” “别告诉我,领兵打仗战无不克的刑部尚书c任城王,果有不会骑马的懦儿!”李恪嘴角依然不改嘲讽的味道“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昏迷了几天武功尽失了?” “我告诉你我不会骑马了吗?”看来她被马撞了的事情是满城皆知了,可这身体换主的事他们肯定不知道,带着一份心虚,雪雁憋着气战战兢兢地跨上马背,冲李恪倔强地一昂头。 李恪纵身跃上马背,在他身后玩味道:“本王虽不能晓已往,知将来。然,激将法还真什么时候都管用!” 雪雁气恼,可马屁股已被李恪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狮子骢狂奔而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月光皎洁,星星万点眨着深邃的眼睛,有人打着忽明忽暗的灯笼沿着河边蹒跚而来。女的边走边嘟囔:“快点!快点!娘娘腔!大月亮地非要打灯笼,小姐定是等急了才走的!” 男的满腹委屈:“打灯笼看得清楚嘛!万一遇上坏人也好对付。” “对付个熊呀!先找到小姐再说吧!小姐!小姐!” “雪雁!雪雁!” “哎呀,你别喊小姐的名讳!大半夜的,让人家听见怎么办” “大半夜的,谁能听见?” “叫你别喊,你就别喊!” “那我喊什么?” “跟我学!喊小姐!” “我” 月亮倦了,躲进云彩里,河边鹅卵石滑不溜秋的没有光亮越发看不清路,两人再往前俞走愈难。褚明远有点垂头丧气了“出府已经走了这么远,你家小姐肯定是边走边回头,怎么会走这么远呢?” 小婉干脆坐在地上大哭“小姐丢了呜呜小姐,小姐” 似乎有猫头鹰在远处的树林里叫,小婉停止了哭声,警觉地听着,却再也听不到什么了。起风了,卷起两人的衣袍,他们没有力气争吵了,只是费劲所思:“是不是我们听错了,说的是往南走吧?出了府往南走?” “是呀!小婉跟随小姐这么多年,小姐放个屁我都听得真真的,怎么会听错呢?”小婉哭哭啼啼地答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她脸上,落在灯笼上,又一阵劲风卷过,灯笼的烛火便熄了,四下里一片黑漆漆。 街鼓已经响过八百下,早就夜禁关了坊门了。因此狮子骢在一座花园似的宅子前停下来时,雪雁心中也略略松了口气,心想这好歹还在亲仁坊内。虽是一路狂奔,雪雁心里却安静不少,毕竟根据历史这个李恪还不算坏人,既来之则安之吧,还有什么事情是比离开念北更坏的呢? 宅子上一张空匾,可见这并不是李恪的王府,况且此时他还不是吴王吧?这只能算是一个花园式府邸。下了马,雪雁顺从地跟着李恪身后走着,皇子,发发脾气很吓人的,还是乖一些比较好。 这园子里灯火通明,汉白玉拱形石门入口进去,经过假山c池子,前面古木参天,怪石林立,廊回路转。正堂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雪雁看得正出神,有一个不大的小姑娘跑过来机灵地应了一声:“殿下!”又冲着雪雁福了一下身子:“雪雁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雪雁往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笑吟吟地瞥了一眼李恪,就抿着嘴不说话了。雪雁不淡定地看着通身素粉的她,衣领袖口裤脚都灵动地绣了梅花,仿佛她一抬手那花瓣就会簌簌地飘落下来。 李恪靠着榻几跽坐了,垂下头拨弄着手心里的珠子不说话,看不见他脸上什么表情。雪雁尴尬地说了句:“下去吧!” 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渐小直至慢慢停住。皎洁的月亮移出云层,仿佛一尊带着明媚微笑的菩萨弹了弹手指,漫天的星星便闪烁起来如同盛开的朵朵莲花。 李恪浑身的酒气还未退去,和着窗下茉莉的花香,倒是自成了一股香气。二人只是对坐着,都不说话,李恪眼睛里蕴出了温和的笑容望着雪雁,骑马的那一股霸气早已淡去。 雪雁倔强地盯了他一阵,可不及李恪的定力好,终于败阵下来。无奈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殿下打算让雪雁空坐一晚深夜不归?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李恪回过神来,换了微笑着拍了一下额头说:“看我,酒把脑袋喝坏了!梅英!梅英!” “殿下!”刚才那小姑娘一阵风似的小跑过来,原来她的名字里有个梅字。 “平日的训诫都忘了?也不提醒我给客人看茶!”李恪尴尬地笑笑。 “殿下是看见雪雁小姐把什么都忘了呢!倒是梅英该罚,这就奉茶!”小姑娘依旧笑吟吟地答着。 主仆都这么客气,唉!雪雁对李恪的粗鲁原谅了几分,嘟着嘴说:“殿下正烦恼着呢,借酒消愁,能想起雪雁实属不易。” 梅英侧着脑袋,疑惑地说:“梅英没有看到殿下的烦恼,却只是看见殿下的眼睛都在笑呢” 李恪干咳了二声:“这丫头胆子越发的大起来了,几时轮到你胡乱打趣,还不干活去?” “是,奴这就奉茶来!”梅英一屈身子,转身小跑出去了。 李恪“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们这是打我的脸呢?茶香解酒” 不一刻,梅英捧来了三只银龟茶盒,逐个打开笑道:“不知雪雁小姐的喜好,奴斗着胆子选了紫笋c芳蕊和黄芽,再请雪雁小姐细选。” 雪雁怔住,无论哪个都是上好的茶品,便颔首微笑道:“但凭你做主,什么都好。” 梅英道:“这紫笋是今年才下来的,因还不大到气候,且须龙袱包茶,银瓶盛水,殿下也就只弄了这么一点。小姐先品品,再接着尝些芳蕊,当是不错的。” 殿下要喝茶解酒气,主仆这样客气,雪雁能说什么?只好品了紫笋品芳蕊,用指头有意无意地来回抚摸着鎏金莲瓣银茶托。 烹泉煮茶,沐风赏月,两人好似风雅得紧。半个时辰过去,李恪的酒劲似乎真消去不少,单手扶了额头望着她道:“平日可读些什么书?” 雪雁瞥了他一眼,拖长了声音道:“读的书可多呢,几天也讲不完。” “真的?”李恪的眼睛一亮仿佛闪出满天星斗,不过马上就黯淡下来“我倒是陪太子读过书,他只喊宁做百夫长,胜做一书生。弄得我也觉得读书甚是百无聊赖。陈胜吴广不读书也能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皇子们偏偏个个要读书,好像读书就能守天下似的。” 雪雁瞪他一眼:“岂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秦始皇是暴君,陈胜吴广才想着推翻他。如今圣上是个明君,以德治天下。况且,陈胜吴广还不是一边瞧不上王侯将相,一边削尖了脑袋想要做王侯将相?” 听罢她这番常人不曾言的慷慨激昂,李恪不但不生气,兴致倒是上来了,央求道:“既是这般爱读书,快快给我讲一段有趣的。” 雪雁打了个哈欠,想了想,他们这些皇子从小读的都是四书五经,《镜花缘》却是不一定知道的,便道:“蓬莱山有个薄命岩,岩上有个红颜洞,洞内有位仙姑,总司天下名花,乃群芳之主,名百花仙子”没讲几句便觉得眼皮开始打架,再后来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再睁眼时天空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 都说驱愁知酒力,破睡见茶功,这茶的确不错,可雪雁真真乏了。 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圈着急发红,可是,这位殿下居然不见了!焦急中,转身见李恪抱了件银灰色宝相水鸟印花的斗篷过来递给她,这才如释重负。 “快拂晓了,寒气重,披上吧,我这就安排车子送你回去哦还是我亲自送你,叔父才不至于误会了。” 不容雪雁回答,李恪已经替他系好斗篷,看似一个极会体贴人的谦谦君子。雪雁望着他腰间的墨玉心里叹道,唉,还不都是你惹的祸,殿下也不能为所欲为呀,早知如此周折,何必当初鲁莽?这可害惨了我! 回府的一路脑袋昏沉沉,心中更做贼心虚忐忑万分,却比不上大门前的这一幕惊心动魄。 隔着虚掩的帘子偷偷望去,门口十六根长戟上幡旗迎风哗啦啦地抖动似有千军万马在呐喊,待要将她这违了军纪的小兵卒就地正法;黑色陶瓦屋顶两角的鸱尾仿佛一只要俯冲下来的大鸟,随时可以啄伤她这只不听话的小燕雀。 雪雁浑身抖了一抖不甘心地瞧着越来越清晰的场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父王倒背着手踱来踱去,踱到石狮子前一脚将地上早熄了火的灯笼踢出老远;月娥搀着不停拭泪的阿娘,不时替她拽紧紫貂毛斗篷;小婉穿着单薄的衣裳跪在地上抽泣,看样子快哭晕过去了。 这一家人看着狮子骢上的三殿下跳下马来,从后面油壁香车里搀扶而出自家的雪雁,分明系了一件男人的长长的银灰色斗篷拖到脚跟,个个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好在李道宗反应快,箭步下了台阶,在狮子骢前一拱手:“道宗教女无方,牵累殿下了!”又忙为他扶住马头牵了缰绳:“殿下辛苦,且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狮子骢见李道宗眼生,不肯让他牵着,拼命仰脖甩头,李道宗尴尬地红了脸。李恪笑笑接过缰绳道:“天气寒冷,叔父一家快请回府吧。改日再叙。恪儿告辞了!” 李恪纵身跃在马上,俨然一副好身手,拉香车的大白马也嗒嗒地跟在狮子骢后面紧着跑。跑了几步,李恪又回转过来,在马背上一拱手道:“恪儿鲁莽,昨日父皇说欲赐叔父一斗珍珠,恰巧被恪儿听见了,一时欢喜,便拉了妹妹听曲儿。都是恪儿失了体统,还望叔父莫责怪妹妹。” 李道宗愣住,又当即赔笑道:“殿下多礼了,归到底都是道宗的错啊!” 望着李恪骑马走远了,李道宗看了一眼垂手而立不敢作声的雪雁“哼”了一声绝尘而去。王妃拭干眼泪,冷冷地看了雪雁一眼,也由着月娥扶着回了。小婉刚反应过来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雪雁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多说一句。 雪雁前夜不曾踏踏实实睡着,回府后终于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其他的事情索性先不管,睡一觉脑子清醒了再说吧。昏天黑地的睡了好久,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见念北,梦见李恪一梦千年,这里只有千年,梦却并不真切。 再醒来时,已经是残阳斜照天边只剩下一抹红,雪雁坐起身来斜靠在榻上沙哑着嗓子喊:“小婉,给我倒水来!” 来的却不是小婉,而是府里新来的青芽。青芽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碗温水来:“小姐,慢点用!小婉姐姐发着烧呢,王妃叫奴在这里守着小姐。” 雪雁猛地拍了下额头,心里清醒了不少,哦,可怜的小婉,替我受过了。这样想着便要起身去看看。 青芽为难地拦住她,嘿嘿笑着:“小姐放心,奴已请大夫给小婉姐姐瞧了,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受了些惊吓,服了药日的就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被李恪一搅和,害得她成了大罪人,雪雁心里不免窜起的一股无名火都发在了青芽身上。 青芽进府没多久,摸不透小姐的脾气,被这粗鲁的话给吓坏了,赶紧实话实说:“王爷不让小姐踏出房门一步” 完了,完了,父王准是气坏了,雪雁边在屋里转着边搓手,半晌又嘿嘿对青芽笑着竖起食指在鼻尖问:“那阿娘有没有来看过我?” 青芽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一会儿大发雷霆,一会儿嬉皮笑脸,这小姐脾气太古怪了,还是少说话为妙吧。 阿娘都没有来过!唉!看来一定认为我不守女儿家的清规,出去沾花惹草了。唉,李恪呀李恪,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啊!如今,爹不理娘不问,连门我都出不去了。 “我被禁足了!我被禁足了!”雪雁扯着嗓子冲门外大喊,不过没有搭理她的,连她自己院里的下人们都绕开她的房门走路。 一连过了两日,除了青芽,陪着她的也就只有窗外那两只你侬我侬的小麻雀了。青芽只说小婉身子渐好了,其他只字不提,可以猜得到,小婉大概也被禁足了吧。不过无聊至极,翻翻书卷抄抄诗词,心倒是静下来不少。 都说时间能洗尽铅华,可是一生固守真心的能有几人呢?或许,并不是不能固守,只是爱得还不够深,又或者爱得深的却没有缘分厮守在一起。 不忘初心,是很难的。 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写了一张又一张,一句念北,你是无可替代的,无可替代的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许是看着雪雁不喊也不闹了,父王对她的看管仿佛松动了,青芽时时离开房间出去很久才回来也不那么敬业了呢!门外似乎熟悉的翠绿身影一晃,雪雁急急跑出去看,果然是小婉红了眼圈站在门外。 紧紧攥了小婉的手,这几日的分开,小婉竟是别后镜减鸾腰,清减了不少,雪雁心疼地拉她进了屋子:“父王可有难为你?你病可大好了?” 小婉咬着嘴唇噙着泪珠,片刻,又抬手抹了眼泪说:“小姐,王爷没有再为难,奴身子也大好了,奴可担心死你了小姐,王爷没有罚你吧?” 听她这样说,雪雁松了一口气也不免心中感动泛起涟漪,好小婉,白白受了牵累还记挂着小姐,没有枉了平时姐妹好一场。 “没有罚我。只是阿娘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唉,准是气我了。”雪雁没精打采地坐在了榻边,低头叹气。 “王妃唤过我去了。”小婉支支吾吾地说。 “阿娘唤你去?怎么说?”雪雁抬头急切地问。 “问褚公子和三殿下小姐和谁更要好一些?”小婉犹豫着还是说了。 “唉!”雪雁无奈地耸耸肩,这就是古人的社交观念!“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小姐和公子是同窗之谊,至于同三殿下在一起许是有什么事情正巧碰见了。”小婉老老实实地答。 雪雁赞同地拍拍小婉的肩头,竖起大拇指说:“答得好!” 小婉却耷拉着脑袋低声说:“王妃不信。还叫我好生跟着小姐,盼着小姐迷途知返。” 听小婉这样答,雪雁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小婉安慰她:“小姐别急,慢慢来吧。小姐是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哪有不疼的道理,只是一时生气罢了。好在奴又可以陪着小姐解闷了青芽也是好的,故意走开叫我们说说话,王妃心软准了奴回来侍奉小姐了,青芽也留在小姐身边好有个照应。” “好吧,慢慢来呗!要不,我去看看阿娘?顺便认个错”雪雁试探着小婉的口风,这房门外的情况小婉要比她这个大小姐掌握的多点。 小婉低头答着:“小姐好好认错,王妃许是能原谅小姐的。” 说着,小婉给雪雁换了衣裳,坐在镜前,雪雁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把小婉刚抹匀的胭脂给擦了去。“小姐?”小婉疑惑地问。 雪雁诡异地笑着:“把我的脸抹得再白一些,我一心悔过,肠子都青了,脸都白了,你看,脸都白了!” 小婉愣了愣,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小姐” 一番精心装扮,连衣裙都换了素气的淡青色,蹑手蹑脚地挨到了阿娘的门口,没见阿娘,却看见父王正端坐着观赏御赐的琉璃茶盏,温馨馥郁的茶香徐徐袅袅,禁不住伸了下舌头,看来还是要以退为进,先躲开的好,于是,悄悄掉转身溜之大吉。 “干什么去?”背后响起了父王威严的男高音。 “父王没有上朝去?”雪雁倒着退回身来,给父王行了一礼,心虚地低声问。 “早朝时后宫报杨妃突然病重不适,左了也无事便散的早。你鬼鬼祟祟在忙什么?”李道宗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看来那件事的怒气还没有消除掉,只是事关当朝皇子,也不好直接干涉。 “父王,瞧您说的,刑部尚书c任城王的女儿哪里会鬼鬼祟祟的,这话传出去可是要笑坏外人的!今日我可没淘气,一整天都在家抄金刚经,父王既是说杨妃病重,儿就再帮她临帖一些,愿她早日康复。”雪雁撒娇地攀住李道宗的胳膊,打起了亲情牌。 “嗯,好啊!父王会交给三殿下。”李道宗说着,又瞥了一眼女儿沉着脸问:“三殿下他” 雪雁想起那日的场景定是叫父王误会了,顿时羞了个大红脸:“父王,儿从未妄想过高攀什么皇子皇孙,儿还小,一心只愿待在父母身边尽孝道,旁的心思是万万没有的。” 李道宗叹了一声没有说话。雪雁乖巧地一福身:“儿临经文去了。” 不出一日,雪雁便临了许多经文,累得直叫小婉捶背砸腰的,经文交给了父王,父王当真也交给了杨妃的儿子李恪。 李恪倒也是个知情达理的少年,从王府颠颠地骑马过来向雪雁道谢。 “母妃感念你为她临帖的佛经,说临帖一遍胜过读经百遍,如今她身子已经好了很多,想叫你过去说说话,我没有应下来,只因不知道你肯与不肯?”李恪说话还是很谦逊的,一点也没有了那日骄横跋扈,恍惚间雪雁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秋梦一场。 雪雁略一行礼答道:“哪有什么肯不肯,娘娘千岁安然无恙就好,小女子乐意效劳,只是不知道娘娘平常喜欢些什么,心下有点惶恐不安。” 听着雪雁答应了,李恪眉眼皆笑,仿佛得了一件稀世宝贝,更是柔声下来安慰道:“不必惶恐,母妃最是爱读佛经,你又爱礼佛,这不是正投缘了吗?” “也好。那明日到了宫中就有劳殿下引路了。”雪雁答道。 “这是自然。”李恪也礼貌地应下了。 二人没什么话说,李恪便起身拱手告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次日,天亮得真早,也许心里有事一夜根本就未睡好,心里又放不下与念北的种种,穿越回去的念头一直放不下。就这样见无缘,恨无端,雕花门窗关闭着沉香的气息,屋外传来莺燕柔嫩的啼叫声,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参横易晓。 父王早早地吩咐了车马送她来了宫前。偏偏离着说定的时辰还早,雪雁只好来回地走着候着李恪来接应,好容易熬到太阳模模糊糊地从厚重的云层里升起来,大臣们陆续散朝出来,为了避人耳目,雪雁躲得远了一些。 心底思量着昨日与李恪的对话,既然应了这个差事,就马虎不得,只是不知道杨妃长得什么样,什么性格,各种问题浮想联翩,一时间顾不得抬头,与来人撞了一个满怀,眼前眉眼英朗的少年带着一身香气,个子比她高了整整一头,她不得不仰视细看。 “大胆!见了晋王还不回避!”还来不及细细端详,一个侍卫大吼了一声,吓了她浑身一激灵。 哦,原来李治长得也是这样英武。《西厢记》有一段:“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这些形容男子仪容清华的句子,如今拿来形容李治也不为过。 李治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雪雁,雪雁愈是觉得心里发慌,愈是屏息闻见昨日沐浴时泡的丁香花的香气。再看李治银紫色高昌骑士对兽毬纹锦长袍,腰间原来系着一只丁香花颜色的紫色香囊。 李治打量她的举动,儒雅温和满含笑意地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她:“怎么?瞧上了我这个香囊?” “回晋王,雪雁一向对锦衣玉食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感兴趣。”这个晋王是不是历史上说的那般仁厚?雪雁紧张得要命,一张嘴话说成了义正言辞的模样,心里后悔得要命。 晋王倒并不介意,才被师傅训诫了,眼前的小美人让他生出几分欢喜“哦,你叫雪雁么?谁家的?”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他是将来的皇上啊,万万不能得罪的。“是,民女李雪雁,家父刑部尚书c任城王李道宗。”雪雁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原是叔父家的。如此说来,我该叫你一声表妹?”这个晋王还真是比李恪敦厚,雪雁一进宫就攀了个大亲戚。“雪雁不敢,晋王抬爱了。”眼前本是个和气又平易近人的少年,可一想到他日的唐高宗以及父王的死,雪雁心里便多了一层忌惮。 “你来宫里做什么?”果然,懦弱的人其实心机一点不比别人少,问的还是很仔细的。 “听闻杨妃娘娘抱恙,雪雁临了一些佛经,以表心意。今日想来瞧瞧娘娘凤体好些了没。”雪雁不敢撒谎。 李治笑了笑说:“原来是去看杨母妃,我带你去便是。” 雪雁为难地回身看了看,李治瞧着她的举动问:“在等什么人吗?”想起历史上李恪和李治并不交好,雪雁极力地淡定答道:“没有在等什么人。有劳晋王了。” 到了碧霄宫门口,宫女们见来的是晋王,飞快地去通传。杨妃见来人是晋王和雪雁,也禁不住一愣,随即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稚奴越发出落了,让母妃好好看看!果然是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又抹了眼角的几滴眼泪说:“可惜皇后娘娘的身子骨了,臣妾心里疼着也是没法的事!” 李治忙上前几步搀扶杨妃坐在榻上:“母妃如今可要保重好身子,才免得儿们日夜挂念。这不,雪雁妹妹也来宫里看母妃了!” 杨妃这才破涕为笑:“看看我这糊涂的,不是稚奴提醒的话,倒忘了向雪雁道谢了。” 杨妃只穿了件简单样式的黄罗鞠衣,现代资料不假,果真无翟纹。雪雁正看她鞠衣,听她说话才觉得失礼,惊慌还礼答道:“娘娘言重了,雪雁真没有做什么,何足言谢?” 杨妃温和地笑道:“恪儿说,你替我临帖了佛经,这也算是救了本宫一命,叫我如何能不谢你?” “娘娘言重了。娘娘吉人天相,雪雁只是替娘娘抄写经文祈福尽了点绵薄之力。”雪雁带着笑清脆地回答。 晋王也没有话说,呆了片刻便告辞了,临走对雪雁忘了一眼:“妹妹得空可去我那里玩耍片刻。”雪雁又忙还礼答应着。 李治离开了,雪雁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回话也自如了许多。说了一会儿话,杨妃长吁了一口气,坐在妆台前,将她的眉描成了又浓又阔的广眉,一扫刚才的细长而淡淡。雪雁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她也只有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才聊以打发没有君王宠幸的悠长岁月。 出了碧霄宫,天井里湿漉漉的,汉白玉的大鱼缸里数条金鱼浮出水面吐着泡泡,旁边一树梨花开得正浓。只是,圣上的眷顾之爱飘散在这这四方的天井里竟然那样稀薄让人透不过气。 吐蕃的宫殿——那里也许正有如花的生命热烈盛开或是悄然枯萎。自己将来的路在哪里?如今被囚禁在这个世界里来得了回不去,泪水哽住喉咙,好容易才叹出了一声,忽地想起刚才答应了晋王,恰好一个大约是浣衣局的老妈子过来,赶紧问了晋王住的地方,直奔过去。 晋王还没分得单独的府邸,此刻只有他的乳母在。雪雁无聊地坐等着,只觉得腰酸腿软,只好站起来四处观赏。 屏风下的古琴好生气派,似乎是一把伏羲式的九霄环佩,紫栗壳色的杉木,小蛇腹断纹间杂细密牛毛断,扁长圆形的龙池c凤沼。 细摸琴身,这琴宽阔厚重,拨几下琴弦,苍松透润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雪雁依稀记得《梅花三弄》的曲子,缓身坐下弹了一曲。 一曲未尽,只听得一声婉转悠扬的歌声传出:“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晋王!”雪雁起身施礼“晋王原来深通乐曲。” 晋王对她的赞扬不置可否“早听闻叔父家有一妹妹博学广闻,原来还会抚琴,不知可会对弈?” 雪雁谦逊地回答:“略懂一二。” “那可太好了。好妹妹,陪我玩一阵,不然真是闷坏我了。”晋王似乎突然变得很亲昵。 棋局摆好,雪雁执黑,晋王执白。 静悄悄,只有眼前这空如旷野的棋盘和星星点点的埋藏杀机的黑白棋子,让雪雁心思浮动,烦躁不安。似乎安排好的行程被打乱了,此刻,李恪应当去了碧霄宫并且在那里知道了她的去向。 并不是在意李恪是否会生气,可是爽约的确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何况李恪那骄横的脾气一上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要给父王带来什么麻烦才好,雪雁暗自祈祷。 日子匆匆,越往前走,她内心越不能宁静,多日来的恍惚,往事如梦如烟,想忘不能忘,不忘却只是徒增悲伤。说下棋,还不如说是在发呆,每每该轮到雪雁落棋子了,晋王都要笑着提醒她一回。 一局终了,黑输一子。雪雁尴尬地笑笑:“棋技实在太烂。” 晋王笑笑说:“妹妹承让了。我看妹妹似乎有心事?吃点茶歇歇,我就不留了。” 紫檀木的清香配着丝丝缕缕地散着热气的茶的幽香,再回望星星点点的黑白棋子,雪雁又有些发呆。 棋,也是猜心术。气魄和胆识,权谋和机诈,都在棋局里显现得淋漓尽致。李治对棋局的变化似乎掌控得并不是很好,并不精于算计。 太阳从乌黑厚重的云层里若隐若现,雪雁长长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挑了一条挨着池子的小路,池水上的浮冰早已经消融。池边长出一片细茸茸的小草,几颗樱桃树仿佛花事来临,蓓蕾初绽,再往前走,几棵大柳树刚发出嫩芽的枝条随风漫舞,拨弄的雪雁粉白的脸庞让她一时忘了诸多烦心事。 “还没逛够?这又是要拜会哪个王爷?”那个可怕的声音又蓦然响起,吓得雪雁浑身一激灵,等明白过来身子便僵住在那里不敢回头,一边想着,完了完了,冤家索债来了! 只听身后那个声音接着说道:“我原自以为和你有几分交情,恳请你陪陪母妃,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错了。” 雪雁越听越不对劲,猛地一抬头,见李恪只着了件单薄的淡紫色圆领袍,脸色苍白,和着他话语间的酸涩味道在这清冷的天空下瑟瑟发抖,让雪雁的心无端地生出内疚c生出歉意:“其实我是” 李恪也不听她解释,大步流星而去,淡紫色的背影越来越淡。 雪雁转过身来两手相合,对着大柳树念了又念“阿弥陀佛!”,心才宽慰了些许,没事早些回家吧,皇宫重地是非多 一路上的轿撵颠簸,都快把雪雁的五脏六腑颠出来了,总算可以回府和父王交差了,父王早朝想必也该回来了。雪雁边走边解着斗篷,低着脑袋垂着眼帘疲惫地喊着:“小婉!小婉!” 小婉小跑出来接着雪雁手里的披锦,歪着头眉眼俱笑地说:“小姐回来了!杨妃可好些了吧?三殿下特意登门拜谢呢!” 一言仿佛晴天霹雳! “原想着躲过一时算一时,却果真是阴魂不散啊!”嘴里嘟囔着,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向厅堂方向伸长再伸长,直伸到一袭紫罗纱的翩翩少年,自带光芒的脸庞似乎照亮了整个厅堂。 雪雁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所谓的眩晕也就大抵如此了。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唉,的确是那个冤家,没有看错。除了偏门和后门,厅堂便是她回房的必经之路了,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迎上去弄个满脸灰。 看眼前的架势,父王和他谈得正欢,借着天井里假山的遮蔽悄悄撤到后门还是有可能的,正打算溜之大吉,听见父王呵呵笑着说:“道宗教女无方,频频给殿下带来麻烦事,道宗真是惭愧呀!” 难道他是来告状的?反正他们聊得正投机,多听一句也无妨。于是雪雁轻手轻脚偷偷挪移到窗下,还未弯腰站妥当,那俊朗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哪里,哪里,母妃十分喜欢妹妹,特意嘱咐侄儿前来致谢,侄儿想来想去,妹妹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锦衣玉食反倒玷污了妹妹的清名。来时侄儿寻到一个听琴的好去处,不知叔父是否应允妹妹同去。” 上次听曲这次听琴,还真当自己是个文人雅士!可偏偏人家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侄儿,妹妹的叫得雪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耳边轰然作响,差点一个趔趄呕吐在窗框上,惊得小婉大喊:“小姐!” 这一喊却惊动了父王和“那个人”,雪雁恨恨地瞪了小婉一眼,小婉一吐舌头惶恐地退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唉,都怪自己一心仰慕唐朝文化,迷恋得经常在工作室里熬夜设计,茶饭不思,这可倒好,佛祖派她来现场实地考察了。回去的设计是不愁了,只可惜,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念头百转之间,李恪携了父王出了厅堂外,眉眼俱笑得诡异万分:“妹妹真是禁不住念叨,正说你呢,就回来了。叔父,妹妹回来了,侄儿可要带她走了?” 雪雁期期艾艾地用眼神哀求着父王,父王似乎是没看见,或是没看懂,懵懂间,李恪又说:“妹妹,我们这就走吧?”话语间对父王尽是客气却由不得他做主。 李道宗笑得和蔼,尽显不敢怠慢的神色,无奈地答道:“有劳殿下了。只是小女前几日风寒未痊愈,还望能早些时辰回来!”言外之意也就是,再不要上次一样夜不归宿了。 李恪何等聪明,怎能听不出来,他万分“体贴”地给雪雁系上斗篷“叔父放心就是,恪儿心里有数了。” 雪雁目光茫然边走边回头望着父王求救,可惜父王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送至门外,隔着雪雁挑起的青底银花刺绣的轿帘挥手示意让他们离开。 又开始了一路颠簸,雪雁心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着这次可不能再被他欺负了去,微微挑起帘子偷看外面的景色。 亲仁坊的雕鞍骏马和油壁香车络绎不绝。马儿一刻也不停歇,路越来越窄,行人也渐少,寒气隔着斗篷和短夹袄穿透了臂上的罗纱袖,雪雁隐忍着怕激起这个三殿下的怒气再干出什么吓人的事来。 好容易走到离着河畔略远的一处地方,那高大的狮子骢终于停下了脚步,隔着轿帘听见李恪在外面冷冷地喊:“下来!还没坐够吗?”又给了赶马的轿夫一锭银子说:“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李恪的话就如雷声滚滚把她劈得外焦里嫩,雪雁硬着头皮下了车子余光偷看李恪的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便走开两步扭头去看河边的景致。 早知道什么听琴的好去处根本就是瞎编的,既来之则安之吧,雪雁索性不管后面的木头人蹦跳着朝河边去了,却是一个不小心扭到了脚骨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后面的马蹄声“得得”,雪雁就知道他跟过来了。 河畔上横七竖八的大石头块块冰凉,雪雁一瘸一拐弯腰扶着高一些的走过去,解下斗篷折了几折铺在上面坐下了,那晚夜不归宿的风寒果真没好利索,头还是晕晕的,伸手去摸竟然有点开始发烫了,胸中也开始憋闷起来,不住地咳嗽。 李恪解下自己的斗篷不容她推辞闷不吭声地给她披上了。 雪雁惊异地望向他的脸,唉,还是那个大冰块:“你不是要治我吗?干嘛给我披上,看我生病岂不是正称了你的心意?” 李恪赌气地坐在乱石堆上自言自语,俨然一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我找不见你,以为你走丢了,或是遇到麻烦了,或是被坏人拐走了,我什么都想了,到处都找了,就是不见你的影。到了母妃那里才知道,早有王爷接应你,哪里还轮到我这个大都督。” “扑通”一声,李恪抛了一块大石头扔到河里,激起千万水花。原来他一是担心她的安危,二是貌似在和那不相干的晋王吃醋呢! 看他这个样子,想着他将来的命运,雪雁的心头一软,裹紧了斗篷蹭到他身边,诚恳地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只因到的时辰稍早了些,刚巧就碰见了晋王,他就顺带着我去了娘娘那里。堂堂一个晋王,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怎么能回绝了人家带路的好意?我可说不出口!要是说在等你,又怕他误会了。” 李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们是第一次见面?那又怕他误会什么?” 雪雁腾出一只手指指着天空:“我对老天发誓,第一次见面!至于怕他误会什么,当然怕他误会你私下里和我父王结党营私,传到圣上那里可不是件好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李恪脸上的阴霾逐渐褪去:“是我想多了。” “那我们现在还在这里吹冷风,你还想再治治我吗?”雪雁忽然挤出一个笑脸来,李恪顿时语塞支支吾吾的不回答,雪雁心想,哼,你也就这点本事。 天忽地起了风,雪雁忍不住把斗篷裹得更紧了一些,看他还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便边咳嗽着边揶揄他:“听琴变成了喝风,真有你的。算啦,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赶紧把我送回府吧,不然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刚才还皱着眉头的李恪立刻展颜而笑,片刻又换成了一副关心的神色:“我现在送你回去!” 车子已经被他打发走了,雪雁的脚又扭伤了只好二人共乘一骑尴尬地到了亲仁坊附近,又叫了一辆油壁车,这才一前一后地回去了。 李道宗和王妃在厅堂往门外望见李恪扶着雪雁进了门往书房方向过去,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互相对视一眼,忧愁满堂。 雪雁平时不在自己的小书房都是嘱咐雪雁关好门窗,免得风卷尘土落叶弄污了她这满屋子的宝贝,可如今却大敞着门,才“咦?”了一声就看见了案几那里正在写字的褚明远,褚明远也闻声抬头看见了李恪携着雪雁的胳膊进来。 雪雁在那个世界呆惯了,帮扶弱小司空见惯倒是没觉得李恪搀着自己有什么不妥,看到褚明远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敌意越来越深,才想起应该给二人做个引见。 李恪突然伸出胳膊有力地扶住她的臂膀温柔体贴至极:“妹妹小心点,等我叫梅英给你抹上活血化瘀的药膏。” 雪雁抬起头来望向李恪满脸的疑惑:“梅英?她不是在” 李恪从小婉的手里扯过矮几扶着雪雁坐好,耀武扬威地笑道:“是呀,梅英说侍奉妹妹是她最喜欢的差事,上次深夜怕打扰到我们,提前备好的樱桃居然都忘了奉上来。”又瞥过脸去咳嗽了两声,雪雁才意识到自己还系着他的斗篷那,而他的紫袍领边露出来的月白色襕衫也似乎稍嫌单薄了点儿。 才片刻,雪雁忽地明白过来了,他这是在和褚明远示威那!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再说分明是他把她给掳去的,还说什么深夜怕打扰的话,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想入非非吗? 本来她还不想费神去思量他接下来会出什么幺蛾子,只盼他赶紧把戏演完了走人。可是如今,一个皇子,怎么能说这种伤风败俗的话!这还哪里是那个传闻中文韬武略满腹绝伦的李恪! 他自黑也就算了,还要辱没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尚书府大小姐的清白,雪雁气结使劲跺李恪的脚,一着急扭到了痛处,疼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两个人同时凑来关切地问:“哪里疼?” 一人面色铁青带着担心,另一人却一脸坏笑。 “小姐,小婉姐姐准备了热茶,青芽这就端上来给三殿下和褚公子。”还好青芽及时出现替她解下斗篷也替她解了围。 得!青芽这么一句,更省得给他们二人做介绍了!这小婢子跟了她这么久,竟不知道她还算是会办事的,雪雁赞许地瞧了她一眼,扬了扬脸翘着嘴角道:“还不快去?免得怠慢了贵客!” 看着她把“贵客”两字重音拖得老长,二人对视一眼尴尬地退去,大唐再开放,他们都是未婚嫁的男女,总不至于真的脱下她的靴子查看伤势。 再回过神来时,李恪已经拿起桌上褚明远写的那些字煞有其事地赏析了一阵:“本宫曾在立慈云寺的寺碑上见过褚相的字,瘦硬清挺,自是绝品。公子的字很得中书大人的深邃,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殿下谬赞了。听家父说,圣上极为喜好书法,常常草书屏风,笔力遒劲,实为一时之绝,更听说殿下的字像极了圣上,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观赏墨宝”褚明远恭敬地垂手而立,神色淡然,似乎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 雪雁心想,你还真是变色龙啊! “这有何不可!”李恪顺手提笔写开:“高轩暧春色,邃阁媚朝光”才写了两句,雪雁就看出这是李世民的诗《元日》,果真是皇子,裸的炫耀。雪雁撇撇嘴,小声嘟囔“皇子了不起?晒什么晒!” “家父是继学虞世南大人,后取法王羲之,融会汉隶。而殿下的字颇有王羲之的神采,九奏万舞,锵玉鸣珰。”李恪的字的确不错,褚明远这也不算拍马屁,当然,李恪也不算恭维褚明远。 当今圣上颇爱书法,下笔颇有王羲之的神采,烟霏露结,凤翥龙蟠。而褚遂良与欧阳询c虞世南c薛稷并称唐初四家,而褚遂良的书法特色是善把虞c欧笔法融为一体,方圆兼备,波势自如,深得圣上赏识。 要不是虞世南故去,圣上空叹无人与他论书法,魏征才举荐了褚遂良。这不就是进身以笔么?可惜他人品真真不咋样!雪雁不自觉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恪放下笔,缓缓踱步到雪雁身边:“听说褚府和虞府是世交,眼下就要结为儿女亲家,只是不知道公子何时把虞府上的千金娶过来?到时本宫可要讨一杯喜酒喝!” 褚明远张口结舌:“这殿下说笑了,这怎么可能,从未听家父提起啊?” “那么,是本宫听错了?或是府上还有兄长?前几日还听父皇说,到时定要亲笔题个喜字呢?”李恪愈是眉眼俱笑,褚明远愈是心里发毛。 两人忽而互相吹捧,忽而暗地攻击,看来在古代深谙男女情分的年龄要远远地早于现代,他们几个现在的年龄分明也都该是中学生的,就开始争风吃醋了。 雪雁无奈地笑看着他们毫无意义的争执,直到父王差月娥传话过来说略备薄酒,请三殿下共进晚膳。三殿下推说府中有事,改日再领。大家便讪笑着散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应该说,无巧不成书。贞观八年,这一年该是吐蕃王松赞干布遣使来长安的那一年。 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切又都风起云涌。 自从吐蕃使臣走后,太子李承乾着了魔一般效仿西域胡风,将圣上气得吐了一次血,将太子罚跪太庙,一干赞同和亲的大臣们罚俸半年才算罢休。 朝堂里的事好平息,可天可汗的金口玉言似乎无法阻挡不了民间的胡化之风。帕米尔高原的寒雪和塔克拉玛干的风沙永远挡不住胡姬的曼妙风姿来到天可汗的脚下。一支热烈奔放的胡旋舞和一尊舞中随意抛向圣上的葡萄盏,便让后宫多了一位宠妃。 好在吐蕃使臣去而不返才将和亲之事由谈虎色变成了心照不宣的宫闱秘事。 这个春天里,雪雁学了不少诗词经典,当然易经堪舆c岐黄之术等等被称作旁门左道的本事也愈加精进,对东方先生愈加敬畏。 除了对念北的思念,雪雁对求学倒是乐此不彼,鲜有缺课。 一场夜雨,林木扶疏。银杏树的枝丫上争先恐后地钻出了一簇簇绿色的小扇子,小小梨园,花落知多少。小婉折了很多六条插在门外,说是“清明不插柳,死后变黄狗。”这在唐朝并不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节气。 雪雁只漠然扶了一下自己简洁的坠月簪,上面全无珠饰仅斜插了一支红玉珊瑚簪子,就同上学前简单梳个马尾一样利索。她身上穿的是淡橙长袭纱裙纬,外套鹅黄色散花锦缎小夹袄。这是她曾在念北的陪伴下设计的作品,费了不少心思,只是如今再也没有挑灯夜战的心情了。 为了躲避圣上的招贤令,东方先生云游去了。雪雁守着观星台怅然无比,最后只能失望地怏怏而回。无意中和小婉说起父王被圣上派去扬州公干,褚明远凑过来乐颠颠地跟在雪雁的车子后面,一路上啰啰嗦嗦地解释着他问过母亲了,家里并未给他定什么亲,说着说着就到了尚书府。 看他那殷勤无比的样子,雪雁一路上忍着笑不出声,肃着脸下了车子道:“知道了。” “有个边陲小国叫吐蕃,他们的使臣替他们的赞普,叫对,叫松赞干布的,进贡给圣上的,圣上赏赐给了父亲,父亲又赐给了我,我呢就献个丑送给姐姐吧!”褚明远眉开眼笑似是破茧成蝶般的喜悦,从怀里掏出个拳头大小的碧玉酒壶,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们府上宝物多,再者说你父亲得了的赏赐,我可不敢要。”雪雁不抬头,眼睛还盯着手里的那卷《周易》。 褚明远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书卷,脚下的波斯地毯太过柔软,差点将他跌了一跤:“姐姐,怎么你老是对我的父亲有成见呢?他人很好的!” 哼!我们家的仇人,怎么会很好!雪雁心里想着,嘴里却敷衍地应着:“没有什么成见,酒壶本就是臭男人的东西,再说是,我对那些胡人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不是臭男人,我听父亲说,这松赞干布,十三岁时就当了赞普。他征服了许多部落,什么牛同啦,羊同啦都给归顺了,成了那一片的大霸主。”褚明远掂量着手里的酒壶把玩着,眼睛却急切地望着雪雁。窗外的阳光金子般地洒在雪雁的额头上,多么美好的光晕。 雪雁心里格外警惕地留意着这些信息,嘴角却露出一丝讥笑,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这么说他也是个胡人的皇帝咯?” “那当然,这个皇帝爱强娶妃子,听说去年刚抢了什么罗的公主,不过倒是正宠着呢。”褚明远将那个酒壶在鼻子下面轻嗅,人畜无害地说笑着。 “呸呸呸,人家宠不宠和你有什么干系。小小年纪,尽厚着脸皮想一些没用的事情!”雪雁边摊开《易经》,边以褚明远起了一卦,先生早就告诫她,毕生所学只可为他人排忧解难,永不许为自己卜卦,更不许测算神佛旨意,否则会遭天谴。 口中“咦”了一声,瞥了褚明远一眼,雪雁嘟囔了一句“有口舌是非,哼,看来还挺准。” 褚明远凑过来嬉皮笑脸:“什么事挺准?” 雪雁瞥过脸去不搭理他,兀自想到松赞干布的宠妃多了亦是好事啊,现在唐朝正是亚洲的文化和经济中心,声威远震,万国朝宗,吐蕃的王松赞干布仰慕唐朝也是自然的事情。 赤尊公主果真有其人。那个梦境又不安地浮上心头。在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时空里,她并不想和太多的人有交集有瓜葛,然而,那胡人孤单离去的背影没由来地让她的心一阵阵锥心发痛。 这个春天来得太过漫长,满庭芳里的水仙开了好几茬,显得窗外假山虽错落有致却稍嫌突兀,青石新堆砌的池子里一群金鱼欢喜地追逐着小婉刚撒的鱼食。 雪雁只穿了件藕粉的素色夹袄,下面配了月色荷叶裙,上面的银色云纹若隐若现。无所事事地胳膊伏在窗棱上,心情莫名地浮起薄薄的忧伤。扭伤的脚走路急了还是会隐隐的疼,自那日分别后李恪便被封了益州大都督去了遥远的巴蜀之地,没留下什么离别的话,早就杳无音信了。 倒是前日早上,梅英笑吟吟地送来了上好的珍珠粉,说这珍珠粉是殿下临行时嘱咐取了紫茉莉的种子仁蒸熟了制成的,和着早晨荷叶上的露珠调匀了,治疗扭伤还是很管用的。 “只是这个季节露珠又难寻,无奈只把百十瓮荷花移到暖阁里,小心翼翼取了不多,盛在银瓶里,主子先用着,后面奴取多了再送来。”梅英把银瓶奉在小婉的手里。 雪雁取出一盒胭脂放在梅英的手心:“殿下真是多礼,让我愧不敢当。殿下是你的主子,我可不是。我倒愿意是你的姐姐。” 梅英双手捧了胭脂,慌忙后退几步,低下头低声道:“奴不敢僭越。是殿下吩咐,怎么对主人,就要一样的礼法对雪雁小姐。奴不敢不尊。”抚摸着手里的胭脂盒,又不安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透着几丝希翼的光亮:“殿下真真是喜欢小姐。奴真愿意和小婉妹妹一样一辈子侍奉小姐。” 雪雁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婉忙上前拉开梅英笑道:“梅英姐姐,你怎么和小婉争宠呢?姐姐这样会做事,嘴又巧,姐姐来了,又蠢又笨的小婉只有被赶出门的份儿了。” 雪雁听了,才换了脸色笑道:“那你今后可要上上心,你做得不好,我可随时唤梅英过来哦。” 三人同时咯咯咯地笑起来,空气中的尴尬终于减了几分。 按年份李恪也快封吴王了吧?雪雁忽地警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了呢?细细思量平日关怀,一抹红霞爬上脸颊又迅速褪去,只怕自己担不起这份关心,辜负了盛情。 纵有情,奈何昨日,芳心已托良人;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 夏宫还未建完,唐高祖李渊就驾崩了。举国大丧。 九楹大殿朱红门墙柱窗都用素缟糊严实了,丹犀上下灵幡纸帐悲风袅袅。巍巍天阙内,遍布缟素。听说圣上竟悲恸不能自持,将早朝接连罢免了半月有余。 不知学堂自然也白幔素帐连日放假。不用读书,学生们倒是自由无比。可整个长安城都郁郁寡欢,他们这些功臣后裔更不敢造次,雪雁c褚明远c裴忠他们几个没事就聚在学堂里。得以回长安的东方先生见此,倒是每日来上几个时辰,也给大家讲讲典故,说说野史。 褚明远到处拉亲热,仿佛和老师学生每个人关系都很好,一副他那谄媚的爹的做派。裴忠倒是恬淡自若,不卑不亢。 这一阵,雪雁摆弄最多的就是易经c卦具,要不就是一连几个时辰连续仰望深邃的星空。就连小婉也会嘟囔几句“天垂象,见吉凶。”她也曾试探向先生提起是否有穿越这种事情存在,东方先生反而呵斥她说:“既来之,则安之。天道如此,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雪雁不甘心,每每有个新的发现总是虚心请教,自己倒是觉得受益良多。东方先生常对她说:“天法自然,你这样禅精竭虑可谓于事无补啊!你既然来了,必有来的道理。你即便想走,也必在该走的时候。” 雪雁大惊,环顾四下无人才放心下来跪拜在地:“学生也想既来之则安之,只是身不由己,情不由己啊!先生若有神通,学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没想到东方先生变了脸色道“立誓岂有如此轻率之理?但凡重誓,不在此时应就在彼时应。”看了看雪雁因磕头划破的额头,扶起她来叹了一口气道“天下悠悠,自得其法。我也无计。明日我要进山拜祭先师,过一阵才能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雪雁望着东方先生的袍子在风中翻起衣角,失望地回到眼前的现实里,忽地想起李恪,他也回来了吧? 李恪是回来了,圣上如此悲痛,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守丧。 月色皎洁搅得人不能安睡,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终于睡着。梦里却见,似乎是父皇在云飞雾绕的天上给自己娶亲呢,影影绰绰的女子原来是叔父家的雪雁妹妹。他心上一喜上了彩虹一般的天桥,捉住雪雁的手道:“妹妹,终能有今日,也不负恪儿白活一场。” 雪雁却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撤回自己的手,说:“你我姻缘早已散尽,今生有缘得以相见魂魄却是不依自己的。早知道终将虚妄一场,何苦强求呢?趁早收了吧!” 李恪急急地追上去,却见桥崩河滚,洪水滔滔,天人永隔。却也顾不上许多,就要往水里跳,水里似乎又着起了大火,雪雁流泪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情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此生夙愿是不能改了” 李恪呜咽不能停下,直到梅英将他唤醒。原来是一场恶梦。李恪坐直了身子大口地舒气。梅英用软布给他拭着汗:“殿下也真是,梦也能当真。白白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不爱惜,奴看着还心疼呢!” 李恪看着她笑笑说:“我自己都不疼,你还疼什么?” 梅英的脸顿时如樱桃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雪雁终日埋在书房里,或画画霓裳图,或者读读杂书,以此打发无聊的光阴。想起所遇之事,仿佛一场大梦,仿佛她还要按时就寝免得耽误了明天的上班,早上一睁眼便有阳光射进来,餐桌上摆好了念北准备的早餐油条加鸡蛋。 一顿晚膳吃得很沉默,熏香徐徐袅袅散开满屋子的茉莉香气。一如簪花奢好,唐朝女子没有一个不是香气四溢的,王妃每每从宫里回来,总会有娘娘们赏赐的各色香囊,金凤香,瑞麟香,辟寒香,其上络以珍珠玳瑁,又以金丝为流苏,奢华至极。雪雁受不了这样浓烈的芬芳,只好叫小婉收集各色花瓣,干透了才用来焚香。 王妃本是礼佛之人,自是也喜爱雪雁自制的香气,便将香囊赏给了柳氏。柳氏当着李道宗的面欢喜地收下了,背地里却偷偷扔进了后门的阴沟里。雪雁欲问个明白,王妃却不当回事般地道:“本是身外之物,扔便扔了。” 用膳完毕,雪雁陪着阿娘说了会儿话,月娥进来说,今天王爷要过来就寝。 雪雁抬眼看了看阿娘,阿娘并不眉开眼笑,但眼角眉梢却是愿意的。看着月娥欢喜地准备沐浴更衣的器物衣裳,雪雁也高兴起来,福了福身子:“阿娘早些休息。儿回房了。” 一切收拾停当,月娥就恭谨着挑起绣帘出去了。李道宗躺在榻上,侧脸看了王妃一眼,说:“我要出征了,你多保重,不要让雁儿再惹出什么事端。” “王爷此行是去哪儿?”王妃缓缓地躺下,为李道宗掖好被角,出征对他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尽管她在李道宗不在的日子里日日念佛夜夜担忧。 “还是吐谷浑寇边的那些事,圣上决心一劳永逸地解决吐谷浑。李靖任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我和侯君集为副,分别担任集石道行军总管和鄯善道行军总管。” 李道宗侧身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安慰着“这你放心,本次出征圣上是志在必得。我不放心的是咱们的闺女啊!褚家是万万不能的,三殿下学识渊博,人品也好,只一样,他生在皇家,他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的,岂不白白耽误了雁儿的大好年华?” 王妃紧握了丈夫的手,沉吟了一阵说:“王爷放心,我定当看好女儿。雁儿不会乱来。” 父王不在的日子里,雪雁没了约束却不习惯起来,反而在家把鬼谷先生的著书读得着了迷,连横合纵让她想到苏秦和张仪,旷古兵书又让她想起孙膑庞涓,夜夜秉烛夜读倒也没有觉出辛苦来。 不久,吐谷浑举兵投降,被封为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了唐朝的附庸国,西北边境平定了,吐谷浑再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唐朝大军凯旋而归。雪雁拜托褚明远日日打探着消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尽管,这一天早就载入史册。 圣上亲出城门千里迎接得胜而归的将士,犒赏三军。从皇宫到长安街头,一整天热闹非凡。王府上下自然早就得知了好消息,从主子到下人眼角眉梢尽是欢喜。 直到苍穹暗沉,李道宗才带了一位紫色官服的男人回了王府。 雪雁搀了阿娘快走几步赶在了柳氏的前面,妻是妻妾是妾,妾怎能走在妻的前头,雪雁气呼呼地携着阿娘加快了脚步。眼看还有几步就绕过池子到了厅堂的正门,柳氏忽地快走了几步,嘴里还娇喊着:“王爷!王爷可回来了!可叫梦娘挂心了!” 一脚迈进门,李道宗铁青着脸:“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话音刚落,雪雁和阿娘在后面赶来,见柳氏脸色惨白一瞬间呆愣在那里。她尴尬地望了一眼来人,又迅速地低着头退回去,那人皱紧了眉心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 而柳氏也似乎很忌讳在外人前露脸,低着头悄悄退下了。 雪雁规规矩矩对着父王行了个礼:“父王回来了,阿娘和女儿挂念着呢!”又看了看边上慈眉善目的男人,看官服也该是个身份贵重的人,便冲他微笑着施了一礼。 李道宗很满意地看着女儿给自己挽回了面子,换了和颜悦色的神色:“雪雁,这是你的叔父,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淮阳郡王。” 雪雁又福了福身说:“原来是叔父,侄女儿有礼了。” 淮阳王笑着虚扶起雪雁说:“哎呀,侄女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又向身侧的王妃笑道:“嫂子安。托哥哥的洪福,此番大胜吐谷浑,弟弟才能有幸当此黜置使前去册封,无上荣光啊!只是弟弟对那吐谷浑不甚了解,特来请教哥哥一二。” 看着父王母亲和这个淮阳王寒暄着入座,雪雁也跟着按了长幼尊卑坐好,心里思量着,是了,今年吐谷浑大败,诺曷钵请求颁布唐朝历法,实行唐朝年号,派子弟入侍唐帝。淮阳郡王李道明就是那前去册封诺曷钵为河源郡王c乌地也拔勤豆可汗的大臣。 原来他就是李道明,唐高祖李渊的五叔李绘的孙子,这个淮阳王并不是他自己打拼而来,而是太上皇李渊对他的恩典,延续他哥哥李道玄的香火罢了,素来这个淮阳王对圣上都是唯唯诺诺的。 看他长得倒是和善,只是不太精明,出使一趟吐谷浑,倒把女儿给弄丢了。他的女儿弘化公主就是那个与吐谷浑王朝第二十二代王位继承人慕容诺曷钵和亲的,不是圣上的嫡亲骨肉,却堪为大唐和亲公主第一人。 正想着,阿娘笑着接过月娥手里的茶壶给淮阳王添茶,这可不是一般的礼遇,足见阿娘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怪道昨夜里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弟弟啊,论年纪,膝下爱女也该要说亲了吧?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呵呵,劳嫂子挂心了,小婿薛仁贵虽不是什么国之栋梁,但却颇和老夫心意,只要悉心调教一准让哥嫂刮目相看。”淮阳王笑答。 大名鼎鼎的薛仁贵?看来后人并没杜撰多少历史!雪雁一惊,推撒了茶碗。 “这么大了,还这么鲁莽。”李道宗望过去嗔怪了她一句。 “只听得叔父说起姐姐,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不知道姐姐是否有空来家里玩?心里暗自欢喜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碗,叔父莫怪侄女才好。”雪雁起身心头百转千千结才编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呵呵呵”两位王爷大笑起来,权当是小女儿家的天真无邪,却不知正有不止一场灾难要会慢慢临到他们两个王府上。 “小女顽劣,弟弟莫要放在心上。”李道宗宠溺着女儿。 淮阳王怔了一下,叹口气说“佳玉娘去的早,我如今去了吐谷浑,还真有点不放心,让佳玉借住在府上时日,哥哥嫂子可莫要嫌我。” 佳玉,原来这才是弘化公主的真名字,雪雁听了无限欢喜转而又为她那日益惨淡的光景感到悲凉。 果然,还未出十日,淮阳王府便有一辆气派的油壁香车将他们自家的小姐送来了。这个姐姐却不是想象中的“玳织鸳鸯履,金装翡翠簪”,她长相十分清丽,细柳叶眉中心画着一小朵粉白牡丹,一双明眸略带坚毅,素粉短袄,水绿色襦裙,聘聘袅袅。 饭桌上一桌子的菜,姐妹俩只顾着说话,并未用下多少,席间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王妃有深意地看着姐妹俩,柳氏则是不时地斜着眼看着他们。雪雁余光瞥见那冷光,笑吟吟地问:“姨娘何时唤了眼疾,阿娘啊,不如快叫小婉去请大夫给姨娘看看,莫要耽误了才好!” 柳氏气得脸色苍白,起身甩袖而去。小姐每次一出口总要把她气得吐血。王妃则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一会儿便用完回了房。 因李道宗经常出征在外,回府时也少不了有些其他应酬,因此在府上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光少之又少,柳氏又恃宠而骄,整个饭桌上的规矩也越来越不像话。不过按照规矩,能让这个姨娘和她们平起平坐就算是坏了规矩了,因此雪雁每次心中忿忿时总要拿她说上几句。 佳玉看见这阵势,微微皱起眉头,说:“妹妹,是不是佳玉哪里做得不妥?” “别管她!咱们说咱们的!姐姐是堂堂的王府小姐,不要自己降了身份。”雪雁笑着对佳玉说,透过眼里朦胧的湿雾,她仿佛看见了十八岁的弘化公主挥泪向生养他的亲人c土地做着最后的诀别,然后消失在茫茫戈壁滩上。 一顿饭尚未用完,月娥便来了。她是王妃的贴身丫鬟,也是这王府里最得人敬重的奴婢,说话办事都万分周全:“小姐,王爷差月娥来吩咐,今日府上有贵客,叫小姐莫要随意走动好生的陪着佳玉小姐。” 雪雁皱起眉头佯怒:“知道啦,不就是又怕我闯祸?” 听了雪雁答话,佳玉紧张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一些。雪雁用手心抚在佳玉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叫她放心。又差了小婉前后打听,却原来是晋王李治和长孙大人过来了,恭祝父王凯旋而归的。 小婉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圣上亲口说王爷不辱我大唐名将的称号,晋王更是带来了十匹孔雀罗和金银粉绘着的薄纱罗织锦,十匹素绢,十匹绿缎,说是略备薄礼,为着王爷替大唐效力,不成敬意” 正说着,月娥又进来传话:“小姐,王爷唤小姐过去呢!” 雪雁愣了一下,佳玉也在旁边狐疑:“不是说不许随意走动么,怎么” 雪雁起身,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边对佳玉说:“姐姐别担心,也许没什么大事。姐姐若是用好了就早些休息,我去去就来,”又回身吩咐小婉:“早些铺好榻,服侍佳玉姐姐洗漱了。” 佳玉只当她年轻心热,又本性聪敏,绝不是一般的轻薄脂粉家女儿,况且叔叔家里有没有男儿,将她时常唤在身边也属常理,因此也放下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雪雁进了厅堂,却只见晋王倒背着手对着山水屏风出神,刚要行礼踌躇之际,晋王回过身来露出明媚的大笑脸说:“是我唤妹妹来的!叔父正陪了舅舅在后花园转转。我也正想看看妹妹可好。看来你很好呀!听说妹妹喜好裁画衣裳,就特意带来些许布匹,让你可着劲的糟蹋吧!” 雪雁等他一口气说完才福了一福身算是补上了刚才的礼,听了他这样随意地说话,自己也放松了不少,本来这个李治在历史上就是有名的敦厚,可能是自己一想到他是将来的皇帝就有几分忌怕,反正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索性先不管它。 想到这里,雪雁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耍起无赖来:“堂堂的晋王,明明说着东西是送我的,转过头来又说我糟蹋,这样的大礼我可不敢要。倒不如送给我半尺借了圣上墨宝的素绢来得好。” 晋王李治愣了片刻,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你可真会讨东西,这我却不能一口应了你,按说是十拿九稳的,可是最近父皇国事繁忙,半尺素绢字怕是不能那么快就得了。” 雪雁耐着性子和晋王说话,可话题偏偏不多,又怕自己一不小心以现代人的思想说出了大不敬的话,这可是大唐未来的主子,一不小心有可能会连累父王还有全府上下,况且,假如史书所言不假,那么父王郁郁而终还不是拜这位无大作为的皇帝所赐,那么如今自己和他友好一分,也许父王将来会好过一分吧。 “想什么呢?累了的话就早点回去歇着!”晋王温和地问了一句走神了的的雪雁。 听到这句“温柔体贴”的话,雪雁就如同得到了免死金牌,大松了口气,回头望望,父王和长孙大人尚未回来,便脸上蓄满了歉意笑着指了指门口:“雪雁是有点困不可支了,叫晋王笑话了。那我就先” 晋王笑呵呵低答着:“去吧!那半尺素娟只能得空给你了!” 雪雁一施礼:“晋王好坐,雪雁告退!” 一路碎步快走,终于回了房。屋内灯火通明,佳玉正盘坐在榻上聚精会神飞针走线地缝制着白麻布面的衣料,分明是一件男人的袍子。看见雪雁推门往屋里进,佳玉的贴身丫鬟巧兰迎上去朝着雪雁屈礼一笑:“雪雁小姐回来了!” 雪雁虚扶了她一下,毕竟这也是个和姐姐情同姊妹的贴身丫鬟,不能太见外:“这里没事了,去找小婉吧,我和姐姐说说话。” 巧兰笑着望了佳玉一眼似乎是请示自家小姐的意思,佳玉看了一眼雪雁温和地笑着对巧兰说:“妹妹叫你去你就去,这和家里是一样的。”巧兰便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姐姐还不睡?”雪雁挨着佳玉坐下了,心里想着古人忌讳多,问话不能太开门见山了,要循序渐进而行,便抚摸着佳玉手里没做完的衣衫说:“听闻叔父说,姐姐许了人家?姐夫定是个人才吧?这是给姐夫做的?” 佳玉红了脸,只顾低头缝着针脚,半晌才小声说:“一个兵卒而已,能有什么出息。他最爱白袍,因此我才带了针线来,妹妹不会笑我吧?” 唐朝的服色,以天子黄为最高贵,红紫为上,蓝绿较次,黑褐最低,白无地位。此刻的薛仁贵尚未出人头地,看来“万言难书勇烈事,画戟白袍永留香”并非是杜撰。 雪雁小心翼翼地探问,半开玩笑道:“看看姐姐,两片桃花都飞到姐姐脸上了我倒是想知道,这个薛仁贵,他只是个小兵卒,为何得叔父如此青睐?得姐姐许定终身?”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阿娘也是佳玉的奶娘。”佳玉的脸通红通红,一时间又生出了许多慷慨激昂“可若不是他九死一生拦住惊马,杀死偷袭我们的贼寇,父王和佳玉此刻已经和阿娘团聚了。为了救我们,他自己却险些丧命。如此大恩佳玉怎能回报于万一?”佳玉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自豪。 “忠心护主也算兵卒本分啊?”雪雁故意不甘心地激将。 “当时人死的死逃的逃,谁还记得本分二字?”佳玉停下了手里的活,慢慢地低头垂下长睫毛,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没有一丝踌躇:“为我大唐效力的将士,有几个不是常常行军打仗不能回家的呢?我们本就是聚少离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奶娘的养育之恩佳玉自是不能忘。” 雪雁被咽在那里,连一句玩笑话或是安慰的话都再也想不出来,还需要提醒她吗,或者说告诉她历史的真相?那她不说自己是疯子才怪呢! 如此的明事理,又如此的一往情深,这让历史情何以堪。雪雁半张了嘴,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咽了回去。 月亮藏进了云朵里,时而娇羞地露出半张皎洁的脸。佳玉放起来手里的针线,拉着雪雁的手说:“不忙了。毕竟也离得远,下次见面就难了。留着时间我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雪雁收起思绪,换了欢喜的笑脸:“姐姐在家读什么书?” “四书五经读了些,《列女传》也读过一些。妹妹呢?父王说妹妹博学多闻,还懂得堪舆?”佳玉替雪雁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望着雪雁的眼睛诚挚地说。 雪雁有几分不好意思:“姐姐,哪里有什么博学多闻,我只是多读了点《周易》c再就是一些药书,偶尔有个头疼脑热自己乱治一通罢了。至于堪舆之事,胡乱摆弄摆弄,煞有其事罢了。” 屋内几案上水仙花开得正当时,淡淡的清香。姐妹俩切磋的话题从诗书聊到女红,再聊到琴笙曲谱。清越的琴音如同溪水漫漾,轻柔细碎的话语和低笑声,一直到天高月小,终有了点困意,才一前一后的半坐在榻上。 “快脱衣睡了吧,不然明日我们都成了瞌睡虫了。”佳玉看了看雪雁的脸色,整个人还精神得很便有点嗔怪地笑着说。 “淮阳王的女儿什么没有见过,还稀罕这样一只臂钏?”雪雁过意凑过去打趣她,“只不过姐姐在王府闲来无事织锦时‘衣香遂举袖,钏动应鸣梭’,便想起了战场上姐夫英勇的身姿。不是臂钏珍贵,姐夫的情谊贵重着呢!” 佳玉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深了,她轻笑着用指尖轻点雪雁的额头:“小小年纪,什么都懂!等你遇见了妹夫便不会笑话我了。” 雪雁神情微怔,瞬即撇过头,佯装困倦了:“姐姐就会说笑,再不睡天都明了。” 一串眼泪不打招呼地从眼角流到腮边。是啊,我遇到了,只是,又把他丢了。 直到天蒙蒙亮,姐俩刚刚睡熟,就被一阵喊声和跑步声惊醒,接着一阵喧哗之声,后来父王急急起身,穿戴整齐官服,出了王府。 披了衣服出门去看,正好碰上小婉提着灯笼回来“小姐,皇后薨了”。 雪雁愣了一愣,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只记得长孙皇后走的时候还年轻,但不晓得具体是什么年份。 回房去了,一点睡意也没有,消息来得太突然,勾起了许多念头,前思后想,一直坐到明媚的晨曦照进了屋子,才觉得困倦难当,伏在案几上睡着了。但没睡多久就被佳玉推醒过来:“妹妹?妹妹?怎么又睡下了?起身喊你时候,你偏说打个盹,感了风寒可不好了。叔父喊你过去呢!” 惺忪地睁开眼睛,发现佳玉早已穿戴整齐正站在几案旁边对着自己笑,才恍忽又回到现实中,记起皇后薨了,父王此刻该是在宫里的吧?边疑惑着便往厅堂里走着。 “父王?”雪雁迈进门就见李道宗正襟危坐在那里,然而,自己似乎是没有闯祸呢,也就是昨晚和晋王说了几句话,难道是讨要陛下那半尺素绢被父王知晓了?晋王该不会那样小气吧? 李道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沉默了片刻又仿佛想让雪雁知道似的说了句“皇后薨世,三殿下也是要回来守孝的,晋王和晋阳公主圣上要亲自带在身边,可怜公主还年幼说着就要举行国葬了,选好了陵址,定为昭陵。” 雪雁在脑海里飞速地搜索着碎片似的记忆,大体是的,长孙皇后薨世后,李世民按照她的遗愿,在长安附近依山为陵,定名“昭陵”。日后,他就在皇宫的高台上,裴回两仪殿,怅望九成台。他的后宫,再也没有册立第二位皇后,死后,亦合葬于昭陵。千年后,他们依旧相携共卧于九嵕山下。 所谓长相思长相守,大抵如此吧。 只是父王很少郑重其事地和她聊聊政事,雪雁忽然有点惊惶无措,只是“嗯,嗯”地答应着。 她的个头一天天的变高,也变得出类拔萃了,儿大不由娘,眼下她的婚事自己这个父王的竟也不一定能做她的主。李道宗半晌不说话,连着喝了几口茶才说“你也不小了,凡事该有个分寸。不该有的念想,就不要起意了。毕竟,皇恩浩荡,也许父王是做不了你的主的。我还要赶紧回宫,你好生陪着佳玉吧,不要乱闯祸” 雪雁好像一下子醍醐灌顶明白了为什么父王要对自己说这些,赶紧地答应着:“父王放心,儿记下了。” 一连数日,雪雁都在家里陪着佳玉,或看她做针线,或临临帖子,安抚着自己寝食难安的心情。皇后薨了,伤心的自是她的亲人,本来和旁人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可《周易》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仪有所错。 在唐代,平常百姓家主母去世已然大事,更遑论母仪天下的皇后。因此国丧当下,兼天气也阴沉得紧,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用完了早膳,巧兰和小婉分别给自家的小姐净手,在手上涂了点膏脂。佳玉眯着眼睛侧卧在榻上,巧兰给她捏着腿。接二连三的秉烛夜谈,看来古人的身子板确实不抗熬夜,看她困倦的样子,雪雁冲着巧兰做了个“嘘”的手势,慢慢地退出了屋子。 有父王的一句话,为了避嫌,为了证明自己和什么三殿下c晋王真的并无瓜葛,她好久都没有出来透口气。这一出来溜达就走远了,不自觉地竟走在了城墙脚下,累得小婉气喘吁吁。 雪雁一边吁叹,看来自己那个爱瞎走乱逛的毛病还没有改掉,一边嗔怪小婉腿脚不麻利要加强锻炼。小婉撅着嘴道,要被王爷知道了,说不准会招来一顿责怪,雪雁想了想也有道理,便掉转身往回走。 刚要迈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雪雁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看见竟是晋王。雪雁赶紧碎步走过去,深深一福身子:“晋王有礼了。” 晋王淡笑了一下:“你我见面不多,可我们也算是一见投缘,我也把你当朋友,你还对我这样客气避之不及的样子。” 雪雁看着晋王红肿的眼睛,心里叹着果然是个仁孝的皇子,却非一个好皇帝,刚想解释,却被晋王的话截住了:“父皇心情不好,你那半尺素娟恐怕得搁下不知多少时日了。” “我不急的,那本不是一件要紧事,难为晋王一直放在心上。晋王还是节哀顺变,保重身子要紧。”看着晋王能好好地说话了,不再是想象中的那种语带哽咽,雪雁的心也莫名其妙地不再如前几日一般抽搐了。 “楚人说得好,得黄金白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我虽不如季布,但你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我日日记得好好的。”晋王正说着,忽然话题一转说:“三哥!” 雪雁这才回头看见李恪不知道何时正站在她身后。 李恪走上前来,看了雪雁一眼淡笑着算是打招呼了,雪雁也对他抱以略略施礼。随后李恪轻拍了晋王的肩膀:“弟弟保重。才去看过父皇,刚巧听见母后的谥号定下来了,文德。” 晋王眼泪含在眼圈:“母后当得起文德这二字。那一年我还年幼,父皇突患重病,岌岌可危。母后衣不解带,亲自照顾,我跟在母后身边看见她衣襟上系着一瓶毒药,便惶恐大哭,母后只轻轻抚着我的头看着父皇说,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他们兄弟二人在那里悲戚着不再说话,雪雁心里也一阵凄然悱恻。柳公公颤悠悠又忙不迭地跑过来:“吴王c晋王,圣上正差老奴到处找二位殿下呢。唉,圣上一直在立政殿里掉泪不肯离开,咱家也真是没法了!二位殿下快去看看吧!” 原来李恪已经成了吴王了,这倒是有点快得意外。 野旷阴风积,川长思鸟来。寒山寂已暮,虞殡有馀哀。这就是那个流芳千古的长孙皇后,她一生辛劳,相夫教子,如今撇下她的亲生儿女c戎马半生才坐稳江山没几年的丈夫,撒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皇后大丧,举国哀掉,天气也一直阴凄凄的。 终于盼来了一个明媚的清晨,这天是二月初四,她那一世的生日。 每逢这个日子,念北总是有惊喜给她。鲜花总是少不了的,每每那个时候明明知道念北不会忘记,可是见不到花,她总是暗自生气,之后总会在不经意间的哪个角落,比如一个空的奶粉罐,比如洗手间的牙杯里都会开出三支或是十一支鲜艳的玫瑰来。对于念北,三支和十一支的玫瑰花语都是我爱你,我一心一意地爱你,而她惊喜的背后必定是念北蓄意已久的坏笑。 如今的念北,你在哪里?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茫茫人海,只剩望眼欲穿。 睡不着,雪雁索性早早地起来了,怕惊动佳玉姐姐便没有唤小婉进来,自己随意地梳洗了一下,藕粉色的素面短褥,淡的快看不清兰色的绫裙。 小婉正在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在前厅一个大大小小的高瓷瓶新插满了梅花,见雪雁出来忙迎上去,叹了口气道:“皇后热孝未满,扎红戴绿的恐招来非议,昨日剪了几个寿字,王妃说不好,奴也没敢贴出来。”又看了看雪雁茫然的样子以为她不喜,便安慰道:“小姐,没想到梅花还开得这样好!王妃说,这梅花呀,是专为小姐的生辰多开几日的!” 就像忽然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样,雪雁忽然有些措手不及,错愕的眼神显得她愈加飘渺。 “小姐,你不会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吧!”小婉凑近她的身边小声问道。 她怎么会忘记呢?穿越回来连生辰都没有变的,难道这些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宿命吗?雪雁低头抚弄手帕,只觉得眼眶一阵湿热。 小婉仍旧絮絮叨叨:“往年寒食节,王妃说宫中会竖起秋千架,嫔妃宫女们欢欢喜喜登上秋千,上下凌空彩衣绣裙迎风飞扬,宛若仙女从天上飘飘而降。咱们王府里也用各色的彩绸剪了枝叶,用针线缝了许多的葡萄和牡丹缀在上面。秋千荡得高高的,咱们的笑声也高高的” 虽不在宫里,国丧期间这样的牢骚断断不能有,才要止住她,背后响起好几天不见的柳氏的声音,“雪雁啊,你这生辰越办越隆重,我们王府可盼着将来出一位受宠的王妃才好呢!” 柳氏生得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神若秋水,一身翠绿的火蚕棉裙子,说不出的柔媚细腻,说不出的空灵轻逸。只可惜,她一开口,却坏了她所有美好的印象,这清秀的模样竟能说出那样令人生厌的c夹杂着些许恶毒的话来,不知道父王怎样就看走了眼,把她娶进了门。 雪雁回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向小婉道:“小婉,谁在和本小姐说话呢?” 小婉道:“回小姐,是柳姨娘。” 雪雁不冷不热地道:“哦。我当是谁,直呼我的名讳,原来是姨娘。王府的规矩几时改了?就算有庶出的弟弟妹妹,恐也轮不到姨娘大呼小叫吧?” 柳氏脸色立时煞白。她对庶出极为忌讳,更何况她来王府好几年却未生下一男半女,被这么不软不硬地噎了回去,自然是气恼怨恨齐上头,但却理直气壮不起来,她狠狠地转身甩着衣袖离开,玉簪花的芳香恍然飘来,雪雁掩住口鼻,这莲一般高雅纯洁的玉簪花被这贱人糟蹋了。可惜可惜。 回廊上不断响起小仆婢们清脆问安的声音“见过吴王殿下!”“殿下大安!”柳氏的背影僵了一瞬,她一向不喜见客的,因此脚步更加飞快。 雪雁撇撇嘴,心头气恼着,但想到吴王李恪来了,还是快步走到门口恭迎,正好和李恪撞了一个满怀。 “冒冒失失!”吴王李恪不软不硬略带玩味的话从她头顶上飘过来。 “雪雁冒失是为了急着恭迎殿下,若是殿下责怪,雪雁也无话可说。”雪雁略略蹲了一下身子,算作行礼,低头回道。 李恪换了一副笑脸,抬起右胳膊挥了一挥:“好啦!和你说笑的话也当真!” 雪雁也放松下来,随口道:“雪雁恭贺吴王了!茉莉种子很好,我的脚也早就不痛了,再补一声谢谢也还不算晚吧?” 李恪看了她一眼不做声,也不再搭理她,反而背起手来观看仆婢们忙活。 雪雁这才细细地瞧他。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进门带着股和初见晋王一样的丁香花气息,便凑向小婉低声说:“丁香味道,真好闻!” 小婉咧着嘴笑着说:“小姐别总是说奴笨,去年夏天奴就把百合花和着花粉晒干了做成粉末,用蜜和成丸,装在瓶里,埋入地底二十天,然后拿出来做成香囊。小姐还给王妃做了好几个呢,今年小姐喜欢的话,奴再做些丁香的” 去年夏天,已经穿越来了,香囊的事情倒真是记不起来了,也许是有的,自己没有心情在意这样的小事罢了。雪雁侧头抚着肩上的乌发愣神。“哎呀,小姐不记得了?小姐的脑子该不会真的是要坏掉了吧!”小婉这口不择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雪雁皱着眉头扬起手在小婉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三下:“今儿是我的十二岁生辰,你咒我呀!” 小婉悔悟地赶紧捂住嘴巴,随后又侧身“呸呸呸”干吐了三口,如释重负地说道:“这下好了,小姐放心吧,奴把这句话给吐走了!”雪雁瞪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恪正瞧着她们主仆的热闹,瞧着她微恼时雪腮上桃花初开,便笑了起来:“哎!既是生辰,必得有一件像样的礼物才成。”随即一转身出了屋子,在长廊上健步如飞只留下一句“还不快随我来?” 在小婉的一再推搡下,雪雁才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却发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了,也不顾路过的府里的丫鬟惊异地看着她,扯开嗓子便喊:“再稀罕的东西我也不要了!我才不要像个赖皮一样!” 李恪闻声停住脚,回头瞥了一眼累的接不上气的雪雁,旋即弓着身子哈哈大笑:“我在大门等你!”便又一路没了踪影。 无奈,雪雁只得一路又小跑到大门,可哪里有李恪的影子?等了半晌,便跺着脚叫道:“哼!骗子!小气!吝啬鬼!” “一定要这么尖酸刻薄地对我吗?”不知何时,李恪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一身紧身银边白骑装的吴王李恪,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英姿飒爽得让人睁开不开眼睛。 “我亲自来教你骑马吧?这可是一件像样的礼物?”李恪立在骏马旁,阳光照射下,身姿愈发高贵俊致,让人不忍心拒绝。但想起那日被骗上马背,还是极生气的。 “骑就骑!谁怕谁呀?只是我这一身女儿装,骑马多有不便,还烦劳吴王在这里稍等片刻,雪雁去去就来!”不容李恪回答,雪雁已经一溜烟地走掉了。 须臾,雪雁再出大门时,已经是一身巾帼不让须眉的行头,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里。她一贯嫌弃脂粉污颜色,若不是乌黑的秀发高挽,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几朵梅花,倒真似一个英俊小生。 眼前的这个人,这辈子,他注定要和她纠葛不清了 一个飘渺的声音悠悠传来:“吴王后悔允诺教我骑马了?” 李恪慌乱c尴尬地回过神来,瞥见雪雁的脸上似乎也有那么一抹红晕。 李恪做了一个欲扶她上马的姿势,雪雁却自己逞强地跳上了马背,李恪笑笑也不说话,纵身一跃坐在了雪雁的身后。 马走了半天还不出亲仁坊,雪雁暗地里咬着牙,闭着眼,皱着眉,盼着这段路快快过去,她可不再想出什么风头,众目睽睽之下吴王李恪和她共乘一骑,还不知那些达官显贵的嘴里会冒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李恪见她不说话,故意给她讲一些宫里的趣事,两人同跨在马背上,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不经意地吐在她的脖颈间。 雪雁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全身像是被带了禁锢的大罩子。 传闻唐朝是很开放的,对男女之间的禁忌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少。可是,这么一个大帅哥坐在身后,两只长手臂还挽着缰绳,实际上是把她的身体环住了。除了念北,还没有哪一个男人和她如此亲近,这样想着,雪雁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罪恶感。 吴王啊,你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错的人,你要我怎么办呢?要命的是,身后的这个人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一段煎熬,终于出了长安城了。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灌木丛里,黄色的迎春花开得正艳,嫩黄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初春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这样好看的花自是成了一道风景,只可惜过不了多少时日,花瓣凋零飘落,取而代之的是嫩绿的叶子。雪雁突然为这花和叶子感到惋惜,花开的最美时节,叶子没有来,叶子来了,花却不得不凋谢。 一如菁菁和念北,相见之日遥遥未知。来不及叹气,泪眼满婆娑,更给乌绿眉黛填几许悲愁。正如清人云,春山虽小,能起云头。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欲雨,眉亦应语。 李恪从后方恰好只瞧见她的小山眉尖,不免轻叹,共乘一骥也还知道害羞,亏你平时骄横!的确,敢和殿下这般模样的能有几人呢,就是素来亲近的异母妹妹清河公主也未必如她。可他却偏偏喜欢。 李恪一阵心头悸动,低头向雪雁靠得更近了一些。 起了一阵风,雪雁耳边的发丝滑落了几根,雪雁侧脸抬手去理,樱红粉嫩的嘴唇呼气如兰,在李恪眼里这成了难以拒绝的诱惑,他怎能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雪雁懵懂,悲伤之间忽然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猛地推开李恪,李恪身体向后仰过去,她自己也从马背上跌下去。 “啊!”的一声,李恪后悔不已,情知雪雁肯定摔得不轻,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就是吴王教雪雁骑马的目的吗?”四目相对,雪雁坐在地上,扬起脸来愤怒地声讨,泪珠却不争气地珠子般地掉了下来。 李恪的手攥紧拳又放开,心里一片冰凉,原来,她是不喜欢自己的! 天空中一声哀叫,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蔚蓝的天一晴如洗,十来只大雁排着人字形由南方飞来,其中一只像只流星从天空中划过斜栽了下去。紧接着,又有二只急急地鸣叫着冲了下来。天空里的雁群又很快地恢复了人字形。 雪雁回过神来,看见李恪还在那里半张着嘴巴看着天空,心中又气又恼带着哭腔:“还不去看看受伤的那只掉在哪里?张着大嘴巴,在等雁肉掉下来吗?” 李恪听见雪雁的尖吼,恍然醒转过来,朝大雁掉落的那个方向跑着,但依旧铁青着脸。 在半空中有两只大雁盘旋的树林子里,李恪弯腰抱起大雁。蛮重的一只,挺肥,也还活着,箭头只是射伤了大腿,可怜的大雁正在李恪怀里扑棱着,一只雪白细嫩的手伸向他:“给我!” 一身青色布衣的女孩站在眼前,头上没有什么珠翠,只是在坠马髻上斜插了一支一般穷人家女孩才戴的骨角钗,足上偏偏踏了一双五色线靴,在大唐,庶人妇女是不得服五色线靴的。她对李恪盯着她的眼神恍如不见,依旧昂着头伸手要回她的猎物。 李恪阴沉着脸问:“这大雁是你射下来的?”还没有人理直气壮地和他讨要东西,当然,除了对他不领情的雪雁。 “是又怎么样!是我秦雨昭一箭射中理应归我!你叫什么名字?咦?你该不会是怕得名字也不敢说了吧?哼!就知道你是个酒肉饭囊!”这青衣女孩扬起眉毛清脆地回答,清脆地质问。 堂堂吴王,身边的女子莺莺燕燕自然不少,可他偏偏喜欢的这个,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已经够惨的了,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子也对他视如敝屣,他不是风华绝代的吴王吗! 父皇的江山给了别人,自己喜欢的女子偏偏也得不到,他抱紧了大雁,一副绝不放手的姿态。大雁的翅膀扇呼着,在他的怀里直扑棱。 秦雨昭又往前走了一步,步步紧逼的架势。 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和妹妹都戴着绿松石佛珠呢!原来妹妹也是个信佛的。我们信佛之人,求的是万物平等,修的是心平气和。妹妹射大雁肯定不是杀了吃肉,再说照顾大雁,我们也不及妹妹在行,哥哥,快把这大雁就还给妹妹吧!” 两个争执不下的人循声望去,冰蓝c淡蓝的一抹,在这春寒乍暖的树林子里无疑是一种惊艳,又何况是穿在这样一个明媚俊俏款款而来的女子身上。 李恪心里一阵好气又好笑,自己又成了哥哥了,对,说的没错,倒是哥哥。 秦雨昭眼睛一亮,好奇地歪着头望过去,这个长得这样好看c声音这样好听,一身清秀的骑马装,和自己年纪又相仿的女孩,仿若九天仙子落凡尘,就连李恪都一瞬间的凝神暂时忘了刚才的那件事。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雪雁温柔地对着李恪笑笑,然后从李恪的怀里抱了受伤的大雁塞在秦雨昭的怀里:“给,妹妹,本来哥哥就是给你帮忙的。” 秦雨昭抱紧了大雁,腾出右手拍拍左肩说道“好,你这个姐姐我认定了!”然后帅气地转身消失在脚下松松软软的树林子里。 李恪目瞪口呆地任由雪雁指挥着,直到秦雨昭离去。两个人一路都是默默的,雪雁面色平静,李恪冷酷如初,可两人心里却波涛汹涌着呢! “吴王殿下!”雪雁突然停住,强笑着俯身算是行礼,想到多年后在这个春寒乍暖的时节他死的那样惨禁不住心软了几分“雪雁年纪还小,贪玩的心重了些,吴王殿下还是不要对雪雁太上心的好。” 李恪猛地抓住雪雁的一只胳膊,晃了几下,突然有点激动:“我不对你上心?那么晋王可以对你事事上心?我就那么不入你的眼?以长孙舅舅在朝中的势力,你以为父皇就会给你们指婚吗?” “晋王?根本没有的事!荒唐至极!”雪雁震惊了一瞬,不再像开始那样慌乱,只觉得万分好笑“晋王只是待我如兄妹,你偏要那样想,我也不阻拦你!” 李恪瞥过脸去,似乎有点半信半疑,蹙着眉头叹了口气说:“你若是指给了我还算好的,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他俩都不是能够潇洒磊落地撒谎的人,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雪雁言语中的顾忌也少了些:“哼!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早已决定不婚不嫁了,不劳殿下费心。” 李恪一滞,脸色更加苍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一个王妃总比一个远嫁的公主好得多。若是和弘化公主一样,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什么?”虽然早就知道结局,可是一件件一桩桩悲惨的事情来的这样快,她还是不敢置信,心如刀绞。 雪雁震惊中看见李恪的嘴巴一张一合:“父皇刚封了淮阳王的女儿,你那个作伴的美貌姐姐做弘化公主,入宫养着,就等着和亲吐谷浑了。貌美如花才德双全的宗室女从来都是和亲公主的最佳人选” “不要说了!”雪雁捂着耳朵,泪珠哧哧落下,撇下李恪就往回跑。李恪在后面一把拽住她,“你要是着急也得骑马回去才快”一把托了她往路边走,李恪的步子又大又急,雪雁只得随他踉踉跄跄地小跑。牵住马后李恪一跃而上,他的马术可真是名不虚传,单只手一提,小小的雪雁就趴在了马背上。 出来得太远了,马跑得再快,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长安城,雪雁也哭累了,伏在马背上。李恪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真不知道你还能哭得这么大声。” 进亲仁坊时,雪雁双眼已红肿如夹桃一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垂着胳臂一路径直到了尚书府后门。雪雁侧身下马之后扫视了一眼李恪,李恪立刻有所察觉,但还是表情淡淡的,黑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会强迫你。本王不稀罕强扭的瓜。” 红马嘶叫了一声,李恪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疾驰而去。 顾不得去细想李恪的话,雪雁一路疯跑。弘化公主果然已经被圣旨接走了,只剩下小婉和青芽在几案边上耷拉着脑袋。 雪雁哽咽不成声地问:“几时走的?” 也刚被佳玉和巧兰哭得寸断柔肠,因只顾劝慰一直憋着泪,这会儿雪雁又来问,小婉才哭出声来:“才走不到一个时辰。佳玉小姐留话说,来不及给小姐庆贺生辰,也来不及准备一件像样的礼物,请小姐原谅,如得便,望能去宫里探亲。” “探亲?”我的亲姐姐,去了那牢笼一样的皇宫,再往前走,就是吐谷浑了,我再去,可不是去探亲么?雪雁伏在榻上嚎啕大哭“姐姐!姐姐!” 天已经黑透了。父王进宫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雪雁倔强地坐在假山旁的池子边等,不肯回去,彻头彻脚的冷,让她浑身打着寒颤。小婉对青芽使了眼色,青芽直接去房里抱来了被子,两人用被子把她从胸口到脚下都盖住。 刚盖妥帖,月娥就扶着王妃走过来,王妃拉了一下她的手像冰蛋一样凉,又摸了摸她的头,已经开始微微发烫了,声音跟着就凛冽起来:“雁儿,回去!你父王已进宫打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这样不吃不喝冻坏了身子,是在折磨阿娘呢吗?”又起身转过来对小婉和青芽说:“把小姐搀回房,用姜丝炖汤喝了暖暖身子!” “是!”小婉和青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齐刷刷地回答。从王爷出府太阳还高高的就开始劝,如今天又黑又冷,她俩早就冻透了。 阿娘这么毋庸置疑的安排,自己虽是任性惯了的,可她不愿意阿娘伤心,这是在大唐朝和她最连着心的人了。雪雁裹着被子站起来低声回答:“阿娘也回房早歇着吧!”就由着小婉和青芽拖着被子,前呼后拥地回了房,路上遇到柳氏,柳氏斜睨了她们一眼拐到长廊上去了,雪雁只当没看见直直地往前走着。 这同命相连的姐姐先自己一步入了宫,她仿佛看见了明天的自己,看见了她走后阿娘日渐消瘦,父王郁郁而终就这样,雪雁躺在床上,哭一会儿,睡一会儿,小婉和青芽在边上小心地伺候着。 一夜混混沌沌,似乎听见阿娘的小声啜泣,又听见父王重重长长的叹息,还有月娥c小婉c青芽很多人在忙碌的声音,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小婉和青芽都伏在几案上睡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勉强坐起身来,无奈身子软绵绵的就像没有骨头,于是又半斜着靠在床榻上,望着半边的空床,雪雁想象着,就在前一日,清秀美丽韶华正当年的佳玉姐姐还在那里给她的心上人飞针走线,不过半天功夫就成了弘化公主等着和亲远嫁了。 本是因为知道点历史,知道弘化公主和文成公主的命运,才因好奇想和她亲近,相处了几日,就被她温柔有加,果敢刚毅的双重性格吸引了,慢慢地把她当成了真朋友,好姐姐。 现在好姐姐被封了公主,自己是既心疼,又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恐慌,仿佛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知道姐姐接旨以后是怎样的悲苦和绝望,自己却没陪在身边,可怜的姐姐就这样孤零零地进了宫这样胡思乱想着,泪又成串地掉了下来。 呆了好一阵,才又磨磨蹭蹭地支撑着躺下,只觉屋里冷冰冰,浑身骨节也跟着打哆嗦,她自己颤颤地拽好被子盖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不管是弘化公主还是文成公主,事情真的就无法挽回了吗?自己要是走了,谁来给父王娘亲养老送终呢?这样想着,又觉得柳氏再生个儿子或者女儿好像并不是一件坏事。 小婉悉悉索索地动了两下,浑身打了个激灵,忽地就睁开了眼睛,她这一夜怕是都没有睡熟吧。小婉看着睁着眼睛的雪雁,说:“小姐醒了,喝点水吧?” 雪雁疲惫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沙哑地答了一声“好”。小婉看她干得破皮的惨白嘴唇,直呆呆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惊慌地叫道:“哎呀,小姐的头又开始热得厉害!半夜里小姐发了热,接来周大夫,好容易服了些草药,见好些了,怎么又热起来了呢?” 青芽听见小婉的喊声也惊醒过来,惊慌地起身朝门外跑:“奴告诉管家再去请周大夫!” 小婉在她背后大喊:“记得备好车子!” 这个周大夫似早有警觉,早早配好了药。管家去请他,就连着药一起带了来,接着煎了汤给雪雁服下了。周大夫的医术是出了名的,雪雁服了药却不见好转,头愈来愈热,人也昏昏地睡着,直折腾到太阳高高地升起来,细碎的阳光隔着窗子射进屋子里。 只怕有风会加重病情,李道宗和王妃坐在矮几上隔着二层曼纱守着自己的女儿,心急如焚。王妃哭了一夜是不必说了,李道宗虽身经百战遇惊险无数,此刻却浑身无解数,只能蹙起眉头不住地叹气,一层雾气浮盈于框。 突然,管家的匆匆脚步声到了房门口戛然而止,这是小姐的闺房,除了贴身丫鬟别人是不能乱进来的。李道宗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进来吧!” 管家点头称是,躬着腰进来,叫了声“王爷”c“王妃”,然后迟疑地说:“门口来个一个人,自称是东方先生” “快请!”李道宗霍地站了起来,这个东方,失踪了这么多时日,若是他好好地教书,雪雁也许还好好的。但东方深谙岐黄之术,李道宗是知道的,为了解眼下难事,他也顾不得生气了。 本来要把东方迎进正堂,重礼相待,可东方却执意要见雪雁。李道宗略一迟疑,果断地把他带进了雪雁的房间。 东方略略摸了下脉象,叹了口气。王妃急切地问:“先生,怎样?”李道宗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打扰。 东方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布绣囊,轻轻一抖缠在上面的黑缎,露出了一排从长到短排列的银针。李道宗和王妃面面相觑,互相攥紧了手心。东方不紧不慢地在雪雁的人中穴施了一针,又缓缓地拔了出来。雪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眼皮动了动。 东方站起来,微笑着说:“这就行了。雪雁乃是急火攻心,老夫已经替他打开缺口,气有所出,现无大碍了,只是还得慢慢调理。心病要医心,方才对症。” 夫妇俩赶紧冲着东方又是谢恩又是施礼,恭敬地把他让到正堂。东方只淡饮了一碗茶,说:“周大夫乃是老夫的同门师弟。数日不在长安,昨夜在师弟门上小住,便不请自来了。” 李道宗赶紧答着:“先生来的正当时!正当时!” 东方走后约莫一个时辰,雪雁就醒来了。看东方先生开了治急火攻心的药方,心里暗想,头皮发紧,太阳穴胀痛,胸口沉闷,可不就是急火攻心么。丫鬟们都下去了,青芽也忙着出去煎药,小婉拿出东方留下的锦囊交给雪雁,雪雁刚要拆开,小婉却说:“先生嘱咐,要万不得已才拆开看。” 雪雁点点头,轻轻地眯起眼睛,浓密的长睫毛盖住了眸子里悲哀的情绪,东方先生许是世外高人吧,一丝恍惚一闪而逝。 过了一日,见雪雁逐渐露出精神,也能喝点淡汤了,李道宗夫妇才略略放心,又记着东方留下的话“心病要医心,方才对症”,便坐在她榻前闲聊着,慢慢对她提起进宫打听的弘化公主的事情。 “燕王慕容诺曷钵年纪尚幼,处于奸臣的权术之中,根本无法驾驭群臣。慕容家二十多个勇猛善战的王子王孙战死沙场,他不报父仇,反而向大唐公主求婚,多数大臣们也都认为大逆不道。”李道宗不敢隐瞒太多实情,否则日后她知道了又怕会加重病情。 “这么说,他只能做个傀儡首领了。唉,可怜的佳玉小姐!”小婉叹道,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说错了,看了一眼李道宗威严的眼神,吓得吐了一下舌头。 雪雁嗓子哑了不便说话,吐谷浑的这一段历史她并不太熟悉,只瞪着眼睛凭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张地听父王说下去,直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直跳。 李道宗叹了口气,“圣上派兵帮了他,他这个王位才稍算安稳。如今,吐谷浑比年入朝,进贡马牛羊,再娶了我大唐公主,争取我大唐强大的兵力,保住吐谷浑的江山社稷。” 王妃听了眼圈发红“看来这是定了的事情了,难为了佳玉,小小年纪” 李道宗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以后只有弘化公主,没有佳玉小姐。谁走漏了风声,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妃顿了一下,接着缓缓地点头,似是明白了李道宗的用意之深:“是,王爷,”,然后严肃地看了月娥c小婉和青芽她们三人。 小婉吓得一缩脖子闭起了眼睛,三人立即异口同声地回着:“诺!” 连服几天草药,雪雁慢慢地好了起来,已经能下地在屋子里转悠一阵了。但心情还是高兴不起来,心中各种滋味错综复杂,一则是为了姐妹情深,对弘化公主的事情念念不忘,二则也是怕自己完全阻止不了未来,日后将一点点的紧步姐姐的后尘而担心。 要结束战争,结束生灵涂炭的凄惨,难道一定要加上脂点江山这浓重的一笔?自己不过十来岁的小小年龄,又能阻止什么呢?说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人吗?说日后有吐蕃来求婚吗?恐怕每句话都没有人会相信,只当她病傻了。 雪雁扶着御赐父王的金丝楠木插屏,脸上不悲不喜,眼神空空洞洞凝视前方的纱帘,哑着嗓子喃喃地自言自语:“东方有汉国,地极大海,教善德深自古未有今日有,光照千秋是大唐。” 小婉和青芽面面相觑,她的话她们听不清也听不懂,更不敢接话,只怕小姐这一病又和上次被马撞了不一样了。 黄昏时分,月娥来了,说晋王来过了,想探视小姐,王爷怕小姐把病气过给王爷,便替小姐谢了晋王,说等病好了再去王府答谢。 晋王留下了半尺素绢,雪雁接过来看,果真是李世民的墨宝,题着长孙皇后的故作《春游曲》: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阿娘用过晚膳也过来了,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雪雁的额头,虽然微微有些黏湿的汗但看着气色晴朗了许多,便怜惜道:“总算好了些。”转悠着来到几案旁,阿娘捏着那半尺素绢的一角仔细看了看,又小心地放下了,拉了雪雁至榻边坐下:“圣上的字真是好。晋王也是,什么也惦记着你,吴王对你也好,我和你父王也商议了,不管哪个王爷,你若是喜欢,我们是不反对的。”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只是别乱了规矩就好。” 雪雁愣愣地望着阿娘,当时渴望这墨宝的心情淡了又淡,什么晋王c吴王,如今自己再也不想搭理他们,要离这皇家的人远远的,不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王妃看她不喜言语,也不勉强,宽慰了她几句身子弱要当心的话就回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人人都想快些长大,雪雁却只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姑娘,永远不要提及男婚女嫁,永远不用去想到吐蕃的日子近了又近。可人生不如意十之,你盼什么不一定来什么,可不想盼的却往往都会如约而至。 天气渐渐回暖,远处天空不知是谁放起的纸鸳,纵有斜斜的长线牵着还是卯足了劲冲向云霄。雪雁坐在亭子里看了一阵觉得无趣,虚弱地笑了一笑,把头偏了偏靠在小婉胖乎乎的肩膀上道:“走吧,去看看父王!” 才走到门厅,隔着屏风响起父王爽朗的声音:“大约会在家安稳地住下了。吐蕃王遣使者来长安,圣上也遣冯德遐回访吐蕃,既是互相示好,天下也会太平一阵儿了。” “王爷十七岁就跟在圣上身边,颇有战功。若不是王爷,谁能把突厥驱逐出去,开拓疆土一千余里?”这是阿娘骄傲自豪的声音。 “妇人之见,不要多说。先帝对我有恩,称我犹如曹魏帝国的任城王曹彰,所以封我任城王。如今圣上恩宠有加,本王也更该为圣上分忧才是。” 忽觉大事要临近,雪雁头脑间天旋地转,身子一下子靠在门框上。 小婉赶紧搀扶住她“小姐,小姐!小坤子,小坤子!” 小坤子才十五岁,瘦瘦的,是李道宗救了饿得冻得奄奄一息的他。他人勤快也机灵,关键是忠心耿耿。听到喊声,小坤子嘡啷一声丢下手中的大铜茶壶奔了过来。李道宗和王妃也闻声而出。几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的雪雁弄回房间。 躺回榻上,雪雁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佳玉姐姐,言辞得体,恬柔贞静,一见便知是望族闺秀,如今被封为弘化公主,心里定是一万个不肯,以她的性子和对薛仁贵的感情,肯定会有电影里那种至死不屈的举动,如今从了,怕是不想牵累了淮南王,挣扎之后绝望了,狠心地割舍了一切。 可见,并不是不想和不愿就能阻止一切。 贞观之治大唐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骨肉亲情c儿女私情在高高在上的天可汗眼里都是视如草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但是我不甘心,我的命运会这么的差吗?念北 周大夫须臾片刻的功夫就请到了,来了几次早已了如指掌,才开了方子。月娥隔着宽竹帘在外间小心地道“王爷c王妃,姨娘那里请王爷呢,说是身子不舒服。”竹帘晃动,恍惚见柳氏的贴身丫鬟瑞珠站在月娥身边偷偷拉了两下她的袖子。 周大夫冷冷地一笑“王爷,不知府上规矩,竟是姨娘这样重要。” 东方师兄云游去了,临走前嘱咐甚多,再加上这尚书府他又不是第一次来,除了诊金,王妃每次都厚赏,他心里是记着的。 李道宗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看虚弱的雪雁,尴尬地朝门口道:“不舒服就歇着吧!本王又不会看病。”遂恭敬地请周大夫去花厅坐坐,前几次他都是推让一下就告辞了,这次却道“王爷客气了,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道宗无奈地笑了笑,踱了几步出了房门往厅堂走。 才拐过长廊转弯,柳氏竟披着斗篷有气无力地靠着泛着青苔的石屏,她的丫鬟瑞珠在一边扶着,看样子倒不像是装的,见李道宗出来,眼神里透出几分欣喜:“王爷,让先生给梦娘也瞧瞧吧,梦娘这几日频频身子发软,呕吐不止,吃不下东西。” 李道宗让瑞珠就近把柳氏扶近了雪雁的卧房外间的客房,又让她好生靠着被衾半躺下,这才尴尬地道“有劳周大夫了。” 只略把了一下脉,周大夫就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恭喜王爷,府上又添人口了。” 李道宗看他如此粗略和不屑,怕是听错了,但还是禁不住喜上眉梢:“先生可别看错了,还是仔细为好。” “王爷,不会错的,柳姨娘的确有了身孕,呕吐不止乃是害喜了,略加调养即可。”看着周大夫如此笃定,李道宗万分雀跃,忙请他开了调养的方子,厚赏了,又命备车送回府。 雪雁和阿娘在里面早已听见,看着阿娘神色黯然,雪雁心中一疼,狠狠地抽了抽嘴角。听着大喜过望的李道宗笑着叫瑞珠好生扶着柳氏回房休息。不知为什么,雪雁看不见柳氏的得意,一双翠眉下满脸悲切。 揉了揉眼角,再去细看时,柳氏柔弱地靠在父王的肩头,嘴角已挂了欣慰的笑容:“妾无用,连有喜了也不自知。” 黄昏时分,小婉来换青芽,今晚正是她值夜。靠在榻上无事可做,打发小婉去书房取卷《周易》,一来闲暇时光太过无聊,胡思乱想太伤神,不如“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时”;二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读多了对审时度势,经营人心都有所帮助,在这个古代时空里自会受益无穷。况且先生之所以传授她这些,也许哪一天就有用武之地了。 不多时小婉就回来了,把书卷递给雪雁,小婉笑吟吟地说:“小姐,那一位以后要养胎不过正堂用晚膳了。” 雪雁听了坐直了身子,随手取过铜镜放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着,心情好了许多:“真的?眼不见心不烦,阿娘总算不必太难过了。” 小婉一歪头,咧着嘴笑着:“那还有假,我在路上碰见瑞珠,瑞珠还当是多大的喜事冲我显摆呢!” “那你怎么说?” “我说,姨娘要保胎自是单独用膳才舒坦,爱吃酸的c辣的都自己做主了!” 雪笑被她逗笑了:“你这张嘴什么都敢说,还没嫁人呢,知道什么酸的,辣的!”小婉振振有辞地说:“她心里巴望着生个公子,可万一肚子不争气就想吃辣的,那可怎么才好?” 雪雁不说话,只顾笑她口没遮拦。俩人高兴了一会儿,雪雁放下铜镜道:“走,告诉阿娘去!” 路过李道宗的书房,门开着。只见黑漆二十八足几对面坐了一个和父王年龄相仿的男人,仪表堂堂,面色却不十分好看,苍白无力的病容。只听父王微笑着和气地说:“哪里谈得上什么簪缨世族,还不是和将军一样,都是效忠大唐替圣上分忧。” “王爷十七岁即经战阵,大破刘武周军,和窦建德c王世充打仗时也屡立奇功。如今王爷的刑部尚书做得稳稳的,家里有个博学多闻的女儿,那一位又有了身孕,还说不是簪缨世族?那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那人笑着说。 李道宗今天心情大好,看见女儿站在那里,破例笑着唤她进来。雪雁对着父王和贵客行了礼,父王又笑着介绍说这是左武卫秦大将军,雪雁暗惊,这就是振聋发聩的秦琼秦叔宝了,年少起就戎马倥偬,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话语间咳嗽不止,久缠病榻之容。 《隋唐演义》看多了,雪雁早就对秦叔宝一直当着英雄来崇拜,他的传奇气吞山河c名扬四海,现在看见真人了,又是这样的一副病身子,禁不住心里一阵发酸,若不是竭力抑制,眼泪早就夺眶而出。 原来是弘化公主写好书信,转了几转,才送至将军府,拜托转交尚书府的雪雁。弘化公主初进宫,除了巧兰没有一个贴心的熟人,为了这封信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可怜的姐姐! 雪雁辞别了秦叔宝,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迫不及待地回房拆了书信。不知道姐姐在宫中如何,若有未了的心愿所托,那么她定当竭尽全力去办。 思念至极,不能述之以墨。一切安好,勿挂。 信中寥寥几句,分毫未提及委屈和不甘。放下信,雪雁秀眉紧蹙,姐姐就这样顺从和屈服了吗?她把薛仁贵给忘了吗?说到底,她还算幸运几分,是唯一能够晚年再回大唐的公主,并不像文成,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只是,再见薛仁贵,她还能不忘初心吗? 日子如流水,窗外不知何时细雨霏霏,雪雁茫然地看着小婉匆忙地收着晾晒的衣衫。 晨曦微露时,小婉就把她去年春天穿过的衣衫找出来了,说是让春风吹吹日头晒晒,穿在身上格外舒服。有好几件短袄和绫裙都短了c穿着也紧了,皱巴巴的,一如她蹉跎在这一千多年前的时空里左右为难,举步维艰,为自己,为念北。 富贵不过是镜花水月,人生在世非草木,之于自己,却只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天上有雨,地上有水,水活万物,故称雨水。雨水的起始点为坎九五,坎象征为水。” 东方先生不在,雪雁便自己温习所学之术。先生严厉警告她,堪舆切不可为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她的福祉,民以食为天,忧国忧民总不算错。 她放下笔记,支着腮帮看天井里细密的雨水顺着沟槽蜿蜒而下,前几日柔软的树枝上爆出的嫩芽已经变成细小的嫩叶,有风顺着廊子袭过,带来一阵泥土的气息。 转眼间春暖花开,穿越唐朝已经虚度二年了。佛诞日近在咫尺,柳氏的小女儿心悠终于平安降生。 这个妹妹怕是命好得宠的,父王给这个妹妹取字心悠,是取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意思。佳玉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取自于“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只怕当初“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不知父王为何给自己取字雪雁,雪雁这种白白的大鸟,不似其他的鸟类频换配偶,对爱情极为忠贞,是绝对的一夫一妻,然而终年迁徙奔波之命,危难来临的时候无处可依,无路可逃。雪雁无奈中唇边苦笑,这,不正是自己如今的写照吗? 心悠出生后的第三天,洗浴c赠洗儿钱c举行酒宴,洗三礼办得格外隆重。 厅中挂了祖宗的画像,为首的却不是李道宗的父亲李韶,而是李韶的堂兄唐高祖李渊。父王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才保得隆恩盛宠,亲朋满堂。 可见,世间的事情,除了道理之外,还有人情。 等到了洗浴的时辰,先皇画像高高在上,叔伯叔父朝堂大臣们无一虚席,把庭院挤得水泄不通。父王平时行事低调,此举会引得长孙之类的嫉妒得发狂了吧,不过离着历史上那个背运的年份还早,索性先不管了。 父王昂首阔步立于庭中,月娥端了金盆,给心悠洗了澡,洗完骄傲的抱给来道贺的弟兄们看,众人们则是捡了一些心灵手巧c耳聪目明c吉祥如意的话说给心悠听,一个个赠了洗儿钱的礼,阿娘在一旁回送了红包。 虽然讨厌柳氏,只因她妩媚,只因她欺侮阿娘,但和这个妹妹是无半分关系的。看着心悠洗浴过后粉嘟嘟的惹人爱,雪雁禁不住对她又喜欢了几分,探手轻触她笑脸,她似乎嘎嘎笑了两声,惹人乐不自支。 忽记起杨贵妃还曾给她年近五十的干儿子安禄山举办过洗三礼作为取乐,不晓得唐玄宗作为这个大胖孩的父辈是怎么抱娃的?雪雁忍不住翘起嘴角笑出了声。 小婉捧来了花花绿绿的虎头帽c虎头鞋c小衣衫c小帽子c小肚兜,乐呵呵地福了福身子道:“王妃快看,这么精细的女红,是咱们小姐亲自给二小姐做的。看这小老虎,眼睛c鼻子c耳朵和胡须样样齐全,二小姐长大了知道小姐这么疼她,肯定高兴。” 王妃摸着这些小东西,看了看雪雁,心生疼爱:“你出生的时候,你父王也是这样喜滋滋的,也是用那个金盆。多少年了,没见他这么高兴了。” 她那样高兴,可谁又知她不是感慨诞下雪雁之后多年并无所出,才使王爷膝下荒凉?雪雁轻轻搂住她的胳膊,撒娇道:“阿娘,再过一些时日,就有两小儿围着唤阿娘了,到时可别只顾妹妹不理儿了呢!” 王妃嗔怪地点了她的脑门笑而不语。心悠是庶出,按规矩是管王妃喊娘,只能唤柳氏作姨娘。父王抱着心悠眉眼俱笑,青青子吟悠悠我心,嫡出庶出并不妨碍他打心底里的喜欢。 这时管家过来报:“东宫传话太子要来捧场,酒宴恐要稍晚点待太子来了才开始。” 雪雁“咦”了一声想,太子也要来?是了,父王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李世民又素来会笼络人心,太子这是替他来的;再者说,厅堂里挂着先皇的画像呢,本是同根生,他们不来,岂不叫天下百姓笑话他们不敬祖宗,不亲弟兄,于当今圣上这是最忌讳的。 乌金西坠,尚未见太子人影。这时仆婢们端上了用面粉蒸的许多姹紫嫣红载歌载舞的面人,一一摆在诸多案几上,使得天井里更加五彩缤纷,仿佛好戏即刻开演。 小婉拽拽雪雁的袖子,朝门口努了努嘴。原是褚家父子来了。褚明远穿了身银灰的袍子,似乎长高了许多,紧紧跟着父亲身后孝顺拘束的样子,目光频频飘过来却不敢移动半步。等他们父子稍一分开,小婉低声道“过来了,他过来了。”接着便欲招呼,雪雁生生将她挪出去的半步瞪了回去,漠然无视地昂首唤着一个小仆婢吩咐她将手里的帕子换去。 不久,太子就带了吴王c晋王来了,三匹狮子骢挂着大红的鞍子,便是此刻琳琅满院也难掩蓬荜生辉之感。王府无男儿,李道宗忙携王妃与雪雁恭敬相迎。 太子李承乾满脸和气,雪雁小心地随着父王,小心地将视线从他的跛脚移开。父王和阿娘将三位皇子往正席引着。 雪雁不徐不缓地拉开距离跟在后面,不知哪个大胆的小声议论太子宫中养了一个美姿容善歌舞的太常乐人,更有大胆的露出太子好男风的言辞,刚出口就被在场的人吓住了:“长了几个脑袋,妄议太子!”再就是低声的嘀嘀咕咕。 雪雁心头紧缩,太子养了一个男僮同吃同住,虽满朝文武皆知,可万不要在此闹出什么风波来,再莫名其妙地牵连了父王。 正想着,李恪回头望了她一眼,一瞬的哀戚的神色里冒出一丝无言的明媚,顺他目光延伸至自己的头顶,她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头上簪的是与他恪袍子同色的紫芍药。 晋王则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咧开嘴笑笑:“妹妹今日美艳如天仙,就是清减了许多。身子都大好了吗?当归c黄氏还是要接着服些,益气养血。” 雪雁看了一眼吴王,笑着答道:“多谢挂怀,如今好多了。” 李恪唇线微泯,心里隐隐痛着。当归黄氏,益气养血,他们已经这样相熟了。她病的时候,他是想来的,只是脸上的面子抹不开,她又惯于挑衅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 若是她也这样笑着和他说话,他定会甘之如饴。可终究还是挑衅和不屑多了一些,如今在他的眼里更是不屑多过了挑衅。 晋王好像茫然不知他们的尴尬,只顾自亲切地和雪雁说笑着。 一束目光射过来,李恪侧头看去。褚明远只身疾步而来,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父亲离家前反复叮嘱,不准单独同李雪雁说话,尚书府的千金那种夜不归宿的事情绝不能同自己的儿子扯上什么瓜葛。 此刻有二位王爷呢,绝非单独说话! 太子和晋王都是长孙皇后的嫡亲,问候巴结的自然就多,相比之下,李恪落寞了许多。才和褚明远说没几句话,就有数位重臣争相与晋王寒暄,晋王无暇分身只好随着他们的亦步亦趋走向别处。 褚明远皱了皱眉头,生恐也被膏粱纨裦拉走了一般,脚上仿佛粘了一贴膏药不愿离开,便讪笑着对李恪道:“不知何时能再请教殿下的字。” “好,等空闲了,我摆好笔墨纸砚,备好香茶,再请吴王和公子的墨宝。”雪雁看李恪不冷不淡地哼着怕冷了场,毕竟是自家的喜事,略尽地主之谊还是应该的。 “你很喜欢写字么?再好的字都及不上父皇的字,配上母后的诗。”李恪的眼波平静,淡漠地轻扫着雪雁笑吟吟的脸。 褚明远不明就里,也不敢乱搭话。那边褚遂良正过来问了三殿下好,然后说这孩子还是不懂礼数,这么多叔父前辈,连个招呼也不打,好也不问,便躬着身子拉着褚明远走开了。 雪雁抬眼,看见他们走过去的方向正立着侃侃而谈的长孙无忌。 长孙皇后薨了,可圣上是重情义的人,长孙,还是权倾朝野。 收回目光,李恪正怅然地冲着自己刚才看的方向。这些日子没见,他似乎也憔悴了,只是李世民是不可能把这个江山给他的,安安分分做他的吴王,真的很好。 雪雁忽然冒出一种冲动,想适时地提醒提醒他,或许可免了那场血光之灾,这样一个眉清目善的俊朗男儿,若能安享余生子孙满堂,岂不是很好? 正想着,李恪已回转过脸来,看她发魔怔的样子,脸色淡了不能再淡,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雪雁僵在那里,是的,自己拒绝了他的表白,让他这个七尺男儿颜面扫光,可是自己却没有恶意,也绝不是他想的什么晋王c褚明远,反而是想帮他。 他对自己这种漠然的态度,让雪雁心生出道不尽的委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一路小跑到银杏树下,斜坐在秋千上垂泪。 等一肚子委屈顺着眼泪发泄够了,才兀自发现眼皮底下一双青绿的绣花鞋,青芽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她身侧。“王妃唤大小姐呢!”青芽倒是本分,有了二小姐立马将她唤作了大小姐。 雪雁来不及抹眼泪,霍地站起身:“怎么不早回我?”阿娘眼角眉梢时而流露出来的落寞雪雁记在心里,她绝不能因一些小事让外人或者下人们对阿娘说三道四。 “王妃说,让我好生照抚着大小姐,莫把大小姐累坏了,或者大小姐高兴地贪杯喝醉了。”青芽委屈地说。 “哦!”雪雁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天已经黑透,皓月当空,星星满天,苍穹幽幽似坠着宝石的幕布,地上依稀树影斑驳。 净面补妆再回席上时,酒过三巡,歌舞正兴。唐人最喜热闹,又不拘小节,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又热闹了一阵,太子才起身告辞。一个清秀的男僮来接他,举手投足之间甚是亲密,这恐怕就是那个称心了。太子自顾自地走了,在每个人的肚子里留下一大堆嫌疑和议论。 晋王好像还没有玩够。三岁就被封了王,又是长孙皇后的嫡亲,如今又被圣上亲自带在身边,他的年纪已经大可不必再由圣上带着,圣上那样说不过是对他的疼爱和对皇后的追思,怕别人欺负了这个没娘的孩子罢了。 可谁又敢欺负他呢?即便是那些有母妃宠着的儿子,又有哪一个比得他呢? 他仰着脸笑着,有些孩子气地央求着吴王说:“三哥,时辰还早,咱们又难得来这里,多玩会儿再回去!” 李恪拍拍他的肩头笑呵呵地说:“你做主,三哥听你的!今个各位叔父都在,咱们定要不醉不归!”他不反对晋王的主意,在大臣们看来是他的谦和,实际是称了他自己不想早回宫的心意。 人已经散去了一多半,女眷更是没有几个了,便是有,也无话可说。她坐在近处一张案几旁,若无其事地轻轻撩拨着茶碗盖子,从侧面瞧着李恪,他仿佛谈兴正浓,酒意正酣。 瞧着瞧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帕子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半张脸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李恪回过头来笑笑,借着起身去更衣不着痕迹地拾起帕子揣入怀中,走向假山那边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惺忪地睁开睡眼,已是晨曦微露。 这是穿越来之后第一个无梦的夜。伸伸懒腰慢慢想起来,昨日不是给心悠洗三礼的吗?只是略略吃了几碗酒,又没喝醉,怎会什么都不记得了?雪雁重重地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反正一觉醒来精神大振,索性出去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应是夜来微雨洗芳尘,青石路上的潮气还未散尽,此时风露清气与湿润的泥土味道在一起,分外怡人。 扶了扶耳边碎发,刚才她尝试着挽了一个温婉的发髻,随意套上一只花鬘,只因头发有些松散,才指尖轻轻一掠,随手折了一只满是骨朵的茉莉花枝斜斜地别住。唐初男女最喜簪花,此刻见路边的花茎被人纤手摘芳变得有些秃了,可见昨夜满园多少插花人。 小路九曲回肠,周围这样安逸,念北的脸庞和气息仿佛又变得清晰了。尽头瘦高的身影,清风拂来那人的笑容,似是念北欲张开的怀抱。这样早,这样无人的小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那一世她与念北相遇前,曾在寺里请过宝签,和尚只说,佛渡有缘人,若有相欠,必会再见。这一世,寺里的云起大师也对她说,佛渡有缘人,若有相欠,必会再见,只是后面又添了一句,万般带不走,只有业随身。 她琢磨不透这些话,只是执着地相信,他们的缘分到底是未散的。心里这样想着,脚下更是一刻也不得停歇,飞跑过去。 待气喘吁吁看清眼前人,雪雁不由一愣大觉尴尬,张口结舌怔在那里。 李恪乌发上的羊脂玉发簪在阳光下发着温润的光芒,少有的冰蓝色袍子,雅致竹叶花纹的滚边,腰间还是那枚不离不弃的玉佩。 这么早出现在别人的王府后院里散步?他这分明是换过了衣裳。 “见过吴王。好早”雪雁努力搜刮着脑海里可以寒暄的词语,在自家的地盘上,况且既然不想与这时空里的人有什么瓜葛,选择原谅也罢。 “你这样急着见我,我怎会不早来?”昨夜她睡得死死的唤也唤不醒,若不是自己助她那小仆婢一臂之力将她弄进书房,她现在哪里有这么精神? “认错了人罢了”乍起飞红的脸此刻更重新晕染了大片尴尬之色。 “认错了人?那你大清早的,是在这里等人?又是谁让你巴不得的跑上前来相见?”李恪收敛起笑意扬起眉毛,看来那小仆婢没有告诉她昨夜的事。唐朝虽开放,昨夜举动也鲁莽了些,总归是影响她的清明,不提也罢。 一连串的问题让人语塞,实话实说自是无人敢信,唐人就算爱幻想的了,却未必会相信穿越这回事。雪雁怔在那里,无言以对,只得呐呐道:“谁叫你身材窈窕,又站在阳光里。” 李恪先是一怔,接着一笑:“昨夜和弟弟喝得太乏了,竟醉在了府上,他倒是回宫了,扔下昏厥的三哥不管了。也幸亏得婶娘备下诸多客房,恪才得一席卧榻啊!”将他比作身材窈窕的女人,他不怒反喜真是怪人,且将留宿的事情说得煞有其事。脸皮真厚,谁酒宴上会随身带着替换的衣裳,还说不是预谋?只是堂堂皇子住在尚书府,这也太不靠谱了。确有客房也是备给远来之客的,打量他诚实又无辜的脸孔,雪雁一时无语。 “身子可大好了?”李恪信手拈来身边的一朵紫红的牡丹,上面的刺扎痛了他的手,他缩回手恨恨道了一句“不讨喜的牡丹!”本想摘芳送佳人,昨夜那群浪子真真可恶,眼前除了这扎手的俗色哪里还有什么芬芳? 雪雁一边心里骂他变色龙一边莞尔笑道:“花儿无罪吴王偏要来招惹,真被扎到了又怪花儿,吴王气量可是不小呢!对那侍弄花草的园丁来说,这牡丹岂能招惹?小心让人心里骂呢!” 李恪听出她指桑骂槐,虽然心里恼她千万遍,总归忍不住柔软相对:“我是真来道喜,顺路来看看你,不是来招惹什么牡丹的。”他也的确想像晋王一样和她谈笑风生,真的很想。 他身边的女人里,相惜的除了母妃便是清河和阿史那兰了,母妃只在意他的文韬武略,至于他的女人,仿佛有了阿史那兰的玉佩娘子就娶回家了一般。清河向来我行我素,只有她自求驸马的份哪里还轮到又男子去讨好她?而两小无猜的阿史那兰,自从渭水边一别,已经三年未见面了。 见他示弱,雪雁也不再纠缠,只是虚扶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蓓蕾,出神道:“从前有个王子遇见了一朵牡丹花,娇艳无比,他一见就爱上了,亲自细心地呵护它。他以为,这是一朵唯一的花,只有他的花园里才有。” 长安士女最喜斗花,也喜欢杜撰一些怪诞的故事,没想到她也如此有故事。李恪笑笑:“怎么会有这么又傻又笨的人?我可不信!”唉,既然想好好地和她说一回话,那就不得不一让再让就算屡屡上钩也认了罢!“后来呢,还不是发现自己很傻?” “后来,他终于发现处处是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因此,小王子很伤心。再后来,小王子终于明白,就算世上有再多花,但他的那一朵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那朵牡丹花,他亲自浇灌过,给它罩过花罩,用屏风保护过,除过它身上的毛虫,还倾听过它的怨艾和自诩,聆听过它的沉默” 李恪喃喃地自言自语:“真有这样的花吗?这样的王子倒是有的,一见就爱上了” “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有一朵花儿曾经这样彻底地为你开放过,在别人眼里骄傲的c任性的c自私的c讨厌的花儿,却只愿意开给你看。” “可是我没有遇到。倘使我遇到了,我也会穷我所能去呵护她。不知可有人愿做那朵花?”李恪黑宝石般的瞳孔因为充满了希翼而熠熠生辉。 这目光的力量比白羽箭还要可怕,雪雁她瞬间不假思索地瞥过脸去:“吴王说笑了,你的园子里花太多,只怕你一时分辨不出哪一朵是你要的,哪一朵又是想要你的。当一朵花儿枯萎了,还是会有别的花儿出现。” 李恪眸子里的光辉暗淡了,他带着失望喃喃地说:“只是,再也不是当初的那朵了。” 雪雁用手指缝托起一朵含苞欲放的粉色牡丹,太阳迎面照来。《小王子》这本书,她看的是英文版,凭着记忆借着翻译,只是细节之处做了修改,后面的事稍嫌冗长给删减了。 她自己便是小王子般的傻子,可她不悔。在她生命中走过的那个人,永远都独一无二。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c他爱喝的可乐c他喜欢的汉堡,他衬衣和鞋子的尺码原本平淡无奇的东西对她来说,每想念一次,她都感觉自己是那么的贪婪,就连臭袜子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 正出神,耳边响起李恪谦和的声音:“恪儿见过叔父。” 募地抬头,眼前何时竟来了一位翩翩男子,八尺有余,一拢白衣,玄文云袖,爽朗清举;旁边跟着一个皮肤瓷白十一c二岁的小姑娘,淡蓝色的大袖纱衫和李恪的衣裳倒是很相衬呢,宽松地披在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外面,看她青云髻上金玉蝴蝶旁簪了一朵露水未散尽的半开牡丹和手里提着的藤编花篮里满是自家园子里含苞待放的鲜花,雪雁微微地皱了皱眉。 李恪笑着拉过雪雁的手,就要一起见礼:“这是叔父,恪儿在巴蜀之地没少得叔父照拂。” 雪雁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羁绊,笑吟吟地福了身子,道:“叔父在上,侄儿雪雁有礼了。” 男子有深意地轮流看了李恪和雪雁,笑呵呵地道:“好,好这是小女月皎。”,月皎将花篮交给身边的小仆婢,向着二人盈盈一拜:“兄长c姐姐。”秋水流转,在李恪身上转了一圈又轻轻收回来,才随着男子去了。 雪雁疑惑地问:“这是哪位叔父?” 李恪看着他的背影道:“父皇的堂弟赵郡王李孝恭,经略巴蜀。从前战功赫赫,现在倒好,歌舞美人自娱自乐。” 雪雁惊呼:“啊原来是他!” “你又知道了!知道的还不少?”李恪撇撇嘴揶揄她。 雪雁怎能不知此人他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行第二的,论战功,可以和当今圣上抗衡。真人就在眼前,若不是双眼生威,真难想象他竟指挥过千军万马!他是个聪明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个道理他懂,功高震主祸患无穷他更懂。只有退出江湖,以歌舞为乐消磨意志才能给圣上一个心安,给自己一份身安。 看来,他也是昨夜未走的,真不知父王和阿娘怎么安排的这些贵客。这些人也是极为随意,粉簇簇的蔷薇,金樱子花c茉莉还有牡丹,不拘一格都跑到了他们的发上c衣衫c帽c腰带上。 雪雁嘴上是个不爱认输的,刚才就瞧见月皎目光在李恪身上恋恋不舍,见李恪揶揄她,她笑嘻嘻地回道:“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我思念心烦忧” 但,这一步棋她出错了。一只大胳膊钳住了她,热乎乎的气息吓得她瞥过脸闭紧了眼睛:“是有一个人让我思念让我烦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雪雁闭起眼挣扎,可他力气之大让人很难挣脱了钳制,不过倒是急中生智想起军训时擒敌拳一招,顺势借力拽过他的胳膊,用另一只胳膊肘撞了他的肚子一下。李恪“哎呦”地叫了一声,松开了手,雪雁飞快地逃走了。 大喘着气跑回到满庭芳,阿娘已坐在那里多时了,见她涨红了脸满是晶莹的汗珠,活像是挂了露珠的粉樱桃,嗔怪道:“又去哪里淘气了,身子才好些就不安生了。” 雪雁想着刚才的事情,脸更红了,小婉和青芽在屋角捂着嘴偷笑,她们的大小姐万事皆不愁,最学不会的就是循规蹈矩。 阿娘看着她的囧样抿着嘴笑了,替她扶正了头上的花鬘,慈爱地说:“快些坐下消消汗,吃点茶润一润,再换件衣裳。程知节和秦将军来了,昨个洗三礼你父王不得空与他们好好说话,今日正好聚一聚。” 程咬金和秦叔宝!雪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没等想好问什么,阿娘拍拍她的手嗔道:“别紧张。只因他们带了一双儿女,又都和你年纪相仿,你父王才唤你去。大家难得一起乐呵乐呵!” 雪雁听了心情轻松了许多。又让小婉找出了几件衣裙来换了,对着铜镜望望,早上自己梳头本来就技艺不精,再加上跑了一路,越发松散了,又重新净面补妆。 月娥最会梳头,本就讨喜的垂鬟分肖髻经她巧手后,雪雁越发显得少女娇俏。小婉搬出好几个银质掐丝鎏金嵌宝石首饰盒,透过镂空的缝隙,珠光宝气毫无掩饰地袭来,便是外面镶嵌的玛瑙和绿松石也黯淡了许多。 王妃笑着将其中一个打开,细数这件是过年时定制的,那件是御赐的司珍房出品,每年如此积攒下来,女儿家大了总要体体面面面才是,如今要见外客,虽无需太过排场总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雪雁听着心里觉得好笑,自己终日到处去,因为长安第一才女的名号,不靠谱的打扮早被长安名士定型了,如今要规规矩矩地,这不是有点欲盖弥彰吗?挑来挑去也没有合意的,可怎好叫阿娘伤心呢?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亮,眼前一支凤鸟卷草纹金钗,迦陵频伽鸟背生双翅捧花篮,惟妙惟肖,于是伸手取出道:“就这个罢?” 王妃的脸色慌乱了一瞬,瞪了小婉一眼,笑着接过金钗拿在手里,又从发间取下一支鸳鸯海棠纹玉簪比量道:“我说怎么不见这金钗了,这两支饰物可都是阿娘的陪嫁,怎么跑到你这来了?”一边拿眼色瞪着小婉,一边将金钗在雪雁乌发上比量“女儿家佩戴了有些老气呢!不如阿娘先替你收着,等你大些再用也不迟。” 这鸳鸯海棠纹玉簪分明是前几日月娥姐姐才从西市买回来的,说是王妃要洗三礼那日佩戴呢!小婉被瞪得又怕又傻,语无伦次地接了一句:“是呢!是呢!” 她死死盯着王妃手里的金钗,这只金钗是小姐十岁生辰时云居寺云起大师专程送来的,还说小姐有佛缘要小姐务必佩戴才是。小姐从不对首饰头面上心,可有王妃叮嘱,她作为贴身丫鬟自是记得牢牢的。 她明明记得这只金钗在小姐被马撞的前一日,也是打捞葫芦时掉进了水里,怎么怎么出现在了这匣子里?且王妃那含嗔带怒的眼神急切又诡异的说辞都是什么含义? 月娥见此王妃与小婉二人眉来眼去,自知这金钗是不能用的,忙笑着折了一只大朵牡丹又配了三小朵茉莉花,道:“王妃说得正是呢,小姐本来娇嫩,要配这鲜艳的花才好看。那日在河西郡主府中斗花,小姐不就是插了这几朵?当时惹得人人称奇呢!” 见几人都笑,雪雁笑得有些腼腆,她成天见的模样哪里和娇嫩二字搭边了?那日本是被阿娘连哄带骗无奈而去的,因此打扮了一个疲赖样又从满庭芳里随意折了几朵插在发间,因为全无珠饰倒也博得新意。 无益于在斗花宴上计较什么,反倒赢得了魁主。只是那些夫人小姐的话哪里有认真二字,不过说说罢了,月娥倒是记在心上了。 雪雁红着脸呐呐了一句:“月娥姐姐细心呢。” 全部收拾停当,扶了阿娘,才迈进厅堂一只脚,一位梳着飞仙髻立刻女孩站起身来,雪雁惊喜地叫道:“秦雨昭!是你?”纵是她换了好看的杏黄千水裙,簇新的粉缎子锦靴,雪雁也认得出来,她的发髻上正插着那只骨角钗呢! 那女孩也意外地欢喜,碎步上前:“好姐姐,没想到竟是你!” “还有我呢!”一个胖墩墩的少年摇晃着走过来,他的个字真高,高了雪雁足足一头还多,外衫之外还罩了一件胡服半袖,脖子上挂着一串说不清什么树枝桠做的东西。 雪雁和雨昭看着他,相视一下忍住笑:“是!还有你!” 程咬金的儿子果然如他,大大咧咧的,还是个自来熟。小儿女一见面便能玩到一起,几个大人都很高兴,感慨万千。从瓦岗寨到贞观之治,是啊,谁能不老呢? 三人很快相熟,绕道后院子里玩去了。等绕到那条青石路上,雪雁不由得住了住脚,又转念一想,他总不至于傻傻地杵在这里一直不走吧?于是一边笑自己多心,一边放心地跟着他俩往前走。 青石路的尽头,就是去年秋天新修好的池子了。桃李枝头早已褪去花蕾萌出了粒粒小果,仿佛玲珑的翡翠簪头。几只黄鹂的幼雏跟着它们的娘亲在枝叶上面飞来飞去,从高枝跳到低枝上,啾啾个不停,欢快极了。 雪雁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了两根柔软的新枝,将其中一根递给雨昭:“我在池子里养了好多鱼,待会儿把枝条伸到水里,鱼儿们就成群地围过来,可好看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好笑,明明都已经活过三十岁了,竟还有这样小孩子的玩心,再低头看看自己,确实还小,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雨昭应着接过树枝,朝远处道:“姐姐!亭子里有人了呢!” 雪雁这才恍惚地抬头,远远望见李恪和他的那个赵郡王叔父正坐在池边亭子里的石凳上说话,月皎则坐在亭下池沿的青石上,一边拨弄着水一边眼睛不离开李恪。 雪雁自我安慰着,还好,还好,他们没有看见,正绞尽脑汁想不出借口离开,没想到程处亮却认得这位赵郡王,欢喜地奔过去老远喊着:“叔父也在这里?” 赵郡王和李恪同时抬头,赵郡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又特意看了看雪雁,回头看了看李恪。李恪没有掩饰,接上他的目光,默认般地笑了笑。 程处亮走得飞快,雪雁快走两步拽住他小声道:“那少年是吴王呢!”程处亮愣住了,连连“嗷c嗷”了两声,才换了稳健的步子过去,先拜见了吴王c才又拜见了赵郡王。 看他外表雄壮,性情敦厚,该有的礼数却也一分不少。才松了口气,回头瞧见雨昭愣愣的眼神瞧着李恪,雪雁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在她耳边说:“妹妹别生气。这是当今的吴王殿下,论理我也该唤他一声哥哥。” 雨昭却并没生气,笑着拍了拍雪雁的胳膊,然后大大方方过去学着程处亮的样子:“吴王殿下有礼!赵郡王有礼!”二位都笑笑点头应着。 雪雁在他们之后行了一个常礼,便规矩地立在一边。赵郡王笑着唤来月皎见了哥哥姐姐,月皎一心想逗着池子里的鱼玩,才说了没几句话又要下石阶去。看雪雁打量月皎的眼神,李恪玩味地笑了笑,边起身拉住月皎的衣袖:“妹妹当心脚下才是!”,边扶她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阶。 赵郡王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程处亮放下手里的大树杈,他力气真大,一掰就能掰下来这么粗的大树杈。赵郡王看了看笑对他说:“你还真有当年咬金的影子!”雪雁扬起嘴角笑笑,这位叔父还真会说话,这算是夸赞还是勉人自励?不过程家父子倒真是形神俱像,也不算虚比浮词。 程处亮道:“叔父这么久没见侄儿,侄儿自然长高了。离开那巴蜀之地,侄儿也想叔父了,更想叔父的烤鱼。”雪雁和雨昭都笑了,哪有这么想人的,这不分明是嘴馋想吃的么?赵郡王也笑了,不过还是时时不着痕迹地望一眼自己不谙世事的女儿。 程处亮也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了:“父亲常念叨叔父,只因我淘气不肯带我出门。今日和秦叔叔再来看看心悠,才唤我一起玩耍。” 赵郡王意外地“哦”了一声,起身说:“这么久不见,我也想他们了,昨日匆忙你们玩吧,我去和他们叙叙旧。”又抬脚往池子沿上瞄了一下月皎,雪雁笑道:“叔父放心去吧,月皎和我们玩呢!”赵郡王笑着,眼睛里浮起一层雪雁看不懂的深意:“好,放心就好。” 三人赶紧恭敬地向他告辞,目送他飘飘洒洒风流倜傥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的拐弯。 随着“扑通”一声,池子沿上传来月皎的惊叫和李恪的大笑。原来是李恪故意吓她自己要掉进池子里了,原来竟是踩掉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殿下哥哥,你真坏!”月皎撒娇地喊着。李恪笑得更加大声,大得能一直传到亭子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亭子里的人果然听见了。第一个被吸引下去的是程处亮,雪雁望了一眼雨昭恋恋的眼神,大家都这么喜欢玩,自己再扭捏着就没意思了,这么多人,他能奈我何?于是捡起地上的两根柳条,拉了雨昭的手道:“走,咱们也去玩!” 几人蹲在池边逗鱼玩了半个时辰,雪雁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月皎一会儿一句“殿下哥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对她吃味,只是太肉麻,实在让人受不了。 程处亮则是把他那个大树杈伸进水里,鱼都被他引过去了,雨昭将手伸进水里不时地想摸摸那些小鱼。看似大家都有伙伴了,左了自己也是无事可做,就往远处看看风景。 “那边有人放纸鸢呢!”雪雁发现出了自家的后院,湛蓝天空里一只硕大的墨玉蝴蝶迎风起舞呢! 李道宗最会制纸鸢,表面是逗女儿开心,实际他可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他口中讲的多是军旅轶事,当年楚霸王被困垓下,韩信制纸鸢让张良乘坐,飞上天空高唱楚歌,瓦解楚营军心。雪雁听得多了,不免喜欢上了那纸鸢迎风而起呼呼的声响,有些豪迈,又有些悲壮。 如今清明过,热风起,鲜有放纸鸢的了。伴着隐隐渐大的节奏,分明有男女在踏歌,这边唱罢“士与女,方秉兰兮”那方又响起“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现” 唐人最是不羁,也最是骄傲,口中所歌便是心中所想。 春日大旱百姓祈雨,东市和西市就打起了擂台,这边彩楼两军相见醉琵琶,那边则是秦王破阵筚篥响。永不服输,是唐人最大的美德。只是这你侬我侬的大大方方却让几个正怀春的少年多少有些不自在,便是雨昭那样的豪爽女子,脸也渐红了起来。 “殿下哥哥,我也想放纸鸢!”月皎还真会撒娇,也就她那风流倜傥的爹能惯着他。不过雪雁还真想看看平时冷酷的吴王是怎样对付这样撒娇的女孩子的,于是嘴角笑着看着李恪。 令人更起鸡皮疙瘩的是,李恪,他温柔地望着月皎笑着说:“你想去咱们就去!” 这还是那个李恪吗?雪雁怀疑地摇了摇头。 程处亮有些迟疑,并不欢喜地叫着:“这有池子隔着呢,要是绕道再出后门去,一个时辰也不够吧?” 李恪“恩”了一声站起身来,指着池子西边道:“那不是浮桥?那浮桥尽头不是通着个小门?小门应该没有上锁的吧?雪雁?” 雪雁瞥了一眼那个所谓的小门,上次夜里约着和褚明远出去玩不就是走的那个小门,门外不远就是她靠着吹竹萧的那棵大树和那该死的唉,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 不过现在要是出那个小门的话,不走浮桥,恐怕要绕上一大圈。 “嗯?雪雁?”李恪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催问,加上月皎在一旁巧目盼兮的模样,雪雁不得不气呼呼地抛出夸张的一句:“出得去的!只是这浮桥没人敢走吧?就怕走着走着,会扑通一声” 雨昭愣了愣,姐姐竟敢顶撞殿下呢!不过这样的事情自己又不是没做过,虽是当时不知他身份,可若是再重来一次,恐怕她仍要不依不挠。军旅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月皎害怕地拽了拽李恪的衣袖低声柔弱道:“殿下哥哥,还是不去了吧,掉下去会淹死的!”李恪淡漠地看了一眼雪雁,柔声说:“别怕,有哥哥在,怕什么?”然后拉了她的手,几乎是半拖着她走在了那浮桥上。 浮桥上的铜铃有些生锈,这是当年李道宗怕雪雁贪玩或是有歹人通过这里入宅故意系上去做警报用的的。几人上了浮桥以后,颤颤巍巍的浮桥便叮铃作响,月皎的肩头几乎要靠在了李恪的肩头,李恪腾出拉着她的那只手,动作也改成扶住她的小臂,总算将两人亲密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雪雁不屑地笑笑,李恪啊李恪,你这又是激将法演戏给我看呢吗?只可惜你用心良苦,本小姐满不在乎啊!她撇了撇嘴没说话,自己的游泳成绩不错,掉在水里也不怕,便大着步子经过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程处亮倒是大方,拉了秦雨昭的手,说我扶着你。秦雨昭脸一红,小声说,我不怕,但是也没去挣脱,任由他拉着。 浮桥并不长,桥下池水青碧丰沛,一苇可航。五个人各自揣了小心思走着,很快就到了对岸。“门果然没锁。”李恪笑着望了一眼雪雁,雪雁假装没听见哼了一声闪在一边,看似在以礼给殿下让路,实际上她压根就忘不了那晚不归给她带来的身心伤害。 不过李恪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的激将法作用很大,他的父皇去韦贵妃那里的时候,母妃总是很幽怨又很满不在乎的样子 几人出得门去,果见远处人声鼎沸,只是歌舞将近,众人已渐渐散去。并未亲眼瞧见风靡一时的唐朝踏歌,雪雁心中略略怅然。自从来到这里,从前很喜欢的事也变得无趣,无爱同行,一切皆是无谓的风景。 三春已暮,河边一排并不整齐的树下青草茸茸,满地落央,又有成片的各色牡丹倚靡侧艳。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此言果不虚假。 除去雪雁四人都很兴奋。秦雨昭托着腮着迷地望着程处亮,他正天马行空地讲着打马球的技巧和妙趣。李恪时不时和他高声辩论着。这个程处亮倒有几分程咬金的气度,不巴结权贵,也怜惜弱小。 雪雁无意参与他们之间,落寞地望着成片的牡丹,一如她眉心与这季节毫不应景的莲花花钿。暖风迎面吹来,有怒放过的花瓣翩然落下,她恍惚拾起来掂在手心,花香仍旧浓郁,都说牡丹真国色,却无一株笑傲冬风里。 李恪却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对月皎更加殷勤,却不知自己意兴盎然的戏码落在她的眼里是那样索然无味。 少了最重要的观众,李恪的言语嬉笑也渐渐淡了下来,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她,月白色跳着银线的五幅裙,天水蓝织锦的对襟褂子,乌发上缀了花儿,就像那晚《镜花缘》里的百花仙子。 才这样一会儿功夫,她换了衣裳,也换了发式,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府上,才又重新梳妆打扮过吗?那么刚才,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点,才让她这样难过?李恪紧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好像有点后悔。 月皎的眼睛一直长在了李恪的身上,见他眼神在雪雁身上闪烁禁不住生气,为什么这殿下哥哥总是看着尚书府的大小姐,自己不好看吗?但看他又是亲热地和自己并肩而坐,离着雪雁远了些,又疑心自己想多了。 转了几回心思,月皎刚才还娇笑着的脸露出了不可支的疲倦,她捶着自己的胳膊说“殿下哥哥,月皎有些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秦雨昭也站起来歉意地对雪雁说:“姐姐,我也要回去了。父亲坐了这些时辰,我真有点担心,也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 李恪欲扬先抑的戏才开场,抑的效果很好,扬却来不及了,恐怕雪雁真的以为他真心示好月皎了吧?但此情此景,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为难地看着程处亮。 程处亮却偏偏盯着李恪腰间的那一枚墨玉眼睛发亮:“殿下,这就是殿下的那个阿史那兰郡主的凤凰涅槃啊,果然名不虚传!”见李恪并不回应,也自觉失言,便干笑着道:“好啊,殿下送月皎,我送雪雁和雨昭。” 李恪垂下头来,半沉着脸不说话。月皎倒是欣喜万分,羞红着脸拉着李恪的衣袖说:“处亮哥哥,雪雁姐姐,雨昭姐姐,那我们就先走了。” 程处亮一抱拳道:“殿下慢走!”李恪对程处亮点了点头,不顾他并不周全的礼法,不着痕迹地望望雪雁,沉着脸离开了。上了浮桥后,他没有扶着月皎,两个人离得有点远。叮当的铜铃声显得有些落寞。 等雪雁他们三个回到青石路上,李恪和月皎早已走得没了踪影。程处亮晃着刚才那根树杈,大着步子在前面走着。雨昭拉着雪雁的手,低声笑道:“姐姐,吴王殿下喜欢姐姐。” “别瞎说。”雪雁自己本来没有那份心思,可雨昭这么一说,她还是红了脸。 “我没瞎说。他对月皎好,都是气姐姐呢!我见他一边对月皎好,一边拿眼睛看着姐姐,这不是在乎姐姐是什么呢?” 雪雁扭头看了一眼浮桥,叹了一口气说:“别说了。我又不是个木头人。我倒是不讨厌他,但是也不代表我喜欢他。” 深谙历史并不是她故意疏离李恪的原因,即便他是未来的皇上,他们之间也绝无可能。除了念北,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另外一个男子情意绵绵,李恪,自然也不例外。 况且,那凤凰涅槃,那阿史那兰,也许才是李恪的情归处。 轩窗半掩着,圆月皎洁地挂在苍穹上,天空离着地面是这么的近,星星眨着眼睛,像有些悄悄话要说。 这一阵子一直是小婉和青芽两个人轮流值夜,今日轮到青芽。白天太累了,雪雁便要青芽帮她捶捶腿。青芽小心地捶着,她便安静地闭起了眼睛。 唉!青芽总是小心翼翼,对她躲躲闪闪,因此雪雁也想不到有什么知心话要和她说。不知道弘化公主在宫中是不是也正对着月亮叹气,思念着她的父亲和她的薛仁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因为有些背阴,别苑里紫昕池边上的丁香花此时才密密匝匝地迟开起来,紫色和白色的小花掺杂着,远远就能闻见丁香花的味道。 心悠出生之后,父王就把王府里重新规划了,她住云裳馆,心悠在柔荑堂。这样一来,二位小姐既谈不上归王妃也谈不上归姨娘,若是以嫡庶相论,到底还是偏着柳氏了。 王妃嘴上只说着,王爷疼爱心悠,这么小就单独赐了住处,其他的并不多说。 柳氏自然是放心不下柔荑堂的那些奶妈和管事的麼麽们,一天往那里跑个八百六十遍,住下是不能的,只因碍于王爷有话在先“王妃和梦娘就不要在那里过夜了,免得太过劳累,也扰得心悠睡不好。” 云裳馆的风景别致,成就了一片小天地,花自开,我自赏,清风自来。便是洒脱如雨昭,在这里也爱花如狂。 小婉说,这里本是一汪小湖,因着王爷是在任城的丁香树下结识王妃,王妃又素来爱丁香,任城的别苑里满是丁香花。搬来这长安城,王妃思乡心切,于是王爷就命人在湖周围栽满了丁香。 雪雁怔怔地望着成片的紫色,记起小时候,自家的院子后窗外就栽了几株丁香,她常偷偷拿了家里最好看的线,把这小朵的丁香花一朵一朵地串起来。那时总是虔诚地希翼着,终有一人会与自己“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 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拿了阿娘刚缝的碧绿色镶着蓝边的锻布垫子坐在湖边上,香气熏得人懒洋洋的恹恹欲睡,索性这里也没有外人,干脆仰面躺下。 柔柔的风声在丁香花丛里小声地唱着歌,讲述着缠绵的心事。 李恪那只墨玉果真有点来历,凤凰涅槃,好悲壮好诡异的名字啊!雪雁用手指拨弄着地上绿油油的草叶。 她和念北,难道就这样一声叹息两两相望烟雨里? 远处小婉和青芽正陪着雨昭做着那日一样的墨玉蝴蝶纸鸢。上次程处亮说他自己马球技术精湛,又最会放纸鸢,雪雁和雨昭就取笑他爱吹嘘,他拍着胸脯说只要她们能做出来,他就一定能放到天上飞得最高。 一阵欢笑传来,原来是蝴蝶已飞在了飘着几丝云彩的天上。 小婉和青芽今日同穿自己设计的青色半臂淡绿罗裙,丫鬟髻上特意簪了几小朵牡丹,虽是绢花却也动人。 让人禁不住念起“红娘仰脸看光影,青衣俯首画风筝”,她们认真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仿佛那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积蓄。 只是,这样快乐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现在已经是贞观十一年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十四岁了,离着远嫁吐蕃不远了吧?眼前的光景仿佛一袭美丽的泡沫,随时都会破裂。 暖风渐小,纸鸢失去托举之力,从天上滑落了下来。雨昭又和小婉嬉笑了几回仿佛尽兴了,才坐回雪雁身边,笑问:“姐姐在想什么?小婉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雪雁也坐起来收了思绪,看向雨昭:“知道你像个侠客,喜欢独来独往的,总是身边有人陪着才方便些。” 雨昭半笑着低眉揉着衣角,似在掩饰着什么。 雪雁“咦”了一声将身子探过去:“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不够爽快!你当我是姐姐的话,为难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雨昭似是感动浑身激灵了一下,说:“我的青衣也好,就像小婉那样好,是从小侍奉我的。我留了他照顾父亲。旁人,我不能放心。” “妹妹孝顺,秦叔叔也算有福了。”雪雁推测秦叔宝现在的境遇,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他虽贵为大将军,但是身子每况愈下,下人里头自然有许多趋炎附势的,私下里四处寻着新主子,秦叔宝豪气了一辈子,眼里容不得沙子,把那些个不忠之人都给遣散了,府里也冷清了许多。 “小时候,父亲从不给我过生辰,玩伴们也笑我是没娘的野孩子。为此,我哭过c闹过,七岁那年更听信了奸人的话离家出走,父亲找了我好久,才在林子里找到我。”雨昭缩起腿来用手抚摸着脚上的绣履。每次见她,衣不常换鞋子却常新。 看电视剧,雪雁只知道秦叔宝有一个挚爱的女子,后来死了,他未再娶。但更详细的,就不知道了,再者说,电视剧里的也不一定靠谱。 “那天开始我才知道,父亲战事中失去了他最爱的妻,而我,是父亲奔丧路上捡来的孩子。父亲怕想起她受的那种煎熬,因此从不给我过生辰,况且,也真的不知道我是哪一天出生的。”雨昭紫色的绣履上跑着一只小蚂蚁,她将手掌伸开接住,又随它顺着她细长的指尖跑进了草丛里。 雪雁小心地问着:“那秦叔叔一直没有再娶吗?他如今身子可越来越弱了” “父亲忘不掉她。这一生的艰辛,最后换来了什么?圣上也曾赞誉父亲不恤妻子来归唐,可不知这藏着七尺男儿多少伤心事。况且,父亲绝不是那依功造过兴风作浪之人。”雨昭有点愤愤地说。 “嘘”雪雁竖起右手食指放到唇上,低声道:“妹妹可不许胡乱褒贬当朝啊!” “姐姐,这里并无外人,难道姐姐会出卖了我?”雨昭对人总是怀着宽泛的戒备之心,但对这个半路得来的姐姐却信任至极。 “我不会出卖你,小婉也不会。”雪雁扭头看了一眼在那里默默收拾素绢的青芽,“青芽是个老实的,但我却不敢说自己对她是了解的。她不爱说话,也就难露出端倪让别人去揣测。” 阿娘说,青芽是在斋戒日自动上门求做仆婢的,因其状可怜又无处可去,阿娘宅心仁厚,用雪雁的话形容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怎能不收留她? 雪雁却总觉得可疑,以先生所传相面的话,青芽虽福薄,却阴骘纹见于喉间,主生贵子是进宫的命。虽对自己所学全无把握,警觉一些总是好的。 雨昭笑了笑,倒也不是格外担心自己的话给走漏了出去。她就是个直爽的性格,要让她把一句话拐上三拐再说出来,她情愿不说。秦叔宝经常出征在外,委屈于她已算家常便饭。每逢于此,她便会去山林子里转上三天三夜不出来,倒也不害怕,竟然还学会了打猎。 “不知阿史那兰是不是吴王殿下的青梅竹马呢?”雨昭侧着脑袋诡异地笑着。 “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吴王殿下风流倜傥,姐姐就一点也没有动心?”秦雨昭撇撇嘴。 “他那么好,你为何不动心?”雪雁气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这事情怎么还撇不清了呢? “” “姐姐若是不喜欢吴王殿下,可有喜欢的人?” 姐妹两个并躺在草地上,雪雁无语,侧脸看看雨昭,她今日用绯红的花彩蜜点了唇,眉心镶了桃花钿,一副乖巧模样。于是打趣她:“妹妹有了。从前英姿飒爽的装扮,如今都换回了女儿妆。”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雨昭脸色更加绯红顾左右而言他:“唉,我也是个不爱脂粉的。别说父亲不要我装扮时世妆,就是父亲不闻不问,我也不会把一张好好地脸绘上八字眉。” 此时的唐朝,包容开放,是古代女子鲜有的扬眉时代,她们不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是“女容者,为悦己”。长安城里早已不拘一格戎衣倾城,男女同服也无禁忌,更何况仕女在脸上描绘的绵长春天?都说唐女善妒,看来雨昭也不例外呢。 雪雁揶揄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来说了半天,这还是处亮兄的错。”上次程处亮说有场打马球的比赛,拉了雪雁和雨昭去看,雨昭女儿家羞涩地去了,却碰上程处亮亲热地和一个小胡女切磋球艺。那小胡女确实画了八字眉,不过这在双眉会语,小山争艳的唐朝真的不值一提。 雨昭没有否认,负气地撅起了嘴,仿佛又回到了当天。 雪雁只好故意提起程处亮吃猪蹄的糗事。想起昨日想替雨昭测测姻缘,结果却失手打翻了一盆凌波仙子,这有着玉面婵娟之称的水仙花尽数折损在地上,悲惨至极。想着是个不好的兆头,因此她昨日未做任何堪舆之事,也再不敢以雨昭起卦。 她喜欢替身边的人起卦,借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检验自己本事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小坤子在西市买画材时会丢了银子,月娥今日会得双份月利,二管家会挨大板子揍,这些都准了。唯有青芽煮茶时会将新鞋烧个洞却未应验,因为今日煮茶的是小婉。 雨昭想起他胖胖的手抓着猪蹄大口地啃着,脸红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倒是白瞎了处亮这二字了”为他喜为他悲,总是心系一人的最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小婉新描了一只红艳艳的大鲤鱼风筝,拿来给雪雁看。雪雁笑她:“小婉,你怎么把红烧好了的鲤鱼给放到天上去呢?” 小婉摸索着怀里的大鲤鱼夸张地道:“小姐一会儿功夫叹气好几次,大鲤鱼臊红了脸,给小姐逗乐子呢!” 小姐丢了金钗,又被马撞,醒来以后就有点不一样了。小姐看样子一点也记不起金钗的事情了! 金钗是何时回到府中的? 又是怎样到了那匣子里? 王妃为何不将金钗还给小姐呢? 是怕小姐受了刺激吧? 可为什么小姐又背着王妃偷偷地去见云起大师呢? 云起大师难道没有告诉小姐金钗的事情吗? 想起那日王妃的眼神,小婉不寒而栗。 算了,不想也罢。自己已是万般幸运了,得了王爷王妃这样的好主子,又有小姐和亲生姐姐一般待承。 这是天大的造化了。只要小姐太太平平的,别的也管不了许多了。 见小婉杵在那里,雪雁应景地笑了起来,这丫鬟对自己尽心尽意,无时不刻不体贴,可不能拂了她的心意。 纵使,她舍不得的那个人和那些回忆,放不下的那些不安和牵挂,一遍遍地扎疼着自己,直到遍体鳞伤。 前途未卜的命运已然多戕,万般带不走,只有业随身,云起大师怜悯的目光永远是她心头的一道伤,而仙风道骨的东方先生又不肯救她,所谓天法自然或许只是听天由命的另外一种解释吧。 二位能看透她身世的人都不透天机,难道她也如唐玄奘般,听佛讲经时打了盹才被贬下凡间修炼的? 这样想着,不禁苦笑了起来,哪有这样高估自己的?将无奈说成是磨炼。 这一世的她,虽仍心向菩提树,却已迷却来时路。 程处亮说吴王殿下约他打马球,他就来请雪雁和雨昭去看着玩,说好在宫墙外的西北角碰面。雨昭欣然同意,雪雁也就不好意思推辞了。 时光浓淡相宜,人心远近相安,这样的日子谁不想呢?又况且,雨昭对程处亮心仪已久,情窦早开。 时辰还早,打马球的人未来,她们已经巴巴地等了些时候了。 雨昭悄悄打开包袱给雪雁看,里面竟是一双大大的草鞋,能把草鞋织得纤如绫毂,细韧的草丝里藏了女儿家多少心思。 雪雁也心事重重,想着厚上脸皮央求李恪给想办法见上弘化公主一面,无论如何他也是三殿下,只要肯帮忙总能想到主意的。 两人从晨曦微凉等到日头渐高,再到天上彤云密布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还是不见吴王和程处亮的影子。 雨下个不停,她们也不敢走远了,又没带丫鬟,等会儿吴王和程处亮来了会找不到她们。出来时没带伞,如今下雨了只能在光溜溜的城墙下干淋着。 雪雁攥了攥自己的衣角,都能拧出水来了,浑身湿漉漉的身子开始发冷,她瞄了一眼雨昭,央求道:“咱们抖开包袱披一披?” 雨昭却护紧了怀里的东西说:“没事,一会儿雨就停了。” 唉,又是一个痴情的种子,雪雁心里叹着,只怕是痴情总被多情误啊! 雨一直也没有停,两副皮囊已经湿得透透的了,远处才传来急急的马蹄声。 雪雁擦了一把脸上和眼皮上的雨水,才看清共乘一骑的两个人,前面的是程处亮,后面坐着小胡女,手里还提着打马球的鞠杖,大概马停得太急,小胡女结结实实地趴在了程处亮的背上。 啪嗒一声,包袱掉在了地上的泥水里的声音。 雪雁回头看了一眼雨昭,那双玻璃乌珠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她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又往程处亮身后看了看,李恪没在后面,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问:“怎么才来?我们冻僵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程处亮垂头丧气地跳下了马,只剩那个小胡女在马上懵懂地望着他们。“哪儿是我一个人?这马上不是还有一个?吴王殿下来不了了!今日早朝,有人弹劾吴王与乳母的儿子阿乔赌钱,圣上气得要罢了吴王的官。六殿下蜀悼王抱住圣上大哭,其他殿下也跟着求情,圣上这才说让他停止官职,禁足长安城。” “是谁?谁弹劾的?”雪雁震惊,吴王不过是赌钱,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罪就要被罢免,她也替他抱不公平。六殿下是李恪一母同胞,史书上说他很混账,看来他还是有心的,知道为自己的亲哥哥求情,其他的兄弟求情,怕都是做给圣上和众臣们看的。 “我也不知道啊!哎”程处亮望着雪雁身后叫起来,雪雁扭头,雨昭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只剩下她当成宝贝似的包袱躺在稀泥里。 “你回吧!我去看雨昭!”雪雁看了看马背上的小胡女,对程处亮喊了一句,就跑进了密密的雨里追赶着,边跑边想,也不知圣上在下这道圣旨时,内心是怎样的煎熬或是气恼,那些冠冕堂皇传颂千古的话语,也许并不是他的真心话,又或者,圣上本就不喜这个儿子,借此排挤他。 反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远见雨昭跑进了将军府,想着她也就是气恼,回了家最起码人身安全了,就没有再跟着,自己转身跑回了王府。 脱下了湿漉漉的衣服,泡了个热水澡,丁香不是白种的,用它来泡澡——浑身的淡雅清香也是惬意的,就这样躺在洒满丁香的大木桶里,雪雁闭着眼睛呆了二个时辰还不愿意出来,青芽一遍又一遍地加水,也不敢催促。 直到小婉推门进来,说是雨昭的贴身丫鬟来了,看着神色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才匆匆擦干身子回了房间。 青衣抱着伞,估计是一路踩在水洼里小跑,裤管早已湿透,见到雪雁出来,眼泪汪汪地求救:“小姐一回家就哭着躺下了,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发热,叫也不醒。” 雪雁一惊,看着她临走的那样子的确不放心,以为她也就是气极了,过会儿子就慢慢好了,没想到变得这么严重:“可请了大夫?” “怕将军知道了担心,再加重了病情,我悄悄请了大夫,也开了药方。大夫说小姐是长期郁思盘结,再淋了大雨,急火攻心,怕一下子好不了。” 青衣说着,冷不防地跪下:“雪雁小姐,我家小姐就和雪雁小姐最要好,青衣冒昧地来求雪雁小姐,雪雁小姐,救救我们家小姐吧,青衣实在看不得府上相依为命的将军和小姐都病着,小姐病了,谁又来管将军呢” 扶起青衣,雪雁又急又愁。长安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将军府再不得势,名医还是请得起的,再说,这大夫诊断也的确对症。“走!这就去看看!”也不顾小婉在后面喊她带伞,一面心疼着雨昭,一面急急地拉了青衣跑出去。 雨昭果然发着烧,说着胡话,昏睡不醒。秦叔宝正在给她拽好略厚的湖绿色牡丹绣花锦被,被面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惨白。 “将军,奴”看来秦叔宝已经知道了,青衣露出几分怯怯,额头滢滢冒汗。 “不怪你。”秦叔宝温和地说着,递给雪雁一个碧色绒布绣金线团蒲让她靠着坐下,看了看青衣湿漉漉的裤管,略皱了皱眉,又转头喊来管家照着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 府里下人甚少,看他们父女如今光景真让人心酸极了。屋内光线黯淡,看不出雪雁的脸上骤雨般地倾斜了成串的泪珠。她巴不得自己有仙术,便是巫术也好,挥挥手便能让雨昭醒过来。 忽记起东方先生所授《黄帝内经》有一种巫术,又被称为祝由之术。祝由曾经是轩辕黄帝所赐的一个官名,祝由术包括中草药在内的,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 本就被大雨浇了一场,再被气昏了头,以雨昭的性子,不病才怪。风寒c邪气c外加心病,也许祝由术能起到一些作用。沉思了一会儿,雪雁做了果断的决定:“青衣,取纸笔来。” 青衣想不出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把纸笔取来了。 雪雁又站起来对秦叔宝说:“秦叔叔,雪雁想借书房一用。” 书房重地,怎能借给外人独自使用?但秦叔宝连想都没想就回答:“可以。在那边,青衣带你过去。” 一个时辰,雪雁拿着画好的符出来了。她只是凭着印象,画了一张又一张,最后一张,果然比较像了。秦叔宝看着符愣住了,说:“雪雁,你这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人食天地之气以生,内伤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外伤于风寒暑湿燥火六淫所以得病。雨昭被大雨淋湿,加上生了急气。我我得先生真传祝由术,可以治好雨昭的病。”雪雁故意把自己的本事夸大了,使秦叔宝相信,才能营造这种氛围,雨昭才能快些好。 唐人极信堪舆c巫术这些,东方先生又大名鼎鼎,因此雪雁这样说,秦叔宝也深信不疑。 “秦叔叔,还有一事”雪雁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事情的起因,若是不说,得不到他的配合,这祝由术就没法再进行下去。 “但说无妨。”秦叔宝的足够信任宛若昔日秦叔宝在电视剧的形象,让雪雁心里涌起暖暖的感动,亦更加怜惜他目前的境遇。 “雨昭淋雨了是不假,主要是因为程公子他他的事情被气到了,雪雁不能确定雨昭的心思,也只是妄猜,还请叔叔别去问雨昭。”雪雁犹豫了一下,一口气说完。 “程公子?处亮?”秦叔宝疑惑地问“何时的事情?” 雪雁答着:“并不十分确定。这祝由术还需要程公子帮忙,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来了,雨昭就好了八分。因此还请叔叔答应程公子进雨昭的房间片刻。” 习武之人并不受繁文缛节牵累,秦叔宝犹豫片刻,点头算是答应了。雪雁一俯身回道:“那请叔叔暂时看好雨昭,雪雁去把程公子请来。”秦叔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出来得急,到了程府细雨还是下个不停,雪雁觉得浑身一阵阵地发冷,望着兽嘴衔环和满大门铜头乳钉发怵,她这女儿身该怎么进程府?为难之际,程处亮怀里挂着酒壶,拎着打马球的鞠杖,正一摇一晃地走来。 “我原以为半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你也当有所长进,原来不外如是啊。”雪雁一阵冷笑,气病了人还跟没事人一样四处闲逛。 “嗯,嗯什么事?”程处亮被他笑傻了。 “雨昭病了!被你气病了!” 程处亮大笑,“雪雁,就知道你爱玩,也不能开这种玩笑,我又没干什么,怎么就把她气病了。刚才她不是还好好的?” 看他不开化的样子,看来只有当头一棒点醒他,不然让他开窍是够呛的了:“你看她那样子是好好的?回去就病了!雨昭心里惦记着你,你却惦记着那个小胡女,既是叫上我们,又偏偏叫上那个小胡女。这下好了,雨昭淋了雨,又气出了病,现昏迷着!你说该怎么办?” 程处亮又气又急,不断用手摸着他那树枝桠串着的链子:“这,这和我能有什么什么小胡女,她叫狄辛,是我刚认下的妹妹。她家里今日有个斗鸭大会,听说有人要重金买去今日花魁做贡鸭,我想打完了马球带你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妹妹?”雪雁的眼睛一亮:“果真如此吗?那也是你的错,妹妹也不能就抱着你呀?好好的一个女儿家,看被你折磨的!” “什么时候抱着我了?本来我对狄辛没有你们想的那种意思,可是你们偏要做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那我干脆如了你们的愿,怎么样,满意了?”看看,他还是个倔脾气,不认错。 “别!别!”雪雁拦着:“我只是叫你假装认个错,等雨昭的气结散了,病好了,再慢慢和她解释。你也不忍心天天叫你哥哥的雨昭一直病着吧?” 程处亮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可好好和她解释!”接着又嘟囔了一句:“早知道我就该把她追回来,可那时候情景,哪里追的上?” 话虽说得理直气壮,但程处亮还是有点心虚,自认同雨昭青梅竹马,说话做事可以大大咧咧无所顾忌c天马行空,被雪雁点了一下,他有点明白了,但是他不愿意想明白,他唯独喜欢闲云野鹤来去自由的日子,至于娶妻生子,他觉得是那么遥远的一件事,再说他的大哥都还没有说亲,他急什么呢? 心中忐忑着进了将军府,程处亮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秦将军和父亲是世交,如今他不小心伤了雨昭,纵使说到最后不是他的错,父亲和秦叔叔那里多少也会有些尴尬。自打进了院子,惶恐不安都写在了脸上,不留神被天井里的石凳子绊了一下,扑在上面,好不狼狈。 秦叔宝侠义心肠,见程处亮那副样子笑了一下:“处亮,你还真有咬金当年的样子。你父可好?”雪雁眼中热泪一滚,撇过头去。惊慌爬起来的程处亮,此时也松了一大口气,咧开嘴笑了笑:“父亲安好。我先去看看雨昭。” “小姐!小姐!”青衣依着雪雁早先教好她的话,小声不停地唤着雨昭,待她眼皮略略颤动,青衣又在她耳边说:“程公子知道你病了,送来了参汤。” 雨昭的睫毛眨了眨,眼角流出一串泪珠。 雪雁对程处亮使了使眼色,可有秦叔宝在场,那样的话他说不出来。雪雁恨恨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程处亮呲牙咧嘴没有叫出来,在雪雁的瞪视下无奈往榻前凑了凑,抖了抖手里的符:“雨昭妹妹,别气了,都是我的错。你看,这道符待会儿化开了,咱俩各喝下一半,以后就再也不会吵架了。” 雨昭似乎气得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眼角又流出了眼泪,但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雪雁又看了青衣一眼。青衣忙大声叫道:“公子,我要化符去了,请先再这符上滴一滴血才行。” 程处亮接过青衣手里的刀子还真不含糊,在手指上拉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把血滴在了符上。青衣又拿着符到床前叫着“小姐,你看看这符!” 雨昭微微睁开了眼,又虚弱地合上了。青衣片刻端了两碗汤回来,一碗给了程处亮喝了,又用银羹喂了雨昭,喝到最后一口,雨昭被呛到了,青衣赶紧把她扶着半坐着才顺过气来,虚弱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就算好了大半儿了,秦叔宝叹了口气,悄悄出了房间。雪雁拉着青衣出来嘱咐说,大夫开的方子还是要去抓药,要按时喝,这个“化符”汤清晨和午时各喝一碗。青衣点头应了。雪雁又笑着指着红枣姜汤嘱咐一句,这是化符纸的汤水,别说错了,就说程公子也每日喝着呢!青衣忙点头应下。 雨好不容易停歇了,只是黄昏的清风微凉,雪雁一路疾走回家后,才发觉后背出了黏湿的汗。一天的疲惫,已经让她不愿再去冲洗一遍,干脆脱了绣履,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醒来时发现自己盖了厚厚的好几层被子,却还是觉得手凉脚冷,浑身发抖,像躺在一个冰窟窿里。喊来小婉喝了几口水,雪雁略抬了抬眼皮说:“去请周大夫吧!我浑身发热,怕是受了风寒了。” 小婉把被子给她往上拽了拽,慌里慌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你的头真是发烫,不如小姐快说了方子,奴抓了药给你喝岂不是更快?” 雪雁看了她一眼,无力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傻!医者不自医。再说我那三脚猫的功夫雨昭是情志病,不一样快去吧”言毕,她突然觉得身上忽地热浪汹涌,才掀开被子一会儿,又忽地冰冷如窖,一阵眩晕。 小婉赶紧住嘴跑出去。周大夫来的倒是快,青芽才去回禀了王妃,王妃就急急赶来了,门口正碰上周大夫。来的次数多了,也少了那些虚礼,诊完脉又施了一针,周大夫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王妃用眼神看了看周大夫。周大夫说:“小姐还是要好好补补身子才是。从浅表看,这是受了风寒,喝些药就会好了,但似乎旧疾未去根,气血两亏,才导致时常浑身乏力。” 王妃追问:“那如何是好?” 此女岁聪慧,可这具身体和灵魂想必还未融为一体,因此她驾驭起来仍旧有些吃力。东方师兄交代,务必打开她的穴位方能血气上涌,可这样的话怎好跟王妃讲? 周大夫略一迟疑道:“方才老夫已为小姐施针,想必浊气c寒气排尽,再补以当归c人参,持续一年不间断,便可痊愈。凡事都看好处,总之,切记,情极百病生,情舒百病除。” 王妃扶着额头,疑惑地看着榻上的雪雁。小小年纪,衣食不缺,平日里生气也是有的,但总不至于伤了身子。 但还是口中应着,请周大夫开了方子,着月娥送了诊金和赏钱。 雪雁嘴角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阿娘多宽心,儿只是担心雨昭累病了,哪来的什么忧思呢?若说有,便是住得离着阿娘远了些,这云裳馆的吃食c糕点都及不上阿娘那里的!” 王妃无奈地笑了:“你呀,有什么事情就要和阿娘说,你父王对你管得严了些,可他对你和心悠是一样疼的。再过个几年,你也要嫁人了”说着泪就要掉下来了。 雪雁伸出一只胳膊,笑着哄她:“世道虽如此,可儿还愿意在家里陪着阿娘。儿有多不舍,多牵挂” 是的,这个世界给她的总是浅尝辄止,需要她去念着的,太多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又一连数日喝了加了当归c人参的鸡汤,觉得气色好多了,浑身有了一点力气,最起码可以在她的云裳馆里随处走走了。 天气好的日子又让小婉去看了雨昭,回来说,雨昭已经下地在天井里练习射箭了,雪雁摇摇头叹着:“看来,常打猎的身子骨就是好得快!” 然而自己,也就只能躲在满庭芳里练练字c临临经帖。持续不过一个时辰,手腕就开始酸疼,难以集中精力了,要说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许多繁体字,以前只是看着认识写起来却不容易,总要拿出书来假装引经据典,实则是照猫画虎。 这一折腾竟也会写很多了,看来古话说的不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雪雁满意地搁了笔,推开窗子,满屋子的金光璀璨,射的眼睛微微的疼。 再睁开眼睛,李恪居然站在窗前,朝她微微笑着。 雪雁使劲揉眼睛,李恪说:“你没看错。害你们淋雨生了病,我来看看你。”雪雁脑子里有足足十秒钟的空白,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怎么?病了一场,脑子坏了?也不请我进去?”李恪在窗外盯着她的眼睛看。 雪雁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才想起来,他被罢了官还能来看自己,看来心情好些了。 “小婉说你日日在书房练字,可有什么长进?”李恪随手拿起罗汉床中央凭几上的纸看着,雪雁快走几步想抢在手里,可被李恪高高地扬起,怎么够也够不到。 李恪咧开嘴角纵声大笑仿佛无数朵小小的金莲花在空气中竞相散开:“写了还怕人看?” 雪雁脸上泛起红晕:“吴王在尚书府什么时候都有了内应了。”倒真是怕他看见,那字可不是写给他的。 李恪收敛起笑声,嘴角上扬着折起那纸,双手擎着往她怀里一塞,哄着她一般地:“好啦!我前日来,小婉说你身子还未痊愈,日日练字解忧思呢!我也就没来打搅。说说看,你有什么忧思?可是想我了?” 其实吴王真的也还不算坏,只有两样,一样持之以恒的自作多情,一样阴晴不定变化多端,只是这两样最叫她受不了。 他人不坏,雪雁自不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毕竟朋友还是要做的,因此佯怒着瞪了他一眼:“呸!吴王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已经不是吴王了!”李恪淡然地叹了口气。 雪雁有点懊悔,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看着他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装出来的。 “看看,能不能入得你的眼?”李恪说着,从怀里掏出半尺素绢,随着淡淡香气徐徐而来一片西府海棠映入眼帘,峭立的树干伸出婀娜的枝丫,朵朵海棠粉白相间地开着。 李恪只是随手画画吧?雪雁敷衍着自己,心里却想着“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虽说唐伯虎还未出生,可雪雁的脸却红了好大一阵才艰难地称赞道:“很好,多谢了!” “你要谢我的恐怕不止这一件。”从一进来,李恪就一直淡淡笑着。 小婉和青芽很识趣,早就躲得书房远远的。雪雁亲自给李恪添着茶,边添茶边琢磨,用探究的眼神望着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要谢谢他的事情。 李恪也不再绕弯子,接过茶碗的手有意无意间碰触到雪雁的手指:“黄昏的时候,你的那位姐姐会来母妃的碧霄宫里,陪母妃诵经。” 雪雁惊讶地望着他,难为他总是留心她身边的事情,她喜欢的东西,对她的事情,只要是他能办到的,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可是,她竟要负了他了! 李恪站起来,围着案几走了半圈,站在雪雁的对面:“在母妃那里,你们多有拘束。我会借着探望母妃的名义碰巧遇见她,带她来我的府里。” 一瞬间的暖流激遍全身,眼眶一阵湿热,突如其来的喜悦包围了雪雁,她感动得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他,安排的这样周到体贴,她,却无以为报。 直到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她才缓过劲来,红着脸推开他,太激动了的后果就是她忘记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虽然唐朝还是有些开放的。 “我想姐姐。”梨花带雨的样子有点让人忍俊不禁,李恪抬手替他拭去了泪,人畜无害地笑着说:“知道了,你想姐姐。可我新做的袍子,也被你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抹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啦!大不了我新做一件还给你!”话一出口,便又几分后悔,做衣服,自己是不怕的,所以才急着许诺得这么快。可是,自己给他做衣服,这怕又要增加了多少误会。 看着他转看窗外的笑脸,似乎并未当真的样子,雪雁的心放了下来。 “那我呢?我怎么和姐姐见面?”雪雁也看向窗外,原来小婉和青芽在美人蕉的花丛里追逐一只花蝴蝶。 “黄昏我再来接你。”李恪顿了一顿,又说:“我被停了官职,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更有人怕我东山再起。堂堂殿下,竟被人早晚跟梢,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李恪停职这一段日子,别有用心之人格外关心他的行踪,雪雁这时进府自然对谁都不好,无论吴王还是李道宗,或是一个女儿家的清明。 雪雁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不是日后李恪那样悲惨的结局,眼前之事的确是很可笑。 等待的时候一天就会过得太漫长。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写字c画画,只想着早点见到姐姐,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看她可有什么相托的事情,若是有,她定当义不容辞倾尽全力。 好容易挨到太阳公公打了瞌睡眼看着西沉下去。 小婉早就打探好了,晚上父王不在府里用膳,自己快去快回,当不会被发现。 雪雁换了暗青色的一身衣裙,这都是为了避人耳目。李恪被免了官,忧伤尚未褪尽,依旧这样热心地帮自己,总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心里才能安宁些。 又忽记起,姐姐为薛仁贵做好的那件白袍还在,应该拿去问问姐姐,该如何处理,于是赶紧找了一个同是暗青色的包袱包了,放在桌上。 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金色的光芒暖洋洋地拂过脸颊,走在云裳馆的小路上。一路乱逛到了紫昕池,丁香早已落尽,地上依稀可见散落的紫白花瓣,空气中依稀可闻淡淡的丁香味道。 借着池水细看,暗青的衣裙,秀发上也除去了饰物,雪雁突然间觉得自己要赶赴疆场,豪情万丈。 听见脚步声,抬头便见李恪竟也穿了一身暗灰的袍子,不由觉得好笑,感觉他俩仿佛马上要去皇宫劫宝,弯腰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是偷偷会面,总不至于穿成一个侠女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看,只是再不要像洗三礼那样妆扮,太过夺目。”李恪也裂开嘴笑了,抬手替她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 她只轻轻瞥过脸去。他帮了自己这样大一个忙,生硬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况且理一下头发而已,她向来也不太据小节,雪雁心里这样艰难地安慰着自己。 去房里拿了包袱,雪雁带着李恪从后门出了府。一顶垂着墨绿色镶着银边布帘的轿子停在那里。雪雁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要走后门的?” “难道做贼的时候要光明正大地走前门?骑马太招摇,轿子隐蔽些。”李恪笑了笑,扶着她上了车。 车里空间太小,一路上,两人也不说话,雪雁偷偷抬眼瞧了好几次李恪,都正巧碰上他直直投来的目光,唉,真的是做贼的时候光明正大走前门一定会被逮住。 路竟然这样远,以前尚未留意,也许这个李恪真的不受宠,就连宅子也偏僻了些。不过这样倒好,免得被人瞧见又多了许多麻烦。 轿子终于停下,终于可以自由地喘口长气。抬眼望去,雪雁不由得一愣,那匾的位置依旧空着。 “看什么?”李恪温和地问,看着她目光的去处,又“哦”了一声说:“这是我的一处私宅。当朝殿下,人人都有,不足为奇。太子的更是好几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挂匾,隐人耳目呀! 安顿好雪雁,李恪说:“宫里离着远,我还要早去,才能早回。你且歇着。” 雪雁听话地点头。梅英依旧殷勤地给她端上新鲜的樱桃,红灿灿汁液欲滴。但却没那么多欢声笑语了。也许,是在替他的主子生气吧。 天黑透了,月亮缓缓地升起的时候,弘化公主才进了屋子。 “原来是三哥早就安排好了。我才在心里想着,三哥和我并非很熟,怎么无缘无故唤我来玩。出了碧霄宫,三哥才和我说妹妹来了这里,心里不免暖意万分。” 弘化公主紧紧拉着雪雁的手,宫里的父皇c母妃都是她陌生的所谓的亲人,却没有一个和她亲的,圣上下令父亲探视需要奏请圣上,可想而知,见一面是多么的难。 “天天盼着妹妹来,却不知是今日来。也没有提前准备些什么。只是这件小东西,妹妹收着吧。”弘化公主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缎子包裹的物件,笑着说:“打开看看。” 雪雁打开绿缎子,见是用紫色香罗打了四个花瓣的花结,太好看让人不忍拆开。抬眼看见弘化公主鼓励的眼神,才小心翼翼地拆开花结,露出一个金银花盒,每个包装外面有一个“敇”字,原来这是圣上赏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雪雁的手抖了一下把盒子推到弘化公主面前“圣上的恩赐一年就这么一回” “妹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弘化公主很坚决,再不收下的话,恐怕她会觉得自己也把她当成了外人。 雪雁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就收着了。姐姐你还好吧?”在皇宫,她怕是夜夜难以成眠的吧?虽然有些迟疑该不该问,但还是问了。 一阵风吹来,烛火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脸上,弘化落寞地笑了笑:“父皇待我很好,杨母妃也经常叫我过去玩。” “那日姐姐走得匆忙,我看衣裳已经做好,却未来得及收拾。不知姐姐可要我代转?”昏黄的烛光铺满了屋子,雪雁把桌子上的包袱推给弘化公主。 一丝哀伤从心底泛起,蔓延开来,让她浑身抽搐。她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薛仁贵一辈子都穿着白袍子,因为这袍子后面有一个他忘不掉的女人。 弘化眼角泛起了泪,却没有打开包袱,转过脸轻声道:“想个办法帮我交给他吧,对他说,佳玉此生有负于他,让他找个好的女子娶了吧。”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我们的命不是我们所左右的。三殿下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不跟了他?落到我这样,后悔也莫及。” 泪就那样夺眶而出,雪雁定定地望着弘化:“姐姐,你后悔吗?” “我不悔,亦不恨。”弘化说。 姐姐说,在朝堂上,圣上要立杨妃为后,这样才能留住吴王,但是大臣们却以沉默对抗这个提议。 姐姐没有什么托付,雪雁心底生出一些遗憾。也许是怕牵累她的父亲,也许是怕听见他哀伤的消息。这样的爱,虽危若朝露,却是大爱。 送走姐姐,雪雁在窗前发愣,忘了她是在李恪的私宅,等会儿还要赶着回家。不知什么时候李恪已经进了屋子。 “给。”李恪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包裹着什么的帕子放在桌上“也许哪日我就走了。” “去哪里?”本来就知道他要走,可是亲耳听他说,雪雁还是不免心中酸涩,泪差点掉下来。他心中一定很苦闷吧,难为他还腾出心思来管自己这些事。 “不知道。本来父皇将我禁足在长安城,但还是架不住忠臣们的良苦用心,弟弟替我求情反而受到了牵累。母妃哭了一晚上央求了父皇,才可以暂时呆在长安。”看得出,他堂堂七尺男儿反要母亲保护自己,眉宇间的无奈和恨意“但离开,是迟早的事情吧。” “这本是给你贺生辰的。”那日的确很尴尬,可李恪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扭捏。 打开帕子,原是一对镶嵌着蓝白琉璃宝珠的玉钏,这钏用料是羊脂玉,晶莹温润。雪雁想起过往,心里酸涩难忍。 “我以为,你就是块冰,我也该将你捂热了。看来,是我错了。” “其实我” 想给他解释清楚,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话到嘴边变成了“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年纪还小,又贪玩,我们也许并不适合。你身边应该有个更好的女子。”雪雁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语无伦次,李恪铁青着脸沉默着。 “年纪再小,也有长大的一日,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人?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着落,还有心情替别人操心。莫非你中意的是九弟?”李恪恨恨地问。 “晋王?”雪雁头像卜楞鼓一样晃个不停“绝对没有那回事!” “没有就好。父皇已经定下了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给九第,王思政官至尚书左仆射,受命镇守河南,朝廷寄托极重。”李恪嘴角一挑,冷冷地说。 “你是哥哥,尚未有妃子,怎么圣上不管你,弟弟反倒先有了?”雪雁像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惊讶地脱口而出。 “谁说父皇不管我?也给了指了一个的,我没有应允。” 这一段情节让谁给删去了?怎么没有听说过呢?程处亮整日黏着李恪,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居然知情不报,回去找你算账! 看着雪雁张大的嘴巴,李恪哼了一声,声音变得有点干涩c缓慢:“大概是反抗的太激烈,惹恼了父皇,再有人弹劾我,父皇怒上加怒,再有佞臣煽风点火的,这才停了我的官职,叫我在家好好反省。” 指婚的该不会是那个阿史那兰吧?雪雁想。 “我就那么不堪?让你避之不及?”李恪受伤了,内伤。 “我没有!你很好”虽然迅速地否定,却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想,这不该有的情爱,若是动了恻隐之心,反而害了彼此。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说:“我们之间怕是不能了,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哥哥,你挑个好的女子娶了吧?”看他没有反应,半晌才大着胆子避开阿史那兰弱弱地试探着:“比如月皎?” “月皎?”李恪玩味地笑了笑,又突然扬起脸放声大笑,笑的雪雁有些害怕。 半晌,他才收住笑声,看着雪雁的眼睛明显的浮起了一层雾气:“你还真会牵红线。你怎么知道这是父皇给我指婚的?” “我并不知道,月皎她的确很喜欢你。” “可我喜欢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别这样” “也好,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也并不奢望那个人再跟着我受罪。” 雪雁急急地转过身去,直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我以为,你就是块冰,我也该将你捂化了。看来,是我错了。”回府的路上,这句话在雪雁的耳边响了一路,也让她哭了一路。 到了王府后门跳下车来,远处不知谁在蹩脚地唱着“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雪雁愣住细听却又听不见了。 如今与念北各在天一涯,虽然但凡一个“胡”字也会让她想起吐蕃来,揪肠挂肚的难受,可她也不想再去招惹李恪。 鸡叫头遍,菩提寺的晨钟响起,在长安城上空久久回荡。佛诞日如约而至。 今日百官放假不用早朝。父王往云裳馆坐了一小会儿,东方露白,就陪着阿娘拜佛去了。 程处亮和雨昭玩了一早上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让对方填充。可是每每到了程处亮填充的时候,他总是笑话百出,乐得雨昭前仰后合,笑他“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个也难怪,不知学堂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影子。 程处亮气鼓鼓地跳起来:“你不用笑话我文墨不通,这有什么,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越是大了却越爱拌嘴怄气。雪雁看了只是笑笑,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战争。这一阵儿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可是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父王早上提起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他从不在家里妄议朝政,更何况是对她这小小女儿家。她敏感地想到,父王的话是有深意的,李恪兄弟如今不好,父王虽不会去落井下石,也用不着拜高踩低,但是他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他们走得太近,搅进这浑水中去,误了终身。 褚遂良参了李愔一本,告他常在封地上毫无理由地殴打县令,又因为打猎无度,在庄稼地上肆意践踏,惹得当地百姓是怨声载道。他的属下杨道整谏言阻止,结果被李愔从马上一把拽了下来,好一顿捶打。 圣上觉得颜面无光,对着满朝文武说李愔这样的人,连禽兽和铁石都不如!当即便削去了李愔一半的封地食邑和蜀王府中的官员,又将他贬为虢州刺史。 雪雁搞不明白,李世民倒底是不喜欢这对弟兄还是耳根太软,印象中就连后来谋反的齐王李佑,好歹还在贞观十七年前保住了都督的职位,而其他犯过比踩庄稼更为严重的错误的皇子,也从来没有一个像李恪c李愔兄弟二人一样,被如此严厉地责罚过。 “啪”的一声,一阵风吹来,窗子重重地合上了。程处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雨昭在那里写字。 “人呢?”雪雁走过去看她的字。 “这里除了书还是书,他憋坏了,出去透气了。”雨昭停下笔,抬起头来甜甜地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高兴的时候才是最美的,每个人都如此。 雪雁松了一口气,不是吵架吵翻了就好,判官可不好当:“写什么呢?看你写字不也是件乐事?” “哥哥又不是什么雅致之人,所以红袖添香这种事情是与我无缘的。唉!最多也只能是漠北射雕,江南听曲儿。”雨昭叹着气,但脸上却挂着笑。 上次在将军府,雪雁责备程处亮,两家明明是世交,雨昭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你,你就不能多陪陪她,非要去陪那个小胡女。他果然听进去了,又像小时候一样,常拉着雨昭玩。 看雨昭却越陷越深,雪雁心中隐隐的不忍,只在心里巴望着程处亮真的能日久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秦叔叔可好?”雪雁拿起另一支毛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了一个“佛”字。 雨昭抬头看了看她,说:“父亲这些日子好多了,咳嗽也渐少。我一早就沐浴斋戒了,姐姐,我们也去菩提寺上香吧!我想为父亲求个平安符。” 雪雁搁下笔道:“那便去吧!晨起时父王只带了阿娘去。” 雨昭也搁下了笔,扬起一脸美丽的粉蝶蜂黄妆,雪雁愣愣的看了她一眼,月白蝶纹素衣,脚下一双金齿屐,甚是清新。这衣服样子是她设计的,当时雨昭还不肯接着图纸,如今倒是依着样子做好了。 看懂她的心思,雨昭狡黠地一笑侧过脸去,只露出欣欣然半面桃花。 小婉撩起帘子朝雨昭进来福了一福身子,回雪雁道:“小姐,浴汤好了。” 雪雁就去沐浴更衣,出来时,雨昭仍在内室笑盈盈地等她。小婉服侍着给雪雁梳头,梳了两下,忽然惊讶地叫“哎呀,小姐这里何时长了一颗痣呢!” “果真吗?”雪雁一怔,抬手抚了抚脖子后面道:“听阿娘说,人死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路上盛开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头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孟婆就在桥上给每个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凡喝了的,就忘却今生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去投胎。”雪雁拿过小婉手里的白玉梳子,自己理起发丝来“也有不喝的,孟婆就在他们身上做了记号,留下个痣什么的。” 小婉听了张大了嘴巴叫了一声,幸好雨昭及时拉住她,才没将恐惧放得更大。 小姐小姐她原来并没有这颗痣,何时长出来的呢? 雪雁黑着脸唬她:“若无相欠,怎会遇见?看,上辈子你定是欠了我的,这辈子还我呢!”看小婉唯唯诺诺受惊的样子好像真是被吓到了,才欢乐笑脸“好啦,和你们说笑的,又不是真的!快点给我梳头,别误了时辰!” 小婉相信雪雁的话,怕归怕,相信归相信。 雨昭在想,她与他,上辈子倒底是谁欠了谁? 雪雁嘴角牵强一笑,李恪总说他们前世有缘今世未尽,可自己是穿越来的,这些应该是原主的宿命吧? 满街的靓丽仕女,乌膏注唇唇似泥,更有些戴着帽顶尖高c帽檐上卷的绣花胡帽骑马走着,一街的华丽丽,倒是雪雁和雨昭这略微清新的打扮成了一道好看的风景。 菩提寺里好生热闹,雨昭嫌雪雁的步子太慢,两人约好一个时辰后一起去上香后就分头逛了。雪雁挑了东壁一条稍嫌僻静的路走着,不远处一长条绢幡自上而下分成四格,绘着燃灯佛送释尊到摩耶王妃寝宫入胎c王妃乘轿出游蓝毘尼园c王妃右手攀无忧树,释尊自右胁降生c释尊降生,行走七步,步步生莲,手指天地,开口言语等情节。 雪雁自嘲地笑笑,她在贞观年间已经重新长大,可以自己来这佛诞日看盛况了,惊喜是有的,但不若狂。一千多年,历史就这样在她的身体里隔空穿过。尽管初心不改爱依旧,李雪雁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李菁菁。 僧侣们四方大集,驰骋遨游,诸僧忙遽,无一闲者。穿过香烟袅袅的诸经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犹在耳边回响,心仿佛镇静了许多。 人群忽然散向两边,缓缓而来的仪仗队,华丽的阵势,看来应该是宫里的。才往前走了几步,果见从凤撵上下来的是杨妃,旁边搀着他的银紫色翩翩少年可不就是李恪吗? 雪雁顿时想逃走,只听见背后那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雪雁?” 只觉得眼前一阵虚无缥缈,雪雁硬着头皮笑着福下身子:“参见杨妃娘娘,参见殿下!” “本宫以为眼花看错了,果然是你啊,雪雁!”杨妃热情地笑着,甚至过来拉了她的手。 “是,娘娘,雪雁也来拜佛。”受宠若惊中,雪雁偷偷瞟了一眼李恪,他忧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却不知他听了这声叹息,眼睛里竟泛起了几星潮湿的雾气。 他只想要他的江山和他的女人。父皇把江山给了别人,他心心系着的那个女子,原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雪雁进退两难。进,寒暄过后再无话可说;退,亦没有得到娘娘和殿下的首肯。 杨妃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依旧笑着说了一句:“雪雁今日可有空去我宫里坐坐?” 雪雁有些犹豫,思虑再三,迟疑地答道:“母亲礼佛,回去还要有些斋戒的事情帮着做。改日必当拜望杨妃娘娘。” 今日佛诞日,菩提寺处处是高僧,诸事大小哪有在家中做的?一听便是推脱之辞。 “母妃,等会儿拜完佛,母妃也乏了,回宫还要好好歇着。”李恪上前扶了杨妃的一只胳膊温和地劝说,又转头看了雪雁一眼表情淡淡地:“改日去的话,我来接你。”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慢慢离去,一个雍容华贵落寞孤寂,另一个玉树临风前程未卜,雪雁看到双眼被湿气熏得模糊,脚下仍不想迈动步子。 直到雨昭拉了程处亮过来站在她面前:“姐姐,看看他这个人,说是读不下去书,却原来是有更好玩的等着他,把我们给撇下了。” 原来程处亮早几年就跟着父亲和哥哥在佛诞日来过菩提寺,鼓声c磬声c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的礼赞声再熟悉不过,但他留恋的只是菩提寺的各种热闹。 现在他大些了,家里便对他管得松了些,自己更能随意走动,只往那喜欢的地方凑。佛教徒在此日执香花作绕城一匝之行,因此出来虔诚拜佛的c看热闹的把菩提寺挤得满满的。浴佛更是隆重,佛教徒们浴佛诚恳祝祷袪除贪欲c瞋恨c愚痴的污垢。 雪雁心里约莫了一下时辰,程处亮大概就往那里凑去了。程处亮嘿嘿笑了两声,还没等解释,就被一嗓子清脆的吆喝声吸引过去了。 “都来看看一看喂,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个小胡女皮肤白皙细嫩,两腮白里透红,紧身窄袖的胡衫显出曼妙优美的身段,脚下搭配着小头鞋履。 “狄辛!”程处亮眼睛一亮,便招手喊她过来。她笑嘻嘻地跑来了,罗裙飘荡,笑声象是一片自由自在的云。 那个打马球的小胡女!原来她家是商户,胡人多商户,不足为奇。雨昭撇撇嘴,但也跟着笑着喊了一声“狄辛妹妹!” 她的喊声无疑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狄辛咧开嘴,嘿嘿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狄辛倒也知礼仪,过来先唤了声“哥哥”,又喊了二位“姐姐”。 又捧出来几包新鲜荷叶包裹的熟莲子。雪雁接了,笑着说“真香!回家再挨个剥了吃。”小婉福了福身子捧了过来。雨昭也接过来,道了谢,便交给小婉收着。 程处亮亲热地拉过狄辛问:“在这里做什么?佛诞日也有买卖可做?” 狄辛大方地笑了笑,说:“家里婶娘新做的半袖。天快热了,想着这里人多,特来卖卖看。只是这也要收摊了,过会儿恐怕寺里的主持忙过了法事,就会派小沙弥来赶了!” 暖风拂过,狄辛光洁的额头迎着阳光散发着智慧的味道。雪雁叹服地望着狄辛,小小年纪,真是一个做生意的料。 “怎能买这半臂的衣裳回去?”雨昭轻轻拽了拽披锦,有点不以为然地笑笑,“这真是不合礼法呢!” 秦府是讲究礼法之家。雨昭这话是说给程处亮听的,他那样混世的装扮总也有受了小胡女的影响的嫌疑。狄辛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旋即绷着脸口齿伶俐地接上:“谁说不合礼法?就连菩萨也有绛红罗蹙金绣的半袖上衣呢!” 她说的并不是假话,雪雁见过穿着那件半袖上衣的菩萨,对开衣襟,领袖边都以捻金线盘钉绣的折枝花纹为装饰。 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是一场不欢而散。雨昭一路都撅着嘴生气,程处亮怕再气到她,只能傻笑。 早上明明还满腹诗书似乎无所不能及,现在却被狄辛揭了短现了眼,所以此刻程处亮的笑看在她眼里,都是讥笑和嘲讽。她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哼,狠狠地拧了程处亮的胳膊,程处亮呲牙咧嘴也不敢做声,最后只能溜之大吉。 雪雁心里正愁肠百结,无奈地摇摇头笑笑,拿起帕子轻轻帮她擦了泪,又柔声哄了几句“佛诞日还哭,哭了鼻子许愿就不灵了。”雨昭这才破涕为笑,跟着她去上了香。 一日奔劳,雪雁回府后再没有力气去父王和阿娘那里去问安,自顾自地回去歇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朝夕如流。 这个春天看似日长如年,却一晃已经到了夏天。 桃花梨花杏花,云裳馆里谢幕的花事,一如折损的年华,一场未了的情殇。才过了佛诞日,尚书府又开始忙着张罗心悠的白晬。 一大早,王妃把心悠抱了来。心悠咿咿呀呀地乐着。雪雁从首饰盒子里挑出墨玉缎子的锦囊,拉开上面的丝线,里面赫然装着一把金瓜子。 王妃愣了一下,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么贵重的东西”转念为喜:“心悠高兴了,在谢长姐呢!你看她笑呢!” 雪雁看她粉嘟嘟的笑脸,“有些日子没见,心悠又胖了。”又皱了皱眉,低声问:“阿娘抱了妹妹来,姨娘没有不高兴吧?” 王妃只顾逗着心悠,这小家伙瞪着眼睛也不睡觉,怎么就这么有精神呢? 看着胖嘟嘟的乳娘扭着身子出去拿尿布,她才轻轻把心悠放在榻上,任这小宝贝的胳臂张牙舞爪欢喜地在空气中乱抓,回头坐下,笑着对雪雁说:“她生了心悠,性子倒是改了不少,不那么刻薄了。” 雪雁释然地叹了口气。 王妃招呼乳娘过来喂了心悠。 刚吃饱了奶水,一会儿心悠便嘴角牵着笑满足地睡着了。 雪雁心里欢喜着,亦触动了哀愁,假以时日,自己离开了爹娘,有一个贴心的妹妹侍奉她们终老,总比没有的好吧。 只穿了一件薄罗衫,避开那些热闹,踮着足尖一路穿过丁香树丛逛游到了莲池。满池的睡莲漫着靡靡甜香和清新的蒲草香气,她小心翼翼地上了木船,解开缆绳。 喜欢丁香,也喜欢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总盼着会有一日,菩萨突然驾临在绿叶罗裙上黄蕊香尘间,步步莲花,笑问子今何处去? 她必答上一句:“君往哪里去,我往哪里去。”君,唯有念北。 可终究,只有鱼戏莲叶间。 倦了,翻身躺下,任木船顺水飘荡,渐去渐远,只留池边上赫然一个优雅得可以入画的男子的修长背影。 他是来给心悠送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找遍了王府,原来她藏在这里。半是欣喜半是苦涩,不想打扰她,只想多看她一会儿。他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了。 直到日头快要西沉,雪雁才摇船靠了岸。 “你怎么来了?”太过惊讶,雪雁几乎忘了见礼,反应过来后才勉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常礼。李恪拉了她一把,二人上了池边的谢风亭。 “我来看心悠。”李恪的神情淡泊而镇定,用帕子擦拭着刚才溅到凤凰涅槃上的水珠。心悠毕竟庶女,过白晬他是不用来的。他来,只是为了来看她,雪雁明白。 雪雁素来以为,遇见并不喜欢的男子,只需对他冷冰冰或是礼貌有加,他自会知难而退,现在看来,对于愈战愈勇的李恪却完全不适用。他就不能不这样执着,这让她情何以堪。 黄昏刮来暖煦的晚风,吹拂着腮边散落的几绺发丝,酥酥痒痒的:“圣上隆恩盛德,父王如今喜上加喜,但我还是盼着能有一个弟弟,那样,父王再也不叹膝下荒凉。难为父王这些年假充养子,对我悉心培养,可我终究不能替父从军,报效我大唐。” 狡兔死,走狗烹。父王绝对不会想到穷尽一生效忠的大唐,最后竟然是那样残忍地对待他们一家。 “这些事情哪里是你需要操心的?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小婉端过来一点莲藕做的点心,放在石几上。两人便伸手去取,温热的手碰在一起,雪雁忙先将手缩回,李恪不等她的手收到怀里,便急急捉住不肯松开。 他那日说过的话似乎是摆明了,他早已伤透了心,该是绝望了的吧?怎么竟又是一副能量满满奥特曼要打小怪兽的架势呢?难道他不用离开长安了? 惊慌失措地往回挣脱,挣不动,便又像一只受伤了任人宰割的小鹿,瞥过脸去任由他握着了。瞥见她瓷白的小脸上乍起飞红,李恪唇角淡淡的张扬,似是发泄,似是报复。良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日头逐渐向西隐没,亭下凉风习习。李恪隐隐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和淡定的慵懒:“这些日子都在家做些什么?还在练字?” 清河妹妹说过,对付女子,一是要投其所好,二是要脸皮厚。上次自己说的那些话,简直有点窝囊废。 “我的字和殿下是不能比的,画就更加自叹弗如了。”雪雁低着头小声地敷衍着,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他都忍不住盼着他快点走。 “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如何?”李恪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戏虐。 这是赖着不走的架势吗?雪雁无奈,唤来小婉,备了笔墨纸砚。 他今日换了家常孔雀蓝的长袍,益发衬得面若冠玉,腰间那枚凤凰涅槃仿佛也通透了许多。 她着了一件珍珠粉色的绣花薄罗衫,水蓝的长裙,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简洁地斜挽了一支赤金扁钗,再无其他珠饰。 耐着性子为他将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看他气定神闲丹青妙手下笔之处,花香四溢,一只小船载着少女顺水漂着,船下鱼儿自得地游来游去。 小婉捧了一只大莲花白瓷碗,里面盛了满满的撒了槐花的莲子脆藕拌冰,在亭子近处不忍过来,假如假如她家的小姐就是吴王妃的话还算极般配的吧? “题个什么字才好?”李恪侧脸探究着问,他想看看被自己送入画中的妙人会有什么反应,欣喜?亦或是感动? 却不想雪雁轻声道:“佛乐如水,佛语静心,香草千炷,轻寒蝉衣” 一副青灯伴古佛的架势,大煞风景。 雪雁正念着,突然惊觉李恪宽大的手似曾相识,指甲灰白色,竟和念北如此相似。这对自己念念不忘的人,难道是念北的穿越亦或是转世? 岸风沁凉,心中温热复酸楚,想起无论有如何的嫌隙,他却总是惦着她的,正如他所言,她是块冰,也该化了。念北,念北,只有你才对对我这样好,心里想着,嘴里鬼使神差道:“黄昏微凉惬意,去桥上走走可好?” 记得有次她和念北走在桥上,忽地起了风,她还是没玩够,倔强地不肯走,称是“桥上就是风大”,被念北强揽着下了桥,暴风雨顷刻而至。那以后,每次走到桥上,念北都要笑她一次“桥上就是风大”。 两人立在桥上的汉白玉柱子前,眺望着远处,尽管头上乌云重重,天际却仅有几抹孤云,随风散尽凄凉。雪雁呢喃着,仔细看着李恪脸上的表情:“桥上就是风大。” “要下雨了,当然风大。”李恪微微翘起凉薄的唇角。近日遭父皇嫌弃,他的真实心情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回答从意思看来似乎差不多,但从话语间的意境看,仿佛差了许多。思前想后,混乱的思绪一时找不到稳当的落脚之地。 一朝变故,几年离索,心事累累,难觅旧时光。 雪雁心中骤然闪现出绝望,转念一想,或许这段回忆之于他并不深刻,又或许此情此景说那样的话并不相得益彰,想了半天并没有寻出一个答案。 风卷残云,竟飘过袅袅细雨,再在桥上呆下去已然不合适,只能回了谢风亭。略显尴尬中,雪雁絮絮问起了杨妃的起居安好,李恪耐心地一一答了,末了又添了一句:“母妃一直念着你,何时想去玩的话言语一声,我来接你。” 雪雁转侧身,闭着眼睛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暗说:“活该!没事乱问!又生出一件事来!” “回屋子吧,骤雨初歇,风里略带凉气,你身子又没好利索。”片刻细雨过去,夕阳熹微,他负手背对着他,看着亭外风光,身形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 隐隐升腾起一丝希望就这样慢慢泯灭于黄昏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仲秋转眼就到了。 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盐,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天子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立她为皇后,中秋拜月由此而来。 到了富庶强盛的唐朝,从皇宫到民间越发地对这个节日重视了。家家都要食胡饼,拜秋月,皇帝更要遵循春天祭日c秋天祭月的礼制。 父王今天似乎很高兴,抱着咿咿呀呀的心悠在园子里到处转悠,阿娘和柳氏一前一后地跟着。 园子里各色绫缎扎成的花灯闪烁,火树琪花,上下争辉,水天幻彩。 柳氏右臂上搭了一件小披风,不时和王妃说笑着,也没忘了时不时地看看在父王怀里雀跃的二小姐。 “姐姐,听听,似乎是舞龙的来了呢!”柳氏温婉地对王妃笑着。的确,今年尚书府里请了舞草龙,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喜庆的鼓乐在雪雁听来却没有丝毫祥瑞。早上那一卦仍心有余悸,卦象显示大凶,她却看不懂解法。明明是有官司惹身,起卦的时候疏忽了,本想着团圆之日,就以全家老小起卦,终了,却不知道谁是事主。 也许自己学艺不精,判断有差池也未可知。 心悠稚嫩的笑声打断了她。雪雁隔着阿娘微微摆着的藕紫披风看着柳氏,她看得恍惚,眼前的一家其乐融融似乎很飘渺。 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妩媚尖酸刻薄的姨娘变得这样温婉了呢? 从心悠出生开始吗,她懂得了母女相依的不易? 从自己给了心悠金瓜子开始吗,看着长姐出手阔绰对妹妹是实心实意? 雪雁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来不及细想,前面腾空而起的烟花,璀璨了王府的夜空,把喜悦挂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却搅乱了雪雁的心。 管家面色狐疑,急匆匆地跑过来,“王爷c王妃,门口有一个胡人要见小姐。” 李道宗诧异过后,严肃地看了一眼雪雁,眼神中有几分探寻又有几分责怪,如此佳节,他怀里抱着心悠,也实在不忍心去呵斥雪雁。 王妃沉默了一瞬,忧心忡忡地说:“良辰美景,忽有深夜造访,总感觉像个不速之客。” 月亮隐没在云层里,地上刹那间暗了许多,不似刚才的玉辉轻泻。 李道宗微微蹙眉,吩咐管家:“带他去厅堂。”回头故意不看雪雁转而对王妃道:“我们同去。” 王妃用眼神示意雪雁不要慌乱,雪雁吐了吐舌头,紧跟在爹娘身后,借着昏暗的夜色,她似乎瞥见柳氏眼角诡异的笑意。 才在厅堂坐好,李道宗冷冷地抛出来一句:“谁准许你坐着了?”吓得雪雁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望着父王,一脸冤屈。 只觉得有一道鄙夷与不屑的目光投来,抬眼看时,却仍是父王满脸暗沉,阿娘轻拍着怀里的心悠,嗔怪道:“王爷,眼下还不明白是什么事,可吓着了心悠。” 柳氏起身快着碎步走过去,摊开双臂:“姐姐抱了一晚,也累了,让梦娘抱会儿吧。” 王妃迟疑了一下,把心悠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怀里,看她眉眼俱笑母女甚是亲昵,便道:“心悠也累了,你抱她回柔荑堂叫乳娘喂了奶,拍她睡觉吧。” 柳氏欣喜万分,脸上璨然地笑着,恋恋地看着心悠的小脸。 心悠扭过身去,在她怀里挣了一下,朝王妃张开小胳膊渴求着刚才还温暖的怀抱,王妃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头发,笑着说:“心悠乖,要睡觉了。” 心悠咿咿呀呀地乐着,把身子往上挺了挺,仿佛用力叫了一声,细听便是一个“娘”,随后便咧开嘴嘎嘎地乐着。 雪雁顾不得李道宗严肃的脸,欢喜地跑过去:“阿娘!她在唤阿娘呢!” 阿娘愣了一瞬,接着喜极而泣,李道宗再也坐不稳当,满面喜色地奔过来抱过心悠:“心悠!你再唤一声父王可好?” 雪雁捂着嘴笑了:“父王,你可不知父王二字对她可有多难,似乎先叫爹来的快一些!” 李道宗看了雪雁一眼恍然大悟,又接着逗心悠:“叫爹!快叫爹!我的好心悠!” 也许三人太过喜乐,全然没有看见柳氏暗沉的脸色和被咬得发紫的嘴唇。 阿娘只顾着抱过心悠,唤了躬身跟在她们身后随时候着的乳娘往柔荑堂去了,柳氏狠狠地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转身福了下身子低头向李道宗告退后,也跟着去了。 不多时,管家领着一个蓝色绢布缠头的胡人进来了。 这胡人进了堂,一见雪雁就跪拜c叩头!李道宗上前一步慌忙扶住:“她一介小女子,尚未成年,先生行此大礼太过了!” “这算什么大礼,论小姐对我主人的再生大德,按照唐人的规矩,就是三拜九叩也不为过!”胡人男子坚持着又叩了三下头,才站起来说。 “一是谢恩,二是再讨些神仙水,还望小姐赐下!”回身望向那些黑漆大箱子,又望向雪雁:“主人略备薄礼,还望小姐笑纳。” 雪雁这才注意到这胡人的汉话说得并不十分流利。 雪雁抿着嘴笑着,余光扫了一眼那大箱子:“叫你家主人好生歇着吧,我素来不喜这些虚礼的!只是这大箱子,甚好,我就收着了!你在这里等片刻,我把神仙水给你取来。” 胡人男子领了药水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场惊心动魄,李道宗看得发愣,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会治病? 上次秦叔宝倒是提过她治好了雨昭,可当时也只是觉得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没有拖延了雨昭已算万幸,况且雨昭仅仅是淋了雨,习武之人身子骨本就强壮。 如今,她又明明白白地救了一个胡人,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道宗才反应过来要问雪雁个明白,管家又忙不迭地进来了。 “又有什么事?”李道宗放下手里的茶碗不耐烦地问。 “褚相爷携公子来造访。”管家看王爷不高兴,沉着声说。 “哦?”李道宗疑惑地出了声,这倒是奇怪,谁都知道,他们素来不睦。 隐约觉得今晚甚是不顺,甚是蹊跷,一个个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王爷府上烟花甚好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迎进了堂内,和李道宗寒暄着,褚遂良眼角瞥着大箱子:“老夫和犬子来园子里观烟花,绚丽中秋,当属尚书府啊!” “登善兄褒奖了,道宗只顾玩乐,有失远迎,道宗的疏忽,道宗的疏忽呀!”李道宗收起脸上的尴尬,生硬地挤出热情的笑脸。 雪雁冷笑,越是不睦越是亲热地称兄道弟,这就是官场。 褚遂良丢下了褚明远,两人极其自然地边闲聊边互相攀着肩膀往院子里去了。 褚明远立刻雀跃着奔过来,好久不见,他越发清秀颀长,见雪雁和小婉并不热情,只好讪笑着:“好久不见你们。最近都干什么了?” “咦?你这话问得奇怪?也难怪啊,府上有了起居郎一职,专门记载圣上的一言一行,你也学到了不少吧?我们一介草民,一举一动均是出自本心,可不需要谁来粉末杜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雪雁不急不缓地瞧了他一眼,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上次的帕子不小心掉了,终于呕心沥血重新绣了一方一样的。 褚明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姐姐,是我不好,光顾着在家里读书,是有好一阵没来了,姐姐就别再挖苦我了。” 雪雁板起脸来哼了一声,朝小婉努努嘴:“还不给公子看茶!” 褚明远端着茶碗讨好地凑过来:“姐姐,刚才有个胡人来府里?” 雪雁看着他那没有骨气的样子,哑然失笑,再想着他有这样一个爹,他也做不得主,再疾言厉色大家脸上也都不好看,才缓和下来声音带气含嗔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恰巧在门口碰见。”褚明远押了一口茶,笑嘻嘻地说:“姐姐的茶真香!” 恰巧碰见?这样的机缘巧合,雪雁有些狐疑,但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只在心底浮起一个混沌的疑团。 小婉绘声绘色地讲刚才胡人叩谢的事情,褚明远张大了嘴巴,困惑地问:“姐姐有什么神仙水?怎么我没听说过?” “这有什么能难倒我的,他们爱吃竹鸡,都快当饭吃了,这竹鸡喜欢吃半夏,因此我断定他必是中了半夏之毒,把姜捣成汁给他喝了不就解了这毒了吗?”雪雁眉目间微露得意。 “嗷!小姐真神呀,原来这黄不拉瞎的神水是姜汁!”小婉喜不自胜,褚明远也无限崇拜地望着雪雁。 “是呀!他是来向本小姐谢恩的,又不是来向父王行贿的,我们有何可怕?”打开箱子,拿起一只玉如意,竟然香气盈盈,雪雁嘴角浮起一道弧线。 青芽端来了两盘子胡饼摆在桌上欢喜地道:“大小姐,今年的胡饼当真喜庆,王妃让给二小姐送一些过去,虽是不吃瞧着也欢喜。二小姐闻着胡桃仁的香味直拿嘴啃呢!” 雪雁看了她一眼,放下玉如意,笑吟吟地露出浅浅的酒窝:“可爱的心悠!咱们也尝尝!” 三人凑到桌边,一人拿了一个胡饼正尝着,李道宗和褚遂良回来了,亲热地说了几句家常,褚家父子便说要回去了,李道宗客气地亲自送他们出去。 小婉望着他们的背影,一脸忿意地说:“你刚才没有瞧见,褚相爷那张嫉妒得发紫的脸,吓死奴了,奴要是早知道这事呀,哼!” 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褚遂良这不不讨小姐的喜欢,连小时候天天一起玩的褚明远也受了牵连,生疏了许多。 “你要是早知道呀,早把我的看家本事都给卖弄光了!”雪雁抿了一口茶,歇了歇说,“我怎么没瞧见他变脸?” 小婉望了望门口低声说:“就和王爷出去看烟花那阵,路过脚边这箱子的时候。” “哦”雪雁应着,觉得哪里有古怪,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来。 反正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去想了。雪雁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又坐下对小婉说:“把各色月饼每样挑一个,让小坤子跑一趟送给雨昭尝尝。” 说着,又想起了在宫里的弘化公主,这样的一个夜晚,她不知道要怎样强颜欢笑地对着所谓的父皇c母妃,众兄妹,心底不知道要暗自淌多少眼泪去思念父亲和那个已经不可能了的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里的嫦娥大概也很寂寞吧? 雪雁靠在秋千上望着天空,酸涩地想着往事。忽然一阵惊慌的脚步声,似是小婉在唤她,起身寻过去果然见小婉脸上挂着泪,大概跑得太急跌倒了,膝盖还粘着潮湿的泥土:“小姐,不好了,宫里来人问王爷话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狂奔至厅堂,果然黑压压跪了一片,父王和阿娘跪在头排,柳氏略靠后,再往后是管家c下人c各屋子的丫鬟。 雪雁脸色苍白,差点晕靠在博古架上,小婉一把搀住他,低声说:“小姐当心,宣旨的公公在前面呢!”雪雁和她对视一眼,低头快步走上前去,挨着阿娘跪着不敢抬头。 来人是宫里的柳公公,上次去探望杨妃远远望见他,路上行走的几个宫女远远躲着他,说是立正殿的太监总管。此刻他并没有拿圣旨,只代圣上问话。 “朕有话问你,须如实回答。” “臣遵旨。” “你可有与胡人私相授受?” “断无。”李道宗猛地一惊,但还是沉声如实回答。 “既是没有,为何有胡人夜入尚书府,重礼相送,朕历年赏赐不少,尚书府缺一支玉如意吗?” “只因为臣的长女医好了胡人主子的疾患,胡人来府答谢救命之恩。”李道宗平静地回答,但旁边跪着的雪雁还是瞥见了父王隔着官府起伏的胸腔。 问话出现了意外,柳公公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便缓和了一下脸色,上前搀扶起李道宗说:“王爷生受了,老奴这也是无法的差事。既是救命,老奴这就回禀圣上。” 李道宗略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对柳公公说“有劳公公了。” 听得柳公公如此说,雪雁方才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的拳头此时才松了开来。搀扶了阿娘,回头之处,从主子到下人脸上均挂着惊慌的泪痕,柳氏却是表情淡淡,波澜不兴。 黄昏时分,来的却不是柳公公,而是年纪略大的陈公公。他一进门开始就沉着脸,丝毫不理会李道宗的寒暄。 进了正堂站定,陈公公肃着面孔说道,传圣上口谕:“既是救命,何须收受重金。和胡人私相授受,犯了大忌。着你不必在上朝,待反思悔改,再向朕回报!” 李道宗跪着的身子猛地一抖,失声叫道:“圣上,臣弟冤枉啊!” 满堂的哭声c啜泣,有真c有假,真的悲悲啼啼泪往肚子里咽,假的嚎啕大哭给别人看。 记得史书上父王仕途上有一劫,但绝对不是私通胡人的叛国大罪,而仅仅是贪赃被革职的一小段含冤入狱的时日,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别看李世民一家本是鲜卑人,却拼命往自己脸上抹白,如今和胡人私相授受可不是一般的小罪,应该交由宗正寺审理。可此事圣上却叫一个太监来传口谕,可见圣上并不相信父王会叛国——父王舍身救过圣上一命的呀!也许圣上堵不过幽幽之口,做做样子跟群臣们看,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料想这次的飞来横祸是自己惹的,谦受益满招损,说的就是自己吗? 雪雁含着泪摇了摇头,呆坐在那里的父王,不断用手绢印着眼泪的阿娘,却独独不见了柳氏。这个时候父王受挫不小,阿娘亦是如此,全府上下怕是也对自己存着一股怨气呢! 雪雁咽下眼泪,一股从未有过的威严蔓延至五脏六腑,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长女,是时候有个担当了,于是遣散了众人:“如今圣上只是令父王在家反思,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用心伺候,不得懈怠。” 众人们零零星星地应着,散去了。 天色如浓墨般沉沉欲坠,府前的灯笼东摇西摆忽明忽暗。 晚膳只是摆在了桌上,没有人动筷子,除了柳氏嘤嘤地哭,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雪雁更是噙着泪,坐了片刻,就起身想回云裳馆,错犯得太大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和爹娘说句抱歉的话。 “不吃饭,干什么去?”父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儿做事不谨慎,连累父王了!”雪雁抹了眼泪,转回身,怅怅地叹了口气,自己肯定是神志不清了才贪恋那一大箱子的珠宝,只有菩萨才知道,自己除了那只绿如意拿出来看了看当晚就赏给了小婉,其余都还原封未动搬进了库房里。 “不怪你,是爹的运气不好!如今尽享田园之乐,秉烛夜读诗书,王妃红袖添香,我儿膝下促谈,此生夫复何求?”李道宗故意把父王二字给改成了爹,此时他不敢自称王。 柳氏猛地抬起头,惊诧地望着李道宗,似乎有些失望,嘴唇蠕动几下终又低下头去。 沉默间,管家急急来报:“王爷,银青光禄大夫裴老爷求见。” 李道宗哑然,自己失势如此,居然还有人冒大不讳,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还不快请?” 柳氏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瞬的惊慌,低下头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妾身退下了。” 看着柳氏匆匆背影,雪雁觉得一阵心烦,咽下口唾液问李道宗:“父王,裴老爷可是裴矩?” “倒不是裴矩,是他家阿郎裴宣机。”李道宗惊诧地望了她一眼,以前裴矩曾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的孙子和雪雁甚是般配,如今光景就是人家想自己也先撇开关系才是。 “只因战时,我救过裴矩一命,自己倒是差点因此丧了命,裴老儿倒是个讲义气的,每逢大事必当助我。眼下”李道宗停住不说了,眼下,能救他的恐怕只有圣上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正说着,管家恭敬地引来一位紫色袍服气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闻名不如见面。裴公在上,小女子有礼了。”雪雁无比尊敬地行一大礼。 裴公将雪雁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道:“裴公,裴公,那是外面的叫法。你儿时还扭股糖似的在府上向你阿翁讨新奇玩意儿,要做裴家的媳妇呢!呵呵呵。” 雪雁羞红了脸,以前的事情她哪里知道?只好尴尬地笑起来:“阿翁一贯纵容我,儿时顽皮,大了总要改改性子,免得阿翁取笑” 裴公摆摆手截住她下面的话,就坐于案几前,变戏法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灰青釉四个小耳的罐子和两只白瓷小杯子,笑道:“老夫出器皿,王爷出美酒,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李道宗也就势坐下,苦笑道:“不是道宗小气,圣上最恨的就是不臣之心,我虽毛发无损,却也焦灼万分啊,哪还有心思饮美酒呢!” “王爷不要气愤,也莫要感到不公,要忍耐下去,要像没事一样。”裴公环顾四周,小婉低头退却两步取了青玉云纹灯台,燃了烛火,摆开器皿,恭敬地把盏。 “人都言,家父为官之后判若两人,声色犬马无乐不作。更有甚者指着家父怒骂,先生博古通今,所行却为人所不齿。”裴公笑笑:“他们岂知,正是有损名声,才能保住性命啊!” 李道宗经他一提点,如梦方醒,连连称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两家素来交好,显然裴公是来宽慰李道宗的。 虽是皇室宗亲,可任城王c刑部尚书的殊荣都来自于父王的浴血奋战,舍命战沙场,才赢得将士凯旋归。 可如今,这些殊荣就像草芥一样被圣上轻轻拨去,一切辛苦都归于负数。 圣上能给你什么,自然能拿回什么,生死都控于人手,安能逆乎? 裴公走后李道宗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不称意,全凭自己想得开。我若不想开,我们这一府上下岂不是个个遭殃。”雪雁不明白李道宗的意思。然而,过了几日,雪雁就明白了。 尚书府失宠,这是亲仁坊的大事,一时间闲话被添油加醋地越传越广。王府前门后门但凭打扫的如何干净也难挽冷清。李道宗一向忠厚,却落得如此下场,由此可见圣心。 晌午日头正毒,秦叔宝和程咬金来了。雪雁去给两位叔父奉茶时,父王已经和他们在书房里谈笑如常。 这是要用了多大的力气隐忍着那些不堪? 不敢多停留一刻,只怕眼泪会不听话的狂涌而出,默默地低头退出了书房,忽然一只手被紧紧攥着,雨昭含泪笑对她道:“姐姐保重!终有云散天开的一天。” “恩,恩。”生硬地咽下泪,咬着唇笑着,只觉得那咽下去的泪烫疼了自己的心。 无数心绪,闷在满庭芳的书堆花海里,思虑哀伤了好几天,夜不寐饭不香,精神越来越差,竟然又发起烧来。 一烧就是三日。 迷迷糊糊中,阿娘和小婉的啜泣,父王的哽咽,黑漆漆中又时而浮现着念北焦虑的脸,自己却甘愿沉睡下去,睡着了,仿佛那痛就会变得轻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仿佛腾云驾雾般地轻松,雪雁回头望望,已然飘在了长安城的上空,怅然一叹,要离开这里了么? 尚书府的上空云雾缭绕,有一老翁蹒跚着倚门张望,那是父王!父王!他已经这么老了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么,自己这是升天了? 一边酸涩难忍亲情,一边踯躅前行,一道佛光射过,暮然间醒来,夹着丁香花瓣的枕头依旧有着淡淡香气,可天气,已经变了。 外面似乎有人在高喊自己的名字,雪雁于唇角扬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什么事这么吵?” 小婉恨恨地道:“是褚公子,已经被二管家赶出去了。” 雪雁点点头,无力地把身子侧了侧,转向墙面,不发一言。 这几天,已经将整个事情想个千万遍仍不能参透。除了他们父子根本没有外人进府,圣上如何连一支绿如意都知晓得这么仔细,况且那只如意连褚遂良都没有见过。 褚明远虽是不讨喜,也并不像那种心地坏透的小人,说到底也是为了褚遂良的缘故自己才一再疏远他,形同陌路。 再说,他们怎么就那样凑巧,和胡人打了个照面? 父王不能上朝,除了秦叔宝和程咬金时不时地来府上叙叙,虽然来得比以往勤了些,但他们都是得不到什么核心内幕的,而自己家中的叔父伯伯早就避得远远的,生怕受了牵连。 小婉端药过来,偷偷地抹了抹了眼角,小声道:“三殿下来了,正和王爷说话呢。” 又一边扶着雪雁坐起身来,用银匙喂她喝着药,哽咽道:“小姐快好了罢!让奴怎么放心呢?看着小姐发热,迷迷糊糊地乱喊,奴真恨不得和小姐换过来,替小姐难受了。” 她不敢告诉小姐,她煎药时青芽就走了。小姐虽然昏睡着,可药总是药煎的。 况且,二小姐那边有乳娘和柳姨娘就足够了,可青芽就一直咬着二小姐日夜哭闹离不开身,任小婉喊了几次她也不过来搭把手。 小姐屋里仆婢虽多,可如今世态炎凉也难免坏了规矩,被王妃遣散了些不听话的。她一干活,就无一个贴心贴肺的人照看小姐,只好去找王妃。 王妃正对着那枚金钗垂泪,见她来,就将金钗交给她,要她戴在小姐的发间,万般嘱咐:“若是小姐醒了,记得将这金钗速速取下来交给我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刚才,她才将金钗插在小姐的乌发间,小姐果然就醒了。 王妃吩咐,这一切都不能让小姐知道。 这金钗,到底有什么秘密? 雪雁端过碗,闭着眼睛仰起脖子把药一口气喝了。药的苦涩总好过心里的苦涩,这样,心里会麻木一些,好过一些。躺下身子,掖好被角,她又问小婉:“我乱喊了些什么?” “就是喊着王爷和王妃,还有小姐一直喊着什么北害得你好苦。”小婉看了她一眼,把榻前的灯调的暗了一些,小姐不喜太强的光线,照得人睡不着觉。 雪雁苦笑了一下,自己心里倒底还是不能放下他。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他,是想忘也不能忘的了。 想着,一串泪又流淌了下来烫伤了眼眶。 “整日这样流泪,眼睛还要不要了?”李恪的声音从竹帘外传来,他的脸隔着半透的竹帘若隐若现。 这才恍然觉出自己原是宿在满庭芳里。 小婉快步过去挑了竹帘,掀开的有点矮,李恪自然地略一低头进了屋子。 怔怔地望着他穿过花丛,绕过书架c案几翩翩而来,却想不出一句要说的话。 “雪雁不能起身给殿下行礼了。”雪雁坐起上半身略略低头颔首。 虽是圣上亲子,可不得宠的皇子尚不如平民百姓,看来他也在煎熬之中,宽袍下身形见瘦。他只远远地站着,苦笑一声:“你向来不喜虚礼,如今又哪来这么多的礼数?” “如今?如今人人都避着这大门,唯恐沾染叛国的罪名,殿下身份贵重,怎以身涉险,恐怕会妨碍了殿下日后的前途。”这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竟然也是扎疼他心的一把利剑。 “身份贵重么?呵呵。”朦胧摇曳的烛光里,闪着李恪愈加憔悴的脸颊:“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泪在眼眶里闪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便是知道他的命运,又能怎样?他就是因为坦荡不争,才有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终让他命殒长安。 “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到胡子白白子孙满堂。” 李恪喉间滚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胡子白白这是自然,是不是子孙满堂我说的可不算。” 小婉红着脸知趣地端了药碗,朝榻那边的两人福了福身子,溜了出去。 “叔父乃正人君子,况且堂堂一个任城王怎会屑于和胡人私相授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恪十指紧握,放在膝盖上,紧盯着雪雁的脸。 雪雁轻拍着额头,缓了缓满面哀色,长吁了一口气:“还不是怪我自己,爱出风头爱逞能。”接着原原本本地把如何搭救那胡人,那胡人又来谢恩的过程说了一遍。 李恪点点头,旋即又皱着眉头:“听闻是褚相爷和父皇密报此事,当时我还疑惑,怎么他会知晓这样的详细谁都知道褚相爷和叔父不睦,他去告状不足为奇,但是他会出现得如此及时,难免让人怀疑不是事先摆好的圈套。” 雪雁一惊。 史书记载似乎是一个士兵想家开了小差,被父王说服教育,士兵感激送来碎银,结果父王反被人诬告贪污因此下狱。 此次事出突然,又这样巧合,她只在父王被贬的原因为何与史书记载并不一致上做纠结,在自己害了全家的这件事上内疚不已。圈套,自己没有往这么深的层面想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现在,李恪陡然晒出这样的想法,让雪雁张口结舌:“你是说” “我什么也不能肯定,许是叔父的仇人设下圈套,许是府上出了内奸,但不管哪一种情形,没有内应,都是成不了事的。这不单是我的想法,赵群王和我口执一辞。”李恪眼睛看着地面,紧锁着眉头说。 “赵郡王?”雪雁哑然,她从不知赵郡王和父王的关系已经如此。 上次洗三礼次日实属第一次见面,本以为他和父王仅是淡淡之交,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却没想到他能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语,如今思量起来,赵郡王能在当晚宿在府中,与父王关系应当非属一般。 “刚才他也来了,现还在和叔父着说话,我惦记你就找了个由子出来了。”李恪不自然地把脸瞥向别处,迟疑了片刻又转回头来:“月皎也来了。” “月皎,唔”雪雁心底蓦地一阵莫名的失落,嘴角支吾了一下:“她是个好女孩。” “你当真这么想?” “是。”雪雁垂下头去低低地说,声音小得如窃窃私语。 “就连父皇把她指婚给我,你也丝毫不介意,是吗?”盛开的杜鹃红颜如血,一如他带了血丝的眼睛。 那日,赵郡王似乎已经知晓李恪的心意,聪慧如他,怎能由着自己的女儿胡来自取羞辱,又或许其中另有缘由,也未可知。 “我不介意。”雪雁抬高了声音。李恪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用力捏起她的下巴,疼得她想哭。 雪雁紧咬着发紫的下唇,隐忍着道:“要是惩罚我能让你痛快些,那你就做吧!” 李恪愣了一瞬忽地松开手,哽咽了一句:“我也几度这么想,可我为什么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是个废物!” 在一串眼泪要奔出来之前他急急地站起身走至窗前。 看着他抹泪的样子,雪雁一阵抽搐。 本以为是“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可是,李恪,我还是负了你。 外间隔着帘子响起小婉的声音“小姐,月皎小姐来探望小姐,要奴来禀一声,奴擅自做主说小姐歇下了,月皎小姐说等小姐好些了再来。” 雪雁道:“知道了。” 小婉踯躅一声又道:“月皎小姐又问可见到殿下,奴不敢应只说未见,特来再禀。” 雪雁抬头望望李恪瘦长的背影,他背着身子颓废地说:“相见不如不见。现在她也不能如何了,我已经拒绝了父皇,父皇也革了我的官职,难道还能让光阴再退回去?见面只是徒增尴尬。” 小婉一时犯难不知道进退,雪雁叹了一声道:“殿下知道了,你既是说了未见,就不用再回月皎小姐了。”小婉才如释重负诺了一声退出去了。 月亮弯如钩,明如水,把李恪忧伤的背影拉得蹒跚又漫长。 烛火跳跃着,“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烛花。两人同时看了看烛火,又面面相觑。李恪走回来,又坐下,缓和了脸色,艰难地地笑着说:“你再哭,你的眼睛肿了,就更难看了。” 古往今来,穷尽一生只爱一人的男子怕是不多吧,也许慢慢就淡了,何况是李恪这样的身份。 雪雁心里疼着,脸上却破涕为笑:“我很难看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愧疚的微笑:“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雪雁命运不济,殿下之心,雪雁无以为报,只有真心。” 终于目送走李恪,雪雁浑身无力地半靠在榻上,心中酸涩愧疚过去,又琢磨着李恪留下的那句话“没有内应,都是成不了事的”。 有人盯梢?是时候揪出这个贼了。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本小姐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时空里,总不能负了李恪再负了双亲,哪怕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值得粉身碎骨去努力试探的吧? 抱着一丝微薄的侥幸起了几卦,均是无解。 雪雁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衾的一角,似有若无地笑着,明亮的眼眸中凝着一缕寒气。 时辰已经不早,夜里思虑过重,这会儿子雪雁赖在榻上不想起来。 “小姐再不起榻,王妃来时免不了又是掉泪担心的。”小婉将金钗交给王妃,王妃趁着小姐熟睡端详她许久,哭了许久。 自己赖着就算了,若是害得阿娘担心,愁上加愁,她的身子怕是撑不住的。于是毫无迟疑地坐直了身子道:“外面天凉了,穿暖和些才是。” “小姐要出门?”小婉黯淡了多日的眸子微微发亮。 “我要去和阿娘把廊下的菊花花瓣收了,一些留着吃,剩下的做成香囊。”雪雁强打起精神,摸索着穿上鞋子。昨日阿娘无意中提起,菊花开满廊,甚是清香。 小婉已经抱了一堆秋天的衣裳出来,比来比去,最后挑了一身袖子宽大的粉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一袭杏色绣白玉兰的长裙。小婉服侍她梳了梳简单的桃心髻,眉心贴了莲花钿。 凉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倒底是秋来了。 站在廊上,外面的风轻轻吹拂着难掩萧瑟,阿娘和柳氏已姗姗而来。 雪雁忙过去给阿娘问安,柳氏温和地笑着,说:“大小姐好得倒是快,难为姐姐和我一直惦记着。” “劳烦姨娘惦记了。”雪雁愣了一瞬,脸上浮起一层疏离的笑容,又转向王妃道:“阿娘放心,雪雁心思想通了,病自然就好了。一家人欢喜自在地在一起岂不是好?” 阿娘展眉一笑,将金钗的事情尽数藏在心底。既然云起大师说,一切都是命数,人为去改变的话,那会同时害了两个人,那就只有等待了。何况,儿的身,娘的肉,怎能不护她周全? 柳氏仍是笑着,幽幽地飘来了一句话:“我的腿发酸,站不了多一会儿。我先回房了要变天了。” 静静地摘了一上午菊花,薄薄地摊在地面的织锦上,跪坐在花瓣的海洋里,用手掬起一大捧举过头顶,淡淡菊香迎风而落。 一阵“咿呀”声传来,是乳娘抱了心悠来。王妃用手指滤过丝丝的秋风,皱皱眉道:“这样天气,怎么把她抱出来?当心着凉了。” 雪雁脱下坎肩披在心悠身上,活脱脱没有袖子的大斗篷:“姐姐!姐姐!我是姐姐!” 心悠也软软地跟着唤“姐姐!” 小婉将收了一篓的花瓣提过来,低声道:“三殿下有句要紧的话,和小姐说了就走。” 雪雁一怔,将心悠交给乳娘,看她和阿娘往柔荑堂走着,才一路小跑去至满庭芳。 李恪打量着她明艳的衣裙,眼神骤然亮了片刻,笑道:“看你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 “多谢挂怀。可有什么要紧事?”雪雁微微一愣,他这样的挂怀,叫人不免酸涩痛楚地想到那样一个清冷的春天,他是怎样走向生命的尽头,身边可有一个暖心的人? “刚才探望母妃出来,远远看见了府上的青芽,另外一个仆婢叫不上名字,就是洗三礼晚上罚跪的那个,送她们的是韦贵妃宫里的人。”李恪往大门里望了一眼,神色凝重:“我骑马跑得快,她们怕是也快回来了。你多多当心吧!” “你快回吧” 雪雁磕磕巴巴地答着,被李恪的话震惊了,一时竟已不会说话,只是惊恸的眼神望着李恪策马扬鞭渐渐淡去的身影,痴痴惘惘一般出神。 洗三礼那晚上瑞珠不当心弄污了父王晚宴上要穿的袍子,被罚跪一晚上,这等事李恪怎会知晓?雪雁也无心细想,只恼着柳氏竟和宫里私通往来,而父王怕是不知道的吧?父王的枕边人如此,父王知道后该是怎样的伤心愤怒。 “小姐!”小婉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愣愣地看着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她们要回来了,小姐还是回去吧!” “你都听见了?”雪雁五脏六腑早已凝成了冰。 小婉懦懦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搀了雪雁回府,腕间轻碰处,雪雁的胳膊隔着单薄的肥大宽袖颤颤发抖。小婉略略迟疑问:“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回禀王爷c王妃?” 雪雁侧头瞥了她一眼,长舒了一口胸中的闷气:“先查清楚了再说吧。” 说完才觉好没底气,所谓的查清楚,她又能查到什么呢?不过是等着李恪替他去彻查,告诉她一个答案。然而李恪,并未有什么许诺,她倒底已经多次拒绝了他。 他对她的心,并非轻佻,她明白。而她,早已与念北情定三生的魂魄,亦不想再去借着雪雁的身体去招惹他。 没有缘分的招惹,结局只能是伤害。她只希望,安全地过完她在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日子,护好她现在的亲人。 他们的命运,早已被历史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敢去遥望,路漫漫其修远兮,一路茕茕而行,想要改变历史的豪言壮志淡了又淡,现在,只是奢望着历史,能给出一个惊喜的意外,奢望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午睡起来,秋光尚好,晒在身上懒洋洋的。雪雁支着腮帮,心烦意乱地地靠着紫檀木长几乱翻着几卷书。 小婉拿了几枝菊花进来道:“小姐回房后,奴在厅堂收拾插瓶那些菊花,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她们就回来了。” “果然是来去匆匆。怪不得总要去柔荑堂,这样走得才方便。” 抬起胳膊用力地掷出了一株开得看似繁华的大朵菊花,纷乱的花瓣便和着空气中的灰尘散落下来。她嘴角挑起一抹倔犟的笑意:“我是不是该唤她来问问?” “她怎肯说实话?” “嗯。不会说实话。这么说来,我该安安她的心才是。” 青芽低着头缩着手进了屋子,走在离着雪雁很远的地方便停住了,恭敬地低着头。 “大小姐唤青芽了?二小姐今日一直哭闹,奴不忍,就多抱了会儿才回来晚了,但凭大小姐责罚!” 看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若不是李恪亲口对她说的,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脸上还是欢喜不改笑意,轻轻地招招手:“是谁说要罚你?心悠是我的亲妹妹,你又没有二心。” 看她浑身抖了一下,雪雁故意笑而不语,吃了一粒大枣,吐出枣核轻轻一扬不偏不倚正巧砸在青芽身边的大铜鼎外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笑道: “我为你和小婉各自卜了一卦,没想到小婉就是个仆婢命,青芽你倒是浑身贵气呢!卦象上说你极得幼主信任,平步青云呢!我思来想去,咱们府里也就心悠年纪最小了。咦?你离着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看着她不敢挪步子,雪雁蓄起笑意,从耳边取下玉石耳坠子,走过去两步,拉了她的手放在她手心:“你伺候我这么久,也算尽心了。心悠是我的亲妹妹,阿娘近日操劳,身体多有不爽,这些日子你要多分些神出来去柔荑堂照应着点。” 青芽微微愕然,不过立即喜上眉梢接过坠子,这府中上下谁没有被大小姐起卦?可她的卦有时准有时不准,也就当个乐子罢了。浑身贵气,平步青云,她不敢奢望这许多。可确实,她们离着进宫的日子也该不远了。 于是规规矩矩谢了恩:“谢大小姐!奴自当用心照料二小姐。” 小坤子抱了几包茶叶站在屋角,瞧见青芽走远了,低声疑惑着说:“咦?怎么青芽去柔荑堂这般高兴?” 雪雁斜斜地倚着朱红的边门,冷眼瞧着她走得越来越快的背影,难为她了,一直默默无闻,如影子般地活着。 艰难地抚平了激动的心绪,笑了一声:“高兴的好。”笑声过去,眼中多了几分杀气,转身嘱咐小坤子“柔荑堂的事情你多用点心,看看青芽侍候二小姐是不是很上心。如有不轨,随时向我回报。” 小婉不甘心又不解地问:“小姐就这么放她走了?小姐真抬举她,她能有什么贵气?” “贵气是真的,不过是萤火虫一般不长久,连我也未及想通。”雪雁瞪了她一眼,雪白的牙齿咬得红润的嘴唇有一丝泛白,这些日子确是十卦十准:“不放她走又能怎样?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她安安心心照顾心悠,才能心无顾忌地出入宫里。我倒是真想去宫里看看,她倒底在干些什么?” “小姐想入宫?”小婉迟疑了一下问。雪雁又扔出去一粒大枣砸在鼎上不置可否。 难为父王对柳氏宠溺胜过阿娘,她还有什么是不知足的,如今也有了心悠,即便是要对付我和阿娘,那也用不着去宫里搬救兵? 想到这里,心底一丝模糊的惊恸,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青芽是怎么进府的?柳氏和韦家又有什么瓜葛?宫里要摸清父王的一举一动,王府没有内应怕是不成的。 韦家世代重兵在握,圣上第十子李慎,乃韦贵妃亲生,在儿子们中间也属于出类拔萃的,可一旦圣上百年,太子登基,韦家的荣耀便岌岌可危。这才是韦家最最要紧的轻重缓急。 仿佛是想到了事情的根源上。然而,雪雁骤然举眸,这些和父王没有半分关系啊? 虽然父王久经沙场,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是受圣上爱重的九弟,可想想父王的不与人争,也不特意与哪位殿下交好。尚书府与韦家,当属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样,其实真无大必要。 满天碎钻般的星光。 夜,静的让人心生不安,只听得渭水西流的清冷之声。 晚膳后,让小厨房送来一些桂花酒,雪雁自斟自饮喝得微醺,此刻举袖细闻,犹有余香。左了也是难眠,雪雁系好披风,又唤了小婉出了后门在月下走走。 西风拂面,吹散了醉意,吹浓了哀愁。近日种种,历历在目,父王的风骨和豪情,远不是别人能学来的,内疚之余更是敬佩于心。 小婉拽了拽雪雁的衣袖,悄声说:“小姐,晋王” 皇子们夜来无事做都喜欢微服巡逻么?雪雁恍然惊觉,微微发懵。 晋王是圣上嫡亲的爱子,而尚书府如今恰逢多事之秋,正琢磨着该如何回避,急促间转不过神来,晋王已经近在咫尺。 “参见晋王殿下。不知晋王到此,雪雁有失远迎。”定了定神,雪雁盈盈一笑。晋王微笑着抬手做了一个免礼的动作:“是我烦闷不堪,出来走走,你不要嫌我扰到你就好。” 雪雁微微惊讶,晋王与她并不那么相熟到可以深夜促膝长谈,况且他烦闷些什么呢? 晋王似乎对她的疑惑了然于心,无奈地笑笑,眼睛空洞地看着涛涛的流水:“兄弟不睦,是父皇的大忌讳。兄长们个个如同点了爆杖,若大皇宫,人人都有心事。” 忽又拍了拍腰间的羌笛莞尔一笑“妹妹琴乐非凡,于稚奴仿佛仲子期遇伯牙,本想与妹妹合奏仙曲,无奈今晚心烦意乱成不了曲调,索性出来听听这渭水之声。” 雪雁摇了摇头,抿了抿唇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世间之大,却无处归去!雪雁可说对了?” 晋王的笑谦和中带着一股少年才有的沉郁苍凉:“就你会说笑,不亏长安第一才女。叔父安好?事出有因,父皇不过也是当着群臣做做样子,不然这样大的罪名怎能仅是在家中反省思过,只是,若要官复原职恐怕要假以时日。” 这样的轻描淡写的直白,让雪雁微微发愣,错愕了半晌。 晋王苦笑了两声,靴尖拨弄着脚下的碎石:“前几日,有折子弹劾太子治宫室,妨农工;好郑c卫之乐,父皇发了怒,诛杀了那个叫称心的乐童。” 是了,太子修建自己的宫殿,损害了附近的农田;又喜欢春秋战国时期因追求享乐招致亡国之祸的郑国c卫国的靡靡之音,怎能不让圣上痛心疾首呢? 雪雁脸上的笑意本就淡薄如雾,这会儿已经消散全无,只顾在心里嘘叹,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晋王一脚踢飞了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叹了一口气:“太子恼怒,认定是四哥告发的,四哥不认帐也就罢了,推说可能是我去和父皇说的。” 雪雁唏嘘道,太常寺的小乐童人人皆知,被圣上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李承乾,被废了太子,也是迟早的事。 晋王眯起眼睛,不住地叹气,惆怅地望着悠悠的渭水。他忘不了黄昏时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太子醉醺醺地闯进自己的内室,不由分说就照着自己的胸膛来了一拳,到现在那里还隐隐地疼。 他知道,其实自己是心疼,母后不在了,最亲的三个兄弟却不是一条心,大哥奢靡爱猜疑,四哥略有才华却善嫉妒,自己算是最儒弱的了,只能每日陪在父皇身边哄他开心,然而这却引来了大哥和四哥的猜测,认为是他告的密。 “现在太子更是不管不顾了,在宫中辟出房间,供着称心的塑像,早晚焚香祭奠,还称病不上朝,公然与父皇对抗。”晋王用力折下身边的柳枝,雪雁盯着他的手,却见他把柳枝围着手腕绕来绕去,就是不肯折断。 雪雁微微黯然失神,晋王果然儒孝,只不再那么懦弱就好了,也许那样,父王和李恪的命运就不会那样凄惨,心里想着,恐惧和伤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突兀地和自己说这些? 对于臣子,总是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应向西北流;而他,如果不去招惹那个武才人,也许一生注定是繁花似锦的。 见雪雁不说话,他道:“对着妹妹说了许多不会对别人说的胡话。妹妹勿嫌弃。” 雪雁只拽紧了披风笑笑说:“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人生在世,岂能无烦恼?晋王莫要烦心,借晋王的原话,假以时日,这些就会过去的。”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句似乎拿来说他的后半生并不为过。雪雁眯起眼睛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复而浅笑,父王的出头之日怕也是近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一路走回府,步子越来越轻。 幸好出来时,小婉已经把卧榻收拾得妥妥当当,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雪雁阖眼养神,才假寐了片刻,心中牵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自然睡得越发地不踏实。 拿起枕边那卷多日未动的《湘王妃》,便随手翻来,才看了一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婉悄声掀了竹帘走进来。 看见雪雁坐着,微微一愣,接着说道:“小姐怎么还没歇着。二小姐感了风寒,小坤子说抓药回来,经过宜春苑的时候,遇见了定襄县主和青芽正抱在一起哭呢。” 雪雁陡然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心悠病了?定襄县主?可不是看错了?” “二小姐只是微感风寒,喝了药就会没事的。药有点苦,青芽定会弄点甜水伺候着,小姐放心吧。” 小婉略顿了下,想了一想说“应该不会看错的。定襄县主出嫁的时候,小坤子还光着屁股满处乞讨呢。当天阿忠那忠大设宴席,在柴草房里单独摆了一桌,唤进了门口和他同样大小的一桌小乞丐同食。新娘子那样子小坤子是记得真真的。” 雪雁冷然一笑:“宜春苑在柔荑堂和云裳馆中间,每回去看心悠总要经过,本来还为此烦恼想开个小门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倒是正好那边的监视动静。” 定襄县主是韦贵妃与前夫李珉所生。韦贵妃第一任丈夫是隋代大将军c户部尚书李子雄的儿子李珉。李子雄随杨玄感起兵谋反,兵败后,李子雄父子均被杀,而韦氏因是罪官家属,被充入宫中为宫婢。 而先皇即位后宣布大赦天下,作为京兆韦氏长房之女的韦氏就被家人接回了,后来武德年间,又以良家入选秦王府。在秦王府,她又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后来做了纪王的李慎,还有一个女儿,如今已经过了十岁,仍未封公主,韦贵妃因此一直郁郁在心。 一个月过去了,圣上没有下任何旨意,也没有传李道宗去问话。表面看来这样反倒是相安无事,一家人其乐自得。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雪雁喜颠颠跳跃着进了堂内:“珠帘挂起,所见为何?原是一盘脆腌萝卜,红的白的惹人垂诞。” 李道宗宠溺地望着她,又看了看王妃,笑呵呵地说:“你看看,她就是这么长不大,一盘萝卜也吟出几句来。” 雪雁在阿娘身边坐下,接过小婉端来的熬得稠稠的米糊,撒娇地说:“爹!爹说珠帘挂起,所见为何?”遂望了望爹阿娘,“哦,所见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呀!” 阿娘羞红了脸用指尖轻点她的脑门,爹笑得前仰后合。叫声爹,远远地比叫声父王来得实在。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这样的时光,永远也不流逝,该有多好。一个月而已,纵是谈笑风生,父王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这一个月,才是最踏实的。 早膳用到一半,李道宗浅笑着问了句:“怎么最近都不大见梦娘?” 话一出口又有几分后悔,当着结发妻子和嫡亲女儿的面上,刚吃几口就提起别人。况且,刚才雪雁的一番话,也着实打动了他。他,是有多久都没有和王妃这样推心置腹地温存了啊?包括那些缱绻迷离的夜晚。 自从心悠有了她的柔荑堂,雪雁自己也有了云裳馆,阿娘和柳氏便各自支起了小炉灶,厨子们按着她们各自的喜好烹饪各种膳食,父王间隔着去去阿娘那里,再去去柳氏那里,倒觉得新鲜。 府里出了事以后,雪雁只想哄着爹娘高兴,不时地送来些小吃点心,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又多了起来。听了李道宗的这一问,王妃只低头咽下莲子羹,浅笑着,也不说话。 雪雁眉头微锁,楞了一下,凝神想去,见不到她才好呢,省得在这里碍眼。不过,她从以往的嚣张跋扈毫无预警地过度到了低眉顺眼,这倒是令人心生不安。 柳氏和宫里的韦贵妃,到底是什么关系?族亲?那应是无上荣光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在尚书府的内应?那青芽抱着定襄县主啼哭,又是所为何事? 幽幽的檀香袅袅散开,雪雁闷坐在书房,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已经有一个时辰一动不动了。小婉故意地在她眼前擦拭着案几,摆着书帛,晃来晃去,她就是不为所动。 定襄县主与韦氏一起籍没进宫,韦氏虽然封了贵妃,却仍不能自主安排女儿的婚事。直到贞观四年突厥来降,圣上为了安抚众多来降的突厥贵族,这才将仍旧是宫婢身份的她封为定襄县主,嫁给在贵族眼里堪称婚配最末等的胡人为妻。 算来定襄县主出嫁的时候至少十八岁了,雪雁抿着嘴角,掰着指头算着,其父李珉死于大业九年,所以定襄就算是遗腹子,最迟大业九年也出生了,贞观四年的时候最少十八岁。 凭借韦贵妃的椒庭藉宠,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圣上若真的将定襄县主视为继女,那么定襄就应该和文成公主一样,封的是公主而不是县主。 想到文成公主,雪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之处,腕间李恪送的那只镯子,如明晃晃一池春水,晃得她心底漫生出无言的矛盾和不安。 是时候该为李雪雁,这具躯壳的主人打算一下了,爹除了她还有心悠亦或是将来其他的弟妹,而阿娘,只有她自己。 宫里的徐婕妤,是阿娘的远房表妹,阿娘怕她孤寂,偶尔会去宫里陪陪她,她也陪陪阿娘,寥寥慰籍,也得等圣上恩准了才可。 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说不准,有一天,也会身不由己地离开这里。就算不走,也要远去吐蕃和亲,嫁给那个异域短命老男人。 若是真的跟了李恪,按史书,他能活到晋王登基后数载,就算父王果真郁郁而终的话,自己能守在长安尽孝道也算是心安了,总比远去吐蕃,隔山望水望断魂的好。 再说,退一万步讲,或许某一日,圣上龙颜大悦,再度提起之前的指婚,月皎是正室,又巴不得李恪对她如胶似漆,自己正巧有机会躲而不见,长久以往,李恪对自己慢慢地就淡了。 这样想了一回又一回,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久远了。愁思凝滞在靥上,眼中垂下的泪珠一点一滴打湿了案上的帕子。 良久,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用帕子印去眼角的泪痕,略略补了一些脂粉,兀自浅笑着说:“活着,奇迹才能出现。你要好好地活着!世上的事,除了生死,那一件不是闲事?” 镜中的人也对她淡淡笑着。 昨日黄昏的时候,从后门出去准备闲逛的她又遇见了似乎早在那里等着的李恪。 李恪怜惜地对她说:“叔父久不上朝,难免流言纷起,会搅了圣听。这件事还是要早作打算。” 雪雁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微垂,避开他的目光:“该当如何早作打算?” 李恪居然用手拨弄了一下她散落的几丝长发:“面圣怕是不妥的,到处打听打草惊蛇也不算是上策。只有暗地再加紧查查韦贵妃和柳氏的关系,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她慌乱地侧头避开,他却趁势抱住了她,虽然只是片刻便松开了。她,不喜欢这样轻佻的他,于是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草率鲁莽的决定。 她从未讨厌过他,只是怕自己太过暧昧,让他愈陷愈深。暗示过了,拒绝过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怎么做才能让他死心塌地地忘了她。 可他的心思,始终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不知道是对他的身世结局出于怜悯,还是出于一份想留在长安的私心,自己居然起了那样异常的念头,假嫁于他,婚后,他自顾自地琴书雅集,诗酒逍遥,风月无边,她藏于阁楼深闺,不问世事。除了身份,他们再无瓜葛。 他津津有味地听完她的提议,居然没有反对,似乎在轻松地决定一件别人的事情:“就这样定了。等一切妥当,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向父皇提起把你指给我。” 太阳的金光映在他的发冠上,映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她看得恍惚,心似一只没有线系着的风筝,飘飘悠悠,没有着落。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是眼下,没有再好一点的选择了。 明日就立冬了。 这一个多月来,那些你侬我侬的风雅诗词都被雪雁束之高阁,静下心来读读《周易》,反倒是大受启发。 立冬了,即进入了乙亥月,雪雁拧着眉头,摆弄着案几上的卦具,亥为四驿马之一,驿马为走动,奔驰之象。在八字命理中逢之,则主人好动,宜出行。遂呼出一口长气,叹道:“是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给我准备斗篷。”雪雁在安静中骤然吩咐,小婉吓得浑身一激灵,缓过神来,忙应着,也不敢问她披好斗篷准备去哪里:“诺!奴这就去取!” 小婉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雪雁身侧,诧异着,两人已经迈进了柔荑堂。 不出所料,柳氏正在亲昵地贴着心悠的脸。意外的是,父王也在。父王看了雪雁一眼,脸上为着她们姐妹间能如此亲昵而无限欣喜:“雪雁来了?” 雪雁恭敬地朝父王福了福身子,柳氏是妾,她用不着向她行礼:“诺,爹爹。儿本想看过心悠再去看爹,实在是有件事情要爹拿主意。” 李道宗收回正在逗着心悠的右手,一脸探寻:“哦?什么事?” 雪雁侧侧身,小婉会意,上前替她接下斗篷。雪雁抚摸着兰花细滑幽绿的叶子,红着脸,娇羞地说:“杨妃娘娘传话来,叫女儿陪着礼佛呢,许是上回佛诞日请的法事才得了空。” “吴王被贬,杨妃失宠。古人有云,衣食足后方知荣辱。大小姐且莫为名利铤而走险。”余光中,柳氏嘴角一扁,露出不屑的神色,转身却谦和地朝父王笑笑,“况且,雪雁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叫人说出闲话来才好。” “昔日咱们尚书府车骑雍容,出入尽鸿儒,往来无白丁。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连规矩都改了,就连侍妾也能对大小姐的名讳呼来唤去了,我们可不是该进宫走动走动,看看各位贵妃娘娘是否安好?” 雪雁只是淡淡地望着雕花的朱红边门,随着她的年龄越发清艳的脸庞,浮出了一抹冷静的智慧。 柳氏瞬间脸孔涨得紫红。李道宗却没有留意到,只是愕然,这个女儿今日是怎么了,一反常态,非要进宫?云起大师的话在他的心头扎了几年,他也挣扎了几年,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既是她命该如此,就随她去罢! 虽说李道宗也是皇室宗亲,当今圣上的表弟,可亲兄弟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死的死贬的贬,何况如今的境遇,和宫里的各位主更是云泥有别,河汉之远! 李道宗沉吟了一下,背过身去。徐婕妤和王妃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但从未对柳氏提起过,如今以雪雁的聪慧,去宫里听听风声也好,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故意说去拜访杨妃,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就派常伍护送你进宫。”转过身来,李道宗的目光深邃难知“鱼符,现有的恐不合适”他沉吟了一下“等爹安顿好了知会你。” 雪雁谢过父王,哪里等得及他的安顿,东方先生说过有时候卦象的吉凶都是稍瞬即逝的。这一次她凭感觉,自己是对的。 常伍是跟随了李道宗十几年的马夫,自从举家从任城迁至长安,常伍就一直给王妃赶车,顺便做些李道宗亲自安排的一些机密事情。雪雁不顾柳氏瞥来的清冷目光,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多谢爹爹。” 撩开厚重的门帘,深秋的凉风拂过潮热的脸颊,眼前露出碧蓝的天空。淡薄的太阳躲进了在几片踌躇不定的游云里,再往远处还是白云c蓝天,纵是她极目远眺,也不可能看清蓝天的最深处在哪里。 不知道念北和自己看见的天空,是一样的么?雪雁叹了口气,缓缓放下门帘。 尽管爹阿娘一直低调行事,尚书府的车马,还是奢华至极。因此,一路上引来的纷纷侧目。雪雁也不理会,默坐在车内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行事。 长安城委实是个好地方,道宽路平,只是繁华都市抵不过时光磨尽新鲜,双眼早已倦了,可若有朝一日让她和这里永远地说一声再见,她想,她还是会哭,会不舍。 前面似乎一阵纷纷攘攘,片刻又安静下来。雪雁心里奇怪,叫了声:“常伍,停下车,看看前面吵嚷所为何事。” “诺!”常伍忠实地应着,把马车靠在了路的一边停下了。 “大小姐,是一个胡女卖艺葬父。”常伍小跑着回来,隔着帘子回道。 雪雁隔着帘子道:“好生可怜。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你先把她唤来,等一会儿办完事再去成全她的事。” 常伍在外面一拱手道:“大小姐,这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话音才落,琵琶声兀自传来,哀婉动人。雪雁浑身一震,快速撩开门帘,皱了皱眉,对常伍道:“还不快去?” 常伍顿了顿,转身再次挤进人群。 片刻,梨花带雨的胡女被带来至车畔,隔着厚重的门帘跪着:“感谢主人肯替我买棺木缟素安葬了爷娘。狄辛愿意终身追随主人。” 雪雁猛地掀开帘子,果然是一身缟素的狄辛。狄辛望着雪雁,也是讶然,旋即正了正神色,恭敬地道:“大小姐在上,大恩没齿难忘,恳请大小姐做狄辛一辈子的主人。” “岁月漫长无休,彼此做个伴也好。”雪雁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欲拉狄辛起来:“只是你家里不是一直经商?虽说不上是富庶的大户,却也衣食无忧,怎么如今” 狄辛顺势站起身来,垂下头,低低地道:“家中遇到变故,父亲因此丢了性命,母亲带了我和二娘连夜躲藏,却耐不住官兵追赶,走散了。等找到时,身子都凉了我回到家中找到父亲,家中值钱物品早被抢光,狄辛略会弹几个小曲,只好卖艺安葬亲人,再尽最后的孝道” 雪雁心里一惊,惹到官兵,恐怕不是单经商这么简单,又见周围驻足来看的人渐多,便不再追问下去,只轻声说:“好了,狄辛。我且收留你,等今日我办完了事情,差常伍陪你去置办。” 狄辛擦干眼泪,露出清凉的微笑,虽是身着素服,这一笑,却犹如云破月来,动人之极。 常伍低声道:“大小姐,我们还要赶路,莫误了时辰。”雪雁这才放下门帘,心里松了口气,今日差小婉在府里留意柳氏和青芽,此刻正好有狄辛做个伴。忽地又掀开侧窗的帘子,上下打量狄辛孝服装束,接着遣常伍折回集市给她置办了略好一些的仆婢衣衫才又缓缓而行。 宫门各处都有侍卫持械把守。冷风呼啸刮过,卷起了雪雁猩红色的斗篷,她拍拍脑门心里懊悔一意孤行不肯等等父王的鱼符,这宫门又不是买张门票就能进去的,可怎么好呢? 鱼符?她灵光一现。上次李恪要接她去杨妃那里,她推说感了风寒,鱼符竟一直随身带着了。雪雁把那鱼符递给侍卫,然而看过鱼符的侍卫鄙夷地说:“上面交代,除了三殿下,吴王府的人一律不准入内。” “谁人交代?本宫为何不知?”儒雅之声从背后响起,侍卫惶恐地低头弓腰后退,雪雁听出这是晋王,便转身回头去瞧。 旁边领头的侍卫似乎还想上前解释,晋王淡淡的一瞥,把他想说的话硬生生地给噎了回去。 “参见晋王殿下。”雪雁心里半恼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怎么每次都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哦不对,杀出个唐高宗来,敢情他就是这皇宫未来的主子,那也不能阴魂不散啊。 不过还好,有他,总算把入宫这件事情打发了,勉强可以算得上意外的惊喜。 李恪略抬抬手,温和地说:“免了。妹妹入宫可有事?” “无事。”口中讷讷地应着,难为他还能毫无忌讳地叫自己这个“罪臣”之女一声妹妹,雪雁的心情好了许多。 “你这鱼符?”晋王脸上挂着笑,雪雁却觉得他这话问得不那么单纯。鱼符可是唐朝官员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明,没它是进不了皇宫的。要知道,她手里捏着的,可是李恪府中的鱼符啊! “只因佛诞日巧遇杨妃娘娘,当日约有一场法事。近日虽一直不便,可也不能再拖。这鱼符便是为了进宫厚着脸皮向三殿下要来的,不知可犯了宫规?”反正也就这样了,雪雁索性不顾淑女形象了,一口气地把话说完。 “妹妹多虑了。如此,我就与妹妹同去拜望杨母妃。”晋王笑着,雪雁暗咬牙关,生怕待会儿杨妃配合会有罅隙让她的一番说辞露了馅。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皓皓旰旰,丹彩煌煌。有未来的皇帝携着,走的也都是主子们平日里走的正路c正门,这皇宫一日游也算不虚此行。 正走马观花地看着这皇宫大院树以嘉木,植以芳草,全不似外面寒风微凛,一个浑厚充满磁性和威严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稚奴往何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雪雁背后一僵,在这宫里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能如此慈祥地唤晋王小名的男士,怕除了那至高无上的天可汗,再无他人了吧,刚才赏风看景的心情顿时意兴阑珊。 晋王已经欢喜地迎上去:“父皇!儿臣正要去给杨母妃问安。” 一旁的狄辛俯下身子扑通跪在地上“圣上万安!”一只手紧拽雪雁的袖子,雪雁身子一斜,也扑通地跪下了,手心里沁出了湿汗,却不知如何问安才是最得体的,只紧张地磕了头,嘴里跟着狄辛念着:“圣上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得稳健的步子迈过来,伴着哈哈哈的大笑声:“这个问安法倒是新鲜!稚奴,这是何人?” 雪雁不知道,在唐朝贞观年间,君臣之礼是有的,可即使是对皇帝,也还没有动不动就磕头的规矩。 雪雁一激动,抢话答道:“民女李雪雁。家父李道宗。” 又见狄辛低着头,她那一双胡人特色的蓝眼睛并不现于圣上面前,才在心里庆幸,幸亏刚才叫常伍领狄辛买了衣衫换过了,不然还不知给父王带来多少麻烦。 圣上饶有深意地“哦?”了一声,缓缓地问:“太和——在家做些什么?” “家父谨遵圣上口谕,在家反思。”雪雁不卑不亢地回答,手心却越发攥得更紧了,渗出了又湿又腻的冷汗。 “嗯”圣上沉吟了一声,又问:“你会看病?” “望闻问切,雪雁是不会的。不过是多读了一些《黄帝内经》c医圣孙思邈的《千金药方》,略懂一二,能救个急罢了。” 雪雁轻轻牵了牵嘴角,略一思索,夸大其实不合适,但太谦虚了,反又坐实了父王那日的辩白“只因为臣的长女医好了胡人主子的疾患,胡人来府答谢救命之恩”这一句的子无虚有。 “好一个能救急。”圣上脸上平静无波,目光幽幽转向晋王,“孙思邈救得你的母后,方有的你。” 此话并不假。 当年,长孙皇后分娩临近,忽得重病,孙思邈曾为其悬丝诊脉,对症施针,皇后才病愈康复,诞下晋王。圣上曾命孙思邈执掌太医院,怎奈孙思邈立志为民治病,不愿在朝做官。圣上不好强留,又赏他黄金千两c绸缎百匹c金牌一面。临别时,圣上亲率文武百宫,依依不舍地将孙思邈送出京城。 “朕闻金美人患病几月有余,你可有方医治?”圣上忽地抛出这么一句,让雪雁顿时发懵,却不敢说“无方”。 嫔妃患病不过是久居深宫,为争宠费尽心思,或是湿气太重,调理不当,身体虚弱。总之,多半是心病,配合以食疗应无大碍。 但也不敢一口应下,只得蹲身行礼,恭谨地答话,礼多总不会出错的:“不知金美人是何症状,雪雁见过方能回答圣上。” 圣上微微一笑,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眼瞳里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就且随朕看看去稚奴,你回去等朕。”晋王口中恭敬地应着,又带了鼓励和安慰的眼神暗地看向雪雁,雪雁朝他颔首一笑,却被圣上瞧见。 圣上眯起眼睛,佯作不知,自顾自地朝前走着。雪雁赶紧拉了狄辛跟上去。 刚至仙都宫外间屏风,里面的一个穿着浅杏色交领褥裙女官模样的女子和花白胡须的太医急急地迎了出来。 那女官样子清秀,年纪似乎比雪雁稍长,梳着乌蛮髻,娉娉袅袅蹲身施礼:“圣上,美人今日不好,神智虽清,却不能言语。嫔妾才请来刘太医诊治。” 雪雁见她并未下跪,才在心里暗暗发笑刚才的滑稽场景,电视剧真是害人啊,要不是见那跪来跪去的场景,刚才怎么出大糗? 不过似乎圣上并未有什么异样,雪雁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圣上扫视一圈在场的人,最后定定地朝着刘太医问:“诊治得如何?” 刘太医又抱着双手辑了一躬道:“金美人患严重之热症,气血消烁,病势险恶,臣无力回春,仅能保命一年有余。” 初冬午后的阳光甚是慵懒,斜斜地隔着窗棱射进来,留在案几上道道斑斓的影子。雪雁细看那影子里铺开的素锦,秀气地誊写着班婕妤的《团扇歌》,墨迹早已干透。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屋里为首的丫鬟愣了片刻迅速地遮起那素锦,斜睨了一眼圣上,圣上只顾朝着内室走去,她这才慌张地低头退下。 金美人眼角躺出了一串眼泪,口中却不能说话,伸出一只苍白的玉手来,圣上仿佛视而不见,却又坐在榻边,口中的话不带丝毫温度:“朕带来了神医,莫要惊慌。” 这仙都宫摆设虽也算得上奢靡,却不能及杨妃宫里的万一。再细瞧圣上的举动和金美人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对圣上的巴望,可见圣上并不宠溺她。这金美人十有是心病引起的孱弱。 听了一回刘太医的详述,又亲自诊了一回脉,雪雁朝圣上蹲身颔首示意,诊断已经完成了。圣上也不再对金美人说些宽慰的话语,径直地出了仙都宫。 见圣上并未问话,雪雁一路也不敢多言,只用眼神和狄辛交流着紧张的心绪,紧跟着圣上的脚步匆匆走着。 圣上健步如飞,雪雁再抬头时已至来时的亭子,有些愕然,晋王竟还坐在那里没走,见圣驾归来恭谨地迎上去:“父皇莫笑稚奴,稚奴早闻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想看个新鲜,左右父皇不在寝宫,稚奴实在是发闲,才一直候着听个乐子。” 圣上走近石凳,一个小太监赶紧凑上前去在石凳上摆好一个厚厚的明黄色蒲团,又有旁边两个小太监看了风向摆了屏风。 圣上缓缓坐下眯起眼睛,半笑着看着晋王:“你让朕坐在这个风口上,就是为了看个新鲜,听个乐子?雪雁,你若是医不好金美人,方才辜负了稚奴的这番心思了。” 雪雁忙上前蹲了一下身施礼答道:“雪雁对金美人的症状已然有八分掌握。但却要花费些时日,才能见效。医好此病,还需圣上恩准雪雁在仙都宫居住一个月,可自由出入司苑司,另配一名女史专供雪雁支配,掌执文书。” 雪雁略顿一顿:“还有,雪雁想让贴身丫鬟回去知会家父,雪雁须在宫中一段时日,免得双亲挂念。还有一事”雪雁迟疑了一下,忽地一张脸笑得菊花一般灿烂。 圣上似乎被她的笑感染了,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无拘束地笑一笑,包括他最爱的长孙,但他的笑只能算得上是哑然失笑:“恕你无罪。” “请圣上能每隔几日探望美人片刻”雪雁见圣上表情有所松动,便边说边大着胆子从圣上因疲惫略显苍白的脸上探点究竟。 “嗯?”圣上的疑问打断她的话,他起身走出屏风遮挡的范围,背手站着,淡银色的广袖宽袍在风中裙角飞扬。 雪雁悚然跪下,急急地解释:“圣上恕罪!雪雁只怕圣上久不临步仙都宫,宫里管事c奴婢等怠慢了美人,若不尽心侍奉,药力怕是不能发挥作用的。” 风嗖嗖地挂过,雪雁细细的声音袅袅飘在凭风亭上空,缓缓地散去,她在心里叹着,看来金美人的确是个不得宠的! 静默中,圣上仿佛不曾觉出她是在跪着,也不说让她起身,雪雁低垂着眼睑,不敢抬头。狄辛跟在边上跪着,攥紧了拳头的手臂杵在地上。 “如此甚好。稚奴她提出来的,尽管应下。我倒要看看九弟家的娘子有多大的本事。”圣上看了晋王一眼,目光再转向雪雁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神色,仿佛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殷殷喜悦。 听到圣上如此一唤九弟,雪雁心头一热,泪浮盈于框,偷偷抬眼去看圣上时,圣上正眉眼含笑看着自己。心里不免一阵激动。 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医好了这位太医都医不好金美人,那么,就可以证实当日所说的胡人报恩是真,串通胡人私相授受是假。如果医不好,那么父王的命运可就大相径庭了。 李世民果真是天可汗,心机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正想着,听得耳畔响起威严不失慈爱的声音:“地上寒凉,莫要动不动就跪着。”狄辛才扶了雪雁站起身来,看着圣上健硕潇洒的风姿翩然离去。 晋王果真是听了新鲜,圣上都走了半晌了,若不是雪雁拉了拉他蓝紫色锦袍的袖子,他还歪着头凝神思考着。 回过神来之后,晋王懒懒地吩咐小太监们收拾屏风蒲团等,又领了雪雁和狄辛边走边说:“这倒真是新鲜,怕的是新鲜的还在后头,走,去我那里细说说。” 他直呼着“我”c“我”的,也不说本宫,狄辛疑惑地看了晋王一眼, 本来李治三岁时就被封了晋王,更是赐了府邸,本可以出宫独自住着。可自从长孙皇后薨世后,圣上便把他和晋阳公主唤至太极宫,他的寝宫。 要去他的住处,可不就是要去圣上的寝宫?想到这里,雪雁又一阵激动和紧张。 一路忐忑,落脚之处却是太极宫后院一处单独的院落。 进了院子,晋王换了少有的轻松表情:“此院是父皇赐我读书的地方,妹妹可进来一观。” 雪雁和狄辛相视一笑,也松了口气。 狄辛说:“晋王殿下,大小姐来这里,狄辛也就放心了,狄辛还是先回府里通报,免得王妃惦念。”雪雁欣慰地点点头。 狄辛是聪明的,尚书府的事情人尽皆知,此时当着晋王的面唤王爷显然不合适,但称“王妃惦念”这话就变得得体多了,就是小婉,也不一定心细如此。 晋王微微颔首,狄辛弓着身子退了下去。雪雁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想起她才经历的不幸,不免一阵心酸。 “一个仆婢,就有这么不舍?”晋王微笑着问道。 “仆婢怎样?我的衣食住行舒不舒服都靠着她呢,怎能不贵重?”雪雁打起马虎眼嬉皮笑脸道:“圣上吩咐的,‘她提出来的,尽管应下’可不是白说的,还望晋王早早办好。” 晋王哼哼了几声,坐下看书也不理她。她也不敢再说话。 才旁跪坐了,便有小太监上前沏茶。雪雁方才开始疑惑,怎么晋王身边连个宫女也没有?正寻思着,晋王唤来了司苑司掌囿园种植花果蔬菜之事的方司苑和一个叫佩珠的小女史道:“这是你的人了,还不带走?”雪雁这才咧开嘴道谢离开。 小女史在方司苑的代下,陪着雪雁在司苑司四处查看,事无巨细地介绍。隔着半透的罗纱,每种果品上面都挂了一块竹牌,书写着果品的名字:大红枣c柿子c杨梅,乌梅。这是冬天,竟有这些新鲜的果子。 在一个梨花木案几上,摆着一个白玉瓷盘里盛着几个珠圆玉润的果子,仿佛小一号的苹果梨,不过却没有任何标注。雪雁拿起其中一个,皱着眉心问:“佩珠,这是什么?” 小女史璀璨地笑着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青城山的紫花梨,三殿下之蜀时差人将整棵树连着土挖了回来,用暖阁养着,每年也就能结果三十几个。今日才摘了,殿下嫌果子结小了还没处置呢!” 雪雁“哦”了一声,心里想着,靠脉象辨别症候本是她的弱处,又缺乏历练,委实不敢确认金美人的病。但这刘太医既是太医,诊脉是断无大问题的,再结合自己的观察,这金美人其实无大碍,只是在没有任何医疗器械的唐朝,确实有点棘手。 用指尖轻轻叩着紫花梨,雪雁心思转了几转,终于伸出两只手指做出一个胜利的“v”字,轻喊了声“耶!”佩珠嘴巴张了几张,终于什么也没说。 这梨生就可入药,性微寒,味甘,入肺c肾经,又主治热病,能生津润燥,清热化痰。而这位金美人,恐怕是久不得宠,热灼津亏血瘀,而致气阴两伤,这紫花梨便是对症的。再佐以药膳做成丸子,哪有不对症的道理? 只是,若这样简单地讲了出来,反而引不起圣上的重视,更对父王无大帮助,况且,这紫花梨虽是对症,可也不是立竿见影的功效,总得假以时日。 倘若这位金美人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在膳食中暗中使坏的,就更得不得不防。 思量了一阵,雪雁笑着回转身,拉着小女史的手说:“劳烦姐姐,将这里的果子,不拘类别,每样取些,连同平日做膳食的米粉,每样送些到我的房里去。我要仔细斟酌配药呢!” 小女史睁大了眼睛,她可没有听说过,平日里吃的这些果子膳食能治病,但这漂亮的娘子说了,只得应着:“诺!娘子!奴片刻就送过去。” 雪雁看着她的背影,也不说话,只抿着嘴笑了。 回到仙都宫,才走到暖阁里的紫藤花架下,先前那个女官笑盈盈地出来,朝着雪雁福了一福身子,雪雁一愣,赶紧还礼。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细,这个时候,往往都是礼多不见怪。 女官引领着雪雁来到一个暖阁,笑着说:“娘子,就请娘子委屈住在这里。”又指着一个皮肤瓷白的丫鬟说:“这是云珠,专供娘子驱使。” 云珠低低地梳着双鬟,伶俐地屈身行礼,抿着嘴笑道:“瑾香姑姑早就嘱咐,但凭娘子吩咐,云珠无有不从。” 在唐朝后宫嫔妃里,能被呼作姑姑的,应属于从五品以上了,而雪雁虽是宗室女,却没有什么封号,所以对瑾香姑姑施礼才是应当的,而瑾香姑姑却不必对她有这样的礼节。 醒悟过来,雪雁急忙补上一礼,善意地对着她女官一笑:“有劳姑姑费心了。” 这房间的布置雪雁还是极其满意的,干净,淡雅。 雪雁径自跽坐在软席上,吩咐云珠拉好帷幔,有人来时务必先通报一下。这屋子里本就云珠一个仆婢,她在外面守着,屋内就剩下雪雁一个人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无旁笃c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了。雪雁慢慢地摆开一只只小小的白瓷碟子,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用银匙慢慢地将紫花梨制成一个个类似丸子的小圆球。 又取了几只别样的梨子压出汁水,加了些蜜汁c药膳,细细品来,口舌生津,当真好喝。 其他的果子c米粉,雪雁也留下倒掉一些用花土埋上。若是金美人知道了她服用的药仅是不起眼的紫花梨,肯定不会上心,心结打不开,于病情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收拾停当,唤了云珠,端了这“药丸”和“药汤”,刚进金美人的内室,就见茶碗打碎在地上,茶水洒落了一地,仆婢早已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无声地抽泣,金美人也胸口集结上下起伏,脸上泪痕缕缕,两只手颤抖着抓紧被子。 雪雁叹了口气,跪坐在榻边,拉了她的一只手,柔声安慰:“美人莫急,吃了我的方子,定会日日好转。只一样,美人要默默记牢。” 金美人原本云髻堆叠的乌发无序地散开着,一双美眸淌着泪,瞪大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地听。 雪雁缓缓地编道:“这方子,是我的先生从菩提寺得来的,只给善人服用。因此每日服用这药膳前,美人须双手合十,默念喃无阿弥驼佛十遍,心中想着菩萨,细细服下,方能见效。” 又转身对一个孱弱的小丫鬟道:“可记牢了?” 小丫鬟倒是个忠诚的,眼圈含着泪,一个劲地点头,主子不得势她们的境况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看金美人,已经闭起眼睛,双手合十,似正在默念。 雪雁看她苍白中带些蜡黄,既虔诚又急于求成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美人,菩萨定不喜美人终日流泪。若是美人能日日欢喜地梳妆打扮,就是圣上来了,也愿意多看美人一眼。” 金美人听了,睁开眼睛,神色颇有所动。思及近日来的病情,圣上的薄凉,宫人们的怠慢,禁不住涕零如雨。帝王的眷恋也就大抵如此吧,漫不经心的一抹关心,于后宫,便是等到海枯石烂也不悔的企盼了。 回到暖阁的时候,狄辛已经回来了,正用布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见雪雁进屋,她立即把软布放在一边,郑重地做了一回长稽道:“常管家帮衬着奴葬了亲人。大小姐之恩,奴没齿难忘。” 缓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又说:“常管家已回去禀告王爷王妃,说大小姐要在宫里住上月余,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 雪雁瞟了一眼门口,云珠似乎不在外间,心里宽慰了些,又看狄辛气喘吁吁的样子,许是她办事情跑得太急,转念一想,问道:“咦?你是怎么进得宫的?” “三殿下带奴进来的。”狄辛眼睛闪亮,羞涩地笑了笑,探究地看着雪雁,其实是想告诉她,他连她的丫鬟都是格外照顾的,这份心意谁都看得出来。 雪雁狐疑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脚边的大红提盒。狄辛乖巧地俯下身子,打开盒盖,现出来的是晶莹剔透的各种糕点。雪雁撇撇嘴笑笑:“小婉又自作主张,我就是再馋,也不用一下子办这么多。” 狄辛忙着解释:“这是三殿下差人送来的。路上截住了奴,说是让奴带回给小姐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她可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或者吃过什么,他是如何得知他的喜好的,这可真叫人难堪!他们怎么遇见的?他知道她在宫里竟然没有追来?他又有什么新计划?一大串疑问浮现脑海,弄得她脑子乱糟糟的。 反正也理不出头绪,索性不想了!雪雁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说:“这一日太过劳累,陪我出去走走。” 狄辛抱出来一件厚重的紫色衣身雪白貂绒的斗篷,说:“黄昏天气渐凉,大小姐穿暖和些。” 雪雁愣了一下。狄辛解释道:“想着大小姐在这宫里住的日子不短,奴便叫小婉姐姐收拾了一些衣物用品带来,来得匆忙,恐怕没有带得周全。” 由着狄辛披好斗篷,系好带子,雪雁温和地说:“这已经很周全了。你做得很好。” “再周全,还不是弄丢了贡鸭,招来了无妄之灾。”狄辛紧紧咬住上唇,眼里闪出一层雾气。 “怎么回事?”雪雁侧过身子诧异地问,她早就想问问狄辛一家的遭遇。 狄辛垂着头望着足尖道:“阿爹饲养的斗鸭里,竟有一只会学人语的。有个朝中大臣以为稀罕,便买了去要献给当今圣上。谁知鸭子才进了宫,便生不安,只呱呱叫不说话,那大臣便带了阿爹进宫,可阿爹进宫鸭子也不说话。她们不知,只有奴唱几支小曲,鸭子高兴了,才大唤圣上二字。” 雪雁知道唐初斗鸭成风,可却没听过还有会人语的鸭子。 狄辛又道:“阿爹便说抱回去,再挑选几位和奴声音差不多的宫女,和奴学会了小曲,再将鸭子送回宫里。”说到这里,狄辛好一阵哽咽,最后才勉强止住“可当夜鸭子就丢了。丢了贡鸭,可是大罪” 雪雁一时语塞只顾叹息,没有看到狄辛煞白的脸色,忽闪睫毛下的迟疑,这个故事,其实只讲了开头。 “这才叫信人莫若信己,防人勿存幸念。”狄辛搀扶着雪雁的一只胳膊,望着她烟眉入鬓,温婉如画,心底叹一声,如今她也是不得势的泥菩萨自身难保,更别说借力于她。于是,咬了咬发白的嘴唇道:“如今万般皆是命,奴也不再想了。” 天赋异禀的大小姐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才如释重负,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说:“大小姐,这宫里忌讳多,大小姐到处走动多有不妥罢?” 雪雁停住脚步,想这毕竟不是云裳馆,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妥,又看了看四周,偶有宫里的粗使丫鬟间或小太监走来走去,倒是并没有什么身份贵重一些的人,踯躅了一阵,苦笑道:“也对,那我们就去那宫墙外沿走走,人少又僻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能隐约望见远处粉色的宫墙。绕过假山快走到近处才见一群少年在太液池边说笑着,每人手里都提着鞠杖,大声叫嚷着,互相封着蚩尤c太常。到底是皇家后裔,冬景里,这些子弟除了读书,便是等待风和日丽的时候出来找个乐子。 这宫里的人或许猥琐不堪,或者为人正直,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都是些男子,还是离得远点好。刚欲转身,不由纳罕,那烟紫色宽袖长袍,腰间系着蓝色绣银丝腰带c长身玉立的喊着自己是蚩尤的,不正是李恪?雪雁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 多了个心思再去细瞧,那个叫着“禹哥”的,竟是晋王,把黄帝叫成禹哥,这样的避讳倒是让人发笑。嬉笑之余,不由得一阵气馁,刚才的兴致一扫而空,好心情消失殆尽。 本想偷偷地溜掉,晋王却亲热地在耳边叫道:“妹妹!” “二位殿下请便!”众人纷纷客气地散去。 “见过三殿下!见过晋王!雪雁黄昏无事,出来走走,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二位殿下有正事要做,雪雁就不打扰,告退了。”转身欲做要走的姿势,可是二位殿下都不发话,她却不能迈动步子,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 生来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力,李恪阴沉着脸盯着低头不语的雪雁不说话。 晋王看了看他二人的神色笑笑道:“三哥,稚奴也还要回去读书,先告辞了!”又朝雪雁颔首笑了下,雪雁也露出个璀璨的笑脸福了福身子,遇上了李恪紫青的脸,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见她突然不笑,李恪更加愤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笑够了?” 雪雁忽然想起了刚才他说自己是蚩尤,再看看他的耳边几绺随风乱摆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道:“殿下玩蹴鞠为何封六相?” “蚩尤是黄帝六相之首,再就是太常c苍龙c祝融c大封c后土。黄帝发明了蹴鞠,因此我们兄弟以六相自称,这有什么稀奇?” “还难为你迷着蹴鞠,那你该知道,蚩尤掌天时,相当于天官,可他背叛了黄帝,最后兵败致死,是个失败的英雄。这蹴鞠乃是蚩尤的肚子做的。晋王尚且知道避讳,把黄帝改了名字,你倒糊涂起来了。” 李恪的嘴巴张成了圆形,这个,他还真的是不知道,他只当是晋王为了避讳“皇帝”二字才改口“禹哥”。 “黄帝伐蚩尤,据说九战九不胜,后来靠了风后和玄女,活捉了蚩尤。”雪雁看他不解,便细细说给他听:“蚩尤却认为他的妻子要离出卖了他,要离自杀洗清白,却不知蚩尤可有悔过之心。可怜蚩尤,黄帝剥他的皮做成箭靶,头发做成旌旗,胃做成了蹴鞠,又把他的肉剁烂,做成肉酱。” 当真悲惨至极。 雪雁竟流了幽怨的泪。 李恪雷电击中了一般腾地紫涨了脸,仿佛他就是害死要离的蚩尤,曾经被千刀万剐。半晌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父皇竟肯听你的。” 雪雁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反应过来才道:“雪雁救父心切,因此没来得及和殿下商量,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都唐突过了,见谅又能怎样?”李恪叹了口气。 好女不和男斗!雪雁索性背过身去叹气,不理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什么?你一定要和我争吵吗?况且,我们的婚约是有协议在先的。”一声幽幽的叹息,让李恪的心软了下来。 “良禽择佳木而栖,你,是佳木吗?”雪雁背着身嘟囔着。她作为一个宗室女,身在皇族宗室,雪雁暗暗一撇嘴,什么地位也及不上圣上的一道圣旨,要么在大唐郁郁不欢,要么在吐蕃孤独终老。她既然选择了李恪,所谓的良禽择佳木而栖便也只是一句故意气他的话罢了。 “是,你说得对。”李恪翘起薄凉的嘴唇,“恪不是佳木,那你委身于恪,倒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眼神犹如一把尖刀,扎在她心里那一触就痛的地方,残忍地撕裂着她的伤口。 婉转的心事陡然浮于心头。 正想着,李恪仰天哈哈大笑不止,雪雁惊疑地望着他。 李恪看了她一眼,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想到将来我要迎娶的是长安第一才女,又兼了不得的神医,我是不是真应该觉得捡了大便宜?” 使劲往回拽了两下,没有把手抽回来,雪雁又惊又气,强忍着眼泪,歪着头笑着,百合髻上的小兰花也跟着掉在了肩膀上又弹落在地上:“我如小丑一般地自救,惶惶而不可终日,你的热闹看够了?” 见李恪呆呆愣愣地望着她手头上的力气少了几分,她便趁机抽回了手,心也软了下来,毕竟一再亏欠于他尚能得到如此关怀,她已经如小人一般了:“并非雪雁有什么本事。实在是中草药之所以能治病,本就是以偏就偏。各药有各的性:寒热温凉;又有各的味:酸苦甘辛咸;调节平衡了,病便好了。” “那念念经能管什么用?”李恪淡淡地转过头去,把手背在身后。他永远是这样,突然发怒,突然平息。 雪雁的身子一顿,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居然监视自己! 自古以来,巫医不分家,巫者也行医,医者也施巫。贞观年间尤盛。就连孙思邈的书里也这样写着,后宫也相信。金美人其实不是什么大病,除了服下各种药物和配以食疗,念经真的就是让她坚定自己可以痊愈的信心。 李恪这样问,分明洞悉一切。勉强抬头仔细看他,直襟袍子更衬得他玉树临风,算了,狡辩费神费力,又不得好处,便满脸求饶地笑着:“机关不宜说破,况且,雪雁救父心切。希望殿下能保守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李恪果然也不再追究。只是,想到探子来报,说她拿了自己的鱼符进宫他还高兴了好几日,就连她又被晋王领走了还替她找了无心之举的借口,甚至专门去宫门口等她的小丫鬟;探子说她去了晋王读书的内宅,他的心又狠狠地抽搐了好几日:“以前的事情,我不管,如今你是有主的人了,再同别的人卿卿我我,我就不能不管了。” 雪雁大拍额头,她何时曾与别的人卿卿我我了?在宫里,她除了见过圣上,再就是晋王,在他那里吃了几杯茶而已。 “后宫嫔妃的住处,我想监视,哪有那么容易?人多嘴杂人心叵测,你为金美人治病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我只是提醒你,你的心思太单纯,又爱逞能,莫忘了你来这宫里的初心。” 他不喜欢她言语间总是带着委屈的大度,她若是能小鸟依人般地寻求她的保护,他甘之如饴。可是,那样的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关心她也只能默默感激,再去招惹他,只会让他愈陷愈深。后宫的日子,永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只是一个天外来客,就能感受如此之深,不知道姐姐作为一个和亲待嫁的公主,在这里可安好,见弘化公主的心又迫切了几分。 李恪看雪雁拧着眉头不说话,万般柔肠转了几转,终于不再忍心刻薄地对她:“好吧,你只管忙你的,我不打搅你。” 雪雁看着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却不十分相信他说的话,小声嘟囔着:“要是你的话能当真,母猪都能上树!” “说你知书达理吧,你还能时不时这样粗鲁。你这样的娘子,谁敢娶?你呀!”气得李恪扑哧一笑,刚才的气氛似乎瞬间缓和了一些。 雪雁微微皱了皱眉头:“我还没有见过徐婕妤。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前段时间和她提起过这个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他会替他保守。 人在寂寞的时候,总会找一个相对可靠的人说些秘密,不对吗? “我若带你去,太过唐突,只能告诉你大体的位置,你看着方便的时候,自己慢慢找去吧。”李恪说。 是了,毕竟他只是一位婕妤,他是不便过去的。雪雁心里想着,未给这位婕妤带什么礼物,正好趁这几天的功夫描绘几张霓商草图,相信自己腾出功夫来精心设计她会满意。 过了好几日,金美人还是起身不能说话,不过身上似乎比原来有了一些力气,服用“药膳”也比原先顺利多了。 想着圣上说不准什么时辰就会驾临仙都宫,雪雁嘱咐了云珠和狄辛,亲自督促小丫鬟们好生伺候,不准偷懒。要用心给美人净面梳妆,开上半个时辰的窗子透透气,关上窗子后就焚香再度净化一下空气。屋内各角也应景地插了几支腊梅。仙都宫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雪雁长吁出一口气,仰面看着天空飘过的丝丝云彩喃喃着:“是该透透气了。”皇宫太大,每次都是迷路,雪雁也直头疼,又放不下心里的一股子好奇劲,只有多捡着僻静的路走。 曾几何时,喜欢上了这样的青石路,只静静地走着,听着脚板隔着鞋底打在地上的声音,如果没有人打搅,从晨曦微凉待到暮色四合,也不会觉得厌倦。 春花秋月c夏雨冬雪,原以为会度日如年的经过大唐,可日子溜走得连点声音都不曾留下,徒剩一腔未了的心事。 小径幽静,前面似是哪个宫中的别苑,在初冬的光景里,木香花架,罗薛倒垂。正乍舌想退出来,却见池边青石上坐着的女子乌发蝉鬓,衬着四周景色,俨然古画中一位俊俏的妙龄美人。 这不正是弘化公主,她日日念着的姐姐!四眼对望,惊喜c心疼c思念,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妙龄如花的她们,本该丰盈的生命,心境却枯瘦如秋水。 “尘归尘,土归土。”弘化公主的表情转瞬冷静而慎重,抽手转身离去。 圣上是把她当作公主和亲的,肯定要天下人视弘化为己出。姐姐这是在提醒自己,莫要犯了大忌。雪雁何尝不明白,只默默跟在后面,好在寝宫并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才进了屋子,弘化公主摒退了左右,笑吟吟地眼里却噙着泪珠,握了雪雁的手好半天才跪坐在榻上:“妹妹怎么进宫来?” 雪雁遂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弘化公主冷寂了神情郑重地说道:“我也听说了个大概。别的忙我也帮不上,倒是这宫里的事情我比你熟知一二,能尽点力。那位” 弘化公主顿了顿:“那为月皎,除了独对三殿下流露出来的娇媚,倒还算的是个端庄和气的女子,五官清秀,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 雪雁疑惑道:“姐姐如何见过月胶?” “赵郡王带来的,见过父皇,父皇命我陪她玩了半日。也有让我暗牵红线之意。她对三殿下似乎很上心。”弘化公主说到一半,迟疑着压低了声音。 雪雁大为惊异,拉着姐姐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那么三殿下呢?对他如何?” “怎么?着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应下。”弘化不由得蹙眉嗔怪。 “姐姐!”雪雁掩住心中酸涩嗔道,“不是我着急,我只是也盼着他们能好。我已经允诺了三殿下。”遂将婚约协议和盘托出。 “妹妹不可!”弘化公主放下茶碗,坐正了身子,“月皎正妻,你为妾?我知道,你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和身份,可是,让叔父如何抬头做人!如何在朝上为官?” 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过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除了为了父王和阿娘,自己从不与人争,这是自己一贯的处事作风。可如今,此事牵扯到了父王,难道她要去和人家争夫去? 雪雁倒抽了一口冷气,世人熙熙皆为利来。本以为自己已是超脱世俗的淡泊,看来左右还是个凡夫俗子。 “我知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就一事论长短,不急一时较高低。可是妹妹,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要怪,只能怪我们生得不好,和皇家沾了边。”弘化公主一句话说得舒缓轻慢,心却灌了铅似的沉重。 关于自己的未来,她竟然能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这段日子,宫里传言,太子就要被废。你可仔细想着提醒三殿下,莫要冲动,免得卷进是非漩涡。他和晋王,在圣上的心里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弘化公主都能看得清的事情,为何李恪还这样执迷不悟?权势,容易带来贪婪之心;贪婪,容易迷失了人的眼睛。 巧兰端进了一盘果子放在软席的案几上,笑着说:“雪雁小姐可来了,公主是有多少日子没有笑一笑了。” 弘化公主看了巧兰一眼,接着苦笑,续着刚才的话,道:“定襄县主嫁给阿史那忠后,阿史那忠便被圣上派去出塞。塞外艰苦别说定襄受不了,就连阿史那忠享受过了中原生活都不愿再忍受,听说他见到使者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使者给韦贵妃递话要回长安。” “韦贵妃可不是圣上的宠妃?”巧兰惊叫道。 雪雁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道:“都言圣上宠爱韦贵妃,可若是真的宠爱,又何至于让她的女儿去遭这份罪?” “是与不是,我猜不透。只是韦贵妃为定襄县主应该是费了不少心神吧?妹妹可顺着这个方向查查看看,叔父可曾与韦家有过什么过节?”弘化公主把手覆在雪雁的手上“或是挡住了定襄县主的什么去路?” 雪雁“嗯”了一声,陷入沉思不说话。 弘化静默了一会儿,递给雪雁一枚果子:“现在这瓜果的差事都归你管了。可是不稀罕这果子了。”又微微笑着安慰“你也别太心急,我会帮你想办法探听。” 雪雁急也急不得,好在能在宫中,打听什么还是方便一些。一路走一路想,就回了仙都宫,云珠才布置好暖阁,花香四溢。 见雪雁回来,狄辛跑过去搀着她坐下,说:“大小姐,晋王差人来说,要大小姐过去对弈呢!大小姐先歇会儿,奴煮茶去。” 雪雁赞许地看了云珠一眼,问“金美人可好?” “今日的药膳服用得利索,美人倒是咳嗽了几声,喉间被堵上了似的,我见没有什么大碍,就没有去找娘子。”顿了一顿,又说:“美人今日服过药膳,闭起眼睛正默念着经文,圣上就来了,坐了半个时辰。美人高兴得不得了,圣上走后又默念了一阵才歇下。” 雪雁扑哧一笑,又问:“圣上可说什么了?” “云珠卑微,不得近前。只听瑾香姑姑说,圣上夸这屋子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多来几次。”云珠迟疑着说:“娘子快去吧,只怕晋王等急了,要来催了。” 云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少,这宫中礼仪是耳熟能详的,看来是要快些去了。便对狄辛说:“你留下,把我的物件拾掇拾掇。我自己能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路踌躇,终于到了。 一个小太监似是正在门口等她,见她来了,便低头躬身做手势引领了她进了偏阁。 晋王正跪坐在软榻的案几旁捧了一卷书在读,哪有什么要对弈的样子。本来晚了就有点心虚,此刻也不敢打搅了晋王读书,只好在右侧软席上小太监铺好的蒲团上跪坐了,就着刚刚煮好的茶自斟自饮。 日头逐渐西斜,天空如茶色,案几的茶碗上现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晋王还没有放下书卷的意思。父皇早嘱咐过,未查实什么之前,还是要让她安分守己,莫要宫中乱走,打探什么。 也许读书真能让人保持安宁的心,摒除心灵繁芜。这屋子可真够万籁俱寂的了。书中没有颜如玉,书中没有黄金屋,只是晋王胸中有丘壑,不愿道与外人听。 来宫里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父王和阿娘在家中可安好?那个世界的父母早已哭断肠了吧?念北,你又在哪里呢? 早知道浮生若梦,恨不得一夜白头。 以前的时候,她曾经笑爱哭的巧巧,心脏就那么丁点大,要藏住秘密,藏住忧伤,藏住彷徨,太累,还是该哭就哭该笑就笑的人生活得舒坦。 如今,自己是有多久不曾灿烂地笑一次,透彻地哭一场。自从来到这个时空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把李菁菁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她的心已经一刻不曾闲地被密密匝匝锥出了千疮百孔。 尽管,寝食难安中,把自己活成一千多年前的李雪雁,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做到“既来之,则安之”。 雪雁叹了口气,又给自己蓄满了茶。干吃着茶,也没点心,正暗自嘀咕着晋王真小气,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两片红晕从脸颊迅速烧到耳根,雪雁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可是已经被发现了。 晋王抬头看着她,明朗的眼睛上挂着笑,说:“饿了?父皇早吩咐过,要善待你这个神医,把你饿着了怎么成。”又朝外间喊了声:“吕安!” 立即有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进来回话。 “传膳吧!”晋王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和地吩咐着。吕安抬头瞧了一眼雪雁,忍着笑回道:“诺!” 晚膳并不如想象中的丰盛但却很精致。不知什么材料做的长生粥徐徐冒着热气,玉露团子已经摆了上来。雪雁正对着眼前的白瓷碗里的通花软牛汤皱眉,晋王指着一碟包子笑着说:“妹妹尝尝。消熊栈鹿做馅儿的玉尖面。” 熊之极肥者叫做消,鹿之倍料精养者叫做栈。这种玉尖面包子馅用的熊肉和鹿肉,而且是以肥肉为主。唐人尚肥肉为美味,在宫廷也不例外,所谓肥白为上乘肉,是指熊背部的肥肉部分。 雪雁一向素食,又常念经,只得陪着笑指了指手中的芝麻胡饼。 一顿饭吃得辛苦。正在口中把胡饼细嚼慢咽千万遍,膝盖隐隐酸痛,也不能左摇右晃。百般隐忍中,又一个小太监进来报着:“圣上传晋王读书去呢!” 晋王愣了愣,看了看小太监肩上的零星的雪花皱了皱眉头说:“下雪了?” “才开始下,晋王仔细路滑。”小太监恭谨地上前扶着。 晋王看了雪雁一眼,歉意地笑笑,对吕安说:“待她用完了,用软轿送回去。” 哪里就那么矫情了?她从小在北方长大,都是出溜着冰雪去上学的,这么点雪就难住她了?不过也好,总算没有人敢怠慢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这样金美人也好得快些,便也能尽快证实她是会医术的,父王的话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甬路上,轿夫走得稳稳当当,雪雁坐了半下午,还真是困倦难当,就闭起眼睛养一会儿子神儿。却没想才闭上眼睛,这轿子就停住了,没那么快就到了吧?还没听见仙都宫大门打开的声音呢? 听着轿夫唤着三殿下,雪雁蓦然睁开眼睛,可不,那路的正当间儿正立着那个冤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呢! 李恪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本宫送她回去便可,你们先退下吧!” 遇上这么个笑里藏刀的主,轿夫们都呆住了忘了见礼。为首的一个轿夫大着胆子问“奴才们听殿下的,只是晋王那里,奴才们不好回话” 雪雁在心里大叫不好,这煞星岂是能招惹的!果然,这煞星突地变了脸,侧眸冷冷地看了轿夫一眼:“有我呢,啰嗦什么?” 轿夫们耷拉着脑袋,同情地瞥了一眼轿子上这位可怜巴巴的娘子,落了轿子。 雪雁沮丧着脸无奈地就着他伸过来的手下了轿子,她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听他摆布了,心里虽是这么想,可眼睛却不看李恪,故意瞥向一边不理他。 这夜真安静,风声愈来愈清晰,就连雪花漱漱落下的声音仿佛都清晰起来,更让李恪心里莫名的烦躁。待轿夫们走远,脸色越发地铁青,托起她的下巴:“这么着急地巴结,我可不想一成婚便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雪雁噙着泪,倔强地说,“雪雁不过一介草叶,任随殿下们呼来换去,不敢有怨言,若是三殿下因此责怪,雪雁也无话可说!” 看她刚才惊恐地后退的样子,他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复杂。是自己错怪了她,还是她太心虚?手上不自觉地使了力气,另一只手捏紧了她柔弱的手腕。 出来时候以为很快会回去,也没有系着斗篷,一阵风夹着雪花吹来,雪雁被呛得一口气没有缓上来,略显单薄的身子往后踉跄了一下。李恪微微怔了怔,手中的力气也缓了缓。一股倔劲儿上来,她不顾三七二十一甩开李恪的拉扯,一路往仙都宫方向跑去。 跑了一阵,回头看看,那个煞星并未追在后面,才挺住脚步松了口气,小心地四周看看,趁着各宫门口传出来的一点点光线,捡了一条熟悉一点的路摸索着往前走。 远远望见长信宫的正门,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几个小厮正在换门槛,不便近前。躲在一株大树旁边,天色黑漆看得模糊,隐约能辨新换的似乎是一幅紫檀木门槛。寸檀寸金,天下人皆知,雪雁心里冷笑,圣上这样大费周章张地宠爱一个和亲待嫁的公主,是做给谁看呢?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可怜的姐姐,娘亲的慈爱已经过早地离开了她,如今连奉养孝顺父亲的机会也没有了。到了吐谷浑,她的音讯只能一日疏远一日,怕也只能“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了。 长信宫里的灯火隔着门口淡淡地辉映在飘洒的雪花上,和着紫檀的香气,充斥着不能道的决绝,不能诉的离情别恨。薛仁贵,恐怕已经得知了变故吧?爱过,错过,皆成往事。 或许,用不了几年,历史就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雪雁的泪划过冻得发紫的脸颊,顺着冰凉的树干滴在冻硬的黄土地上。 总有一段时光,我们一念痴情为一人,不到天荒地老不相弃; 总有一段时光,如镜花水月中觅良辰美景,虽初心不改却已万念俱灰; 或许,也总有一段时光,我们终将刀枪不入,不在乎人生是璀璨还是黯淡。 一阵吵嚷声响起,雪雁警醒地看看四周,慌乱地擦干眼泪。原来是门槛安好了,梓人们收了工,抢着收紫檀木的锯末。 躲在大树后面镇静了一会儿心神,待梓人们走远了,雪雁才一路小跑赶回仙都宫。 远远望见窗纸上人影攒动,隐约觉得不好。进了内室,屋里果然乱成了一团。几个小丫鬟趴在榻前带着哭腔,唤着:“美人醒醒!” “娘子可回来了!”瑾香姑姑满脸憔悴地迎上前来,因为梳着翻荷髻露出了大大的额头布满了莹莹的细汗,焦急地道:“美人睡去一个时辰了,先前还喉间反复涌动,现下动也不动,唤也不醒。连请了几位太医都看过了,也束手无策,只怕是” 自己出门期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罪责不在自己,可也难辞其咎,还好瑾香姑姑及时请了太医,也能为自己做个证言,不免好一阵心生感激。 一边嘴里问着“怎么回事?”,一边急忙来至榻前,几个小丫鬟知趣地往后退了退。金美人果然睡美人一样动也不动。 雪雁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必是一口痰卡住了咽喉,金美人才停滞了呼吸,若是在现代,用仪器把痰吸出来便可,只是这是在古代,虽是富庶强盛的大唐,却也一时束手无策,况且,时间久了,怕就无力回天了。 冥思苦想中,外间尖细的太监传话声响起“圣上驾到!” 屋里刷刷跪了一片,雪雁震惊中只记着一件事就是,这时金美人要是死了,他们全家可就要遭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忽然想起了大学时的防震防恐演习c自救的知识,也不管圣驾越来越近,只管爬到榻上,掀开薄衾,在金美人头上的一小块空间坐下了,叉开腿,冷静地吩咐:“把金美人身子翻过来,头朝下!” 外间已经响起了宫人们细碎的脚步声。 屋子出奇地安静,圣上驾临,瑾香姑姑是屋里除了榻上动不了的那一位之外,位份最高的了,尚且跪安,作为生死由天的仆婢,谁还敢不跪安再去轻举妄动,听这个宫外的娘子的吩咐为了一个美人丢掉了自己的脑袋? 余光瞥见之处,因为金美人突然病情加重,奴婢们怕进风,慌乱地把内室入口的几层薄厚不一的帷幔都拉严实了。有帷幔阻隔,圣上也止住了脚步,仅用手势示意噤声,隔着半透的帷幔眯起眼睛瞧着内室的一切。 雪雁尴尬紧张极了,反正已经大不敬了,索性也不管那么许多,毕竟金美人要是死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可是她与狄辛十来岁女儿家的力气,拼尽头也不能把美人翻过身来,豆大的汗珠顺着眉毛滚滚滑到下颚,滴了下去。 父王,原谅雪雁鲁莽,妄自进宫,如今什么也没做,恐怕又要凭空给父王添罪了! 云珠抬起头来,平静地站起身子,凑至榻前双臂垫在金美人的背部下面:“娘子!”憋着的泪和着汗珠,就着她耳边听到的这两个字唰唰地落了下来。 又一双细白的手担住金美人的腿部,雪雁诧异地抬头碰上瑾香姑姑坚定的双眼,瑾香姑姑低下头轻声道:“我也给娘子搭把手。” 雪雁看了瑾香姑姑一眼,她这样的身份确实不该做这样的事情,事出紧急,她只能咬着牙道:“多谢姑姑”。 四人默契地同时用力,金美人病得久了身子也不算太重,这一翻便翻了过来。雪雁看了兰香和云珠一眼,迅速在金美人头上坐好,又叉开腿,让金美人的头部悬空,由下往上,由外到内,并使手掌五指蜷曲呈钟形,不停地轻拍她的后背。 屋内的人都惊诧地望着她,这种姿势本来就不雅,况且金美人本就是将死之人,太医们也都默认了其自生自灭,这小娘子还能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感觉有一刻钟那么长,金美人的身子越来越沉,雪雁开始绝望,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她的长长的睫毛。 本来对这种施救之术就不是信心满满,只是临时想起的救急方案,金美人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在别人眼里,也许本来她就不可治,现在倒让自己给治死了,唉,呜呼哀哉,一大堆麻烦事恐怕要接踵而至了! 正在被绝望的思绪千刀万剐地凌迟着,随着金美人一阵猛烈的颤动和一声剧烈的咳嗽,一口痰吐在了榻上。 “憋死我了!”金美人的嘴唇动了动。 云珠带着哭腔欢喜地叫道:“美人好了!美人说话了呢!” 谢天谢地,再不醒,那紫花梨也没了。雪雁心头一喜,一阵眩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柔柔的晨曦朦胧地笼罩在榻上,雪雁本来还想着没有请圣上的安该怎样谢罪才不至于连累父王,只因这一觉太长,把这些反复酝酿的话都生生地省去了。 现在的情势,恐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好在金美人醒过来了,也不失为一件将功折罪的喜事。雪雁这样想了一会儿,隐隐觉得身子还有些疲惫,便围着薄衾,靠着榻坐着发呆。 云珠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娘子醒了!柳公公送来了圣上赏的野山参,还传话说圣上称赞娘子呢?” 称赞?称赞什么?雪雁秀气的眉宇间闪烁着疑惑,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总之没有因此降罪牵累父王就是好事情。 “当然是称赞娘子是神医呀,妙手回春,不但把迈进鬼门关的金美人给拽了回来,最是喜的金美人才二夜竟然好转了,这不是神医还能是什么呢?”云珠嫣然一笑,“况且娘子身份尊贵却不顾污秽,独独这件事就是可嘉的。” 身份尊贵?被罢官在家的王爷的女儿,能尊贵到哪里去?雪雁有点沮丧,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金美人呢?我睡了多久?” 云珠规规矩矩地跪在榻前侧面的席子上摆弄着瓷碗,想把人参鸡汤弄得温一些:“娘子这一觉啊,睡了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不过太医说,娘子是太过劳累了,不碍事的美人已能开口说出话来了,只是身子比较虚弱,有些气喘,腹上有红点。” 雪雁心底叹了一声,能有太医来给诊治,说明事情还不算太坏。至于自己的身体,想不通怎么能这么虚弱,救个人就睡了这么久,在那一世,她可是身体素质很好的。 但想到李雪雁的寿命还是蛮长的,也就没有再多想。 如果当初就知道这事情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的灵魂和原主的始终并未完全融为一体,她又该当如何? 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金美人气喘?能咳出痰来已经不错了。只是苦恼的是,紫花梨已经不多,雪雁一丝遗憾若有若无:“慢慢来!躺了那么久,空气不好,湿疹也属于正常。” 轻弯起手指,抚着胸前乌黑的长发,鼻尖飘来一阵洗发用的月见草的一股子淡淡香气。雪雁心里灵机一动,道:“多取来一些月见草,捣烂了,将汁液抹在那些上红点上。” 记得现代,若幼儿患有湿疹,气喘和过敏症状时,用月见草油涂抹于皮肤较嫩之处,总是很快见好。而成人也喜欢服用月见草油,改善特异性体质的过敏反应。目前没其他的药物,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紫花梨短缺的问题可怎么办呢?雪雁又歪着头拧着眉想了想,嘴角终于开始慢慢上扬:“云珠,你去司苑司找佩珠取些马齿苋和着车前草,煎汤取汁,再取些蜂蜜,把这两样用温水化开,每日隔开时辰给金美人服用三次。” 马齿苋清热解毒,车前草清热利湿,蜂蜜有解毒治痢之功。雪雁沉吟着,喝了一口云珠送过来的人参鸡汤,又抬头嘱咐云珠:“记得让佩珠取品色最好的” 正说着,锦帘被高高地荡起,狄辛雀跃着进了内室,也不顾细白的手腕被寒风吹得微青,眼睛瞪得溜圆,冲着雪雁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大喜事呢!含象殿呀c碧霄宫呀c都送来了补品,有给金美人的,更有公主的!” “公主?”雪雁一脸茫然:“哪位公主?” 云珠嗔怪了狄辛一眼:“平日里的谨言慎行都忘了,这圣旨一日不下,这公主是万万称呼不得的!仔细被奸人听去了,又要招来祸端!” 狄辛红了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奴知错了。奴是一时高兴过头了!” 和公主沾了边,雪雁心情顿时垮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看着雪雁皱紧的眉头,云珠捧好鸡汤碗,看了一眼门口,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适才柳公公送这山参时对奴婢说的,圣上要收娘子为义女,即日就可封公主呢,赐号还没有下来。” 雪雁心头一激灵,默默乞求佛祖不要让她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文成”,就算那一日要来,也总归是晚一天算一天的好。看她不悦地愣神,云珠迟疑叫道:“娘子?” 雪雁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脑袋,说:“我忽然有点头晕” 狄辛赶紧扶住雪雁,道:“大小姐快些躺下罢?” 才躺稳,便听见外面有热闹的说笑声,刚想抬头,却又转了念头,不问也罢,这几日仙都宫热闹不比寻常,又不知是哪一个宫里的嫔妃来看热闹。 来看望一个位份低得可怜c死而复活的美人,既显得姐妹情深,后宫一片祥和,全了圣上的脸面,又满足了好奇心。这后宫里缺少的便是热闹。 云珠倒底是个谨慎的,快步出去张望了下,碎步回来轻声说:“徐婕妤来看金美人了。” 雪雁在榻上腾地坐了起来,看见她俩目瞪口呆惊诧的目光,方才注意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笑着说:“日头高了,宫里人来人往,若是被圣上知道了,我醒了仍赖在榻上,还以为我托大。还是小心为好。” 对上云珠赞许的眼神,雪雁莞尔笑了一下。两人便忙着给雪雁净面c梳妆。雪雁看着她们有条不紊的动作叹了口气,任由她们摆布。心里也无奈地偷笑,这些技术活她可不会,要是穿越来落在一个苦命丫鬟的身体里,岂不是要天天蓬头垢面地侍奉主子,那不被踢出去才怪。 才梳妆完毕,外间一位仙女样的人物盈盈而来,银灰斗篷下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正是徐婕妤在仆婢的簇拥下俞走愈近。 雪雁心头一紧时,已有两个仆婢双手擎起帘子,任她缓缓入室。 徐婕妤稳稳当当坐好,两道细眉越来越弯:“娘子如今一夜成名,好叫人心生安慰。” 宫里的人果然人人精明,徐婕妤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仆婢立即伶俐地福了一福身子,笑吟吟地说:“婕妤和娘子且说着话,珊瑚就先同秋菊领咱们宫里的份例了。” 徐婕妤微微颔首。云珠愣了一愣,也欢喜地笑着出去帮忙了。 目光所到之处,只见狄辛攥着衣角,往后退了一步左右为难,雪雁笑着道:“这是儿身边的人,姨妈尽管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知道人前呼“婕妤”,人后称“姨妈”,这本就是个聪慧的。徐婕妤心里生出几分长辈的慈爱,对着窗子缓缓地叹了一口长气:“怎就冒险来宫里?我与金美人素无交情这些日子,为你提心吊胆流了多少眼泪。”说着,又拿着帕子印着眼泪。 雪雁淡然一笑,伸手帮她拭泪:“爹娘安好,姨妈勿挂。儿只求爹娘平安,眉寿万年,却不想惹出这些乱子。” “这样也好。眼下看来,未必不是圣上要试探你的医术,如今圣上大赞神医,也就信了王爷的辩词。”徐婕妤止住眼泪应着,“王爷雪冤指日可待。” 坐在她眼前的,是那位挥翰立成c词华绮赡,在圣上归天后哀慕成疾又不肯进药c“帝遇我厚,得先狗马侍园寝,吾志也”的徐惠,徐婕妤吗? 如花解语,似玉生香;国色清清,兰味馨馨。史传她对圣上一片痴情,看来如今她正得圣宠。 “太极宫那里,圣上正皱着眉头给娘子定夺封号呢!”徐婕妤拨弄着罗裙上系着的银累丝紫罗兰花色的四角垂香囊,淡淡的紫罗兰香气一缕一缕萦绕在雪雁的鼻尖,她睁大了眼睛,手心攥得紧紧的,黏汗湿了帕子竟浑然不觉。 “嗯,似乎有兰慧c晗月c绫香,我瞧着兰慧最好,‘兰心慧性’,说的正是我家娘子。”徐婕妤轻拍雪雁的手背:“圣上当即定下了兰慧,我来时,正拟着圣旨呢!” 雪雁心底彻底松了一口大气,看来李雪雁根本就不是文成公主,这根本是个讹传!刹那间,眼角眉梢皆是欢喜的眼泪。 心底一直以来沉甸甸的那一块总算可以暂时放下,不用嫁人了!念北!念北!我险些要负了你! 徐婕妤只当她是高兴过头了,目光在雪雁脸上流转片刻,说“正是大喜事。娘子切勿张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韦贵妃的次女还未封为公主,这是韦贵妃的一大心病。” 是了,女儿未封公主,儿子李慎也不得志。李慎虽有才华,却不得圣上偏爱,不足九岁便去之藩。 晋王李治为他的兄长,不仅没去自己的封地,还得到了圣上亲自抚养;就连魏王李泰长了他十岁,也同样没去自己的封地上任。 这样的事情怎能不叫人嘘叹,外人看来,韦贵妃尽享荣华恩宠,真实情况却是至亲骨肉不得圣上待见,再淡泊的人,也不能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何况韦贵妃也不是那样淡泊的人。 只是,还有许多疑团不能明了,柳氏为何事进宫,又为何要陷害她自己的容身之所?无论如何,不用再想文成的事情了,雪雁虚弱的面容难以掩盖如释重负的惊喜。 见雪雁盯着自己的额头,徐婕妤歉疚地笑了笑:“自从用了茵樨香,额头就这般了。淡粉色痘子不消,停了也不见好。”宫人们都是用皂荚洗发,品级高一些的用木槿的叶子。徐婕妤说的茵樨香,则是西域的一种香,煮汤洗发,头发光亮而香烈。 雪雁笑盈盈地说:“姨妈如不嫌弃,用用儿这草药浴的方子,”回头唤云珠取了笔墨,就着一方帕子写着。 徐婕妤双手举起帕子细看,通篇字体气韵流畅,不觉称赞道:“我家娘子的字写得也好。如今封了公主,过几日姨妈替你寻一个好郎君,岂不美美地过小日子呢?” 雪雁的后背僵直了一下,遂叹了一口气,机灵地转了话题:“姨妈看看这方子,都是不难寻的草药。鲜艾草c菖蒲c银花藤” 徐婕妤会意地摇摇头笑着说:“好啦!太长了,记不住,我且回去细看。” “新鲜的草药煎水最好,如今是冬天,姨妈就先用干的将就着,效果也是有的。”雪雁俏皮地笑笑。 徐婕妤生得不错,才情又不俗,因此深得圣宠,只是眼下位份稍嫌低了些。李雪雁已然不是文成公主了,那么父王的命运是否还依着历史轨迹也未可知,自己还不如使上一把力气帮帮这位姨妈,况且这个姨妈也是个真性情中人。 徐婕妤才走了一会儿,雪雁便做出了决定,这件事还是要硬着头皮去求晋王。 晋王正斜倚在榻上,近日沉迷于蹴鞠中,被父皇斥责了几句,心中郁闷,又不敢逾越。 百无聊赖中,佛祖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这就把他素来喜欢些的妹妹给送来了。晋王喜出望外地从榻上跳了起来对着吕安说:“还通传什么,哪里就这么多繁文缛节,快叫她进来!” 吕安忍着笑意退了出去,不一刻,就带着笑盈盈的雪雁进来了。 晋王还未等雪雁施完一礼便抬手打断:“妹妹来了!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那些兄弟们也不够义气,故意迁就平白扫兴。敢惹我的,怕是也只有你了!” 雪雁知道他还是惦记着蹴鞠,顾忌着圣上的宠爱,皇子们都还让着他几分,就别说那些王公大臣们的子弟了,还不都是紧着他的喜好。 雪雁用帕子掩着嘴角笑:“怎么会?说不准圣上就挑了吉利的日子给晋王和王妃完了婚,到时晋王不嫌日子短就好!” 晋王的脸倏地沉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漆黑的十八足案几上:“别油嘴滑舌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难事了?” 雪雁忙像小鸟啄米一样点头,见晋王看透了般隐着笑意,并不是真恼怒,便不好意思地迟疑着说:“是有事!我来讨点东西。” 晋王揶揄地笑着:“说吧,我这屋里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的?” 雪雁咬了咬牙,反正已经来了,该说就得说:“听说弘化公主换了紫檀木门槛,雪雁见有人在分赃锯末一问才知是寸檀寸金嘛雪雁想,晋王能不能帮我讨要那些紫檀木锯末?” 晋王哑然失笑,接着又笑着摇头:“说你会讨东西,你还真计较起来。弘化公主的东西你不和她去讨,倒上我这里来要!要那锯末做什么?再给你些好的紫檀木便是。” 晋王言语清朗,谈吐有致,智谋却是一般,雪雁垂眸苦笑,纵是如此,也总不能说这锯末是给徐婕妤用的,暴露了亲密关系,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让自己长了教训了。 于是,脸色略略缓和了片刻,说:“皇宫之大,无奇不有,晋王当然是不以为稀罕。雪雁却自有妙用。只是晋王,也不能纵容了奴才们爱贪便宜的性子。” 隔着窗棂望出去,暮色中,微茫见星。 晋王眯着眼睛,望着天井里凋谢尽了的藤萝,下面掩映着绿苔斑驳的石屏,沉吟了片刻,回过头来笑着说:“你凡事都能讲个道理出来,改日求父皇封了你做我的侧妃,岂不是一件美事?” 雪雁张口结舌,这是哪跟哪? “看你吓得!”晋王仰面哈哈大笑几声,又唤来了吕安:“去查查,弘化公主门槛上的锯末是谁收了?如数追回来!” 雪雁松了口气。 吕安办事倒是麻利,不出半个时辰,便用纱布兜着半斗锯末回来了。原来是几个小厮分赃不均,正在墙角掐架呢,正被吕安碰见,如数缴了回来。 雪雁看看那锯末还干净着,便放下心来。谢过晋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兜着锯末就想回去。 晋王一连取笑她,得了便宜就走人,一点情分也不念着,雪雁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对弈了半个时辰,又为他抚琴助兴。 晋王还不肯放过她,她便唱了一阙《扊扅歌》。晋王听惯了那些风雅之词,这个曲子听来却是新鲜,便扭着雪雁释意给他听。 这曲子说的是百里奚逃亡之后当上了秦相,宴席时厅堂上乐声齐奏,有个洗衣女佣说自己懂得乐曲,于是操琴抚弦而奏,并唱道:“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富贵,忘我为!”百里奚听后询问,方知是失散的妻子,于是夫妻重圆。 晋王的目光有一瞬呆滞,旋即回过神来不怀好意地又说,“你既是不愿做我的侧妃,可有如意的人?我做做好事求父皇给你指婚了。” “哪有什么如意的人?晋王莫笑。”雪雁将身旁闲着的蒲团扔了过去,晋王恰巧接在怀里:“那便是心中如意的人要比稚奴好了?好!我且等着,看你嫁给何等郎君?” 雪雁一仰而尽碗中的茶水道:“晋王再笑,雪雁便走了!” “好!便不笑你!”晋王认真起来:“如若他日没人肯要你,记得稚奴的侧妃留给你做。” 留给你的武媚娘吧!雪雁在心里取笑着他。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借口道:“到了金美人用药的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别了晋王,走在甬路上,雪雁迎着风的眼睛就不曾干过。 几年来,她日里夜里,无数次地想象过与念北重逢时刻的千种意外c万般喜悦,那应该是个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季节。 回到现实里,却总是,渭水汤汤,波心荡漾,冷月无声,一如前尘往事随风飘邈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念北,生命中的千山万水,皆因没有你的陪伴而变得索然无味,如今,菁菁只能是碌碌尘寰中的一个闲人,乐得一时算一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金美人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因此,雪雁又能倒出空闲时间,多去了弘化公主那里两回,日子总是聚少离多,见一回少一回。 徐婕妤那里,只趁着夜色漆黑去了一次,送下了紫檀木的锯末,略略闲说了几句话便走,毕竟叫有心之人瞧见了不好,多事之秋,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这样彼此都能得以保全。 《本草纲目》中说,紫檀能够调节气血,气血调和了,气色自然就会好的。再者,它还有安神醒脑的作用,可以预防皱纹。 迎着徐婕妤疑惑的眼神,雪雁不假思索地道:“姨妈只消把紫檀木的锯末涂在皮肤上,反复地搓,再用清水把它冲掉。每晚用它敷在脸上半个时辰,不久皮肤就会瓷白如新。” 其实根据蒙古族医学典籍的记载,紫檀还能消除关节肿痛,把紫檀屑做成抱枕的枕芯,对肠胃病有一定的舒缓作用。这二件事对她都有好处,可惜换个门槛产生的锯末太少,要不她自己也敷上一敷。 也不至于关节疼痛起来或者是胃肠一难受就开始犯困。睡觉太久,总是让人无法掌控的一件事情。 李恪那个煞星这一阵子居然很老实,并不曾来找自己的麻烦。 仔细想起来,虽然他经常会阴晴不定,但人总归不坏,对自己也还算真的不错。能躲在他身后,安全地渡过这个漫长的人生也还不算一件太坏的事情。但是晋王,雪雁无奈苦笑着摇摇头,他还是找他的武媚娘去吧,只不要把王皇后害得太惨就好啊! 雪雁一边嘱咐着云珠,金美人的饮食要清淡着些,一边在心里惦记着,怎么圣旨还不下来,难道是圣上又反悔了? 一阵突突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云珠脸上挂着红晕,轻拍着胸口,大喘着气,喜滋滋地说:“娘子!奴快服侍娘子梳妆整齐,换了衣衫,圣上亲笔御赐‘妙手回春’的金粉大匾正往仙都宫来呢!” 雪雁愣了片刻,扑哧一笑:“还笑狄辛谨言慎行,瞧瞧你喜不自胜的样子,当心有人嫉妒呢!” 云珠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边麻利地找出了一件玫粉色的短袄,一条月荷色的纱衣长罗裙,一边说着:“娘子不知,就是各位贵妃也不曾得圣上的御笔钦赐,娘子可不是该谢圣上这隆恩浩荡” 史书不是说李世民喜欢书法好显摆吗?雪雁心里乍舌,当时向晋王要的那半尺素绢是不是太过唐突。 挂好了匾,柳公公又喜气洋洋地宣了一份圣旨,说是赐号“神医”。 雪雁在心里苦笑着,树大招风,这个鳌头她可不敢独占。可脸上依旧挂了璀璨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叩谢隆恩,直到膝盖酸软地送走了柳公公,才由着狄辛和云珠扶着进了暖阁。 狄辛端来冒着热气的大枣茶,激动不已。 “看把你美得,莫要得意忘形。”雪雁用碗盖子轻轻撩着大枣茶的热气,似乎一点都不激动“况且,这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我们可不是要天天抱着大匾过日子?” 后宫嫔妃纷至沓来,仙都宫一时间热闹非凡c喜气洋洋。 雪雁不准云珠和狄辛出去,那些嫔妃也不至于就兀自降低了身份,屈就着来拜望她。三人只是隔着窗子远远望着。 金美人也挣扎着裹了厚厚的狐裘出来看。雪雁隔着窗子看她颤巍巍的样子,跺着脚说:“才刚好些了,可别又感了风寒!”说着就要出门去劝。 云珠拉了拉她的袖子,努努嘴:“娘子还不知,那几个仆婢除了西春伶俐些,其余的几个,见识又浅,嘴又笨。金美人也是个没主意的,胆子小,又搁不住人家几句好话。” 见雪雁不明白,她又接着说得更直白:“这匾挂在金美人的宫里,如今来了这些娘娘c主子,她岂敢不恭迎?若是因此添了新罪,她那病又重了!况且也待不了多一会儿!” 狄辛也跟着说:“打扮得桃羞杏让c燕妒莺惭的,就说句话也拿腔作调,还不够金美人受的!” 雪雁瞥了她一眼,扑嗤地笑出了声,原来在这一千三百年前的时空里,也有人和她有着一样的感受! 念北,你若是来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必不是李恪那样鲁莽,也不是晋王那样无智谋,想来想去,这天下的许多好男子,竟没有一个是比得上你的! 若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生了根,他的名字就带着特殊的温度,就是天底下的最优秀c最庄严c最柔软,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用过了晚膳,仙都宫总算安静了下来,进进出出的人也变少了。雪雁钗环不带,只裹了厚重的斗篷,在寒冷的冬夜里走着。 当空明月,飞彩凝辉。园子里的腊梅不知何时竟然开得这么好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雪雁低头用红锦靴把脚下的雪地踩得咯吱咯吱响,想着这几年里上演了无数次的那个令人不安的梦境,昨夜仿佛变得更加深切了。皑皑白雪尽头,那个披着雪貂斗篷的胡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扎得她的心瑟瑟的疼,直到疼醒。 耳边似乎有人失落地叹息了一声,抬眼四处寻觅,只见雪里一人,婷婷楚楚。雪雁禁不住微微轻叹,那不正是弘化公主吗?可惜这里虽是梅花开得正好,她却一片痴心,只忆桃花旧。 雪雁也不敢去打断她长长的思念,只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便悄悄离身而去。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来时的路。 这样安静的夜晚,不若卧雪而眠,一觉清梦。可终究是闲愁最苦,相思几回瘦几回。 才到仙都宫的门口,就见狄辛在那里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呵着热气暖着冻得发红的手。雪雁皱了皱眉,从袖间掏出暖手炉递给她:“不好好呆在屋子里,有什么要紧事,偏要在门口受罪?” “奴习惯了,倒是大小姐可别冻坏了。”狄辛说着把暖手炉放回雪雁的袖间,“好几个宫里都送来了帖子,说是请神医过去诊治。奴和云珠姐姐商量不出个主意,又怕得罪了众位娘娘们。” 进了暖阁,云珠正往炭盆里加着炭,雪雁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求救似的看向云珠。 这些日子,她和狄辛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狄辛对宫里情形不甚熟悉,况且云珠上次能冒着危险鼎力相助,她就认定云珠,值得一交,所以一些事情也并不太避讳她。 云珠看了狄辛一眼,去案几上取来长信宫的帖子,说:“无论先去哪一个宫里,都势必会得罪其他的,索性哪里也不去,只瞧瞧深得圣宠的弘化公主,谁也攀比不得。” 雪雁接过帖子哑然失笑,她知道姐姐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时候请她瞧病,那是在帮她,以她的聪慧,怎么会猜不出这层意思。 刚才那个背影着实让她心疼!离宫以后想进宫就没那么容易了,是该再去瞧瞧姐姐,况且不日,姐姐就要远离故土,见一面少一面了。 辗转反侧一夜,总算熬到天亮。隔窗望去,下了一夜的雪在太阳下发出晶亮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酸。雪雁懒懒地跪坐在菱花铜镜前,由着云珠和狄辛尽心梳妆。 千古闲愁,百年往事,不了黄花笑。 于她,漫漫人生中,只能虚度那些闲谈慢饮中的浅浅时光,不经意地撩起几许惊喜,温暖她那渐冷的失望。 弘化公主果然深得圣宠,长信宫珠帘秀幕,香烟缭绕,花影缤纷。 见了雪雁来,巧兰快活地迎上前去替她高高地荡起绣帘。入眼处,弘化公主和月皎隔着十八足案几相对而坐,有说有笑地绣着香囊。 “姐姐!”月皎福了福身子娇羞地一笑。雪雁微笑着颔首也福了福身子,又朝着弘化公主唤了一声姐姐,才挨着弘化坐下了。 月皎正低头仔细地绣着香囊。果真是个莺莺骄软的女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更带着一股麝兰的馥郁香气。 心如止水的她心里还是不免一阵骤然的酸涩,再细想想,和她相处好了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自己真的就那样自私,置父王的感受于不顾吗?如今不必再去和亲,李恪若能纳了月皎也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月皎却没注意雪雁在瞧她,只是一边绣着,一边不停地向窗外望着,眷念之心,刻刻不忘。弘化公主瞧着月皎魂不守舍的样子,笑了笑,又附在雪雁边上低声耳语:“三殿下马上就来了。” 雪雁一惊,这样尴尬的碰面太让人难堪,还是走为上策,便对弘化公主使了个眼色,又看看月皎,把手指轻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弘化公主赞同地颔首笑了笑。 出了内室,轻手轻脚地撩起暖阁外间绣着银丝的锦缎帘子,却撞入了一个宽大的怀里,雪雁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李恪也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回过神来,雪雁福了一福身子,低声说:“殿下没有什么吩咐的话,雪雁告辞了。” 李恪瞪着眼睛急急地喊:“不准走!” 雪雁回头瞅了一眼暖阁,小声求着他:“别闹,三殿下可以不管不顾,雪雁却要爱惜自己的名声。” 李恪抿着嘴唇,倔强地使劲扭着雪雁的一只袖口。雪雁惊诧地看向他,他深黑的眼里竟闪着一丝湿润的光亮。 屋子里传来弘化公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高高的笑声:“妹妹且等等,我亲自去挑银绞丝来,做香囊少了它就不好看了。” 李恪松开了手,脸板在一边。雪雁也满脸通红。 弘化快步过来轻声道:“妹妹快走吧,如今父皇并未强制三哥娶月皎,若是激怒了父皇可怎么好!” 雪雁朝着弘化公主福了福身子,又朝着李恪福了福身子,说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去。 月皎清脆的声音隐约传来,由远及近:“姐姐,还不曾挑好吗?”见到李恪,顿时羞了个大红脸,福了福身子道:“三殿下。” 眼前那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的人对李恪来说,只是一团虚无的影子,他只管梗着脖子,沉着脸说:“免了。” 弘化公主悄悄拽了拽李恪的袍子,转过脸来笑着说:“出门便遇见三哥,还不曾去选呢!妹妹先和三哥说着话,我去去就来,巧兰是不会选的,配出来的丝线叫妹妹笑话。”又对李恪颔首一笑便转身轻快地走开了。 李恪耷拉着脑袋,闷声说:“进屋说话吧!” 月皎低声答应着,踮起脚尖撩开帘子看着李恪低头进了屋子。 在女人的闺房里,李恪一个大男人难受得紧,跽坐在那里,任由月皎添着大红袍,一杯一杯地喝着。 月皎放下茶碗,仰着脸笑着说:“殿下哥哥今日不开心吗?” 李恪满脸疑惑问:“嗯?” 月皎樱唇难启羞涩涩:“往日里哥哥谈笑风生,此刻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月皎的茶艺不精,哥哥吃不惯?” “哦,不!不是!”李恪半晌尴尬“你平时读些什么书?” 月皎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原来哥哥是想问这个!在家闲时倒是读了一些书,不过是一些《女戒》c《女训》之类的。” 李恪皱着眉头轻啜着茶水,在心里嗤之以鼻,他在雪雁的小书房里看过的都是《诗经》c《周易》c《神农本草》的书卷,听了月皎的话,不由得在心底把月皎鄙夷上一千遍,把雪雁思慕了一万遍。 通文墨,熟经典,这世间的女子有几人能比得上雪雁呢?李恪嘴角微微上扬。 望了一眼李恪嘴角难得一见的笑意,月皎也抿着嘴笑了笑,复拿起要绣好的香囊,缝了最后几针,巧兰忙上前递上备好的香料。 一股杜若的香气扑鼻而来,李恪抬头望去,惬意地嗅了嗅,正对上月皎顾盼的殷切目光,急忙低下头去。他自问也不是那种瞻情顾意的主,可从遇见雪雁的第一眼开始,从此心里再无他人。 两人再也不说话,一个往香囊里添着香料,一个安静地品着茶,终于闷坐到弘化公主进了屋子。弘化公主顿住脚步左右打量着两个人,抿嘴一笑,把几束银绞丝往月皎怀里一塞,道:“妹妹果真心灵手巧,连我这个香囊的花穗也一起编了罢?不然我这香囊怕是一冬天也弄不好了!” 弘化公主的香囊本是在白色丝绢上淡淡地绣着茉莉,只因心里装着给他们牵线的圣旨,又恐雪雁尴尬,心里有事,做做停停,连一半也没有做好。 月皎撅起嘴佯装生气:“姐姐真会使唤人,放着自己的巧手不用,偏笑话我这个笨的!” 弘化公主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月皎的额头:“你要是笨的,这世上哪还有伶俐的?快莫偷懒!” 说着帮月皎理着丝线,不一会儿竟把花穗弄好了。月皎在紫色丝绢香囊的两面密密绣着淡黄色半开的杜若花,缀好了银绞丝编成的花穗,拿起来闻闻,透着浓浓的杜若香气。 弘化公主回身看了一眼一直喝茶的李恪,笑盈盈地说:“咦?三哥为何闷坐在这里?早闻三哥的字画都是极好的,妹妹早摆好了纸墨,三哥可不要推辞,多写几幅我和妹妹要裱起来挂着呢!” 李恪摇头笑了笑,站起身来,踱步过去,写字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抬笔饱蘸了墨,一气呵成写的是“心志芳菲气如兰”。 “兰慧公主”的事情他怕是早知晓了,然而圣旨还未下来,即便李恪贵为殿下也不免落下妄猜圣意的罪名,况且,若是日后月皎回想起来此事,那不又是一桩麻烦! 这样想着,弘化不免大惊,脸上依旧笑着道:“哥哥的字果然精妙!弘化看了手痒,也献丑写上几个字如何?” 李恪听了笑着把笔搁在案几上,让在了一边,道:“妹妹请!” 弘化看了一眼月皎,提笔写了秀气斜长的几个字,月皎小声念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遂惊喜地朝弘化笑着。 弘化放下笔,拉着月皎的手回软席上跽坐,抿嘴笑道:“妹妹的杜若香囊极好,我这句‘山中人兮芳杜若’便是送与妹妹的。” “心志芳菲气如兰”c“山中人兮芳杜若”,这二句明明都是写女子的,月皎一边红透了脸笑着,一边给弘化公主捧羹把盏:“姐姐说好,那便是好了。殿下哥哥既然来了,这个香囊就送与哥哥了!” 李恪正要挨着她们坐下,听了此言惊诧地往后退了两步:“香囊极好只是脂粉气香浓,恪唯恐配不上,弘化妹妹倒是般配的!” 月皎失望地拧着眉头咬着唇,勉强笑道:“殿下哥哥所见极是。这个香囊虽是脂粉气浓了些,可也是雪雁姐姐指点着做的,哥哥细看看,做得可好?” 李恪一听,便欢喜地接在手里,看了两回道情不自禁:“果真很好。那我就收着了。”正如获至宝地观赏着,月皎撇起了嘴,微微啜泣,眼泪啪哒啪哒地掉在衣裙上。 李恪愣愣地看着她,又手足无措地望着弘化公主求救。弘化公主叹了口气,她心里明白,雪雁未曾对月皎这个香囊提及半个褒贬之词,月皎这是故意试探李恪呢。后宫从不缺少的便是各种心术。 “殿下哥哥是因为雪雁姐姐才抗旨不婚吗?就连吴王的尊贵也不顾了吗?月皎真的就那么不好,不入哥哥的眼吗?”月皎虽是几度哽咽,可言辞却不饶人。 李恪怔住,同样的话,他也问过雪雁,他就那么不入她的眼吗?只是,三千弱水自己只取一瓢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啊! 即便等待的那个,并不是对的人。 愣神的空,月皎已经等不及他的回答,哭着跑了出去。弘化急急在后面追赶,月皎跑得太快,弘化气喘吁吁哪里追得上。若不赶在月皎出长信宫之前追上了她,被人看见她委屈地从她这宫里跑出去,传到圣上那里,追究原委,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月皎跑在半路拐进了海棠榭,弘化才松了一口气,但仍旧不敢放慢步子。 这海棠榭是专为长信宫冬日里种树养花建的一间暖阁,外面寒风凛凛,里面却是春意盎然,奇花异草,梧桐芭蕉,应有尽有,独独没有海棠,偏起了个海棠榭的名字,许是越得不到的才越珍视吧。 月皎正背靠着大杏树垂泪,粉白相间的杏花落了她一头一身。弘化叹了口气,轻柔地揽月皎入怀里,缓缓拍着她的后背:“妹妹莫哭,这里有误会呢!” 月皎站直身子,倔强地哭道:“姐姐,月皎很傻是不是?他明明是抗旨辞婚的,月皎还傻得贴上去自取羞辱” 弘化从袖间掏出帕子,给她拭着泪水:“妹妹莫哭,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耐着性子等月皎啼哭了一阵,这样春风秋月粉淡脂红的女子,执着一念却不能得,倒也可惜了。阵阵花香夹着热气飘来,弘化心里渐渐不耐烦,叹了口气,取了身边的葫芦瓢,探进池子舀了一瓢水,徐徐浇在花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月皎听到声响止住哭声望去,看池水丝丝渗进泥土里,看了一会儿竟看痴了,遂用帕子印干了眼泪,露出一个清朗的笑脸:“父亲说得果然有道理,在他的眼里,我是不及雪雁姐姐之万一的。既是如此,月皎就不厚着脸皮赖下去了,没的失了父王的身份。” “月皎”看她转变如此之快,弘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放心,妹妹没哭傻,只是一时自取羞辱,如今证实了猜想,也就心无旁笃了。”月皎兀自脚步轻快地出了暖阁。 再回去时,看看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李恪,弘化微微皱眉:“三哥这是何苦,自古婚姻父母命,你这样抗旨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还牵累了杨母妃。” 李恪仰着脸叹了一声:“既生兰,何生若!” 弘化道:“圣旨已经拟下,三哥就是心里再气恼,可也该知道,他日的兰慧公主,怎么可能由着自己的心思许了人。她的婚事看来也要父皇金口玉言恩准了才作数。” 李恪攥紧了拳头重重地捶在案几上,咬得嘴唇一片紫青。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三哥是要闻兰香,还是喜杜若,弘化不敢相劝。”弘化说:“雪雁妹妹是信守承诺之人,她既已经许你,只要能做主的,便不会打诳语,只是有一事还颇为棘手。” 李恪抬起头问:“何事?” 弘化近前一步,低声说:“叔父和赵郡王同朝为官,叔父的女儿却断无给人做妾的道理。” “我不管那许多,任父皇把我再度贬为庶人,我只要雪雁,他日与我同刻碑文的,只能是她!”李恪浑身一凛,红着眼圈大步踏出屋子,只扔下这句话在屋子里回荡。 掌灯时分,隐隐听见低婉的瑶琴声,似在诉说昨夜梦中多少恨。也许有人桃腮带怒罢晚妆,有人辗转反侧难入眠。 雪雁对着铜镜发呆,年龄果真是女人的年轮,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已经不再那样稚嫩,眼角眉梢多出了一些憔悴。不知白天的事情怎样了,鲁莽的李恪会不会惹恼了任性的月皎,这样想着,心底倏地一沉,警醒地想,他们如何好如何恼终究是一对冤家,都不是她该去操心的事情。 云珠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附在镜子边上笑道:“韦贵妃的贴身大丫鬟秋蓉来传话,说是请娘子过去。如今韦贵妃的哥哥才封了安国公,娘子莫去得罪,还是走趟为好。” 云珠一向谨慎,做事守礼,雪雁信任她,遂点点头起身穿衣。 粗粗地想,此刻韦贵妃心急如焚也不无道理,哥哥才仅仅封了安国公,凭借着这点权利和对朝堂的左右,她那一双儿女何时才能熬出头?恐怕这辈子也逾越不了长孙之辈了。眼中可不就盯紧了被视为帝王之喉舌与股肱,朝中“机事所总,出纳朕命“c朝廷百官之中坚的礼部尚书一职?不巧父王是这个空缺的不二人选,恐怕父王出个什么闪失正是他们所巴望的吧? 韦贵妃的宫里果然奢华,浓浓的熏香气息逼的雪雁的头直发昏,没有心神去细看各种奢靡摆设。 秋蓉撩起韦贵妃榻前的紫的红的层层帷幔,终于露出韦贵妃云朵髻下丰盈优雅又高傲的脸:“秋蓉,既是请神医前来,为何不赐座,岂不怠慢了?” 秋蓉搬了一个黄缎子面的蒲团摆好,笑道:“娘娘责怪的是!秋蓉一时疏忽,只想着各宫争相邀请神医,雪雁神医必定忙不胜忙。”又对雪雁笑笑:“请雪雁神医坐下为娘娘诊治。” 雪雁心里千思百转,恭谨地垂首笑道:“机缘巧合,雪雁不敢邀奇功。为各位娘娘效力,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只是娘娘凤体安康,雪雁不敢贸诊。” 韦贵妃妩媚的嘴角透着一丝冷凉:“不行医治病,何谓神医?” 雪雁一时间忍无可忍,只憋了气重新再忍:“自古女子不行医,雪雁怕辱没了各位祖宗的颜面!” 韦贵妃高傲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雪雁的祖宗,那不就是圣上的祖宗? 雪雁扭过脸去偷笑,哼,任凭你再高贵,我也不用厚着脸皮去亲你鞋底! 韦贵妃脸上的青色变得更重了一些:“难道本宫还比不上一个胡人?” 雪雁轻快地福了一福身子,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雪雁是救胡人的命,并非治胡人的病!且往远祖说,父王的先人们也是胡人,尊贵着呢。” 韦贵妃咬咬牙面色铁青,李道宗的先人那都是些什么人,不就是圣上的先人吗?难道韦家要越过李家更尊贵?旋即矛头一转“金美人呢?足足一月有余,岂不是在治病?”韦贵妃铁了心要羞辱雪雁,朝堂内外皆知一向孤高自许不屑拾人牙慧的李道宗送女儿为自己诊治,岂不美哉。 “娘娘此言又差了。雪雁暂居仙都宫遵的是圣旨,祖宗家法同意了的,敢问娘娘可有圣旨?”后宫各主私自拜请御医之外的人看病要奏得圣上恩准才可。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雪雁言语间竟突然生出一种轻快的豪迈之感。 韦贵妃正一只胳膊支着腮,见她不以为意,不禁隐隐含怒,坐起身来就着秋蓉的胳膊下了榻,一步一步缓缓地近前,待到有一步之遥却忽然停住,只侧头俯视雪雁。 凌人的气势袭来,空气突然一阵憋闷,炭火正旺,屋内却山雨欲来风满楼,糊着雪白的高丽纸的窗棂也跟着忽明忽暗。 韦贵妃果然身材高大,让她要仰视才得以看清容颜,雪雁别过脸去,一阵阵稀薄的空气艰难地维持着她的呼吸。 韦贵妃举起宽袖轻轻地嗅了下香气,秀美狭长的丹凤眼横了雪雁一眼:“一个罪臣的女儿,如何在皇宫里到处招摇?倒底还是身家性命要紧。” 雪雁隐忍着不去接应她的夺人的目光,抬头做出惊讶的疑惑状道:“多谢娘娘挂怀。雪雁倒是不懂娘娘的话。家父遵圣谕在家反省,却不曾闻圣上有定罪一说?雪雁此刻又在娘娘宫里,自有娘娘照拂,有何性命之忧?” “本宫自会好好地照拂你。”韦贵妃撇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拿起案几上的茶碗,将茶水徐徐地浇在烧得通红的炭盆里,水落之处随着一股白烟发出滋滋的声音。 “瞧你,路上冷得很吧,这纤纤素手都冻得发红了。”接着朝秋蓉道:“还不快取来手炉给她暖和暖和!” 秋蓉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连取了几块香炭加在案几上的紫金手炉里。 雪雁浑身抖了一下,接着镇定下来,掩着嘴清脆地笑了两声,道:“好笨的奴婢,你加这生炭进去,何时才能把手炉烧烫,让我‘好好’地暖和暖和呢?待会儿我的手自己暖过来了,可不是拂了娘娘的一片美意?” 韦贵妃的脸色愈加不好看,秋蓉在韦贵妃身侧恼羞成怒地高声道:“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来宫里做什么?既然你自投罗网,秋容我自小可没学会什么君子行径!” 没学会君子行径?那她的主子言传身教的都是些什么行径?韦贵妃眉毛一挑,瞪了秋蓉一眼。秋蓉方才醒悟过来脸色白了一下,欲言又止,瞪了雪雁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真不知道为什么,父王会树上这么一个敌人。但目前看来韦贵妃置于自己死地是不敢,被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不过折磨折磨她还是小菜一碟的。唉,反正已经受制于人,也只有随机应变了。 雪雁扫了她们主仆一眼,索性昂起头笑道:“来宫里做什么?圣人云,纳于言敏于行。雪雁只得谨遵教诲,不敢妄言。” 现在雪雁是一介民女,秋蓉并不害怕。神医?真是并算不得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纵容她的娘娘忽然如此谨慎,正打算为刚才平白受的一顿斥责狠狠难为这个难缠的草民,口中却禁不住惊呼:“圣上!”,慌张以礼参拜,屋内丫鬟仆婢俯下一片。 韦贵妃似有不信圣上突然驾到,但见圣上就在眼前仍是没有反应过来。 雪雁已经福了福身子,朗声道:“圣上吉祥!” 总归还是清穿的电视剧比较多,除了下跪对于给皇帝问安,她还真是只会这一招。 圣上愣了片刻哈哈大笑:“你的问安法倒是个个新鲜。”又转脸向韦贵妃:“怎么朕封的神医倒在你宫里?” 韦贵妃满脸娇羞,身姿一晃,至圣上身侧福了福身子,仿佛清雨梨花,柔弱的气息弥漫不尽:“圣上,臣妾近日精神颓废,想问神医要个方子,调理调理。” 圣上借势握了她的手,嘴角蓄着淡淡的笑意:“三宫六院事务颇多繁杂,叫你受累了。”转身问雪雁:“可有方子?” 雪雁垂首立在一边,仿若无事人一般恭谨地答道:“望闻问切雪雁是不精通的,况且娘娘贵体不得儿戏,还请圣上恩准娘娘宣尚药局的太医前来诊治。” 圣上凝神片刻,又转脸笑着问韦贵妃:“太医怎么说?” 韦贵妃尴尬地回:“还不曾宣” 秋蓉忙过来跪下道:“是奴糊涂,娘娘连日操劳,累病了也不敢叫奴声张,才直接请了神医。奴本应先请太医来给娘娘诊治,如无策才该请神医。请圣上责罚!请娘娘责罚!” 韦贵妃急急地轻咳了两声,谦和贤淑地笑道:“不怪秋蓉。是臣妾怕请了太医,一路上惊动的人过多,让人笑臣妾拖懒不肯勤于侍奉圣上,这才出此下策,私下请神医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圣上斜睨了秋蓉一眼,垂足坐在梨花圆木凳上,淡淡地道:“既是贵妃替你求情,便饶下你。”又温和地对雪雁说:“世人都言莫欺少年郎!朕的侄女却如此有出息!神医二字本是对你的褒奖,却给你带来这些麻烦,朕所虑不足啊!” 韦贵妃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脸上仍挂着不得体的笑容。 雪雁忙跪下叩首,仿佛刚才的屈辱不曾受过:“圣上日理万机还能挂怀民女这点小事,雪雁不胜惶恐!圣上龙体安康,娘娘凤体吉祥,乃是万民的福祉所在。” “父皇,儿想母后”才顺着圣上的一声叹气恩准平身,稚嫩清凉的声音便在一方响起。 雪雁才恍然惊觉,隔着眼前大瓷瓶里开得正旺的腊梅,几个锦衣华裳的宫女正恭谨地团簇在一个淡绿色交领流花襦裙的小女孩周围。只见粉白脸庞在绿色衣裙的映衬下,有如一小朵半开的牡丹。 圣上一怔,背对着满脸尴尬的韦贵妃,站起身来痴痴望着小女孩沉默不语,眼里的红血丝幽幽地闪着湿润的光影。 能想念母后的小公主除了晋阳公主再无别人了。雪雁的目光在她身上敏捷地悠悠一荡,大着胆子过去,蹲在她身侧:“公主莫难过。皇后在天之灵只愿公主时时刻刻都开心,更愿公主的父皇时时刻刻都开心。公主开心了,公主的父皇便开心,那样公主的母后也会开心。” 说得太多,怕眼前的小人儿被绕进去,于是便总结了一下前面的话,道:“公主也愿父皇和母后都开心吧?” 晋阳公主点点头,朝她天真无邪地笑了一笑,跑过去依偎在圣上的身侧,全然不把身侧投来的一丝狰狞目光放在眼里。 圣上单手揽着晋阳公主,方才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都说朕是称霸天下的天可汗,天下人对朕畏多于敬,今日有你在侧,甚幸啊!” 秋蓉只当这是礼贤下士之类的言语,谄媚地福了福身子笑道:“圣上英明,各个宫里可不是都争相请着神医呢?”韦贵妃瞪了秋蓉一眼,秋蓉立即噤声,诚惶诚恐地低头退下。雪雁暗笑,这个秋蓉,嘴未免快了些。 晋阳公主撅起嘴歪着头,认真地道:“你也请我也请,那还不累坏了姐姐。这可是本宫第一眼便喜欢的姐姐,父皇只管把圣旨给姐姐,晋阳就不愁闷得慌了。” 传说了这么多日子的圣旨迟迟未下,雪雁不动声色地迅速扫了一眼圣上,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想去猎雁,却被雁啄。 韦贵妃一边给秋蓉使着眼色,一边略带焦急地望向圣上,疑虑的神色一览无遗。 圣上端详了片刻雪雁发侧的素玉兰花,转回头来,宠溺地抱起晋阳公主,朝雪雁赞许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之无愧,朕的兰慧公主。” 我们总是害怕失去,害怕伤心,害怕不确定的将来。雪雁啊雪雁,如今这幸福来得太快,她的泪珠滚在眼眶,只有借着低头谢恩之时才得以滴落在地上。 后人真会杜撰,李雪雁原来并不是文成公主!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在大唐,长在大唐,那么以后,至少在她离开之前就安安心心地做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吧!如此,甚好。 “朕赐你鱼符,可以随意行走宫中。还要何封赏?但说无妨!九弟在家作甚?还不回来朝廷效力,朕的大唐天下还要他替朕守着呢!” “雪雁替家父谢圣上隆恩!圣上谬赞雪雁了,皇恩浩荡,民女不敢再妄求。”雪雁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嘴角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奏着:“只是,金美人痊愈还多亏了三殿下的紫花梨做引子和瑾香姑姑的细心照拂。论功当赏,请圣上定夺。” 圣上惊疑:“咦?你既已是朕的义女,贵为公主,为何还如此称呼朕?” 雪雁才醒悟过来,笑道:“儿叩谢父皇!儿不敢贪功!父皇仁慈待天下,儿还未学及万一!若细说起来,有功之人甚多,就连司苑司的小女史佩珠也都是尽了力的。韩非子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除了李恪和瑾香姑姑,多提及几个人,才能免去圣上的多疑,雪雁在心里轻笑。 圣上大笑:“如此说来,恪儿也是有功之臣了!” 韦贵妃目光呆滞了片刻,冷笑了一声,道:“兰慧公主真会说笑,如此一来,那种树的人也有功劳了?” 雪雁瞟了一眼,圣上正高兴,便大着胆子说:“娘娘所言正是。难道娘娘不曾闻,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父皇乃当今天可汗,比那周王不知贤德多少,天下之人怎能不甘心群聚而效命于我大唐呢?” 说完雪雁心里暗暗发笑,自己这个马屁拍得好不心虚。昨夜难眠,读了半个时辰的《诗经》,今晚倒是用上了。长安第一才女怎能浪得虚名? 高高青天凤凰飞,百鸟展翅紧相随,凤停树上百鸟陪。周王身边贤士萃,任您驱使献智慧,爱戴天子不敢违。这些文字对李世民来说自然是耳熟能详的。 果然马屁拍得刚刚好,李世民仰天哈哈大笑,道:“果然兰心如慧,就依着兰慧公主的意思,有功之人皆赏!” 韦贵妃嘴角抽动着,淡尽脸上的不虞,勉强地笑了一笑,福了一福身子,道:“圣上英明!”又抬起眼皮,淡淡看了雪雁一眼:“恭喜公主!” “多谢韦母妃!”雪雁回之一礼,嘴角翘得高高的,仿佛之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雪雁在心里笑了又笑,本来父王被贬,情况已经很糟糕,眼下既然圣上如此抬举,那么,雪雁就厚颜谢赏了。再者说,在这个人人都有傲骨的大唐朝,该骄傲的时候一定要义不容辞。 一时间,各种谢恩,各种和谐,终于熬到圣上眉开眼笑地携着晋阳公主回了寝宫。 雪雁望着晋阳公主的娇小背影,长长地吁了口气,眼角隐隐渗出两行悸动的泪,一场打仗打得好不辛苦,如今终于可以收旗卧鼓,班师回朝了。 父王,此刻我真的为自己好生骄傲啊!念北,如果你在,是不是也会为我喝彩呢? 一路脚步轻快地跑在青石甬道上,宫灯照不见的地方,夜色模糊地描绘出宫殿的轮廓,寒凉的夜风吹着屋檐上的九子铃,发出好听的声音。 雪雁雀跃着伸手在嘴边轻轻呼着呵气,脚下一阵凉飕飕,禁不住哑然失笑,自己竟然只穿了单薄的丝履出来。 次日清晨,外面的阳光暖暖地斜照进来,圣旨和鱼符也都到了。 又免不了一大阵隆重地接旨谢恩,因为是在仙都宫里,金美人也一直拖着病怏怏的身子陪着,但无论如何她又能听到和看到有关圣上的一些消息,苍白的脸上似乎愈见明媚了一些。 白日里,又得了不少贺礼,好笑的是,韦贵妃的贺礼异常贵重。 谢完隆恩,金美人的丫鬟都退回去隔窗看着热闹,也不敢近前。雪雁远远地瞥了一眼,转身跽坐在软席的蒲团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粗话: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 云珠兴冲冲地进来,后面领着一个白净瘦瘦的小太监笑着:“暖阁地方小,委屈公主了。幸好瑾香姑姑找了宫闱局的领头,当即给指派了小安子过来。” 雪雁疑惑着:“瑾香姑姑?她竟有这样的本事?” 狄辛接过话去:“公主还不知,瑾香姑姑因为公主的一句话已经成了正五品的姑姑了!” “那果真是好!”雪雁欣慰地笑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李恪领赏的模样,不由得脸一红,连忙小啜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慌乱。 云珠抿嘴笑了笑,近前来添茶,道:“公主在这里真真委屈了,金美人日日见好,不知何时能出宫呢?” 雪雁抬手替云珠扶正了新换的琉璃花钗,颔首微微一笑:“左右也不是长待的地方。”又对小安子说:“既是指派来了,愿意跟着我的,我就留着,要是愿意呆在宫里,过几日你就再回去。” 云珠对着狄辛相视一笑,答道:“诺!公主,瑾香姑姑说,就是回了公主府邸,奴和小安子也是跟过去的。” 雪雁又仔细地打量云珠,半晌说道:“委屈你了。本来在宫里好好地,却要跟着我回去。” 云珠抿了抿唇,说道:“奴在宫里能有什么依靠?左右是个任打任骂的仆婢!跟了公主,是奴几辈子修不来的造化。”又瞅了一眼小安子说:“小安子是奴的同乡,和奴是一条心侍奉公主的。” 小安子立即憋红了脸恭谨地垂首道:“诺!小安子誓死追随公主,绝不变心!小安子小安子是真心的!” “好!好!我知道你的心!”雪雁慢慢收了笑,正了正色,想如今多了云珠谨言慎行,小安子机灵能干,真得好好谢谢瑾香姑姑。 于她,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贵人,更重要的是,这样肝胆相投的义气的品性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雪雁从贺礼中选了一支贵重的墨玉雕花簪子送与她,瑾香姑姑并不推就,而是礼貌地谢过收下了:“凭公主提携才有今日,虽然瑾香并不看重这些,但名分高些,在宫中日子好过一些,因此还是要谢公主。” 雪雁郑重地收敛了神色,心中仍然为那时那景澎湃不已:“若要言谢,那兰慧要先谢谢姑姑冒死相助,才能成就今日。” 瑾香姑姑隔着榻几伸出细白的双手,轻轻叠放在雪雁的手上:“公主小小年纪,遇事从容淡定,叫兰香好生钦佩。我们的情份,原不在这些虚礼上。” 一场变故能让她们生出一片金兰之谊的情分来,雪雁眼角微微地潮湿,大雪映照得窗上光辉夺目,丝缕光芒反射入眼,她贪恋着这样的惺惺相惜的温暖,一刻也不想避开。 才说了一会儿话,小安子就进来通报:“公主,杨妃娘娘差了人来请公主过去!” 雪雁看着瑾香姑姑疑惑的目光,歉意地笑笑:“兰慧在佛诞日曾有幸遇见杨妃娘娘,当日与娘娘约下一场法事。” 瑾香姑姑颔首笑着相送:“公主路上当心。” 才进了碧霄宫,早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只觉暖气拂脸,一股清新的芬芳扑鼻而来,抬眼看看,文王鼎内并未焚香,原是屋内时新花草的清香。 杨妃心情似乎很好,全不似那次在宫里见到的憔悴模样,笑道:“那日原说是法事,哪能累了公主,也只是希望公主借了由子来玩玩。” 想到当时李恪的那个气恼地冷冰冰的样子,雪雁低下头,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杨妃看在眼里,却只抿着嘴笑了笑:“恪儿这次可要好好谢谢你才是,只是他最笨,不会哄女儿家开心,又怕唐突了你,直请出我来做主,请公主留下用膳,聊表谢意。” 雪雁还未想好答话,一个丫鬟碎步进来回禀:“娘娘,公主身边的小安子说有事要禀。” 杨妃瞧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雪雁,回过头来笑着对丫鬟说:“公主在本宫这里玩一会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有事要禀,就叫他进来吧!” 小安子拜了杨妃,拜公主,又先笑看公主,才对娘娘说:“娘娘,方才圣上传兰慧公主,奴找不见公主,听云珠说公主来了娘娘这里才跟了来。还请娘娘莫怪奴。” 杨妃愣了一瞬,又笑道:“你这小厮,倒是机灵,你是公主身边的人,本宫怪你作甚?既是圣上传唤,公主自会速去。” 小安子脸上挂着笑略带不安地看向雪雁,雪雁颔首笑笑,说:“你先出去等着,我和娘娘说几句话。”小安子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雪雁起身盈盈一福,璀璨地笑道:“三哥本得圣上垂爱,儿不过是撞了好时气,怎么比得过三哥平日里对儿的照顾于万一?母妃再言谢,儿便羞得无地自容了。” “好,好,不说谢,不说谢”杨妃笑着。 雪雁这才恭敬地道:“母妃赐饭,原不应辞,只是父皇传唤,儿唯恐去迟了不恭敬,唯有异日再领。儿拜别母妃。”《红楼梦》看多了,未想到有朝一日寄人篱下的黛玉之语也有被自己挪用之嫌。 杨妃点点头,依旧笑着:“难得你这样明白的孩儿,去吧!外面雪大,仔细路滑!” 殿外面的冷意侵肌透骨,雪雁边走心里边苦笑着,何时才能和圣上提起出宫的事情,父王那边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应该好事近了吧?想来想去,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事缓则圆,多想无益。 出了门,正迎上衣带当风飘然若仙的李恪步履匆匆而来。看他一身紫色簇新的衣衫,雪雁掩着嘴笑出声来:“三哥穿着一新,难不成是要去朝拜杜兰香?” 杜兰香本是渔父在湘江岸边收养的弃婴,长大后有青童自天而降,携其升天而去。兰香临上天前对渔父说:“我仙女也,有过嫡人间,今去矣。”后来,民间立了圣女祠,朝拜的烟火不绝。 李恪本就是冲着雪雁赶来的,唯恐迟了看少了一眼亦或是少说了几句话,一颗急切的心在来时的路上颤了又颤。 这会儿子突然迎着阳光,面前的人儿青丝迎着风儿飘舞,盈盈轻绽着素雅的香气,一颦一笑间,满眼的水润之色。这些日子的思念便恍如碧绿的春水,一下子涨满了空荡荡的胸腔。 雪雁诧异地看着他怔然的样子,有点懊悔刚才的玩笑话,明知李恪会来看自己,却还说他去朝拜杜兰香,这岂不是把自己说成了仙女了? 李恪还在想着如何向雪雁解释那天月皎的事情,解释他在意的从来只有她这一个人,要是他误会了他的心,那他当真要挖出来给她看看。翻来覆去心中正涌动着复杂的囧态,李恪显然是没有注意到雪雁所想到的这些。 唉!有所思,乃在幽谷深,丛丛蕙草不能忘。若得兰香铺满室,细雨池塘边,斜阳院落中,岁华易老心无憾。 漠漠轻寒,不肯放归林壑去,一任孤芳在,人共青山瘦。 唉!恐无意,兰生未逢时,茕茕一生尽无奈。能使相逢如有期,冷风清幽处,灞桥烟柳下,舍尽芬芳好年华。 月辉淡淡,夜夜坐使青灯晓,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他习惯地伸手想去拂她的脸颊,想起她以往的反应,禁不住在半空中顿住,任由她的发丝被北风吹着飘过他的手心。 雪雁嫣然一笑,脸庞粉红如三春之桃:“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父皇传唤,雪雁去去便回。三哥放心,你的一顿饭还是少不了的。” 可恶,一个“三哥”居然没有提醒到他想起他们的兄妹关系,怎么反而李恪的脸上骤然闪现希翼的神色,咧开嘴笑着:“我自会请你吃顿好的,就怕你到时候嫌一顿吃不够。其实,那天” “其实那天我也很忙,”雪雁心虚地指了指太极宫的方向,“去迟了恐不好”不等李恪回答,便哒哒哒跑掉了。 还好,唐朝并不单单推崇婉约的女子,不然教她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吃得消!看她毅然离去的背影,李恪脸颊驼红高喊着:“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雪雁的身影刚冲出去,闻声刹住脚步,有一瞬的呆若木鸡。是的,三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们这辈子便只能做好兄妹了! 他痴痴地期待着她能转回头笑着应下他,他支着耳朵听着,生怕风太大刮走了她温柔而清澈的声音。 然而,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扭,仍旧朝前小跑而去。与其他会错意徒惹相思,不如念她绝情了无牵挂。 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上挂满了积雪,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芒。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只有那么一抹蓝紫色在他眼里跳跃着,仿佛天高云淡,独有伊人在。 圣上的书房奢华中透着内敛。 红木几上摆着高达三尺的珊瑚,一缕阳光隔着窗棂斜射进来,映得珊瑚红光照人,光晕里,细小的浮尘起起落落,一如她自己飘忽不定的人生。 雪雁的心情沉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住,随着柳公公往里走着。 圣上正在阅奏章,一袭淡紫色罗衣的弘化公主正跽坐在一边,对面跽坐着脸色沉沉的长孙无忌。想想弘化姐姐每日都要对着这位舅舅,实实烦也恨也。 环视眼前,圣上传她来大概不是为了叙叙父女之情的。雪雁微微地蹙着眉头。 弘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轻声“嘘”了一下,“姐姐”雪雁边福了福身子边用口型打着哑语,弘化会意地颔首笑着。 圣上略昂首,温和地道:“既是来了,便入坐罢。” 立即有小太监搬来蒲团摆好案几置于弘化身侧,雪雁于宽宽衣袖下攥紧拳头,又福了福身子,恭谨地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儿未尽孝道,心中不安。” 圣上带着探究“嗯?”了一声,拓黄绫袍衬得他的脸满面春风。 雪雁复又低头,更加恭谨无比:“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儿纵是将孝字谨记心间,却数日未给父皇问安,心中不妥因此坐不安稳。” “朕恕你便是。”圣上上下打量她几回,道:“入座吧。” 裙角被弘化姐姐一连紧拽了几下,雪雁正看不懂她眼神深意,弘化已笑着剥开一只柑橘递给圣上,道:“父皇,这是扬州新进贡来的,父皇尝尝,别只顾和妹妹说话,忘了弘化呢!” 圣上接过柑橘,并不在意这半路得来的两位公主间的争宠之意,缓缓地咽下一瓣,浅浅笑道:“甚好。看完这些奏章,今日便散学了。” “诺,父皇,儿谨遵教诲。”弘化回答着,在圣上面前,她的声音永远沉稳恭敬。 雪雁惊讶地望着案上几堆竹简,和亲公主果真重担在身,这样想着,后背出了一阵黏湿的冷汗。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奏章上,并未注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圣上逐个翻阅了几份,均是摇头不语,看表情是不甚满意,罢了随手递了一卷给弘化,道:“讲来听听。” “皇兄文笔荦荦大端,卓而不群,颇有父皇的风采。”弘化读罢,手微微一抖,便是再平静也难免着了痕迹。见她异样,雪雁望过去却只能看清一枚海棠印记,她也是入宫后才知这海棠印记的主人原是李恪。 “嗯。”圣上脸上并无表情地答了一句。 长孙无忌伸过手臂来,道:“老臣原为公主殿下指点一二。” 弘化颔首笑笑,重新卷好竹简恭敬地递了过去,文中竟是评贞观三年圣上亲谋剿灭突厥的,这许多年来无人敢置褒贬的事忽被拿来做了文章还真是大出意外。 长孙无忌慢条斯理地阅着,并不及文末,便冷笑道:“启禀圣上,此文虽言辞华丽,却缺少实战经验,乃书生之谈,乃不了解突厥真正实力的狂妄之辞。”作为舅舅,几个成年外甥的字体他安能不识,岂是一个和亲公主藏匿了海棠印记就能掩饰的? 圣上略皱了皱眉,抬眼看长孙:“怎讲?” 长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想当年,突厥大军二十万直逼渭水便桥之北,是圣上设疑兵之计,隔渭水与颉利对话。颉利既见唐军军容威严,又见圣上许以金帛财物,与之结盟,表示臣服,才领兵而退。” 雪雁暗惊,原来这就是历史上的“渭水之盟”真相。只是长孙这个马屁精,把大唐向突厥纳贡反说得大唐如此居高临下。 圣上的眉头皱得更紧,只怕这种屈辱他是谨记于心的吧,不然的话,史书怎能记载着此后的几年他时刻在为突厥问题咬牙切齿。时机,对,时机,一定是此后的几年里,他在等待时机,强大自己的力量,最后才反败为胜的。 史官只云李恪有文武才善骑射,再无其他记载。在唐朝这个连后宫才人都能陪帝王骑射箭的朝代里,善骑射不过是身为关陇军事贵族最基本的素养。可第一次在王府听李恪与父王交谈时,他并不是泛泛之辈。作为李世民口中“英果类我”的皇子能在历史上如此默默无闻,可不是拜这位长孙所赐? 李恪再不堪,也轮不到长孙出言不逊,况且李恪还是她的,她的便不为李恪,这长孙老贼裙带庸才祸国殃民,左右史官c害我父王,真真是欺人太甚!长安第一才女难道是妄称?看我替父王教训与他!想着她已经激动地攥起拳头,若不是弘化脸色苍白频频朝她摇头,若不是忽又记起“谨言慎行”四字,她怎能忍下屈辱善罢甘休? 长孙无忌见她手舞足蹈,轻蔑地瞟过来一眼,语气颇有轻慢:“昔日素闻兰慧公主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老臣愿听兰惠公主有何高见?” 弘化恭谨地起身一稽,央求道:“父皇,长孙舅舅谬赞了,兰惠妹妹不过书读得多了几卷,看看,妹妹都吓傻了呢!不妨先让妹妹过目看看,便是看不懂,待会儿也好一同聆听长孙舅舅教诲。” 圣上眉眼含笑望着雪雁,在女儿面前他多是慈父:“先读来看看!” 那文里,先前一段不过是说,渭水之盟后,贞观三年,大败突厥军,活捉颉利可汗,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至此,大唐对突厥屈膝纳贡的臣服历史宣告结束。因是史实,读历史书一般,雪雁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后面写得倒是出彩“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子曰:‘有教无类。’欲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仪,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人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读到这里,雪雁停了下来,看了看圣上仿佛陷入回忆,又仿佛专注倾听的神色,评判道:“此处甚好!”这已是搏击长孙之辞了。 长孙无忌腾地起身涨红着脸道:“竖子无知,何来屈膝纳贡之说!”圣上微恼,李恪竟乃竖子,长孙国舅便是不将圣上这父亲放在眼里了。长孙悔悟过来为时已晚,只有叩首谢罪。 空气一滞陷入僵局,亏有弘化奉茶过去,圣上抿了一口,才将茶碗重重地置于案上,叹道:“确是朕倍感耻辱的几年,好在朕没有白白地卧薪尝胆c励精图治。” 这道圣批如一道犀利无比的鸿剑,无比豪气地将过度凝结的空气击散,开成无数朵繁花,有震惊惶恐,有羞恼恨意,有安心释然,红一簇,白一簇,青一团,黄一团。 见长孙无忌只得酱红着脸唯唯称诺,雪雁心中畅快许多,接着道:“世人尊称父皇天可汗,其宽宏雅量怎是凡夫俗子能比?父皇在东突厥旧地设都督府,置降匈奴于塞,全其部落,顺其土俗,策之善者也。” 武则天乃是她学生时代痴迷的偶像,贞观之治一直到武则天让位归还李朝天下,她倒是颇为熟悉的。再加上为了使那些霓裳顺应唐俗,她没少翻读唐史。早知佛祖派她来实地考察,她早应将突厥c吐蕃c天竺等与大唐的关系给弄透彻,尤其是那个文成公主,史书倒底是如何写的,对她的身世是否言之凿凿 想到这里,雪雁苦笑了一下,又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实乃上上策。” 圣上仿佛有一瞬的惊疑:“观诸兵书,无出孙武!你还读这些书?” 雪雁羞赧地低下头:“闲读杂类百家,不成经典,儿让父皇笑话了。”暗自吐了吐舌头,刚才那句话似乎确是《三十六计》中的,不过是在那世看得多了些。 圣上沉默了片刻,乌皮靴踱了几步,满怀踌躇得意:“朕的公主如此,何愁我李唐不兴盛?”罢了,又挥了挥手让长孙无忌退下了,长孙也识时务般拾级而下,这台阶着实大了些。 雪雁便开心地望向弘化,却收到了个糟糕无比的眼色,疑惑中弘化已乖巧地福了福身子道:“父皇今日如此高兴,弘化无所献,奏一曲为父皇助兴。” 圣上正沉浸在喜悦里,眯着眼睛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弘化清脆如泉的琴声,时而泱泱荡荡,时而飘转明快,洋溢着圣上痴醉的回味,弥漫着雪雁的愈渐加深的迷惑。圣上传她来,倒底是所为何事? 一曲终了,流水般的琴音渐渐飘散,九五之尊仍陷在久久的沉思里。他,是否又想起了陪他出生入死的长孙皇后? 雪雁正迷茫,忽觉得一股湿润的热意在衣袖间荡漾,竟是弘化将尚有余温的茶水徐徐浇在她的手臂上,未等及呼叫,弘化已猛地掷茶碗落地,碎成薄片。 圣上闻声回头看时,沉香案几上还吧嗒吧嗒地滴着水珠,弘化正惊慌地去拾那碎片,匆忙中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弘化一边皱紧了眉心忍下疼痛,一边委屈地道:“妹妹怎地这样不小心,打翻了父皇最爱的茶碗?”雪雁兀自张嘴无话可说,这明明是 圣上定定地看着茶碗,也不看雪雁,只和蔼道:“无妨。你流血了,朕宣太医来包扎。” 弘化似是刚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扶住雪雁的手臂:“弘化不打紧,倒是妹妹,不知可有烫伤?” 圣上这才转过脸来看雪雁,雪雁茫然地摇了摇头,又仓促地绕过案几俯下身子帮着弘化收好碎片。弘化拉起雪雁的衣袖,脸上扬起笑意答道:“父皇忘记妹妹是神医呢?妹妹回去换了衣衫,再帮弘化上药包扎也不迟!” “去吧!”圣上和蔼地笑笑。 出了太极宫,弘化环顾了四周见并无人经过,才看向懵懵懂懂的雪雁,正色道:“妹妹莫怪弘化有意栽赃陷害,实非得已啊!” 雪雁拉起弘化受伤的手指以手帕裹着,满眼尽是心疼之意:“姐姐以身体救我,我又怎会责怪姐姐?只是满心疑惑,还求姐姐告诉。” 弘化愣了一瞬,这个妹妹虽不过十几岁却早已誉满长安,实非好事。她缩回手愣愣地看着帕子裹着不再流血的手指,道:“眼下周边小国崛起,如今只是吐谷浑来和亲,难保以后会有其他,你以才学贵为公主,难不成还指望如我一般?” 想起今日所遇,雪雁一阵颤栗,惨白着脸失声叫道:“我刚才胡言乱语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 弘化揽住她肩头,自己也盈盈有泪意:“我见你言语中尽显聪慧,这才分散父皇的注意力,推说茶碗是你打碎的,可见你生性鲁莽,尽失大家风范。实是不忍妹妹步我后尘啊!” 似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弘化警觉地拉起雪雁,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莫说这些了。快些换了衣裳,也免得叫人笑话。” 回了仙都宫,看雪雁搜罗出一些狄辛从府中带来的瓶瓶罐罐,倒出来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涂上,再用一条棉布细细地给自己包扎手指,弘化道:“妹妹越发出落了虽危险,可也是好事若能早早寻得良人,便可避此祸端,莫要如我一般。” 雪雁一滞:“姐姐” 弘化深吸了一口气,似要与过去决绝一般,带着苦涩的笑劝着:“三殿下待你极好,莫要付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自己已经负了他了。 有些事,纵使知道已经是万劫不复,却仍要义无反顾。 沉默了许久,雪雁才低眉敛目,红着脸低声说道:“杨妃那里还等去用膳呢。三哥也去的。” 狄辛欢喜的声音隔着帘子越来越近,絮絮叨叨:“大小姐!三殿下差人送来了东西。三殿下如今做了安州都督,心里必是感激大小姐呢!大小姐啊,我看三殿下对大小姐真是极好的,大小姐可莫要误了终身啊!” 狄辛私下里还是喜欢称雪雁大小姐,腾地掀开绣帘,狄辛捧着一条长长的墨玉色缎子的锦盒,见弘化公主立在屋里自觉莽撞失言懊悔不已,但见她们姐妹相视一笑也无责怪之意,才放下心来。 雪雁接过锦盒道笑了笑道:“三哥也真是,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他命该如此。” 正要打开看看,冷不丁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命该如何?” 声音的主人正从身后双眼沉沉地凝视着她,目光里仿佛燃着无尽的烈焰。她倒底还是关心他的,偏偏说什么命不命的。 弘化隐隐笑着,原来她已瞧见来人却故意不提醒。雪雁见几人杵在那里,又想李恪被罢官根本原因还不是辞婚惹恼了圣上,此次不过是还了个人情,哪承受得了一个“谢”字。 因此顿觉尴尬,不免急着自我解围道:“三哥本得父皇垂爱,只不过一句话提醒了父皇,如今三哥拿礼相送,让我白受这样的感激,岂不是羞死人了?” “谁说我感激你了?”李恪露出一脸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淡淡的表情,似乎全然瞧不见雪雁那涨得大红大紫的小脸“这是给你的贺礼!” 雪雁反应过来,抿着唇大囧,仍旧桀骜不驯一脸的不屑不服输:“这有何喜可贺?公主又能怎样?还不是一张嘴巴,两个鼻孔,吃饱了就会不饿,连喘气儿也未必能比别人多一口!” 李恪和弘化对视一眼,均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弘化道:“时间不早,父皇布置功课还要温习,弘化就先告辞了。”便飘然而去。狄辛知趣地出去送弘化。 雪雁心上一急也跟着追出去相送,李恪一把拉回她,闷闷地道了一句:“一边不理我,一边急着对我好,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雪雁的脸更红,开始结巴起来:“谁不理你?谁又着急?休要胡闹了!杨母妃会等着急了这就过去吧?” 李恪几分讨好地凑得更近:“是该急了,我也更急” 两人别扭地往碧霄宫走着,踩得脚下的雪地咯吱咯吱地响。 李恪忽然有些结结巴巴:“我们的事情我已经禀告母妃,她她自然是欢喜极了。” 雪雁忽然扳起脸责问:“谁要你着急禀告?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的声音也跟着缓和下来,可声音虽如冰玉相击,清润无比,却为何如刀子一般剜着自己的心:“丈夫一诺,千金难求。我小女子一诺,也不是随随便便。只是,目前的形势让我一时尴尬无比,怕是,父皇也不能答应吧?” 李恪急急地应道:“那我们就走出长安去?到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 离开长安?长安城里曾经有他最想要的东西,他的爱也不是随随便便,她怎能不明白。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别说这样的傻话了,先不说三哥文武双全,父皇寄予厚望,也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能走开,难道你愿撇下杨母妃孤苦伶仃?” 这样的问题李恪无力回答。雪雁仰脸闭紧双眼,任冷风吹散如麻的思绪。 在这茫茫人世间,若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爱着你,而你也恰好爱着他,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情事。 可惜,她不是那个人。 于是,决绝地撇脸过去,顾左右而言他:“三哥这个时候是该陪着月皎的” “月皎?她已经知晓了我对你的心思,你不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吗?”李恪的嗓音沙哑,仿佛呢喃般,吹出的热气在她耳边拂过。 该死的!雪雁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他更加一瞬不瞬放肆地看着她,他们靠得太近,他呼出的热气不拐弯地钻进她的脖颈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只紧紧攥着手心,双目微垂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头顶上的人却眼神定定地,语气淡淡地:“怎么?既然已经打算委身于我,连这点亲密也受不起么?” 雪雁的眼眶一红,声音有点飘忽不定:“雪雁和三哥有约在先?三哥莫要忘了。” “你肯为我这样出力,别说外人,就连稚奴都以为你对我有私情。可你又偏偏没有,还是你不想承认?”李恪的声音既诱惑又多情,辅以温热的双臂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闭嘴!”雪雁惊慌地挣扎着,夹杂着羞恼和委屈的眼泪汹涌而出。 李恪恨恨地松开双臂,却又怅怅然地望着她。 在梦里,眼前人曾眼神痴痴,闪着多少欢喜,多少渴望,只不过那是梦。 许久许久。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了几下,仿佛在努力屏住眼泪:“屡次给我希望,屡次让我失望。堂堂三尺之躯的男儿,我未曾求过人,也未曾为谁落过泪,只有你啊!呵呵,只有你!”忽然间猛地抓住她的衣襟,大声吼道:“你待要我怎样!我就有那样不堪吗!” 雪雁闭起眼睛任他拉扯。本已相欠,便让他怨吧! 李恪大声地笑着,声音冷漠而苍凉,她慌乱地望着他,雪白的脸颊涨得通红。 时间的沙漏一粒一粒洗尽了铅华。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他甩开她,痛苦而低沉地道:“误会?呵呵!果真!此后你也不用再如此辛苦,假惺惺地来关心我,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这一句叫她心中莫名地难过和失落,这不正是她一直所期待的?一句话便解决了婚事和父王的面子等等诸多麻烦。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隐隐地疼痛?望着他腮边被月光衬得清冷的泪光,她抬手伸到半空,被他冰冷空洞的表情逼了回来。 他们已经走在碧霄宫的碧波池边,池子里墨玉般的温泉徐徐冒着热气,升腾起来又弥漫着荡漾着散开,暗处点着熏灯,稀疏的灯火在大白天里飘飘曳曳。 久等的杨妃看着两人奇怪的表情,只以为是闹了小别扭,便假装没瞧见,亲热地唤他们俩个进了屋子。 榻几早已备好。杨妃抬眼瞧了他们一个来回,两人各自落座也不说话,互不理睬。 “看看,好不容易一起吃顿午膳,几经折腾过了时辰都成了晚膳,这已经温热了几回,我才吩咐又加了几个小菜。”杨妃说着,目光在那恍如碧绿春水的镯子上滞了一滞。 镯子的主人情不自禁地把手缩到了一边。 杨妃抿着嘴笑了笑,回头望了望叫剪草的仆婢。剪草捧来一只墨绿色的锦缎长盒子,缓缓打开,一只南海珍珠项链。 “这项链是我的嫁妆,今儿就给雪雁了。”杨妃伸手取出项链托在手心里。 嫁妆是该传给儿媳的吧?自己怎能贸然收下? 雪雁惊慌地站起身来:“儿何德,不敢收此贵重之礼!” 杨妃端详了一阵儿雪雁的粉瓷的小脸,说得很诚挚很诚挚:“母妃喜欢雪雁,雪雁若不收,许是母妃德行不高,母妃可就惭愧了。” 雪雁呆住了,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索性大方地收下:“母妃这样说,儿甚不安。这项链,儿收下了。” 杨妃欢喜地道:“这才对了。恪儿,帮她戴上。” 李恪铁青绷紧的脸忽然间涨得通红,慌乱地答道:“诺。” 杨妃和蔼地瞧着儿子笨拙的动作:“甚好。本宫有些乏了,回去歇会儿。你们自便吧!” 李恪和雪雁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一时哑然,这分明是在创造机会。 灿灿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纱窗外,星空高远,清冷如许。 “走吧!”李恪沉声说着,雪雁以为这就是逐客令了,尴尬地站起身来跟在后面。 一路走出去,却不是回仙都宫的方向。是呀,刚得罪了他,他怎可能送自己回去呢?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约莫一个时辰了,这厮居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雪雁的腿又酸又涨,痛不勘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的背影顿了顿,不再朝前移动。 漫天的繁星倒映在静静流淌的渭水上,犹如一匹长长的黑缎发着莹莹的光芒。 无奈地望着一路不吭声的那个人,他的侧脸落寞孤寂,山河陵岳般笔挺的鼻梁宣誓着他天长地久的执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天长地久,这四字只应属于她和念北吧?如今,她只想找到他,问他一句,为何丢下她这么久?她要告诉他,他生,她就生;他死,她亦不苟活。 良久,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黑衣人跳下来道:“殿下,都已准备妥当,是否立即启程?”李恪背过身去,倒剪着双手,沉着脸吩咐说:“把她送回去。我在老地方等你。” 心思重重地回去,雪雁一夜沉重无眠。 念北,你该在哪里呢?再过几年或者几十年,你我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应不识了吧。 雪雁坐在太液池边上,望着凝固的池水发愣,耳边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就是兰慧吗?” 一个打扮得一团喜气的小姑娘坐在漆成金色的软轿上,短袄配着百鸟毛裙,头上的金钗乱颤,眉宇间一只蝴蝶花佃,灵动的双眼正盯着雪雁想问出个究竟。 正要回答,一个穿着绿衣服,后背系着一对蝴蝶翅膀的侍女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花花绿绿的羽毛毽子,边递过来边说:“殿下,这回对了吧!” 小姑娘接过毽子看了一眼就生气地把它甩在一边的地上:“哎呀,不是这只,我要那只绿毛的,——不是花花绿绿的,那是孔雀毛做的!哎呀,气死我了,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看上去花里胡哨的阵势,这必是清河公主了。听说她最近迷上了变着法地叫宫里的仆婢给她用各种动物毛做玩物。 这个公主可是得罪不起的。清河,是燕妃所生。燕妃是左武侯大将军c上柱国燕荣的孙女,四贵妃之一,国色天香贤德有名,素得皇上的宠爱。只可惜红颜薄命,香消玉损之时,清河尚在襁褓之中,因此圣上格外宠惜清河。 应着想着,已经热情地拉起清河的双手,清河就势笑着跳下了软轿,神秘地凑过来,宛如星星的双眸燃起了诡异的火焰:“人都说姐姐和三哥好,可有看见过三哥的凤凰涅槃?” 雪雁愣了一瞬,笑着答道:“三哥将那宝贝似的挂在腰间,谁能瞧不见?” 清河点点头道:“也对。可惜我没见过那阿史那兰。” 两人前后脚地拐进暖阁,成群的金鱼在大瓷缸里应着景地游来游去。唉,这世界就这样一直没有忧愁地快活下去该有多好。 “姐姐要是早来就好了,可闷死我啦!”清河捂着手心里的一条小金鱼,然后张开双手,那金鱼忽地见了自由,机灵地窜了出去,躲在水草里不肯出来。 雪雁忽然想起晋王也总是说闷。不过,晋王还说过,有她陪着总是件好事,留不住她的心,留住她的人也是件美事。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但晋王的美事,她可成全不了。 想家多日,这清河,给她送来一个回家的好借口。 “我家很多好玩的,可惜如今不能出宫去” “出宫岂不容易,姐姐家里可有好看的毽子?”清河的眼睛里燃起了希翼的神色,迫不及待。 雪雁故意迟疑着:“有比毽子更好玩的。只是未得父皇恩准,我们岂能随便出宫?” 长廊那边,有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晃过,清河尖着嗓子大喊:“柳图海!” 那人影闻声一顿,见是清河,忙不迭弓着腰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给两位公主殿下行了礼。 这清河可是出了名的刁钻古怪,落在她手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柳公公心里七上八了好一阵子,腆着脸问了一句:“殿下,找老奴来有何吩咐?” “本宫有一事相求,”清河故意压低嗓子,显出淑女风范,可一双狡黠的眼睛却不安分地对着雪雁一顿眨。 清河公主忽然低声下气,柳公公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差事,额头渗出豆粒大的汗珠 太极宫,安静的夜。 “兰慧公主在宫里没有府邸,在宫外单设一处也没有先例,这日后定有所非议呀!不如另请清河公主同去小住几日,就说就说有公务要派二位公主殿下同去。” 柳公公是圣上身边的近人,也算得宦官心腹了。 “嗯”圣上的沉吟声拉得老长,宫里能有什么要紧的公务轮到两位这么小的公主去办呢?不过他还是对柳公公的想法做出了妥协:“嗯?清河可愿意?你说的如此周全,我怎么听着你是给清河做说客的?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柳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张口结舌未等分辨,圣上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道:“不过也好掩人耳目总要做做样子的。” 仙都宫的暖阁,总有一人孤枕难眠。 由着狄辛给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衣裳,雪雁呆呆地靠着榻上的被窝发傻。她的头发黑如乌木,滑如丝缎,她的脸庞粉腮如玉,晶莹剔透。如此一个妙人的身体,她的原主实在可怜,自己何尝不是更可怜又可悲,莫名其妙地卷进这漩涡。 唉,但愿明天的太阳一升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念北。念北,好久未梦到你了,你可安好? 一阵清风吹来,一件紫袍子的衣角被吹散在她的膝盖上。 “你你怎么进来的!”雪雁望见榻边沉着脸的李恪,坐起身缩在墙角。 李恪这厮居然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手腕间的那一汪春水般的镯子。她收下了他的镯子,却拒绝了他的心。 雪雁羞愧地低下头,低声说:“这镯子,雪雁不配再有,还给三哥!”便使了力气往下褪去,看来宫中伙食尚好,她的手腕竟然胖了许多,怎么也褪不下去。 李恪眼角流下一串清泪,神色哀戚:“你就这么着急想与我撇清关系” 雪雁赌气地绞着手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条帕子:“是三哥想与我再无瓜葛。” 李恪瞪着黑洞洞的眼睛悲戚地说:“那你就这样的不理睬我,折磨我,你是想气死我了,让我把心掏出来你看一看罢!”说罢,便举起白晃晃的短刀向胸膛刺去,露出血淋淋扑通扑通跳着的一颗心来,他就那样仰着苍白的脸笑着。 她的心仿佛也被撕裂了一般地,她捂紧眼睛喊着:“不要!不要!” 原是一场惊梦。 回过神来,她也顾不得浑身黏湿,又缩回了被子里。立马有值夜的小丫鬟听到声响进来,又叮嘱了“公主才出了汗不可吹风,莫贪凉”,又在榻边看护了一阵才出去。 临睡前瑾香姑姑忽然带来了圣上口谕,说是要扩建公主府邸,请兰慧公主和清河公主监造,又加了十个丫鬟,琥珀c碧玉c名字太多她一时也记不住,留下了这个值夜的琥珀她倒是记住了。 醒了就再难以入睡,一整夜恍恍惚惚地,总是惦记着刚才那个梦。 自己明明对李恪没有那种情意,可为什么在梦中却是那样恼怒,生他的气,气他要与自己“再无瓜葛”。在那个世界,人都说梦是反梦,现在看来,只有这个解释了。 想到这里,雪雁无奈地笑笑。自己是何时变得这样心浮气躁的?往后,难道就一任美好的年华这样蹉跎下去,随波逐流? 曾经想过要一直骄傲地活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现实却如此的令人憔悴不堪。这几年里,恨过多少次,怨过多少次,那一执念,却一刻也不曾停歇。 弘化公主用了午膳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妹妹在想什么?”弘化关切地俯身,一脸担心。 “姐姐!”雪雁忍住眼底的泪意欢喜地起身。 弘化端详着她青黑的眼圈叹了一口气,再环视一下屋内,只有狄辛在整理案几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书卷,才道:“有什么不欢喜也藏在心里罢!我们的命本就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你才晋了公主,不做出一派欢天喜地的样子,倒是唉声叹气的,可不是叫叔父在家担心呢!”又悄声道:“要知道,韦贵妃所出的孟姜姐姐这几日一听公主这二字就气的呜呜直哭呢。” “她稀罕的话她做好了。”雪雁嘟囔了一句,重新忍住眼底的湿润,懂事地道:“我知道了,姐姐。” 倒是狄辛,得了这句话,扔下手中的书,勤快地重新为她镜面梳妆,又唤来几个小仆婢进来侍奉二位公主。 弘化在宝蓝色湖绸上,稀疏地绣了几朵盛开的紫玉兰,琥珀c碧玉她们倒是勤快,凑上来分线的,挽线的。刚来的几个小丫鬟便跟着狄辛和云珠一起叽叽喳喳,热闹不止。一直快到掌灯了才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金子般洒在屋子的角落里,仿佛在宣告热闹的一天已经快要结束。 弘化姐姐生得真是明媚,便是昏暗下去的光线也掩不住她那样灿烂的光辉,只是芬芳的红颜,灿烂的年华过去,还有谁能如此执着地等一个人? 弘化会嫁人生子,薛仁贵也会娶妻儿孙满堂,各有各的天伦,而自己呢?这样蹉跎下去么? 弘化看她出神地样子,把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惊道:“这样凉!” 便吩咐了狄辛取衣服又叫云珠温一温姜汤。 才摇头笑笑说:“说着没几日就要出宫了,听说父皇准了清河陪着妹妹下榻尚书府,还委派了公务。你回去,我们便聚少离多了,但我还是为妹妹高兴,这宫里就不是你的好归宿你和三哥倒底如何是好啊!” 雪雁想起那个梦境,又想起李恪那夜离去再也未出现过,便低头轻声答着:“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爱就像拔河,一个人放掉,另一个人就会受伤。看得开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李恪,来生,我许你伤我一次。 弘化将双手放在她肩头,一脸无奈:“看看,真拿你没办法,这可怎么好。你不是不知,三哥他立了誓,他日和他一起同刻碑文的只能是你。这话在他心里想想倒罢,他既当着我的面说了出来,看来必是下了决心的。” 他竟如此执着,可我却要负了你了!滚烫的泪水经过明媚的脸颊,冰凉地落在手背上:“姐姐,哪个女子不想和自己心爱的人袖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三哥,他并不是那个人。况且,姐姐你也说,这宫里就不是我的好归宿。” “我也曾想过,画眉闲了画芙蓉,读读诗词品品三江水,风雅地煮成清茶一杯,可我,我做不到忘却自己心中的痴念,我是败给了我自己。就如姐姐,你果真不再想那个人了吗?” “这是我的命。身为这样的公主,自己的姻缘是做不了主的。不要等下去了,趁你的好年华,找一个合意的人,免得日后哭都没有地方。” “等待不苦,苦的是没有希望的等待。三哥是好,可姐姐你让我怎么办呢?我,我我本不是这里的人,我,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再好的男子,我心里也是容不下的,我就是个做姑子的命了” 弘化的心猛地一揪,也顾不上擦拭汩汩的热泪,只伸出一只胳膊搂紧了雪雁,可自己却止不住由哽咽变成抽搐:“好了,妹妹,别说胡话了,没有人逼你” 狄辛和云珠回来,在门口听见屋子里的动静,遣散了附近的丫鬟,却也不敢走开。只能隔着半透的门帘,看着这两位公主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 长街甬道,红墙高耸。怅然相送,总有尽头。 不知不觉就到了长信宫。巧兰正送走几个小厮,说是有小邦进献一只雪雕,圣上说赐给公主饲养,另赐一名养雕的宫女。 弘化颔首笑笑,刚才的悲切尽数隐去,点蓝点翠的金饰珠花,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的温柔和刚毅。以后她那孤寂的日子,若有雪雕相陪还是极好的,雪雁不自觉地道:“父皇对你还是极好的” “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绫锦纱罗里不过裹着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如今我倒宁愿是寒薄人家的女儿,一间茅檐草舍,虽过着贫穷的日子,却是一箪食,一瓢饮,虽在陋巷却不改其乐。”弘化转过脸去,远处,夜色寥寂。 半帘花影,一溪寒水,一如那云烟的往事啊! 弘化轻轻抚平雪雁肩头的衣衫褶皱,望向遥远的深墨色的夜空,仿佛松了一口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何尝不是我心所愿。如此,带给父亲的只能是无妄的灭顶之灾。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衣常新,人却只如顾。姐姐下辈子会遇见他的。”与其说安慰弘化,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今生错过的,来世还是会错过的。”弘化紧闭眼睛,一串清泪从眼角潸然而落。 姐姐,好好保重!你们终有见面的那一天。虽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是,终究,能活着见面已是最好。青涩往事,留待遥思华年漫追忆吧。 依依不舍拜别了弘化公主和徐婕妤,说着,明日就是出宫的日子了。想到自己不必再去遥远的吐蕃悲春伤秋了,雪雁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本来说好清河一起出宫,不知为何圣上突然改了主意携她去祭奠她的母妃去了。 一大早的,晋王就来过了,少见的金冠绣服装饰一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人畜无害地笑着通风报信:“云裳馆在凿池,在种树栽花,”雪雁哑然,这大冬天的,种树栽花的能活吗?又想起了长信宫里面的暖阁,和长信宫里的亲姐姐一样的人,心头慕地一紧。 晋王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告诉她,三哥有差事,就不来践行了。 金美人也来了,小心翼翼地笑着,无非是说了些感谢的话,称赞公主妙手回春,学无长幼,达者为师。 她走后,狄辛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怎么也不像是个得过圣宠的啊?” 雪雁也跟着叹了口气:“宠不宠能如何呢?华年苦短,不过庄周一梦。” 狄辛压低着声音又带着几分得意说:“大小姐,除了各位贵妃娘娘,也就是咱家的姨母最得宠了。” 雪雁看她自得地样子,抿嘴一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姨母心里是真真装着圣上的。” 千古情事一梦遥啊!雪雁双手虚扶着窗棂,外面银雪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白雪盖住了一切心事,灿烂的春天一来,带给人们的总是希望。 可她,已经没有权利再去奢望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只能是一直仰望着别人的幸福,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次日一大早都不见太阳,天空灰沉沉的阴霾笼罩。 雪雁起榻时,东西早已样样准备精当,狄辛细心地暖了手炉,云珠伺候她净面梳妆。 锦绣香烟,浩浩荡荡,就等着到了时辰启程了。 马鞭挥得响亮,马蹄踏起一阵青烟。车帘晃动间,雪雁遥岑远目,城墙上一抹孱弱的人影晃动,被风拂起的玫红色貂毛镶边的斗篷卷起丝丝缕缕的愁情离殇。 那人影在湿润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姐姐,好好保重!我们亦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了,倘若等你再回来时,我的一缕香魂依旧徘徊在这里的话,我定与你把酒言欢,不醉不散! 一路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无不避让。 车内的人却恍然未觉,麻木中,听见小安子在轿帘外一遍遍地报着公主的仪仗走到哪里了。待报到“亲仁坊”的时候,雪雁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冰凉的手分别紧紧地各握住了狄辛和云珠的一只手,攥得她们生疼也不敢做声。 云珠用另一只手掏出帕子,替她印干了泪痕,轻声说:“王爷c王妃欢喜着呢!” 雪雁屏住哽咽,郑重地“嗯”了一声。可当厚重的锦帘掀开,寒风还是吹疼了她的双眼。 父王几步上前来,庄重地叩礼:“臣等恭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才月余不见,父王两鬓的白发越发多了,眼角眉梢的喜悦里夹杂着些许沧桑,雪雁心里揪紧了一样的疼着,还是顾着仪制双手平稳地搀扶起父王,抬头却见一并排的长孙无忌c褚遂良等人着了朝服也跟着称“千岁”,行了礼,陪着笑。 才待说些什么,赵郡王爽朗的笑声让雪雁一怔,他竟也来了?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隐隐露出半边脸,耀眼的光芒刺得雪雁皱了皱眉。只是一个月余未回来,家里竟比原先更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众人簇拥陪着,说这里要山环水漩,那里葱蔚洇润。 云裳馆屋檐上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被风吹得东摇西晃,雪雁心里越发觉得好没意思,脸上却不得不挂了假笑:“各位大人辛苦了。还请去正厅休憩,本宫稍作休整便来向各位道谢!” 说完也不理会讶然的众人,一只拐进云裳馆的脚悬在半空不能落下。这还是云裳馆吗?瑶琴c宝鼎c古画c无所不有,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连层层帷幔也早就换了新的。 若说这次穿越的福利还不错,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只是,谁让自己是个对爱较真的人呢? 雪雁在坠了连珠帐的榻上坐了,环顾左右,四周散发着一股细细的甜香。云珠率了宫女们捧着木盆,巾帕等鱼贯而入。一时间香闺绣阁,绫锦纱罗地忙活起来了。 片刻,雪雁看了看自己新换的的金冠绣服,又望了望一屋子的艳婢娇童,无奈地叹了口气,焦急地听着门帘外的动静。终于等到阿娘和柳氏率着月娥c小婉c瑞珠c青芽等丫鬟一同觐见,华丽丽的芳气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仪制完毕,大家也就随意了许多,围着案几跽坐了。雪雁搀着阿娘的一只胳膊,两眼发酸,一肚子的知心话说不出来。 柳氏捧过月娥手里的一杯热茶奉给王妃,笑道:“这茶该是敬给公主的,只是适才见公主正饮着浆酪,这会儿再品茶只怕会淡了味道。还是姐姐品了去去寒气吧。” 雪雁一怔,何时家中竟然这样言和意顺了?来不及细想,只做着假笑:“还是姨娘心思缜密。” 小婉终于有了机会接近主子,喜滋滋地望着雪雁:“公主回来就好,可把奴想死了。” 王妃缓缓地饮了茶,望着雪雁,待去抚她的头,手伸到半空又尴尬地停住,笑道:“冬日里冷,又怕心悠哭闹,扰了公主,才没抱过来。” 雪雁鼻头发酸,宫里的仪制就是为了让母女愈加生分么?可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调皮地一笑,道:“待会儿空闲了,我就去看看妹妹,月余未见,准是又胖胖得可爱着呢!” 王妃眼里怔怔瞧着雪雁,袖间的金钗硌得她哆嗦。 那一日,云起大师不肯将这半路来的魂魄赶走,她也不肯将金钗交还给云起大师。 佛法无边,菩萨慈悲,云起大师最后给了她一棵结魄草,唤出那白得虚无的一抹影子,她的女儿。 她啼哭,那影子便不安,眼见就要消散;她念阿弥陀佛,那影子便安静下来,栖息在结魄草上。那抹影子已经不认得她了。 她乞问,是不是李雪雁的肉身一直活着,这魂魄便能有机会回去。云起大师却只说:“善哉善哉!”新来的魂魄天天唤阿娘,她速来心善,终不忍将她变成孤魂野鬼,况且,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正想着,小安子来禀,正厅里早已经搭好台子,珠帘秀幕,甚是喜庆,再过两个时辰开宴席正合适,日头上来了,天气也暖了,也到了午膳的时辰,请公主示下。 雪雁笑着说:“安排吧。”见他还踯躅着不走,便又问:“还有什么事?” 小安子松了口气回道:“秦将军府上的大小姐秦雨昭要觐见公主” 雪雁掩饰不住欢喜,差点站起身来:“还不快请!” 小安子迟疑道:“还有一位” 雪雁心情大好只顾高兴:“还有谁也一并请进来。” “诺”小安子犹豫了一下领了旨意退了出去。 不多时,两个衣冠端庄婀娜纤巧的女子徐徐走进来,一位笑盈盈的腰束蹀躞带脚穿簇新半靿软靴英姿飒爽的是秦雨昭不必说了,另一位削肩细腰,榴齿含香,穿着尖头锈花软鞋靠在青绿古铜鼎的一侧站下的竟是月皎。 有仪制在,雪雁亲热地朝雨昭笑笑,又朝月皎微微颔首:“月胶妹妹越发出落了。” 月皎浅浅的笑着,娇如春花,媚若秋月:“公主过誉了。” 让人禁不住忆起,每一次月皎的一双秋水痴痴地随着李恪的背影汩汩流淌,似是在哀怨地诉说衷肠。怎奈风月情浓日,却总是人心寂寥时。 午膳时辰到了。 雪雁举起酒樽晃了晃道:“花解语,玉生香,良辰莫辜负。此番请各位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众人忙一片应和:“诺!” 案几上早已摆上茶果,十来个半遮面的天竺女子赤着光洁的玉足,飘飘而落,恍如仙子瑶池起舞,香气四溢。几十瓮美酒在席案间穿梭,男人们似乎刹那间忘记了尊卑,狂兴不禁,酣畅淋漓。 独占宝座的她,望望左右奢靡如斯却无一人能懂她的心思。此后,小心翼翼于患得患失中寻找那个人的蛛丝马迹,便成全了她在这个时空里最执着的追求。 远远望见褚明远摇摇晃晃地绕过屏风朝边门过去,雪雁一阵气不过。且不说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就是素昧平生他也不能做那样的事!敢情是他平日里那些嘘寒问暖有情有义的话都是假的! 这样想着,雪雁已经起身截住他的去路,冷笑道:“我说几句话,你也不要不愿意!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见了我竟一味躲藏,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 褚明远显出几分亲近,脸上泛着潮红,依着墙壁嘻嘻地笑着:“公主殿下每垂训饬,明远岂敢不愿意呢?实在是不胜酒力,只好告醉求卧。” 雪雁笑笑道:“没关系,我有难时你故意落井下石,我也就不用为了你日后难堪时帮不上忙而内疚了。” 本还想奚落他几句,套出当日实情来,只见青衣从侧门喘着气跑了进来,额头和两鬓的头发被汗水凝成了一缕一缕。秦雨昭本能地站了起来,慌张地迎了上去。 青衣低声慌张地哽咽道:“小姐,将军他,他不好了!” 声音虽然很低,但她一进来雪雁便注意着,程处亮也支愣着耳朵听着。她这样一讲,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同时赶了过去。雪雁攥紧了雨昭颤抖的手,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小婉:“备车。” 赶到的时候,秦叔宝已在弥留之际。清瘦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起了过去他的丰神迥异,这样铁血山河戎马一生的大将军,他的三生夙愿半生惆怅也只能随着不多的眼泪飘散得若有若无。 “父亲!”雨昭轻声温柔地唤着。雪雁一路上准备好的安慰之词竟不能用上。 “昭儿,父亲不能再陪你了。你天分聪颖,日后凡事莫要太逞强。” “儿长大了,父亲莫再挂念。父亲,父亲还能再好的,父亲还带儿打猎去” 秦叔宝听着苦笑了一下:“傻儿啊,父亲枯株朽木了,等你来世要托生个好人家,这辈子跟着父亲委屈了” “我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不曾有愧于圣上,不曾有愧于兄弟,唯有愧疚和遗憾,不能保护好你的阿娘,不能风风光光地把我儿嫁出去。”说着,抬眼看了看程处亮。 程处亮没有反应,雪雁在旁边偷偷地使劲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叔父放心,妹妹交给我了。” 秦叔宝虚弱地笑着,眼角流尽最后一串热泪,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雨昭安静地把头附在秦叔宝的榻前,一直忍着的眼泪狂泻在冰清玉润的脸上,然而她也并不哀嚎只轻轻地说:“父亲,去吧,好好照顾阿娘,儿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秦叔宝就这样在几个晚辈的注视下离去了。 人活在世,也许眷顾照拂之人寥寥,人去了,总会多出许多故人旧友,仿佛与他生前的情深意切哀悼不尽。 圣上还是秦王的时候,就广纳贤良,重用谋士,手持双锏英勇神武的秦叔宝便在此列。如今,宫里传来消息,圣上突闻此噩耗不能自持,哽咽诉说他还是秦王的当年,与谁共挽天河水,一洗中原战血腥的气魄里,为他热血撒疆场的好兄弟如何的情义深切。 朝堂上老臣皆劝“圣上眉寿万年,降息龙体。臣等庸才,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圣上这才颁旨追封了秦叔宝唐左武卫大将军胡国公,厚葬。 这些日子事情杂多又悲伤,难免让人心神疲惫,这日总算没什么事务,也无人来扰,雪雁才得以小憩。午梦千山,窗阴一箭。沉沉地睡了一晌午,再醒来时,小婉正焦急地跽跪在榻边。 雪雁用眼神懒懒地询问小婉。小婉低声答道:“青芽出府鬼祟,奴便跟了出去。竟果真是见定襄县主的。” “定襄县主?她怎会在长安?” “离得远,听不清。断断续续说是韦家舅爷即日就进尚书省任职,定襄县主指望着韦贵妃把她们举家迁回长安,再就是入宫多有不便,甚想念母妃和妹妹孟姜的话,离得太远,也就这些了。” “爹刚接了圣封,江夏郡王并茂州都督。” “王爷还是王爷,又新命了茂州都督,总归是好事。至于韦家舅爷被安进了尚书省”雪雁的目光透过层层帷幔,见外面雕梁画栋,游廊上挂着各色鹦鹉谄媚地叫着“公主”。 青芽端了木盆进来,规矩地放置好,又灵巧地挽着最外面一层帷幔。 雪雁长吸了一口气,温和地招呼屋子里的仆婢们过来,抻了抻身上的红罗衫子,笑笑道:“本宫这遭回府住下,叫你们受累了。” 小婉回道:“公主如此体念,是奴的福气,必当忠心耿耿。” “嗯。甚好。跟本宫几年,凡是忠心耿耿的,到了年龄就放你们出去嫁人了。不过”雪雁拂了拂衣裳,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公主必有公主的威严“若是有几个攀上了好主子,能进宫的,更是件美事。” 雪雁冷眼瞧青芽,娇小的身躯仿佛一窗夜雨瘦梨花,不安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裙,笑着挥手让众人散去,“好啦!都去吧!只要你们尽心尽意,本宫是不会嫌弃你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屋里只剩下小婉c云珠和狄辛。 小婉道:“看着她那叛徒样,奴,奴恨不得撕碎了她!” 云珠悠悠道:“公主既是早知道谁是内奸,便不必耐着性子等她招供。” 狄辛欢喜地道:“这个我倒是在行。” 雪雁c小婉c云珠齐刷刷地瞪着眼睛看着她。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小阿娘没少教奴。”狄辛的眼圈红了一瞬,接着道:“夹竹桃的叶子c根c枝干都是有毒的,奴一早就注意了,柳姨娘院子前后竟种了许多。大小姐倒可以将计就计。” 柳氏种夹竹桃做什么?雪雁狐疑了一阵,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我们就演一出好戏,逼她就范吧。” 接着便下了旨意,近日身子不虞,所有仆婢均不得外出要用心侍候。左右青芽再不敢轻举妄动随意回柔荑堂,小婉早把大门盯得牢牢的,没有公主的令牌,小安子连只苍蝇也不会放出去。 青芽被安排每日给公主焚香,煮茶。 挑了个暖和有风的日子,青芽煮茶的空档,狄辛从容不迫地把夹竹桃的叶子和着熏香炉点起来,云珠推开门窗,把熏香的味道吹得一丝也剩不下。 另一边,小婉则在榻边哀嚎着:“公主!公主!公主醒醒!” 公主脸色苍白一直醒不来。请来周大夫,诊断半天,吃食,茶饮并无异状,倒是焚香的炉鼎里有夹竹桃燃烧未尽的残渣。 李道宗和王妃,连同柳氏,都怀了各自焦急的心情及时赶来。 案发现场清晰,作案工具明确,凶手也能确定,这案子还有什么好破的。只有尽力救治公主,一切待公主醒来定夺。 李道宗与王妃躲在屋里哭了一阵,不知道该盼着雪雁就这样去了,还是用金钗将她唤回来。想起那缕若轻的白影,王妃几次晕了过去。 李道宗无法,只得对府里人言去云居寺上香为公主祈福。 可云起大师根本不在云居寺,夫妻二人在佛前跪了许久。 直到天色黑下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唤醒了他们。 “父王!阿娘!父王!阿娘!” 两人死死盯着那缕白影从菩萨掌心的结魄草上飘过来,在他们身边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朝他们三叩首后,才恋恋不舍地重新栖息回去。王妃取出金钗颤抖道:“我儿跟娘回去,跟娘回去!” 结魄草上便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儿须回去,儿须回去。就此别过,就此别过。爹娘保重,爹娘保重。” “我儿去哪里?” “须菩提!自有魂归处!回吧,回吧” 梵音四起,香火袅袅,结魄草卷曲着长大,开出一朵美丽的莲花。 青芽被罚跪在廊下一夜,只咬青了嘴唇,一言未发,未喊冤未流泪。柳氏没有出手援救,自然也未被暴露。 无奈,雪雁只得在次日太阳高高时分“醒来”。幸好,李恪不失时机地来“探视”皇妹。 “何时回来的?”雪雁尴尬地一笑。 “有几日了,正没有由子过来。你被害得正是时候。”李恪在案几边跽坐下。 他不是要和自己再无瓜葛了吗?雪雁的心还着实疼了一阵,本来都快痊愈了,他为什么又来了?雪雁无奈地笑笑,没有答话。 小婉斟茶后便拉着云珠和狄辛下去了。 “以后你想我来求娶也是不可能了。”李恪斜睨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吃着茶:“我已答应父皇要了月皎。” 雪雁愣了一瞬,李恪看着她仿佛发红的眼圈冷笑了一声道:“后悔了?” “我不”雪雁第一次觉得嗫嚅是个什么滋味,江郎才尽如鲠在喉,哦不,应该是哑巴吃黄连吧。 “算了罢。你也别解释什么,我早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了!”李恪斜睨了她一眼道。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煮茶的雾气熏坏了她的双眼,自己这算什么?她哑然失笑。 李恪放下茶碗道:“查出来了,府上那位姨娘她并不姓柳,而是姓韦,应该叫韦梦,韦贵妃的庶妹,也就是曾经被父皇废掉逐出宫的昭容韦尼子。” “当年她为争圣宠擅入尚书房,失手打湿了叔父亲手绘制的地图。再绘制新图已来不及,叔父仓促出战被困,所幸被尉迟敬德救出。圣上一怒之下废掉她的昭容逐她出宫。” 雪雁仿佛在听故事,一时回不过神来:“她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姨娘了?” “我找到了当时她身边的太监,才得知她落脚之地。她迁怒于叔父,设计让叔父英雄救美,她便以身相许,来府上寻仇了。” “你离开这么久,就是为了帮我查这件事?”雪雁愧疚地望着李恪,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你说是便是。”李恪扬起脸来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 雪雁下了榻,默默地替他添了茶。她今后要如何面对李恪?那些情,那些伤,岁月怎能再无恙?也许以后的以后,他和月皎成双入对,相看两不厌。那时候的自己,怕是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 水满已经漾了出来,雪雁还犹自擎着茶壶发呆。 “准备告诉叔父吗?”李恪皱着眉头抿了抿嘴角。 雪雁慌得用手边的帕子擦拭溢出来的茶水,仓促地答着:“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是这样,也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倒底还是疏忽了。以为她变得恭顺温婉,不过是想要承宠更多。” 李恪听了之后,眉头皱的厉害:“这事颇为棘手。”他从袖间掏出帕子擦拭着案几上的水痕:“叔父甚得圣宠,手握重兵,而韦家也是后起之秀。” “你的意思是,父王娶了父皇废掉的昭容,” 李恪双手拧着帕子里的水:“你觉得这事还能再张扬吗?” “只有处罚青芽,敲山震虎。防人之心不可无。”雪雁无奈地咬了咬嘴唇。 “维今之计,只有如此。”李恪把帕子放在案几上,茶水印子把帕子染得皱巴巴的。 雪雁拿过帕子道:“污了,我替你洗洗。” 李恪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一丝愉悦闪现在脸上:“多谢。” 作为现代穿越来的雪雁却未觉察到这件小事意义重大,只利索地洗了帕子,晾晒了道:“湿了你也没处放,干了还你!” 李恪起身复杂地笑着:“那我等着!你还是处理门外那位吧!”接着又关心地嘱咐了一句:“不可太鲁莽了。”雪雁答着送他到了门口。李恪朝她拍拍额头,她才想起来,刚解毒苏醒,该是虚弱的样子才是,便悄悄退了回来。 知道了原委,便走过场般慢条斯理地审了青芽。 青芽脸上寻不到一丝悲戚,惊惧,还有绝望,只是一声轻轻的细不可闻的长叹:“奴自幼得姨娘养大,如今报恩,无人教唆,是青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倒是新鲜了。”雪雁“虚弱”地笑魇妍妍:“给姨娘报恩,怎么报到本宫这来了?” 青芽低声答着,从容不迫:“二小姐是姨娘亲生,却不能唤一声阿娘,连王爷也对姨娘疏远了,姨娘成了这王府里的一介草末。青芽心里只有恨,恨不能替姨娘分担。” 雪雁心头如被针尖密密匝匝地锥出了孔,茶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好远:“一介草末?你见过这样的受宠草末吗?心悠虽是庶出,小小年纪就赐了府邸。情分轻重,姨娘不是小孩子,自然懂得分辨。” 青芽的脸色越来越白,咬着嘴唇不说话。雪雁眯着眼睛,心里上下起伏,面上依然用手轻轻扣着檀木雕花案几。眼前情景有几分逼供的意思,青芽视死如归,雪雁万恶不赦。 云珠沉声道:“谋害公主不是小罪,不如送大理寺吧?” 小婉厉声喊道:“对,该送大理寺!” 送大理寺——若她认罪,便是死路一条,这罪名也的确是自己加上去的,对一个誓死效忠的丫鬟,雪雁微微有些于心不忍;若她抵死不认,反把韦尼子的身份招了出来,父王又会受到牵累。 青芽此刻已经认了罪,必不会再去大理寺卖主求荣。 况且,史书记载,此后父王似乎会一路擢升直至晋王李治登基。 然而,想起文成公主并不是李道宗的女儿,雪雁又摇摇头——历史不一定是靠得住的。 又罚跪了青芽一个白天,雪雁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是忍不住去求了李恪。李恪差人蒙了青芽的眼,把她送到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山头的尼姑庵里,又着人仔细盯着。 看着柳氏矫揉造作日益得宠,阿娘连日脂淡妆薄,两鬓忽成霜。雪雁咽口唾沫忍了这口气,在心里给韦尼子记下重重的一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恪的帕子早已迎风干透了,雪雁轻轻地折起来放好。他有成千上万个理由拒绝她,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帮了她。这个轮回的情,是还不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这个冬天亲仁坊便在哀伤中度日如年,一直到春风真的暖了,吹皱了渭水,吹绿了杨柳。 这一阵子李道宗先被封了茂州都督,还未上任,又转为晋州刺史,更封了江夏郡王——确实是一路擢升。柳氏只字不提青芽的事情,只是各种娇媚婉转承宠,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雪雁的眉头揪得越来越紧。 程处亮像他对秦叔宝许诺的那样,日日陪着雨昭,照顾有加。狄辛总是远远地望着,脸上未有任何表情。 赵郡王带着月皎来了一次,月皎越发美妙,玲珑秀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杉步。她贴到雪雁的耳边轻轻地说:“吴王妃我做定了。” 雪雁只笑笑,没有搭话。做与不做,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呢? 烟花易冷,韶华易逝。 这样也好,日后自己只做个传说中的绣阁公主,静坐庭前,赏花开花落,笑看浮生流年,点唇画眉中,任光阴慢慢擦去自己的名字。 春天瞻情顾意,只为一年一度的曲江大宴设于杏园,圣上也要移乐泛舟,到紫云楼垂帘观宴,教坊的伎乐都被请来助宴。一时间水陆之珍,靡不毕备,长安城几于半空,莫不争相来看。 亭台楼阁在两岸凌波照水,近岸处是菖蒲和菰米的天下。菖蒲青青,菰叶翠翠。菰米做的雕胡饭最是好吃,又软又糯,滑溜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抟之不解,一啜而散。 每年进士放榜以后,高中的进士们都要大宴于此。 程处亮早就一连数日拉着雪雁和雨昭来踩点儿,曲江边热闹了几日,他们便逗留了几日。惹得李恪埋怨他,见了热闹就找不着人,有好事只顾自己独享,分明一个重色轻友的勾当,兄弟们早就忘在脑后了。 程处亮只憨笑着,他知道李恪并不是真恼,只不过想寻个由子加入他们罢了。 狄辛陪着雨昭在水里逗弄着鱼儿,两人也亲密,似乎从没有过罅隙。程处亮伸长脖子瞧着,不知道是在看狄辛还是在看雨昭。 雪雁摊开宽大的书破明霞八幅裙,在草地上摆好的蒲团上坐下,一树柔软的柳枝自水边树枝上垂着,风过颤颤轻摇。 雪雁盯着远处的风景,李恪就过来坐下伸出手来道:“蛾绿螺子黛,这可是隋炀帝时宠姬吴绛仙才用得上的,一管可值十金。” “那我就收了。谢了啊!”雪雁笑笑。 春天的风说起就起,刮起吴王的直襟袍子,刮乱了雪雁鬓角的发丝。雪雁抬手把她的几根发丝理到耳后,掏出帕子:“给!早干了!” 李恪也笑笑:“干了还舍不得还?” 他们何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如曲江的水,日华澹澹,水波不兴。 李恪就要迎娶月皎,雪雁反正也脱了干系,反倒释然,可以迎着他各种复杂的目光坦然受之,低头咬了咬嘴唇,拨弄着脚边的青青草叶:“三哥的好日子可是定下了?” “还未。”李恪把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放进了衣袖间,各种心事浮于心头,为了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已经做了最大的妥协,长孙无忌也答应助他一臂之力。 一棵开得正艳的杏树隐约遮住了长孙无忌复杂的目光。侍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清了吴王李恪,立刻低下头去。 长孙无忌自有他的道理,一对璧人看起来也还算般配,那就不用老夫太费事,推波助澜即可。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对于长孙,这算得上一笔划算的买卖。 柳公公过来:“国舅爷原是在此,咱家好找。快请入席吧。” 圣上在拜月台下开了席,下首左右坐的都是些开国元勋。此次宴会又可以各自带着家眷共享天恩,因此其余上千席错错落落散出在亭台楼榭。 李道宗满面红光地挨着裴矩坐下道:“裴公安好?” “好!老朽尚好。太和啊!”又指指身边的一个才俊青年道:“这是孙儿,单名一个忠字。” “阿忠见过李尚书。”少年起身作揖。 李道宗上下打量裴忠:“忠儿彬彬有礼,栋梁之才。” “论智论勇,忠儿最佩服的是雪雁妹妹。”裴忠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 “哦?”李道宗诧异,不过想到裴矩老儿多次提起的亲事不免多看了裴忠几眼。 裴矩乐呵呵道:“太和啊,你可不能只顾军中大事啊!” 李道宗才恍然大悟般笑道:“这真是” 正说着,柳公公颠颠地传圣上口谕请裴矩,裴矩这才颤巍巍地移步过去。 说着程知节等也入了席。这个亭子里坐的都是一些王子王孙,和李道宗的席间有一条长廊。 鼓声连响了三下,接着就有龙舟两两跃出,伴着两岸的丝竹箫笙大作,响起了一片兴奋的叫喊声。 李恪扭头看看着近处攒动的人群雪雁自是和公主们坐在一起。 只剩下程处亮c雨昭c裴忠几人和不知学堂的几个学子们倒自在得很。秦雨昭站起身来冲着对面的程处亮一稽,拖长了声音:“初次识荆,就来打搅,未免造次。” 程处亮也有模有样地起身答道:“不搅不搅,公子过谦了。” “上次我捉了一只兔子,这厮居然说是他的猎物给抢走了,公子倒是给评评理,他是不是个大无赖?”雨昭转身瞪着裴忠道,水蓝色飘逸的胡服衬着她粉白的脸蛋,隐约飘散着淡淡酒香气。 裴忠吓了一跳,他才在这席间得知她的名字叫雨昭,她就忽地让自己给评理,倒是有几分胆气,虽然都是一些打诨的玩笑话。可月色下,这个姑娘的睫毛一闪一闪,仿佛有无数碎碎的晶亮光芒,惹得他的心一跳又一跳。 程处亮嘴一咧人畜无害地笑着道:“别难为人家裴公子!我还不是替你养着那只兔子,每天都要喂它数次,没的找了一份差事做。” “该治治你这浑身的懒肉,要是行军打仗,你可能跑得动?”雨昭扬起脸来又吃了半杯酒,脸色愈发红艳。 “我跑什么跑,筑上一段长城易守难攻,让敌军饿死在外面!”程处亮将脖子上的小树枝摆成一排,道:“哼!这就是长城!” 雨昭拿过酒壶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哼!你学秦始皇啊?修长城不是因为始皇帝太过厉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心中害怕!” 裴忠只笑着看他俩斗嘴,也不说话,他也实在插不上嘴。 两人猜拳划脚,雨昭的酒樽被拨到,酒弄湿了衣裙,她还浑然不觉仍与程处亮要一决高下。 喜庆的曲江边上,柳含烟,鸭戏水,雨昭酡红的脸蛋在月色下仿佛两片明艳的桃花让人欢喜不尽,裴忠竟看呆了去。 “行了!看看你,哪有个女孩家温婉贤良的样子。”程处亮皱了皱眉嘟囔着。 “咦?真稀奇!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温婉贤良了?”雨昭瞥了他一眼,他立即脸红脖子粗,雨昭又瞪他一眼喝道“你且留下,我自个回去醒酒去!” 程处亮还要近前,雨昭飞脚踢在他腿肚子上,他愠怒着呲牙咧嘴。 裴忠温和地笑着扶住他“龙颜在上,怎可在这里失了分寸?对女儿家,处亮兄承让些吧!既是有些醉了,不如早回去歇歇。” 程处亮猛拍了两下脑门道:“裴兄提点的正是,我去牵马。”又顿了片刻尴尬道:“她定不肯我随我回去,吵闹起来恐污了圣上视听” “处亮兄若不介意,裴某倒是乐于相助。”裴忠柔和地笑着。 程处亮忙拱手小鸡啄米般点头答应“自是愿意。多谢裴兄。” 裴忠笑着回身吩咐身边的小厮叫住青衣扶着雨昭退了席乘着自己的车子跟在程处亮的白马后面悠悠而去。 席间热闹非凡,并无人注意三人的离去。太子托举着镶兽首玛瑙杯道:“我大唐贞观,百姓修养生息,富庶风雅,吾等安敢不乐!” 李泰又道:“人云,天地所生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致国用之饶,不取于民,将焉取之?” 清河听得不耐烦,拽了拽雪雁的袖口低声道:“姐姐,他们啰嗦起来烦死人。咱们玩去。” 两人挤眉弄眼的悄悄起身一路雀跃着到了水边上,远远地飘来一只白莲灯,接着又飘来了二只c三只,清河看得欢喜,赤足进了水里就要去捞,不一会儿竟走出去很远。 雪雁阻止不及,又看水并不深,就攀上一处高台双手笼着嘴巴喊道:“快捞了一只回来!” 雪雁借着月色踮起来脚穿过长满菖蒲和珍珠菜的小路,却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男的抱住女的道:“这里路又滑,快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原来是李恪!雪雁有几分惊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觉得面红心跳,却又忍不住看过去。 只见那女的站直了身形,两人又迅速分开。女的娇羞万分的声音在月下犹如一串甜腻的乐曲道:“原来哥哥还是关心月皎的。听父王回来说哥哥亲自向圣上讨要了月皎,月皎喜不自胜。” 月光下隐约见月皎从袖间拿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小声道:“哥哥莫嫌弃我的手艺,是月皎太小心眼,那日千万不该使小性子,哥哥别记恨月皎。今日重新拿出来,实在是权当赔罪。” 月光下,雪雁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仿佛看见李恪也红了脸,只听他尴尬地笑着“是恪不好,不配妹妹这样好的人。” 听了这句话雪雁心里竟然忽地松了口气,不由得呆住,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爱,又盼着人家结不成连理?也许是不喜月皎吧!她暗自叹了口气。 月皎又道:“哥哥收下这杜若香囊,就当冰释前嫌了。不然,哥哥可还是记恨于我假托雪雁姐姐的名义诓骗你?委实我的心不是那样,你明知道”月皎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却毫不犹豫“你明知道我是真心对你!” “我不记恨。怎能记恨?先是恪不好委屈了你。”李恪嗫嚅着,可最终还是没有果断地说出那边大树后面雪雁在心里替她编好的词——“我们不合适放弃吧”这样决绝的话,反而李恪窘迫地任由月皎在他腰间系上香囊。 望着月下两人的背影,雪雁叹了一声,忍不住有些生气,你当日对我的那些粗鲁专断蛮横都用不出来了么? 月影朦胧,三人还是各自先后回到席间,仿佛不曾有过刚才的交集,随着温煦的晚风来回摇晃的大红灯笼将每个人的脸庞都照映成好看的绯红色。 雪雁抿着果汁浆酪,看月皎一回又一回地张望着着李恪,却又有和静县主亲热地过去交谈几句,两人竟拉着手过来了。 朝着这边一群哥哥姐姐见了礼,和静县主高声爽朗地笑着:“你们哥哥妹妹喝得痛快,也不管我们烦闷。”又至李恪面前惊讶道:“三哥!你的香囊极美!叫我瞧瞧” 和静县主是李元吉的女儿,玄武门兵变之后,圣上又有不忍,追封李元吉为海陵王,和静县主待遇和公主几近一样。 前几日,圣上召见了秦王府的旧人十八学士薛收的儿子薛元超,令他尚和静县主,和静县主忽得盛宠,才几日功夫,就成了宫里的大红人,说话腔调都高了几分。 李恪给足了她面子,痛快地解了下来,仿佛卸下一颗炸弹双手交到她跟前。 “咦?这里绣着个皎字,月皎妹妹可真真有心呢!三哥连你的香囊都贴身带着,可不是喜事将近了?”和静县主翘起嘴角大声叫道“太子爷在上,带着我们弟弟妹妹先讨杯喜酒可好?” 太子正搂着他的两个侧妃喝的醉醺醺,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姐姐”月皎扭捏地拉了拉和静县主的衣角,月光下朱唇丹脸不胜娇羞。 “还知道害羞?等圣上定了日子,就正式喝你们的喜酒呢!”和静县主把香囊塞回李恪的怀里。 一群小公主c县主都围过来看,李恪窘迫不堪中,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却正对上雪雁一张惆怅的脸庞。 清河捧了一对白莲灯才回来,一脸懵懂地问:“姐姐,怎么回事?”雪雁苦笑了一下:“你快要有新嫂嫂了。”晋阳公主拍起了手掌道:“兰慧姐姐来了,又有了新嫂嫂。这天下好看的姐姐全进了咱们家!” 大家哄笑起来,都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们这群皇子帝颐,悬孤堕地那天起天下人就得高看他们一眼,可这天下的好东西,甚至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得属于她们家了呢? 幼稚!她们真幼稚,可我也曾经二十九岁过,如今再也不想遍体鳞伤。雪雁撇撇嘴,低头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待狄辛又斟满一杯,她单手擎起酒樽,徐徐浇在花间。 身边的蔷薇缕缕芬芬,张扬c羞怯,诉说着不一样的心事,却终抵不过一句“花堪折时直须折”? 世间事就是如此。他是小人,你虽然不得罪他,还是要离他远一些。因为,有一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一帆风顺的样子。和静县主就是这样的人。 她巴巴地绕了一圈到雪雁身边,“怎不见妹妹向三哥道喜啊?难道你不喜欢月皎妹妹?” 雪雁换了一副璀璨的大笑脸,“喜欢呀!”一边拉着矜持的月皎踱步到李恪跟前,把他俩的手拉在一起道:“恭喜你们,早日成亲,早生贵子。”耳边即刻响起一群哄笑声。 雪雁转身又道:“和静姐姐,我也想恭喜你呢,你那位驸马爷呢?” 晋阳插话道:“兰慧姐姐你忘了,和静姐姐还不是公主呢,哪来的驸马爷啊?” 清河接嘴道:“早间听闻薛公子来了,宫人都说他顶不起抗旨不尊的忌讳,总算来向父皇谢恩了。我说他们没事乱嚼舌头根,和静姐姐这不是好好着就等办喜事呢?” 和静县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甩袖而去。清河撅起嘴巴拱手作别:“姐姐好走!”李佑带头鼓掌大笑,晋王也来了兴头要猜酒划拳直至大家喝得东倒西歪才各自回府。 曲终人散,隐约听那边月妓和着琵琶声唱到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散散落落的寂寥击案喝彩声让雪雁觉得十分孤单。 狄辛给雪雁披了一件薄披风,道“天也不早了,大小姐回吧。” “八水绕长安,若不尽兴,岂不辜负了这天作美景?”信步走上一只画舫,看见原木坐墩,雪雁松了一口气,狄辛无奈招呼人上来伺候。 立马就有小厮殷勤地在食案上摆了一盘切鲙,轻薄细嫩,又滑又凉,鲜腻中带着些甜味,雪雁用了几口皱着眉头道“怎么没有唱曲儿的?” 狄辛为难地道:“大小姐,咱们王府的画舫从来就没有唱曲的,大小姐又忘了。今晚盛宴,各国使臣胡人马帮尽是,还是早回吧。” 雪雁微醉靠在榻几上嘿嘿笑道“胡人?你不就是胡人?”兀自摸了摸腰间,竹箫早已滑落不知去向,遂指了指那小厮“给本小姐取一只秦筝来!” 古筝瑟瑟,曲调悠扬婉转。月亮似是不忍听见这忧郁的歌声隐进了云层。 岸上柳丝长,春雨细,确有一位真正的胡人垂手立在无边的夜里,看画舫里秀帘缓缓垂下,终于将红烛,心底猛地一揪。 他今日不过是顺着梦里菩萨的指点来的,远远见了大唐李二,看遍了长安盛景,心里终究觉得缺憾,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缺憾。刚才那红烛摇曳着被秀帘遮挡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酸无比。 回过神来,禁不住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来长安,可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李道宗上朝回来心情极好,柳氏抢在王妃前面一步殷勤地为他脱下朝服,王妃淡笑着站在一侧。 换了常服,月娥依旧奉上茶碗。李道宗打开盖碗抿了一口,柳氏便进来柔若无骨地笑道:“王爷,晚膳也都准备停当了,少用些茶吧,当心淡坏了舌头,品不出妾身做的美味了呢!” 李道宗望了他一眼,放下茶碗笑道:“就你的规矩多,做了什么可口的了?” 月娥脸一红,尴尬地躬着身子把茶碗端了出去。李道宗愣了一下,抬头对王妃笑笑说:“走吧,一起品品梦姑的手艺!” 王妃淡笑着没有说话,上前去掺了李道宗起身,李道宗把手搭在王妃的胳膊上,没有发现柳氏在背后恶狠狠瞪了王妃一眼。 李道宗向来回府不谈国事,只理松声竹韵,今日却有例外。 原来,吐蕃使者耶喜窝又来大明宫宣政殿求婚,想要效仿吐谷浑修万年之好,请天可汗应允!圣上才将定下了弘化公主和吐谷浑的婚事,尚未成礼,吐蕃人如何知晓? 朝堂上没有人能回答,李道宗家里当然也没有人能回答。 柳氏怔怔地听了个仔细,眉尾那只彩绘的妖艳大红蝴蝶似乎也在抖着翅膀撒娇:“去做王妃啊,管他是什么吐蕃还是什么吐谷浑,有吃有喝有享受就好,女人图的还不是这些” 雪雁看着阿娘眉心的藕粉花钿,仿佛春天依旧在,岁月碾过眼角仍然留下了细细的波痕。她一直淡淡地笑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不时地给雪雁夹点她喜欢吃的素菜。 “以我之意,和亲是极好的机会。”李道宗喝了一口汤,看了雪雁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顿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柳氏舀起一勺冰糖莲子喂给李道宗:“听说那里风一吹满脸沙,那脸啊成天黄泥糊着,想洗都洗不干净那!”寥寥数句,竟能总结一个女子孤寂的一生。 “这一阵,三殿下似乎来得不勤了呢!”就数柳氏话多,李道宗也太纵容她了些。 李道宗喉间顿了顿,后街使劲翻滚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咀嚼着。 王妃心底却如万蚁啃食。 月色更加透明,稀稀朗朗的树影在地上,丁香清淡迷离的香气四散开来,雪雁靠着秋千吹着横笛。假如,父王若是能有一块免死金牌,该当如何? 五月的热风拂过帘栊,端午虽过,空气中粽叶的清香,仍时有传来。 李承乾的嫡长子李象出生,因皇孙诞育之喜,圣上诏令天下见禁囚徒都降罪一等,内外官职事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各加勋官一转,天下大酺五日,又大宴五品以上于东宫。兰慧公主当属一品官级,自然也在宴请之列。 这样的好天气,宴席也被设在了后花园。 彼时满园樱桃树繁花似锦香气袭人,最为粗壮的一颗樱桃树下,泥土做成的黄牛边上垂立着五彩的鞭子,是啊,圣上亲率文武百官在灿烂的阳光下举行过迎春大典。 众人仿佛已经看见了不远的秋日沉甸甸的枝头缀满了红艳艳的樱桃,田野里铺满金黄一片等着收割的谷子,就连遥远的边关也旌旗飘扬,在大唐,随意抽动鼻翼便能嗅到万国朝宗的味道。 太子仰脖用酒壶灌着酒醉眼惺忪,不,他的心早就沉醉了:“父皇君临天下之日,就把本宫立为太子,掌管东宫以承大业,当时本宫才八岁。”李承乾,承天奉运,一定乾坤,可偏偏这太子不争气。 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李承乾被废为庶人,倒是不足为奇。 太子承乾c魏王李泰c晋王李治都是嫡出。老三李泰城府很深,工于心计。老九李治生性慈孝,但却有些软弱。嫡出皇子都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当皇帝都一样。可唯有李治会对他言听计从。 雪雁皱着眉头正想着,魏征送来了自酿的酃渌c翠涛,圣上挨着喝了口,笑着赞誉“酃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接着吩咐着给每桌分些下去品品。 魏征酿的酒,颜色偏绿,鎏金银波罗子,小巧而精致的四格圆型小盏,配上千层酥皮菱形小饼,点缀了名贵的金腰缠芍药,果真是真正的大唐气象啊! 一阵喧闹中,圣上朗声道:“今晚乃是数喜临门啊!”又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众人忙屏息细听。 圣上放下酒樽,脸上挂着威严的笑意道:“第一喜不必说了,朕的皇孙,大幸也!” 众人唏嘘之后忙举杯同庆。 圣上接着道:“第二喜,定下朕的恪儿和月皎的婚事!这第三喜,封朕的咬金为卢国公,其子处亮为宁远将军,做朕的清河公主的驸马;第四喜,褚遂良这老儿给朕派的公干,其子明远和虞世南老儿的嫡孙女北柔的婚事!” 圣上一口气把几件大喜事说完,等着众人欢呼,众人却忽然一起变成了哑巴,从树荫下到花园子边上,安静得能听见不远处青蛙的鸣叫声。 “突突突”的几步,李恪步出案几,穿过重重目光来到御前,磕头谢恩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雪雁远望着李恪入了席,腰间的凤凰涅槃旁边多了一大挂珍珠,其实是珍珠项链缴了几圈,看不清他是喜是悲,既然是同意了的,那自然该是高兴的吧? 赵郡王c程咬金c褚遂良皆是满面喜色地谢恩,他们的儿女级别不够,都未参与此次宴会。只有清河公主茫然地站在那里,也不谢恩,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伶俐。 圣上也不恼怒,慈爱地将她唤至身边,道:“清河啊,朕知道你爱玩,殊不知,你这个驸马也是极爱玩的,他打马球朕可是看过的。” 清河愣愣地望着他,也不答话。 这个公主虽看似顽劣,可却真真心较比干多一窍,程公子分明与自己并不匹配,父皇才硬生生地升他的官,比自己大些的姐姐尚有未下嫁的,自己又急什么呢? 圣上的眼神有些怜惜又有些愠怒,正是爱惜她,才早早将她送出宫。清河,不日你就明白父皇的苦心。 自曲江一别,雪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她今日打扮得并不喜庆,一身五色彩绣襦裙,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听了圣上的话,她乖巧地跪谢了圣恩,翩然而去,留下尴尬的父亲对月傻笑。 晋王起身抚着广袖,徐徐给圣上斟满了酒杯,笑道:“清河妹妹欢喜得过头了,连谢恩都忘了。”圣上才在众人的一片恭喜中勉强大笑起来。 雪雁望着互相寒暄笑着的众人,心里突突地乱跳,李恪就这样娶了妃子了,程处亮也成了驸马爷,那雨昭怎么办呢?清河,看着甚是可怜。 雪雁目中微澜,泛着淡淡哀伤和倦怠,背过身去,离开了。 一簇粉色的海棠从泥巴院墙里欣欣然探出头来,桥上飞花桥下流水,似乎在等待一场浪漫的花事。 泪滴沧海化为水,巫山千里难行云。在这个世界里,人人都将有自己的归宿,或好或坏。念北,你在哪里?为你,我煎熬在这遥远的时空对影成双,等得繁花败了又开。 “扑通”一声,一块石头落在桥下。 “怎么?三哥有了妃子,你反倒不高兴?”晋王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左眼盛着帝王家的高傲,右眼里盛着佛祖般恰到好处的怜悯。 雪雁迅速印干眼泪,扬起笑脸回道:“谁在不高兴呢?我只是在叹,你们一个个都成了亲,再没有人和兰惠玩了。唉!命苦啊!” 雪雁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垂直丢到脚下的湖水里,湖面上立刻弹起来优美的小浪花。 “你在意的只是这个?当真不伤心?”晋王一只手托着盘红灿灿汁液欲滴的樱桃,另一只手举着一壶酒:“即是如此,我倒有个好主意!” 他捡了一块茸茸的青草地盘腿席地而坐,将手里的东西摆在面前,扭头看了看吕安。 吕安麻利地铺好飘飘的白缎席,摆好樱桃c美酒c琥珀碗,便静悄悄地消失了。 晋王优雅地将微微的绿酒斟满两只琥珀碗,抬头瞥了一眼呆立在那里的雪雁,道:“还不过来?” 雪雁“嘻”了一声踱步过来道,佯装高兴的样子:“啧啧,绿蚁新焙酒,娇艳欲滴红樱桃,素白素白的锦席可不是天仙要下凡了?没想到晋王是如此的矫情啊,将来的晋王妃可有福喽。” 晋王斜了她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将樱桃浸在牛奶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一颗颗娇艳的尤物在白茫茫的牛奶里沉沉浮浮不能自主。雪雁屈膝跽坐在席边看了一阵,想着清河那木木怔怔的样子,黯然失神道“怎么不见弘化姐姐?” “再有一个月,诺曷钵将亲自到长安迎亲,等着明年二月尚公主,父皇令淮阳王和右武卫将军慕容宝持节送亲。”晋王仰脸喝干了碗中酒,一边斟满上一边低头说。 让她的亲生父亲把她活生生地送走,现实版的生离死别。雪雁勉强忍住哽咽的喉咙,苦笑:“那岂不是果真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妹妹不问问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晋王眯着眼睛邪魅地笑着,再次仰起琥珀碗一饮而尽。 两人的双眼互相较量着,曾经的友谊不过是一袭美丽的泡沫那样的不真实。雪雁终于茫然败阵,像一朵被菩萨嫌弃随手丢下的莲花,蔫蔫地问:“为何?望乞明示!” “妹妹天资聪慧,冠压群芳,被父皇看中,前途无量啊!”晋王悠悠地拉长了嗓音。 “天资聪慧?艳冠群芳?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有片云朵就能下雨。”雪雁嘴角泛起凉薄的苦涩,惴惴不安。 晋王也不理她,依旧自斟自饮:“唉!我虽是个狠不下心来的人,对自己不够狠,对别人也不够狠。可惜我的心太软,我不愿妹妹这样天仙一般的妙人落得弘化一样的下场。” 雪雁如泥胎木塑一般,有一瞬间的虚脱,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最后落在晋王的脸上:“晋王是说,父皇将我册封为公主,就是预备着和亲用的?” 晋王起身挪移到她的身侧,她惊恐地抖了抖身子。 轻容纱加泥金绘的披锦上的金光也跟着抖个不停,月光如水倾泻在他俊朗的脸上:“妹妹也不必惊慌,我只说有这个可能。早晚要嫁人的,妹妹不如跟了稚奴,也不至于日后受委屈。” 雪雁的心微微一跳,艰难地把笑挂在脸上:“不至如此吧?晋王正妃尚未迎娶,倒打起我的主意了。莫忘了,我是你的妹妹!” 晋王仰面哈哈大笑:“还知道我是你的皇兄,为何不曾唤我一声哥哥?刚才三哥那眼角眉梢的喜气,稚奴高兴着呢!” “晋王哥哥,你总不忘取笑我。话说我这样的小女子,眉睫才交,梦里便不能张主。只乐得快活一天是一天。” 在晋王的笑声中,雪雁撇过脸去隐忍着眼圈里的热意,全然没有瞧见花丛间一抹大步流星离去的身影。 她的念北倒底在哪里?是高兴亦或是和她一样暗自惆怅?而她,却只能留在这里做一只惊恐的小鸟,看遍古代的晨风夕月,阶柳庭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花开两支,分头细表。 吐蕃这是第三次向大唐求婚了,前两次的失败已经让松赞干布觉得有些不耐烦。 这次又不惜重金派出使臣耶喜窝,贪婪的耶喜窝本以为此番过后总也能弄个副相做做,谁想到还没进长安就遭到了抢劫,黄金珠宝不翼而飞不说就连随从们也作鸟兽散,他连皇宫的大门也没敢进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暗地庆幸,幸亏自己聪明临走前截留了不少宝物,也算没冤枉这一路的辛苦。 可他没完成使命,悻悻地回到吐蕃自觉得无法向松赞干布复命,当晚跑到邦色那里喝得伶仃大醉,只说唐朝李老二将他连人带铺盖卷了出来。 邦色的妻子阿古力给耶喜窝斟酒,她身上的宝蓝地小花瑞锦衣衫可是吐蕃王赐的大唐产物,她家的曲珍也得了一匹花树对鹿纹绫。 可真正宠他们的是当今的吐蕃太后,前番她去红山上拜谒太后,特意带了曲珍,太后可将曲珍一通夸赞,称曲珍看着就孝顺,曲珍再孝顺也是孝顺她的爹娘,难道太后看上了曲珍? 她可得多带着曲珍去几趟红山才是。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烂醉的耶喜窝说:“何必烦恼,和亲不成不是你的错,都怪吐谷浑小人得势,肯定在大唐说了我们的什么坏话!” 自古以来,远交近攻是军事惯例,吐谷浑急于摆脱吐蕃的控制,更不会想让吐蕃也当大唐驸马。 邦色作为吐蕃的副相早就知道此行并不会顺利,又听说耶喜窝贪了不少宝物没分给自己丁点,因此在得到他一路狼狈的消息的时候不但没支援他还派出了一只小队伍趁机捞了一笔。 阿古力朝邦色神秘地一笑,又问耶喜窝:“那个琥珀就没帮帮你?” “那个丫头呆头呆脑,只在宫里做一些粗活。问她宫里有几个公主,她自己掰掰手指头都数不清,哪能提供什么消息?长得又蠢又笨我只见了她一次” 耶喜窝喝酒不少,舌头有点发直,邦色夫妻也知道他胡说八道故意不捅破。 看耶喜窝喝的差不多了,邦色瞪了阿古力一眼,道“琥珀好歹也是赞普乳娘的侄女,你怎么说她又蠢又笨,小心你的舌头。”阿古力果然不敢作声了。 耶喜窝打了一个酒嗝,悻悻然道:“阿爸也尽早把曲珍送进宫里吧?趁早断了赞普的念想” “你喝多了,回去歇着吧。”邦色冷冷地放下酒碗,曲珍是他的一张底牌,怎能随便挂在嘴上说?要知道,还未成就的好事就开始四处张扬,到了最后,多数是不成的。 “阿爸也早歇着,儿子回去了。”耶喜窝木木地回答着,脑子嗡嗡作响,只记得阿古力刚才的那几句话。 第二天一早,耶喜窝果然向松赞干布禀报:“禀赞普,初到长安,唐朝十分优待,允许通婚。正好碰上吐谷浑使臣入朝,在唐朝皇帝面前离间我们的关系,通婚的事被搅了。” 耶喜窝所说的吐谷浑,正是要迎娶弘化公主的吐谷浑,也曾经与吐蕃王室联姻,且自称甥的一支,作为吐蕃小邦王子而存在。 松赞干布听了默默半晌没有作声羞愤难当,将案上曾经最喜爱的唐朝瓷碗全数掷在了地上,又补了一脚踢翻了桌子。 自从菩萨在梦里告诉他,他命定的妻子在大唐,因此这些年后宫一直没有立赞蒙也就是唐朝人口中的皇后。 况且,这桩求婚还寄托着他的国家大计,他渴望唐朝公主能将先进的唐文化带进雪域,可眼下唐太宗拒绝许嫁公主,就像皑皑的雪山阻挡了他的一切念想。 彼时,吐蕃臣子在朝堂上都是盘膝席地而坐的,因此离着他最近的禄东赞大相被溅了一脸水雾茶叶,其他臣子们也一片骚乱惴惴不安。 禄东赞从列队里站起身来鞠了一鞠身子,好言相劝道:“赞普,当初尼王也不愿许嫁公主的时候” 邦色霍地起身一步上前截住了他的话:“赞普何必生气,大唐依仗大国之势不嫁公主,我们再去别国挑选更好的结为联盟,与大唐抗衡,岂不是更好!再说,女人嘛” 一位老臣哈哈大笑道“难道邦色副相想说,女人嘛,自己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呸!你却全不为赞普着想,和大唐通婚难道是为了女人?” 这个时期的吐蕃朝堂之上还没有那么多规矩,因此其他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 “天上的雄鹰少,可地上的牛毛多,赞普想与唐朝交好也不是就通婚这一条路可走了,赞普想要女人,邦色愿意把女儿献上,赞普要交好大唐,我们吐国也并非没有宝物” 桑步扎冷笑着截断了他的话:“邦色怕是想让你家的曲珍做王妃想疯了吧?” 赤桑扬顿叫起来:“胡说,曲珍正和我家小郎好着呢!邦色你可不要背信弃义!” “我是为赞普着想” “哼!我与可汗诺曷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人!调集二十万兵马,我要亲自与他一绝高低!”松赞干布似乎根本没听见他们的争吵,一脚又踢翻了禄东赞的桌子,酒壶酒杯点心撒了一地,他要把心底的怨恨宣泄到每一个角落。 早就想出兵攻打吐谷浑,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青草河边的赤尊公主帐内。曼陀罗花妖娆地开着。 邦色尴尬地在门口隔着珠帘纱幔垂手而立了半个时辰。 赤尊公主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红珊瑚项链,等侍女将她的双腿捶得无比舒服了才顿懒懒地道了一声:“邦色副相来了为何不说话?” 这时候的吐蕃虽然规矩甚少,可邦色一个外臣总也不好无事擅闯后宫,幸好此刻吐蕃君臣在这避暑圣地支起数顶帐篷,共享天神恩赐的风清雨露,也就更加少了许多讲究。 他清了一清嗓子,试探着说:“赞普为了大唐不应允和亲的事情懊恼了,发了脾气!打算明天一早进攻吐谷浑!” 赤尊公主闻言腾地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了下去,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惊醒了陈年的旧梦。 眼前铜镜里的人皱皱眉头想起当年,赞普攻占娘家母国父王为保苍生不得不献出自己,她先委屈又绝望,继而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深陷在吐蕃第一宠妃的名号里再也拔不出来。 可是现在,赞普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又发起了一场声势更加浩大的战争。 赞普,吐蕃的王,怎么可能一辈子只是迷恋一个女人呢?这个谁都懂的道理还是让赤尊公主心酸,甚至是嫉妒c气恼c发疯。可是,有什么用呢? 过了半晌,赤尊公主手里不紧不慢地换了一支温润的青玉簪子,简单地表达了她的态度:“打仗的事轮不到本宫关心。好了,赞普又要打仗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邦色诧异又不甘地走了,他以为赤尊公主必定会恼怒,会想办法阻止这件事。可是她竟然平静如水,就如军机要事女人不便参言一样。 陪嫁侍女仓木决小心翼翼地问:“公主为何不阻止赞普与大唐通婚呢?” “赞普是吐蕃天上的雄鹰,大唐公主是他想要的猎物。” 赤尊公主缓缓地站起身来,挪移到外框镶嵌着琉璃和绿松石的方木桌旁,擎起碗来尝了一口马奶酒,悠悠道“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非娶不可。随他去吧,闹腾一阵也就淡了。他是石头我是鸡子,以弱碰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抹残阳落给草原留下了满天姹紫嫣红,不懂战争的畜群养尊处优地溜达在水草肥美的卧塘湖上边。 桌上的烛台发出昏暗不失柔和的黄光,赤尊公主躺在帐篷中间的床榻上,呆呆地仰望着缀满了淡粉色珍珠的唐纱帐。 时光流逝,能改变很多事情。 虽说是被强娶,可论恩宠就连赞普唯一子嗣的亲阿妈孟赤姜也不过如此。她伸出手来摸摸小腹,方才微微暖起来的心头又淡淡地蕴起了微凉。 小侍女仓木决已经长成草原上的大姑娘,她往灯里多添了一些酥油,纯净的火苗着得更旺,帐内弥漫着香香的酥油味。可赤尊依然感到脊背慢慢蔓延上来的一股冰冷的凉意。 记得那样一个温柔的月色里,月光似乳白轻雾洒在地面上,赞普和她缠绵过后,无限向往地说起大唐的女人。 用花瓣泡过的水来沐浴,用桂花糕点来清口保持口气清香,那个遥远又繁华的大唐似乎就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前些日子连日阴雨,雪雁偶感风寒,只能闷在屋里看雨落敲窗,终于碰上天气晴和,便约了雨昭听风畅饮。 她轻声含笑,捧起了地上散落的芍药花瓣闭目细细地嗅着。 此刻,皇宫里正在鼓瑟吹箫宴请未来的吐谷浑女婿。在紫寰殿外的锦衣卫薛仁贵,正在悲壮地分享公主即将大婚的喜酒。 心上人要出嫁了,可惜新郎不是他。 历史上说他守了玄武门十二年。玄武门的事业永远前仆后继,他和佳玉小姐的梦却永远圆不上了。 小婉在身后默默地站着,心事重重。 现在小姐已经是公主了,公主,应该有着令人艳羡的将来,不是吗? 雪雁的脚边,缝制了一堆绸扇,有的描了含苞的梅花,有的誊写了诗句。 她正给其中一面配了松花色的檀木珠子,想想还是桃红色攒心梅花的络子才好看,淡雅又不失一丝娇艳。 “我却喜欢葱绿柳黄的,看着娇艳,雅致就不要了。”旁边的秦雨昭穿着青罗衫子,低头仔细地缝着绸扇。 这分明是程处亮喜欢的色调。雪雁看她一眼,心里犹豫着,该如何把赐婚的事情说给她。 狄辛迈着碎步小跑进园子,看她浑身上下仆婢的装扮,雨昭愣了一下,皱着的眉头不知何时舒展。 “公主,程宁远将军来了!”狄辛报着,眸光微潋,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雨昭。 唉,如此这番才是应了那一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扑通一声,一串池水被石子激起来扑在雨昭脸上,程处亮尴尬地半笑着站在那里,雨昭悠然一亮跳起身来,扬起脸来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程处亮摸摸胸前脖子下,摸了个空,今天他没带那串树枝丫子,浑身上下稳重了许多。 “有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雨昭脸色泛起了潮红,心头却粘着喜悦的一丝丝。 程处亮满脸尽是掩饰不住的艰难。雪雁叹了口气不说话。雨昭满心欢喜,却怎知几日不来春便老,开尽桃花。 顿了一顿,程处亮望着雪雁道:“那一位要成亲的王妃来了,在堂内候着呢!” 月皎?要成亲了,岂不是正合她意?此刻来找她又是所为何事?雪雁边走边狐疑着。 进了正堂,那华丽丽的不是月皎还能有谁?然而喜事临近,她为何面色苍白,尽显憔悴? 两人虚伪地客套寒暄后,待众人褪下,月皎收起笑意,道:“三殿下和月皎的婚期已定,姐姐不恭喜月皎么?” 雪雁微微蹙眉,随即扬起一个真诚的微笑:“自然是恭喜!喜礼我会派人送到府上。” 月皎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厌恶:“以后,我便随着殿下称呼公主为妹妹了。” 雪雁愣了一瞬,想她必是因为李恪的心曾经在自己身上的缘故吧?算了,她迁怒自己也算正常,只柔和地笑笑道:“自然是这样。” “那么妹妹此刻心里正在窃喜吧?”月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怨恨与不甘。 “什么?”雪雁猛然回神。 月皎孤傲地仰起头,眼里似有隐忍的泪意:“窃喜我只是一个侧妃而已。” “啊?”雪雁惊讶着,脑海里浮现出李恪那些或是悲愤或是欢喜的表情。他果然这样的决绝么?月皎做他的正妃也还算般配的吧? “此刻就你我二人,不用再装了!你身上御赐的绫罗珠翠和屋中的宝器琳琅竟和他那样般配!你不就是向我示威的吗?但是你也别忘了,你们如今是兄妹!兄妹!”月皎忽然情绪激动有点歇斯底里。 雪雁平静的眸子中有一丝慌乱,倒底还是出了意外! 自己早应该猜到,他不会那样的心甘情愿放弃,但口中还是木讷地说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可我也并不是要与你争宠的那个人。也许日久生情,三哥将你扶正也不一定。” “这就不劳妹妹费心了,月皎还是相信自己的本事的。”面对同情,月皎眼底多了一丝不屑:“风云变幻,世事难料。倒是妹妹,该早早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不等雪雁答话,她便摇曳着出了门,留下颦颦袅袅一个背影。“风云变幻,世事难料”这位王妃看似娇媚温柔,心底却火辣临走还留下这么一句,难道她还准备报复不成?她可不是儒弱可欺的! 这不明不白的怨恨算是怎么回事?李恪,你好好地宠爱月皎不好么?就算她不如意,不是还有一个阿史那兰呢么。 阿史那兰?雪雁脑子里灵光一现,莫不是那个正妃的位子是给她留着的? 上次见李恪时,他腰间还是系着那枚“凤凰涅槃”的,大如雀卵,莹润如酥。 这样想着,雪雁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儿。 迎面却碰上雨昭眼睛哭得红肿从她身边跑过去,雪雁一时说不出话来,后面程处亮正耷拉着脑袋。 雪雁也不去拦住雨昭,冲着程处亮问了句:“告诉她了?” “嗯。”程处亮心底的不安仿佛一下子解脱。 雪雁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早点解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程处亮无奈地捡起一个石子猛地丢向远处,半晌道:“三哥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懂,何必和他再东躲西藏下去。他平日怎么对你的?这个侧妃的事儿怕又会忤逆了圣上!” 他不是说不稀罕自己了么?雪雁目光微闪,叹了口气:“你自己的事情还没理落清楚,又来管我?你是来通风报信的?还是来指责我的?我们之间倒底还是没有缘分。” “唉!”程又叹了一口气:“皇子皇孙的的事情哪是我能管的?”踌躇了一下,从衣袖间掏出一方素绢巾帕:“晋王让我稍与你,你自己看看吧。”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雪雁读着,望着程处亮那笨拙的背影大笑出了眼泪。 都说穿越女福利非常,果真。一副绝世好皮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西府海棠开得正艳,新供奉的南方木棉花也开了,几片硕大的花瓣,包围着一束绵密的黄色花蕊,迎着阳光张扬着灿烂的花事。 有了暖阁,这花开得也不分时节了。正如人心,一叶障目有时也会迷蒙了双眼。 木棉树下,两个官员正谈着什么。 魏征略略一躬身道:“王爷,和亲的益处非比寻常,边关息战,百业兴旺,我朝的茶皿瓷器可输彼邦,彼邦的耕牛马匹毛皮,亦可输到我邦,息战省下的银两可以修桥铺路c整洞开河。” 李道宗迎道:“魏相,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当日在朝堂之上魏相的见解可是让老夫耳目一新!也与老夫不谋而合呀!” 魏征拱一拱手道:“王爷言重了,此乃魏征的肺腑之言。吐蕃已经退战,且派出征婚使者来求和,魏征正要面见圣上禀明此事啊!” 两位大忠臣,历朝历代宗室女代嫁的屡屡皆是啊!魏征不是宗室,叔父可是啊!难道弘化还不够让你警醒么?站在不远处的弘化听着他们的谈论,一股凄凉之意涌上心头。 圣上被这几仗打得胆战心惊,虽然险胜而归,但还是担忧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贞观之治不能就此断了,和亲岂不正合圣意?听到却无法阻止,弘化无奈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日渐西沉,小婉呆呆地看着雪雁懒洋洋地拿竹竿粘了半日的知了一无所获,这个季节又哪来的知了?不过小姐终是有些累了,伸个懒腰出了云裳馆往王妃那里走去,她才将横七竖八的竹竿一一收好。 阿娘今日去了宫里拜会徐婕妤,不知道这位姨母可好?到了窗前,爹阿娘正在屋里说着话,语气间似有不快,雪雁忍不住止住步子细听。 “王爷糊涂啊?可知当年咬金连个皇帝都不屑做,如今圣上为何非要封他做卢国公,又封处亮做宁远将军?” 父王疑惑的声音响起:“圣上是为了给清河公主找个门当户对的驸马爷?” 阿娘长吐一口气:“王爷总算明白了!今日婕妤告诉妾,圣上为了弘化公主连日来在宫中摆宴,吐蕃又三番两次来求赐婚,宗室里诸位公主c县主们都个个削尖了脑袋册封的册封,嫁人的嫁人,就怕有朝一日被远嫁和亲” “可我在朝堂之上屡次赞同魏征的见解,更向圣上进言和亲的益处,这岂不是?” “维今之计,只有物色个好郎君,可惜王爷几次拒绝了裴府,要不然” 雪雁的脑袋嗡嗡直响,一个锥心的念头浮盈上来,在皇帝老儿一人说的算的大唐,公主若改个名字何其容易?这样想着,心里的不甘和惶恐潮水般的袭来。 “妹妹天资聪慧,冠压群芳,被父皇看中,前途无量啊!” “唉!我是个狠不下心来的人,对自己不够狠,对别人也不够狠。可是我的心太软,我不愿妹妹这样的妙人落得弘化一样的下场。” 晋王的话此刻回响在耳边,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可他三番两次地对自己抛出橄榄枝,却又是所为何事?论相貌,自己这样的,他身边比比皆是;论情分,除了对独步千古的武则天,他怕也并不是个痴情种子吧? 皇宫里人人望幸,个个思恩。三千宠幸,岂能只在一身?跟了晋王,她想要在后宫中独善其身也并不是很难,怕的只是一不小心自己成了武则天刀下的冤魂,况且,这晋王实在人品不怎么样。 雪雁没有再进屋,而是默默转身离去。 回去时,云珠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梳洗,末了,才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弘化公主的亲笔信交给她:此去一别无聚期,相见不如不见。切勿锋芒毕露。勿念,保重。弘化。 姐姐就这样和亲去了,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嫁给大唐,嫁给吐蕃,亦或是别的什么小国,自己的命运也就这样被时局敲定了?雪雁眼睛哭得红肿,却只能将心事付瑶琴。只可惜知音寥寥,弦断有谁听? 荷花开了,荷花败了。荷叶青了,荷叶黄了。初秋并不需要和谁打招呼,低调又霸道地来了。 李恪先纳了月皎,跟着晋王又大婚,娶了那后来被武则天害惨的王家娘子,清河也风风光光地下嫁到了程府。 反正,这两个月来,皇宫是张灯结彩,喜事不断的,从主子到奴才,个个眉眼俱笑,花棚石磴间,到处可见才子佳人小坐微醺。 喜气未消,圣上又忽然下旨要到秦岭山中打猎取乐,随行人员尚未拟定。由于魏征力谏,圣上已经克制了行猎的次数,减少为每年仅一次,因此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好消息。 往年秋狝,圣上只带他心里喜欢的儿子c大臣们。 秋狝不仅为皇族提供了娱乐,也是一种军事上的习武训练,令军士能继续保持一贯的英勇善战。圣上也趁此良机考核儿子们c文臣武将们的忠诚和能力,或临危不惧,或机智勇敢。 今年的名单下来了,却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虽然还是太子在长安坐镇处理国务,这次名单上却例外出现了韦贵妃c徐婕妤,还有晋王和李恪与他们新纳的妃子,清河公主和未来的驸马爷,就连身子孱弱的晋阳公主也在名单上,甚至专门派柳公公给兰慧公主下了口谕。 这倒是令人捉摸不透。也许年事渐高的圣上也想起了天伦之乐吧。 这次雪雁没让狄辛跟着,完全是因为程处亮的原因。 以前是怕雨昭伤心,现在又怕狄辛伤心。 虽然狄辛一直默认自己的贱奴身份,可是雪雁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她入奴籍。 一路上,一边任云珠和小婉给她擦拭着汗珠,雪雁一边暗自揣摩,父皇许是让自己陪着清河或是晋阳吧? 反正是打猎取乐,有乐子谁不想去,虽然同去的人让她有些不快,但是避远点,那也相安无事吧? 以前在长安,雪雁只见过打马球的激烈,这打猎却比想象中更为壮观。 先是数百人分翼入山林,围而不合;然后管围大臣率各路兵马根据围场山川大小远近,绕到距离围场几十里之外的地方,并将整个围场包围,合围后,就只等着圣上入围了。 圣上入围后便亲自指挥,当二三十里之内的禽兽都被围在他左右时,就开始逐射。 等圣上累了,休息时,就轮到诸王等娱乐了,到傍晚一天行围宣告结束。 一次秋狝,要有几天这样的行围。 清河远远看到了鹿群,即刻举起假鹿头,发出“呦呦”的声音,程处亮吹着桦皮制成的牛角喇叭,也发出“呦呦”鹿鸣之声,引诱鹿来。 鹿来了,便乘机将它猎取。两人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需要她这个电灯泡陪着。 几年来的练习,雪雁的骑马倒是磕磕绊绊只能称得上一个“会”字,可要是边骑马边打猎就惨了。 仅仅上去一小阵,便受不了里面的杀气腾腾,先不提糟糕的箭术,就是看见一只野兔,她也觉得太过可爱不忍心下手。 所以干脆退出来,赏赏风景,摘摘花草,倒也惬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第一日,数着圣上和李恪收获颇丰,圣上极其兴奋,重赏了李恪,并且笑道:“恪儿英果类我啊!” 月皎不失时机地上去一同谢恩,体贴地帮着李恪双手托着刚得的赏赐——圣上为秦王时穿过的盔甲。 在场的人们各自怀了讶异的表情,圣上这是要衣钵传承了吗?一旁的长孙无忌脸色越发的黯沉下来。 李恪怕她一人托不住那重重的盔甲,忤逆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父皇,便关切地道:“我来。” 月皎羞红了脸道:“有劳殿下了”,经过雪雁的身边,她特意扬起俊俏可人的小脸脸骄傲的神情一览无余。 清河和程处亮也得了赏赐,墨玉色绸缎的锦盒里装着,不知道是什么。 程处亮道:“要不是你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我肯定和三哥一样神武。” 清河向着程处亮道:“要做狗皮膏药,那也要看看黏在谁的身上。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不是你!以后想要我粘着你?省省心吧!” 圣上看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冲着徐婕妤道:“看看,这清河成婚了还是长不大!” 徐婕妤道:“清河公主便是成婚了,那也还是圣上的儿呀!”一句话尚未说完,便一阵干呕,涨红了脸。 圣上忙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一脸关切地询问:“天气渐凉可要当心!”扬一扬脸道:“还不传太医来!” 没想太医问诊后,满脸喜色,朝圣上磕了一头恭贺圣上喜添龙脉! 徐婕妤只得附过身去红着脸小声道:“臣妾前一阵儿用了兰慧公主的方子,日日用药调理” 秋高云淡石榴花开,本是多子多福,可圣上每又多了一个子嗣,原来的子嗣情分便又淡了几分。 韦贵妃压制住心头不快向徐婕妤道:“真是贺喜妹妹了!还是年岁轻些的好,不像我等消闲静摄,颐养天和。” “婕妤那里朕近来是去的勤了些。”圣上难得的喜笑颜开。 徐婕妤脸色更加羞赧,低头用手轻拽圣上的衣袖。圣上笑得越发爽朗开心:“今日果然喜庆!徐婕妤怀有皇子身份贵重,晋升正二品。兰慧公主——重赏!” 韦贵妃悻悻然回了帐内,帷幔流苏溢彩,案几金粉红漆。 秋蓉边给韦贵妃捶着腿边撇着嘴道:“怀了皇子又怎样?给娘娘趾都不够!她那父亲从前还不是六品下的作监丞小官,这才擢了从六品上的礼部员外郎。” 韦贵妃轻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官大官小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我倒是奇了,怎么这一向高贵的神医反去给婕妤写方子?” 秋蓉挠挠头不解其意,抬头望着闭起眼睛的韦贵妃。 良久,韦贵妃睁开眼睛,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袅袅升起的焚香烟雾里划了一个圈,道:“本宫是老了,可有人还年轻!下去用心备好晚膳,两位王妃也累了,本宫要好好地款待她们!” 泉水涓涓流淌,野花野果漫山遍野,巨大的岩石夹杂着绿色青草簇拥而至。 今日圣上要处理奏章以及各种政务,宣布暂不狩猎。 雪雁便趁着这清闲的光阴闲云野鹤,不大一会儿,就将脚边几大捧花扎成了一只大花环。 眼前白影一晃,大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衣带飘飘,风华无双。 李恪一身骑马装,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们终于能这样坦然相对了,雪雁也迎上笑脸:“封赏了就是不一样,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恪耸耸肩头咧开嘴笑着:“你不也是?” 雪雁轻轻拂了拂木兰青的锻绣裤脚,用眼神努努旁边的大石头,李恪会意,并肩坐下。 雪雁往她腰间望了一眼,笑笑问道:“凤凰涅盘呢?” 李恪笑笑:“你也知道?近日狩猎,多有不便。”从怀里掏出来道:“在这里呢。” 雪雁凑过去贴着李恪的肩头细看,晶莹通透的墨玉上果真一只凤凰,衔火而飞。 “痴情如阿史那兰啊!你准备何时娶她回去?”雪雁歪着头,促狭道,笑意中藏不尽的诡异。 李恪扬起眉毛,眉宇间尽显疑惑:“嗯?” “一天也不落地带在身上这些年,这可不是定情信物?”雪雁见他不解,干脆说白了提点他。 “原来是为了这个吃味。你要和我生气,我也不恼你。你既然疑心,我便和你说说。”李恪脸一红眉心微皱,嘴角却收拢不住浅浅的笑意,轻声咳了一下,千年愁云似乎一朝散尽。 晋王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间望着两人亲密的背影,微怔后失望的神色:“果然如此。” 忽然晋王一声惊呼,雪雁还未及反应,李恪便扑了过来,隔着他健硕的肩膀一只白羽箭疾驰而来,来不及仔细思索她只用身子反扑过去,将李恪压在身下。 箭头已经射中她的后背,汩汩鲜血流淌不停,殷红了衣衫。 李恪惊惶地怀抱过来唤着她的名字大声哽咽:“你这傻子!为什么替我挡箭?” “你又为什么救我?”怀里的声音声音渐次虚弱了下去。 李恪慌张地抱着她大喊:“我要你做我的正妃,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你!醒醒!求你醒醒!” 雪雁略略抬了一下眼皮,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却唇角含了笑。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晋王眉峰一挑看得分明,面容攸然僵住,但身子却没动动地方。 去年,司天台神秘地告诉他,李淳风说星相征兆宫中有一女官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谁得此女便得天下。 晋王数日想不通,再去追问时,司天台却神秘失踪了。 李淳风他是不敢问的,此人忠心耿耿,问他只会惊动了父皇。 而雪雁正是去年频繁出入皇宫,又与自己年龄相仿,又见她聪颖非凡,猜来猜去,也只有她最像了。 晋王禁不住攥紧了拳头,似乎在下着决心。 远处慌张c惊恐的月皎看得更加分明,她紧紧地揪着脚下的草根,面目狰狞。 韦贵妃的话回响在耳侧:“月胶啊,韦母妃可是心疼你呢!你的父王也在为你的侧妃一事少到宫中走动了!这屈辱,月皎能忍下,韦母妃可替你忍不下啊!” 李恪抱着雪雁大哭的时候,晋王才冷静地上前去提醒他:“人都受伤了,你立誓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救治!” 晋王还要抢抱他怀里的人。 李恪抱起雪雁奋走如飞,鲜血洒了一路,心里惦着雪雁,也嫉恨着晋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昏睡了二日了。”雪雁模模糊糊听到云珠在答。 “退下吧。”圣上的声音,和萦绕在鼻尖的龙诞香气息。 圣上亲自来探视? 雪雁一惊道恐非好事,她只是个认来的公主啊,一种不安萦绕在脑际。 圣上一连几日都没有安排围猎,他下令彻查到底是谁射伤了兰慧公主。 可是兰慧公主受伤的地方在平时没人去的山谷,她连个仆婢也没带,更何况是二位殿下在现场,都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雪雁并不睁开眼睛,且听听有什么隐情,她的安危倒底关乎着什么国家大计。 “公劝我立雉奴,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啊!”圣上道,语气里有些埋怨。 “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圣上何不再给太子一次机会啊!”居然是长孙无忌的声音。 都谈到改立储君了,看来圣上已经对太子失望了。 权倾朝野的长孙看来还是死保太子的,那是他的亲外甥。 圣上没搭话,良久的沉默中,雪雁只觉得心口咚咚地跳,就在她快熬不住的时候,听见圣上威严的声音:“恪儿英果类我,尚能继大业。” 太子和稚奴,说来说去都是他妹妹的孩子。 长孙坚决的声音中带点慌张:“太子仁厚,储副至重,岂可轻率易之?望圣上三思啊!”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上拔高了语调愤愤地说了一句:“起来吧!倒底不是你的亲外甥!” 长孙起身的声音,然后涕泪横流道:“恪儿乃是圣上亲子,长孙如何不亲啊!就连兰慧公主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此番伤势严重,长孙记挂于心,方才来探视。却不想冲撞了圣驾。圣上恕罪。” 哼,记挂于心,雪雁想,不是来暗害我的就万幸了。 长孙无忌的先祖,出自北魏皇族拓跋氏,因为功绩显赫,改姓长孙。到了长孙无忌这一代,他和圣上又是布衣之交,在圣上登基之前,他追随圣上东征西讨,却没有什么显赫战功。可玄武门兵变时,却出了大力。 关键的是,他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妹妹未来的长孙皇后嫁给了当年的秦王,成了圣上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 他居然能跑到公主的大帐里来,也不避嫌,可见居心。又或者是,圣上携他一起来的? 思虑间,圣上道:“兰慧极好,论年纪,也该嫁人了。” 长孙抬袖子擦干眼泪,道:“恪儿尚未有正妃,不如” 雪雁心口一阵狂跳,差点坐起来! 圣上悠忽道:“将兰慧指给恪儿,甚好。只一样,恪儿能征善战,和道宗他” 想到李恪早已答应他,只要娶到兰慧公主他便自动退出这一局,虽是大恨李恪,但这小子是重诺之人必不会食言。 长孙佯装醒悟道:“圣上是怕他拥兵自重?恪儿仁孝,是万万不会忤逆圣上的呀!” 沉默中圣上颔首默认。 雪雁心里悲凉,自己是一个东西么?被这样的指来指去?父王如何的忠良,在圣上的心里竟是如此的不堪? 圣上当年玄武门兵变,杀手足逼父退位,眼下是怕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吧! 自古江山最难坐,皇帝更是生性多疑,选个好的怕逼父禅位,选个孬的怕守不住祖宗江山。 何其难也! 午后的阳光洒在树叶凋零的梧桐上,隔着帐子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一如雪雁斑驳的心事。 自从苏醒,连日来,李恪和晋王轮着来探视。 两个大男人,谁也不示弱,都是门帘一掀,毫不忌讳地闯进来。小婉只有退在一边吐吐舌头,或者干脆躲出去,反正他们喜欢自斟自饮。 晋王来的时候,都是屡屡带了好的创伤药膏,温柔地嘘寒问暖。 雪雁催他回去陪他的王妃。 他却带着半澄澈半狡黠的眸光玩味地说:“王妃又跑不掉,何须着急?倒是眼前这一个,我要抓紧了,莫要被人抢了去!” 雪雁取笑他,他脸色变了变,却又认真地道:“我要一个情投意合的妃子,虽是侧妃,论恩宠,绝不输于正妃。这是为我,也是为你。你难道愿意嫁到吐蕃去,也不愿意做我的侧妃?” 雪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圣上和长孙的话,心底更加寒凉。 嫁给晋王是万万不能的,她可不想做武则天的刀下鬼;嫁给李恪,看来也是不可能了,尽管李恪还是那么执着。 是他把浑身带血的她抱了回来,守了她一夜,直到太医说她无虞了。 他那样热切地对着昏睡的她说着掏心掏肺的话,他的正妃就是留给她的,为她,他向长孙立誓,绝不争储君之位,长孙也同意助他娶到兰慧公主。 他那样珍视那凤凰涅槃,不过是想造成一个假象,让父皇以为他还念着阿史那兰,便不会随意指给他一个他不想要的人。 但是对雪雁,他从未放弃过那样一个念想啊! 他只愿与她花开成景,花落成诗。他情愿再也不要江山,只要她! 然而,雪雁苍白无力地回应他:“三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有心仪之人了。莫要与那个看不见的人相争,命运早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注定只是兄妹。” 可是李恪却不信,只是悲哀地流泪,让她等着他:“我不能懂,既然你都肯为我去死,为我不要自己最宝贵的命,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只能欠他的了,因为那渐行渐远的曾经,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最后一次围猎的时候,雪雁已经好多了,可以披着斗篷出来在避风处走走。 秋风起了,凉意渐进。枝头落叶,降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晋王碰到她,关切地询问:“可好多了?刚接到军报说,吐蕃和羊同正在攻打吐谷浑,看来我们都要回去了。” 是了,松赞干布认为吐谷浑拆散了他和大唐的联姻,不攻打才怪呢! 可弘化公主马上就要嫁到吐谷浑,圣上怎会袖手旁观呢?匆匆举行了最后一次盛宴,整队人马便回长安了。 回到家里时,便听说,吐谷浑王可汗诺曷钵一时抵挡不住,就退到环海一带。战况与史书如出一辙。 看来历史一直在那里不急不缓,所谓的粉末杜撰,只是自己的一时误解啊!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夜色还未褪尽,几颗残星还依稀挂在天边,父王便收拾行装出征,说是松赞干布攻击党项及白兰两个部落之后,屯兵松州。 又过了一段日子,大唐兵败而归。消息传出,唐王朝的一些属藩如南诏就成了墙头草,纷纷掉头归附吐蕃。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和诺州刺史把利步利也跟着连人带城地投降。 喜欢以少胜多的圣上发觉自己这次确实低估了对手,遂正式下诏发兵,以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讨伐二十万吐蕃军。 这一次兵力战法都很得当,吐蕃兵败而返。 李道宗回来偶有所述,雪雁仔细对比,——都和历史严丝合缝。雪雁叹了口气,命运看来是逃不掉的! 柳氏快要生了,雪雁看到她便觉得心烦无比,但也暗下了决心,日渐长大的心悠还有她生下的这个孩子,定要想个法子交给阿娘养大。 至于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是留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在一棵大柳树旁边下了轿子,早有一个纤瘦的俊俏书生负手而立。 秋风吹过,衣玦飞起。 “姐姐!”听见车马声音,雨昭欢喜地回头跑过来“听见马蹄的铃儿叮咚声我就知道是姐姐。” “总是这样聪颖!女儿家该笨的时候要笨一些,凡事懂得多了,牵挂就多了。” 雪雁勉强装出笑脸张开双臂抱住雨昭日渐消瘦的身子,抚慰她心灵深处的哽咽。 有时候,太坚强了反而更让人心疼。仿佛昨天她还在缠着自己给她和程处亮那一对冤家评理,看是谁有理谁没理,如今早已事过境迁。 轻纱曼舞,黄叶飞扬,本来是个明媚的秋天,却也被不久后也许就会发生的别离心情渲染的悲凉起来。 “父王走了,他也离开我了,可见我并不是个吉祥的人。”雨昭坐在山坡上低低地说。 “雨昭!又胡说!你再这样说我就急了!这都是意外,和你能有什么关系呢?倒是你,胡国公的女儿,该有一个像样的男儿保护你,你也该有个亲人了。”雪雁顿了一顿“我看那个裴公子人不错,对你也上心” “姐姐!”雨昭直接打断她的话“姐姐又乱点鸳鸯谱。那样的钟鼎人家怎么会看上我”想起父亲又道“哼!好一个身经百战的右武卫大将军,伤病缠身,病疾而终。又怎比长孙大人的功劳之万一?如今父亲不在了,也清净了。我喜欢清静。” 秦叔宝并不参与玄武门兵变,日后也入了凌烟阁,看来圣上到最后还是念着这份情谊的。只可惜,这样气吞山河的阳刚男儿终了也不免成了黄土一抔,连延续的血脉都没有留下。 雪雁想到她目前的处境,自己将来的路,更觉得万分伤感:“不知道何时能有一个好的男儿娶了你,好照顾你一生一世。也免了我在那雪山底下白白地牵挂。” 雨昭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温和的声音透着些许落寞:“我念着的那个人,我们应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不济也该是相伴相携看遍烟雨江南,苍凉塞北,夏天泛舟赏荷,冬日拥炉赏梅。于愿足矣,再别无他求。” “好妹妹,你还有大好的年华,那个人,也许就在前面等着你。” 也许终将有一日,她和念北也会惊喜地相遇,日日同听风檐夜雨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念北,我也曾想过,要与你托雁传书,但万里云罗,大雁可知我心,把书信送对地方? 黯然回到家里,亦是一片沉闷。被罢了官的淮阳王顿足而泣:“平日里就时时在想,我不似哥哥,一生忠勇战功卓著。弟无能,又甘于平淡,如此得来的地位,只怕难以长久。如今光景,不在此时,就在彼时。” 原来,送行路上只因父女情深惜别不慎,弘化本不是圣上的亲生女被骤然大白天下。好在吐谷浑王并不十分介意,反而对弘化百般体贴。 消息被密报至宫里,淮阳王才知晓,这一路,圣上居然一直派人盯着他! 李道宗叹了一口气:“贤弟,你我这等弟兄,圣上着意提拔,加恩眷顾。我等却不敢骄狂自恃,反如临深渊,凡事无不小心谨慎。” 淮阳王倒是想得开,叹了口气道:“与其终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倒不如失去的痛快些。”只是,弘化姐姐岂不是危险了?但想想她的结局,也还算是好的,雪雁暗自松了一口气。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时光不老人易老。 自从求婚失败,之于吐蕃,更可谓是五更三四点,点点生愁;一日十二时,时时寄恨。 这日清晨,松赞干布又在他的牛毛毡牙帐里问众将领道:“过去我们和中土没有来往过,如今本决心已下,必要赢取一位大唐公主,有谁愿意前去做使臣?” 帐内嘘声一片,都怕同耶喜窝一样,落个狼狈的下场。 每每此时冷场,禄东赞必得说几句话免得松赞干布下不来台。可此事颇难,禄东赞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臣愿办此差事!但赞普须答应臣一件事!” “什么事?”松赞干布问道。 “为了表示我们迎娶公主的诚意,须赞普率部退出才击破的党项c白兰羌,臣以大相的名义带厚礼谢罪,请婚!”禄东赞答道。 “你个混小子!”松赞干布抬起拳头锤了禄东赞的头一下。 唐朝公主,那是赞普心底最动听最柔软的一个词。 禄东赞见此举果然并未激起松赞干布的雷霆震怒,便把长辫子绕脖一圈,嘿嘿笑道:“赞普啊,臣就是想,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做出个示弱的样子,才能成事。赞普不同意我的条件,赞普还是让别人去吧!要不还让耶喜窝去!” 松赞干布瞪了他一眼,说:“带黄金金五千两,宝物数件,先封你副相,再像耶喜窝一样,我就砍了你的头!”邦色看着胸有成竹的禄东赞,眉头紧缩成疙瘩,也奏请同去。松赞干布正高兴,便应允了。 春雨婆娑过后,草原泛绿,这一簇那一簇鲜艳的小花开得此起披伏,明晃晃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牧民们拆了帐篷,叠起帐篷外紫红色的氆氇,开始了一年之中的好时光。 新封的吐蕃副相禄东赞携带黄金五千两以及大量珠宝,率领求婚使团一百多位大臣骑士,带着一等金绿绫缎衣服和镶嵌着红宝石的琉璃铠甲,还有大量黄金宝物往长安请婚。 可圣上并未买账,反而威严道:“吐蕃大军掠夺我属国,进犯我边境,尔等知罪?” 禄东赞抬起头来,把辫子绕在脖子上,不卑不亢地答道:“圣上,天地初开的时候,天上有九个太阳,如今只有一个;黑夜初降的时候,天上有九轮月亮,如今,只有一轮。大唐就是白天的太阳,吐蕃就是晚上的月亮。我赞普从松州撤兵之后,立刻谴臣来拜见上邦大皇帝。请求太阳将他的光芒多多赐降月亮!” 什么太阳月亮的,听到最后让太阳多多将光芒赐给月亮,圣上正在皱着的眉头才略微松了松,禄东赞趁机呈上松赞干布的上表,那表上奏道“若臣世尚公主,义同一家,臣深识尊卑,安敢失礼!今蒙赐公主,不胜喜荷,愿修万年之好,死无所恨!” 还是求娶公主,圣上轻蔑地笑了下,又收敛了神色。 长孙无忌在一旁厉声喝道:“吐蕃目无天朝,犯我边境,我大唐未深入吐蕃兴师问罪,已属天恩浩荡,他还有何脸面要求赐降公主?” 李世民自称天可汗,却曾是吐蕃的手下败将。要不是赞普执意要娶公主,最后还不一定是谁赢呢! 禄东赞表面还是恭敬无比,上前一步朗声道:“赞普仰慕天可汗已久,一心与大唐永结好邦称臣纳贡。要不是小邦从中作梗,断不会有战事。请圣上明查!” 禄东赞冷静沉着,不像之前的耶喜窝那样猥琐。 圣上一动不动瞧着他一阵儿,脸上神色略有缓和,但仍道:“卿先退下,此等儿女终身大事,朕要与众位爱卿商议,从长计议。”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禄东赞的背影,又朝圣上长稽道:“圣上,吐国出尔反尔一会儿出兵挑衅一会儿又要称臣纳贡。万不能纵容了这等荒蛮小国的无理要求。” 魏征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奏道:“圣上,两国还是以和为贵,这才是天下百姓的福份!况且我们连年征战,军队也要得到适当的休息和整顿。” 长孙无忌说:“魏大人,谏议大夫!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人家的兵还没有上来,怎么你怕了?” 魏征辩论道:“国舅大人,不是我怕了!你我同朝为相,魏征自幼家境贫寒,蒙圣上恩典,自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禄东赞的背影渐行渐远,圣上若有所思,他忽然打断臣子们的辩论,道了一句:“朕乏了,退朝吧。”众人才悻悻而去。 李道宗早朝回府,特来云裳馆,临走时嘱咐道:“吐蕃来我大唐求和。所有公主,没有鱼符一律不得出宫。儿啊,你年纪不小,也该嫁人了。你贵为公主,为父虽不能替你做主,但凡你有什么想法,为父还是会拼了老命一试的!” 雪雁望着父王的背影,眼泪浮盈于框。 刚才父王说的“弘化出嫁时,淮阳王送亲,其余人等一律不得接近。”这也是在提点自己吧?若不早早嫁人,恐怕也要和弘化一样,亲人离散永不能见。 嫁人?她还能嫁给谁呢?李恪吗?圣上不会恩准的!晋王吗?那是个万劫不复的大火坑! 雪雁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打虎尤靠亲兄亲,和亲还须亲生女。怪不得圣上一边顾忌着父王,一边将自己封为公主。雪雁冷笑,他就不怕父王和吐蕃联合起来对付大唐吗?可怜了父王这忠心耿耿的心了! 这鼎盛至极的贞观盛世,琴瑟之声莺莺欢笑里夹杂着多少人的悲喜,或得逞,或绝望。而她所求,只是耗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为父亲求一道免死金牌。 雨昭看虽坚强,却免不了日日哭泣,雪雁少不了时常去看她。 “我这眼疾,怕也好不了,我也不愿意再耽搁别人。过去的那些好,伴着青灯古佛慢慢地做个念想吧。对一个油尽灯枯的人,有个念想总还是好的”话语虽是平静出奇,可眼泪却从心窝里的那道残伤里淌出,撕扯着那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雪雁也只能为她揪心,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云裳馆无事可做,雪雁索性打发小婉回府禀告,便陪着雨昭住下了。 两人闲来无事,挂了一排排的琉璃瓶子,里面插满了各色的芍药,绿油油的叶子顶上托着一簇簇的姹紫嫣红,就连门上,廊上都是,甚是好看。 尽头,裴公子怀抱着一只白兔子站在风里傻笑着。雨昭一时脸红结巴道:“来了怎么也不进屋。” “小昭胖了。她说想看看她的主人。”裴公子抚摸着兔子柔软顺滑的白毛,自从那日清河把兔子小昭贬出了府,雨昭哭了好几日,程处亮为难地寻了好几天,总算在烧火小丫头那里找到了下落,却也不敢送还雨昭无奈送到裴忠那里寄养。 雨昭去看了兔子几次,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要回来。三番两次,二人倒是熟悉起来了。 雨昭红着脸笑笑接过兔子小昭“难为你了,真是多谢。” 裴忠的怀里只剩下一捧秋风:“寂寞无聊之际是小昭陪了我,我还要谢谢你。” 雪雁光顾着吩咐青衣摆茶碗,听他们谢来谢去的,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再看眼前的情形,郎有情妹无意,才叫人惋惜。 于是偏过身子对着微风中的二人叫道:“小昭的名字真好听,我送给她一个姓如何?” 裴忠笑了,一拱手道:“多谢公主。” “八千女鬼”雪雁狡黠地笑着:“猜猜看罢?” “是个魏字。”雨昭得胜般的喜悦过后,两个人的脸突地都红到了耳根,但又不好说破。只好假装坐下来吃茶,逗兔子。 魏小昭,为小昭,不言而喻。 枝叶最茂时,便是初衰日。 这一天是贞观十三年的八月初九,最难忘。 早朝大臣们明明已经无事可奏,圣上却不急着退朝,免了廊下餐,赐了座位吃茶谈家常。 圣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悠悠地道:“历朝历代有不少公主下嫁蕃邦国王和亲的事例,一桩婚姻就相当于十万雄兵,难道我大唐朝果真就没有这样一名女子?” 真稀奇,能去和亲的可都是公主! 有没有这样的女儿,他还不知道? 圣上心心念念的是别人家的女儿啊!只不能从他的口里说出来罢了。 谁家有女初长成,要远嫁吐蕃那个荒蛮之地,一世不得见父母双亲。古人云,唯有自私c无情,方可成就一代千古帝王,一点也不假。 可即便是贵如君王,也不能幕天席地,纵意所如,仍要有懂得他心意的大臣替他说出来,他再顺水推舟承之受之。 然群臣皆无应答之声,仅听得长孙无忌道:“圣上,臣听闻司天台观天象,尚书府上空太白经天,此为大吉呀!” 圣上的身子抖了下,茶碗里的茶水差点溅出来:“大吉?当真?此话怎讲?” 长孙无忌道:“臣恐弄错,也细细盘问司天台,只说大吉,并不肯透露详细。” “传司天台来见朕!”圣上威严的脸庞透着复杂的表情,但谁也没有看见,因为每个人都怀了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思,有惊恐,有疑虑,有窃喜。 这几天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太白经天,读昌威尊,惶恐无已。可除了长孙无忌,并无人敢在朝堂上说出来,况且还言之凿凿——经天在尚书府上空。 上一次太白经天在武德年间,六月初一和初三这两天,他们在白昼看到了金星在南天正中闪耀。这意味着金星想要与太阳争辉,当权者即将更迭。 果不其然,三天之中两次太白经天后的第二天,时为秦王的圣上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射杀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三天后秦王被立为太子,全盘接手军政大权。两个月后,先皇正式禅位给圣上。 因此尽管长孙无忌说得满口祥瑞,可圣上还是心有余悸的。 毕竟,他的这个皇位来路不那么纯正罢。至于吉凶,对于先皇和太子建成来说,太白经天当然是凶兆。 但就他而言则是大吉。不过要说刀兵饮血c兄弟相残这件事,不论谁输谁赢,总归是凶。 如今,太白经天在尚书府上空,难道尚书大人李道宗要造反吗?李道宗脸色刷白,口不能言,但听长孙无忌说大吉,勉强露出僵硬的笑容。 “罢了罢了!”还未等司天台的李淳风行礼,圣上便挥挥手急切地追问:“太白经天可是真?作何说辞?是吉是凶?” 李淳风可并不惶恐,沉静地答道:“启奏圣上,确有太白经天的天象显现,此乃吉兆” “启奏圣上,”未等司天台李淳风说完,长孙无忌道:“圣上的兰蕙公主聪慧美丽,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下榻在尚书府,岂不正是应了这天象了? 圣上惊讶地望着长孙无忌,有些发愣,反复咀嚼中表情复杂。 褚遂良昨日才封了中书令,中书令c侍中c尚书令三个位子位同宰相,因圣上曾任尚书令,因此尚书令一直空缺。圣恩正眷。他用余光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收敛不住的欣喜若狂,道:“兰蕙公主有大家风范,若能与吐蕃和亲,当称王妃。国舅所言极是,臣复议。” 没有牵涉到谋反这样的事情,李道宗大松了一口气。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一直故意使出各种绊子来难为自己,他也不足为奇,却没想到在朝堂上能用这样裸的陷阱牵扯出雪雁来,仍激动起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长孙大人适才还慷慨激昂出兵吐蕃,怎么不消一刻便反戈一击,说起和亲来了。” 长孙无忌并不理他,离开席间,朝圣上做一长稽首,道:“圣上,臣愚钝,顺应天象乃是明智之举啊!王爷不也是力荐和亲之策吗?” 李道宗有一瞬的慌乱,但也正了色起身奏道:“臣多年蒙先皇和圣上隆恩,圣上为臣治足伤,雪冤屈,臣理应誓死效忠圣上,效忠我大唐。和亲人选至关重要,兰蕙公主深得圣宠,臣不胜荣幸,若仅太白经天一句便定乾坤,恐也不足为凭啊!” “太和啊,天垂象,辨吉凶,天地之属,乾坤所依啊!”圣上这一次并没有偏向于他,毕竟,事关大唐江山。 天威难测,李道宗毫无预警地吃了一惊浑身一抖,硬着头皮颤声答道:“诺!” 母凭子贵是祖宗家法,父凭女贵却不一定。 圣上叫着自己的字号,示出亲情,也许是给自己一个退路。他甚至幻想,也许他能够找到一个替身肯做公主的话,雪雁就不用再远嫁了。 只是,伴君如伴虎,这个替身哪里这么好找呢,随便找一个丫鬟的话,是不行的,然而除了丫鬟父母无靠,又有谁肯失了自己的骨肉呢? 这个女儿,当初他是恨她的,没有她也许真正的女儿能活过来呢? 可她那细微的魂魄儿已然皈依佛祖,云起大师说她是再也回不来的了。若不是这个意外闯来的灵魂拯救了女儿的,这些年过去,怕她已是腐烂了的吧? 况且,便是阿猫阿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这样一个菩萨心肠才华横溢的,这是菩萨派来安慰他的吧! 时至今日,他根本说不出鸠占鹊巢那样的话了。他甚至模模糊糊觉得这就是他原来的雁儿,要将她送去和亲,这就是剜他的肉了! 临退朝回来的时候,柳公公竟送了他出来,有意无意地说,圣上最视手足情深,打虎总要亲兄弟啊! 李道宗哑然失笑,圣上的亲兄弟已经在黄泉下面了,哪里还来的亲兄弟?罢了罢了,不想这许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心烦意乱地回了府,谁知本就心眼乱看朱忽成碧,恍惚间迎面碰上胡妈端了一盆血水,半盆水溅在他的袍子上。 李道宗雷霆怒吼:“成何体统!拉出去剁了!” 管家急忙跑过来,推走胡妈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去忙正事!”,又小心翼翼道:“王爷息怒,产婆道柳姨娘正要分娩,万万莫误了时辰。” “要分娩了?”李道宗目瞪口呆憋住胸中气闷,疑惑地问:“日子这就到了么?” “是不到日子”管家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见他不言语,李道宗一个马鞭甩过去,“你这奴才也要欺到本王头上了么?” 管家浑身一凛短衣已经裂开了花,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姨娘抱了二小姐,许是太用力”便低下头不敢说下去。 “糊涂!”李道宗气愤难当。 王妃闻声在后面赶过来,“是为妻的错,心悠淘气不听先生教诲,实在是违了家规,我着管家打了她手板,冷不防姨娘一时心疼护住心悠” “你你去祠堂跪着吧。”李道宗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么一句话。这是最严厉的处罚了,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这是要她忏悔吗?天空一串隆隆的惊雷,仿佛震住了王妃,她没有争辩,只是木讷地转过身去。 一声清亮的啼哭从雷声的间隙传来,李道宗急切地对管家说道:“快抱与本王看看。” 仿佛一言诛心,王妃的背影抖了一下,没有回头。隐隐地听见管家和瑞珠的答话: “恭喜王爷,得了位俊俏的小公子!” “恭喜王爷,奴这就把小公子抱来。” 李道宗激动的带着哭腔的喊声伴着一道闪电从黑漆漆的院子里划过:“本王有子嗣了!本王有后了!” 须臾,胡妈出来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廊上风大些,恐不便报小公子出来。”李道宗点了点头便一路疾走,行至门口,瑞珠紧跟在后屈膝恭敬地双手托起毡帘让他进了屋子。 李道宗坐在榻边,握住柳梦的一只手道:“我有阿郎了,这是府上的头等大喜事一桩,明日当把圣上御赐的夜明珠传给阿郎。” “梦娘以为自己是死了的人了,没想还能见到王爷。阿郎也不要夜明珠。妾身无父母可依,无兄妹可靠,除了王爷让妾身安身立命,妾身再无可托。妾身只要一双儿女安好。”柳梦弱弱地起了身子,脸上扬起无限的哀婉:“还请王爷给阿郎赐名。” 李道宗见她脸上并未有喜色,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阿郎便叫明珠罢。”又侧脸问:“怎地这样不小心?有着身孕去抱心悠?” “是梦娘护女心切王爷,心悠还小,梦娘待她受过了。求王爷不要让她再跪着了。” “跪着?” “二小姐适才还在书房跪着,”瑞珠碎步低头上前来答道:“许是时辰太久,歪倒在地上睡过去了,瑞珠实在不忍,便私下做主安顿二小姐歇息了。请王爷责罚奴婢吧。” “怎么回事?” “妾身也只用胳膊护着她,并未抱起来。姐姐也是生气,梦娘未等站稳脚跟,便被拥倒了。”她柔弱无依般诉说着,心头凄厉地盘旋着一个放不下的念头。 本一心想着为当年被逐出宫一事雪耻,可自己却明明白白地有了仇人的骨肉。惊惧和恼怒,让她顾不得身体虚弱,她心里更恨,恨自己竟身不由己一连生下二个孩子。仇人可恨,可骨肉却是自己的。 边想着边使了眼色,瑞珠便抱来婴儿,柳氏腾出一只手来逗弄婴儿道:“虽是早产,可啼哭之声竟然这般响亮,我儿这般活泼可爱。” 李道宗接过襁褓,柔柔地抚摸他微微鼓起的腮帮,见他眉眼有些许英气,心里顿生出几分宽慰。 “都说幼儿口中有灵,心悠说娃娃是个阿弟,可不就是个阿弟。先生却训导心悠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说什么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柳梦摸着眼泪无限委屈地道。 “心悠生气便反驳先生几句,并未有辱骂致辞,可可姐姐不依不挠着管家打了心悠手板,还罚跪在那里” 李道宗皱紧眉头,把明珠交给瑞珠,双眸中迸发着剧烈的火焰:“她把你拥倒了?” “姐姐也许不是有意的。梦娘也不想顶撞姐姐,实在是心悠还小,地上寒凉。”柳梦用衣角擦拭着眼泪,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的委屈和不甘。 李道宗想起白天朝上的事情,一股血腥之气涌上头来,他一阵眩晕道:“把明珠看好,焚香驱驱浊气,你好生歇息吧!”又看了一眼瑞珠道:“明起改叫瑞云吧。” 瑞珠知道是犯了小公子的名讳,低声答:“诺!”心里却想,云珠不也犯了“珠”字,她偏不改,只叫我改,是什么道理,难道就凭她是宫里来的,谁又不是宫里来的呢?碍着王爷铁青的脸色,她也未敢造次。 晚风袭来,一阵草木的香气袭来,丁香池早已不见丁香花,李道宗顿住,自己竟走到这里来了。 远处祠堂,滴滴西窗红蜡泪。 当年王妃灿若桃花的笑脸朝着他笑着飘飘而来的身形恍如昨日,他心头逐渐软了下来。只在心头疑惑,稚子何辜,善良如她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或许另有隐情亦或不是有意为之。 一阵嘈杂和小跑声传来,转眼又向祠堂那边奔去,原来是雪雁和月娥。 唉!太白经天! 李道宗重重地吐出来一口气,想起自己曾经在朝堂上那样赞同和亲,李道宗的懊悔c恼怒,各种情愫被揉搓成了一团,心乱如麻。 祠堂里边灯烛昏暗,锦幛绣幕,虽列着些神主,却看不真牌位。走近了,却见王妃早已晕倒在地上。 大雨从黄昏开始就一直瓢泼而下,不曾停歇,雨水在祠堂前的院子里淌成了条条湍急的小河。 王妃浑身冰冷,雪雁和月娥来时急切,任斜打过来的雨湿透了身子,此刻竟没有干的衣物给王妃避寒,只一声唤着阿娘一声唤着王妃,巴望着她能睁睁眼睛。 父王何时竟这样心狠!为了庶子c庶女,把结发妻子折磨成这样,毕竟阿娘她是慈悲的啊,一向视心悠为己出,父王怎能不问青红皂白?雪雁浑身哆嗦着。 似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措手不及间,一道闪电打来,照亮了门口灰暗的影子。 “谁!”雪雁内心揪得紧,凄厉地喊叫了出来。本来不信鬼神的她居然穿越了,科学并不能解释一切,她倒是对鬼神的敬畏更多了几分。 “我儿莫怕!是父王!”想起和亲的事情,李道宗心里万分怜悯和不舍。 “父王?”雪雁松了一口气,身心略安,复尔大声冷笑搂紧了怀里的娘亲:“儿只有阿娘相依为命。” “胡说!本王还健在!”李道宗气得浑身发抖,瞪大了眼睛。 “父王有了阿郎,就紧着那一位刻薄嘴儿遭塌人!”雪雁倔犟地扭过头去,帮着才赶过来的常伍c小坤子,月娥和王妃屋子里的几个贴身大丫鬟七手八脚地抬上了软榻,盖上厚衾,一路狂奔而去。 雨不知何时竟然住了,夜空中泛着晦涩的光芒,廊檐下滴着水珠。 我错了吗?李道宗喃喃地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担心着阿娘,雪雁一夜未睡安稳。 皑皑白雪深处,又见那个胡人茕茕孑立的背影,仿佛是在召唤着自己:来呀,来呀!雪雁惊得坐了起来,背后透着黏湿的汗。 狄辛用温水给她擦拭着,小心地道:“管家晚间来取夜明珠,说是赐给小公子的。” 夜明珠是御赐之物,给尚书府镇宅的,如今给了小公子,阿娘也因心悠被罚,如今庶子庶女要翻天了么? 雪雁一肚子委屈c心酸c失望,掀起被窝,猛灌了半壶酒,道:“我出去透透气!” 管家拦着她,她恼怒地甩出去一巴掌,管家不敢再拦。 就算她空有一肚子的未卜先知,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被命运左右!还不是一样护不好她的一双亲人! 雨后初晴,月儿高高。她一路策马狂奔至渭水边上,珍珠帘子的帷帽早就被风刮得不知去向。 才跳落地面,小红马儿便毫无留恋不解风情地跑进了树林里,惊得一片鸟儿簌簌飞起。被脚下一株缠绕的藤蔓绊倒,她无力地扑楞了两下便狗啃泥般埋在草丛里不动弹了。 不知道过了几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推醒,她才警觉:“你是谁?为何在此?” 那大手的主人呼扇着珍珠帷帽,似是拿着一张身份证在问,你是它的主人吗? 雪雁伸手想去夺过来,他却一晃又轻巧地放在案几上,笑肉不笑地用熟练的汉话答道:“我正要问这句,这是我的帐篷,你是谁?为何独身在此?” 唐朝的女子是不能单身外出的,外出必带随从。 雪雁已经知晓过厉害,被盘查过几次。只是谁不识她兰蕙公主? 纵有国法,也是定给黎民百姓的。 如今有此一问,雪雁怔住,这又不是上演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自己明明幕天席地鬼哭狼嚎,接着许是困了乏了,许是醉了倦了,可怎就到了这个胡人的帐篷里? 以为自己深谙历史就能如鱼得水,最起码也是独善其身,别人也当她是早慧之人,可眼下难道是慧极必伤?良久她才苦涩地答道:“是啊,我是谁呢?” 胡人见她脸上哀愁弥漫,不由得想起刚才她倦卧在树下,风起,花落,一朵似莲花瓣盈盈停于额前,让他不忍心唤醒她,只怕她略略一动,那花瓣就会散落在旁边的青草残雨中去给污了。 最后,他只好掏出颈间本用来安放玉菩萨的锦囊,将花瓣一一收好,才将她抱至帐内。 他轻轻抱起她,自然得像抱起一个故人,以至于小厮上前帮忙,他果断地打掉他的手,仿佛她珍贵得只有自己才能触摸她的身体。 可他,明明第一次来长安。 这时,小厮从帐外进来对他耳语了一阵,他才如梦方醒般地站起身来用胡语答道:“即刻便去。” 才走了几步,又返回盯着那沾满花瓣草叶的珍珠帷帽一瞬,投过来深深一瞥:“夜深了,纵没有歹人也有野兽,帐外有黄骠马,帐内还有吃的,你自己寻吧!” 突来的温暖让雪雁浑身一激灵,看着那二人已经走远,方才愣愣地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勉强振作起精神。 环顾帐内,倒是松子为餐蒲根可服,她却什么也吃不下。戴上帷帽,外面果真有一匹黄骠马伺候她趁着夜色飞奔回府。 王妃已经醒过来了几次,喝了些姜汤,此刻已经睡下了。天空也微茫见星。 小婉诺诺地过来:“王爷才说” 雪雁边随手铺好素锦,就着研好的墨,随手写了个“忍”字”,边冷冷地道:“说什么?” 小婉低声道:“说对不住王妃和小姐。” 雪雁愣住了。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呢?父王有苦衷吧!有,她也不愿意去问。父王他不知道自己娶了一位多么不该娶的人。倔强c委屈和不甘一起涌上来,清泪婆娑却只能述之以墨。 没有想到这样意外地见到了阿史那兰。 自七月底开始,只因一场严重的瘴疫,使得长安街头分外冷清。 到了八月初,暴风疾雨雾露不散,瘟疫蔓延的速度更加快了。 宫里尽是一些被隔离起来的宫人太监,体弱无宠的后宫嫔妃,再后来就连金山公主也抱恙在身。皇宫里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祸不单行,刚刚得胜回来的阿史那·社尔授行军总管——阿史那兰的哥哥,也因军中瘟疫不得不快马奔来报与朝廷。 这个阿史那·社尔,当年随吏部尚书侯君集率兵击灭高昌国。战后,侯君集私自取走许多珍宝,唐军随即上行下效,唯阿史那·社尔以未奉诏为由,秋毫不取,回京后,圣上盛赞其廉慎赐予高昌宝刀及杂彩千段,并令检校北门左屯营,封为毕国公。更将衡阳长公主许配给他。 此番,衡阳长公主和阿史那兰也一起来了。 一个急于护夫,一个救兄心切。 但她们却未得见圣颜。金山公主昏迷几日了,圣上护女心切心急如焚,在宫中不见任何人,只差了柳公公接了阿史那·社尔的军报。 无奈,她们姑嫂二人只好去当下受宠c为人和善的徐婕妤这里说说话。衡阳长公主未出阁时与徐婕妤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尚书府倒还安全。 雪雁仍不敢掉以轻心,嘱咐丫鬟仆婢日夜兼治香囊,包裹了雄黄,艾草等药物,在府内各个角落,以及父王阿娘弟妹所有人都随身戴着。又在院落里遍燃艾叶驱疫。 想到宫里的姨母徐婕妤,便又赶制了许多由云珠陪着亲自送来。 她素来不喜花枝招展,加之金山尚在病中,因此只在双环髻上斜斜地插了几片绿丝缎菩提叶子以示为金山妹妹祈福。 宫门外有几个小宫女偷偷地抽泣,见雪雁到来都惊慌失措地躲避。 云珠认得侍弄花草的柳儿,便上前去询问。 柳儿止住低低的啜泣,朝雪雁一拜道:“公主莫问了,奴婢们生来命贱,就这般去了倒是享福了。婕妤身边的人今日也有不好的,公主若能医好了她们,婕妤倒也安心了。” 她们的生命就如同草芥一般么? 雪雁一阵抽搐,但仍然快走几步肃起脸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几包草药你们先去服了避避秽气吧!” 几个小宫女感恩不尽磕头跪谢后迅速离去。 徐婕妤宫里倒是一片祥和。 盛装之下,长公主眉梢的蜻蜓花钿仿佛跃跃欲飞,她笑着拉起徐婕妤细嫩的手:“婕妤已然有了身孕了,可喜可贺呀!” 徐婕妤道:“你不也是?” 长公主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雪雁一边拨弄着熏炉玩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云珠帮着徐婕妤身边的莲花往熏炉填了草药,又四处缀了带来的绣花药囊,药枕。 阿史那兰梳着双侧上卷下垂环,环上簪满了红色的蔷薇花。 她倒是不拘谨,每每聊起草原趣事,都会引来她咯咯的笑声,仿佛一朵开得正热烈的火红色蔷薇。 长公主拉拉她的襦裙:“亏了在婕妤这里。这里不比草原,金山公主病着,你这笑声可要惹来祸端。” 阿史那兰吐吐舌头,露出几分懊丧神情道:“嫂子说的是,兰儿心里也闷着,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乐子。” 说着话,罗裙间的凤凰涅槃露了出来,长公主上前摸了几下故意揶揄道:“你怎么不去找恪儿玩?恪儿是早就忘了你吧!” 阿史那兰双手托起凤凰涅槃,偏着头撇嘴一笑:“恪哥哥若是把我忘了,总还有这东西提点着他!” 她的脸清新无比,雪雁好像看见几滴晶莹的露珠正从红蔷薇的花瓣上欢快地浮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忽然四处好闻的药气传来,引得一屋女子不停轻嗅发出啧啧赞叹。 看着屋子里缀满的荷包香囊,长公主移至雪雁身侧,拉了她的手啧啧赞叹道:“早闻兰惠妹妹得了神医的名讳,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不想生得也这样标致。妹妹聪颖,对这瘟疫可有良策?” 雪雁一时尴尬笑道:“长公主谬赞了,妹妹只不过多读了几回医书。”又求助般望向徐婕妤。 徐婕妤一直紧蹙眉头听着,见雪雁看她,略略颔首笑道:“长公主是个直性子,真善人,但说无妨。” 雪雁抿着嘴点了点头,正了正色道:“《吕氏春秋》说,孟春行秋令,季春行夏令,仲夏行秋令,则民患疾疫。如今就是这个情形,但闻军中详细。” 衡阳长公主一双碧清妙目当即红了眼圈,哭诉道:“宫中日月易过,军中艰辛言语如何能形容于万一,无可饮之水,遍河漂尸”几度哽咽,不能成句。 阿史那兰亦忍着眼泪道:“军中瘟疫,军中医者都说是着凉,太阴温病,让士兵们都发汗,服用了许多发汗的药物,却个个不见好,只见抬出去的,不见抬回来的。” 雪雁托着下巴皱眉道:“当年,汉武帝进攻匈奴时,匈奴使巫埋羊牛,于汉军所出诸道及水源上,以诅汉军,汉军触及c食用或饮用过设置牛羊尸体的水源后,就发生了瘟疫,使军队丧失战斗力。霍去病在大获全胜后就病死了,其原因恐怕就是他的军队曾食用过匈奴人遗留的牛羊。” 匈奴人的这种手段,称得上人类历史记载最早的生化武器,现代史学屡次提及,因此听到军中瘟疫的消息时雪雁就想到了这一层。 真乃神医!衡阳长公主和阿史那兰面面相觑:“确食过羊肉,饮过污水。”又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又齐齐起身向雪雁哀求道,求姐姐妹妹想想办法,以备不虞。 徐婕妤令贴身的莲花选了上好的房间,那屋子里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供兰蕙公主悉心研究诊治之策。 关乎将士安危,大唐兴衰,雪雁也不敢忽视。查了一夜药书,鸡声唱晓,红日东升,才快翻完孙思邈的《千金翼方》。困倦难当,雪雁支开莲花和云珠只顾伏案小憩。 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若无好方,该当如何? 雪雁睡着时,眉头也紧锁着。窗子被风吹开,一阵清冷,怪哉!竟飘起了雪。雪雁伸出想胳臂掩上窗子,飘飘然一身影,那不是东方先生又是何人? “先生教我!”雪雁微微失神,失口叫道。 东方先生并未回头,决然而去。雪地里赫然留下一串紫色脚印。 蓦地惊醒,原来是做梦了,雪雁揉揉惺忪的眼睛,窗子果然开着!才发现胳膊肘被竹简嗝得生疼,紫雪丹这三字入眼,登时热泪盈眶。 人体感受戾气之后,是否致病则决定于戾气的量c毒力与人体的抵抗力。唯独不可发汗,发汗而汗不出者,必发斑疹,汗出过多者,必神昏谵语。而之前太医的法子却都是发汗的,才导致病情愈加严重。 如今这紫雪丹正好对症用于痰热惊厥神昏谵语者。紫雪羚牛朱朴硝,硝磁寒水滑石膏,丁沉木麝升玄草,更用赤金法亦超。 这个法子,现代医学临床仍在使用,想来必是好的。 雪雁起身至窗前,朝梦中先生离开的方向三稽首,喜极而泣道:“先生救学生危难之间,没齿难忘!” 便唤了云珠进来。云珠随手掩好窗扇,见雪雁满脸喜色,紧走几步道:“公主可是有了好方子了?” 雪雁边道:“正是。”边吩咐云珠研墨,不消一刻便把方子写了几份。 长公主和阿史那兰连夜宿在婕妤宫里,哪里肯睡得踏实呢?莲花禀报婕妤的喜讯早已不径而飞,她俩也顾不得净面梳妆,顾不得那许多礼仪,直奔雪雁房间而来。 “此方姐姐但可一试。”雪雁双头托起一方绢布交到长公主手上。 长公主也双手接过,眼睛望向阿史那兰:“可要即刻告知驸马?” 阿史那兰道:“嫂子糊涂了。此刻时辰,又在宫里,想告知哥哥恐也不便。还是配了药,治好几人再告知哥哥喜讯岂不更妙?” 徐婕妤笑道:“正是此理。我已差了莲花去尚药局,长公主稍安勿躁,天亮前便可在军中一试。” 雪雁笑而不语,她明白阿史那兰对她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还要试上一试,若这方子没效力,她的哥哥还是要奏请圣上援手的。若是此刻就告诉了他,万一方子没用,再去圣上那里岂不尴尬? 几人在雪雁屋中闲谈慢饮,却各怀心思,焦虑不安。阵阵鼓声传来。莲花和云珠才回来,抬了一整柜子药材。 三日清晨过后,终于有喜报传来婕妤宫里,服药的兵卒已大见好转。圣上竟也肯开门见人了。 阿史那兰亲自快马加鞭来到尚书府向雪雁致谢:“当时言语冒撞,姐姐莫嗔莫怪,特给赔罪了。”阿史那兰爽快地抱拳道。雪雁见她这模样,知道她是说当时没有果断地相信她,而是选择了尝试,这也算人之常理,谁也不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她能言快语,果然是性情中人,雪雁情不自禁地拍拍她的肩笑着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取来病人衣物,高温蒸煮过,则一家不染。用桃根汤磨浓搭入鼻孔,次服少许,认入病家不传染。隔离检疫,切断传染源” 莲花正给几个贵人府里的仆婢传着兰蕙公主离开时嘱咐的话,忽见身边多了一个小厮,皱了皱眉心又散开了,笑道:“原来是韦贵妃府中的大官,莲花可说错了话?可有什么指点?” 那小厮满脸谄笑:“贵妃娘娘那里没有紫雪丹了,特来借点儿。” 莲花咂舌奇道:“姐妹们听听,这紫雪丹在尚药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自管着,怎么不和他们要,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问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 尚药局的主事正是韦贵妃的亲戚,因此众人才哄笑。 小厮涨紫了脸笑道:“姐姐真会说笑。别说紫雪丹一夜成名,如今哪有什么可用之药,但凡是和瘴毒疫病沾了边的早被搜刮一空。如今姐姐借了我的,明个我有了好东西再借给姐姐。” 莲花板起脸来道:“说闹归说闹,我们这里正经没有此物,确实无法借你。众姐妹们可以做个佐证。劝你不要延误时辰,别处想法去吧。” 一个仆婢附和道:“委实没有。婕妤和我们娘娘关系甚好,竟也未讨到。还是别处问吧!” 小厮是奉了韦贵妃的命给金山公主讨药的,早间金山公主那光景,负有盛名的兰惠公主都只有垂泪的份儿,可见纵有神药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可韦贵妃的高压之下,又不敢耽搁只得作揖道谢往别处去了。 金山公主沾染时疫以来,太医一味让她发汗,因此身子也日益虚弱下去,如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便是有紫雪丹又如何能救得呢? 雪雁探探金山的鼻孔,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酸地将金山公主露出来的一截枯柴似的胳臂放进罗衾里,含泪哽咽道:“不必用了。父皇节哀吧!儿来迟了,金山妹妹升天极乐去了。” 在诸位娘娘的一片哽咽和哭泣声里,圣上愣住了,似有不信地紧紧握住金山的小手,老泪纵横。 当年轰走了韦昭仪,本厌恶这个没娘的小妮子,怎奈她越发乖巧可人,竟如此讨人喜欢,除了晋阳,她也是他真心疼爱的公主之一。 一时间哽咽难当,半晌才缓缓道:“不怪你。” 雪雁第一次见到金山,瘦小的身躯枯草一样的头发,她双膝跪下,叩首道:“儿斗胆请父皇节哀!金山妹妹遭罪了这么多日子,圣上就为他难受了这么多日子,金山妹妹不忍再连累父皇,看父皇日益清瘦下去才狠心决绝升天去了。因此请父皇节哀,为金山妹妹请一场法事,好让妹妹安息吧!” 众妃子何等伶俐,当即齐齐跪下呜咽道:“请圣上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韦贵妃呜咽着上前搀扶了圣上道:“可怜我儿命苦,早托生去了。圣上再哭,岂不是不叫我儿更加挂怀心里不得安生啊!” 圣上就着她的胳膊蹒跚起身,雪雁忍着眼泪将被子盖住了金山的脸。 眼角瞥到之处,不由得心下大惊,那紧低下头去宫女打扮的,死死咬着发白嘴唇不停飙泪的不正是柳氏吗? 不,在这里,她的确切身份应该叫韦尼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她为何在这里? 圣上踱步极为缓慢,抬起手缓缓将她虚扶起来:“你委屈了。” 雪雁暗暗大惊,攥紧了拳头。她几时入得宫?圣上知道她在宫里?圣上可知这些年她的下落? “圣上龙恩浩荡,仍不免臣妾罪该万死,让公主夭折而去,臣妾死罪。”柳氏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本以为前路虽长,尤可期许,谁料镜花水月,终虚所望。 这是报应吗? “什么死罪不死罪,回去歇着吧。”圣上蹒跚而去的背影越发憔悴。在后宫里永远是红药将残,绿荷初展,可儿女却是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 看来,情况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反正她已经离开王府,一双儿女跟着阿娘定会走正路,不会受分毫委屈,其他的恩怨随他去吧,只是父王那里 回府时,天色已晚。 却见柳氏的院门口扯起了白布,瑞云哭得昏天黑地说是柳氏暴毙。 雪雁心知原委,还是忍不住去瞧,只见躺着那人长发散下来一缕一缕,脸色蜡黄嘴唇淤青,果然很像柳氏。故也不再声张。 “王爷让按照侧妃的规制发丧,却不必报在宫里了。说二小姐和公子还小,奴代他们守灵了。”瑞云呜咽道:“明日明日,王爷将奴配给了军中一个小厮随军镇守西北” “柳姨娘的名讳并不在王府册子上,自是不必报至宫里。”雪雁轻轻答:“那么诸事就有劳你了。”瑞云的哭声骤然停了一瞬。 父王平日待她那样好,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恐怕也是悲从心生才做的这么决绝吧?发配西北,那小厮的命还不是朝不保夕,瑞云也许——就此沦落了吧。雪雁狠狠地闭紧了眼睛,不愿再去想。 事死如事生,这样也好。 暮色四合。 深邃的夜空下圣上登上缝隙里长满蔓蔓青草的石阶,皱紧了眉头凝望着昭陵,也许他在想,长孙,若有你在,你也会赞同朕的和亲之策吗? “圣上,夜深了,龙体为重!”司天台李淳风微皱眉头,他听宣而来,自然知道圣上又是为了太白经天的事情。 韦贵妃刚刚找过他,跪地求他,设计让兰蕙公主和亲了,自然救了她的孟姜。 他没告诉韦贵妃,这一位兰惠,就是白日经天的正主,她的孟姜是没有福气拯救大唐的。 但他不想和后宫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反正顺水推舟,决定和亲之人的,一定是圣上自己。况且,天地乾坤,一切自有定数。 “爱卿,太白经天,果真吉兆么?”圣上没有回头,只把眼睛望向深邃的天空,他是真龙天子啊,却每每事到临头总要听臣子的进谏才能决定些什么。 李淳风知道这么多天过去,圣上迟早会再提起这件事。 只是圣上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武德九年,面对突厥入寇,先皇原本计划让圣上带兵备御,极其倚重。 然而太白经天,天象忽显,且三日后太白复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先皇思虑极重,突厥围乌城不再任用圣上,而是启用了李元吉,屡次提及“几累于我”,大恶圣上。 前事危急种种,圣上为了自保,玄武门兵变,父子兄弟反目,残忍至极。 可见,圣上虽荣登宝座,却始终耿耿于怀。 李淳风并不直接回答圣上的话,而作揖道:“启奏圣上,臣等世人,仰则观象於天,俯则法类於地。”又伸手指向遥远的夜空:“圣上看那天街二星,在毕昴间,主国界也。街南为华夏之国,街北为夷狄之国。” 圣上皱了皱眉头,李淳风说的这些,他是不精通的。 “圣上请看,中宫的天极星,后面是形如钩状的勾星四颗,其中最后一颗大星是正妃,其余三颗是后宫的侧妃嫔媵之类。环绕一周有十二颗匡扶守卫中宫天神的星,属于文c武诸藩臣。以上都称为紫宫。” 又指向北斗:“北斗是天帝的车子,在天球中央运行,而主宰c钳制四方。” 圣上有些不耐烦,他宣司天台来可不是为了学天文的:“朕要听的不是这些。” “诺!圣上!”李淳风沉静地答道,他从来都不会慌张:“角宿有二颗;左边的为李,右边的为将。亢宿是天神的外朝,主疾病,氐宿就是天的根柢,主疫气。星光暗淡,若隐若现,此前瘟疫可见一斑。” “恩。”圣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淳风看了一眼圣上,指向天空。 在太微垣前面一颗大星,是女主的象征;其他小星代表后宫奉御妃嫔之属。 昴宿又名髦头,是一个与胡人有关的星。 填星于五方为中央,于五行属土,于四时主季夏,于十天干为戊c己,于五帝配黄帝,主道德,是女主的象征。 “如今此星离去重又返,且留下不动,圣上,此乃我大唐领土扩大的征兆。” 李淳风说了半天就是不提太白经天的事情,圣上的脸上明显的着急起来。又听他说领土扩大不由得心头一动,便脱口而出:“此乃兴兵得胜之兆?” “不然。”李淳风微微一笑,道:“日向南行金星在日以北,或者日向北行金星在日以南,退兵吉利,进兵凶。” “不兴兵,如何扩大领土?”马背上得天下的圣上有些急切。 “臣日间细观太白,圆大而色赤,象征兵势虽盛而无战争,可做一些通使c会盟之类的和好之事;且此番昼见太白过午位,确在尚书府上空,称为争明,预示我大唐凭借女主势力可得以昌盛啊!”李淳风的循循善诱,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依爱卿之言,和亲甚好。夷狄称臣,又省我百万雄兵。”圣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打还是和亲的问题上,他纠结了很久。 李淳风恭敬而答:“臣只是依照天象而言,不敢妄断。还请圣上明裁。” 圣上点点头,李淳风也不做久留便退下去了,只留九五之尊独自在这秋风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身后缓缓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他的谏议大夫魏征来了。 “魏爱卿,九嵕山风景甚好!”是啊,九嵕山下有昭陵,昭陵里葬着他深爱的皇后啊! 魏征愣神了一瞬,揉了揉眼睛答非所问道:“臣老眼昏花,望不见献陵,还望圣上赎罪!” 说的明明是昭陵,魏征偏提起献陵,圣上僵住的脸上流下些许冰冷的泪。 他怎能不明白,能帮他的绝对不是埋在昭陵里与他伉俪情深的皇后,而应该是葬在献陵里幽怨而去的父皇吧! 然而,他杀兄夺父位,将皇位禅让给他的父皇,此时此刻正在嘲笑他吧? 圣上望着这个昔日里旧太子李建成的跟班,君臣有隙说的永远不是魏征啊,遂叹了口气道:“爱卿知朕也!朕是该去看看朕的父皇和母后了!” 孤月高悬,清光遍洒在巍峨的山脊上,抚慰着这些曾经叱诧风云的灵魂。 从山脚下到先皇的陵寝,这无疑是一条幽深的漫漫长路。这长路,刚好缓和君臣各怀的心思。 接到圣上口谕时,李道宗正闷不吭声地垂坐在前厅里的红木矮几,独自侧对着眼前的皇上御赐的山水琉璃屏风发呆,似乎在云烟影里望见养了十三年渐去渐远的亲骨肉。 第一次这样走进献陵,李道宗惶恐不安。 一路默默经过四门硕大威武体态雄建沉毅昂扬的石虎,御道两端一对体形高大的石犀,经过羽毛丰满的石鸵鸟,经过上蹲犼兽下雕盘龙八棱形的柱体刻满了花纹的华表,这些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终于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坐下来,抬头可望北墙供桌上供奉的太穆皇后窦氏。 “当年,朕的外祖父让人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凡是两箭各射中一只孔雀眼睛的,就招为女婿。前边有几十人都没有射中,到父皇时两箭都射中了。外祖父欢喜不已,便让母后嫁给了父皇。” 圣上眯起眼睛对着高高举起的酒樽,“隋炀帝那厮戏称父皇是‘阿婆’,父皇不喜,母后却贺喜道这是吉兆!果真如此啊!” 李道宗迷惑了,深更半夜,圣上带自己来这献陵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欲言他的父皇母后伉俪情深。 要知道,先皇去了这么多年,圣上是第一次来献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指婚 裴家父子大惊,圣上指婚是无上荣光之喜。 韦贵妃无缘无故点将裴忠,可是有意将他的女儿孟姜指给忠儿?他们中意的可是如今的兰慧公主啊!韦家非善类,若被他们左右岂非不美? 正无策间,只听裴忠道:“蒙圣上挂怀,忠儿万千感激难溢于表。忠儿只听家母提起,曾与秦琼将军的夫人指腹为婚,可惜二老双双不在,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善毁婚约,遭人不耻?” 雨昭本看着清河公主和驸马二人情浓意合,心里无限哀婉,才将一腔幽怨都泄在了刚才的鼓声里。 此刻忽然听裴忠提起自己,大吃一惊站起身来,心中一片空白,四下里望望,竟然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不由得面色惨白凄恻无比,眼中泪水止不住打转儿,完全听不见周围的议论纷纷。 雪雁也吃惊不小,却不知道虚实。 如果是真事,为何秦叔叔弥留之际不告诉雨昭而是看着程处亮呢?难道思量自己人走茶凉攀附不上如日中天的裴家,也未可知。 但总不能看着雨昭这样惊慌失措,也不能看着裴家犯了欺君之罪啊!裴忠一直心心念念雨昭,为人不错,跟了他也算雨昭有了依靠了。 前思后想心里雪亮,雪雁忍着锥心之痛盈盈一笑拜倒在地,李道宗想劝阻却已来不及:“儿给父皇请安!儿斗胆请父皇准儿一件大喜事。” 圣上盯了她一瞬有片刻的失神,道:“我儿说来但听无妨。” “雨昭妹妹乃忠良之后,今虽功臣去矣,可秦叔叔乃父皇之生死兄弟,父皇乃天下万民之父母,故儿斗胆提议父皇给裴公子和雨昭妹妹主婚最为不过!”文成笃定地道。 圣上愣住,旋即纵声大笑:“听听!你们都听听朕的兰惠公主长大了,会给朕派公干了!朕要给裴家阿郎和叔宝之女主婚?好!好!甚好!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啊,朕总算对叔宝也有了交代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柳公公,“昨日南方小国进献了一只孔雀,如此吉祥珍禽,权做朕这个月老的贺礼了。” 韦贵妃憋了一肚子气,用手贴贴青得发紫的脸却不好发作出来。 倒是裴忠大方过来牵着雨昭的手,双双叩头谢恩。圣上欢喜万分,呼着秦琼的乳名道:“朕与叔宝乃真弟兄,他的后人朕也该倍加怜惜,却是朕疏忽了。即刻封秦雨昭为昭阳郡主。”又对众人说:“朕当亲自为他们主婚。” 圣上只顾高兴,满眼筵开玳瑁褥设芙蓉,却看不见他的女儿孟姜在人群中遥望着母妃,看不见她的母妃端坐在那里,不能为她做任何主张。 韦贵妃恨恨地紧咬着下唇,到现在,孟姜连公主的封号也未曾沾过边,她算得哪门子的宠妃呢? 听得圣上金口玉言隆恩甚重,裴矩眼睛霍然一跳大喜万分,颤颤巍巍叩头谢恩:“叩谢我主隆恩!此真乃裴矩几生修来的福分。甚好!甚好!” 大家一阵嘘唏。裴忠c雨昭又一阵叩头谢恩,受了左右的贺喜,才入席。 雪雁挨着雨昭坐下,旁边的女眷都避了避。雨昭面带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唤了声姐姐,雪雁拉住她的手,道“总要嫁人的,况且你也不想裴家落下欺君之罪吧。有圣上为你主婚,以后别人想欺负你也难,这样的风光我知道你不稀罕,可你看看周围的人,诞水都快流出来了。” 雨昭这才红了眼圈泪光一闪:“多谢姐姐成全,嫁人作妇,雨昭再也不会无颜面对父亲了。” 圣上乏了,就先退了,留得年轻人尽兴玩乐。一群群鸥鹭在草滩上忽起忽落。清河和程处亮早就加入了跳面具舞的人群。裴忠也选了二副面具,递给雨昭一副道:“郡主只看见裴郎的眼睛,裴郎也只看见郡主的眼睛。既相见,勿相欺。” 有人在小声嘀咕,说昭阳郡主真个古怪,难怪这般年纪了连个提亲的也没有,原来是早就有婚约了。 雨昭也不理会,只带上面具抬起头来望向裴忠,她眼神安详地问:“我的爹娘都不在了,你准备怎么向我下聘礼呢?” 流光冉冉,陌上秋来时,斯人已远去。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已经成了当朝驸马,那么,以前的欢笑恩怨夹杂着深深的不舍,也必须在她心里烟消云散。 这算是她的答复了吧。虽然圣上已经金口玉牙把这宗婚事由扑朔离迷变成了板上钉钉,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仍旧仿佛是一串动听的乐曲,让裴忠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会很快的。我保证三天之内就理出头绪来。”见雨昭不说话,裴某急切地追了一句:“要不,就明天?” 雨昭的头低低地垂着,一直望着脚尖那双她新做好的鞋子,许久,才叹息一声:“裴郎爱慕,雨昭三生有幸。可雨昭是个薄命之人,不值得裴郎这样待我。既然父母之命在先,雨昭实属有福之人了。” 果然,来不及太惊喜,她就浇灭了他的幻想。 她真的不曾喜欢他。 多么冰冷的现实。 可是不管怎样,她并没有拆穿他的谎言,从此以后他会试着慢慢地一点点去温暖她,她会喜欢上自己的。 裴忠心里酸酸地想着。 鼓声忽然响起来,有一个戴珍珠花帽的轻薄罗衫胡女,挑起了柘枝舞,扭动的腰肢和踏着步子飞旋起来的双脚,淡蓝色的眸子水光四射,仿佛一枝开得正艳的花,把绚丽都挂在枝头。 成了亲的皇子c公主在太子的带领下,也换了衣裳。个个头戴缀珠尖顶蕃帽,身穿胡衫,卷起衣襟欢腾跳跃起来。太子妃c晋王妃,月皎c清河公主个个腰间束带c头披纱巾,轻捷地飞旋着。 裴忠坚定地握紧了雨昭的手,一会儿就淹没在了欢愉的人群中。雪雁叹着,总也了了一份心事了。 “姐姐!兰惠姐姐!”听见清河的喊声,雪雁急急地擦了眼泪应声喊到:“来了!来了!”换上一副笑脸道:“想偷会懒也不行,倒成了香饽饽了!” 跳了一阵,身上就出了不少汗,雪雁悄悄撤了出来,用帕子擦拭着汗珠,隔着焰火远远望着。 这里有欢愉,有暧昧,有嫉妒,有仇恨,这里就像一只被打翻了的胭脂盒,五颜六色混在一起,看起来绚烂无比,可是没有一样东西再是她自己的。 为了这夜的欢腾,圣上早在宫里赐了之藩的皇子们住处。圣上是万人景仰的天可汗,他也更是一个父亲,他希望与自己的儿女们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天伦之乐,可在他的江山面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 云珠伸开被衾,收拾停当,看雪雁进了花草繁茂的暖阁,摇着头笑笑。 脚下的杜鹃花在深秋的夜晚一丛一丛悲壮地盛开着。雪雁慵懒地伸直了双臂,扑向面前的花丛里,贪婪地嗅着这快要到了尽头的芬芳,眼泪却忍不住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一只水黄色的大蝴蝶呼楞着翅膀在疯长了一年的草尖上飞舞,雪雁伸出手来,蝴蝶知趣地落在她的手心里。外婆说过,那些逝去的人有时会变成黄蝴蝶回来看看他想念的人。 那么,这只大蝴蝶是谁变的呢?我猜不是你,念北,因为你说过,你最讨厌黄色。 双手轻轻向上托举了一下,蝴蝶便毫无留恋地翩翩而去。 黄昏人稀之时,衡阳长公主才带着阿史那兰赶到宫里。 一个拜谒父皇,另一个则花遮柳隐的来找兰蕙公主,且喜一路上竟无人盘问。 靠着床榻,雪雁听外面唏嗦之声,细听竟是蟋蟀在唱歌清如嘎玉,又仿佛有人徐步而入边走边嗔怪:“你这小蹄子,就知道护主!我知道姐姐必是没睡着,我赢了一匹缎彩,一对金花,虽不是什么稀罕物给姐姐过点喜气不好么?” 雪雁迷茫地坐直了身子,分辨出是阿史那兰的声音。她们没有这样亲近吧?却也不敢怠慢,慌忙拔掉头上的钗饰掖在褥子下面,隔着帘子喊道:“妹妹得了什么彩头了?快进来瞧瞧!” “我当云珠哄我,原来姐姐真是歇下了?”阿史那兰进了屋子边摘下上卷的绣花胡帽边跺脚道:“岂不是搅了姐姐清闲?” 雪雁利索地起身穿好鞋子笑脸相迎:“才要躺下你就来了。拿了什么哄我了?还不快给我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请婚 雪雁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差了云珠去外间煮茶,要“滚滚香的”。 阿史那兰笑道:“你们中原最讲究,嫂子总是教我,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二沸缘边如泉涌连珠;三沸就是姐姐要的腾波鼓浪的老水了。姐姐真会差遣人,也难为这丫头对姐姐的一片忠心。” “还不是为了我们姐俩自在说会儿话?你倒是消遣我!”雪雁用玉梳子随意挽起散落的发丝揶揄地笑,满脸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阿史那兰一时间望得呆了,喃喃地地道“姐姐处处体贴人儿,怪不得恪哥哥喜欢姐姐。”雪雁一愣,笑道:“瞎说什么?” “姐姐心里明白着呢!人都传言,恪哥哥为了姐姐不惜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可姐姐却说心里没有恪哥哥,兰儿想问姐姐,兰儿是否可以许给恪哥哥?”阿史那兰一撇嘴语气迭骜不驯,这话却诚恳到骨子里。 雪雁上下打量她,鹅黄水绿的花笼裙,乌蛮髻一侧斜插着一株玉兰花,一颦一笑皆带着伶俐劲。 她问得倒是直接,不过这个性格讨雪雁的欢喜:“这个主轮不着我做!妹妹也别去听那些风言风语,只要你们互相喜欢,干着别人什么事呢?” “他现在还没喜欢上我,不过我想,以后会的!”阿史那兰的脸红了,仿佛若有若无闪过一丝欣喜“我自己也思量过了,正妃的位置我是捞不着的。如果让小人占着,倒不如给姐姐留着。” 雪雁气息一弱欲言又止,良久才抚着茶碗盖子道:“自古姻缘父母定,我们岂能自己左右。” “那么姐姐的心意”正问至关键处,一曲悠扬笛声隐隐传来,阿史那兰笑“这宫里竟有这样哀婉的笛声。” 雪雁侧耳倾听,原是一曲长相思,只是这曲子里少了与自己第一次合奏时的欢喜,尽显悲伤c无奈和烦躁。有所思,乃在渭水边,何用问君愿意否,从今以往,勿复相思意。 只可惜心仪的人咫尺天涯,吹笛的人犹恐今夜难眠。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因狩猎而扰民的不更事王子,父皇的态度表明了兰惠就是和亲的公主,长孙也是白费功夫,况且太子之位无虞,长孙也没有助他的理由了。 自圣意已决,李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终点。 笛声嘎然而止,他蓦地转回身来,眼中隐含泪水和愤怒,仰起酒壶猛灌起来。 今夜太吵,一点点声音竟让圣上心神不宁无法安睡。蹒跚行至太掖湖边的牡丹亭,他有些累了乏了,叫柳公公传来屏风蒲团,好在发凉的石凳上静一静。 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可惜秋风吹来,不管梧桐还是杨柳,终将华年不再。 圣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天下不是那么好坐的,江山不稳哪里还来的什么天可汗?好在他及时出手挽救了一场危机,也给了自己一个大台阶。 一阵吵嚷声传来,圣上细看,竟是二个着华服的儿子醉醺醺地趔趄着过来,心下微恼,尚未等发作,二人已在几步之外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求父皇为我们做主!” “做什么主?深更半夜,成何体统!”圣上忍不住呵斥。 “父皇既称兰惠是德才兼备的女子,求父皇指婚给恪儿。”李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晋王推了一下李恪的肩膀,嘴里含糊不清:“三哥胡说,兰惠是愿意跟了稚奴。” “儿的见识小,请父皇将兰惠赐给儿。”李恪斜了晋王一眼道:“儿愿放弃一切念想。”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胡闹!她是你们的皇妹!成何体统!”圣上用手指着他们的脑袋“好啊,都说祸起萧墙,朕才起了主意没几日,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来搅局,这是不让朕过安生啊!兄长娶自己的妹妹,你们听听,天下哪有这样的例!” 平时儿子们看见自己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盯着自己做出如此逾越之举,圣上一口气憋住气得满脸通红。 晋王打了个酒嗝道:“她若不是公主,便不是皇妹!” “糊涂!朕的话岂能朝令夕改?”圣上站起来将蒲团狠狠地摔在地上,吓得晋王一哆嗦,李恪含着倔强的眼泪扭过头去,他越说气越大:“别说是你们,就是太和他也别想!” “兰惠打小和你们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你们不愿意她去受苦,朕心里清楚。可这江山是马虎得了的吗?她是去做王妃,不是去做使唤丫头!一桩婚姻省去了百万雄兵,况且真打起来,我大唐也不一定真就能赢。这大唐难道是朕一个人的?江山不稳,哪里还有什么皇子c皇孙,立马叫你断子绝孙!” 柳公公听得这话这样严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见圣上背过身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又忙不迭地站起来上前去搀扶,哄劝道:“圣上龙体要紧啊,殿下们知错了。 一边给地上跪着的两个又是摇头又是使眼色。 李恪和晋王头触在地上低声先后道:“儿错了,父皇治罪。” “你们心里也不要不服气,专一来和朕怄气。等他成亲了,朕许你们前去探望,这总算行了吧?若是谁再闹下去,给朕滚出长安城!柳图海!还不伺候他们更衣歇了。” 圣上负气而去,二个皇子被这不凉不热的话噎得清醒了不少,都起身趔趄着打道回府,哪敢再劳驾御前太监总管柳公公,对父皇来说也许他比皇子还要贴心许多。 圣上走着,忽然道:“朕许久没有去碧霄宫了。”柳公公会意举高了些灯笼在前面引路,两个略微佝偻的背影让人越发觉得月光惨淡。 碧霄宫门斗附近火盆内焚着松柏香c百合草。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些空地。 圣上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一脚将一个花盆踢得老远,兀自嘟囔“怎么,赐婚阿史那兰郡主给你当侧妃,还委屈你了不成?” 杨妃显然才沐浴了,只用一只釵子松松地挽了额上的乌黑秀发,娇弱又让人怜惜。 圣上恍惚看见了昔日刚入秦府的隋朝公主,这些年,确对她有些疏远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挥挥手,看着那些端茶摆点心的宫女知趣地撤了下去,才指着案几上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道:“这是赐给阿史那兰的大婚再另赐。” “圣上对恪儿真是用心。记得恪儿小时候,圣上亲自带他在身边读书写字,还说恪儿是圣上的心头肉。臣妾想此刻,恪儿会懂圣上的良苦用心。”杨妃接过小希手里的五彩碗,移去盖碗,端在李世民的嘴边,用银匙盛了一口晶莹的银耳莲子羹喂给他。 圣上缓缓咽下莲子羹,脸色慕地沉了下来。他曾几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他已记不清了。 不知何时滴答滴答落在檐瓦上的雨声,似乎让他心绪不宁,杨妃亦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人相拥而卧却各怀心事,一夜无眠。 这一阵子,皇宫里喜事连连,圣旨天天下。 与孟姜同样庶出的女儿们一个个飞也般地下嫁了:襄城之于萧瑀之子萧锐,南平之于王珪之子王敬直,晋安降韦思安,安康降独孤谋,新兴降长孙曦,高阳降房玄龄之子房遗爱。 同样是庶出,甚至生母身份更加卑微,可她们毕竟是公主,嫁的不是功臣之子便是太穆窦皇后c长孙皇后的族人,又或是京兆韦氏c独孤信的后人。 而韦贵妃的亲生女孟姜,却杳无音信。韦贵妃又不能擅自做主将她许配了,只有日日在宫里咬牙切齿,大发脾气。 韦昭仪抚正头上的九根玉叶金钗,拧着眉头道:“姐姐,孟姜迟迟未有圣旨下来,和亲公主一日不定,孟姜便一日活在危急之中啊!” “看着孟姜抹泪,我这个做娘的何尝不是如坐针毡,真如刀子在剜我的心。”韦贵妃切齿垂泪。 “为今之计,只有圣上早早定下和亲公主”韦昭仪迟疑着闪了闪眼睛。 韦贵妃幡然醒悟:“妹妹是说兰惠那贱人?” 韦昭仪暗暗点头。可这是前朝大事,后宫岂能干涉啊? “听闻长孙大人举荐了那贱妮子,姐姐何不来个借刀杀人”说着,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和眩晕,韦昭仪一阵大汗淋漓。 “长孙?我们素无交情,他恐怕不那么受摆布吧?”韦贵妃想起她和皇后争宠时,长孙可没少使绊子,此刻懊悔万分,宠不宠又能如何,子嗣安稳才是自己得到的最大恩宠。 红颜已随桃李嫁春风,如今她能指望的恐怕只是圣上素日的那一点渐渐凉去的薄情了吧? 林泉之浒,风飘万点梧桐叶。 虑多梦亦多,雪雁这一阵子每晚都被那个雪山下茕茕的胡人背影惊醒,也因乌及屋对上次偶遇的俊朗胡人生出几许好感。 几番得空故地重游,那顶毛毡帐篷倒是还在,可每每雪雁怀了几分期许,几次满心希望地扒开帐子,里面空空如也,故人不知何处去,斯景依旧笑秋风。 那个好心的胡人,他又回来过这里吗?要是真的遇见了,那么她要谢上他一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孟姜的秘密 李恪要娶阿史那兰了,作为兰惠公主少不得去道贺。临走前又去拜谒父皇请安,这些规矩是少不得的。杨妃c阴妃都着华服伺候着。 才说了一会儿话,韦贵妃红着眼圈来了,未至御前先垂泪:“这一夜思茶吃不下茶,思水喝不进水,呜呜咽咽混混沌沌直哭了一夜。好容易睡了一会儿,又额头直发烫谵语绵绵。” “委屈她了。”圣上放下手里的茶碗,叹了一口气道:“复她昭仪之位,聊以慰籍丧女之痛吧!金山何尝不是朕的骨肉呢?”说着垂泪。 刚才因为阿史那兰的事情还欢喜的气氛一下次凝结霜冻。 几位妃子忙劝他节哀,圣上这才叹了口气:“昭仪能忍辱负重识大体,实属不易。孟姜个子也长高了许多,朕闻她和昭仪相处甚好,不如过继给昭仪养着抚慰她吧,即刻晋升为婕妤。” 庶妹一盏茶的功夫连升两级又得了帝颐,韦贵妃却高兴不起来,如鲠在喉。 宫里没了亲娘的帝姬不算少,偏偏不得圣宠的孟姜她的儿! 却依然感激道:“圣上仁厚,妹妹定感恩不尽,臣妾也该叩谢圣恩才是。” 仅是过继帝姬,真让人心生不快。雪雁恭敬地给圣上奉了一碗温茶:“父皇所言甚是,韦婕妤原来甚是喜欢孟姜姐姐,一直夸赞孟姜姐姐才思敏捷,有母仪天下之相呢。” 阴妃惊疑道:“母仪天下?公主慎言!” “儿口误真真该打!鹦鹉尚能学舌,儿倒是不会传话了,幸好那日父皇也在,才不致让儿比不上那笨嘴的鹦鹉。”见大家笑起来,圣上脸色也有几分缓和,雪雁才道:“想必婕妤的意思原是孟姜姐姐身份贵重又识大体甚能母仪一方水土罢?” 母仪一方水土?那是和亲才有的殊荣。 想着圣上既不给赐婚也不给封号,原来本意在此?韦贵妃满脸震惊面如土色呐呐道:“孟姜哪有这个福分?” 圣上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杨妃才刚递过来的橘子瓣,待咽下肚才道:“那日韦婕妤倒是拿了些兕子和孟姜的字画给朕看,才情确是不凡。” 兕子是晋阳公主的小名,本意是小母犀牛,只因晋阳体弱多病圣上才给她起了这么个象征强壮的名字。 拿晋阳和孟姜的字画在一起,一个待嫁之女一个闺中小儿,韦婕妤怕是想提醒圣上孟姜如斯,身份比照晋阳不及,可论年岁也该有封号了。 可这一阵子后宫里被和亲之事吓怕了,谈虎色变,有女儿的只想着露拙藏巧不要太露锋芒被圣上御眼看中,又一边私下里变着法地削尖了脑袋物色王侯将相之子。 无奈孟姜又无封号,有谁肯将自家阿郎入赘却连个驸马也算不上呢?那些没权势的韦家瞧不上,有脸有面的谁也不肯比韦家生生矮上一大截。 韦贵妃眼眶通红勉强笑道:“晋阳公主的字与圣上的字生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孟姜怎能及得上?” “虽说龙有九子各自不同,不拘是谁,但凡朕的骨肉朕都念着。”圣上不欲多解释,闲闲地押了一口茶:“朕也乏了,你们自在说话吧。”遂起身走了。 剩下一屋子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也散了。 雪雁灰蒙蒙的心咯噔碎成千万片,您欢喜您的骨肉去吧,弘化姐姐和我这样的一个李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反正不是亲骨肉,就合该去和亲奉献是吧? 抬眼瞧瞧韦贵妃,只见她面上一阵青白一阵黑紫,仿佛把持不住的样子也只当她是为了孟姜过继之事,却不知道她正兀自勉强镇定压下一桩惊天的秘密。 众人刚出了门,一个才总角的仆婢慌慌张张地来报她:“娘娘千岁!韦昭仪怕是不中用了!” 韦贵妃脸上的愠怒尚未退去,俯身甩了她一巴掌怒目圆睁呵斥道:“圣上才金口玉言封了婕妤,你这贱婢竟还昭仪昭仪的唤着。你敢诅咒婕妤?好端端怎就不中用了?还不去给婕妤炖上鸡仔,要炖的嫩嫩的,婕妤的身子有点差池,仔细你的脑袋!” 天上凭空掉下来一巴掌,仆婢扶着面颊带着哭腔退下去。 韦贵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秋容小心翼翼上前搀扶走了。 众人走到锦屏藤下,才松了一口气。 望着千万条红褐色闪着金光的气根旋于棚架下,微微摆动成一帘幽梦,雪雁低声道:“鸡蛋本是发寒之物,韦婕妤的症状又似是感染了瘟疫,这鸡仔可不是助纣为虐了。真没想到几句话就可以让她们变得生分,自相残杀。” 杨妃经过雪雁身边,轻声耳语笑道:“公主聪慧。软刀子杀人,往往最见奇效。” 雪雁愣住了,随即温婉一笑:“韦婕妤的确也说过这样的话——孟姜有母仪天下之相,可惜连个公主也未封上,实在可惜了。她们姐妹情深,原来不过尔尔。” 天空里传来一阵高昂的鸣叫声,原来是前方落雁殿里豢养的一只巨大的白色格陵兰驯鹰此刻正在追赶一只猖狂而逃的小燕雀,一只追到太子殿下眼前,才当着这未来主子的面邀功请赏残忍地啄杀它。 雪雁一边答着,一边听小燕雀挣扎的叫声,缓缓地将脸扭至一旁,坚强的冷漠掩盖了毫无用处的怜悯之色,在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护得你一世周全。 才不过几日,在韦贵妃的悉心照料下,韦婕妤便去了。宫人们都传言,韦婕妤偶得一女乐极生悲招妒致死。 “发了昏了!”韦贵妃摔了一地物什哭道:“圣上竟疑心是我害了妹妹!天地良心!” 阴妃与杨妃对视一眼,安慰道:“婕妤溘逝未久,圣上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怎会真的怨上姐姐。难不成是下人们不尽心侍奉?” 秋容慌张地道:“起居饮食都是娘娘亲自吩咐照拂,怎会有怠慢之时?” 杨妃补充一句道:“孟姜才刚过继给婕妤,贵妃欣喜不尽,况且又姐妹情深的,再加之亲自照拂,万不至于怠慢。” 韦贵妃脸上忽显尴尬:“婕妤一直昏睡,才容易吃点东西,我想着鸡仔是有养分的东西,好好补补才是,这才叫婕妤吃下了。看她用了不少,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我还心生宽慰,没想到这一睡便不起。”韦贵妃边说边拭泪。 杨妃低头摆弄手里的帕子心里腹诽,解释的越详尽,越是提前编好了的。 贞观十四年,天上的不测风云甚多。 赵郡王忽然暴病身亡,让所有老臣们唏嘘不已。三清殿内,圣上带着浓重的鼻音负手立于案前:“兄弟们,有些走了,没走的也老了,留在身边的不多了。朕想他们啊!” “圣上龙体要紧啊!若是圣上念着他们,何不画个像挂起来,可以去看看怀念昔日的峥嵘岁月。”柳公公道。 圣上听了觉得甚好,一连几晚拟了好几页名单,划去了一些,又填上了一些,反反复复不能定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竟然如此让人纠结,这让逝去的人们情何以堪。 终于等得一日夕阳无限美,才换了心情出来透透气,散散心神。 杨妃和圣上在对弈,阴妃自顾自地画着画,徐婕妤只顾低头欢喜自己怀中熟睡的幼女,亭子里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后宫一片祥和,只盼这天可汗能事事顺意眉开眼笑。 忽然,一个妖艳的胡服女孩人影一晃,圣上抬起头皱眉道:“谁?” 那女子飞快地地转过身来脆生生地行礼喊了句“父皇!” 圣上愣住,他的几十个孩子一转眼就长大,快得他还来不及认全。徐婕妤道将怀中襁褓交给乳母微笑道:“孟姜长得愈发出落了,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 圣上尴尬地笑道:“还不过来!” 孟姜闻声喜不自禁雀跃而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涨得通红,双手攥着衣角不放,要不是父皇老是看不上她的姐姐定襄县主动不动就罚跪,她哪能在平日里听得圣驾多是慌忙躲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对着自己的父亲陌生得还不如皇宫里的小太监。 “姐姐!姐姐!”跑过来的清河见着一亭子的人方才顿住身子,与父皇和诸位后宫母妃分别见了礼。 圣上看着清河花里胡哨的百鸟羽毛裙皱着眉头哑然失笑道:“快做娘亲的人了,也不学着安分些。” 日子真快,清河要有自己的孩儿了,也不枉他谋划一场。是福是祸,总比被大臣们推出去和亲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吴王的妃子 “父皇教训的是。”清河蹭过去拉过拘谨的孟姜歪着脑袋笑道“但请父皇评评理,我和孟姜姐姐谁的扮相好看。” 圣上尴尬地笑笑道:“倒是孟姜着胡服甚是好看,你穿的这件,这叫什么?这能算一件衣裳吗?” “儿明日便把这羽毛拆了给妹妹做一顶帐子。”清河撅起嘴飞快地用眼角四顾张望一遍才夸张地扯了扯裙子角道:“只怕搅了父皇的好兴致,那儿和姐姐便退下了。” “快做娘亲的人了,看你还”圣上喘了一口气笑道:“活像一个鸡毛掸子!”众人们都笑起来,在夕阳隐没在宫宇的一角之前难得的轻松。 文成每逢固定的日子都是要来宫里问安的,昨夜更是宿在了宫里。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人也仿佛精神了许多。 沉香亭已经有好几个人影了,这向来是帝颐们闲来无事聚众闹事的老地方。 文成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好,将手里的茶盏放在石几上,每次都是看着她们斗来斗去,消磨到了时辰好打道回府。 对面的和静县主清艳的脸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明显鼓起的额角却暴露了她的心虚:“谁稀罕做公主?”文成笑笑,看来她来晚了,错过了好戏的开场白。 兰陵公主神色黯然道:“父皇说了,女儿们一日日都长大了,一个个到了天边去,日后想看见也难了。” 和静县主的嘴角狠狠一抽:“去天边的就弘化姐姐一个人,怎么说一个个都到了天边呢?”她可不是亲骨肉,要和亲她还真是担心。 “我也这么想,可是不敢问。大唐周围这么多小国,也都不一定呢!”晋阳公主声音不高,可明显地,这群人里数她说话分量最重。 “父皇昨日不是还夸赞孟姜姐姐的胡服甚是好看吗?是不是父皇心里有了主意了?”清河从百鸟羽毛裙上拽出一只长长的孔雀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我说清河妹妹,你就别搀和了!毕竟我们都是有驸马的人了!”个头高点的一个公主押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还真是好听。 孟姜也不说话,面上平静,心里却惊涛拍岸,昨日里父皇对她的态度让她郁闷不堪,父皇明显不认得她,就是那一句褒奖似的“好看”怕也不是出自真心吧! 她只用鞋尖搓着地,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重重的眼袋。这亭子里的姐姐妹妹里,就她还没有封号了,要不是昨晚母妃严令她以后到了公主问安的日子也一同去问安,她才不用去委曲求全找不自在呢! 和静县主接过身边仆婢怀里的黑柿苏芳染金银绘如意箱抱在怀里摸索着,朝那个头高的公主抿嘴笑道“姐姐不恋富贵,行事又总是让人敬服,不像我等只知道斗嘴取乐,到了大事临头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今日妹妹危在旦夕,愿姐姐得施良策,以备不虞。”清河起身朝那个年长一些的公主行了一个抱拳礼郑重其事地道,活像戏台子上的武侠小生。公主们都笑了起来。 和静县主愠怒不已,脸色紫涨得和她头上的木槿花成了一个颜色:“豫章姐姐,我可是真心称赞,没有半句恭维之词!” 豫章公主依旧笑着不说话,只不过目光越过了远处的层层宫殿到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算了,算了!”晋阳皱了皱鼻子,老气横秋地挥了挥手“父皇良苦用心岂是我们能够体会的?” 看孟姜忐忑不安地搓动着双手,文成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有些希望竟如随着秋风高高荡起又轻轻落下的红叶,先被寄予厚望后来又渺渺茫茫,被摧残得了不得。 孟姜自刚才沉香亭来就一直吸着鼻子啜泣,听得韦贵妃一阵心疼又一阵心烦意乱,直到秋蓉低声通报吴王妃来了她才匆匆安慰了孟姜几句让她回去宽心等待。 她为了孟姜费尽了心思和气力,却是收效甚微,因此颇为伤感和气馁,只对着月皎缓缓地笑了一下,仿佛一朵绽开到了最后却失去了力气的牡丹花:“是月皎啊,你来了就好,母妃这几日正想你呢!” 月皎盈盈而拜道:“母妃可当心身子才是。媳妇才做了几样点心,特奉来给母妃尝尝。” 一身素服轻盈伏在地上,韦贵妃这才想起她还在父丧期,忙上前虚扶道:“月皎也要当心身子才是,看你,清减了许多。” “只因父亲走的急,月皎未能尽上一日孝道。月皎无用”月皎说着无限哀婉地笑了笑:“月皎如今是没有娘家的人了。” “月皎不嫌弃就当母妃这里是你的娘家,勤着来走动玩玩。” “月皎喜之不及,再拜母妃。”柔弱的身子又盈盈一拜,仿佛一朵刚刚飘下的梨花,让人心疼。 韦贵妃扶起来她道:“傻儿,刚才的话你也就在母妃这里说说,可莫要在殿下面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有不如意,都藏在心里罢!若能怀上殿下的子嗣,你这终身才算有了依靠。” “娘娘说的正是呢!”身边小仆婢道。 “白芷!”月皎拦住她的话,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道:“不瞒母妃,已经有了。” “当真?恪儿可知道?”韦贵妃坐直了身子道。 月皎羞涩地点了点头又心事重重地道“儿还未告诉他。” “傻儿,此等喜事早说才是,恪儿也好以你为重,不再做其他念想。” “不是儿不告诉他,他有好几日未宿在我那边了。”迟疑了一下道“喜事将近,他也忙不开” “月皎啊,你天潢贵胄,那个阿史那兰也是个后来的,她喊你一声姐姐,府中的规矩你得教着她点才是。”韦贵妃饶有深意地抿嘴笑了。 月皎低下头幽怨道:“哪里轮得到儿去教,她那个迭骜不驯的样子又有个凤凰涅槃做护身符,”顿了一顿见韦贵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又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她和那个主走得近着呢” 韦贵妃“哦”了一声,侧身在榻上胳膊被孟姜的鸡毛毽子硌得生疼,她忍痛抚摸着那毽子重重地颔首道“算她狠,可是我们明明可以更狠” 院子里起了北风,卷起落叶,几个小厮忙不迭地收拾刮得到处都是的叶子。瑟瑟的秋风吹得门厅上高挂的大红灯笼来回摇晃,门厅外,或红或黄的树叶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 雪雁铺开素纸乱画一通,边回忆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却怎么也记不全“长孙的舅舅高士廉,长孙顺德肯定是榜上有名了,莱国成公杜如晦为十八学士之首,玄武门功劳甚大,还有刚刚辞世未久的赵郡王” 小婉匆匆进来通传说吴王府侍卫那一位又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雪雁搁下笔道“看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月皎带着节奏的步子进来转了一圈也不说话,直到看见书案上写着二十四和一堆揉成团的皱皱巴巴的纸似笑非笑轻蔑地道:“二十四?妹妹耳朵见长,也知道揣测圣意了?若能排进二十四功臣,江夏郡王威武!” 骤然被人窥探了心事,雪雁大叫不好,虽然一向自诩光明磊落从不藏匿什么,可是在这个工于心计的女子面前怎能这样大意疏忽? 二十四功臣的事情她竟然知晓得这样快。有圣上的那句话“道宗威武大将,然无大胜亦无大败”,父王最终是进不去凌烟阁的。 雪雁本微微失神,听她说话,心下微微一动,忙道:“嫂子谬赞。叔父才威武!当得起诸多赞美。” “一声嫂子叫得倒是亲切,你这一套纵是博得父皇的偏心,却在我这里不管用。我的父亲可算不得最威武!” 月皎冷艳的脸上浮出一抹轻蔑的笑,柔弱的脸上却唇齿凌厉决绝,让雪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月皎幼时丧母,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的幼时便在军中度过,有这条命也算幸甚至哉。父亲纵是一世英明孤身终老也未曾娶得天下人不敢娶的女子,妹妹你说,我的父亲怎能算得最威武?” 雪雁猛地被人一揪,还是笑脸道:“天下最威武当属父皇才是。叔父和父王实属至交,父王称赞最多的人当数叔父了。” “至交?”月皎冷笑“父王颜面扫地入土不安也是拜至交所赐吧!” “二老确属至交。叔父不安也不是父亲所想。雪雁不懂嫂子的话,还望明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平安的代价 “还用再装吗?这是在你自己的家里!”月皎一步步紧逼过来“你自己做不成王妃,就变着法地再生出一位来!我实话告诉你,如今我已经有了殿下的骨肉,就是那一位进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姐姐!” 为了侧妃的事情,她的恨意竟然这么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害月皎,月皎却因我而贬。她若想不通理当罪我,也就罢了,可若是扯上父王,揪出那件事情来可如何是好? 虽是浑身发冷但也得勉强冷静道:“嫂子想多了,可妹妹我也不想辩白。嫂子想要争宠的话,似乎找错了地方。” “有人要我告诉你,如今待嫁的公主不多了,待罪的臣子可不少。”月皎在她耳边轻轻说,又换了气场道“吐蕃的和亲公主还空着,妹妹想保叔父一世无虞的话,不妨可以考虑!” “嫂子教训的是。”雪雁的眼底酸疼,半抬头明明看见月皎的胸口也起伏着在憋着一口气却下意识地抚着小腹,忍不住道“三哥既是疼嫂子,嫂子也总该心平静气养胎才是。” “哦?我倒是以为,人总是先保证了自己的安稳以后才能对别人的事情说三道四。”月皎恨恨地掐断了眼皮底下一朵开得正灿烂的水仙花丢在地上,伸出脚用力踏了踏。 看着地上被蹂躏的惨白一团雪雁的心一阵抽搐,苍白的脸上笑出了眼泪“我去和亲,或是父亲获罪,嫂子就能复宠?只怕你会和我一样的下场,没有夫宠,没有名分,骨肉分离,也许比我还要惨吧?” “你胡说!”仿佛被击中了要害,月皎下意识地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脸扭曲的变形。“就算我不说,可难保韦母妃她不说” 果然有孕在身,雪雁意料之中,却仍旧难以接受,“是韦母妃告诉你的?” “对,难道你还能把她怎么样?她说只要你去和亲,她就不说。”反正已经说出来了,索性随它吧。 她能那么好心才怪呢,雪雁并不相信,不过要紧的是稳住眼前的这一位“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你我处境均如泥菩萨,且看谁能自保吧!你说的和亲那件事我未必不会考虑,若是这段时间你乱说话的话,我敢保证在我和亲之前,三哥就会娶进一位貌美天仙温柔娴雅的嫡妃嫂子,你腹中的孩子恐也会唤这位嫡妃嫂子一声阿娘吧?” 月皎双肩哆嗦了一下“只要你好好考虑,我肯定不会说的。你要是不去,那可就难说了,我得为我的父亲报仇。” 报仇,报仇。哪里来的仇恨呢?她的话仿佛一座坍塌的雪山让雪雁从头冷到脚。从月皎走后,她伏在案上哭得眼睛红肿。 怎么办?怎么办? 小婉低声劝说道:“小姐也别哭了,待会儿王爷王妃见了又该”说到一半,自己猛地一拍脑袋“哎呀,东方先生留下的锦囊小姐此时看看也未尝不可呀?” 雪雁怔了怔,东方先生给她的锦囊确实没有动过,如今,也算是危机之时吧? 打开锦囊,里面竟然卷着两条素绢。 上面的一条写着“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看来,自己还是风头出尽了,慧极必伤,自做作孽不可活啊!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是自带光源,自己安慰自己自己给自己指路,可谁知道当初一出手路子便错了,这能怪谁呢?雪雁使劲揉搓了素绢放在一边,眼泪冰凉。 打开另一布条,上面则写着“鸿渐于木,或得其鸿渐于木或得其桷”。 “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小婉问道。 “这是易经渐卦中的一个爻词。说了你也不明白。”雪雁有些心灰意冷,“唉,事事都会,事事都强,实为不幸。” 雪雁勉强地笑了一下“这爻词意思是说,一只鸿雁它第一次落在水边,受到了命运的戏弄,第二次落在一块大石头上,得到了食物和休息。虽有吃有喝,坦然接受别人的施舍并不是它的志向。第三次它落在一块平地上,人海茫茫但敌寇很多,极不安全。于是第四次它落在了一棵高高的树上,它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 “那先生要小姐想什么呢?” 雪雁哽咽了一下:“先生这是点化我罢。” 东方先生早就不再教学生了,此刻不知道在哪里云游,要想找他难上加难。看清不必说破,纠结往返实则误了自己。这爻词倒是道出了她的底细,可她却悟不出下一步该怎样做。 恨恨地抹干了眼泪。 大悲大喜时勿占卜,永不得为自己卜卦。先生禁言谨记于心。 真要占卜的话,还不如问问她自己的心。 鸿渐于木,或得其鸿渐于木或得其桷。她不愿和亲的根本原因还是不放心爹娘,可她留下的话,那件事情始终是一件不能排除隐患的定时炸弹,因此她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若是云起大师在就好了,可他许久没有回云居寺了。 就连那句“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她尚未参透,又何必奢求新禅机呢? 菩萨啊菩萨,我敬你信你,可你为何不愿给我指一条明路? 感觉没有出路的还有韦贵妃。 这一阵被折腾得实在疲惫,连睡眠也不那么好了,总算在黄昏时分有些倦意,却只卧了一会儿心事便一件一件袭来,无奈披衣轻起,邻着小径回廊的半窗花影发呆。 夜空如展一副青绢,月亮如悬一面孤镜。不自觉竟已走出很远,隐约一盏灯笼晃晃而来,才待避身而去,听得是柳公公的声音:“这几个模样清秀,才情不俗,侍奉圣上这几日也尽心尽力” 原来是说前朝的一些罪责不甚重大的女眷留下的女婴,当时圣上不忍杀戮太重就投入掖庭当宫婢养着了,如今也长大了,看着也有几分姿色,柳公公便选了几个出色的侍奉圣上,免得他老是怅望九成台。 韦贵妃只因自己当初也是罪犯家属,后来作为宫婢被分配到秦王府,因此她对这几人也生出几分同情,想着意听听看圣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恩。几个女娃甚是清秀多才。”圣上的鼻音很重,似是感了风寒:“可终属配役之口,诞乳诸王,是非所宜” “甚是!甚是!”柳公公干笑了两声道“那就放出宫吧。” “甚好。”圣上的步子渐渐远去,留下寒凉的空气。 配役之口!原来自己是配役之口!原来自己本不配诞乳诸王! 怪不得自己的孟姜c慎儿不得圣宠!猛地想到和亲之事,又心里一阵抽搐心疼孟姜,嘴角泛起恨意,我儿,为娘若是不替你寻一个和亲的替身也枉做娘一回了! 看罢!同样没有出路的人,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佛堂里王妃供奉的菩萨双眼微闭,面带看空一切的慈祥的微笑,佛前的香烟徐徐地燃着,燃烧的香气盘旋在空气中。 雪雁拜了一阵竟睡了过去。恍惚间,她自己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喜滋滋地问对面的人“你不记得我了吧? 已是掌灯时候,对面胡人的脸却模糊不清,只听他道:“记得!记得!我永远记得!” 她欢喜地伸出手去“我就知道有你的接引。纷飞的生命,本来就是那样的渺小,理智的我,已逐渐变得不清醒。人在大唐,我的心却远远地飞来了这里!” 嘴上虽说着,心里却大吃一惊,转醒过来。 这个胡人到底和自己亦或是这句身体的原主有何渊源,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梦里? 而我的念北,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我的念北,你难道就不曾念过我一次?就不曾想过我一次?若是有一次,为何连着一个梦也不肯来呢? 哀哀切切蹒跚着挨近正堂,似闻王妃正在拭泪:“念在你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圣上如何不怜悯我们这一个可怜的小儿” 雪雁用唾液沾湿了手指,捅开窗纸望过去,正见父王不耐烦地背过身去:“皇上要我统揽此事,我又如何能藏匿自己的女儿,唉!自己的骨肉,我又如何不怜惜,虽说她是个” 又听阿娘哭道:“那是万里黄沙埋尸骨的地方,骨肉一别就是一辈子妾就这点念想了!” “那日那日妾是急了点,心悠虽不是妾亲生,可妾行事怎样王爷总是知道的其实只为她童言无忌说了一句,谁又知道太白经天不是与尚书府的大小姐有关?又说尚书府倒是不用急早晚有阿弟护着。妾恐慌,才罚了她,实属实属” “心悠哪里懂什么?焉知不是那贱人当着心悠的面说走了嘴?也未可知。”父王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今日下朝我本无心食用那廊下餐,韦贵妃竟差了小厮送来食盒,我知道她没安好心,单独挑了一个僻静处打开看看竟写着‘生离死别能保大平安’” “她竟然这样说?”阿娘失声叫道,跟着是茶碗跌落的声音“我们就是不去和亲,她能怎样?” 父王仰天而泣:“我这条老命死不足惜,只怕王妃和三个苦命儿也难逃厄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自请和亲 阿娘绝望的声音让她感到一阵锥心之痛:“这如何是好?为了和亲的事情圣上威逼利诱软硬皆施,这么多宗室女为何对我们独独青睐有加?先前我就说这公主封得蹊跷,难说不是一个阴谋!” “圣上不计前嫌对我连连擢升,我还感激不尽,直到去了一次皇陵才大彻大悟” “人算不如天算,哪知为父犯下的错竟要我的雁儿来偿还!若我不交出雁儿,恐怕他又会故伎重演,他金口一开哪还有我们说话的地方,如今不过是要做一个好皇帝给天下人看罢了。” 夫妻二人在屋里哭着,雪雁跟着在外面啜泣。 只听父王道:“那金钗呢?” 阿娘道:“妾收着。我苦命的儿,魂魄多日也不肯回来了,凭我怎样在菩萨跟前拜这金钗,她终是不肯出现。想是替她守着肉身也是好的!可也守不住了!” 只听父王哽咽道:“佛渡有缘人,若有相欠,必会再见。云起大师既是说了,我们养她这些年,来世来世总会见的。” 夫妻二人又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了! 雪雁听不下去了,她当了这些年的父王娘亲原本就知道她是个假冒的! 憋在胸腔里的长长一口气,吹得手里的蒲公英摇摇晃晃,无数小伞四处散落,却找不到生根发芽的落脚处。 不怪他们啊,难为他们了。怪只怪自己不该来一趟。若有相欠必会再见,想是她曾经哪一世欠下的债如今来还了,到如今她想的也还是要去为父王争一道免死金牌。 那句细微的“拜托啦!拜托啦!”似乎又在身边响起,再细细听去,明明是无比安静的夜。 没有了念北,在哪里,都是一条人间的黄泉路。 只是,她不能再亲自替她护好她的一双亲人。 天边的残月发着温柔的光芒,地上一片斑驳的影子。轻轻抚摸怀里自请和亲的折子,菊花静静开着,促织低声地鸣着,一切那样安逸,仿佛这几日的纠结也不过是秋梦一场。 天已经大亮,日影横窗。雪雁进去又出来,没有人知道她和圣上说了什么。 只在早朝时,圣上的话“自朕御极以来,朝内平安,岁入年丰,边疆和宁,四方共朝。此次朕恩准与吐蕃和亲,乃江山社稷千古基业。朕的文成公主一直寄养在宫外,如今她为我大唐自请和亲,功在千秋!堪称大唐儿女之典范!朕虽不舍骨肉却不得不以江山子民为重,将文成公主接回宫中,再以择吉日和亲吐蕃。”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对望了一眼,得逞之后的诡异笑容挂在嘴角,难以抹去。 众人见雪雁粉面朱唇生得带着股英气俊俏,却不明白就理只道她顾全大局,千年难出一人,即便有几个知道她是李道宗亲生女的又哪里敢声张出来,只得一片啧啧称赞。 李道宗在一片圣上英明,天可汗万岁的称赞中趔趄了一下,努力站稳,嗫嚅的嘴角颤动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眼睁睁望着他的雪雁昂首阔步从容地经过他的身边双手平静地接过重过千斤的圣旨。 于他们父女,那上面无疑是句句雷霆,字字风霜。 从容不迫地穿过文武百官,她只狠心地叩拜着,隐忍的泪水咽了几咽,声音不高不低,足以使每一个人都听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小女子也有小女子的尊严,更何况抵得过我大唐十万雄兵的公主! 从此,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李雪雁,她已经真正的死了。 屏住眼里的泪珠退出宣政殿,文成快步走在皇宫里的长廊上,在清冷的天空下瑟瑟发抖。父皇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垂范天下之母,靠的不光是一等一的美貌,大唐的公主,远道筹谋,要的是别人的屈服和敬仰。” “儿记下了。”文成回望着巍峨的层层宫殿,屏息敛神,抿紧了嘴唇默默地说了好几遍。 就在这宫里,夏天的红瓦绿树开怀畅饮还历历在目。只是,在这一千三百年前的时空,自己还能留得几天呢?念北,你在哪里呢? 雪雁模糊地笑着,只有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才让活着变成了一种永远真实的痛 直到日沉西山公主銮驾方才驾临尚书府。 柳公公朝李道宗拜了一拜道“公主要回宫了,圣上差咱家来给公主打点打点,倒是搅着王爷了。” 雪雁道:“本宫有话要和王爷王妃说,公公先去本宫的院里打点吧。” 遣散了随从,只剩下珊瑚藤架下面的一家三口和小婉。 “阿娘惦记儿,儿何尝不是对阿娘牵肠挂肚啊!只是,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了。再说,儿也并不是受人摆布的小丫头,背后有大唐这样富庶的娘家,不会受欺负的!”雪雁挥挥手里的马鞭强忍着眼泪笑着道:“父王的霸气在此呢!” 纤弱幼小的珊瑚花快要开到了尽头,我见犹怜的花瓣洒满斑驳的地面。雪雁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儿自请和亲事先未经爹娘恩准,任爹娘责罚!” 李道宗夫妻二人也跪了下去“这岂能责怪你?焉能不知你是为了救没用的爹爹” “姐姐!”心悠挣脱乳娘的怀抱跑了过来。 见姐妹相拥,王妃用力拭去眼泪,接过月娥手里的红色锦缎包裹,对雪雁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儿生得好,模样好看才学聪颖,阿娘做梦盼着你出阁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乐一生,只怪我儿生得又不好,我们这样的人家归安之日恐无指望了。” 母女三人又抱头痛哭了一阵,王妃勉强拭泪道:“圣上和亲的是公主,阿娘念的是我儿亲骨肉都因为那个贱人” 雪雁看了一眼心悠,哽咽着忙截住她的话“有弟弟妹妹在,儿也算能放心了。只盼弟弟好生出人头地,妹妹嫁个好人家。” 心悠道“姐姐,心悠在王府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好人家?那日白胡子老先生也说姐姐命定去的是个好人家,留下一双弟妹侍奉双亲也算无虞了。” 雪雁一惊忙将她放在地上蹲身问道“哪个白胡子老先生?” 心悠奶声奶气地答道:“心悠也不认识他,他只说白做了一回先生,自此在仙山上再也无颜出来了。” “东方先生?”李道宗和王妃面面相觑如坐针毡,王妃道“都说他是神仙,当日怎么就不留下他问问呢?如今又那里寻去?” 李道宗说:“若是真事,天机又怎能说给咱们这些凡人听?” 说到天机,王妃想起那只金钗,便唤月娥取来,交在雪雁手里:“这本不是阿娘的什么陪嫁,是云起大师在你十岁生辰时送来的,说你有佛缘,叮嘱你随身佩戴。谁想你贪玩,就掉在水里了,隔天,隔天就” 王妃忽然泣不成声,李道宗跟着哽咽道:“隔天惊马撞了你,我和你阿娘便去寻云起大师,云起大师将金钗交给我们,也告诉了我们走了的已然走了,是我们没有那个命,菩萨送来的这一个,我和你阿娘是倍加疼爱你的” 他们一直是知道的,难为他们苦了这么多年。 雪雁愣愣地望着金钗,她是原主十一岁时来的,原主丢了保命的金钗她的灵魂才得以寄宿,安享二老双亲这些年的亲情。 若有相欠,必会再见。万般带不走,只有业随身。她欠了谁的?她又有什么业尚未圆满? 柳公公在门外一连三遍的声音在催促公主殿下回宫时辰到了。 雪雁跪在地上朝他二人磕了三个响头:“父王,阿娘,儿儿不孝。”又接着三个响头,王妃早已受不住搂住她,心悠也跟着哭起来。此时柳公公已经进门来,见此情景无奈地朝李道宗拱一拱手:“咱家也是无法啊,圣上那里等着咱家呢!” 李道宗背过身去擦了一阵眼泪方才转过脸来道:“心悠不懂事,你也糊涂了。圣上隆恩,让咱们此生还能见面,倘若公主回宫误了时辰宫门可就进不去了。切莫因此获罪。” 王妃才收住声道:“正是呢!心悠乖,明日姐姐给你带来宫里好吃的点心。” 心悠哽咽道:“心悠什么也不要,只要姐姐。” 儿去也,此生再无相见。今生有亏欠,唯有来生再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情深终须别 无比隆重地搬到宫里,圣上寄养在外的公主嘛!雪雁抬头望望长信宫的大匾苦笑了一下,难道这是和亲公主的专利吗? 喜滋滋的打扮一新阿史那兰早就在那里等她了。真是礼多人不怪。雪雁上下打量她,打扮一新,金泥簇蝶裙,弯细的蛾眉中央一朵红艳艳的蔷薇大花。 吴王这位侧妃要大婚了,文成公主自当送贺礼过去。阿史那兰奉旨陪伴杨妃宿在碧霄宫,贺礼自然送往碧霄宫。 杨妃给二人赐了座便说乏了,让她们姐妹好生说话,“恪儿不多时也就到了。”说罢由着小希扶着回了内室。 二人便开始观贺礼。 雪雁双手拉过阿史那兰:“好妹妹,姐姐选来选去,只有这几样东西配得上你。不知道是否入得眼?”招呼云珠道:“快给王妃打开瞧瞧!” 云珠召唤小仆婢们搬上前苏州虎丘云岩寺塔楠木经箱,先拿出经文,又递上匹银红蝉翼纱,另有四个颜色的软烟罗: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 阿史那兰愣住一瞬,净了手上香,虔诚地将经文接过放好,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又回来。欢喜地抖开秋香色的,英气的眉毛一挑,欢喜道:“若是做了帐子,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 雪雁将银红的放在一边笑她:“烟雾帐子里的美人更是无人能及。” 阿史那兰也将手中的软烟罗交给随身仆婢,拉了雪雁坐下道“姐姐,常言道,当局者迷,当情者困。兰儿知道你不是为了躲避殿下,可也犯不着把自己嫁的那么远。”又拧着眉毛道“或是姐姐做了吐国王妃离着我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雪雁抬起头看看门口,阿史那兰小声道:“姐姐放心吧。母妃罚她抄录女诫一百遍,不抄完不得出门。” 雪雁这才努力地呼出一口气。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恪才来。阿史那兰朝他努努嘴使了眼色,李恪笑笑也不避讳道:“我出去送送你。” 宫门口早有小厮牵了一匹白马等在那里,从马鞍子到辔头,全都用大红色装饰一新。文成诧异地望了李恪一眼,又回头望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云珠,道“很近的,不用骑马罢?” 李恪低着头牵着马行至门口很远,忽然把手里的缰绳交在她的手心:“你要走了,这匹马送给你,代我送你万里路,陪你驰骋雪山草原。若是日后能够,我会去看你。” “知道你喜珍珠,可离家千里,路上却不宜太过张扬。我另弄了一副,梅英这会儿怕是已经送到你的住处了。”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帕子,眼中隐隐含了泪花:“虽是我拾到的,可我却在心里一直骗自己,这是你送我的。如今我要问上一问,你可愿意送了我?” 雪雁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隐隐不肯化去的潮湿雾气,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唐朝的手帕是丝织物,小小丝帕横看是丝,竖看也是丝,不过是取了“思”的谐音。 她突然害怕起来这死一般的寂静,只背过身去回答:“既是在你手里多时,也是缘分。你就收着吧。”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和亲也不跟了我?”李恪的哭腔让她心里一阵阵难受疼痛。 “你值得更好的。”雪雁的后背僵直止不住自己的哽咽。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 为了他将来惨淡的人生吗?还是为了她心底执着的最爱?最爱亦或不爱,如今她都要嫁人了,在这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时空,重新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妻子。 “你就是我的最好了。”李恪一把拽过他,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吼道:“你明明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肯!” “晚了。”雪雁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月皎要挟我,如果我不做这个和亲公主,她就豁出身家性命将柳氏奏给圣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雪雁受父母恩无以为报,虽不至于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也只有如此了。” “她真是这样说的?”李恪攥紧了她的胳臂。 在他的心里,雪雁是那样的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如果有人能伤害到与人为善的她,那是他不能容忍的,谁伤到她,他必除之而后快。 不知道是被他攥得发疼,还是心里太疼,雪雁的眼泪一刻也不停:“你知道就好。就不要迁就与她了。毕竟她有了你的骨肉。” 李恪的手缓缓地松了下来。 “本来我并不想你知道,可她如今和韦贵妃纠缠在一处,难免生出祸事。你贵为殿下,犯不着为了我丢了安生的日子。对兰儿好一些。”她的话恰似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 “对这个好,对那个好,就是不说你自己。你知道没有你我是不成的。我所有的好都给了你,如今我还能拿得出什么去对别人。”李恪蹲下来掩面而泣。 都说两人心有相爱,初见之惊,二见依然,三见才倾心。 可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他已经找寻了几千年,亲仁坊间第一眼足以让他一见定终身,他只想拿出自己所有的好来对她才能抵得过这几千年的相思。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雪雁也蹲下来,掰开他的手,扶他起来。 火红枫树的叶子落了他们一身,他的眼泪和枫叶一起掉在秋天离别的泥土里。他是有多想在这样枫叶漫天的季节里和她拜天地,仿佛,已经想了好几千年。 他不知道,多年以后,那一地的猩红色最终成为了他祭奠自己的唯一仪式。 这世界从来都不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可这样的真爱一旦出现,也会让人措手不及。 她用双手交替不断拭去他脸上的泪,手上却洒落自己的泪,他们此生,也就只有泪珠儿能流在一处了:“别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没有骗你,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我欠你的,终还是没法还上了。” 他狠狠地拥她在怀,这样的现实早就横亘在他眼前,他只是不想接受。 “别再说你是什么异类,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是有心的人。”李恪猛击胸膛:“明明你是在意我的,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我没骗你,我是从一千三百年后的时空里来的。说什么堪舆c懂什么医术,只因为我们那个世界早已经把你们研究得透透。可我不能告诉你太多,那样我们都会遭天谴。” “我又何尝不想有一个丰盈的人生,爱情她就是一只大魔兽,遇见了就逃不掉。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即便赴汤蹈火,即便粉身碎骨。可我真的不能再耽搁你了,你好好的,我的内疚就会少一分。我要你儿孙满堂尽享天伦,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她气凑,她哽咽,她的心真的一直都在痛。 “答应我,离那个位子远远的,不管哪个做了太子,他登基后你也要不问政事,离他们远远的,只顾吟花弄柳,方可保一世无虞。” 雪雁从袖中掏出一本《西蜀十眉图》和当初那珍珠项链,请他代转交杨母妃“我到底是辜负了母妃,也没脸再面对她。” 曾几何时,想与她双宿双飞,想与她飞花撒春梦,处处觅闲愁。哪怕没有这身荣华,更乐得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曾几何时,想见她一笑一颦,想见她一怒一嗔,泪珠儿莹莹,可惜两鬓萧尘缘了,只留住东风憔悴,枉自逍遥。 “说来你也不信,我生来就在找一个失散了许久的人,直到遇见了你。我要不惜一切对你好,才能对得起我找你的这些年。可我们还是要失散了” 他好像在暗自下着决心,握紧了她的手说:“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们都要好好的!”又惨淡地笑了一笑道:“来生如有人拿着美艳的珍珠来问你一句,你要记得那是我。” “我这么负了你,恐怕来生要变成你的小红马任你欺负。”文成带着泪故意笑着,却极其别扭。 “这样说着,好像忍不住要早些赶去投胎,好让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 “不要。你想我这辈子能安心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我一定要等到你的孩子们叫我一声姑姑,好让我知道我们是血脉相连的。” “血脉相连”他喃喃地道“我们终究还是有能够联系起来的事情。为这,我也要好好活着。”看他终于被说动,雪雁破涕为笑松了口气“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们要死很久。” 李恪看她笑着离去的背影,心疼,心酸,心痛,一起涌上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离开了那雕花红漆大门,雪雁大口地穿着粗气,密密匝匝的酸楚压在她的胸口,任凭她怎么呼吸,却还觉得是透不过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再见青芽 清凉的西风悠悠飘过渭水,吹起飞扬的斗篷,在石桥上盘旋。 不愿意回自己的府邸,四处闲逛中见一汪温泉缓缓流出,雪雁不由得探出一只手去用那舒服的温度暖一暖自己的冰冷。 放眼望去,史书说李世民和长孙历览台观,闲步西城之阴踌躇高阁之下,发现了这泉水,承以石槛引为一渠,就是这里罢? 尚未来得及细细瞧过去,云珠一路跑来,浑身细细的香汗,刚才她和狄辛不敢跟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和吴王殿下一路走远伤心欲绝的样子,可跟丢了公主万一出个闪失如何是好,况且她们都是铁了心要跟着公主和亲去的,公主就是她们的亲人。 方才看公主在这里呆了很久,总不至于寻短见,才急忙跑来,公主竟对着这汤池看痴了去,才放心地上前去道“方才公主前脚出来,昭阳郡主后脚就来了,此刻怕是也等急了吧?” 一路回宫,却不能收回心神,偏偏来找她的也是个伤心之人。 “雨昭,你怎么了?”文成不敢确认她是在擦泪还是揉揉眼睛罢了,故意打起精神逗她“又在想你的阿郎了?” “臭男人,谁喜欢?只不过当时起了心思,现如今,我早就忘了。”话一出口,才惊觉,文成说的是裴郎,自己想着的却是当朝驸马爷。 文成心里一酸,却还是忍住不说破,拿起桌上过了夏天过了秋天还没有描好的扇子,道“你久不来,我的扇子算是做不好了。” 雨昭探出手来去接过,却偏手失落在地上,文成愣愣地望着她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却扁扁嘴道:“姐姐也看到了,我就不逞强了。如今恍惚看什么都一层雾蒙蒙,可见是眼要瞎了。瞎了也好,正好什么也看不见,也不必再伤心了。”说着泪珠儿扑哧扑哧地落下来。 文成安抚她坐下,侧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青衣,青衣只得老实回答“听闻公主过一会儿才回来,郡主便四处逛逛,谁知走失了路,听闻正挨着天上王母御赐的温泉,郡主就想洗洗眼睛,可那里的宫娥却说闲杂人等不可靠近,清河公主正与驸马爷得了圣上钦赐,钦赐鸳鸯浴” 青衣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文成知道这必不是一道圣旨,清河自己耍完的心是有的,雨昭一向心高气傲何况又是事关那一位昔日的程公子,只得安慰道:“总要向前看的,一味的想着过去,只会苦了自己。” “前面的,看不见了。过去了的,忘不掉。姐姐,我不怨,这就是我的命。”雨昭道“都说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还是寻找光明?我想,她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温暖,奋不顾身,不惜粉身碎骨。” “你呀,就别再这里自怨自艾了,你要是飞蛾,那多半也是个幺蛾子吧!”文成不合时宜地打趣她,却也化解不开愁怨和尴尬。 只得另拿出一幅合欢花的绣屏道“也不知我这笨手笨脚的能不能赶上你的大婚了。” “姐姐才貌双全天下第一,只是姐姐这绣屏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文成闻言一抖扎到手指,透出殷红的血滴:“你要悔婚约?” “我不想连累他。他是个好人。”细细的抽泣声不绝于耳。 文成急道:“若是那样,你已经连累他抗旨不尊了,这可是大罪!” 雨昭一直哭,文成无奈,搂着她的肩膀出了屋子,也没有别的安慰话,只能靠着身体的温暖互相慰籍。 两人郁郁寡欢地闲地坐在秋千上晃荡着,云珠为她俩一人披了一件斗篷,回头之处看见李恪站在身后,刚要行礼,李恪淡淡道:“免了。” 文成闻声转头。 二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互相僵持着,对望着。 千言万语已说尽,只留情意北风中。 雨昭摸索了一下腰间的马鞭道:“那个,我先走了。” 二人都没有答她的话,她也不等答话了,有青衣扶着走得倒是飞快。 吴王径直走上前在秋千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父皇说要祭拜太庙,告知祖宗得一女儿如得一宝贝。再去开元寺烧香,只因说的时候我在场,父皇就差我来告诉你早早准备。” 文成勉强故作镇静的背后已经气得手脚冰凉,听过这话更觉得不无讽刺,宝贝?是能代替千军万马的一件兵器罢了,泪悠悠地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终于簌簌落下。 李恪望着她的脸,想上前一步为她擦了泪,但他没有动,只哽咽着说:“你多保重。我先走了。”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文成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祭奠颇为隆重滑稽,规模颇似封后大典。 说隆重滑稽只因朝中重臣没来几个三宫六院都来的齐齐的。祭奠自古除帝后无人能参与,她们如今得幸参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但脸上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祭奠过后,圣上说有些乏了,柳公公便禀道寺院早已准备好了茶,便一路引来众人徐徐而行。 路过一敞开大门的庙宇,徐徐袅袅的香气传出来,一尊面带微笑婀娜多姿的绿度母坐像面前,香气缭绕仿佛正是这尊菩萨口吐莲花所化。圣上顿时眼前一亮,心生欢喜。这正是他当年下旨供奉在此的绿度母菩萨。 不由得动了心思道:“当日朕午间假寐,绿度母菩萨显灵教化朕说,她欲奉佛旨委身我大唐,只为日后能教化普度吐蕃众生。当时朕还不知吐蕃在何方,如今文成西去,焉知不是佛祖授意?朕看绿度母菩萨可和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一起请入吐蕃,以示朕的虔诚之意。 “这开元寺里供奉的镇国之宝”韦贵妃一心阻拦“佛祖身份贵重,吐蕃小国如何当得起?” 太子接道:“奇了!那吐蕃使臣不是说,吐国赞普乃是大悲观音菩萨所化,要到大唐迎娶绿度母化现的公主?” 圣上颔首道:“正是有此事。” 太子拍手称好又接了一句“真是奇事!焉知文成妹妹不是绿度母的化身呢?” 韦贵妃忿忿不平,却也说不出什么,杨妃担心地看看李恪,自己痴情的傻儿子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痴傻的事情来。 但看李恪面无表情也无悲愤之意,她这才脸色微微好转道:“此举善哉!若能因此教化吐蕃蛮族岂不是我大唐一大幸事?” 余波扫向文成,文成会意,借机对圣上行三拜九叩大礼“儿叩请佛祖叩请绿度母菩萨教化吐蕃子民,多多向善,少些杀戮。” 多向善少杀戮也就少了战事,与和亲有异曲同工之妙,圣上遂道“甚好,便依了我儿心愿。” 文成先伏在地上朝菩萨拜了三拜,又朝圣上拜了三拜道:“儿请走了菩萨,莲花座还留下这里,便是菩萨瞧着父皇积蓄的德性和造福子民,总会给我大唐福气和福报。” “善哉!善哉!”一位面鹤发童颜白须飘飘的老僧在那等候多时。僧手持棕拂面目慈祥,照规矩,不是住持也是颇有名望的大德高僧。 萧淑妃上前双手合十略一施礼,问道“敢问长老高寿?” “贫僧期颐之年又过三旬了。”那住持的声音浑厚。 一百三十岁!果有不老之人! 若是自己也能在不老之年遇见未老的念北,凭着和亲公主的身份,可能圆这一世的痴梦?文成苦涩。 “贫僧不曾吃什么不老之药,喜吃茶而已。”老僧智慧,礼节也周全,圣上得一公主可抵千军万马,众人自然陪着他喜上眉梢,忙着说有幸饮得此茶,回去定然效仿。 一进斋堂,圣上和韦贵妃c杨妃落座后,吴王挨着太子坐下了,晋王又挨着吴王坐下了,文成朝着晋王一笑,在边上的空座也坐下了,大家各自按了尊卑坐好,就那么眼观鼻c鼻观心c端身正坐c双手合十,静等吃茶的时辰。 接着有小僧来通传礼佛,礼佛毕,一队尼姑鱼贯而出,众人诧异之际,住持解释道:“贫僧唯恐服侍不周,特从白云庵遣来她们。” 圣上点点头道:“甚妥。” 茶道程序繁杂,确也需要。 十来个小尼姑端着金盆侍奉净手,文成看着眼前的这一个万分熟悉,猛地反应过来,竟是青芽!文成一惊,只知道她被李恪差人送了出去,且有人看着,却怎么又再这里出现了? 边琢磨着边不自主地看向李恪。李恪只顾端坐着没有什么反应。心下黯然,如今光景,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求他给他徒添麻烦。她低头兀自看着自己如玉的白软手腕间那只碧绿的玉镯子。 再抬起头来,青芽定定地与她对视了足足几秒钟,她竟有这样的勇气!文成第一次心慌。来不及细想,青芽已随着一干人退去,她仿佛看见青芽转身之际留下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大国的公平 接下来焚香c备器c放盐c置料c投茶c煮茶c分茶c敬茶c闻茶c吃茶,小尼姑每上来一次,文成就觉得自己被凌迟了一次。 终于等到众人吃到最后一道茶,才不再见她们进来。 最后一道茶是将茶与葱c姜c枣c橘皮c茱萸c薄荷等熬成粥吃,圣上大赞味道清淡,令人回味。文成皱着眉心想,这分明是咸的c苦的c辣的都有。 谢过了茶,总算可以回宫。 看了会儿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心中忐忑不安哪里看得下去? 见狄辛和小婉c云珠各忙各的,都无话,也不想再提起青芽的事,自己都没有主意,和她们说了不过是再添乱。只有佯装困倦难当,盖上被子睡了一回又一回。 夕阳的余辉渐渐从宣政殿的屋脊上隐退,大明宫凤阳阁的灯就率先亮了起来,晋阳公主一动不动画了一天,仆婢们小心翼翼不敢打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他的父皇寻她而来。 望着画上那个慈祥的女人,她的父皇粗重地叹了口气。 失去了母亲陪伴,晋阳公主的性情温婉内敛,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她非常聪明,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 每当圣上发怒训人的时候,只有她能够在旁边为挨训的人说几句好话。宫中女眷以至达官近臣,都曾经这样得到过小公主的照应,宫里宫外,对小公主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父皇,父皇!咱们去父皇的书房找样东西!”晋阳撇下纸笔,跑了过来撒娇。 圣上捏捏她的鼻子,边往上书房走边学着她的口气:“找样东西!我要找样东西!来看看,父皇的书房里能有什么你要找的东西!” 晋阳顽皮地笑了:“自然有一样父皇很久没见的东西。” 才走到近处,就见书房外皇子跪了一大片。免了跪安,圣上更加疑惑了,侧头问前来迎圣驾的褚遂良:“怎么回事?” 褚遂良呈上圣旨道:“皇子们得圣旨来上书房陪读,一时间凑不齐,眼下在宫里的都来了。” “亏了你还是朕的身边人,难道看不出端倪来?”圣上接过来一瞥,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圣旨”仰天大笑。 “公主飞白书法极佳,字体苍劲,神韵悠远,臣误以为是圣上御笔所出,不知原是公主临摹。圣上赎罪!”褚遂良造了个大红脸,晋阳公主交给他圣旨的时候说得有板有眼,称圣上思子心切,等不及柳公公来操办,差他速速宣旨。 “好啦!恕你无罪!”晋阳一副大人做派,转身却又撒娇地攀起圣上温热的大手道:“儿看父皇近日愁眉苦脸,因此才引得父皇来找天伦之乐,不知可能为父皇解忧?” “能!能!甚能!”圣上的眼圈微红,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脸蛋道:“只因你文成姐姐的婚事,波斯c天竺c大食c仲格萨尔就连霍尔王也效法吐蕃,都来求婚,都巴望着能够尚文成给他们做王妃。真叫朕烦恼了。” 一席话让屋里的一大群儿子哑然一瞬,又忽地活跃起来。圣上最喜骨肉相亲,谁又能放过为这个所谓的妹妹的婚事操心的大好机会呢?夜黑了,宫人们燃起灯火,忽明忽暗的似乎是观音菩萨的眸子,又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温暖。 晋王端过奉茶女官的茶碗呈给圣上,道:“早间儿听闻各路请婚使臣纷纷扬言,要是不把文成妹妹嫁给他们的君王,霍尔说要兵戎相见,大食说要火烧京都,天竺说要放咒降灾,冲木说要引水淹城云云。真真荒唐至极!” 圣上抬头看看他,一脸的公正样,醉酒求婚的那一段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愤然接道:“这都是吐蕃起的头!吐蕃强寇败我军旅,戮我将士,掠我河山,我与吐蕃势不两立,断然不可与之联姻!依儿之见,文成妹妹就该出降给巴达霍尔王。” 李慎从位子上站起身来,笑道:“儿倒是以为,冲木格萨尔王威武英俊,文武兼备,是个良人之选。” 魏王李泰道:“文成妹妹不是信佛么?佛法来自天竺,而佛法能使众生二障清静,二智圆满,天竺甚好!” 李佑撇嘴道:“大食国有多闻天王的珍宝山,遍地都是奇珍异宝。” 晋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哥哥,文成姐姐和咱们都是手足情深。一边是江山,一边是文成姐姐的终身,父皇担心的可不是什么珠宝。” 宫里公主多是以地名为封号的,而晋阳是李家的老家,是一家乃至一国的根本,圣上对她当真宠爱至极。不过,晋阳的这话,担得起她的名字。 圣上斜了李佑一眼道:“空闲多读点书。” 剩下的几个儿子,年龄尚小也十分拘谨,只嗫嚅着说“波斯还算不错!”亦或是“吐蕃尚可。” 听了这些胸无远见的回答,他觉得可笑至极。这就是他天可汗的儿子们吗? “恪儿,你的意思呢?”圣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李恪,他本性聪敏该有高论。 皇子们将目光投向他,有好奇,有同情,更有幸灾乐祸。李恪沉默了半晌道:“文成妹妹去哪里,那都是她的命数,儿不敢妄论。” 圣上噎在那里,然而又想起了他往日的决绝还有那“不娶雪雁便不立正妃”的无奈和凄苦,若不是他们生在皇家,对于儿子看中的姑娘,又门当户对,岂有不赞同之礼?可是,谁叫他们生来就各负重任身不由己呢?因此,直到现在他心里还会泛起心酸和带着刺痛的歉意。 国有贤臣安社稷,家无逆子恼爹娘。现如今一家人坐在这里可不是良宵宴坐,篝灯煮茗。却是心怀叵测,各有计较。待父子情深一场怏怏散去,三更时分,圣上还未入睡。 身为天子,更不能随心所欲,他要他的江山,他也想做个好长辈。辗转反侧间,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坐起了起来,吓得执夜的女官忙走近前问到:“圣上,可是龙体欠安?” 他隔着帘子怔了半晌,道;“传魏征来!” 此刻他不再想儿女情长,只想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这件事。贞观之变后,他把魏征从牢里放出来,要魏征做那面镜子,看看自己能否做个好皇帝。魏征也从不给他留面子,向来直话直说。因此,这件棘手的事情还是交给魏征来办吧。 “魏征参见圣上!圣上深夜唤臣来定有急事,不知臣可否为圣上分忧?”魏征问道。 “文成公主只有一个,出降给哪国才最为妥当?”圣上坐起身来隔着帘子问,他不想魏征看穿他脸上的无奈,天家永远有着至高无上的尊严。 “圣上!吐蕃先来求婚,况且对我大唐威胁最大,公主理应出降到吐蕃。然圣上金口一出,必然会得罪更多。不妨让婚使们比赛智慧,圣上只将公主出降给胜者,以显天朝大国的公平。”魏征舒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这不是出人命的大事,就不那么棘手了。 “恩!准奏!你去安排吧!”圣上也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头踏实地躺回榻上,盖好锦被一觉睡到大天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一试婚使 凭栏依窗飘落叶,燕子南飞避冬寒。此去经年长别离,衣襟不干泪使然。 文成隔着屏风静静地坐在看台上,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演出。 斗篷的一角随着微凉的秋风东西南北地摆着,似一只蝴蝶宣泄着那无处可诉的心事。只有云珠刚刚放在背后的鹅羽软枕散发出来的温度才让她略略好受了一些。 圣上那边甚是热闹,太子频频和他低声耳语,父子情深的样子。李恪站在晋王的身侧,二人都眉英目郎雄姿英发,席间却互不搭理。 皇上固然儿女多,儿子中多有帝王之才,可厮兄逼父让他蚀骨难忘,他断然不会允许儿子们不顾兄弟情手足相残。李恪“英果类我”又能如何呢?他是不可能扳倒晋王的,到头来害了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微风拂过,龙诞香气扑鼻而来,和那半尺素绢墨宝上一样的大食国西海龙王的口水香气,压住了这皇宫里至亲残杀的血腥气息。 太虚氤氲,日月往来,人生贤愚贵贱,同是一般老。文成叹息着摇了摇头,她曾经那么想改变历史,可历史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看着稀稀疏疏的草地,草叶上的露珠都已被渐高的太阳晒得没了踪影,魏征恭敬地问唐太宗“圣上,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罢?” 圣上环顾了下面沸腾的人群,微笑着颔首同意。 身穿盔甲的卫兵重重地敲了一声铜锣,喊道:“第一试绫缎穿九曲明珠!”这题目的意思是将一根柔软的绫缎穿过明珠的九曲孔眼,谁快谁赢。这个游戏倒是有几分意思。 那几个小国以为这是个小把戏,想尽办法抢到明珠想大展身手。只是他们挥着大刀长矛骑马射箭的手和明珠的孔眼相比实在太小了,三炷香都燃尽了他们也没穿过去。 一张落雁弓,百支金花箭,能凯旋抱雁归的才是胜者。 文成押了一口茶,道:“狄辛,你看谁能赢。” 狄辛咬紧下唇定睛看了一会儿,道:“这个题目真是难。看起来没一个能办成这事的,更别说谁输谁赢了。公主,他们要是都不行,圣上是不是会撤回圣旨呢?” “圣旨岂能随便撤回?你看他们不行是因为缺了一个人。”文成说着朝远处努努嘴。 顺着文成的目光远望去,大梧桐树下靠着一个懒洋洋的胡人,长得眉目英挺,小麦色的皮肤,有几个随从一直跟在他身后。 小袖圆领直襟团窠花锦袍仅过膝那么长,袍衣的领缘c袖口c襟缘都是红色的,其余部分较黯淡,团窠内有动物形象,不知是鹿c羊或骆驼 昨日,狄辛陪着文成去看徐婕妤的帝颐小团团,徐婕妤把禄东赞夸了一番。别国的使臣,一进了长安就纷纷脱下胡服换上了绫罗绸缎的袍子。只有禄东赞和他的随从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这人这样打扮,肯定是吐蕃使者了。 狄辛紧缩着眉毛道:“吐蕃?他们不应该是最着急的么?” 文成呼出一口长气,问道:“你有没有听说有句话叫做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禄东赞可没听见她们的话,正坐在大树下用一截干树枝拨弄着一大群蚂蚁玩呢!一只大蚂蚁爬到了禄东赞的靴子上,禄东赞一只手放下蜜盒让蚂蚁顺着干树枝爬着:“就是你了!” 邦色正在到处找禄东赞。“哎呀,我的大伦啊,他们既然都没穿过去,我们也不算输了,你就赶紧点个卯吧。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这没煮熟的飞了,赞普也不会怪我们的!” “什么鸭子不鸭子的?”禄东赞托起来大蚂蚁,瞪了他一眼道:“不要急嘛,我还得带着我的帮手呢!热锅上的蚂蚁做不得。” 吐蕃队上阵的时候其他几国使臣们在一旁一个劲地起哄泼冷水,他们根本不把这一关放在心上了。却没见一只大蚂蚁腰上系着一根丝线正在爬呢。 禄东赞趴在地上,在九曲孔眼的端头抹上蜂蜜。邦色瞪大了眼睛看着听话的蚂蚁闻到蜂蜜的香味往前爬着,却想不出使坏的办法,又不能亲手去拉拉那根要命的丝线,只有大声地和禄东赞说话,减缓他手里抹蜂蜜的速度。 禄东赞也不搭理他,故意地假装没听见,一个劲地“啊?啊?”地应着,邦色气急败坏地吹出一口长气,就听见禄东赞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邦色副相啊,谢你这口仙气啊!” 邦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路蹒跚的蚂蚁竟然被他一口气送出了孔眼出来时候还打了一个趔趄。绫缎妥妥地随着丝线从九曲明珠中穿过来了!只得尴尬地笑道“我也得出个蛮力气嘛!” 天色接近黄昏,天边云卷云舒,被夕阳染得血一样的红。禄东赞被得胜的吐蕃队抬起来吆喝着满场走,圣上前夜没有睡好,困倦的背影之下也难掩兴奋。 禄东赞斜着身子倚在小路边上的大石头上,秋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寒凉,正好疏散他胸中高涨的热气。隔着半高的汉白玉台子望着文成公主离去,想到刚刚的第一场比试结果,禄东赞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文成目视前方,没有丝毫的左顾右盼,正在狄辛的搀扶下缓缓离去。天空里不知道是谁放起了一只鲤鱼风筝,狄辛喊“公主快看!谁家的风筝!” “在这皇宫里,还能是谁家的风筝?”文成寂寥地笑了笑。若是天上的云,江边的风肯听话,皇家怕是也要据为己有了吧。 又听狄辛将双手拢在嘴边朝正在东张西望的一对主仆喊“清河公主!文成公主在这里呢!” 文成无奈地笑了“也就你这样大喊大叫,清河公主也是你这样唤来唤去的?” 狄辛委屈地道“奴怕她找公主找得辛苦嘛!” “一溪流水一溪云,一条鲤鱼欲断魂。”文成探出手来紧了紧斗篷,指着脚下的清清倒影,笑笑“她哪里是在找我?她分明是在找风筝的线轴,你看看这样的风,那大鲤鱼在天上一动不动,可见是地上的线轴被人丢弃了。” 狄辛小声嘟囔“我又不笨,只想公主笑一笑嘛!” 文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好了,本宫笑了!”又板起脸来道“以后少和小婉学些这花里胡哨的鬼主意。”又一边紧走几步朝着清河公主那边过去。 禄东赞把手里的草棍放在嘴里嚼了嚼,唇角翘起一丝微笑“真笨!” 清河半路截住文成,几人一路欢喜地往回走。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风清日白的,纱罗裹的美人把六国使臣急得不得了!”清河咕咚咕咚喝了半碗茶水“姐姐,我就盼着他们都是一群窝囊废,父皇一欢喜就撤了圣旨不叫姐姐和亲去了。” 文成笑对清河隆起的小腹道:“这个小公子,姨母恐怕是来不及谋面了。”袖间拿出一对金锁道“这是见面礼,恐也提前给了。只怕这会儿还没起乳名,因此也不得铭刻上,将来有了名字,这桩事就托付给妹妹了。” 清河眼圈一红“姐姐之物,妹妹将来必定惜之甚切”顿了一顿脸又红了道:“乳名叫思昭。” 碰上文成疑惑的目光,朝地上啐了一口解释道“还不是那个没正经的,说取了朝思暮想的意思,又怕别人听了笑话,倒过来念念,谁又知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文成心里一紧,跟着又一阵钝痛,思昭,思昭,雨昭妹妹,你若知道也必欣慰了吧?只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心里想着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勉强笑着道“你们恩爱得紧,却还要拿出来秀一秀,这可还有天理?” 清河只顾沉浸在幸福里,也知道文成离愁眷眷,不再多说收起金锁道:“依了姐姐,回去就着人刻好。”又说了一会儿话,文成说坐久了恐她身子吃不消叫云珠铺好被衾她躺一会儿,她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才打道回府。 曲终人散,长信宫里寂静得紧,让人漫生出无尽的遐想。 我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我李菁菁,生过,也死过,爱过,也别离过,怨有何用,求又求谁去?放下更是不能。这八苦,我倒是占全了。 千年生死两茫茫,茫茫戈壁走他乡,雪域厚葬离别伤,不思量,自难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二试婚使一 圣上赐给几国使臣马球场尽情享乐,这是一个彰显国威的好机会。引得后宫一齐观看,文成得了圣旨也一起去看。 马球场东南西三面均用矮墙圈住,只在北面高高地筑起观看的台子,遮阴避雨甚是豪华。西北角上教坊的乐工们卖力地演奏着龟兹乐。 平滑如砥的地面迎着太阳反射着明晃晃的光。 上身深红色翻领窄袖锦衣,下身紧身裤子,黑色锦靴的吐蕃球队出尽了威风,雕红画彩的球门下面正是禄东赞。 禄东赞又高又帅球技又好,引得众位公主c县主c郡主们连连欢呼。 尤其是竞技结束,圣上在一片雅乐声中赐给禄东赞一只威武无比的猞猁,这只爬树游泳无所不能的猞猁和落雁殿里逐着小燕雀的白色驯鹰将军一般都是狩猎能手。 宫里的宠物,总是和见风使舵弱肉强食的人们互为老师。 猞猁很快认了新主人,华丽的金黑斑纹亦步亦趋地跟着禄东赞,让他一时间竟成了球场上的偶像。 等圣上銮驾回宫后,球员们从马球场出来,和静县主竟起头折了几只菊花献上,惹得少女们不顾独独的日头和闷热的空气纷纷效仿,拦也拦不住。 人头攒动中一个女孩儿晕倒了,台上一个贵妇急急地叫着奔过去:“静月!静月!” 一干人才安静下来让出一条路由着仆婢们将那女孩扶上软榻抬至一棵大树荫下,可惜马球场离着宫里太远,传唤的太医无法立即赶到。 那贵妇着急得直哭,旁边的仆婢小声道:“长公主,文成公主尚在这里,听闻她做兰蕙公主时深谙岐黄之术,不如” “小心你的舌头,哪有什么兰蕙公主!”长公主厉声低吼,余光四顾,周遭尚未有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文成虽然戴着着珍珠打帘的冰蓝色面纱,可她坐得又不远,有人晕倒她正屏息凝望又怎能听不见? 暑气虽然已经消退,怎奈秋日午后日头依旧毒辣,她是待嫁的公主矜持一下戴着面纱也怪热的,况且这位郡主捂得还真是严实,胡人换了唐装,她倒是穿起了胡服。 文成哑然失笑。 长公主低头唤了几声“静月”。 静月皱了皱眉心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到底没有醒过来,她犹豫了道“太医这就来了,倒也不是大碍,若是此刻有金银花的话” “上好的金银花。”一只忽然大手递到眼皮底下青色的缎布袋子,长公主的随侍愣了一愣不敢接,宫里的东西岂是随便用的?况且是胡人的东西。 那人恭敬地道:“吐蕃使臣禄东赞差遣某送来的。”闻禄东赞三字,那随侍不敢怠慢便客气地接过,那人只略一施礼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文成望着那胡人的背影狐疑,他的声音甚是耳熟,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仆婢提来水壶冲开金银花,又兑了一些温水,用银匙缓缓从嘴角服下,静月才转醒过来。 文成这才过去,从袖间掏出几粒丸药道“暑气打头,我也时常会晕热无力,长公主不妨一试。” 静月虚弱地想起身行礼,文成微笑着制止了她:“你身子还虚弱。” 又对长公主道“长公主不必担心,静月姑娘这是中了暑气了,服下了药,不消一个时辰就鲜活如初了。” 又吩咐几个小厮将静月抬至树荫下歇息。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道“你果然妙手回春。如此我也放心了。”临走前又嗔怪静月道“一天大了一天也还跟她们一样不懂事,若有个闪失可怎么交代才好?歇歇便回去罢?到了打发春喜通个口信!” 与其说自己妙手回春,还不如说是这位静月姑娘想见偶像的意志上的胜利,她要急急地醒来寻找他的偶像呢! 禄东赞替吐蕃出尽了风头,其他小国想捣乱,恐怕找错了方向。 文成,始终出于大唐,归于吐蕃。 正想着,右臂上云珠搀扶的手一顿,抬头看时竟是禄东赞站在眼前。 禄东赞隔着帷帽的面纱盯着她朦朦胧胧地看了一会儿,表情难得地放松了下来,但语气间还是充满了挑衅:“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竟让我们的赞普日日不能忘。” “使臣好眼力。他会对我念念不忘吗?还是对大唐的公主念念不忘?”隔着帷帽的珠纱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不管是谁,都需要你的妥协,不对吗?”这个使臣并不低头折节。 静月很意外地歪着脑袋看着她的偶像,毕竟用了人家的金银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文成愣了一下道:“使臣累了,还请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才会有好成绩。” 禄东赞撇开嘴角意味深长地拱手一笑道“多谢公主!” 回去的路上,云珠低低地问文成:“公主属意吐蕃?如果是那样,可要对他们的使臣近不得,远不得。” “你的心意我知道。”文成看看前面软榻上的静月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哪里不一样呢?” 第二日晚膳时分,清河托人送来了一个小纸卷,是第二试的题目。 文成看后平静地收拢了纸卷,投入香炉里,纸卷还是原来的形状可是却慢慢地变成了灰烬。一如现在的她,形虽在,神已损。 “清河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若帮他,岂不是代表我大唐对吐蕃虚与委蛇,日后我怎么在吐蕃群臣前抬起头来?若是他自己得来的,反而两不相欠。”文成接过云珠手里的靠枕垫在后背缓缓躺下。 云珠垂首道:“公主圣明。早些歇息吧!” 还没等睡着,外间一阵吵嚷,原是静月趴在软榻上哭哭啼啼地被抬进了院子。 文成坐起来急道:“这是怎么了?”边吩咐将她安置在她自己的卧榻上,又叫狄辛捧来一身新衣裳给静月换了。 静月哭诉道:“圣上说这禄东赞多么英武。我瞧着这阵势,竟比蛮夷还要凶狠。” 问她原委她又只顾哭,带来的小丫头年纪又小看来也被吓坏了,口没遮拦“小姐本来是去找禄东赞,可是吐蕃使臣不知好歹说小姐私闯驿馆,不由分说就军法处置,给打了一顿。如今也不敢叫长公主知道,宫里又没有个近人,才来了公主这里。” 文成觉得头一阵阵发晕,她跑到人家大帐里干什么去?况且她们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也算不得近人吧? 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迷上禄东赞的人不少,可是像她这样疯狂地找上门去的恐怕还没有吧? 史书上说,李世民将琅琊长公主的外孙女段氏指婚给禄东赞,这静月明明跟着长公主的姓木子李。 历史悠长,记录多有偏颇也未可知。 看她一副痴情女儿的神态,文成故意皱了皱眉道:“快涂点药膏吧,留下疤痕可怎么好?等我明日禀明父皇将这个禄东赞治罪。” 静月也顾不得疼痛得呲牙咧嘴:“姑姑还是不要!总是我错在先,不该乱闯吐蕃人的驿馆。” 文成笑了:“这不是挺懂事?一说治他的罪,你就先阻拦了。我看你这是疼在身上,喜在心上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花香对她来说格外敏感,闻道香味就能辨出什么花,甚至什么人。 静月红了脸:“姑姑尽会取笑!好在他还替儿挨了罚。儿这也是心不忍上前去拉嘛!都是那个可恶的小厮,对他们大伦都下手那么狠!” “看看,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开始替人家说话了。这可怎么得了?”文成笑了“只不过禄东赞怎么会挨打呢?” “儿才给他说了几句话,他们那里就有一个奇丑无比的人大嚷大叫说有刺客,后来又说禄东赞与我这个刺客私相授受,按吐蕃律要军法处置。” 文成看她一身黑衣哑然失笑“你大白天的还穿了夜行衣?” “小姐还蒙了面。”小丫鬟道“然后他俩争执起来,还好最后他替小姐挨了打。要不小姐的屁股可就惨了。” 一屋子人在隐忍中大笑起来,差点笑岔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二试婚使二 静月瞪了她的小丫鬟一眼,央道:“姑姑别笑了。人家心里恼着呢!姑姑若是去了吐蕃,到时候静月与姑姑亲结亲,门连门,盘根错节,恩连义节,那才算好。可要是姑姑去了天竺c大食那些小国,侄女一人在那里有什么好?” 赌气一扭身子又疼得呲牙咧嘴叫道“万一有卷铺盖滚蛋那一天,儿可不如死了的好。” “说的什么混帐话?先不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也不看看你的娘家是谁?不把你供在案桌上还敢怠慢了你?”文成皱着眉头道“吐蕃太远,你也肯去?” “姑姑不也是心甘情愿自请和亲?” “姑姑是姑姑,你是你。”文成也软下来安慰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姑姑这是命定的,小时候总是梦见一个神仙指点说白雪皑皑的地方才是我终身的去处,这在姑姑心里便成了一个梗,如今此去这是还愿呢!” 虽是编话骗她可心里想起那个雪山下的胡人背影心底还是隐隐地疼了起来。 “静月自小承蒙长公主养大,总不能在驸马府住上一辈子。自打这些国的使臣来了,我瞧着也就吐蕃最得人心。姑姑既然这样说,不如姑姑我们使个计策让吐蕃赢了可好?” “得!又来了!千说万说你就不该去送这个信,白白挨了一顿。”文成故意撂开手扭头走开。 “姑姑知道我去送信?”静月惊讶万分,又飞快地做了一个嘘的样子焦急地道:“姑姑千万不要告诉长公主,不然我这小命可就不保了。” 这小妮子的爽快劲倒是有几分像极了阿史那兰。文成大笑回身覆上她肉乎乎的手掌:“放心吧,别国使臣虽说也不是酒囊饭袋,可禄东赞并不是等闲之辈。” 狄辛狡黠地一笑道:“公主早就卜了一卦。” 卜卦不假,不过文成是为了免死金牌的事情,听狄辛说,文成的心一紧,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卦上无解,果然神佛之意不可测。狄辛问时,文成心里烦躁便推说是为比试卜卦。 “真的?”静月凑了脸过来急切地道:“结果如何?” “公主说了叫郡主放心。六次比试吐蕃次次能赢。”云珠意味深长地一笑。 “太好啦!太好啦!”静月哎呦一声,又惹得一屋子大笑。 静月走后,狄辛眨着亮闪闪的眼睛道:“公主把六次比试都卜卦了?”只是卜卦一次,六次结果都能知晓?狄辛有点不信。 云珠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就你当真,公主这是逗着静月姑娘呢!免得她再去生事端。我才见公主朝你翘起拇指和小指头,你只顾着看热闹,就没见公主的眼色,这才替你说了。”又朝文成道“奴猜的可对?” 文成伸长了胳膊舒展了一下道,“你说得好极了,我就是那个意思,静月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按住她的念头,顺其自然才好。” “那个禄东赞有什么好?值得静月姑娘不顾一切投奔。” “静月姑娘就不想家吗?听说禄东赞有了妻室了,到时候她的脾气怎么肯服侍别人去?” 真是!一轮静月,清光何处无? 狄辛和云珠悉悉索索谈论静月姑娘的心事,小婉早又掌灯向文成回禀昭阳郡主的情况,说裴府提亲了几次,昭阳郡主总说身体抱恙一拖再拖,弄得裴公子人都憔悴了一圈,文成叹了口气一夕无话。 无绪无绪,只听窗外淅淅沥沥几更风雨。 到了清晨天空居然晴朗起来,几缕柔弱无力的云丝慵懒地飘着。 第二场赛事比试了七八日还未分出胜负。 题目是将各色大小马驹放在一起,让各国使臣按照母子配对区分出来,让小马驹找母亲,恰是在说这几个小国此番来认亲。听说这题目是晋阳公主出的。 这些胡人们一点头绪也没有,突厥按毛色区分,天竺国的使臣按照老幼搭配,其他的则以高矮相比,然而都弄错了,因此一大早大家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唉声叹气。 魏征来到他们中间问道:“今日轮到吐蕃使者,可要应试?” 天竺使者笑道:“认怂了!不必了!” 众人哄笑起来。 “众位使者,我吐蕃什么时候在殊荣面前低头过?”禄东赞拍拍衣摆一脸帅气地笑着,朝魏征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来也稀奇,只见栅栏一打开,小马驹仿佛被施了魔法,撒欢般各自回到母亲身边,好一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景象。众人傻了眼,直呼“妖孽!妖孽!” 禄东赞双手环抱胸前,享受般地眯起眼睛。 狄辛叫道“真是奇了!公主,这禄东赞真会些法术不成?可惜小婉姐姐一直照顾郡主不能来观看,不然也会叫奇!” 文成抿抿嘴道“禄东赞是个人才,再加上那个瞻情顾意通风报信的,不赢也难。” 狄辛望了望胡人打扮女扮男装的静月正在殷勤地给禄东赞锤肩砸背,还是不解“便是他知道了题目,做好了记号,也不能使得这些马这样听话啊?” “母马和马驹,隔夜不见甚是想念。只吃草料,不给水喝,现在马驹被放回马群,它们口喝难忍,定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文成笑笑,自打定下来和亲之事,公主的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狄辛的心中不免一阵疼痛,也勉强挂着笑脸回道“果见小马驹们个个都很老实地在那里进食呢。” 下午的日头还高,文成去看望了徐婕妤的小团团,回程歇坐在牡丹亭里。狄辛便在亭子外面的垂花门下守着,直到听见一声咳嗽,狄辛才恍然大悟般张了张嘴,道“禄大相安。” 禄东赞客气地望望亭子里的人拱手道“多谢公主指点!” 他以为静月是公主派去的?狄辛才说了个“不是”禄东赞已走远,她只得尴尬地半笑着望着禄东赞的潇洒背影。 “什么事这样高兴?”才送走了禄东赞又迎来了三殿下,狄辛隔着单薄的布料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还好有公主过来解围,没错,她的确是带着得体的微笑走过来“要做王妃了,难道不该高兴么?如此殊幸,待我百年之后,都得在棺材里笑醒了!” 看她歪着脑袋翘起嘴角露出四颗牙齿扬起一个标准的笑脸,李恪挡在文成的去路上,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淡青色的长袍后摆飘了起来,露出来藏青色绣着五彩祥云图案的靴子“将来受了委屈,告诉我。” 许是察觉了自己面部肌肉仿佛一尊僵化了的石膏像,文成别扭地转换成调皮的笑脸,却也阻挡不了眼角渗出的泪:“哪有什么委屈,倒是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要算旧账,家和万事兴。” “我不算。都是些什么鬼鸟,才不值得我去算。”李恪也哽咽着笑了,才抬起来想去擦泪的手因假山后面恍惚的人影收了回去。 文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并没看见什么,不过还是欢喜地高声道:“三哥快回吧,清河约我踢毽子呢,迟了会罚酒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径直地跑了出去。 身后一曲长相思,笛声悠扬哀婉。 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把光阴剪成烟花一瞬间,便可望穿凡尘。 早知道,当初,我就该飞得远一些,飞过这大唐,便没有这许多纠葛。 谁叫我不是有着白羽的仙鹤,独缺一对凌空的双翼,只任光阴把我抛在这个,在华丽的风月里遭遇一场又一场情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婚使三四试 茶肆的白旗飘飘,迎风招展。 临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衣着打扮好像是行商的贩夫,可脸上的长长的刀疤闪着暗红的光。 一个胡人进去在他对面坐下,笑着掏出一包东西给他。 探子拿了好处果然给办事:“第三试就是规定百名求婚使者一日内喝完一百坛酒,吃完一百只羊,还要把羊皮揉好。” “老兄,辛苦你了!”胡人笑了笑,又从怀里又掏出一些碎银子给那个探子“你去给我找一百名会揉羊皮的壮汉子,把咱们的衣服发给他穿上。” 探子接过钱躬了一下身就离开了。 秋鸿南归,青树见老,渭水汤汤,红瘦绿稀。 如果这场比试还能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是除了吐蕃,各国使臣都很心满意足地吃好喝好输好。匆匆忙忙地宰了羊,弃得满地又是毛,又是血;接着大碗地喝酒,大口地吃肉,肉还没有吃完,人已酩酊大醉,哪里还顾得上揉皮子。 吐蕃队那里,禄东赞让跟从的一百名骑士排成队杀了羊,并顺序地一面小口小口地咂酒,小块小块地吃肉,一面揉皮子,边吃边喝边干边消化,不到一天的功夫,吐蕃就把酒喝完了,肉吃净了,皮子也搓揉好了。 这场面有点血腥,文成没去,就连圣上也是看到吐蕃揉了一半的皮子就走了。 他负手站在滴水檐下,担心的不是谁娶走了公主,反正只要肯费心,公主还可以有很多。 “苏北过水,今夏绝收,几万人生计无着,再不赈济灾民,恐怕会生出民变来”长孙无忌的奏着,下面的话碍难出口,便打住了。 “朕不是下旨开仓放粮了吗?”圣上紧锁眉头隐忍着怒气。 长孙无忌有点颤巍巍地答道“圣上的旨意是下了,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实际到灾民手中的简直是微乎其微,不能谋生啊!” “眼下谁能安抚此事?” “能堪重任者委实还属江夏郡王。” “太和领兵打仗尚可,赈济灾民,朕再想想”圣上沉吟着“裴矩老矣,不然定能当此重任。”转念又揉了揉太阳穴道“裴忠一事甚是让朕头疼。” 长信宫内。 “命中注定你有一劫,却不是尺水之阔一跃可过。”文成收起卦具。假意起卦,仗着知道那些事情,想给李恪一些提点。她实在是不忍心负她。 “我生于帝王之家,也无心夺嫡,是,原来我有过这个想法,可是自从我也想通了,有什么意思呢?终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你能想明白就好。只是父皇百年之后,你还要活着啊!将来的主子未必容得下你。晋王如今虽懦弱,以后可就难说了。”一不小心说走了嘴,文成押了口茶不再说话。 李恪狐疑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的意思是稚奴会?”李恪笑笑“不会。最没志气的就属他了。” 文成犹豫了一阵,她欠他的太多,透露了天机即便有点磨难,那也认了“立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难免兄弟杀戮骨肉相残” 李恪却偏偏不信“好好,都听你的,我一定敬天畏命小心翼翼,保命要紧。”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他还是那样听她的话宠她哄她,可是却不能再说一句喜欢她。 “我要回去了,昭阳郡主和裴公子的婚事闹在了父皇那里,清河妹妹当着摔了茶碗,父皇动了怒,罚她跪在府里一天一夜不准出来,那个昭阳郡主也是个倔脾气,父皇无奈破格让裴公子做了千牛备身。” 这个话不长,可信息量太大,惊得文成一时说不出话来,问都不知问什么才好。 直到李恪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别太担心,父皇是开明的。”她才反应过来道“这事情和清河妹妹能扯上什么关系?” “还不是小两口闹矛盾又提起了那只兔子,处亮兄说对不住昭阳郡主,央清河说服父皇早点给昭阳郡主完婚,三提两提每日都提,清河妹妹就说怪不得孺子乳名叫思昭,这是心里念着昭阳郡主呢!说什么也要父皇同意了她和处亮兄合离。” 文成紧张地追问:“那父皇呢?同意了?” “你想想怎么会同意!清河也是,一恼摔了茶碗,才惹得父皇动了怒。” “父皇也不会忍心她有着身孕还跪着,将她禁足倒是真的。” “正是这样。” “郡主也知道了?” “父皇为了全清河的面子也传了昭阳郡主过去,昭阳郡主当着父皇的面喊了哥哥嫂子,还说与裴郎情意正浓,公主的家务事不好掺合就告退了。这倒是惹得父皇起了心思想起他们的婚事。” 文成叹了口气道“裴府提亲几次了,都” 李恪怔怔地望着她,同情地道“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吧,你也去劝劝你那执拗的妹子。” 这怎么劝,她还不是和你一样的执拗吗?文成看着他银紫色的影子慢慢地和远处的萧条景色融在了一起。 花开两枝,再表另一枝。 吐蕃驿馆。 “赞普?”禄东赞大惊道,又四处张望了错三落五地散开的小卒们。 松赞干布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见他知会了拼命点头才松开。 “赞普见着公主了?” “本王没事见她干什么?” “不是大哥一心要娶她,害得弟弟我千里迢迢在这里受难为。” “我担心的不是这事。”松赞干布拍拍他的肩膀“依你的才智,这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又不是不知道,母马多了就会打架,家里好几个女人天天吵得我头疼,难道大唐公主就格外温婉贤淑?还不是为了国家社稷,我也就勉为其难再多一个。” “知道。用大哥的话,女人嘛,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不嫌少!这话要是让赤尊公主听见了那可不得了?” “唉,别提了!她倒是和别人不一样,一说迎娶大唐公主,她倒是安静下来了。” “那不正合你意?” “正合我意?!”松赞干布冷笑着“她安静得一心扑在建寺庙上了,连本王找她她也不得空。” “女人那些伎俩大哥最懂。”禄东赞递给他一碗马奶酒“这一位文成公主大哥真不想看看?” 松赞干布摇摇头“这几天查看了长安和周边的兵力。确泱泱大国。你若得胜,不放多要点聘礼,稍带些能干事的,回去也把我吐蕃好好整顿一番。我先回去给你们探探道。” “你就把兄弟丢在这里了?我可不能确保把公主给你带回去啊?”看着松赞干布头也不回的背影越来越小,禄东赞无奈地叫道。 后面的比试,铜锣筛得一片山响,天竺和大食都泄了气,提前退出了,禄东赞倒是愈战愈勇。每每听到清脆的嚷嚷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文成就会放下书卷,看静月欢喜地跑进屋子。 每每取笑她“我看你呀,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你既是对他好,何不表白心迹,在这里捉迷藏,岂不累人?” 静月却道“天知地知他知我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第四试的时候,圣上交给使臣们松木一百段,让分辨其根和梢。禄东赞将木头全部运到河边,投入水中。木头根部略重沉入水中,而树梢那边较轻却浮在水面,木头根梢显而易见。 没有听完最后的宣布比赛结果,文成就离开了,前脚才迈进长信宫,小婉就哭着跑上来“公主!昭阳郡主她她快不行了!” 文成也不换衣衫,也不叫车马,直直地奔了出去。幸而李恪送的那匹马一直养在长信宫,不用再去吩咐马夫,狄辛便牵着追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江山和女人 还没进院子就见官媒带着聘礼,众人看见文成急忙见驾,青衣迎上来答道:“郡主这阵子下不了榻,裴公子却急着成亲,公主看这事” 文成紧紧咬着嘴唇,话也不说拔腿就往屋子里面走。 青衣紧紧跟在后面“急死奴了。郡主要奴把这些人轰了出去,奴”才惊觉雨昭虚弱地扶在门框上,慌忙去搀扶,文成先一步抱住她只是哭。 “姐姐”几绺头发被汗水黏住贴至她消瘦的腮边“我是将死之人,何必给他添堵?若是我就去了,也不算他违了圣旨。” 抚着郡主躺在榻上,公主坐在一边,好容易安稳好两位主子,青衣靠在门外喘着粗气。 虽是多日未见,但总也不至于就这样了? 文成心里暗想,东方先生曾说,我的三魂七魄不足,因此脉象上看气血两虚,还赠了两粒丹药,嘱咐弥足珍贵万分危急的时候才用。 她拿出丹药摸索了两下,雨昭何尝不是自己的弥足珍贵之人?遂道“妹妹别说话,我给你吃一粒安眠的丹药,你也好生睡一觉,咱们再细细说话。” 雨昭多日来不曾安睡,听说是安眠的药就乖乖地服下了。文成看她沉沉睡去,对青衣道“等她醒来,稍稍吃些软粥,我明日才来看她。” 又到了院子里对官媒说“郡主身子实在不消,喜事还是略等时日吧。”裴府的人一听更加失望也不敢多说话,只有怏怏回去。 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我的心一直在挣扎,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却从未得到什么。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文成闭上眼睛。晚间还要去父皇那里听论政事,学习母仪吐蕃的诸多事宜。 “七千里之遥,沙碛阔约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儿以为当大力增援兵一举攻克。” 皇上抬起头来,皱着眉,面上换了一副和蔼却又颇有深意地望向李恪:“还是要多学习啊,文治武功可不是花架子。” 李恪握紧拳头,隐忍地笑笑,欠身答道:“父皇教诲的是,儿臣定要多向长孙舅舅学习些实务。” 文成心底的怜惜又升腾起来,福了一福身子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父皇全占了,儿以为应当占卜一卦以鼓舞士气。” 圣上也早听闻文成堪舆神准,因唐朝堪舆之风盛行,因此他私下以为文成是舞弊还派人盯了一阵,听说文成将清河的纸卷都给烧了,还卜卦说吐蕃胜券在握云云,对文成堪舆一事颇有几分兴趣,如今倒是想验明真伪。就准了这一卦。 “九月,楼兰灭。”文成收起卦具向圣上福了福身子。 “今日正是九月初三。”圣上沉吟着,又抬起头笑道“好,若文成的神卦准了,当普天同庆。” 话音才落,柳公公就呈上来捷报文书,龙颜大悦,只顾听着众臣奉承,以为此战大捷均是自己王者之气大盛,文成的一卦凑巧罢了,也就不再多提。 此事被松赞干布听说了却大为讶异“她有这个本事?”接着又自我宽慰道“汉人喜欢自吹也未可知。以你看这皇帝老儿要把位子传给谁呢?你可与这公主多亲近一下,探探虚实。” 禄东赞听他一段话好几个意思,笑了“还说不急?我明天给你弄张画像吧? 松赞干布连连摆摆手“这倒是不必,你看看文成公主和哪一个皇子走动得勤。李世民总是要归天的,要是能和皇储近乎些,这桩亲事才算不赔本儿。” “眼下有了太子,怎么又出来一个皇储?”禄东赞疑惑地望着他。 松赞干布翘起大腿“谁说太子一定能登基?我看这个李承乾不怎么样,早晚会被废了。” 禄东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此一说?” 松赞干布支支吾吾道“他竟然乔装改扮去青楼鬼混,我看难说。” 听赞普说他自己去了青楼,禄东赞噗嗤一乐,要知道他可是标榜自己没有功利不近女色的。正想着,松赞干布郁郁地道:“适才在渭水边上听了一支曲子,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c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c点滴到天明。” 禄东赞哈哈大笑,道“这一腔子的酸腐气,大哥你竟然能够记下来?你快点回去吧,再呆几天就变得娘娘腔了。” “年少时我都是在惊恐不安中渡过,如今我是真正的大人了,可也没有谁能保证我能活到老。”松赞干布正色道,禄东赞知道他又想起了他英年早逝的父亲,这样的天空下群雄逐鹿,生死再平常不过,谁也不能预见自己的明天,禁不住也多了一份伤感,无言安慰,只有递过去一大碗马奶酒。 松赞干布一饮而尽道:“为了江山,为了统一雪山草原,我娶了一个又一个老婆,可没有一个是我真心喜欢的,半夜醒来,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一阵沉默。禄东赞问:“怎么想起来去听曲子?” 松赞干布尴尬地笑笑:“我哪来的那种兴致?不过是看见一个熟悉的故人,一直追到渭水边上,倒底也没说上一句话。”说罢掸掸衣裳喃喃地道:“这曲子竟然是她唱的。” “看上了一个姑娘?”禄东赞的表情戏虐。 松赞干布霎时变了脸色,站起身来拍拍胸脯道“好啦!我是一时兴起发发牢骚,天上的雄鹰永远也没有累的时候,地上的美味是多,可猎人也多,我们一刻也放松不得。” 禄东赞没理会他的表情,若有所思道“她倒是和三殿下亲近,这个三殿下的母妃是隋朝公主,这李世民心机多疑心重,又有弑兄杀弟那事,还不对这前朝遗孤防着点?那个三殿下恐怕不会成为皇储吧?” 松赞干布从怀里掏出一把绿松石,捻了捻道说“两朝血统?这算什么稀奇事?你以为中原人士愚孝到了骨子里?后赵石虎的太子石世,生母就是前赵的安定公主;北周闵帝宇文觉的生母就是北魏冯翊公主。” 看着禄东赞张大了嘴巴,他收起绿松石,又将桌子上的书卷揣进怀里,重重地弹了一下禄东赞的脑门,一边说:“没事多读读书。你以为有大刀就能夺天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捶了他的胸口一拳道“听说你智勇双全,有个女人看上了你?” 禄东赞瞬间来了个大红脸道“宫里女人没见过世面。再说我这不是也给大哥争脸呢么。”结果越着急,袖子里偏偏掉出一方手帕来,松赞干布狐疑地捡起来,问道“什么玩意儿?” 禄东赞的脸越发紫红起来,道“我又不认识,谁知道是什么?” 松赞干布展开方帕,原来是一首小诗,笑笑折了帕子塞进禄东赞怀里,道“郎有情妾有意,又不是什么坏事。看你那怂样!你好好过了李世民这几关就是给我争脸了。下来是什么题目?” “那个静月被长公主给看住足不出户的,不好打听了。我再想想办法吧。你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禄东赞边收着帕子边嘟囔着。 一个小卒慌张闯进来到了外间,松赞干布一闪躲了起来。禄东赞到榻上正襟危坐道“什么事情慌里慌张,老母鸡啄了你的腚了么?” 松赞干布在里面憋不住笑,他们是有过命交情的生死兄弟,他真不知道原来这家伙就是这么管理属下的。只听那小卒答道“宫中突然擂响大鼓,那天天可汗皇帝传召各路使者赴宫中商量事情。” 禄东赞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松赞干布闪出身子呸了一口道“真晦气!我在你这里还要躲躲藏藏的。” 禄东赞尴尬地笑着说“事从权益,事情权益嘛!不是有个故事说了吗,刘信能忍胯下之辱” 松赞干布气得铁青着脸背过身去,憋了一口气又忽地转过来道“韩信!什么刘信?姓刘的叫刘邦!”又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说正事,这么晚了叫你们进宫干什么?当人质?” 禄东赞笑了“大哥气糊涂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松赞干布揪了揪他的耳朵:“这句倒是能记住?” “关键之处还是能记清的。”禄东赞嘿嘿地笑着,回身一瞧松赞干布正脱了自己外面的衣服,狐疑地问“大哥这是?” “你去和邦色说说,叫他在这里守着,你带着一名小卒去皇宫就行了。”看禄东赞还在愣神,他憋了口气道“我就是那个小卒。” 禄东赞连连哦了好几声,松赞干布勇于以身涉险越是危险他越是往前去,他知道自己拦不住,索性也不拦了,随着他自顾自地换上一身小卒的衣服。 没想到圣上传唤他们只为了每个小国赐一副他亲笔御书的字画,就叫他们立即回去,各自到了驿馆将鱼符着驿馆的小官送回皇宫,谁先送回谁便是赢家。 这也算得上是第五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她是公主 御赐书画的宫殿却是从来没有去过的。 两个人初来乍到路途不熟,为不致迷路,刚才松赞干布已经在关键路段做了“田”字记号,因此一出来两个人等其他国家使臣走远了,就无比兴奋地沿着记号一路狂奔。 由于前几次吐蕃表现不俗,倒是有几个心眼多的返回来跟着他们走。 松赞干布正琢磨怎么把他们甩掉,忽然他们的灯笼突然被同时射灭,顿时一片慌张的叫喊声。 不知道是哪国的使臣吓得尿了裤子大喊“有刺客!” 花丛里冒出一个黑黑的影子喊道“什么刺客?此乃天可汗的圣旨,各路使臣要不打灯笼回去!还不赶紧比赛要紧!” 松赞干布嘿嘿一笑道“咱们还是分开走吧,等会儿看咱们这一堆人的腿多,再射中一条腿可就不妙了!” 尿裤子的那个啊的叫了一声。松赞干布冷笑了一声拱手道“告辞!” 皇宫巍峨纵深数十里,兜兜转转一圈竟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松赞干布有些烦躁,禄东赞拉了拉他小声安慰道“大哥,你不是最想夜探皇宫么?既然来了还急着回去干什么?前面几次都赢了,输一次也不打紧。” “你说得对。”松赞干布舒了口气坐在地上,冷不丁道“这小卒平时都吃的什么?”禄东赞没明白他的意思,挨过去坐下“吃的?小弟我可没克扣军饷,咱们的士卒个个都是精神儿十足的。” “这袍子真他娘的紧,勒死人!”松赞干布松开领口,露出来鹅卵大的玉观音在他小麦色的脖颈上闪烁着晶莹圆润的光芒。 禄东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松赞干布忽然捂住他的嘴巴,只见几个人影挟持着一个小宫女推推搡搡朝这边过来。 “我只求速死,只有死才能结束我的苦难。”那个宫女大声喊着。旁边披着斗篷的女子给了她响亮的一记耳光狞笑着道“没那么容易。” 听声音竟是文成公主那个小侍女! 她怎会在此? 禄东赞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细听动静细看事态,等看出那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韦贵妃,唬了一跳,这汉唐后宫竟也如此阴险狡诈。 只见狄辛呸了她一脸扭过头去。 韦贵妃怎能轻易放过她?韦贵妃紫涨了脸,眼睛放出寒光,她以为狄辛的家人都死了,没有想到还有活口,早知道当初就该在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弄死她。 韦贵妃是狄家的大仇人,可她在后宫位高权重,狄辛只恨生不出三头六臂剐了她,只因她已经立志陪着恩人文成公主西去,若不在走前报此大仇,这辈子怎生安稳? 月有阴晴阳缺,命有旦夕祸福。 她的阿爹送鸭子入宫无意中听见了韦贵妃正在和她家兄长哭诉孟姜不是圣上亲骨肉的事情,想躲开的时候却被撞见,终落得身首异处,妻离子散。 原来韦贵妃嫁到秦府的时候已经有孕在身,为隐瞒真相只得佯装早产诞下孟姜。这等隐秘的事情若被人知道无异于滔天大祸,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当时只听兄长说起逃脱一个女儿,怎奈这小妮子奸猾之极,只挑人多的地方裹起缟素哭丧卖身葬父,又用白布半蒙着脸,还未曾识得她的模样就被当时的尚书府大娘子收做丫鬟。 本来想去使个法子讨要回来,怎奈当时李道宗被贬是他们使得手脚,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况且公然间也没有来往的例子,怎好突兀地去讨一个仆婢? 只好寄指望于韦尼子,韦尼子去查时,府上一夜之间竟多出十来个蓝眼睛胡女,说是府中人手骤然减少,又没了俸禄,只好现买几个开价少些的胡女。 圣上说他私通胡人要李道宗在家反省,他却一口气买了那么多胡女,圣上只当他赌气,也未深究。 又况且,是她亲耳听得金口御言吩咐褚遂良“你既是说道宗近来轻狂些,寻个由子渐渐他的锐气也未尝不可。” 在尚书府门口的探子又是他的兄长一手安排的,终于等上有个纯傻的胡人重礼相送被褚遂良捉住小尾巴。 谁知这小妮子竟会武功且来偷袭她,身边太监好容易制服她,又不敢大喊有刺客,万一喜欢做表面功夫的圣上当着各路使臣跟前御审刺客,她的事情岂不是被暴露于天下? 因此才推推搡搡想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稳妥地杀了这小妮子。 可她又想在她死前狠狠地折磨她,是她害她坐立不安这么久,每天做着相同的噩梦。她缓缓地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靠近狄辛里泛着仇火的苍白脸蛋。 “哎呦!”禄东赞不由得站起身惊呼出口,这么美妙的小胡女若是被毁了容,以后的日子连个青楼女子也不如。 “谁?”韦贵妃用眼神吩咐了小太监松开手,吓呆了的小太监松开手还没忘记慌忙收拾地上的残局,有刚才娘娘手里的香炉,还有他掉下的灯笼。 禄东赞拉起佯装跌倒的松赞干布,两人紧走几步禄东赞挡在松赞干布前面道:“娘娘勿怪,我乃吐蕃使臣,只因天可汗突然召见,冲撞娘娘圣驾,还请勿怪。” 韦贵妃凝视他愣了愣,换了妩媚的笑脸道“这不是整个后宫日日都在盛赞的禄大相嘛!禄大相一向聪慧,怎么会连路都找不到?可真真是说笑了。” “天可汗脚下甚是雄伟,臣一时迷路绕来绕去也找不到路,”又紧拽着松赞干布的袖子边行礼边道“还不快给娘娘行礼,看把娘娘惊扰了!” 松赞干布才反应过来似的,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娘娘勿怪!娘娘勿怪!臣等小人未见过这样大的皇宫,真出不去。还望娘娘能准这位小宫女给带带路。” 又笑打量那日接过自己金银花的小宫女道“瞧这通身体打扮,你这官服是文成公主身边的女官?那臣可遇到贵人了!” 狄辛看看自己再普通不过的一身仆婢打扮,猛然醒悟过来,连忙站在松赞干布的身边开口道“使臣说得正是,公主差奴给娘娘送件物事,正巧就要回去给公主复命。能给使臣带路万分荣幸。” 说着福了一福身子道“娘娘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禄东赞惊讶地望着松赞干布,这小宫女他也认识?他自己岂不是时时被监视着? 韦贵妃不甘心地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森寒的空气让人觉得毛孔都要竖了起来。 到了长信宫门口,狄辛福了一福身子道:“二位恩公且等等,奴禀报公主一声即刻出来。” 禄东赞接道“那我们跟你进去才安全一些。” 狄辛点点头就要行大礼道“也好!二位大恩大德,狄辛没齿难忘!” 禄东赞扶住她道“你送我们出宫就是报恩了。” 又补上一句“得了,那样也不安全,我们又要送你回来,送来送去岂不麻烦?送我们到含元殿即可,剩下的路我也认识。你奏请你家公主派人保护你回来才是。” 狄辛深情地看了禄东赞一眼,重重地点点头,在前面一路引领进了长信宫。 松赞干布酸酸地揪揪耳朵朝禄东赞嘟囔道“你长得分外好看不成?分明是我把这小妮子救了的。” 禄东赞委屈地道“又不是小弟我让她看的,大哥你大人有大量,马上就见公主了,你还跟我争一个小女官啊?” 狄辛忽地转身回来狡黠地盯着松赞干布脖颈间的分外晶莹玉润的墨玉观音菩萨道“公主是见不到了。不过,作为奴的大恩人,二位恩公倒是可以远远望一望。” 托起帷幔,狄辛的额头上还莹莹有汗珠,四下张望一圈,竟然只有文成独自坐在屋内。 “她们都在后院收着荷叶上的露水,就等着明早做点心吃。”文成笑着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去了那么久?”见狄辛满脸异样倒背着手,才惊讶地捉住她紫青的手腕道“怎么回事?” 狄辛原原本本地将始末告诉了文成,又指了指窗外道“那不是么,奴怕他们惊扰了公主叫他们在那里等着。” “等着做什么?”隔着碧纱窗望去,窗前白色的栀子花苞香气四溢,果然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看去,禄东赞正朝一个小卒弯腰在地上比划着。 文成走回案几前,单手捻起瓷瓶里一朵绽放的栀子花复又放下,满腹心事地押了一口茶对狄辛道“待会儿叫琥珀c小安子陪着你送他们,倒底是安全些。” 狄辛红着脸央求道“奴一无所有报答不了救命之恩,只好许诺他们远远地望公主一眼。” “救命之恩就这一诺算是报答了?记住狄辛,你的命可没有那么轻贱!”文成的口气里略带着责备“既是已经许诺,也不能让你做了随便之人。去将我的帷帽拿来。” 狄辛不甘心地小声嘟囔着“又是帷帽!隔着窗子远远望一眼又看不清,况且我都答应人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聘礼和嫁妆 “在外国使臣面前不得露出真容,这是父皇的旨意,我怎敢违背。”文成接过帷帽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难道也和静月一样迷上了那个禄东赞不成?” 狄辛的脸红了,帮文成戴好帷帽急急地辩解道“怎么会?禄东赞他是奴的大恩人。” 文成饶有兴趣地盯了她一瞬,道“好吧,你的大恩人,看你的面子,我和他说几句话。”狄辛的脸顿时成了粉红色的桃花,一双晶莹的蓝眼睛害羞地闪了两下。 文成双手吱嘎一声用木棍擎起窗扇,露出深邃广阔的星空和远处连绵巍峨的宫殿,这里的歌舞升平与金戈铁马早晚会在暮鼓晨钟里化作一片废墟。有谁能敌得过光阴呢? 轻叹一声,还是走到窗前,朝窗下高声道:“何人在此?” 两个吐蕃人立时站了起来,望着皎洁的月光下窗前一丛清香四溢的乳白色栀子花后面的花仙子呆住了,那样美,她透着威严的声音那样好听。 隔着面纱,站在暗影里的松赞干布仿佛看到了那个睡在他帐子里的娇俏小姑娘,又仿佛眼前就是那个曲江边上暗自惆怅的柔弱背影的主人,一时间竟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 自从那日睡梦中菩萨指点他,他命定的妻子就在大唐王室,虽说她已有了数位妃子也有了王储,可他的心还是指引着他一路向东,不惜大动兵戈。 谁想到第一次让他心动的人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他要找到她,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听她梦中呢喃“灵芝草,朱丹脸。东风狂舞,明月逐人归。” 禄东赞发现他的失态忍俊不禁,这一阵子他对文成公主的明察暗访,也对她由充满挑衅到了真心敬佩,于是恭敬地拱手道“微臣禄东赞,不慎惊扰了公主殿下,还望恕罪!” “栀子花开了。”文成轻笑着合上窗扇转身而去。 如此熟悉的声音!松赞干布使劲地吸了一下这深秋里栀子花的冷香气息,扶了扶面颊,希望她还能再多说一句话。 禄东赞推了一下还在发呆的松赞干布戏虐道“看见了?放不下了吧?”见松赞干布没理他,他嘟囔着说“你嘴巴不说话,眼睛又不会撒谎。” 松赞干布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她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回到驿馆,他就离开了。这里有禄东赞,他还有很多别的重要事情要去做。 这一次他走得并不痛快,一再地朝着巍峨的唐宫回首,回首,最后留下一抹难得的温柔。 今日是第六试,禄东赞前面五次胜出为吐蕃加分不少,第六次的胜败本来是无关紧要了,可是圣上竟然下旨说,谁能赢得此局,可以与之前的五局论输赢。 这不是故意给吐蕃施加压力? 禄东赞自己心里叫苦,可又没法说出来,早知道就不应该大意,静月姑娘来的时候不该冷冰冰地对待人家,白白错过了套取试题的机会。 辰时,圣上亲自主试觅真仙,这真仙自然是文成公主。 但见杏色窄袖上襦肩搭紫色披锦的三百名宫女被缭绕的缎带吊着上上下下地在御花园里地翩翩起舞,足下绣花红履轻盈地婉转穿梭,宛如三百天仙从空中飘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香粉气息熏得禄东赞一阵阵头晕,那个天仙一般的公主他隔着面纱见过好几次,可除去面纱他可一次没见过,只听闻公主体态娟丽窈窕,肤色白皙,眼前这三百天仙哪一个不是如此呢? 那些前面一无所获的使臣们此刻来了精神,就算没找出真公主,面对面地欣赏这么多美人可是好差事。他们来回穿梭雀跃着,东拉拉西摸摸,让禄东赞更加心烦意乱。 邦色慢腾腾地道:“我看大相你是白着急一场,这里面说不定没有一个是真公主。” 禄东赞正气急败坏地吹胡子瞪眼,只听天竺的使臣道:“公主殿下金安!” 还没反应过来,脚虽被人重重地踩了一下,眼前女扮男装胡服的静月郡主却让他心中大喜,不由得为那日鞭笞和近日的冷落平添几分尴尬。 这时各路使臣开始胡乱嚷嚷开了,这个叫公主,那个喊殿下,静月带着禄东赞和邦色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中走来走去急了一身汗,只怕被别的使臣占了先,又怕人群中走散了,禄东赞硬着头皮拉着静月郡主。 静月的手被他拉着,一阵脸红心跳一阵甜蜜无比,那些身上的伤疤仿佛都不曾出现过更不曾疼痛过,更从来没有流泪伤心过。 三百美人全部看过,竟然没有找到文成公主,静月焦躁地摇了摇头,禄东赞失望中发现还牵着静月细嫩的小手,才尴尬地松开。 隐约一股花香飘来,他发现隔着三个美人后面的那一个乌发上有几只蜜蜂飞来飞去,仔细一看,竟比别人斜着多插了一只盛开的栀子花,胸中积垢顿时消散。 顺着他激动的手指方向,静月大喜地扑过去道“姑姑!姑姑!” 六次比试结束,吐蕃次次取胜,圣上遂颁了圣旨将文成公主出降吐蕃。 其他小国既然败北倒也很大度,纷纷向吐蕃送去贺礼,乐此不彼地领了天可汗的赏赐。天风云影山色湖光足以令他们流连忘返。 “我儿下嫁八千里远,为父甚是念想。”圣上顿了一顿道:“长安一趟卿实属不易,需要朕陪嫁什么,两位爱卿尽管道来。” 邦色抢先说了一堆奇珍异宝,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两眼直放金光。禄东赞只从容地道:“大唐威名远扬,万国朝宗,臣效仿膜拜不及,赞普嘱托微臣望乞书籍若干,以便教化吐蕃子民,大有裨益。微臣当感激不尽。”禄东赞这些日子本就表现不俗,此话引得圣上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道:“朕知道了。” 圣上赐晚宴吐蕃使臣时分,嫁妆单子也一并下来了。 耕作c建筑c木工c纺织工具和机械,有金银玉器c奇珍异宝c金鞍玉辔,史c诗c礼c法c儒家经典三百种,药方c医学论著一百一十五种,历算c营造与工艺著述六十种,佛教经卷三百六十种,能工巧匠c文人医士等近百人 陪嫁的确丰厚,后面的已经听不清了。 单是绫罗绸缎一千匹,文成苦笑了一下,掰着指头算算,若是只给她和松赞干布两个人来计算的话,可以用上二十年。可惜,他们俩都没有那样好的命,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孀居多年,要那么多绫罗绸缎干什么? “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先不提,朕还要给你个惊喜!文成我儿降生那夜,绿度母菩萨曾在梦中点化朕,愿成全天伦教化众生。因此我儿自小送到宫外寄养,又请了高人做先生,如今看来,果不虚此行。” 文成单手揉着自己的金花红裙边腹诽着,绿度母菩萨成全他的天伦,那我岂不是绿度母菩萨转世? 这和那日在寺庙里的梦竟又不一样了。 梦是皇帝做的,他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自己是绿度母菩萨转世。 匪夷所思之际,面前竟然跪了一地拜菩萨的,也只得装模作样还了一礼。 静月勤快地扶住文成,隐隐的茉莉香气传来,两人相视一笑。 文成望向她的发髻,几朵绽放得紧的茉莉簪在上面,让人禁不住想离她再近一些,以便能痛快淋漓地嗅到那香气。 静月会意,悄声道:“茉莉和栀子花一样是好闻的香气呢。” 花多喜开在百日,茉莉偏偏开在晚间,花上又有孔,簪子便能轻易地穿过去,确是晨晓装扮的好饰物。 只是它过于清丽,后宫女子又多喜欢妖娆的芍药牡丹,一向华丽的静月何时喜欢起来了? 况且,这茉莉花能从端午一直开到六月初,如今已是秋日,可见她头上的几朵是养在屋子里的。便在屋子里,也该快开败了罢? 茉莉种子可是好东西呢,李恪的私人府邸里也曾开满了茉莉,如今梅英正忙着收集种子做成药丸吧? 正在胡思乱想,琅琊长公主道:“皇兄,臣妹的外孙女静月郡主甚是仰慕爱禄卿的才华,更亲手做了一件袍子,只因女儿家娇羞藏着掖着不敢拿出来!”随着她玉手一挥,静月郡主低着头红着脸捧了一件袍子上来。 圣上开怀大笑“甚好甚好,正所谓好事成双。”禄东赞连连后退道:“使不得!使不得!” 静月郡主朝文成抿嘴一笑,在文成鼓励的眼神下静月郡主将怀中之物徐徐抖开,原来是一件小袖团窠花锦饱。 禄东赞脸红脖子粗地任静月披上,还礼道:“有劳郡主了。”静月郡主嫣然一笑,不胜娇羞。 圣上道:“郎才女貌。朕拜禄卿为大唐右卫大将军,正三品高级武官,将静月郡主许配给你,也好给你红袖添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家宴 禄东赞听后心里一惊,慌忙道:“臣在吐蕃已有妻室,糟糠之妻不下堂,臣不敢遗弃!况且赞普未婚,做臣子的怎敢先娶?” 盛情难却,在圣上的一再坚持下禄东赞也不敢拒绝,毕竟公主一日不踏上西行的路,一日他的使命就不能完成。 禄东赞领旨谢恩回了自己的位子,琅琊长公主小声道:“静月呀,你这袍子可不是几天就做成的。你那样早早动工,万一尚文成公主的不是吐蕃,该如何是好?” 静月脸上满团喜气,窄窄的袖衫上缀满了珍珠,紫草口脂衬得她的樱唇越发娇俏,她神秘地一笑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文成姑姑会堪舆,她卜卦甚是灵验,才定下比试招亲她就算出来吐蕃一定会赢。还说” “还说什么?”圣上被她一番话也激起了兴趣。 “还说她是自幼命定要西去的。” “朕还真是小看文成了。”圣上迟疑着缓缓地喃喃道“她果真是绿度母转世?” 说话间文成早已按照昨日父皇的授意,为吐蕃诸位使臣献上了一支如痴如醉的霓裳羽衣舞。 众人纷纷称赞不已,只有李恪喝得伶仃大醉,不顾阿史那兰的苦苦相劝,月皎的赌气囊塞。阿史那兰倒是个会办事的,御前徐徐展开绢布,上书百年好合四个清秀的字,且用墨鸾雀绫装裱了,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禄东赞久久地盯着这一幕,皱起了眉头。 他看不懂,也不必看懂,夜长梦多,要速战速决才好。 长信宫总是彻夜难眠的地方。 终于盼来了晨曦微露。 “小婉,我不是去选美。”文成端起茶碗轻泯一口,看着小婉把所有的衣服都抱了出来,又小鸡啄米般地撅着嘴将衣服一件件地收起来。 云珠拍拍小婉的手,捧出一套当日赐封公主的宫装。文成点点头坐了过去,任她们换好衣裳,梳好头发。 冷笑着戴上珍珠耳坠,唐人并无耳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打洞? 可阿娘说,“她”的耳洞是生就带来的,才为“她”置办了珍珠从小就带着,那么,“她”是生来就注定了要与爹娘骨肉分离了? 文成摇摇头,心一横,事情既然已经注定便不再去想了。 还有甚多要事未办。 青金色华服包裹的韦娘娘正闭着眼睛侧卧在榻上,玉蝉金雀梳子插满头,额前鎏金花卉纹银梳上还缀了一颗硕大的南珠,华贵至极。 秋蓉正跪在地上给她一下接一下地不重不轻地捶腿。这位是提议家宴的正主,否则的话,文成才懒得迈进这里一步。 冷眼瞧着她脸上尽显憔悴之色,没有一代帝王对她的终极之爱,既不独享风月,儿女也没有蔽萌好,她不憔悴才怪。文成压抑起内心的鄙夷,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正正经经地请了一个安。 韦妃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呦!是公主,起来吧,本宫也太乏了,竟没听见。” “谢母妃!儿臣心里敬着母妃,礼数自然是不能少了的。”文成一边起身一边回答,额前公主才能有的九树花钿刺痛了韦贵妃的眼睛。 “是么?”韦贵妃做了个想起身的姿势,文成探出胳膊越过秋蓉,瞧着韦贵妃满意地眯起来的眼睛,一边恭敬地搀扶她往外走,一边轻声道:“母妃不觉得此刻搀扶母妃的若是换成了孟姜姐姐,岂不更好?” 韦贵妃斜觑了她一眼满脸怒色:“和亲的事情已定,你休想再做打算!” “看看!母妃又生气了!”文成用力扶了扶韦贵妃低声笑道“文成可不是这个意思。文成是提醒母妃,孟姜姐姐要是有朝一日封了公主,母妃岂不是真心欢喜呢?” 看韦贵妃侧过脸来冷笑,文成松开手,故意恭敬地蹲身施礼“文成哪敢在母妃面前使幺蛾子?要是母妃愿意,文成倒是可以助孟姜姐姐一臂之力。” 一条小泥鳅能泛起什么大风浪?韦贵妃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真有这么好的心?鬼才会相信!” “母妃说对了。文成可是不做亏本的买卖。”文成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礼部尚书的一道免死金牌换来孟姜姐姐的公主头衔,母妃可以考虑一下。” “真真笑话。你以为孟姜和你一样为了和亲才去稀罕一个公主的头衔?再怎么说她也是圣上的亲骨肉旁人是比不得的。”韦贵妃昂起头眼睛都没眨一下。 “哦?原来是亲骨肉?”文成故意顿了一顿故意作出好像惊讶的样子,韦贵妃顿住身子,脸色一阵青白佯装咳嗽才掩饰过去。 文成乖巧地边捶背边道:“母妃可得想清楚。唉,那可怜的韦婕妤啊!喝了碗姐姐的粥便去了!都说父皇对孩儿们最是慈爱,也毕竟都是因骨血相连啊!母妃啊,孟姜姐姐果真是父皇的亲骨肉吧?” 韦贵妃浑身一震,心里恨不得将狄辛撕成千万碎片,文成关切地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宫女们远远望见,仿佛母女情深的样子。韦贵妃咬牙切齿道:“你想怎么样?” 文成诡异地笑了一笑“欺君犯上是要杀头的。不过若是换一块免死金牌也算值得了。” 韦贵妃咬咬牙道:“算你狠!” “母妃谬赞了。母妃又没有什么损失,孟姜姐姐不但保住了自己,儿还可助姐姐荣升公主,实在是划算的大买卖一桩!” 由不得韦贵妃细想和表态,两人已经到了背倚蓝天三米台基的含元殿跟前。 含元殿座镇尾腹,驾驭着巨龙,殿前的龙尾道阶梯麟麟,形似龙尾。先皇在世以来,按仪制,凡是家宴,皇上c韦贵妃c皇妃c诸王都应列席参加的。 皇后薨了,圣上一直也未再立后,而是韦贵妃和杨妃轮流管理后宫,杨妃身子孱弱常会告假,因此表面看来韦妃也就自然多受雨露恩泽了。 这次家宴因是由韦贵妃提起,算是后宫小范围内的不正式的家宴,也就只有一些皇贵妃参加。 宴席前方搭了戏台,下面各席都用精美瓷器盛了瓜果点心。宴席正北中间的位子虚空着,嫔妃们似乎都对韦贵妃有些忌惮,早早来了分坐两侧,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心里却想着先皇后在时的好处。 见韦贵妃进来,都起身见了礼,欢喜地招呼着文成公主,文成则一一拜见了诸位母妃,那些不受宠的c品级略低的赶紧侧身让在一边补个平礼。 杨妃对文成微微一笑,文成没有读懂她微笑里的含义,关怀?惋惜?亦或是遗憾?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文成我儿,这些年来寄养在外总也把圣上想坏了,先皇后也笑慰九泉了。”阴妃宽大的轻薄绫罗漫过肩背绕在臂上,仿佛小时候经常看的连环画。只是,她寄养在外这些年,她的娘亲又是哪一位呢? 徐婕妤正望过来,怜惜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人微言轻,她什么也说不得做不得。 众位母妃嘘寒问暖,诸多宫女殷勤地捧羹把盏,云里雾里一位略带风韵的女子盈盈走来,到了韦贵妃面前拜过之后立在了一边,竟是瑾香姑姑。 “宫里的嫔妃都是宫闱局的瑾香教导,吐王妃也自是要举手投足尽显我大唐之礼,因此公主就托付给瑾香了。”韦贵妃的眼睛越过瑾香姑姑径直望着文成,似乎瑾香是一团隐身在那里的空气。 “文成公主要学习吐蕃语,吐蕃的仆婢要学习唐文。”瑾香姑姑道“臣妾自当用心传授,公主聪慧自当不凡。” 文成对瑾香姑姑略略起身点了下头,瑾香姑姑对文成默挈一笑算作回礼。今日她的装扮极尽简洁,除了几把翡翠梳子,一支莲花纹银钗就是唯一的饰物了。 宫闱局本身就相当于皇宫的秘书处,事无巨细地负责着后宫的吃喝拉撒,是比较有实权的一个地方,何况她还是主管宫闱局的女官,能这样心如止水却也实在难得。 瑾香姑姑回禀道:“宫里的嫔妃佳丽受封前都在才人殿受教,公主却无律可按,便在公主的宫里也不为不妥。” 韦贵妃略点头算是应下了,又道:“你既是自请随公主西去,教导也不急于一时,不要累着了公主才是。”瑾香姑姑忙恭敬回应。 一场索然无味的家宴,韦贵妃和诸位嫔妃很快便乏了,散了。只剩下瑾香姑姑落在后面,文成拉住瑾香姑姑道“姑姑又是何必?” 瑾香姑姑抿嘴一笑“我这个性子呆在宫里会憋坏的,再者说能为圣上分忧,能时时护着公主也是瑾香的福分。”见文成欲言又止的样子,拍拍她冰凉的手道“我自明日的身份便是公主的乳母了,说话的日子长着呢,快回去歇着吧。” “公主!”小婉小心翼翼搀扶文成胳膊,面上盈盈有泪色,有母妃有乳母,一声小姐,会给王爷带来无妄之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苦命鸳鸯 水银般的清冷月光从暮色四合的夜空倾泻下来。 躺在榻上,那曲长相思的笛声隐约在空气中传来,父皇的利用,韦贵妃的仇恨,杨妃的幽怨,徐婕妤的心疼,瑾香姑姑的毅然决绝,每个人的脸在她眼前轮流显现。 似乎是宫中太监的声音对小婉说:“杨妃娘娘命咱家送东西来,公主可歇下了?” 小婉恭敬地接过礼温顺地笑答:“有劳公公了!公主已歇下了,明日再去拜谢杨妃娘娘!”再就听见那太监告退寒暄的声音。 “吾儿,这珍珠项链既然已是你的物件,又何苦送回来?恪儿心念在你,你就收下,权当念想吧。” 一口气憋在胸口十分疼痛,香炉里妖娆的蓝紫色香粒熬不住下面灰中净炭的炙烤滚入晶莹的云母片,文成手一抖,杨妃秀气的字迹便随着绢帕落入炭盆中。 辗转反侧间,天已大亮。被清河的仆婢匆匆吵醒的时候,初升的太阳正照在窗纸粉红花瓣上透出美丽的光彩。 纵是没有时间和心情用早膳了,可架还是要劝的。才进屋子,一只鸡毛毽子就迎头飞了过来,文成偏身躲了开正巧打在了芙蓉糕上。清河扑过来顿足继续大哭:“姐姐!” 文成抱着清河,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妹妹,你若再哭,姐姐就走了!” “听闻昭阳郡主和驸马爷青梅竹马的,心里放不下现在还不肯大婚!”清河呜咽了一阵,才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 “好妹妹!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文成叹了口气,扶正她的身子携着她的手坐在榻边上,唤来丫鬟端来面盆净面梳洗后,清河才安静下来。 “我的好妹妹,昭阳郡主和你的驸马爷是从小一起长大,可要是真如你想的那样,早在秦叔叔走之前就奏请父皇成全了。”文成轻轻拍她的手背:“她是定了亲的人,不肯大婚那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怕连累了裴公子,和驸马爷又扯上什么关系了?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驸马爷爱吃,爱玩,爱热闹,你喜欢的他都占全了,这次公干还想着给你讨了只小孔雀。你这样哭闹可就是把他的心雪上加霜了!至于他以后还能不能听你的话,那可全看你的了!” “我我,我把那孔雀毛拔了个精光,他气得两天没回府了。姐姐,你说我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呢?当初不想出嫁的是她,如今善妒的人也是她。十里秋风,清河收获的是实实在在的果实,雨昭只能望乞枝头叹相思。 雨昭身子见好了,可依然不应下裴府的聘礼。 文成去的时候,昭阳郡主正在拉弓射箭,她的体力还是不能拉满弓,射箭也是十射九不中,自己赌气用白羽箭直戳自己的手背,霎时一片血肉模糊,裴忠一边掉泪一边抱住她不让她胡来。文成的泪也簌簌而落,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末了,雨昭哭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娶回家里一个瞎子岂不是白白叫人耻笑?还是叫圣上准了吧。” 文成和裴忠费劲劝说好不容易安抚她回去躺下。回到院子里,看着枫叶落荻花干,裴忠好一阵落寞伤怀,怀里抱着一张鹿皮往自己身上武装,看那毛色,那鹿活着的时候应是十分肥大。 “公子这是做什么?”文成皱起眉头惊疑道。 “烽火戏诸侯为了博得褒姒一笑,我穿成这个样子也只求博她一笑。郡主从前活泼好动,自从说了这门亲事,总是我的过错,不该没有和她商量一下就撒那么大的谎。”裴忠起身做了一个拜请的姿势道“无论如何,还是拜请公主过几日能将郡主引至三殿下的围场。” “你这是干什么?我听你的就是了,真是难为你了。”文成扶起他,黯然无奈不置可否。人生苦短,自是不该学渭水呜咽长恨多。 “雕虫小技而已。”裴忠将鹿头戴在自己的头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悲壮又有几分绝望。 这还是曲江上那个舟摇摇摇以清扬,风飘飘而吹衣的裴郎吗? 反正雨昭每天都要拉弓射箭,文成索性吩咐人用软塌抬着她到李恪的圈地上去乱射一通,好在这日裴忠也没来,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文成拍拍她的肩膀“反正这里到处都是灌木丛,想射箭你就痛快地射吧!” 雨昭勉强拉满了弓,放好白羽箭,还未及她们反应过来,白羽箭已经斜斜地窜到天空里飞出一个弧度,一头古怪的肥壮的行动缓慢的麋鹿应声倒下。 那鹿皮甚是眼熟,文成大惊失色叫道“快去上前查看!” 待到裴府的小厮上前查看才大惊失色地叫道“公子!公子!”哪里是一头麋鹿,分明是裴忠假扮的,文成觉得一阵虚脱急急上前,边跑边喊“可怎生是好?” 雨昭已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不能自持哽咽叫道“裴郎。” 文成一时呆住,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向后,用失控的嗓音喊叫“还不传太医?” 好在李恪恰巧赶至,又看裴忠伤在小腹,尚不至于马上有性命之忧,立即叫了两顶软轿将二人抬至自己府里传太医细心医治。 裴忠尚能开口说话,雨昭却是一直昏昏欲睡,文成给她服下那一粒药丸也无济于事。直到夜深不能再留下,只得嘱咐了李恪好生医治才一步一回头望望这对苦命鸳鸯含泪而去。 才夜里子时,被一阵哭声惊醒,觉得心惊肉跳大事不好。小婉哭道:“昭阳郡主去了。” “我的妹妹!我竟没陪你到最后,你可有什么未了的话要说”文成哭着就要起身穿衣。 云珠和小婉c狄辛抱住她哭成一团,云珠道“郡主已经去了,公主此刻出宫也无济于事啊!郡主父母无靠,还是想想怎样安顿后事才要紧!” 文成跌坐回去半晌才哽咽出声道“这事情怎能告诉裴忠?如今他自己的性命就朝不保夕,还是告诉三哥,叫他看时机行事吧!竟也是一对苦命人。” 云珠愣住,“也”是什么意思?谁还是呢一对苦命人呢?还不及细想,就听一阵吵嚷声和梅英的声音。 文成看着她说“这个时分,没有要紧事她不会来,叫她进来吧。” 来的是梅英和青衣二人。梅英福了福身子“公主安!裴公子身子不好,殿下说,人到最后总要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昭阳郡主已然去了,还是送裴公子回府的好。因此差遣奴来问问公主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文成愣住说不出话来,还是云珠连着唤了她两声“公主”,她才流出一大串滚烫的眼泪呆呆地道“这可怎么好?既是三哥想得周到,那就快办吧!” “还有一事,”梅英迟疑着又道“裴公子说,郡主已然离去,眼下自己恐也要背负不孝名声去了。这些都因他命数至此别无所求,因和郡主姻缘未尽,只求家长能给主持办好冥婚,让他们生不同时死同穴,他在黄泉下也能名正言顺地照顾郡主。” 活着的人要给自己办冥婚,揪心难忍,文成和几人又是一阵痛哭呜咽。梅英通红着眼圈道:“殿下迟疑不决,只因干涉不到裴公子的家务事。可郡主本是个孤苦无依的人,眼下也只有公主尚能替她做主。” 文成红肿着眼睛道:“我愧对妹妹。容我再想想,况且,这事情兹事体大裴府也不知愿意不愿意。无论如何,先送这活着的人回去吧。”心里却想着,好妹妹,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姐姐也不能看着你就这样去了,最后连个依靠都没有 青衣此刻才得了空跪下道:“郡主去前说没能完成对将军的誓言实为不孝。裴公子此举,也算是成全了郡主的孝心。” 却说尚书府李道宗下朝回家,边走边喊:“雪雁!雪雁!”没有人应他,恍惚间,似看见眼前大槐树上忽地跳下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书童来,嗔怒道:“您老人家不是一直教儿,花木兰是典范吗?儿正学着呢!” 又仿佛听见雪雁掩盖着袖口处用粉丝捻了银线绣着的几处碎花,拨弄着秋千回道:“父王,我在这里在这里!” 走进书房,雪雁耷拉着脸蹭过来,一边抹干眼角的泪痕,一边举着羊皮地图道:“爹爹快看儿画得对不对。” 李道宗抬起手去给她拭泪,却虚扶到门框,再揉揉眼睛四下环顾,哪里有半个人影,再也禁不住嚎啕大哭。 从前他一直自豪c骄傲,这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儿,也不枉自己膝下荒凉,现在他宁愿他的雪雁什么也不会,一无是处才能平安到老。 王妃见他悲伤不能自持,劝慰中也与他哭在一起,直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悲喜团圆 瑾香姑姑?王妃一愣。 “王爷,昭阳郡主昨夜突然去了。本官带来了文成公主的口谕,圣上已经恩准王爷全权操办昭阳郡主的婚事,还望王爷不辞辛劳。”瑾香姑姑看着这一对夫妻,同情的心也被揪了起来,可手头的事情更为紧迫,只好开门见山说正事。 “臣领旨,领旨,一定操办好。”李道宗震惊中怔住,又听说是雪雁的旨意,慌忙用衣袖擦干眼泪,连声应下。 有李道宗牵线,裴府很痛快地答应了裴忠的请求,办得甚是体面。 裴府赠布匹千段,米粟五百石。衣服九袭,另赐东园秘器,着四十羽葆鼓吹仪仗。又安置百余名小童说是待给新人守陵。 玉制的迎亲版上刻写《通婚书》,按礼双方的家长要在祭祀的过程中将此书宣读一遍,互有书信纳聘,互赠信物。 本来是圣上给他们主婚的一场大喜事,如今至此,圣上也准了文成代为女方家长操办,可是裴忠尚在人世,尽管太医说他只剩一口气能坚持着已属不易,裴家也就忍着巨痛按着裴忠的意思办了这场嫁殇。 文成隔着眼泪望着雨昭浑身上下喜庆的红妆,挨着雨昭虚弱地躺在那里也穿好了喜服的裴忠,哭道“妹妹,你终于将自己嫁出去了。” 裴宣机接过小厮捧来的御赐千牛卫绣满花钿的绿色锦袍摆在裴忠的身旁,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荣耀,然而在一片红艳的喜庆里成了最不应景的配衬。 他黯然握着裴忠的手,哽咽道“儿啊,你还有什么心愿,尽管和为父开口” 裴忠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手上用了下微弱的力气,闭上眼睛道:“父亲,儿不孝对不住了。” 喜乐吹起,如万千刀子搅着众人的心,文成实在看不下去,侧身痛哭,裴宣机过来行了 一礼,对文成道“不知办得可为妥当,还请公主示下。” 文成好不容易收住眼泪,许久才道:“裴老已办得十分好,只他们这一对新人没有这个福分,只愿他们下去下去再做连理枝吧。”泪雾中裴忠似有所表,她艰难地踱步到跟前,见裴忠苍白的嘴唇嗫嚅,便附耳细听,只听得“小昭,我要带你去一个很美的地方,童仆欢迎,稚子候门。这晨光中的熹微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 一阵昏厥袭来,只听得裴府上下大哭“忠儿!”“公子!”“孙儿!”,哀婉不尽。 谁说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日后你们终将晓看天色暮行云,行卧永相伴。 幸有李道宗安排着婚仪之后合葬等诸多事宜,让他们这对壁人以骨同棺共就坟陵。 文成隔着一片縗絰的仆婢远远望着消瘦苍老的父王在那里一遍遍喊着“幽魂有托,生为秦晋,没亦岂殊!幽魂有托,生为秦晋,没亦岂殊!” 也不敢给父王问安,只在轿子里隔着漫天的飞雪冲着那个方向磕了一个头。 一连串的悲伤之后,日子就到了除夕。 宫里的人燃起了比平日里多一倍的蜡烛和油灯,通宵守夜,期待着这样可以把一切的邪温病疫驱走,期待着新一年里的吉祥如意。 虽然到处灯火辉煌,文成还是觉得到处都晦暗不明。终于熬到傩舞结束之后,群臣们开始离开,各自回府和家人们过年。而父皇在含元殿摆好的家宴,她这个白得来的女儿也是要赴宴的。 席间诗情雅兴不断,这边高山云雾霞一朵,烟光凌空星满天;那边峡谷飞瀑兔丝缕,夕阳紫翠忽成岚。觥筹交错红烛高照,金盘银盏热闹非凡。饮至微醺,觑见案上滑润的青白瓷器,总能让人想起诸多心事。 皇子们给圣上献礼是不能少的,他们极尽所能,希望讨得父皇的欢心。诸妃各自怀了心思,千娇百媚。 李恪带着月皎和阿史那兰一同献礼。换了一身淡青色袍子,腰间扎了一条刺绣精美的带子。他和阿史那兰双双佩戴着凤凰涅槃,俨然一对甚是晃眼。月皎在一侧仿佛成了配衬。 寒暄间,阿史那兰欢喜地攀上文成的胳膊,月皎哼了一声扭开了头,云鬓上硕大一朵黄色蜀葵,每一朵厚重的花瓣上都镶嵌了彩色的宝石,甚是晃眼。 只是,这蜀葵是朝开暮落的花,到了明日,岂不真成了昨日黄花? 李恪献上的是一把绝世好剑。圣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朕仿佛又看见了带着恪儿旷野骑马,射箭的光景。一晃,恪儿也已经快做父亲了。” 月皎娇羞地一笑,昂起头来的时候挑衅似的投过得意一瞥。 文成垂下眼皮,挽着韦贵妃,鼓励道“儿和母妃最不该成为敌人,联袂起来也许我们才是最大的赢家。” 韦贵妃似乎是受到了鼓舞攥紧了拳头,她也实在是别无他法。 昨夜的促膝长谈实在是有百益无一害,在文成和亲之前背水一战似乎已经是她为了孟姜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真是好剑!记得那年仲秋,裴阁老的孙儿舞剑惊艳了臣妾,只可惜英年早逝,真让人惋惜。”韦贵妃终于肯迈出去艰难的一步,她对人鲜少夸赞,因此众人也格外诧异。 “造化弄人。”圣上喃喃地道“朕还要做他们的主婚人来着。” 韦贵妃道:“江夏郡王代圣上办好了此事,甚为妥当。据说一时间当年跟随圣上的将军们士卒们个个热血高涨,说圣上有情有义,暖了英雄后人的心。还有谁不誓死效忠我大唐?” 圣上愣了一愣道“当真?” 小团团奶声奶气地说了句“江夏郡王真威武!” 想到和亲的事情,圣上余光看了一眼文成道“太和果真不辱使命。” 杨妃道“此等忠心该褒奖才是。” “依着臣妾看,江夏郡王处处为圣上分忧,当属天下万民的榜样,奖一道免死金牌也不为重。” “哦?”这话在圣上听来倒是真新鲜,又不免疑惑,韦贵妃的哥哥弹劾江夏郡王次数可不算少了,如今还能为他说上这样一句话,实属不易。 韦贵妃向来只会千娇百媚争风吃醋的,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话了? “倒不是臣妾矜功自伐,这一阵子文成我儿朝夕不倦陪伴,臣妾读了太史公的书也长进不少。”见圣上表情有异,韦贵妃笑道:“汉武帝惟才是举,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也比不了当今圣上啊!” 后面几句虽然磕磕巴巴,倒是将大家都给逗乐了,这分明不是韦贵妃的话风,她的嘴里能说出这样几句文邹邹的话真是不容易。 徐婕妤拉过小团团道“圣上,臣妾听闻丹书c铁契c金匮c石室,藏于宗庙。江夏郡王乃圣上宗亲,肯为圣上忠心效力,实在当得起。” 小团团拍手道“威武!威武!”圣上笑着抱起小团团逗着他玩道“自古有训,后宫不得干政。”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圣上用手贴贴小团团粉嫩的脸庞道“既是朕的小团团都说他威武,看来是当得起。” 晋阳公主拉了拉文成的手,朝柳公公喊道“柳公公,你的年岁真是大了,难道没听见圣旨么?还不去传旨?” 真是雪中送炭虽难,锦上添花却易。 柳公公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老奴真是老眼昏花!这就去!这就去!” 就在一屋子人有爱有恨,各自怀着心思的时候,文成忽然恭请父皇移步殿外,打断了大家的思路。儿子要献礼,女儿却是不必的。 “嗯?”圣上饶有兴趣地望过来,和亲的大事已经定好很久了,要不是刚才说起李道宗,在他心中似乎已经忘记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女人,多数时候都被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刚才笙歌聒耳,锦绣盈眸,此刻出了大殿一股清新的冷空气迎面扑来,更不知何时雪花已经铺满地面,一定硕大的帐篷下面挂起两三盏灯笼将空中飘洒而下的雪花衬得晶莹无比。 虽说在唐朝,很多长安贵族都把胡人的帐篷搭在了自家院子里图个新鲜,但是皇宫里是见不到这种东西的。 大家驻足观看啧啧称赞的时候,文成几步上前,道“儿臣还有一首诗奉上!” “哦?”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看着文成:“念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鸳鸯戏水 今日的她打扮并不出挑,却在漫天的飞雪里成了圣上心里一道忘不掉的风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父母尽安好,遍地凯歌少一人。” 朗声诵罢,文成朝着圣上重重一施礼,“我大唐充满阳刚之气,诚如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儿到了吐蕃,定将我大唐声威撒播。只是儿只是想明年再过年的时候,父皇不要忘了还有文成在西边遥遥问安给父皇拜年。” 不知道是漫天的飞雪还是眼前这样一个省去十万雄兵的公主,众人眼里都有了潮湿的雾气。 圣上心头一热道:“好一句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这是他的亲笔诗,如今念来竟也有泪意盈眶,哽咽了一声道“朕又怎会忘了文成我儿?” 几个年纪小的公主看着圣上呜咽也跟着哭了起来,李恪倔强地咬着发白的嘴唇背过身去隐忍着眼泪攥紧了拳头,气得月皎脸色发青。 在父皇的眼里,她永远是智略绝人,可在他的眼里,她永远是那样的脆弱需要保护。 一阵箫声悠扬而来,晋阳道“父皇快看!”手指之处,只见漆纱笼冠下一个英俊小生款款而来,深深一揖道“父皇,儿做字画一幅。” 待走近了,徐徐展开一幅万里江山图。 儿女再多也比不过万里江山,圣上一时含泪动容,才恍惚看出她是孟姜,今晚他的女儿们比往年更关心他的江山,这让他感慨不已“甚好甚好,朕甚是欣慰啊!” 又露出慈祥的笑容指着她道“献礼便献礼,就连清河也都好好穿衣了,你为什么这身打扮?文曲星下凡似的?” 在众人的笑声中,孟姜的脸红得可爱,一股勇气涌了上来“父皇只说好不好看?” 一晚上惊喜颇多,圣上万分宽慰,朝着韦贵妃笑道“好看是好看,可总是男儿的打扮。” 文成几步过去站至孟姜身边,道“父皇既然说好看,孟姜姐姐又穿不得,不如就赏赐给姐姐的驸马吧?”一语既出惊四座,韦贵妃难得地露出企盼和感激的目光望过来。 圣上尴尬地笑道“正是正是昨日孝范还和朕提起他的犬子周道务尚未娶亲,此乃周天子的后人,配朕的孟姜朕看正好啊!”接着爽朗大笑了起来。 阴妃抿着嘴笑道“圣上说的,是那个从小在宫里养大的周道务吗?” 圣上道“不是他还有谁?”又亲热地唤孟姜过去道“今日起你就是朕的临川公主,早上文成堪舆说宫中有喜事,若能再添一位公主甚好。等送走了文成,朕亲自给和静县主和你主婚!” 大明宫的屋顶,如同张翅飞翔的大鸟,一夜人声杂沓,爆竹起火,络绎不绝。圣上歇下之后,韦贵妃趁着语笑喧阗,亲自过来道谢,还掉了几滴眼泪“过去种种,竟是母妃错了。我儿果然智慧绝伦,要不是你,孟姜哪能如今有此,母妃当真好好谢谢你!” 真心也罢,假意也好,终于不再诚心为敌。 曾经的仇恨,曾经的害怕和担心文成揭发,在此刻居然都成了过眼云烟消弭在院落的紫藤树下。 禅心所见,皆是禅心。心有隐忧,所见皆忧。世尘道理万千,原来都是究明自己之道。 阴历正月初七是人日。 天气晴好,一早给父皇请安时,大小公主郡主都说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好兆头,文成落寞地笑了笑随着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小婉剪了五色绸做成小人c梅花树还有鸡鸭之类的,贴在案边的屏风上,最要紧的一份春胜是文成亲手剪出来一幅羔羊跪乳图,昨日差了小安子买通送廊下餐的小太监偷偷交给了李道宗。 午膳已经摆好,瑾香姑姑安排小厨房用七样菜做成了菜羹,盛在大白瓷碗里,又在桌上精致的盘子里都盛了一份。用完膳才闲闲地剪了贴在鬓角处的人胜。 文成放下手边书满一卷黄麻纸的墨笔,陪着瑾香姑姑百无聊赖地喝了半盅茶,云珠进来说梅园花开,圣上请吐蕃使臣一同赏梅,路过长信宫,唤公主过去呢! 瑾香姑姑愣了愣道“怎会路过这里?长信宫离着梅园可还远着呢!”一边起身帮文成系好斗篷,嘱咐道“仔细路滑,万不可没精打采的,公主的身后还有荣辱相关的人啊!” 文成重重地嗯了一声。 人日正逢立春,一路上春意盎然,满园梅树或蓓蕾满枝或迎雪傲放。圣上每年都在此时由众位大臣陪着踏雪赏梅,赋诗助兴,或将人胜赐给臣寮以示恩宠。 远远地伴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御驾迤逦而来。 待走近了,才看清伴在圣上身侧的是禄东赞和二个吐蕃使臣。 文成撩拨利索火红的斗篷,打起精神在侧前方行了一礼道:“父皇安!儿记起汉时东方朔的话,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人民安君臣和会。现父皇和唐蕃忠臣天下一家亲,比那汉武帝英武不知多少倍!” 圣上爽朗地哈哈大笑,圣上一边盯着文成鬓角女娲娘娘喜气洋洋赏花的人胜一边打趣她:“我儿可剪出什么花样送给朕的驸马?还不拿出来给禄东赞他们瞧瞧?” “文成不才,只剪出这样的俗物。”文成尴尬地红了脸,羞涩地从斗篷里探出双手,捧出一副巴掌大的红色双丝绢的鸳鸯戏水图,一串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似是精心准备了随时等待将这幅鸳鸯戏水公布于众一般。 若不是瑾香姑姑早早地替她准备好了这春胜,又千叮咛万嘱咐在吐蕃后宫失宠的危险,不但危到公主连带随从乃至大唐,她才懒得去弄这些东西。 打发小安子偷偷回了王府一趟,说是尚书府赏赐不少,圣恩正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配合着演着一场戏。父皇不就是想看到他们夫妻恩爱两国交好的一片光明前途么? 禄东赞才替他们的赞普接过这春胜,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娇俏万分的身段隔着梅林精灵般地雀跃而来。 圣上忍俊不禁“禄东赞大相,看看朕为你选的将军夫人可是才艺双全啊!”接着朝停在眼前行礼的静月道“剪了个什么?” 静月秀气的新月眉下调皮的眼睛眨了眨,纤细的一双嫩手一本正经地捧出大红的春胜,走向禄东赞道“将军容光殊绝,妾无可比拟,只好剪了一株并蒂莲花。” 禄东赞躲闪不及尴尬拘礼一谢,匆忙朝圣上转移话题道“公主此行西去路途遥远,还望圣上赐一个良辰吉日,让臣等好早日上路。” 圣上哈哈大笑道“卿也催,静月也催,朕看不是你们的赞普着急,倒是你们这做臣子的先急了!” 禄东赞涨红了脸慌忙后退两步躬身道:“不敢!微臣怎敢!” 圣上回身望了一眼文成道“我儿可有什么话要说?” 静月双眼发亮远远地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神情包含着一万个乞求。 文成假装看不见,心底翻江倒海汹涌澎湃的委屈,虽是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等时间真的来到这一日,还是有千般不甘心万般不情愿,垂着双眸恭敬地道“儿一切听父皇的安排。” 圣上仿佛有点失望,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几片阴云缓缓飘过来遮住了慵懒的阳光,仿佛又要起风了。黑瓦屋檐下一群宫人正在收拾大花园子栽种着青苗,几乎不约而同地抬头想空中看去。 这是春天里才有的感伤,一边怀着希翼,一边又担心种子不良或是风不调雨不顺,最终坏了收成。 脱了黏湿的鞋袜蜷在榻上烤了一会儿火,文成凑近案几在外沿玉兰雕花的白瓷盘子里捻起一块芙蓉糕放入口中,涩涩地卡在喉间咽不下去,噎得她泪珠浮动。 云珠慌忙奉茶过去。 小口地咽下茶水才好了许多,她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 纵是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外间响起了柳公公的声音,传圣旨到了,忙起身整理仪容后出去接旨。 所谓接旨,和蔼的柳公公不过是带来一道父皇的口谕“吾儿文成公主温良贤淑,名德皓贞,朕下嫁吾儿与吐蕃松赞干布为妃,意在与吐蕃永为交好,望吾儿此去恭言慎行,协吐蕃赞普,规矩万民,永固边疆。特赐良辰正月十五吉日出发。” 柳公公已经转过拐角走远,文成还扶着琉璃屏风凝眉远眺。 屋内寂静如夜,小婉和云珠轻手轻脚地做着事情,几次想劝解,话都从舌尖折了回去。一阵风吹来门忽然敞开,她们的衣裙单薄轻盈得仿佛随时可以飞走的小鸟。 “发了昏了!发了昏了!”瑾香姑姑从外间一面走一面焦急地甩着胳膊上的披锦喊着“公主”,惊心动魄地打碎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原来李恪和月皎最近吵得太厉害,只因李恪将府内所有的器具都换了,不是镌刻了雁,就是雕上含着“雁”的字。 月皎不依,她那边一茬接一茬地毁,李恪这边就一波接一波地换。 今日逛梅园回来,李恪更要在新置办的银盘面上雕上一对交颈的大雁,月皎去告御状,李恪立时就认了帐,还呈上了一纸休书求父皇恩准。 虽说唐人大婚从纳采到亲迎都离不开大雁为媒,可圣上怎不知他心意,这雁指的分明是旧时名,恋的分明是旧时情。 初时还颇为内疚,随着他的一味忤逆,那一点歉疚早已烟消云散,因此发了大脾气,让李恪回府就册月皎为正妃,李恪却以项上人头做赌,誓死不立,说是这些盘碗就是他的正妃,死了也要一同搬进墓穴里。 圣上火冒三丈差点晕厥,正赶上琅琊长公主去了,左右劝说了一阵才平息下来,定下了正月十五启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突然殁了 文成唇齿哆嗦,面色死白,一边为李恪的痴情苦恋觉得难受万分,一边又担心月皎复宠无望将父王的事情抖落出来。 瑾香姑姑见她那样子,也心疼不已安慰道“这些都与公主无关。让他们闹去!难道圣上是个吃素的?赞公主是我大唐的功臣,当是天下女子的榜样!安抚也自是有的,许诺将赵郡王画像进凌烟阁,可当下也威慑了月皎,若是月皎再胡闹便叫她永远上不了族谱。” 文成心惊胆战地听到此处总算连连点头,抹干净眼泪对一屋子人道“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今后谁也不许提起!” 瑾香姑姑才笑着佯装轻打几下脸颊,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都怪这张嘴,没的找了一出事来!害公主伤心!” 只听门外几声姑姑,欢笑声越来越近。 文成背过身去用帕子不着痕迹地擦了泪,脸上艰难地酝了笑意起身迎了静月进了屋子。小婉和云珠都背过身去抹着泪。 静月郡主径直地朝那榻上一坐,眼睛欢喜地眨了两下,攀上文成的半只胳膊道“姑姑,长安西去路途遥远,沿途还有过几条湍急的大河,隆冬季节河水平缓,才方便通过。因此儿央求长公主奏请圣上,尽快出发才是,没想到圣上竟然当下就说,好!那就定在正月十五了!” 静月叉着腰惟妙惟肖的神态倒是像足了圣上。 “甚好。”文成低着头望着手中的帕子像是自言自语。 小婉着急得搓手,她知道王爷的免死金牌尚未真正得到,泪珠脱了线绳一样从眼眶里掉出来。 狄辛强咽下眼素着脸福了一福身子,道“郡主快大婚了,嫁妆也早早准备才是。” 这样繁星点点银河璀璨的夜晚,她家公主几乎被离愁别绪折磨得彻夜难眠,只有静月郡主这没爹娘陪伴的才急着离开。 静月神采飞扬地道“这还用我操心?”接着又搓着手在屋内走了一圈,道“对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我看《孙子兵法》甚好,得空了我要好好教教我的夫君。” 狄辛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硬生生地道“郡主快去吧!” 静月岂是好得罪的?文成朝她使了使眼色,狄辛撅着嘴赌气地跑了出去。 静月只顾心中顺意,临走前狐疑地看了这对主仆一眼,只当是狄辛这一阵被支使得心中烦躁。 雪过天晴,寒气且住,半下午的阳光懒懒地晒在文成的身上,大瓶子里的梅花花瓣疏疏落落地洒了一地。时光留不住一路前行,花开是景花落成殇,也许香丘尽头正有人含笑等着。 还没等用晚膳,就传来消息说是月皎殁了。 文成震惊不能自已,忙差了云珠打听原委。傍晚时分云珠才回来,说是那边人手忙,吴王特意留下她。 偌大的吴王府怎会缺一个办差的?不知道吴王怎么想的。 全府上下都说月皎失足落了井,只因井中的一根木棍绊住了她快要足月的大肚子才不至于沉到井底,可怜鲜血染红了井水,悲惨至极。 梅英恨恨地道,她这是要断殿下的根呢,狠心的妇人!因是在正月里,上面吩咐下来只悄悄埋了,陪葬倒是丰厚,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听闻她落井前神情错乱地写了一封血书,只云她的父王忠勇似泰石,她对殿下情深似东海,如今海枯石烂,想必这世上已经不需要她了。 一阵寒风扑来,满室灯烛摇曳不定。 文成并不欢喜,喃喃道“我以为她死了,我也应该安心了。可心里怎么这样难受呢?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的倒底还是痴了。” 扑棱一声,一只麻雀挥舞着翅膀从屋檐下飞走了。 文成愣了一下,如今韦贵妃和月皎都应经算不得隐患了,只剩尼姑庵的青芽,她遭了不少罪只怕心里恨着呢!好在昨日小婉请瑾香姑姑帮忙在宫女里偷偷加了一个名字,只等着出发时才从庵里带上。 就这样过了二日,一早起来,喜鹊就在枝头不停地欢唱,等它唱累了,李道宗忽然带着圣上才御赐的一道免死金牌来了,说是遵圣上口谕来接文成去拜别自小寄养的尚书府,尽最后的孝道。 文成伸手捂着嘴,眸中隐忍着泪水,激动地喃喃道“真好!真好!” 我佛慈悲,今后在吐蕃的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再也不觉得委屈了。 接着又有诸多嘱咐“父王外出征战要小心,年纪大了莫要太逞强,功高盖主总不是一件好事。长孙无忌,褚遂良这样的人,父王已经吃过大亏,离得他们远远的还要受污蔑,索不关己高高挂起,保得一世无虞。” 李道宗连连点头,父女又一阵抱头呜呜大哭,也不敢放大声音,怕被别人听了去。 尚书府仿佛圣恩愈宠,不合时节的花草树木茂密地在暖房里疯长着。 窗外月亮升起,皎洁的光芒洒在地上。 亲人哭成一团。文成靠着王妃的肩头,附上她冰凉的双手含笑噙泪道:“阿娘看,月光真好。日后阿娘想儿了,就看看月亮。儿和阿娘看见的月亮总是一个” 所谓骨肉一场,只不过是渐行渐远的曾经。 文成狠心挣脱出来,坚持着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就算诀别了。 西北天空浮云越来越重,日后万里风霜只能靠自己了。 山径幽深,十里长松引路。拜别了郡主墓,更去不知学堂小坐半日。梅园里的花开的正艳,地上早已满满一层。 不知谁细细的嗓子在唱着“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远处清冷的天空下,长相思笛声传来,李恪终于收不住眼泪狠狠地甩了甩袖子,双拳重重地锤落簌簌雪纷飞,如果当初,他能再霸道一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厚厚的积雪早已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干净净,青花石上再也踩不出尚书府里的声音。文成望着亲仁坊的方向蓦然叹了口气缓缓而回。 圣上着江夏郡王李道宗护送公主一路西行,大婚之礼后方才回朝复命。此刻李道宗正在长信宫外候旨。 诀别之后重相见,看着父王参拜,文成仍隔着帘子哽咽不能成声,竟连还礼的话都说不出口。李道明从吐谷浑一回来,圣上就剥夺了他的官爵,除掉了他的封国,真正的原因如烙印般镌刻在她心底。 尚未叙旧话,禄东赞便递进来牌子说是有事要奏。文成腾地扭过身子,神色恹恹又无比惨白的脸色此刻涨得通红,声音急促又愤怒地甩出来一句“我还不是王妃,有什么事让他找父皇吧。” “儿啊!”李道宗凄然长叹,已是泪落如雨:“儿啊,莫要发傻,大唐虽亲,可吐蕃才是你后半辈子的栖身之地。” 环顾四周似觉不妥才赶紧擦干净了眼泪,又朝小婉道“还不快请!”又一边吩咐着狄辛引着自己出了长信宫。 候了一个时辰才准觐见,一阵气息不顺的琴声隔着层层帷幔传了出来,禄东赞和邦色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对瑾香姑姑道“公主可是不高兴?若是这样,臣等愿意过些时辰再来。” 没等瑾香姑姑回答,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声“大相何事求见?本宫尚未出阁,亦不能应下尔等什么。” 禄东赞恭敬地答道“臣是为了公主的陪嫁而来。”今天他特地穿了唐服戴了进贤冠,为的是能与公主有几分亲近。 “本宫的陪嫁自有父皇做主,况且已经丰厚无比,尔等还有何不满意的?”文成哗啦一声拉开帷幔,刚才哭花了的妆容已经补好,此刻显露的是一张冷艳的美人脸。 刚才,禄东赞突然得到消息,原本一直受训的琥珀竟不在公主的随行之列。 虽然不指望这个丫头干些什么事情,可他毕竟是赞普乳母的亲生女,赞普早有交代让他务必带人回去。 只好恭敬地拜了一拜道“公主不日就贵为王妃,臣是为公主考虑,提醒公主将身边仆婢粗使丫头全都带着,也好照顾周全。” 文成点了点头“多谢大相提点,本宫自会带上。还有事么?” 禄东赞有点失望,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倒是没什么,只是找不到琥珀可怎么办?看来只有找静月想办法了。一路走来,公主终于归于吐蕃,他自己也觉得智穷力尽,舟困滩浅了。竟要出卖色相去求一个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别了 大唐 终于在开满小冰凌花的山脚下找到了静月。不请自来的禄东赞对于静月来说,无疑是意外的惊喜,自然是有求必应。 “你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得有一瞬间的结巴,只觉得春寒料峭暖风却如此轻柔。 “我来看看,提醒公主将身边仆婢都带全,使唤惯了也好照顾周全。”禄东赞怏怏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迎着禄东赞漂亮的有些为难的眼睛,静月靠了过来,恨不能自己能变成万丈光芒的太阳好替他融化掉所有不安全的冰块。 禄东赞有些不习惯被这样的热情炙烤,这些年他跟着赞普在外出征多于在家儿女情长,早已习惯了薄暮涂遥马羸人瘦,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言辞含混吞吐:“西去路途遥远,我本按着赞普的吩咐一一查看辎重可有遗漏,公主随身仆婢可有带全可公主好像不高兴,把我轰了出来。” 看他低头踱着步子越发显得清瘦,静月越发心疼眼前这松姿鹤形:“这有什么?我这就有一份名单。除了姑姑身边的乳娘和小女官,仆婢共有二十四个呢!一个仆婢一个节气的花朵名字,二十四节气才不至于弄混了。” “哦”禄东赞顿了一下,咽下激动的口水“那公主一下子可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就是瑾香姑姑也不一定能弄清楚吧?” “怕什么?”静月从袖间掏出来一方帕子,得意地展开,禄东赞凑过去只见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他懊恼地嘟囔“我可不认识这些字。” “这些呀是仆婢们原来的名字和新名字,我讨要来是为了将我的那些仆婢照样改成十二种草的名字,可又怕有重名的,因此拿来对照。”静月靠近了些,不胜欢喜。 禄东赞被琥珀的事情烦恼得积郁不堪,又得硬撑着浓情蜜意的,自己都觉得恶心,于是红着脸梗着脖子道“人家是二十四种花,你是十二种草,太没意思,这不是你们说的什么效颦嘛!读来听听,我好帮你出个主意!” “柳絮c辛夷c槐花这写写画画的,读起来总要挑挑拣拣的,瑾香姑姑最是矫情”静月娇嗔了一声,伸出青葱玉指点着各花“蜀葵翠萼丹华美,木槿花中仲夏来,”“梧桐一落叶,尽知天下秋。秋天木芙蓉,七夕牵牛花,九月初九茱萸,山茶冬季开” 断断续续都是一些眼花缭乱的花名,他的记忆满是安营扎寨白草连天,哪有什么好看的花草?禄东赞有些不耐烦,敷衍道“这名字也太花哨,开了又谢了的。吐蕃山中雪莲c格桑这都是好看又好听的花!” “格桑已经有了。”静月嗔怪道“这不嘛!那个叫琥珀的,姑姑说她原是个小胡女,便依着她的家乡起了名字叫格桑。” 禄东赞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将静月拥在怀里,道“是吗?公主果真智慧不凡。”静月只顾欣喜,低头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禄东赞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又不好立刻松开怀里的人。这时伴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个妇人清脆忧伤的歌声传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静月偏着脑袋听了一阵,耷拉下来小脸道“真是可怜。她的故夫,喜欢便喜欢了,怎能又将她抛弃了?”又攀上禄东赞的手臂道“他若是像你一般有情有义便好了。” 山脚下本来吹得正紧的风,似乎又凛冽了些。 连日来,皇宫忙得紧。 正月十五上元节,中午圣上设宴招待随行送别的王公大臣以及吐蕃迎亲使,晚间举办隆重的出嫁仪式,为文成公主饯行。 觥筹交错中,几次泪影浮动,太子c吴王c晋王c魏王,几乎所有的兄弟姐妹就连尚在病中的晋阳都来为她这个皇妹或是皇姐践行。要不是瑾香姑姑偷偷替她换上了苏合香酒,她的身子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皇上半眯起眼睛半笑着拉着禄东赞的手说:“朕的爱女虽说寄养在宫外几年,可朕捧为掌上明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没受过委屈。今后若是使使小姓子,不知可有人为她撑腰啊?” 禄东赞听出弦外之音,忙起身还了一礼,“皇上圣明,我朝赞普必定宠爱公主,保公主金体安康,不受委屈。” 文成实在看不下去这假惺惺的场面,借故出去吹吹凉风。 一夜北风狂,屋檐下,滴尽琼珠。一席银紫的李恪尽显憔悴怠倦,可怜少年为情白发生:“倘或有一线生机” 文成看他耳边几根青丝白如雪,心痛地撇过脸去,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问自己,假如她自己笃信这个结局,那么当时会不会接受他的好? 李恪艰难地咽下所有的念想,慢慢缓了一口气道“吐蕃击溃了吐谷浑,成了西南举足轻重的强邦,父皇深谋远虑,只有对吐蕃加强笼络,才能保证大唐西南边陲的稳定。” “大唐千方百计地给予各种帮助,吐蕃也许会感激和追随大唐。”文成望着巍巍宫墙饮泪自嘲“而我,就是肩负着和睦邦交的任务去远嫁。” 随即又将目光平生第一次定定地望着李恪许久“昔年细君公主远嫁乌孙国,想回国一次汉武帝都不允许。文成此去无归路,三哥日后只许毫发无损地好好活着,万不能再闹下去,你是杨母妃唯一的指望啊!” 天不老情难绝,你虽愿用三生烟火守候,可我们已不能回到当初。可叹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黄昏已过,长安街上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再晚一会儿还要耍狮子,舞龙灯,猜灯谜,放烟火。唐朝的婚礼都在晚上才举行,因此圣上特意传旨在这个时辰出宫。 文成在一路众人的簇拥下从长信宫往外走着。到了院子里,只见皎皎白驹对着长空嘶鸣,汉白玉的廊子下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那些渴盼着此生还能再见一回的亲人故友,已然诀别过了。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而她,再也回不来了。 为彰显吐蕃入赘大唐,长信宫门口早用青幔搭起了百子帐,就等禄东赞等人捧着他们赞普的喜服前来相迎。 饮罢合着乡土的淳酒,灯火掩映下父慈母爱兄弟姊妹难分难舍,情真意浓。便是一直急着离开的静月也抱着琅琊长公主嚎啕大哭起来。 只有远远地不肯过来的清河,系着白色貂毛大红斗篷,红眼睛白兔子灯放在脚边,里面一对大红的烛火着得正旺。她的驸马自请边关守军一年后才回来,而他们被唤作思昭的孩子就要出生。抢了心走了的和得了人留下来的,都不配称之为幸福。 文成迟疑一下,还是过去拉起她的双手,道:“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好妹妹,忘掉过去的人和事,好好地活下去。” 清河愣愣地望着文成,问了一句:“姐姐能忘么?” “已经忘了。”随着转身,文成的手缓缓松开,一阵风袭来,吹凉了刚才被握紧的温度。 相逢无期,何苦图惹伤悲。 就在晨曦初至时,她也葵水初至,与那世同一个日子同一个时辰,分毫不差。宿命至此,抗争何用? 吐蕃使臣已远远地隆重现身,众人收起眼泪露出皇家得体的微笑。 坐在凤辇里听禄东赞捧着松赞干布的喜服策马绕行三周,隔着晃动的帘子一声“礼成!”,喜乐声四起,背井离乡的新娘泪簌簌念情殇,那喜服的主人正在遥远的吐蕃等她尽心侍奉求得恩宠。 奈何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李恪和晋王两个封了开路先锋,李道宗率队在后,三人一路呜咽不能自已。 那尊珍贵的释迦牟尼佛像和绿度母菩萨则分别供奉在二辆搭着白绫帐的木轮车辇上,由大力士嘉嘉拉嘎和鲁嘎牵引。 文成的风辇后,瑾香姑姑和三名贴身侍女坐在两头骆驼拉的车上,后面跟着静月郡主的车辇,再其后依次是四名大力士轿夫c请婚使臣和为数众多的马夫。 韦贵妃还特意奏请圣上选派了五百名年轻武士和年方十六的五百名妙龄淑女随行护送。车水马龙,浩浩荡荡。 连珠帐缓缓垂下。别了,大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劫持公主 星夜赶路,没多久便出了长安。 前几日,尚能望见杏林酒旗,几户柴门烟水中。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按圣上口谕,晨起时分李恪和晋王便不辞而别了。 驿馆还远,日头却已经偏西。总算找到一间破落的寺庙,屋子里的地面已经湿透了。文成看着众人忙碌地生起炉火,无聊至极,拿起陶埙气息不匀地吹起来。 晚膳倒也丰盛,一时上汤之后,接着又献元宵。她只顾饮着雪泡梅花酒,仿佛咕咚咕咚的声音足够大才能让她缓过一口气来。 瑾香姑姑吩咐着仆婢们伺候她昏天黑地的睡下。 直到第二天晌午马车外面飘起了雪花,她才斜斜地歪在车里隔着帘缝看外面荒原尘土飞扬,长长地叹了一声。除了要回朝复命的将士卫兵,其余的恐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因此脚步声才这样沉闷吧? 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到了日月山,晚风将夜空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十八星宿中恰似龙角的角宿已经初露东方地平线上。角c亢c氐c房c心c尾c箕七宿组成一个完整的东宫龙形星座,如今龙角初露,苍龙的身子还隐没在地平线以下。 龙抬头二月二,土地菩萨的生日,别的菩萨都是单身,唯有土地菩萨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文成按规矩祭过这对掌管土地户籍和收成的菩萨,这是西行的人最后一次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祭奠菩萨了吧!因此仪式也格外隆重。终于找到驿馆休息时,已是戌初时分,天色早已黑透。 驿馆虽简陋偏远,总也好过破庙茅草屋。马匹粮草好生供应着,又补充了脚力,士卒们也吃汤喝药,休整一番。仆婢们得了文成赏赐的点心茶水,都忍着眼泪吃着,一路艰辛远非宫中劳役所能相比,虽想家可保命总是更要紧一点的事。 只有格桑那个丫头乐颠颠地地忙前忙后,文成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她们整日哭泣,你倒是手舞足蹈,是何缘故?” 她欢喜地一揖“奴年幼时家中穷苦,可茫茫草原又怎样不能活命呢?偏将奴三岁就送来大唐,如今得以侍奉公主西行,说不定会找到奴的阿妈,无时不刻不高兴的!如今公主给奴又改了名叫格桑,格桑花可是奴最喜欢的花呢。” 三岁就来了大唐,还记得草原的格桑花,满屋子的人被她搅起了离乡的哀愁。可是大唐不好么?竟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一屋子悲悲戚戚的,只她径自高兴,可见是个直性子人,文成心底疲怠也懒于责怪她。 打量她略微黑红的皮肤,约莫年纪该过了桃李年华了,正怜悯她身世,她忽然上前来神秘地道了一句“奴进进出出的,总觉着驿馆里有两个可疑的人尾随着。” 小婉和狄辛惊讶地对视一眼,同时脱口“啊?”了一声,云珠也讶然道:“整个客栈都包下了,外面又有士卒把守,怎还会有外人进来?” “父皇派来的,也未可知。”文成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怕蹈弘化姐姐的覆辙吧。反正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两个神秘跟踪者吗? 见大家都不以为意,格桑委屈地嘟囔道“奴确实见了,其中一个还蒙着面,露着眼睛”说着缩了缩肩膀躲在云珠身后。 云珠回过身对她一笑,道:“你说的是这二人?是了,这客栈原住下的房客并未给赶出去。”一边奉茶给文成,一边安慰道“公主,奴早见了格桑说的那二人,一位头戴斗笠黑纱面具,另一位是个胡人,倒不像宫里派来的。咱们才来时,奴就见他们正在楼下吃茶,还给了小乞丐两个热馍馍,此乃善举不像坏人的做派。” 既然不像坏人,大家也就松了口气。昨天一路上沙丘连亘枯树干枝,连个村庄也不见,确实疲乏坏了。文成这一夜竟然没有做梦,安稳入睡。 瑾香姑姑见她气息均匀,也回对面房间歇下。幸亏早按节气排了值夜的女官,不然一路混沌连惊蛰节气了也不知。 忽然几声蟋蟀叫,窗外人影一晃,瑾香姑姑警觉地坐了起来,喃喃地自言自语“不可能,他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魂?宫人常传言惊蛰这晚总有古灵精怪之事。” 这个春天虽不受待见,可东侧阡陌良田隐约露出能连得成片的青色,西侧辽阔草原已经看得见牛羊成群。因西去路上小国林立并不十分安全,次日一早李道宗就和禄东赞亲自率兵出去勘探路况,只留下了一些干粗活的小厮和女眷们。 望了一上午山水,文成心情平静了许多。一路走来,坎坷和波折早已磨平了她的许多棱角。此时春风拂来,帐篷内湿气微露。 一个青衣仆婢奉旨端来了香炉熏毕朝着草地上蜷坐着文成的背影福了一福身子“禀公主,奴已将帐内香薰好。公主身边仆婢众多,却独唤青芽侍奉,公主就这么信任奴?就不怕奴重操旧业害了公主性命?” 文成身子一凛,又难得地放松下来:“青芽是谁?你说的这个人本宫不认识。不过王爷的队伍里倒是有个叫青石的,听说此人骁勇善战,王爷一路提拔,还把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许配给他,甚是重用。” 她掸掸鞋子上的草末,这些天她瞧着青芽在冰冷的河水里浆洗衣裳,也在黄昏给同行的姐妹们盖好被子,这样的人也还不算坏人吧? 青芽的身子抖了一抖。青石,青石,她的哥哥!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韦昭仪被赶出宫的那年,为了保护她不被流民欺辱倒在血泊里的羸弱身影至今还在她的心底颤抖着。“他原来还活着,原来还活着”她惊喜地掩面而泣,等她想追问时,文成已经走出去很远。 日渐西沉的时候,女眷们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因为禄东赞总算带着一拨士卒们先回来了,毕竟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定有野兽出没。 有男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争斗。起初是禄东赞和邦色为了到底是穿山而过还是走坦途大道争执不休。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西山脚下向东跪了一片。呜咽声和人喧马啸声交织在一起。 更有几个起头喊着要回去的,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个小头目,跳上小山坡高喊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弟兄们背井离乡生死未卜,难道我等就甘心为一个女人丢儿弃母?还不如就此隐姓埋名各自散去,保命要紧!” 邦色半张了张嘴巴道“有道理啊!”接着哎呦叫出声来,原来是禄东赞给了他一闷棍,他缩缩脑袋再不敢做声。可仍旧有几个胆大的小厮试探着随声附和之后,下面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公主再不决绝,恐生乱子。”瑾香姑姑急切地寻到文成,文成正站在通体发红的赤岭向前西望吐蕃,天高云低,草原上苍茫的枯黄色泛着成片的青绿,远处的湖水早已解冻碧波荡漾。 李道宗还没有回来,唐人一向高傲,别说众医者农工艺匠,便是小厮也根本不把禄东赞等人的反抗放在眼里。有的时候一把弯刀或许并没有几根烧火棍子来得厉害。 文成举起李道宗留下的尚方宝剑拼力呼喊,然而声音很快被湮没在鼎沸的人群里。除了男人们发了疯的嚎叫,只听见静月的尖叫声和仆俾们的哭泣声。 文成决绝地闭紧眼睛,眼泪冰冷却能烫伤眼眶。 她紧紧握住尚方宝剑。 她不怕死。可她的历史使命还没完成,她的父王阿娘弟弟妹妹都必须好好地活着,就算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就算她爬,只要她活着,这辈子就绝不可能再东行一步。 高坡上的小头目很快发现了文成,连连指道“就是这个自请和亲的女人,害得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劫持了她,就算李将军回来也要讨个说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一道密旨 闻言瑾香姑姑c小婉c狄辛和云珠紧紧围成一团护住文成,见她们如此坚决,琥珀也靠了过去,接着又有十来个c几十个人过来了。文成激动万分,没想到紧要关头还有这么多共赴生死的,自己要更加惜命才是。于是将宝剑一横,佯装自刎好让人群安定下来,拖延时间才能救她的命。 周围虽然逐渐安静了下来,可若是李道宗迟迟不归,她横起的宝剑又该如何自处? 这时嗖的一支冷箭飞来,那个小头目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文成才筋骨一软跌坐在瑾香姑姑的怀里。 顺着冷箭飞来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全身盔甲将军模样的人几步窜过来,麻利地揪着小头目的衣领用力一扯,里面竟然露出吐谷浑的兵服c腰牌来。 “公主乃绿度母转世岂能任尔等取了性命?这般愚蠢竟然就信了吐谷浑的离间计,难道尔等不知道吐谷浑兵马就埋伏在近处?”顺着那将军的手指过去,风吹草地似是有几张旗帜逃窜而去,众人这才恍然顿觉上当悔悟不已。 “杀了他!”随着禄东赞一声高喊,有共同的敌人才能让人更团结,不消一刻那个小头目便被踢得一命呜呼了。 这才发现那个将军摸样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禄东赞激动地上前几步,朝着文成行一大礼,高声道:“微臣护驾不力,请公主治罪。”叛贼已被处死,禄东赞自然能一呼百应,见大家都恭敬无比地下拜,禄东赞这才问道:“刚才那位将军公主可认识?” 鸦雀无声中,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文成,文成摇了摇头。 禄东赞长跪在地,叩头下去道“那将军来时无人识,去时无人知,看来是菩萨派来保护公主的。天可汗一再叮嘱微臣,公主乃绿度母转世,果然是真事!公主众佛加持临乱不惊,臣愿意誓死护卫公主,护卫唐蕃情意,为天可汗效力!” 那时候的唐朝,神佛盛行,加上这一路上天灾的,再想到无缘无故出现又消失的神秘将军和刚才那小头目惨死的模样,无不恭恭敬敬虔诚无比跟着禄东赞拜倒在地念着“阿弥陀佛!效忠圣上!誓死护卫公主!圣上万岁!公主殿下千岁!” 唯有瑾香姑姑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个将军离去的方向,冷泪不断。刚才,她分明在那将军盔甲下的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决绝。 直等到李道宗回来,闻风紧张地探视了公主,查出那些立场不坚定的闹事追随者乱棍打死,才肃清了整支队伍,忠心耿耿保卫公主西去。 次日,队伍便遮掩行踪穿山而行,只是山中道路崎岖不平,只好全部骑马。 谁想半路风雪交加,额上的汗水和着冷风,很快就有许多人病倒了,文成也跟着感了风寒。无奈,整支队伍便歇息下来,在半山腰安营扎寨。 太医下了药方子,可随行的药大部分加着御印不到吐蕃不可解封,毕竟是公主的陪嫁。剩下的药物要供给这么多病人显然是不够的。 文成便唤来李道宗,吩咐解开封印整治病患。李道宗哪里肯呢,这可是大罪,便是公主也不能随意动用自己的嫁妆,总得到了吐国,吐蕃赞普验了清单对了实物才能用。 瑾香姑姑c静月纷纷劝阻,就连禄东赞也闻风前来了,临行前他按照礼单清点了嫁妆,短了的那些日后回到红山上他便无法交代了,况且用这些金贵的药物去给唐人治病他着实心疼。 眼前权宜之计只得李道宗护营,禄东赞带着太医去山里寻草药。李道宗才走,一边立着的静月便缠过来要一起去,昨日小厮造反禄东赞虽将她护至怀里却用身体挡住狄辛,让她气恼不已,因此主动请缨道:“姑姑,静月也去罢!多一份人多一份力呢!” 文成点点头算是应了,她实在太聒噪,采不采得草药不打紧,只要不在她眼前要着学这学那便是好的。 先别说岐黄之术了,她那堪舆的本事虽非唬人总有后世经验一小半的功劳,哪是静月一学就会的? 小婉几人摩拳擦掌,均想着能为公主出分力。云珠拉了拉狄辛的衣角,小声道:“狄辛,你不是也识得草药?同去做个帮手也好让太医快些回来。”狄辛会意地一笑:“我正有此意呢!” 静月耳朵灵,瞪起眼睛朝这边唬道:“是你能帮上大相还是我?他若是累了渴了,你一个仆婢又不方便贴身照顾。再说,大相公务在身哪有闲暇保护你?” 狄辛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子,迎头答了句:“郡主想去便去,奴哪里阻拦得了?公主的身子要紧,大相洒些汗水想来也是值得,奴识得草药,又干惯了粗活,不劳烦大相保护。若是真有三长两短也自认天命,与大相无关。” 静月气恼地甩响马鞭“哼!你认识些什么草药?性情这么高傲,倘若辨错了弄出祸来,反为不美!即便无祸,和两个男子一起传出去也不美!” 一番话说得狄辛心里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 一个不当心,脚边葫芦里的水洒湿了静月的衣裙。 瑾香姑姑摇摇头,静月郡主被长公主宠坏了,不问天气不问身处何地,一旦宿营便换上拖地长裙摇曳生姿,正相劝几句静月一个马鞭抽到了狄辛的小腿上,“贱婢,你竟来欺负我!” 帐内暖煦煦,大家都卸下了厚重斗篷棉袄,狄辛薄薄的布料立刻开了花渗出一股鲜红的血迹。 狄辛将嘴唇咬得发白,拨开云珠和小婉急急护住的手,隐忍着朝禄东赞一揖“奴回去收拾收拾便可启程了。” 禄东赞心疼地瞧着狄辛,只有短短几步路,她竟也走得这样费力,便一路追过去搀扶。静月的脸色已经难看的发紫,也一同追了出去。 没多远就被帐外李道宗冷冷的声音截住了“郡主这样待身边的人,不知到了吐蕃禄大相的府中,又有几人能忠心护着郡主?” 静月郡主不堪羞辱脸色惨白,仍高傲地仰起脸“王爷莫忘了圣上的旨意,公主的身份贵重,知情人都是留不得的!” 留在帐内的小婉和云珠气恼不已,都看向自家公主,文成咬紧了嘴唇朝瑾香姑姑道:“最难相交是人心。她崴了脚,可不是狄辛背着她出去解闷?她发热,是谁衣不解带地侍奉?狄辛快成了她的大丫鬟,现今就这样冷人心!” 使劲攥了攥帕子,似是下了决心,将案上茶碗尽数打翻在地“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这公道我要给狄辛讨回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这是发脾气给我看么?” 瑾香姑姑朝两人使着眼色,不悦道:“公主爱惜仆婢,你们也跟着糊涂了!还不去看看狄辛!” 待二人出去,才缓声宽慰道“公主也莫气了!静月郡主也就是使使脾气,却是过了些,公主做姑姑的说她几句是应该的。若是她真给几个小丫头说了赔礼的话,她那个性子若是失了身份,只怕有她们几个的罪受了。” 文成抚了抚眩晕的额头,气呼呼地道:“我贵为公主,还护不了身边的人么?” 瑾香姑姑无奈道:“明面的公主给她们出了气,孰不知私下里被拿捏的滋味最难受。公主难道事事给她们评理去?公主又没亲眼见,到时公说公礼婆说婆礼,便是她错了还当真罚她去?” “唉!”文成艰难地呼出一口长气,低声自责道“我最是无能。” 瑾香姑姑和事佬做罢也长出一口气,不是怕静月,她是怕静月袖中那一道密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