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吟》 正文 第1章 一、楔子·夜歌人自述 (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西省柳州府罗城县孟家庄,勾结太平妖国,欲乱乾坤,意图叛国!其所为人神共愤,其罪当诛,当即满门抄斩,钦此! 多么言简意赅的圣旨!区区五十余字内容,就决定了跪在孟家庄府前一百五十余人的生死。圣旨仅一字,足教三命丧。人群中,一位披头散发c满身污臭鸦血的老者屹然未跪,昂首悲呼: “我孟梓岚一家百余口,一生为国扫妖除孽,廓清宇内!想不到我等一生尽忠守道,却竟遭此灭门之祸,天理何在?” 他的悲鸣恸动天地,响彻云霄,直教那山间苍松垂梢,涧边青草低头。 那念圣旨的太监目光阴冷,大指一挥:“趁他们身上鸦血未净,速速斩了,免得他们又弄些什么神通!” 言语甫毕,一刀刀迎风飒飒,刀落首离,一百余人顷刻身首异处,头颅滚滚,血流成河! 看着一家人的头颅在地上翻来滚去,方才悲恸之老者瞬即瘫跪在地。 “易乾!”他仰天长啸,“上苍怜我,教你离家除妖,免遭劫祸,为我孟家留点血脉!你当谨记此血海深仇,待他日为我等昭雪沉冤c报仇雪恨!”说罢,他突然奋身扑向太监,“曹庚!我跟你拼” 言未尽,大刀落至,老者的遗言最后就由一声“咔嚓”了结。百首堆中,再添一首! “爹!” 随着一声惊呼,一副厝于床上的棺木蓦然盖起,从棺内惊醒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只见他手扶棺檐,英俊硬朗的脸庞煞白煞青,眸子呆而栗惧,薄唇微张,气息急促,宛如一尊受惊过度的雕像。他坐于棺中,心情久久未能平静,此恶梦已不知伴随了他多少岁月,每当梦回便至。 良久,男子伸手开灯。灯光之下,竟是一间陈设简陋c面积细小的红砖小屋。但见小屋内设有两张木床,床上各厝有两副棺木,一副刻有“寿”字,一副刻有“福”字。男子从寿字棺一跃而下,行至福字棺前,轻轻揭起棺盖,见里面空无一人,不禁喃喃自语,“狗儿啖粪,一辈子也改不了的恶习。”言间,他移开屋中小桌,从地上揭起一砖,露出一个刚好容纳两副棺木的地洞。只见他如拈花拾叶般一手抬起一副棺木,将其置于地洞之中,还不时轻声骂道:“我苦口婆心多年,睡醒之后要厝棺于洞内,却就是不听。” 将棺木安置好后,他又从木门挂钩处取来一袋猪血,放到锅里捣得稀烂成浆,再用床脚的小灶将其烹热,然后立于门口一匙一匙往嘴里送,举头望向没有半点星光的夜空。 吃罢,他转身入屋,换一身环卫工服,背一个蓝色挎包,执一把青竹扫帚,推门而去。 (二) 我叫孟易乾,广西柳州罗城县人士,家住罗城县东郊孟家庄,系孟氏伏魔家族第二十六代传人,自幼苦练降魔伏妖之法,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 我族是战国时期败国流亡的楚人之裔,故承继了楚人诸多习俗,其中最负盛名的乃丧乐——夜歌。忆李世民起事之前,我族曾一度以唱夜歌为生,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但凡哪家持丧,都会聘请我族中人到其府上高唱夜歌,以表对先人之哀思。久而久之,我们就被称为夜歌族。 时至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唐太宗统治时期),我族偶得鬼差传授借来咒之本领,自此挑起降魔伏妖之担,夜歌从此不再为谋生工具。但我等从未敢忘是夜歌使家族得以延续,乃至兴旺,故夜歌成了我族最为隆重的祭祀之礼,并为其赋予了新义——在孟某的年代里,夜歌不再仅仅是一种丧乐,更是我族对生灵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丧生在我族刀剑之下,但它们终是六道中的生灵,我族虽是秉持正道,却也免不了犯下杀生之孽。故每逢清明c盂兰c重阳,我族都会高唱夜歌,以慰其灵。 先父孟梓岚曾被家族誉为最具伏魔天份的子嗣。先父膝下有六子二女,而我是他的长子。先父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自己一生会有八个子女,所以他一早就为我们取好了名字。我们八兄弟姐妹均以“易”字为辈,意为扭转变化,又以八卦命名,分别是乾c坤c震c巽c坎c离c艮c兑。但不管先父如何天机尽算,也算不出那一场家族浩劫。 咸丰年间,太平天国作乱。素以西洋妖术著称的太平天主教长毛兵,凭借旁门左道杀得清兵丢盔弃甲,落慌而逃(注一)。先父不忍见天下苍生受苦,遂派族人协助清军,大破太平妖术。没想那懿贵妃的近身阉人曹庚,竟与太平天国勾结,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先父于不义。咸丰小帝又偏信阉人谗言,竟下旨将我族一家百余口满门抄斩,上至先父,下至看门老黄狗,无一幸免。 被抄家那年,我在外擒妖,故幸免其害。返家后,得知家人遭害之来龙去脉,盛怒之下,敕动家族禁术,唤来天兵天将,杀入乾清宫,手刃阉人。我本想将那听信谗言的咸丰也一同斩杀,以慰族人在天之灵。却又想到帝权天授,不可逆天而行,且国难当头,不可无君,故饶其昏君狗命。但敕动禁术亦使我遭受天遣,阳寿大减。我自知时日无多,打算归隐于山林待此残生了却,只可惜孟氏家族的伏妖降魔本领将从此失传。 可是冥冥之中,命有其数。在一个机缘之下,我变了一只不老不死的僵尸。 将我噬变的,乃一名长毛兵。要说此人秉性,仅用四字足矣——贪生怕死。他在临敌之际常以装死以避战祸,且屡试不爽。故每逢迎敌,他就故技重施。只可惜山路走多终遇虎,夜路走多终见鬼。 那一战,清兵与太平军死伤参半。战场上,战死兵将星罗棋布c尸首枕藉,真可谓血漫黄沙惹鸦鸣,方圆百里遍地腥。当日,那长毛兵便又藏在尸堆骸山之中,把一具尸首演得惟妙惟肖,堪比真尸更似尸。他本以为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又避过一劫,却没想到战场上浓浓的血腥味直透数百里外,引来一只三百余岁的僵尸。它在战场上寻觅尚有一息尚存的活人吸食,谁料一息尚存者没有找到,活蹦乱跳者却逮到一个。僵尸不但将长毛兵吸食,更将其噬变。自此之后,他便夜夜与僵尸作伴,一同四处觅食,为祸人间。 我与那长毛兵的相遇缘起于某年清明。我忽起埋骨故里之念,于是收拾行装返回孟家庄,可万万没有想到孟家庄已成了清兵据点。我盛怒之下,将据守孟家庄的一众清兵斩尽杀绝,提首百余级,于庄中震魂塔顶,高唱夜歌以祭族人亡魂。岂料那两只僵尸居然被散落四方的清兵血腥所引,糊里糊涂地闯入我庄领地。我岂容这等妖邪在我故里胡作非为,当下就与它们大打出手。 这两只僵尸,长毛兵实力平平,在我眼里就如孩童操戈,不足为惧;只是另一只,道行却颇深,适逢我又阳寿将尽,实在难以匹敌。迫于无奈,我只好耗尽精魂,唤来大火将那道行深者焚灭,而自己也虚脱不支,命在须臾。 就在生死徘徊之间,我灵机一动,以木咒控制那长毛兵,威逼其将我噬变。它胁于我伏魔本领,只能对我唯命是从。我还记得,当它的尸牙从我颈脉扎入时,我并没有感到痛楚。只因尸牙含毒,能极快麻痹被噬者之经脉,使其失去知觉。接着,它哺血于我,霎时之间有如天崩天裂!全身骨头似是被磨碎了再重新拼凑,血液仿佛被放光了又重新灌输,皮肉有如被撕裂了又重新缝上,身子一半火烧一半冰藏,一半剧痛一半瘙痒。这种感觉我至今仍为之颤抖。片刻过后,所有感觉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黑夜如白昼般明亮,身旁一切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跳出三界六道,不在五行之中,阳寿从此停留在二十九岁。 后来我得知,那长毛兵姓沈名良,表字思泉。因贪图所谓“衣食无忧”而参军太平天国以抗满清。但他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参十余战,未杀一敌,未建一功,后更被僵尸噬变,残害无辜。我本欲将其一并诛灭,但见它诚心忏悔,本质非邪,故动了恻隐之心。它将我噬变后,我便把它带于身边,强迫它跟我学习伏魔本领。多年来,它随我走南闯北,虽然残命得以留存,但活血过喉的日子已不复存在,且时常为我鞍前马后,估计对我已是恨之入骨。 时间就这样一晃近两百年,我已忘记自己年岁几何。只记得自己参加过对抗八国联军的战事,也参与过辛亥革命,推翻了腐败清廷,见过那个叫孙逸仙的厉害小伙子;在日侵华其间,身为僵尸c不惧业报的我曾多次敕动天凡冥三火之中,最为狠毒c罪孽最重,能烧前生,毁来世,断轮回的冥火灭过许多倭寇之魂,同时亦引渡过无数同胞军民的灵魂前往轮回。 直到现在,时移势易,太平盛世,妖孽横行的年代已不复存在,但并不代表它们就此销声匿迹。我发现,我的生命无限长,为的就是继续家族之使命,肃清一切不为人间所属的东西。而我——会亲手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这份肃清名单的最后一栏。 到得那时,我可能仅会为人间留下一阵尘埃。只希望在被风吹散之前,有人能为我唱上一曲夜歌,我这一生也就不枉此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二、尘归尘,土归土 (一) 冬至,寒。 孟易乾手执扫帚,在街头巷尾来回打扫。 这天晚上乌云闭月,举头望去,只依稀见得朦胧的月光在乌云边缘圈起一缕银丝,似乎所兆非吉。孟易乾一边打扫,不时查看手中罗庚,直到无人长街中,响起了幽幽脚步声。 就在长街尽头,夜霾之中,一名婀娜女子徐徐而至。但见她长发披肩玉颜半遮,一袭红衣似血非血,苍唇白面哭笑不知,只见哀怨不见喜乐;又见她脚步飘忽有魄无魂,红履无跟离地三分,身后有影不止一人,所到之处猫犬藏身。 看着眼前女子,孟易乾心中早有打算。他缓缓放下手中扫帚,待那女子与他擦身而过之时,蓦然开口说道:“姑娘且慢。” 女子不禁脚下一顿,又魂不附体地继续前行。孟易乾朗声问道:“姑娘如此匆忙,是否有什么急事赶着去办?”女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气若柔丝般道:“别拦着我” 孟易乾笑道:“姑娘请听我一言。你独自夜行,又精神萎靡,恐有不测,请及早回头。”女子听罢,不作理会,转身离去。孟易乾快步上前,一手拦住她的去路,“姑娘别再前行了,再走则万劫不复。”女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满腔怨恨,“你要是拦我,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孟易乾冷哼一声,道:“只怕姑娘没这等本事。”女子闻言,眼角骤然一紧,嘶叫着扑向孟易乾,其叫声如同划割玻璃般尖锐,震得人耳膜发痛。孟易乾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着,只见他不慌不忙,左手结印,右手从布包中抽出灵符一道,大喝一声:“孽无天定,债由心生!”遂将灵符贴向女子印堂。 女子似乎大为震惊,忙抽身弹开避过灵符。一转身,双脚离地悬空飘浮,低首间长发遮脸,声线忽尖忽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为何每个冤魂野鬼见到我后,总会问同一个问题?”孟易乾将手中灵符一掷,灵符在半空中自燃,符灰四处飞散,自成方圆,围着他与女子。 “灵木困魂咒?你是伏魔师?” 孟易乾没有理会她,只扇了扇鼻子,眉头紧蹙,似闻到什么怪异之味。遂咬破指头,血液渗出之处竟炙烧皮肤。他忍着疼痛,双手结印抹眼,“怨浓深绿近墨,无怪如此恶臭,想必姑娘是含恨自尽而终者。能挣脱‘自尽囚牢’的自尽灵已不多见,姑娘到底有何心愿未了?请诉之在下,或许能帮得一二,无谓留在人间作恶,徒添罪孽。” “帮忙?哼!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是信不过的。”女子说罢,腾空升起,四周气温骤降。孟易乾摇了摇头,从布包抽出一支银簪,破指带血抹之,口中咒语一念,血液遇簪即热,待那女子冲来之际,将簪射出。女子惊恐,但已躲避不及,银簪在她身上洞穿而过,将一恶灵从女子身上逼出,并将其死死钉在墙上,而那女子身上却毫发无损。 恶灵被击出体外,女子当即虚脱般倒下。孟易乾上前将其抱住轻放于地上,然后走近那恶灵说道:“这又是何苦,你明知自己无法与在下匹敌。趁现在为时未晚,你赶快放下执念,在下可度你轮回。” 那恶灵面目可憎,眉宇间透着一股阴森绿气,咬牙切齿道:“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全身戾气极重,在你手上灰飞烟灭的灵魂怕是不少了吧,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慈假悲!”孟易乾道:“既然姑娘已看出来,那你就该明白,在下要灭你比救你来得容易。若不是在下抱有恻隐之心,绝不会跟姑娘你多费唇舌。” “恻隐之心?哈哈”恶灵笑声极其尖锐,几乎撕开了街旁楼房的玻璃。只听她恶狠狠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可信的!若不是你们,我岂会落得如此田地!我生前为你们所害,死后亦受你们所迫,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孟易乾道:“既然姑娘是痛恨男人,又为何要加害那女子?” “她?”恶灵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道:“这个犯贱的女人,她被男人抛弃之后内心充满寻死的欲望,我只是送佛送到西,成全她而已。” “荒谬!”孟易乾怒喝:“你只是想诱她自尽,好借其怨气壮大自己!若论犯贱,同样是自尽而亡的你,岂也不犯贱?而且你还卑鄙无耻地趁人精神虚弱之际附其身上,心里盘算的尽是丧尽天良之事,竟还敢如此厚颜无耻,在我面前巧弄唇舌!” 恶灵被奚落得无言以对,心中大怒,怨气急升。只见它强忍剧痛,将插在胸前的银簪拔出,带着同归于尽之势,猛然扑向孟易乾! 孟易乾冷道:“冥顽不灵!”遂双掌合十,将一黑一白二符夹于掌中,念动咒语:“幽冥十王无爱憎,借我冥火荡乾坤!”念罢,双掌之间喷出雄雄紫焰,将那恶灵团团包围。恶灵在火焰中扭曲挣扎数秒,一声尖叫有始无终,便已被烧得尘泥不剩。 只见孟易乾将紫焰收回掌中,黑白二符已成纸灰,他把灰屑一扬,默默念道:“尘归尘,土归土。”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飘落而至。孟易乾看了黑影一眼,说:“今晚这天一黑你就醒了,往何处去了?”来者正是与孟易乾一起生活了近二百年的沈良——沈思泉。他一百八十公分的高挑个子比孟易乾还要高出半首,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迎风飘荡,眉宇间英气逼人,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光泽,深不见底。一身黑色长皮衣垂至脚边,左耳挂着三个耳环,十指各戴着奇形怪状的戒指。若论相貌,其俊朗绝不亚于孟易乾;若论打扮,他这身类似朋克风格的装束到底孰好孰坏,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他从身后拿出两个鼓鼓的塑料袋,说:“我还能去哪?不就是去市场弄些猪血,家里的都快吃光了。” “已经吃光了。”孟易乾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走到那兀自昏迷不醒的女子旁边。沈思泉瞄了一眼,问:“你又作孽了?” 孟易乾回头冷冷说道:“嘴巴放干净点。” “哎!你这老不死的,我踩你尾巴了?我嘴巴哪不干净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只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说的尽是污秽之言。” 沈思泉还想反驳,但见那女子醒来,便收回说话。 孟易乾扶起那女子,她的眼神迷离得恍如隔世,道:“我这是在哪?你们是什么人?”孟易乾道:“姑娘,虽说尘世间有诸多事情难以承受,但一切皆有缘起缘尽。缘起时你挡不得分毫,缘尽时你也留不得半分。你若为一时缘尽而了却余生,实在可惜。姑娘,请相信在下,自寻短见绝非解决痛苦之道,那只会是另一个更大痛苦的开始。世间一切皆有它运作的方式,生你者父母,育你者天地,生命可贵,请勿再动轻生之念。切记。”说罢,他便转身与沈思泉相相离去。 女子呆站在原地,愣是没有听懂孟易乾的话,直至她反应过来,正欲追问,但那两人已在她视野中消失,不知去向。 (二)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什么就得有个什么样子。你看你这身打扮,成何体统?倘若我不认识你,定然一把火将你烧成灰烬。” 听着孟易乾说教,沈思泉没好气地翻起了白眼。“我说老孟,你怎么老是看我不顺眼呢?这百多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如此招你恨啊?你还记得宣统二年吗?我去剪了辫子,回来给你臭骂了一顿,结果呢?没过一年,你也跟着剪了,为的就是参加辛亥去打皇帝;还有民国元年,我去买了套中山装,不就是图个新鲜呗,却又招你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我不伦不类。结果呢?那年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你放在棺材底下的中山装比我内衣裤加起来还要多。我说老孟啊老孟,这都快两百年了,你的思维怎么就不长进呢?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这历史可鉴啊,每一回你找我茬儿说我事儿,在不久之后,你就会跟着我同流合污。这就证明并非是我有问题,而是因为我的思想总是能走在你前面,总是能比你进步。你就因此嫉妒我,处处找我麻烦。我不就是穿得好看点儿去给咱们买些猪血,你又何苦把烧字搬出来吓唬我呢?” 这可把孟易乾给气得,他一手把扫帚扔到一边,指着沈思泉说:“我只说你一句,你竟然如此放肆?” 沈思泉道:“一句?孟老太爷你是年纪大了,脑袋瓜不中用记不住事儿了。我跟你一起生活一百多年了,你哪怕是一年说我一句,那都说了一百多句。就算我宅心仁厚,给你打个折算个整儿,你也说了一百句了。不是说我有洁癖就是说我悟性差,哪天我把自己稍微弄脏一点儿,你又说我邋遢,你让我怎么着啊你?刚儿我问你是不是又作孽了,原是想问你是不是又烧人家魂儿了,压根就没想过什么龌龊之事。而你就说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依我看呐,满脑子龌龊的是你,真正吐不出象牙的也是你。” “你你你”孟易乾气得直挥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他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平常接触的更是死人多于活人。而沈思泉则不然,他目前的工作是给报社干活,负责每天凌晨把新鲜出炉的报纸送到各个报亭,平时接触活人的机会多,看的都是报纸上的新鲜事儿。所以若论口才,孟易乾恐怕只配骂骂孤魂野鬼,要是和沈思泉较劲,对得上两句就已经相当厉害了。 所以,每当他对不上嘴的时候,就会抽起一道灵符去贴沈思泉。这道符名曰“灵木定身符”,是专门对付僵尸用的,只要将其贴在僵尸的印堂上,再加上相应的摇铃指令,就能控制僵尸的活动。这也是湘西赶尸时,最常用的手艺。但这道灵符在沈思泉眼里,恐怕是最坑人的陷害。因为他每次被贴,意识就马上如昏如睡,干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然而每当醒来,他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女厕所里。长此一来,那些被他吓过的妇女们一但看见他就会叫上自己老公儿子,颠着木棍开水去招呼他,害得他在这附近声名狼藉。 玩笑开得最大的一次,就是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晌午。那天阳光普照,他被困在女厕所里出不去。人家一家大小都来讨伐他,他就只好从女厕躲到男厕,把自己关在厕间里关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方才离去。 如今,看着孟易乾又去取符,沈思泉岂能不惧,遂颤巍巍地说道:“我警告你啊,别乱来啊。我一会儿还得去上班送报纸的!”孟易乾二话不说,举手就要贴,沈思泉立即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这僵尸的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如风,疾如电,寻常人就连捕风捉影也难。两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追逐了近三十里路,其间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待来到一栋八十多层的大厦天台上,沈思泉停下了脚步,哀求般说道:“乾哥!对不住啦!求你别贴我。最多,我回去给你洗内裤啦。” 孟易乾怒道:“我们僵尸不拉不撒,内裤干净得很!” 沈思泉眼珠子一翻,“要不我把你那几十套中山装一起洗了。你不是老叫我帮你洗吗,我明天就给你洗,保管洗得干干净净,洗完还给你烫平了。这行吗?” 孟易乾嘴角露出一丝奸笑,“这可是你自愿的,我可没有逼迫于你。”说罢,便收起灵符。 沈思泉这才松了一口气儿,瘫坐在地上,心下暗骂:娘的!这还叫没逼我?谁料还没骂完,一物件倏地迎面撞来。他忙伸手接过一看,才知是孟易乾随身而带的小锅。只听孟易乾说:“把猪血烹了,我有点饿。”原来对僵尸而言,血有死活之分。活血——即血主尚未身亡,食此血者并无什么讲究,只须咬破活物血管直接吸血便可;而死血,则与活血相反,其血主已死,僵尸如需食死血,非经火烹不可,不然轻则全身瘫痪,重则滞血而亡,乃僵尸四大致命忌讳之一(注一)。孟易乾为保自身家族血液纯正,从来不吸食活血,故随身带着小锅,以备不时之需。 沈思泉真想一锅就往他脸上招呼过去,“别玩了乾哥!刚儿跑得那么快,那塑料袋怎能受得了那速度,我一开跑它就洒了。” “洒了?”孟易乾瞪着眼,“你怎么就只会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 沈思泉还想争辩,却被他扬手打断,“我不想跟你废话,闭上你的乌鸦嘴。”遂盘腿坐在天台边缘,鸟瞰着这座现代化城市的夜景。沈思泉胁于他的灵木定身符,只好吞下一肚子郁闷。 冬至时节,北风凛冽。夜空乌云渐散,露出森白的月牙。月光洒在孟沈二人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直如两具冷藏多时的尸体。身为僵尸,体内大多数脏器其实早就停止运作——胃部不再分泌胃酸亦不再收缩蠕动,消化功能退化得了无痕迹,还好尚有吸收液体的功能让这个胃不至于变成一条阑尾;肺部不会再为身体供氧,皆因运动不再需要氧气支持,且身躯肢体需要抗氧,氧太多反而有害;皮肤及肌肉神经坏死大半,只知痛痒而不知冷热;心脏也只会在食血时跳动,以增加血压;而肝脏早已失去造血功能,故为了维持生命而必须食血。 严格上来说,僵尸与尸体并无多大区别。但僵尸毕竟不是任人摆布的尸体,且自尸变之后,大脑不再需要顾及大部分已坏死倒退的神经与器官,从而获得极大程度的降压。多余出来的脑功能便激发出超乎常人想象的能力,如:速度和力量大增c视听嗅味触五感异常灵敏c全身毛孔可自由控制张紧c改变自身密度等等。 佛家相信,世有三界,乃欲界c色界c无色界,是人生轮回之所在,而道家相信,三界之万物皆由金c木c水c火c土五行所构成,且服从三界轮回之规律。然而僵尸却不属于这三界五行中的任何一物,俗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故其物质构造近似于舍利子,永远保持一种状态,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得轮回。只不过舍利子能经火烧和日照,而僵尸不能。常人称这种状态为长生不老,其实应改称为“永久保质”。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僵尸的繁殖功能在某程度上竟能保持正常,只是这种正常仅局限于雄性。雌性因生理构造更高级复杂c牵涉机能更多,反而不能受孕。但它们的肾脏功能却与人无异,会继续分泌肾上腺素,大脑亦会分泌多巴胺,因此同样具备常人的七情六欲,同样会受到色相所诱惑,不管其如何跳出三界六道,脱离五行,却始终逃不过食色性也和喜怒哀乐的宿命。 孟易乾自幼修道,儿女私情看得极轻,唯一看重的就只有亲情。沈思泉则不然,他对亲人并无多少感觉,甚至对生命亦无多少敬畏。他要杀一个人,就如常人踩死一只蟑螂般容易,毫无心理负担。但他对儿女私情却是难以割舍,这百多年来,他已不止一次和常人女子互生情素,若不是孟易乾竭力制止,恐怕已有不少姑娘要为他白头独老。 孟易乾鸟瞰着这一望无际的城市夜景,一阵阵浓烈的乡愁无声袭来。 近两百年的岁月,弹指间消逝无痕。他还记得,在孟家庄的震魂塔顶层,鸟瞰下去是一片农田山野的怡人景色,他经常与七个弟妹在那儿听父亲讲道传艺。如今,自己身处这栋八十多层高的大厦,若论高度,比震魂塔实在高太多了,可是眼前景象却翻天覆地,身边的人亦面目全非。 自大闹乾清宫后,他曾尝试去寻找亲人的亡魂。可是当时战祸连年,伤亡实在太多,在大街上看到的鬼比人还要多。正所谓茫茫鬼海,如何寻得?他也试过使用扶乩之术,请鬼差帮他寻找。然其时鬼差忙于勾押亡魂的公务,哪有空去接他这种报酬不高的业务。 他们夜歌族有一句诗很喜欢摆在嘴边——奈何桥头忘故乡,苦肠细品孟婆汤。意为人在轮回的时候,就该舍弃所有思念,因为思念是怨念的源头,而怨念就是怨气的萌生之处。如果一个人有太多怨念,那他的生活一定是灰暗的,性格也一定是神经质的;鬼也一样,有太多怨念的鬼也是神经质的鬼,只是神经质的鬼比神经质的人要危险得多。而孟婆汤是人尽皆知的忘情水,但它的主旨却并不是想让人忘记所有,而是只有忘记所有才能真正放下执着和怨念。 这么多年过去了,亲人们应该早已轮回了吧。一碗孟婆汤,恩仇两相忘,什么痕迹都被洗了。想寻得亲人轮回去向,已是毫无可能。 “你又在想家里人了?”沈思泉冷不防问道。 孟易乾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思泉又说道:“你都为他们报仇了。虽然,一家百余口就一条老太监的命给顶了实在不划算,但也没办法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教我的。本来你要是不逼我咬你,或许还能在阴曹地府与他们见上几面,说不定以你的能力,还能捞个鬼差一职。可是,你已经是僵尸了,就如你所说的,我们的身躯是我们灵魂唯一的寄托处,万一有朝一日我们身躯成灰,灵魂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对。”孟易乾说道:“我等要么永远活着,要么永远死去。我们已经不在因果轮回的行列,不管我们做了好事还是坏事,生死簿也不会再有记录,甚至已经被除名了。” “不就是!”沈思泉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所以按我说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我们做什么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又不怕祸及子孙,要不——”他的眼神突然贼贼的,“咱们去找几个人解解馋?” “好啊!” 沈思泉喜道:“真的?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太好了!那我们先去找几个漂亮的小妞做开胃小菜,然后呢我好久没试过小孩了,哎哟喂!光想就已经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还有还有,我知道一个日本人的聚居地,那里的日本妞白白美美的,好像很嫩口的样子,咱们就去那儿吃日本菜。对!还有法国菜,嘻嘻想着都觉得带劲儿!” 孟易乾面无表情的说:“好啊!你吃完之后就自觉回家把我那把桃木剑给吞了,我也好久没看别人表演吞剑的杂耍了。还有家里那瓶我珍藏了三十多年的水银,如果水银不喜欢,我还有一大瓶泡了五十多年桃木的净水,那桃木都给泡化了,绝对滋润,就等着你沈大爷回去品尝品尝了。” 沈思泉那欢呼雀跃的姿势顿时定了格,幸好僵尸不会流汗,若不然他肯定满面冷汗,心道,你娘! (注一:僵尸四大致命忌讳包括:日照c银蚀c火烧和食用未经火烹之死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三、雪夜偶遇 (一) 时近寅初,临冬的夜空不见月星,漆黑笼罩了眼睛,视线穿透不过夜的恬静,仿佛与时间失去了感应。 夜是神奇的化学剂,能发酵凡人内心的孤独和寂寞。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会选择在夜晚去发泄,去买醉,去纵欲。 孟易乾已活了近两百年,每日昼伏夜出。他不但见证了近两个世纪以来夜的改变,而且还熟知夜的一切——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早在近百年之前,他携沈思泉在上海栖身。至今,他犹自记得当时所目睹的震撼:人们对夜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向被视为危机四伏的夜,顷刻间竟被怀抱在人们的声色犬马之中,“不夜天”从此改变了他对夜的固有概念。那些彻夜不眠c放纵享乐的人几乎让他分不清到底他们是僵尸还是自己是僵尸。 人们总对看不见的危险置若罔闻,或是丝毫不察。但可笑的是,他们无时无刻都被另一个世界所暗中窥视着。这其中不乏凡人无法窥探的凶险,它们极具耐性,一直藏匿在某个角落伺机待发,只静候人们行差踏错。 但是,这一切都阻碍不了人们对夜生活的追求,因为他们惯于把没见过或不知道的东西视为不存在。时至今日,夜生活随着信息发展,散播到天底下的每一个城市。尽管孟易乾从未体验过现代都市的夜生活,但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人们挥霍灵魂的一种方式。只是这种灵魂,总不免夹杂着丝丝腐烂的气息,每每散发在夜空之中。孟易乾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持久而顽固的气味,是以对夜生活场所避而远之。 这天寅时二刻,离破晓尚有个把时辰。恰逢此际,漫天飘起鹅毛大雪。只俄顷之间,栉比鳞次的楼宇无一幸免被披白挂霜,竟添了几分脱尘的感觉。孟易乾提着扫帚,清理着他所能看见的垃圾。“沙沙”竹帚声,随着他的脚步从街头传至巷尾。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条窄街柳巷,忽然扑面而来一股奇臭。他不由得止住脚步,目光停在一个霓虹灯上。 那儿写着一串英文。孟易乾从来对西洋文化不带半点兴趣,故也看不明白是何意思。霓虹灯下,是一扇敞开的大门,门外零零散散的站着几对穿着花俏的男女,似拉还扯,或谈或笑或调情。在孟易乾眼里,这些人与发情的猴子实无多大区别,他亦见怪不怪,毕竟这种情景自古就有。只是那漆黑一片的门内,臭味与清晰可闻的异国音乐永无止境般浪起浪接,让他无法再探前一步。 这是他第一天接手的区域,没想到竟会碰上这个地方。他本欲扭头就走,但那门前空酒瓶斜歪竖倒,纸团烟蒂数之不尽。他若不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明儿定会受到环卫部门的批评。幸好呼吸与否对僵尸自身根本毫无区别,孟易乾当下便闭气前行,将那门前的脏乱尽数清理。 他提着一大袋清理出来的垃圾,行至一条巷前的垃圾站丢弃。他下意识地呼吸了一口气,在毫无心理准备之间,一阵幽幽清香竟透澈渗来。他心中不禁一个激灵,因为这种清香并非来自花卉,更不是脂粉之味,而是由灵魂散发出来。 他循着气味寻去,在一深巷拐角处,见一女子抚墙而跪,不时呕吐大作。孟易乾仔细看去,不禁大奇。但见那女子发乱妆瑕,污秽不堪,在大冷天里却穿着短皮裙低胸衣,打扮妖娆妩媚,身上酒气又极浓,如何也不像正经之人。为何灵魂会透着如此清香? 就在孟易乾暗自揣测之间,深巷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孟易乾仔细听去,那脚步甚促且跨度颇短。他一时想不起什么人会有如此步伐,遂往巷里望去。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个年约八岁的女孩。 巷子里太黑,孟易乾看得见她,而她却看不见孟易乾。那女孩背着书包,手提一瓶矿泉水,跑得气喘吁吁。孟易乾一闻,方知原来那香味是来自这个女孩。只见她跑到醉妇身旁,把矿泉水送到她嘴边,“妈,喝点水吧。”女孩仔细拔开醉妇脸上的发丝,把矿泉水轻轻哺入她的嘴巴。岂料醉妇被水呛着,连连咳嗽不止。女孩忙为她扫背,谁知她竟一头栽在地上,呼呼大睡。 女孩一时茫然得不知所措,几度尝试拖起醉妇,可是人小力微,终是无能为力。遂从书包中掏出一包面纸,替醉妇擦去脸上的呕吐秽物,然后径往那霓虹夜店走去。却一个不留神,撞在孟易乾身上。 她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去。孟易乾怕惊吓了她,忙弯身说道:“小姑娘莫怕,我是个扫街叔叔。”女孩仔细打量了一下孟易乾,却没有说话,神色间透露着防范。孟易乾正欲再说些什么,女孩忽然撒腿就跑,直奔那夜店。可是没跑一半,又突然迂回,守在那醉妇身边,再也进寸步不离。 孟易乾见她去而复返,又急得眼圈发红,想必以为自己是坏人,怕自己伤害了她母亲。那女孩守得半晌,忽然想起某事,忙从书包中找出一小电筒,照向孟易乾的位置,却哪里还有人。 孟易乾走开了,好让那女孩安心。他继续做着该做的事,打扫着大街小巷。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见天色转亮,便动身返家。就在他经过先前的深巷时,远远看见那女孩竟兀自守在母亲的身边。他深感奇怪,便又走了过去。女孩远远听见脚步,忙提起电筒照去。见又是孟易乾,竟执起一支圆珠笔,立在母亲身侧,摆出一副以命相博的姿态。 (二) 孟易乾不由得好笑。但听那女孩厉声喝问:“你是来骗我妈妈的吗?”孟易乾心中一凜,愣是没有想到女孩会问这种问题。他不禁思忖,到底这对母女遭遇过何事。女孩见孟易乾不作言语,便提起笔尖指着他,“你是来骗我妈妈的吗?”孟易乾远远蹲下,说:“我与你娘亲素未谋面,为何要骗她?”女孩手都抖了,“那那你是什么人?”孟易乾见她害怕,便想了个法子哄她,“我?之前我已说过,我是个扫街叔叔,而且——”他手指一开一合,手中竟蓦地出现一支圆珠笔,“我还变戏法。” 女孩只觉手中一空,那圆珠笔竟到了对方的手上,却哪里得知这是孟易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从她手上夺来的。她不由得大急,忙翻书包,找来笔盒掏呀掏。就在这时,孟易乾走了过去,将圆珠笔递还予她,说:“小姑娘放心,我确实不是坏人。” 女孩虽仍半信半疑,但见孟易乾竟自行还来“大杀伤性武器”,心中的提防便早已退去大半。她接过笔,“你真的不是来骗我妈妈的?”孟易乾笑着摇头,“当然不是。你为何有此一问?”女孩没有马上回答,似在消化他的问题,过了半晌才说:“妈妈说,有很多男人想骗她。”孟易乾弯身看了一眼醉妇,见她年不过二十五六,姿色不俗,当下便明白女孩的意思。又问:“你娘亲为何如此烂醉?”女孩歪着脑袋,“你说话怎么那么奇怪?”孟易乾这才反应过来,说:“我的意思是,你妈妈怎么喝得那么醉?” 女孩指着远处的霓虹灯,“我妈妈是在t一uch night里当dancer的。”孟易乾额头上的神经不禁抽了一下:原来那番文的意思是“他吃奶”,可“弹射”又是何物?听说洋鬼子有种杂耍是把人从大炮里射出来,那“弹射”莫非就是个演杂耍的?女孩一时扁了嘴,“她每天晚上都要陪客人喝不少酒,但是今晚喝得特别多。” 孟易乾突然有许多问题,诸如:这女孩为何在三更半夜陪着烂醉如泥的娘亲流落街头;她还背着书包,是否说明明天还要上学;为什么她不在家睡觉;这演杂耍的怎么还要陪客饮酒。可是他又觉得,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问得那么仔细。就说:“你的意思是,你娘亲是在那店里工作的?”女孩点了点头。孟易乾这才明白,女孩刚才为何直奔那夜店,想是寻求帮助。他扭头看了看那夜店,见此刻大门已然紧闭,估计是打烊了,女孩找不着人,就只好守在娘亲身旁。 这时,雪越下越大。女孩忙不迭地为母亲拨去身上积雪,并脱下小羽绒,披在醉妇的身上。可面对如此严寒,也只是杯水车薪。孟易乾见她呵着手去暖她娘亲,不禁大为感动,就说:“小姑娘,若信得过我,就让我送你们回家吧。你看这雪越下越大,你娘俩又衣裳单薄,呆久了恐有不测。”女孩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孟易乾又道:“简单地说,要是你俩留在这里,天没亮就会让雪给埋了。” 女孩已对孟易乾产生了多少信任,又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忙说:“被雪埋了会冻死的。叔叔求你送我妈妈回家吧。”孟易乾淡淡一笑,遂公主抱起醉妇,说:“那快点带路吧。” 一路上,女孩只顾着带路,再无说话。过不多时,孟易乾随女孩来到一栋居民楼三楼的单位前。她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进屋,她就让孟易乾把醉母放在床上,然后找来两大张绵被,盖在其身上。把母亲安顿好后,又跑到厨房,弄来一个满盛开水的暖水袋,塞到母亲的被窝里。 孟易乾见此,不由得为之动容,觉得这女孩太懂事了。他在屋子里逛了一圈,觉得这里地方不大,但胜在五脏俱全,只是老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这时,女孩给他捧来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说:“叔叔,谢谢你。这是我做的方便面,你吃了暖暖身子吧。”她递过方便面,便又忙着为她母亲梳洗。孟易乾看着手中那碗飘着鸡蛋花的方便面,心中思忖:小姑娘既懂孝义亦懂感恩,难怪她的灵魂会如此清香脱俗。 他抬头看了看钟,已快凌晨五点。便说:“你明朝还要上学吧?”女孩边为母亲擦拭头发,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为何不睡?”女孩应道:“一会儿就睡。”孟易乾放下方便面,抬眼瞥见一张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架。他拿来一看,照片中母女二人笑得非常灿烂。他又看了周围——两个杯子c两双拖鞋c两只牙刷——屋子里的一切,都在说明在此生活的仅两人而已。 他终于明白这屋子里少了些什么,遂问:“你爹呢?”他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孟易乾听见女孩的心跳明显加快,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只见她提着脸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说:“我没见过我爸爸。妈妈说他在老远的地方工作,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平时太忙,不能回家。”她的笑容真挚,不像是强颜欢笑,似乎对这说法深信不疑。 听到这种母亲惯用的托辞,孟易乾已猜出其中一二——她父亲要么就是弃了这母女俩,要么就已经不在这世界上。过了片刻,孟易乾推门而去,也不作别。女孩却把他叫住,“叔叔,你要走了?”孟易乾点了点头。女孩又道:“可是——”她看着孟易乾连筷子都没有动过的方便面,“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孟易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辜负了她一番心意,忙说:“不是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托辞,“我不饿,你吃了吧。” 女孩有些许失望,但并不太以为然,只点了点头。又忽然跑到厨房,翻东找西,“叔叔,外面雪大,你带把伞再”当她再回到客厅,孟易乾已然不知去向。她连忙追出门口,在楼梯处寻不着孟易乾,又探头望向楼下,但街灯之下只有旖旎随风的雪影,哪里有半点人迹。 她独自站在那儿对着茫茫雪夜寻了片刻,终是不见孟易乾影踪。只好收起雨伞,呢喃了一句“叔叔真是好人”,便回家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四、丑时火起,亡者双六 (一) 一转眼,平安夜又至。t一uch night中正举行平安夜派对,店内黑压压一大片脑袋摇晃如浪,人声鼎沸得犹如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只站在门外,亦能听见dj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叫喊—— “各位痴男怨女,今晚的平安夜失身大派对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找到心仪的失身对象没有?就在今晚,舞池是你们狩猎的场所,一场血腥的俊男美女争夺战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你们还在等什么?马上跳进舞池,把迷人的姿态统统秀出来,尽情忘我狂欢吧!因为这里是t一uch night,没有规矩就是唯一规矩,没有尺度就是唯一的尺度。你期待已久了吧?你渴望已久了吧?来吧!尽情放肆吧!” 随着dj一段激情的开场白,现场迅即烟雾弥漫,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然响起,宣告纵情的时刻正式来临! 那dj说得没错,在场所有的都是痴男怨女。你看他们忘我的表情,烟酒声色随处可见,个个high得连自己老爸贵姓都尽抛九宵云外。 t台上,dancer尽情扭动着自己的肢体,把四周看客看得血脉偾张;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射灯乍闪乍现,叫人看得两眼欲昏;男男女女铆足了劲儿去催动肾上腺素,毫不忌讳地裸露着各种欲望,势要与这社会的道德规范作殊死斗争。在这么一个热火朝天的地方,人们把自己毫无修饰地公之于众,美其名曰展示真性情。但谁也心知肚明,这里只有真性,绝无真情。 在t一uch night的更衣室中,有一个女孩自懂事以来,就夜夜在此。她对t一uch night中的喜怒哀乐莫不关心,只因她习以为常。t一uch night对于她来说,就如家一般别无二致。她早已学会在聒噪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恬静,就如那句古训: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专注力几乎无人能及,可是今晚却显得有些浮躁,几度从更衣室的门缝窥视t台上的一位女dancer——因为她担心不久前的一幕,今夜又会上演。 但见那女dancer舞功过硬,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挥洒着婀娜多姿的诱惑。她的肌肤在乍闪乍现的灯光中若即若离,诱导台下所有人的欲望破茧而出。激情的舞步让她大汗淋漓,粘稠的感觉摩擦出让人趋之若鹜的性感。 女孩的眼神是平淡的,只在那女dancer喝酒时,睫毛才会轻轻抖动。她窥视着女dancer的一举一动,直到被对方所察觉,才迅速回到书桌前,假装看书。 过不多时,女dancer径行至更衣室,推门入内,仰头就把手中啤酒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地问那女孩:“伊彤,作业做好了吗?” 女孩没有看她,只说:“做好了。妈,今天能早点下班吗?” 女dancer温言道:“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今晚是平安夜,比平时还要晚一个小时才能下班。如果你累了,就去妈的帆布床上睡觉。妈下班了就会抱着你这只小懒猪回家的。” “妈——”女孩依然没有直视母亲,只垂下眼珠,看着她手中的啤酒瓶,“你今晚会喝醉吗?”女dancer微微一怔,走到女儿跟前竖起小指,说:“咱们拉钩,妈今晚绝不喝醉,怎样?” 女儿并未接受她的建议,只继续追问,“那明天呢?” “傻瓜。”她一把抱过女儿,“这是妈的工作,偶尔喝醉是在所难免的。但妈可以答应伊彤,以后尽量少喝。”女孩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我只是不想你像之前那样醉在街上。我扶不起你。” 女dancer面有愧色,说:“真是对不起,妈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又道:“对了,那天醒来就觉得奇怪,妈是怎么回家的?” “一个扫街叔叔把你抱回家的。”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些理所当然的事。母亲知道自己让女儿受了委屈,也就不仔细追问,心想只要母女俩平安无事就好。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扣响。她一开门,震天般的音乐迅即倾泄而来。经理正立在门外,扯高嗓子说道:“念卿!你快准备一下!一会儿换音乐的时候,就又该你上场了!”她点头应是,便把门关上。正想趁这段空闲的时间和女儿多聊几句,谁料女儿却说:“妈,你先去忙吧。我困的时候会自己去睡的。” 她忽然觉得,女儿对自己的依赖正逐步减少。她甚至想不起,女儿已有多久没跟自己撒娇。面对女儿早熟的心智,她不由得心生一股莫名的伤感。她疼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说:“那妈去干活了,你要乖乖的别乱跑哦。要喝可乐的话就请外面的侍应哥哥帮你拿,记得要跟人家说谢谢,知道吗?”女儿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她轻轻叹了叹气,冲女儿的侧脸微微一笑,便推门而去,没入巨大的声浪中。 女孩全名叫邓伊彤,今年八岁,与母亲杜念卿相依为命,是个典型的单亲小家庭。杜念卿今年二十六岁,是个未婚妈妈。十七岁那年遇上比自己年长一岁的伊彤她爹邓文韬。可能是缘分使然,两人一见面就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相识不过区区月余,便爱得如火如荼c如胶似漆。之后发生什么事,想必大家也能猜到。 伊彤她爹是个酷爱摩托车的人,时常与一众死党山路夜飙。谁知有一晚飙着飙着,在一急弯处与一辆轿车狭道相逢c短兵相接,结果摩托车就飙了下山,人就飙了上天堂。杜念卿得知噩耗后伤心得几乎要随他而去,几度哭得昏迷过去。到医院一查,才发现肚子里有了馅儿。 杜念卿执意要将邓文韬的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但父母却极力反对,认为这小孩会拖累她一辈子,几次欲带她寻医堕胎。她为保腹中胎儿,毅然离家出走,独自生活在另一个城市。邓文韬父母对她这种有情有义的行为甚是感动,便主动承担起她的一切费用。但自伊彤出生后,性格要强的杜念卿就拒绝了邓文韬父母的资助,独自一个将孩子把屎把尿的拉扯大。 她在t一uch night担任dancer已有七个年头。凭借着好身段和好舞姿,在业内可说是声名大噪,老板对其更是爱不释手。就这样,她年复一年地跳着,风格也逐渐从清纯走向冷艳。而自己在夜店的绰号也从“夜舞学妹”变成“夜舞女皇”,令不少公子哥儿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她如此招蜂引蝶,且在夜店这种酒色场所工作,但这七年以来,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零距离关系。即便是夜店老板数次追求,甚至是举指发誓说要给她一个名分,她亦未曾动心,其节之贞实让寻常人难以想象。 其实作为女人,谁不想找个好归宿。只不过自己膝下还有一女,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介意“买大送小”?所以,她把那些追求者所说的话全当成是他们喝多了,肚子憋得难受,要打个嗝儿放个屁儿什么的。 她时常跟朋友们说,除非让她遇上一个真心接纳她女儿的男人,否则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也要守着女儿。可当出现这么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却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等理由拒绝了人家。或许,她内心的矛盾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二) 夜已深,邓伊彤和衣在帆布床上熟睡。尽管门外的重音乐一刻也没有停过,但对于自幼在如此环境长大的她来说,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如摇篮曲一般催人入眠。她必须要在一个聒噪的环境下方可安然入梦,过于安静反而让她睡不踏实。 她在睡觉的时候常常会说梦话,而且爸爸一词的出现率更是遥遥领先别的词语。一个小女孩,自幼就没了爸爸,却又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没有爸爸,所以每当梦回,嘴里都会喃喃地喊着爸。 其实她也问过妈妈,为什么人家小孩都有爸妈,而自己却只有妈妈? 而杜念卿往往会说,那是因为她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当科学家,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一趟。 小女孩何尝不察觉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她却是那种宁愿相信“美丽的谎言”亦不愿相信“残忍的真相”的人。只要是美好的事物,她都能打心眼里毫无保留地相信,即便旁人如何告诉她那是虚构的。这是任谁也难以相媲的信念。可能就是因为这份毫无由来的信念,让她在失去父亲的生活中,不至于觉得寂寞c委屈和遗憾。 然而讽刺的是,作为撒谎者的杜念卿却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谎言。每当女儿说梦话喊爸的时候,她总会心酸得潸然泪下。她太想念伊彤她爹了,虽然人已走了八年,但她对这个未婚亡夫的情怀始终魂牵梦萦,更时常梦见他开摩托车载自己上学的情境。 在梦里,她满怀情深地搂着亡夫的腰,感受从自己发鬓掠过的急风,重回大家相识相爱的故地。岂料一梦醒来,抱着的只是枕头,鬓边的急风也只不过是来自嗡嗡作响的风扇。每当此时,她都会偷偷淌下不为人知的眼泪,只是这眼泪承载的东西太多了。 今晚,伊彤抱着母亲的枕头,小姆指塞在嘴巴里安稳地睡着。这抱枕头的习惯是来自于她母亲的,但吮指头的习惯却是从小养成。杜念卿曾多次对她的指头下达封杀令,却始终无法改掉。也许这能提供她更多安全感吧。 不知不觉,丑时已至,一阵莫名其妙的骚动把她从熟睡中带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团光亮从更衣室门下的缝隙透了进来。印象中,更衣室外面的世界总是黑灯瞎火的,从未有过如此光亮。但现在,外面不仅仅是光亮,而且还有凌乱的影子奔来走去,场面似乎十分混乱。 突然,一股浓烈的焦味透进了伊彤的鼻腔。她连忙捂住口鼻,恐惧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翻身下床,蜷缩在角落里,远远窥视着门缝中的一切。她眼眶开始发红,不由自主地呢喃,“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呀?” 不稍多时,浓烟越来越重,门外的惨叫撕心裂肺,哀号不绝于耳。邓伊彤幼小的心灵终是敌不过恐惧,痛哭起来。哭泣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就如缚脚的巨石,将她往深渊里拖。她哭得越急,吸入的浓烟就越多;吸入的浓烟越多,呼吸就越发急促。恶性循环,叫她咳得喘不过气,憋得脸颊通红。 门外的叫喊声已逐渐覆盖她的耳膜,眸子在眼眶中四处打转,找不到聚焦。就在此时,门哐当一下被撞开,紧接着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声:“伊彤!” “妈!”她哭着爬起来,直奔母亲的怀抱。杜念卿一手抱起她,正想夺路而逃,可是一块灯牌带着熊熊烈火从天而降,阻隔了去路,将她们逼回更衣室。杜念卿连忙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脱去外衣,用水壶把衣服浇湿,捂住自己和女儿的口鼻,颤声说道:“伊彤别怕,只管闭上眼睛,妈妈就在你身边,别怕,很快就会没事的。” 面对此情此境,成年人犹自惊慌不已,何况是小孩子?只见伊彤极力依偎在母亲怀里,哭道:“妈,我好害怕。”杜念卿无计可施,只好不停安慰女儿,同时也在安慰自己,道:“没事的,有妈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母女俩紧紧相拥,等待着浩劫来临。火焰无情地肆掠着一切,将夜店的主电闸烧坏,所有电灯在一瞬间骤然熄灭,更衣室内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只有从门缝透进的熊熊火光。 消防车辗雪而过,刺耳的鸣响扰乱了许多人的清梦。凌晨三点,两部消防车架起长长的水炮,进攻着被烧得漆黑如炭的t一uch night。现场四周哭声四起,寻友的寻友,觅亲的觅亲,生还者坐在一旁,对刚刚触目惊心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据了解,原来是店内一套烟火系统短路引燃了烟火箱,才会酿成这场惨剧。而不幸中之大幸,就是这夜店与其它民房相隔甚远,未有波及,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到目前为止,大火算是基本扑灭,就剩下些余烬尚要处理,以免死灰复燃。 在那些死里逃生的人看来,任凭他们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也绝对料想不到这好好的一家夜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一个火葬场。看着那些被烧得通体漆黑的尸体一具具被覆于白布之下,这些人在刚刚还生龙活虎c活蹦乱跳,如今却熟得可以起筷,叫人怎么不心寒。 直到凌晨五点,救灾工作才基本完成。警察们在火灾现场拉起了警界线,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报导着这场悲剧——大火肆掠夜店,三十六命殒落。 孟易乾看着沈思泉带回来的报纸,神色有点凝重。报导上说,大火起于凌晨一点半,经过消防官兵的努力,终于在凌晨三点时将大火扑灭。据统计,这场灾难夺走了三十六条人命,而且大数多死者由于面容难辨,故阻碍了身份确认工作的进程。警方呼吁,如果哪位市民有亲属彻夜未归,且无法与其取得联系,请即致电公安机关 他读着这篇报导,忽然发现文中有一串英文颇为眼熟,遂问沈思泉,“你可知这番文是何意思?”沈思泉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意思是抚摸黑夜。”孟易乾一听,想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有再问,继续读他的报纸。 他越往下读,就越觉事有蹊跷,不由自主伸出左手掐算起来,“丑时火起,亡者双六。”他念念有词,突然眉心一紧,“大阴之象!”他猛地推了推刚刚躺下的沈思泉,道:“马上随我到这灾场走一趟。如果我没有算错,今晚那里定会有事发生。” 沈思泉慵懒地躺棺材里,不满地说:“我就知道你会神经兮兮的。我就这样跟你说吧,你看,咱们就两个人。哦不!是两条僵尸,加起来就四条胳膊,能管得了多少?你要是啥都想管,那些鬼差还要来干嘛?他们收的俸禄又不会给我们的。” “给我们也用不了。” “”沈思泉顿了顿,道:“你说得对,是给我们也用不了,但他们是有工作的吧?你说我们老去参和人家工作,人家能高兴吗?你再想想,倘若我们不在这城市,又或者说我们都不在这世上,那这事又该找谁管呢?” 孟易乾全然没有理会他,只管收拾好一切,推门而去。 “喂!你唉!”沈思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好收拾东西,随他而去。 两人在黑夜的掩护下,以极快的身形直奔火灾现场。就在快到之际,孟易乾越发奇怪。他掏出报纸,对了一下地址,确定是这个方向无误。但这不正是之前偶遇那小女孩的地方吗? 两人来到夜店门前,孟易乾看着那几乎烧成焦炭的建筑,突然狠狠一掌打在沈思泉的后脑勺上,怒骂他,“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居然唬我说什么‘抚摸黑夜’!你用你那双藏污纳垢眼睛仔细给我看看——”他指着那块因短路而烧焦的霓虹灯牌,“那儿上面分明写着‘他吃奶’——”还没说完,便又一掌接一掌地往沈思泉扇了过去,“我叫你不懂装懂!我叫你误人子弟!” “谁他妈吃奶了?”沈思泉被扇得发火,“哪儿?哪儿写着你吃奶了?”孟易乾见他驳斥自己,更为愤怒,“谁说我吃奶了?是他吃奶!” “他是谁啊?” “我哪知道他是谁啊!反正这里就是他吃奶!” 沈思泉仔细一想,终于明白孟易乾在说些什么,吼叫似的大骂:“我说孟易乾!到底谁不学无术了?那儿写着的是t一uch nigh”他还没说完,孟易乾便插话道:“你终于老实了!这不是他吃奶是什么?” “你脑袋让驴给踢了!”沈思泉正想跟他挨个单词解释,谁料一阵强烈的阴风吹过。孟易乾连忙捂住沈思泉的嘴巴,还将他整个人提起就跑,躲在之前与女孩相遇的巷口,低声说道:“有东西,开鬼眼。”沈思泉本来还想骂,但见他神色凝重,也就暂且作罢。两人迅即咬破指头,结印抹眼。鬼眼一开,眼耳相通。只听见黑夜之中,传来一阵相当诡异的笛声。两人探头望去,却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飘渺而至。 “范无救!” “谢必安” 那两个身影不是谁人,正是十大阴帅之一,黑白无常! 孟易乾轻声说道:“果然不出所料,我都已忘了有多少年没见过二尊亲自出动。然而火灾已过一天,他们却姗姗来迟。还有你看——”他指着t一uch night门前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那是鬼差施的困魂咒,看来事情绝不简单。” “那又怎样?”沈思泉尚在气头上,“你不见黑白大哥都来了吗?还要你我何用?我回去了!” “不!”孟易乾一手拉住他,“我要到里面确认一件事。走,我们掩藏阴气,进去看看。”沈思泉正要挣脱他,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揣着道“灵木定身符”。胁于那符的淫威,沈思泉就算有万般忿恨,也不得不按孟易乾说的去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五、第三十六个亡魂 (一) 孟易乾与沈思泉一路掩藏阴气,尾随黑白无常来到店内。 只见夜店内一片狼藉,四周烧得通黑并夹杂着焦味,水迹随处可见。黑白无常飘落于一酒桌上,舌头忽伸忽缩,像在探测着什么。不使一会,白无常谢必安将手中招魂幡一挥,声如雷动,喝道:“尔等孤魂野鬼,为何抗拒鬼差勾魂?” 一语甫毕,四周蓦地哭声震天。数十只鬼魂飘渺而至,烧焦味顷刻变成灵魂的异臭。黑无常范无救大喝:“尔等哭甚!生死有命,尔等既已身丧为鬼,当服鬼差来勾,等走过黄泉路,饮过孟婆汤,转世轮回!” 孟易乾目光一扫群鬼,见并无之前深夜相识的小女孩,心头大石随即落下。又想:这里的鬼魂区区不过数十,怨气亦不过靛蓝,应无大碍。但为何要劳师动众,请出黑白无常来勾? 言念间,黑白无常已不想多费唇舌。只见他们舌头陡然伸长,将众鬼魂紧紧捆绑,欲强行拖离,岂料那众鬼竟合力抗拒。白无常大怒,道:“尔等竟敢再三拒勾,难道就不怕我手中招魂幡吗?”说罢,正欲动手,黑无常却制止,说:“且慢,数量不对!勾魂令上说,只勾三十五魂,但此间却有三十六魂,到底是谁胆敢在此滥竽充数!” 孟易乾心中一凜,暗想:勾魂灵上只说勾三十五魂?但报纸上也明明写着死了三十六人,这到底是何缘故? 只见白无常松开舌头,说:“是哪个野鬼如此狂妄?识时务的就速速现身,倘若让我等查出,绝不姑息!” 沈思泉虽跟随孟易乾多年,但也是头一回目睹黑白无常的真容。平时从孟易乾嘴里听过不少他们神乎又神的传说,如今一见,却发现他们除了吼之外也不过如此,就有点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遂耸了耸肩,轻声说道:“这就是黑白无常?我看不咋的。” “少废话!他们要是跟你玩真的,一百个你也恐怕不配塞他们的牙缝!”孟易乾轻责道。 见众鬼没有反应,二无常勃然大怒。只见黑无常招魂幡一挥,四周空间突然裂开,射出四条粗如胳膊的铁索,将众鬼紧紧缠绕;又见白无常口中咒语一念,铁索迅即变成烧红的烙铁。烫烙声与哭喊声瞬间此起彼伏,众鬼痛不欲生,面目狰狞! 沈思泉看见眼前景象,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孟易乾嘲笑他,“看见了吗?这是黑白无常最常用的烙铁之刑。那铁索要是困上了你,不稍须臾,你就会化为灰烬。但那些鬼魂没有实躯,所以烫烙多久也不会有事,却有无穷无尽的痛苦。相比之下,化灰都尚且轻松了。” “尔等是想魂飞魄散吗?”黑无常大喝,四周寒气骤升,铁索顿成冰冷的寒铁,冻得众鬼咧唇呲牙。 沈思泉牙关打震,问:“这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孟易乾说:“这是与烙铁之刑正好相反的寒铁之刑。忘川寒水三千丈,落水之魂无复返。相传这寒铁之刑是将忘川河之水引导至铁索上,被冻之魂丝毫动弹不得且赤寒无比,就像十八地狱之一的寒水狱。” 沈思泉紧抱自己的肩膀,“娘的,太冷了。我们不是感觉不到冷的吗?” 孟易乾也搓着手说:“此寒乃作用于魂魄,非寻常之寒所能相比。” 沈思泉道:“他们大费周章,到底为了什么?” 孟易乾道:“逼出那不在勾魂令上的第三十六个鬼魂。” 沈思泉到此时也不忘嘲讽两句,“原原来他们也喜欢严刑逼供呀呜太冷了”语未毕,黑白无常已收回铁索,似乎无计可施。黑无常问:“奈之若何?需请崔判走一趟吗?”白无常道:“区区孤魂野鬼,何须惊动崔判,且看我再动一刑。” 就在此时,四周蓦然响起一阵阵忽远忽近的钟声。黑白无常和孟易乾一听,脸色骤然突变。沈思泉也听见钟声,只是没听出有什么特别。但见孟易乾愁眉紧蹙,遂不解问道:“怎么了?” 只听孟易乾与黑白无常三人不约而同惊道:“枉死城之钟!” (二) 在孟氏夜歌族人眼中,不论人的生命是以何种方式结束,其魂魄都可以根据阳寿c劫数c自我意识和怨气浓度分为六类——乃凡灵c还阳灵c自尽灵c怨灵c替身灵和枉死灵,统称“六灵”。孟易乾此前碰到的自尽灵就是其中一类。 孟氏夜歌族有一项从不外传的独门本领,名唤“探魂”,乃用以判断鬼魂的类别。相传这本领是与“鬼眼术”一并由鬼差传授予孟氏夜歌族,务求让凡人能在一段时间内模仿鬼差的眼睛,见鬼差所见c闻鬼差所闻。由此可见,孟氏对鬼魂的判断方式与鬼差相同。 探魂的重点在于开鬼眼,观魂怨,嗅魂味,再断其类。怨是鬼魂的一切,它不但代表着鬼魂的善恶忠奸,还代表着鬼魂的危险程度。怨除了在气味上有所区别外,还有色泽之分,一般由浅入深,乃白c靛(蓝)c青c绿c檀(褐)c赤(红)c黛(紫)c鸦(灰)c黑,统称“九怨”。怨轻者色泽浅亮且香,相反则深黯且臭,可视为衡量鬼魂危险性之标尺。 就像中医相信“逢药三分毒”一样,夜歌族人也相信“逢鬼三分怨”,因为大多人在死后都会对生前的亲朋名利等事物有着或多或少的留恋。留恋越深怨念则越大,怨念越大则怨气越浓。所以,除非该人生前是山顶洞人,对世间诸般事物未作认识,否则死后怨色至少为靛,稍有恶念者则为青c绿,因此很多恐怖片里的鬼魂都是青青绿绿的形象。至于那些纯白怨色的鬼魂,就更是可遇不可求,其相遇的机率就跟平民百姓在大街上碰见一样,悬乎又悬。 然而,在六类鬼魂当中,最危险的莫过于枉死灵。孟易乾还记得,当初从父亲手中接过的《夜歌吟》中有记载:凡阳寿未尽,命中无劫,却死于非命成灵者,为枉死灵也。 枉死灵初成之时,会在身死之地四处游离,茫茫不知去向,甚至不知自己已死。但在十二个时辰内,枉死灵会逐渐明白自己死于非命的事实,从而首次积怨;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枉死灵会被枉死城传来的哀怨钟声所吸引,大多数枉死灵都会茫茫然随钟声而去。只要一旦到了枉死城,其灵魂将从此没日没夜地在没有时间c没有尽头的枉死城内游离浪荡,永世不得超生。而个别怨气极浓者,会摆脱钟声引诱,留在人间,藉以其强烈的怨气四处作恶。 正如上述,枉死灵乃阳寿未尽且命中无劫之枉死者——简单的说,就是《生死簿》上记载此人尚有阳寿且无劫,但这家伙却偏偏死了。如此一来,平时一切按《生死簿》干活的阴司就会以为这人还活得好好的,则自然不会对此人下达任何勾魂灵。没有勾魂令,鬼差就不会擅自勾魂,即使来勾也勾不动。所以,枉死灵不能像其他鬼魂一样到阴司接受审判,更不能再历轮回,形同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枉死灵会在不久的将来从各种渠道得知自己天不管地不理,这是其怨气凝聚的第二个契机。 然而,让枉死灵憎恨这个世界,从而使其怨气一发不可收拾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幽冥十王的枉死灵政策。从寻常角度来看,枉死灵是极其无辜的受害者,但是幽冥十王却没有对这种枉死之人抱有任何同情。森罗殿中更有明文规定——“鬼差阳间夜巡,凡遇怨气鸦黑者,即灭之”。这怨气鸦黑者指的就是枉死灵,而鸦黑是怨气浓度严重超出安全范围的象征。 为什么幽冥十王要这样做?其因有二: 一c他们的怨气实在太浓。很多新任鬼差不解,为何枉死灵的怨气会如此之浓?其实很简单。试想作为一名枉死者,本身就已经很无辜了,这天大地大的,怎么就自己遭此厄运?然而正当你想找人投诉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永远都只能当一只孤魂野鬼,焉能不愤怒?然而永远当鬼也就罢了,可是你万没想到,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遇到一个鬼差,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将你赶尽杀绝。在诸多不幸的重重叠加之下,枉死灵就会穷凶极恶,难以收伏。从古到今,在枉死灵手下魂飞魄散的鬼差更是不计其数; 而另一个必须对枉死灵杀光屠尽的原因,就是他们是枉死疫的罪魁祸首。何为枉死疫?这就得从枉死灵的性质说起:枉死灵之所以不可轮回,其根本原因是他们的死超出了《生死簿》的记载,相当于一笔死账坏账。学过会计的人都知道,由死账坏账而产生的账目,同样也是死账坏账。那么,枉死灵所做的一切就等同于增加死账坏账——只要一但有人命丧于枉死灵之手,其灵魂也会同样成为枉死灵,就像传染病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就是阴司中常说的枉死疫。故此,森罗殿对枉死灵的做法就像香港九七年爆发h5n1时对鸡的做法一模一样——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走一个。 如今,t一uch night失火已过十二个时辰,枉死城丧钟大作。这就说明,那个不在勾魂令当中的第三十六个鬼魂,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枉死灵。 孟易乾还记得,在上一次遇见枉死灵的时候,是在鸦片战争时期。那次他与数十名鬼差联手合作,才勉强将那通体深黑怨气的枉死灵收伏,将其魂魄用五雷轰顶之术打散。可以说,这枉死灵是鬼魂界中的头号超级危险人物,就连那黑白无常听到钟声后也摆起架势,等待这场呼之欲出的大战。 钟声之下,那三十六个鬼魂果然蠢蠢欲动。就在此时,一个小女孩的鬼魂缓缓从众鬼之中飘了出来。孟易乾一看,彻底愣了!那正是他之前偶遇的灵魂透澈清香的女孩,他刚才之前没有找到她,完全是因为她被其他鬼魂所遮挡。可是,为什么枉死灵偏偏是她? 毫无疑问,她就是第三十六个鬼魂——那个被钟声所吸引的枉死灵,此前鬼差勾魂失败的罪魁祸首。可是,还有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离奇大怪的事——尽管眼下没有一个能称之为人——别说孟易乾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那黑白无常也有点儿怀疑自己,女孩灵体上竟没有丝毫怨气反应!她混身雪白,虽是枉死灵,却比正常寿尽轮回的凡灵怨气更淡。这有违常理得就跟你看见唐三藏颠个棍子保护孙悟空去东天取经一样,完全乱套了! “不可能啊!”就连沈思泉都觉得眼前所见太不可思议了。虽然他没有见过枉死灵,但从孟易乾的《夜歌吟》那儿也看过相关介绍,枉死灵本该在成魂不久之后,怨气便会急增至鸦,然后在日积月累当中,逐渐变成黑色。而眼前这个小女孩,白得就跟白雪公主躲在黑白电视里一样白,怎会就是个枉死灵呢? 虽然所有人都在怀疑眼前所见,但是小女孩的灵魂受枉死城的钟声所吸引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就仅凭这点,也足够证明她就是一个枉死灵。 正当孟易乾还在思索着的时候,突然听见黑白无常大吼一句:“见此魂,誓灭之!”言方罢,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手执燃着熊熊紫焰的招魂幡,直劈那女孩灵魂。紫焰即冥火,被劈中之鬼魂势必魂飞魄散。孟易乾一时也乱了阵脚,但他实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被黑白无常打散。情急之下,蓦地从布包里抽出一道灵符,挥手掷出,念动咒语:“观音慈悲挥柳枝,借我玉瓶救愚痴!”灵符在半空化成一股清澈流水,将女孩之魂团团裹住。黑白无常见此,连忙煞住,转过头来怒目直瞪孟易乾,道:“夜歌族的借来咒?” 沈思泉见孟易乾居然出手,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半个字。他极害怕自己会遭池鱼之殃,只管把体内阴气往死里压,免被黑白无常发现,心下已暗骂孟易乾王八蛋不下数百遍。 只见白无常飘至孟易乾跟前,长舌不停围着他转圈,道:“你们这些不僧不道的家伙,不是早已死绝了吗?”孟易乾见女孩被自己符咒暂困,心神稍定,说:“还请谢大人细看,在下早已不是人了。”白无常瞳仁一紧一松,呵呵笑道:“好!好你一只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活皮囊!报上名来,饶你小命!” 孟易乾道:“在下姓孟,贱名上易下乾。先父是孟家第二十五代传人,孟梓岚。” 黑无常听言,亦飘到他身后。沈思泉见黑白无常都飘了过来,吓得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想起这两个家伙的手段,兀自心有余悸,若不是僵尸的皮肤肌肉神经坏死大半,感受不到冷热,否则早已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听黑无常颇感意外的说:“哦?原来是故人之子。”又向白无常说:“你且把舌头收起来。”白无常张开大嘴用力一抽,约四米的长舌便已收回口中。但在别人看来,却似是吞入腹中。 沈思泉闻言,更感讶异:原来老孟的老子跟这一黑一白是熟人。当下宽心许多。 孟易乾拱了拱手,恭敬地说:“二尊既然是先父故交,还望两位大人能卖晚辈一个面子,将那小姑娘之魂予以晚辈。”白无常说:“枉死之魂,不可寄奉,不可轮回,更不可留于世,你要其作甚?” 孟易乾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说:“这小姑娘之魂没有丝毫怨气,有违常理,二尊不觉奇怪么?”黑无常笑言:“那只是尚未积怨罢了。她既然受枉死城丧钟所引,必为枉死之灵,不灭恐有大害。”孟易乾说:“如果二尊信得过晚辈的伏魔本领,还恳请二尊通个人情,晚辈自然会将此事弄个明白,还二尊一个交代。” 白无常举头哈哈大笑,道:“你亦成魔,何以伏魔?” 孟易乾从布包拔出一把长若九寸的银制短刀,将刀刃置于掌心,刀掌相贴之处,灼灼冒烟。道:“就凭晚辈一身未被污染之孟家血液。”说罢,拖刀一割,血液冒出之处,竟腐蚀他的皮肤。 “奇哉怪也!”黑无常好奇道:“为何你的血液与皮肤相蚀,在你体内却安然无恙?” 孟易乾道:“那只是晚辈强行控制。血液在体内反噬时会肠穿肚烂,血吐不止,苦不堪言。” 白无常笑得人仰马翻,说道:“有趣有趣!一个成魔的伏魔师向我索要一个毫无希望的枉死灵,你许何价?” 孟易乾道:“倘若晚辈能查出此魂之来龙去脉,其功劳定当归二尊。请试想,如果此魂乃是从未被定类之魂,而发现者又正是二尊,这岂不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功一件?”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说:“天方夜谭,灵魂归类乃地藏菩萨所定,岂有错漏之处!” 孟易乾笑言:“万物皆在变,岂可一部通书读到老。请恕晚辈斗胆一句,这枉死灵不也是因为《生死簿》未能尽记凡人劫数所致么?由此可见,世事绝非一成不变。” 只见黑白无常沉吟片刻,道:“也罢,但你必须信守承诺,待查明之日将功劳归予我俩。倘若欺虞捏诈,休怪我们无情。还有,在查明之前,你须保密,断不可涉及我们,否则定将你灵魂捏碎禁于九幽之外,永世不得超生!” “呃对不起,打断一下。两位大人,就算您不将我们的灵魂怎么样再怎么样,我们也已经不得超生了。”沈思泉突然冒出头来,嬉皮笑脸的说道。这家伙知道黑白无常与孟易乾有点儿关系,心中顿时有恃无恐。况且在柱子后憋久了,终是按捺不住,遂闪身出来参上两句,好混个脸熟,日后方便打交道。 岂料黑白无常顿时变脸,齐吼一句:“这又是何人?”说罢,二无常已举起招魂幡欲劈。 其实也难怪黑白无常如此暴怒,人家正谈着机密,你沈思泉竟然在这关头蓦地露脸,此事可大可小,怎叫人家不起杀心?要知道杀人灭口绝不仅仅是凡人的伎俩。 孟易乾眼见势急,连忙拦住,说:“二尊请息怒,他是晚辈的门徒。”见黑无常仍未放低防范,又道:“此人可信,跟随晚辈降妖伏魔已有百余年。晚辈愿以人头担保,他一定守口如瓶,请二尊放心。”闻言,二无常互望一眼,终放下手中招魂幡。 白无常对孟易乾道:“你当谨记今日之言。”说罢,又伸出长舌,将那三十五个鬼魂一同绑上拖走。临离去之际,忽尔想起一事,回头又道:“令尊在轮回之时曾托我俩捎个口信。他说孟家已遭灭族,唯长子尚存人世。若日后遇见,就说他已知你为族人报仇,心中了无牵挂。唯一心愿就是盼你早日成婚生子,将孟氏夜歌族血脉延续下去,继续为人间尽职。”说罢,他重重叹了口气,与黑无常携一众鬼魂消失在夜店尽头,四周仍回荡着他的声音,“只可惜,今日见你,已逾近两百年之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六、失忆的母亲 (一) 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时间是八点十五分。一个身材矮矮胖胖的男人正坐在钟下背靠着墙打盹,偶尔还传来鼾声。微风轻吹窗帘,一缕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洒在一瓶康乃馨上,分外夺目。 缓缓坐起,望着盖在身上的白被子,颇感迷离。男人似乎一直绷紧着神经,只稍丝丝动静,便教他从梦中醒来,笑着问:“你醒了?” 他的笑容有些生硬,也有些艰难。杜念卿挠了挠头发,问:“这是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倒来一杯开水,坐于床边,说:“念卿啊,我想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他顿了顿,意在等杜念卿回答,可她却一脸茫然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男人暗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杜念卿眉头轻皱,又问:“你是谁?” “我我”其实,这男人就是之前向她数次求婚c在这地方混得一席势力c掌控一个娱乐集团的t一uch night老板——吕振廷。在得知夜店失火后,他匆忙从外地赶了回来,关心的并不在那苦心经营多年的夜店,而在于如今躺在病床之上的杜念卿。 他守在病床旁边已整整两宿,见伊人醒来,本是喜忧参半。喜,是因为杜念卿已无大碍;忧,则是该如何让她知道,她女儿不幸的消息。 但现在,他已经搞不懂什么状况,一句陌生冰冷的“你是谁”犹如耳边巨钟震响,震得他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杜念卿仿佛越发不妥,一双瞳仁像飘渺在茫茫太空,分不清上下左右,随即发狂般撕扯自己的头发,疯了般大叫:“我又是谁?我又是谁?” 吕振廷连忙抓紧她的肩膀,大声道:“念卿!念卿!冷静点,冷静点!”说罢,他慌忙按下床边呼叫器。不稍半晌,数名医护人员赶至,合力将她按于床上并注射镇静剂。 “到底发生什么事?”主诊医生问道。吕振廷说:“我也不知道,她刚刚才醒来,就好像什么都忘了,她不认得我,也认不得她自己。” 闻言,医生立即安排为杜念卿进行脑部ct扫描,可愣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能从病例中寻找答案——或许是病人受了过渡惊吓,所以才会出现短暂性失忆。基于没有在病人脑中发现异常,估计稍需时日,便会恢复正常。 这就是吕振廷从医生口中得到的结论,但他显然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可又无可奈何。望着再次陷入昏睡的杜念卿,他不禁长叹一声。 他还记得,在八年前的一个酷暑之夜,他与杜念卿第一次见面。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并不是杜念卿那不俗的美貌,而是这个当年还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怀中竟抱着一名刚满月的女婴来到他的店里面试服务员一职。那天,他只是漫不经心的从面试房间门前经过,却在门缝中窥看到这个一脸倔强却又洋溢着母爱神情的少女。就是这样惊鸿一瞥,这个少女的容貌,便凝固在他脑海中从此挥之不去。 可以说,是杜念卿怀中女婴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他当时就想,这个少女背后一定有不少故事。他还记得当时杜念卿面试的内容,面试人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这还在襁褓的婴儿使她不能完全服从工作时间的安排。眼看着少女脸上泛起越来越浓的失望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竟推门进去,在杜念卿的个人简历上大笔一挥“录用”两字,然后说了一句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带着孩子来上班吧,只上早班。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少女当时迷惑与激动的神情,至今他仍历历在目。 若放在旁人眼中,吕振廷对杜念卿的照顾已远远超出主雇关系。他暗中使人为杜念卿找到合适的出租屋,更为她的女儿寻找保姆。这些费用名义上是由杜念卿自己一力承担,可只有吕振廷自己知道,是他暗地里操控着所有事情。他知道杜念卿性格要强,不愿接受平白无故的帮助,更不愿亏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老板的人情。所以为了顾及杜念卿的感受,他事先与出租屋的房东和保姆沟通好,要他们以各种理由给杜念卿开出便宜得不合理的价格,而这之间相差的费用则由他去补上。 在这八年来,杜念卿从未察觉这些事情,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台下走到了台上,凭借着曾深入学过的爵士舞和出众的美貌,一时间声名大噪,名动众夜店。很多同行都曾以高价前来挖角,却都被她一一婉拒,理由是吕振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过她,所以她不会见利忘义。 可能就是因为为人有情有义,所以许多人都非常尊敬她。而吕振廷更是欣赏她的上进c外刚内柔,逐渐爱慕之情也油然而生。在相处的日子里,他了解到杜念卿仍是单身一人,便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为其举行了隆重的生日派对,更当众向她求婚。可是众所周知,年近四十的吕振廷不仅与杜念卿有着年纪上的鸿沟,而且他还曾经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但更重要的是,杜念卿还有一个当时年仅六岁的女儿。这放在许多人的立场,也是打心眼里不能接受,包括杜念卿自己也深信吕振廷不能接受。所以,她也像对待那些以高价前来挖角的同行一样去对待吕振廷——婉拒。 并不是说杜念卿对他没有感情。这么多年了,老板对自己的照顾可是有目共睹。试问一个带着孩子又历经了众多磨难的女人,要是能得一夫如此,尚有何求?所以说,导致吕振廷那次求婚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并非是什么两情不悦,而是杜念卿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吕振廷这老江湖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所以他就打算来一场持久战,拿出毛主z席x的《论持久战》的精神,发动群众力量,誓要搬动这座大山。这一趟他外出谈生意,暗地里也是密谋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求婚计划。谁料计划筹备尚未有半,夜店失火的消息就有如水漫金山,将他所有计划彻底淹了。然而,当他得知杜念卿母女也在火灾现场时,且不说什么求婚计划,就连他所有的希望,所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像被送去行宫刑一样,彻底阉了。 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多少风浪才在娱乐这种黑白参半的行业里站稳住脚。可是在那一刻,他害怕了,他惊惶失措了,他不顾超速驾驶的危险,驱车狂飙数百公里赶了回来。在得知杜念卿获救之后,心头大石才得以放下。只是,另一块大石却又再悬起——杜念卿那视为性命的独女邓伊彤因为吸入过多浓烟,经抢救无效身亡。 虽说邓伊彤并非吕振廷亲生,但他却对伊彤视如己出,或许是爱屋及乌,所以他真的心痛如绞。谁也没有料到,当邓伊彤被证实抢救无效的时候,抱着她尸体在哭的,并非是杜念卿,而是他吕振廷。不少跟随多年的手下也是在那一刻才亲眼目睹自己老大脆弱的一面。 如今,杜念卿失忆了,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虽然医生说只需假以时日,杜念卿便可恢复。可是在他眼里,这医生大夫就有如江湖术士,其可信程度就像掷币批卦。然而,他还是希望医生所说是真的,因为他不想杜念卿就此忘了与自己的种种交情;但回过头来一想,他又希望医生所说是假的,因为如果杜念卿真的忘记所有,她便不用承受丧女之痛。 总的来说,不管医生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得必须面对两难之一,可他又想同时逃避,只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实在太矛盾了 (二) 傍晚七点,杜念卿再度醒来。 一直守在身旁的吕振廷不敢上前搭话,毕竟现在自己在她眼里,已是一个陌生人。 只见她捊了捊自己的头发,望着吕振廷说:“怎么我每次醒来总会见到你?你是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吕振廷见她说话开始有逻辑了,心也就踏实了许多,正要说些什么,房门却被敲响。他过去开门,原来是自己的左右手王启军。此人三十有半,道上人称王爷,为人心思慎密,胸怀良策,平日负责处理集团里的大小事务。如果将吕振廷的娱乐集团比喻成一个小朝廷,那按王启军在集团里的地位,这王爷的称呼真可谓实至名归。只见两人互喧几句,王启军正要反馈夜店失火后各种工作的进度,却见杜念卿醒了,遂开玩笑般道:“嫂子,醒了?精神不错啊!” 其实这玩笑也早已开惯,凡是吕振廷的手下见到她,无一不是直呼嫂子。这样做其一是为了让她尽快答应自己老大的求婚,其二是要告诉那些对杜念卿有非份之想的人,这花儿有主了。只是王启军不知她已经失忆,“嫂子”一词张嘴就来,反弄得吕振廷极为尴尬。遂将他推出房门,将杜念卿的情况一一告知。起初王启军还颇感抱歉,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凑到吕振廷耳边,轻声说道:“廷哥,你又何不来个将错就错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告诉她,我是她男人?” 王启军笑言:“正是。”谁料吕振廷一个劲地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不等于欺骗嘛,不行不行。” “廷哥,你先听我说。”王启军回头瞄了杜念卿一眼,见她没有起疑,又道:“这么多年来,你对她照料有加,兄弟们可都看在眼里。你对她的一片痴心我相信任谁都不会怀疑,而且你自己也问心无愧,是不?” 吕振廷点了点头。 王启军续道:“眼下她女儿不幸走了,剩下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你就不担心她往后的生活得咋过吗?所以依我看,你这样做绝对不是欺骗,更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却是有情有义”吕振廷正要插话,他又摆手打住,“我知道廷哥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有朝一日她恢复过来了,这事情不好解释是吧?我给你想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就解释说是为了照顾她才撒这个谎,我估计到时她只会对你感激而绝不会责怪你。” 听起来又真是挺合情合理哦,吕振廷想了片刻,问:“那我该怎么跟她说好呢?” 王启军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大哥平时无比干练,可一旦谈到儿女私情就会手忙脚乱,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拉着吕振廷回到病房,大声跟杜念卿说道:“嫂子,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就好好休息了啊。”说罢,又故意提高几分嗓门,跟吕振廷说:“大哥,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嫂子,知道吗?” 吕振廷顿时愣在那里,全然不知该给什么反应。见他如此迟钝,王启军只得挤眉弄眼,活像个得了癫痫一样。 “哦哦!”吕振廷紧张得不行,整一考试没考好还要见家长的孩子,“好!阿阿军,你你你你”他期期艾艾,愣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王启军一拍他肩膀,道:“行了大哥,就交给我吧。”说着,他又凑到吕振廷耳边,“放松点大哥,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王启军走后,病房里就跟被人拿个电视摇控调成静音似的鸦雀无声。吕振廷一脸干笑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搓来搓去,甚是紧张。 “哎”杜念卿正要说话,他就跟神经质似的突然弹起,说:“你要喝水是不,我这就给你去倒。” 见他落荒而逃,杜念卿大吼一句“站住”,直把他吼得被点穴般僵在那里,“你倒什么水呀?我有话要问你。”吕振廷转过身来,两手极不自然地负在身后,“呃你问吧。” 杜念卿一脸狐疑,问:“刚刚那个叫阿军的,他叫我嫂子,又叫你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干笑两声,吕振廷像猴儿一样抓了抓胖胖的脸蛋,“你问这多傻呀,这不明摆着嘛。” 她说:“我就是不明白,你说吧。” 吕振廷深呼吸了一下,道:“你瞧你,我一直不说这事不就是因为你啥都不记得了嘛。他管你叫嫂子,管我叫大哥,这不明摆着咱俩是夫妻嘛。”他暗道,吕振廷呀吕振廷,如果这穿帮了,这人可就丢大了。 杜念卿没有马上表示怀疑,因为目前从这男人的言行举止看来,还算符合一个丈夫的感觉。只是自己什么都忘了,幸亏说自己是他老婆,若是说自己是他老妈,那真是念十万遍阿弥陀佛都洗不掉这冤孽。 见她在沉思,吕振廷连忙扯开话题,“你饿不?我给你弄点吃的吧。”她说:“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我的事?” “好吧。”吕振廷点头答道。两人就这样一直聊,从傍晚一直聊到夜深。杜念卿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吕振廷也只能真假参半地作答。当然,对于她女儿的事,吕振廷只能选择绝口不提。 第二天,杜念卿就出院了。这出院了就得回家吧,但该回哪呢?王启军早就想到这点,一大早就开着车来接他们,然后直奔吕振廷的别墅。 这下吕振廷可慌了,这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能回自己家呢?对于他的疑问,王启军只管闭目点头。就这样,他带着极为不安的心情,与杜念卿回到自己的别墅。王启军在别墅门口扔下他们俩就直接开车走了。吕振廷颤颤巍巍的去开门,却一连几次搞错了钥匙。杜念卿一脸猜疑,问他,“这是你家不是呀?” 开门进屋,迎来的是一阵阵花香,吕振廷心头一怔,自己什么时候种过花呢? 走入客厅,愣了 客厅大墙之上,竟挂着一幅油画,画里画着一男一女。男的以凌驾一切的姿态,翘着二朗腿坐在大班椅上;而女的则站在他身后,一双纤纤的玉手轻抚其肩。 可是可是这不就是自己跟杜念卿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吕振廷惊魂未定,杜念卿突然从身旁冒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相框,指着上面的照片说:“原来我们还一起去过巴黎呀?” 什么?他两眼圆睁,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与杜念卿手挽手站在埃菲尔铁塔下,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我那个娘呀,别这样耍我好不好? “呀!这里还有。”杜念卿像发现新大陆般在客厅里奔来跑去,一会儿找来两人在自由女神像前的合影,一会儿又找来金字塔的,甚至还有阿富汗的。天杀的就差没跟塔利班合影一张。 看着杜念卿兴致勃勃地翻来找去,他在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出现在火星的合影啊!就在此时,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是王启军,“廷哥,我现在跟你说的事请务必要记住。在你睡房的衣柜的左边的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抽屉,有两瓶香水。那是你们俩去巴黎时,在香奈儿买回来做纪念的。红色那瓶是女士用,黑色那瓶是男士用;还有,在你书房电脑旁边有一个水晶做的地球仪,那是你们俩在希腊时买的;还有在厨房的在饭厅的在浴室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明白没有?那我挂线了。” 听着他如数家珍般说这儿说那儿,吕振廷彻头彻尾的愣了 可问题还没完。“我们结婚多久了?有孩子吗?”杜念卿冷不防丢来个重磅炸弹。吕振廷挂了电话,脑袋卡了:对啊!怎么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孩子一事呢?看着杜念卿巴眨着眼睛等待答复,他完全无言以对,“我们我们” “怎么了?”见他如此吞吐,杜念卿也不禁凝重起来。吕振廷一咬牙,“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我我” “你怎么了?” “我我是不育的!”杜念卿闻言,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一句话。 总有一天——吕振廷默默紧握双拳——我会洗脱这份冤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七、寻怨 (一) 自从孟易乾与黑白无常定下协议,转眼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孟易乾与封有小女孩魂魄的灵龛寸步不离。只要一得闲就会翻书寻籍,把自己埋在对小女孩的研究之中。沈思泉几次想和他套套近乎,都被他一句“我在想事情”给打发了。 这天清晨寅时刚过,旭日初升。沈思泉刚送完报纸,趁阳光所照未广,迅速回家。到家后,竟又见孟易乾对着灵龛若有所思,一时郁闷无比,将手中报纸重重扔在地上,鞋也不脱便躺到棺中。他本以为自己这一举动会引起孟易乾的注意,谁料那家伙仍是不闻不问。他心中更为气恼,遂闷哼一声,赌气地翻过身去。 孟易乾这才察觉他有些不妥,问:“你怎么了?”沈思泉没有回答,他又讽道:“堂堂大丈夫,尽作女儿态。可笑,可笑啊。”沈思泉也不转身,只装出吃惊的语气,“难能可贵啊!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女鬼长什么样子,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女人是什么样子的。难道你这快两百岁的老处男是假的?” 孟易乾被噬变之前,一心只专研驱邪灭魔之道,忽略了娶妻成家。待他有此念头之时,自己却已成了众生六道所遗弃的僵尸。此前于t一uch night听白无常转述父亲百多年前的话,心头已不是滋味。他的思维尚停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概念里,心想偌大的孟家就只剩自己还活着,却又不愿为了延续香火而行一己之私,与凡人女子生个非人非魔的怪物,故对列祖列宗倍感愧疚。如今又闻沈思泉调侃,便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无后,心头涌起一阵盛怒,“你你狗嘴” “吐不出象牙是吧?”沈思泉接过他的话,“我是吐不出象牙,但我吐得出僵尸牙,你看!”说罢转过身来,咧开大嘴,露出两只森白的獠牙,“听说你也有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狗嘴。” 看着他一脸顽童赖皮相,孟易乾心中虽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听沈思泉又道:“你看你这几天就对着这破龛,都不像平时那样有说有聊的。龛啊龛——”他边说边拍了拍那灵龛,“您可真会替老子省心啊。老子早就觉得跟这老东西说话是一件有损智商的事。既然老东西如此看重您,那他以后的起居饮食c吃喝拉撒就只好拜托您来照料了。”听到这话,孟易乾心头一怔,心想:原来这厮是怪我忽略了他,并无讥讽自己无后之意,怒气当即消了大半。又想到反正自己的口才不如他,索性一言不发。伸手取一道“灵木定身符”置在桌上,以图个耳根清静。 沈思泉又重重哼了一声,“你就会拿这东西吓我。你就看吧,尽管把这破龛给看烂,使劲儿看,拼命看,最好看着看着就心肌梗塞死了,我就解放了。”说罢,又悻悻地翻身入棺睡了。 过不多时,又听他呢喃,“我恨女厕所,以前都没这玩意儿的。动不动就把我弄到那儿去,你倒不如直接把我搬到太阳下面晒晒,省得我受你欺侮。”听他这么一说,孟易乾还真有点惭愧。但他从来都不会向沈思泉道歉,只说:“我真的在想事情,你且让我专心一点。”沈思泉对他突然柔和的语气颇感意外,又转过身来,问:“你到底在想什么?说出来让我也想想。正所谓一人计穷,两人计富嘛。” 孟易乾暗暗笑骂:你这混厮才技穷。摇头又说:“连我都参不透,你又如何能明白。”沈思泉“嘿”了一声,叉腰仰首驳道:“你这忒也小看人了。好歹我也跟了你快两百年,哪怕我再不好学,也总不能一无所长吧?正所谓窑子逛多了,脂粉味儿也重。”孟易乾一拍桌子,“你说谁是窑子了?”沈思泉笑言:“我只是打个比方嘛。”孟易乾道:“连比方都打得如此粗俗,真是”沈思泉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知道了。” 孟易乾没好气理他,继续寻思。沈思泉又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呀?”孟易乾不胜其烦,只好把注意力从灵龛上挪开,“就是那小姑娘之魂。我想不通她为何没有丝毫怨气。”沈思泉道:“这有何难?放她出来问问便得了。”话音刚落,便伸手去解灵龛上的符咒。孟易乾本想喝止,却已来不及。只见符咒被揭后,灵龛边缝上冒出丝丝白烟。不稍多时,屋子里便已烟雾弥漫。又过半晌,但见白烟缓缓凝聚,渐渐化成一个人体轮廓,然后便是头c身c手c足,再到眼c耳c口c鼻,最后乃至丝丝发线。 看着逐渐成形的小女孩灵魂,孟易乾手中握起数道符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因他曾经见识过枉死灵的厉害,故不敢有半分大意。回头一眼瞥见门缝已透进阳光,心下更惊。只因所棲身的红砖小屋门向正东,门前又无可阻挡阳光之物,想着如果这枉死灵在龛中积怨,出来后猛然发烂,破了大门,阳光透进来时,她尚可藏身龛中,自己跟沈思泉却无处可藏,定必顿时化成飞灰。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把小女孩放出来的原因。白昼不敢放,到了夜晚就更不敢放。虽说在夜里枉死灵对僵尸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但万一让她乘夜色逃了,那后果更是无法想象的严重。 但沈思泉却不以为然,只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小女孩,哪有什么可怕之处,实在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他见孟易乾全副戒备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缓缓摁住孟易乾握符之手,说:“瞧你这点儿出息。摆这架势干嘛?可别吓着人家。”言间,小女孩之魂已然成形。孟易乾见她魂色仍是纯白,方放下戒备。 只见女孩缓缓张开眼睛,茫然地顾盼四周。沈思泉见她面容水灵可爱,好感萌生,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儿呀?”小女孩并无回答,却在屋子里飘来飘去,一时头下脚上,一时首东尾西,像在太空中失了重心一般。她飘着飘着,竟飘至门边,似欲伸手开门。孟易乾一急,提符便伸手贴去,却被沈思泉一手拦下,“亏你还是我师傅。《夜歌吟》上怎么样说的:‘灵魂欲触碰阳间之物,当须青怨以上。’”一言甫毕,小女孩已有半条胳膊穿门而出。这可还得了!外面阳光普照,她就这样出去,必定魂飞魄散。孟易乾来不及细想,两手结起“擒魂印”,再加上僵尸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瞬间已将小女孩提了回来,再以“固魂咒”将其定于小屋之中央。 孟易乾责备沈思泉,“她并非想开门,而是失去身体后一时无法适应,故东飘西荡。若方才不拉住她,她可就因此受日晒而魂飞魄散。”他观察了一下小女孩,又说:“你看,她浑浑噩噩,魂气涣散。快去取一炷补灵香,在她面前点上。”沈思泉照办。片刻过后,小女孩渐露魂光。沈思泉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真香。”又在她面前扬了扬手,满脸可掬笑态,“小朋友,能听得见我说话吗?能看得见我吗?” 她巴眨了一下眼睛,目光慢慢有了聚焦,欲开口说话,却没有声音。沈思泉问孟易乾:“怎么会这样?”孟易乾道:“亏你还是我徒弟,连如此基本之事也能忘掉。《夜歌吟》上怎么说的:‘灵者,五感尽丧,一切皆凭念生。’人生前有喉舌,故然能说会道。现在没有了,她又尚未掌握以念代言的本领,又岂能再如从前般张嘴就道。你且一边去,看为师如何助她。”沈思泉心道:怎么这家伙的口才突然好起来了? 只见孟易乾以朱砂线系于小女孩的一对脚踝处,并各挂上一枚铜钱,念道:“铜钱挂足,脚踏实地。”小女孩果然缓缓着地,将“固魂咒”解去亦不再四处乱飘。然后戴起手套,从一木箱中取出一捆封尘的银丝。此银丝极细,入眼难辨。孟易乾拉出一根,系于屋子两端,伸手轻拔,竟有如琴弦般嗡鸣。 “此物我已许久没用,想必你也不知有何玄机。”他说,“这可是诛杀我们僵尸的利器,只需用它在你项上一圈,再一收,你便身首异处,且伤口会受银器所蚀,难以愈合。到得那时,你就只有束手待毙。”沈思泉知道他又在吓唬自己,便道:“这岂止是杀僵尸的利器,哪怕是杀牛也不成问题。”孟易乾笑而不语,又取出三尺长的朱砂线,一端索于小女孩项间,一端与银丝相系,朱砂线中亦挂上铜钱,“小姑娘,我暂以银丝作你喉舌,你且试试说话。” 小女孩张了张口,银丝便发出嗡嗡鸣响。沈思泉鼓励道:“再努力,就快听到你说什么了。”小女孩再度尝试,银丝发出之声逐渐清晰。再试数遍,依稀听出“我”字。不稍多时,已能清楚表达一句话。可闻言之后,孟沈二人均有难色。因为小女孩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要妈妈。” (二) 听着小女孩在哭喊,孟易乾上前说道:“小姑娘,你可认得我?”闻言,沈思泉大奇,“什么?原来你俩认识?”孟易乾没有理会他,只继续问:“小姑娘,还记得前几天夜里的事吗?令堂酩酊大醉,是我送你母女回家的。”沈思泉更奇,“什么?你还趁人家母亲喝醉” “闭上你的狗嘴!”孟易乾大喝,“一天到晚尽想些污秽之事!”沈思泉不服,“你肯定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要不然——”他指着依旧哭啼的小女孩,“她又怎么会越哭越起劲儿?”孟易乾骂道:“我说你这厮白逛了这么多年窑子呸呸!我是说你白跟我这么多年了!”他最忌讳人家对他有半点诬蔑,直气得说话也乱套了,“她乍逢身丧,初为鬼魂,思念乃唯一意识,故因思而泣。你没见那夜在‘他吃奶’中,那三十多个亡魂也是这等哭哭啼啼的吗?难道又是我做了什么卑劣之事?”沈思泉翘着两片唇,呢喃说:“我专业知识没你强,随你说得天花乱坠。”孟易乾说:“那好!你若不信,那就请你示范示范!” “示范?”沈思泉不明所以,“要我示范什么?”孟易乾指着小女孩,“请你示范一下如何跟她交流。如果她仍是哭啼,那就说明你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再说——”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自称自己能文善武,擅于跟女孩子谈笑风生吗?想必这事你也轻车熟路。”沈思泉道:“那些女孩子跟这个女孩子可不一样。”孟易乾说:“有何不一样?你需要对她验明正身吗?休想!”沈思泉恼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龌龊不堪吗?”孟易乾斩钉截铁地说:“就如我在你眼里一样。” 沈思泉被气得一时不知如何对答,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口角之争上被孟易乾占了上风。片刻之后,沈思泉说道:“反正那些女孩子跟这个女孩子就不一样。这个可是名符其实的女孩子。” 孟易乾背着他收拾东西,“难道你以前经常调戏的那些就不是女孩子了?她们是欺世盗名c乔装假冒的?”沈思泉道:“我的意思是,按她的年纪而言,确确实实是一个女孩子。”孟易乾道:“如此一来不就解决了。对付女孩子可是你的看家本领。”沈思泉道:“但你说的那些女孩子,可都是成年的,她们发育健全且” 他话还没说完,孟易乾便打断道:“你这无耻之徒,说到底还是想看一下人家发育是否健全是吧!我只是给你一展所长之机,让你证明我孟某人确实做了些不义之事。而你却跟我东拉西扯,搬一箩筐什么成年未成年的,发育健全不健全的,你的脑子何时才肯放干净一点?” 孟易乾完胜!沈思泉此刻方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小女孩,心想还好这小家伙长得水灵可爱,于是堆起笑脸,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谁料女孩子一听,便哇哇直哭,嘴里不停地喊着我要妈妈。孟易乾当即不忘讽刺,“沈官人,看来你也有负于她。” 沈思泉百辞莫辩,只懂一味劝说。但小女孩兀自哭个不停,灵泪从眼角流出,离开灵体后化成白烟消散。那根银丝颤动不已,哭声刺痛耳膜。孟易乾道:“她灵魂很虚弱,再哭唯恐魂飞魄散。”沈思泉也急了,“那你可想想办法呀!”孟易乾道:“我只有办法让灵魂魂飞魄散,却没有办法制止它们自取灭亡。所以该想办法的是你,你得想个法子让她停下来别哭。” 沈思泉急得连连跺脚,不管他如何温言相哄,小女孩哭声仍旧不止。不稍片刻,她的魂气便逐渐涣散,眼看越发透明。沈思泉大急,说道:“好啦好啦!小朋友乖,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妈妈吧。”此言一出,小女孩果然哭声倏止,只委屈的扁着小嘴,望着沈思泉,“你是骗我的吗?” 沈思泉连忙点上一梱补魂香,小屋内顿时冒起浓浓烟雾,心想:原来你还会说人话。道:“当然不是,大人从不骗小孩子。只不过,哥哥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又不知道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你如果想哥哥帮你找妈妈,你就得告诉哥哥你和你妈妈的名字。”孟易乾一直盘起双手坐在一旁,听沈思泉竟然在小女孩面前自称哥哥,实在是哭笑不得,心道:你当人家太祖太爷都够资格了。 小女孩眼珠子翻了一圈,说道:“妈妈不让我随便告诉人家名字。”沈思泉道:“但如果哥哥不知道你和你妈妈的名字,又怎么帮你找妈妈呢?”小女孩又想了想,说:“那好吧。但你不可以随便告诉人家。”沈思泉点头答应。 小女孩眼睛上翻,迟迟没有说话,似在极力回忆着什么事情。沈思泉在她面前打了几个响指,却还是没有反应。孟易乾说道:“你等一下。初成灵者,失去了赖以记事的脑干。她得花时间从执念中寻回自己的记忆。”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小女孩回过神来,“我叫邓伊彤,今年八岁,读望河小学二年三班。”沈思泉忙走到她跟前,问:“那你妈妈呢?”邓伊彤道:“我妈妈叫杜念卿,今年二十六岁,在t一uch night里当dancer。”沈思泉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母亲是当dancer的。”谁料孟易乾一句插过来,“你听,我言之确凿吧。那儿确实唤作‘他吃奶’,亏你还学了番文多年。” 沈思泉只觉太阳穴抽得隐隐作痛,实在没有力气再纠结这个话题。又问邓伊彤:“你家在哪里?”只见她又翻起了眼睛,孟易乾说:“这就毋须问及了。”沈思泉想了想,一拍大腿,“哦,是哦。前几天你还趁人家母亲喝醉了” “你说什么?”孟易乾提起“灵木定身符”就要贴过去。 沈思泉忙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做了件莫大的好事,把人家母女俩安全地送了回家。”孟易乾冷哼一声,未待邓伊彤说出自家地址,他就使一个收灵入龛之法,将邓伊彤封回灵龛之中。沈思泉又问:“那眼下咱们要做些什么?”孟易乾横了他一眼,“你既然什么主意都没有,为何又随随便便放她出来?”沈思泉说:“放她出来不就是为了问个明白。”孟易乾说:“那你倒是问了些什么?”沈思泉道:“起码问清楚她的背景。”孟易乾嗤之以鼻,“那些事不用问我也能查个明白,何须冒险放她出来。”沈思泉嘲道:“真正冒险的,是你竟然把她要了回来。早跟你说这事咱们不用管,任凭无常将她一幡打散作罢,可你偏又不听。要是她真如你所言有莫大能耐,就凭这一个破龛还想收得住她?” 孟易乾不免哑然。他觉得沈思泉确实言之有理,若长此下去,女孩必然积怨日深,届时一旦破龛而出,势必难以收拾。念此,他又说:“既然如此,咱们今夜马上行事。”沈思泉问:“你想做什么?”孟易乾望着灵龛,“先查明她为何身为枉死灵却无怨之事。其余再作定夺。”沈思泉摇着头,“你管她有怨无怨。依我说,不如趁她羽翼未丰,直接把她送到太阳底下一晒作罢。”孟易乾说:“那咱们如何跟黑白无常交待?” 沈思泉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不免埋怨道:“你看你,趟的什么浑水。尽做些卖力不讨好的事。”孟易乾说:“你说这些已于大局无益。要不,请你示下孟某该如何处理。”沈思泉一屁股坐回棺材里,“我不管了。你招来的祸事你自己处理。”说罢,便盖棺睡去。 谁料到了晚上,沈思泉被一阵“咚咚”作响的声音给吵醒了。他下意识一推棺盖,竟纹丝不动。大赅之下,他猛然发力,却依旧挪不了棺盖分毫。这时,棺外传来孟易乾的声音,“你不用白费力气,我已用银钉符咒将棺木封死,待会我就一把火把你给烧了。” 这天杀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出状况了?幸亏僵尸无大小异便,否则沈思泉早就吓尿裤子,忙道:“孟老太爷,你这是要干嘛啊?有话好好”他还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一根约五寸长的银钉往面门直扎过来,只差毫厘便扎到他脑门上。这时棺外又道:“啊!万分抱歉,我钉错位置了。” “别玩了孟老太爷!”沈思泉真的急了,“你刚才真的差点扎到我了!”岂料孟易乾却说:“请放心,这一下保管不会出差错。”沈思泉哭丧着脸,“我的老祖宗,太祖宗!你到底想怎样啊?”没料孟易乾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沈思泉心想:你他娘的这叹气分明就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吧?只闻孟易乾道:“今日沈兄一言,有如醍醐灌顶啊!” 沈兄你个奶妈啊!你什么时候对我如此好礼?“啊!孟兄言重了。不知是何言,教孟兄如此感慨?” 孟易乾说:“沈兄今日教训得是。想当初孟某真不该一时意气要来小姑娘之魂魄,更不该与黑白无常定下协议。如今想来,追悔莫及。但事已至此,已无转机。再说沈兄已定言不管此事,孟某唯恐他日黑白无常寻我等问罪,与其受那挫骨扬灰之痛,不如今日早寻解脱。沈兄莫忧,待一会儿火起,只不稍片刻,便能了此残生。” 孟易乾顿了顿,又道:“孟某本想以银钉自这儿打入,以图为沈兄寻个痛快——”一言甫毕,沈思泉便听到自己天灵盖旁的棺板“咚咚”作响,“但我又想,如此一来岂不辱没了沈兄一世英名。孟某必须为沈兄寻一个不失身份的法子,遂想到了火烧。” 沈思泉已然明白孟易乾所为何事,遂忙道:“沈某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孟易乾问:“不知沈兄明白些什么?”沈思泉道:“孟兄,你我相处近两百寒暑,期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堪比当年刘关张之义。今日既然孟兄想彻查枉死灵无怨一事,我身为孟兄首徒,又是多年挚交,岂能坐视不管。” “此话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沈思泉都快要哭了。 “既然沈兄如此大义,那好吧。”说话间,棺盖缓缓打开。沈思泉一脸狼狈从棺中坐起,见那满地银钉,心中还不停捣鼓。孟易乾似笑非笑,“那么,咱们现在可以起行不?”沈思泉犹自恍惚,“去哪啊?”孟易乾道:“既然咱们要了解这姑娘之魂为何无怨,就必须寻其至亲,问及她生前之事。只是她娘亲在‘他吃奶’当‘弹射’——”沈思泉听得目光呆滞,“如此一来,‘他吃奶’失火当夜,她娘亲是否在场?如今又是否尚在人世?这些问题我等都必先了解清楚,事情方有进展。”沈思泉接过话,“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去找人家老母嘛。”孟易乾点了点头,“正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八、逼供 (一) 当晚亥时,孟沈二人携着封有邓伊彤魂魄的灵龛,来到一栋旧式八层石米外墙的居民楼前。这儿正是孟易乾此前送回c邓母的地方。二人登阶越梯,来到三楼一个单位门前。他们见单位大门敞开,里面又灯火通明,遂步入客厅。但孟易乾颇感意外,因为眼前所见已不再是数天前那个五脏俱全的小家,取而代之是搬迁过后的狼藉。 这时,一个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但意外的是,男人仅瞥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又自己忙了去。目测这男人年约五十,身上系一条绿色围裙,两手带着塑胶手套,忙不迭地将各种杂物装进纸皮箱。孟沈二人均感纳闷,心想这男人怎么把我们当透明了,正欲开口相询,岂料那男人已先说道:“这回他们动作倒是挺快的。昨天我才刚放的租,今天你们俩就来了。” 孟易乾和沈思泉互望一眼,全然不懂那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男人走到二人跟前,煞有其事地说:“黄中介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看着孟沈二人一脸懵然,又说:“也罢。反正就是你们所看到的,有空调有热水器,有电视有家具,一厅一室,独立厨厕,一千五一个月。你们是两个人一起住吧?这种单位,最适合你们这些”他本来想说,最适合你们这些外来打工的,可稍稍打量一下孟沈二人,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外来打工的——孟易乾面容俊朗,虽穿着一身环卫工服,却丝毫不像一个环卫工人,倒像是给环卫部门当形象代言的;而沈思泉英气逼人,可那一身漆黑长皮衣和怪异的打扮着实有点异类,不管怎么横看竖看,怎么都像《黑客帝国》。 霎看之下,实在猜不出两人的关系,只觉得这两个帅哥住到一块,似乎有点不合逻辑。想到这,男人索性把想说的话吞到肚子里,说:“呵你们随便看看吧,不过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搬进来,因为我还得收拾收拾。” 孟沈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只听沈思泉道:“大叔,你是这儿的房东是吗?”男人笑道:“呵呵,别大叔房东的叫。我姓杨,附近认识的都叫我老杨,你们也就别见外了。”这老杨的套近乎功力比起沈思泉的把马子能耐可真是不相伯仲。沈思泉亦喜欢与人套近乎,当下便与老杨前老杨后的攀谈起来,颇有惺惺相识之感。只见沈思泉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给老杨递上一根。其实他从来不抽烟,兜里揣着烟仅是为了套近乎而准备。只听他道:“老杨,其实我们哥俩来这儿不是为了租房子的,而是为了找人。” 老杨正要点烟,但听对方不为租房而为寻人,遂将烟握回手中,问道:“哦?找谁呢?”沈思泉问:“请问是不是有个叫杜念卿的女人住在这里?”老杨闻言,当即扬起眉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没有这个人。”僵尸听力灵敏之极,就在老杨说话的时候,沈思泉已听到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当下回头看了一眼孟易乾。只见孟易乾嘴唇微颤,一阵常人耳朵无法接收的高频率声波便细细传入自己耳朵,“他在撒谎。”闻言,沈思泉侧眼看着老杨,心想:你这小毛孩竟敢在沈大爷面前撒谎,真不知天高地厚。遂瞳孔一松一紧,仔细打量四周。 只见厨房门旁放着一大个尼龙袋,里面装得满满的,正是老杨方才收拾的东西。沈思泉细看之下,发现袋中放着某些反光的物件,光线从尼龙缝中透出,常人根本察看不见。沈思泉快步走到尼龙袋前,两手一抓,轻轻一撕,只听见“嗤”的一声,坚韧结实的尼龙袋竟被撕开一大个口子。老杨见此,顿时目瞪口呆。 沈思泉从里面掏出那反光的物件一看,原来是个小相架,架中表有一相,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那相中小女孩正是邓伊彤。但沈思泉的注意力已全然放在那貌美女子的脸上。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便是邓伊彤的母亲杜念卿。只是从没有想过,这杜念卿竟是如此貌美。孟易乾见沈思泉拿着相架发愣,又传去高频之声,“怎么了?”沈思泉像刚拽回魂魄般,双唇轻颤复道:“没什么。”忽尔想起正事,把相架递到老杨跟前,笑说:“你这孩子不老实啊。” 老杨见他竟徒手轻轻松松撕开尼龙袋,心中早已七上八落c栗栗危惧,紧张得把手中香烟捏成一团,不断用自己有限的常识去猜测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沈思泉似乎看穿他的心事,笑道:“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我倒有兴趣知道,你是杜念卿什么人?为何要向我们隐瞒?”老杨被猜中心事,更是心惊胆战,想这“黑客帝国”绝非善类,若是惹他不高兴,把自己当尼龙袋撕了,岂不冤大了。 罢了罢了,反正这事与自己无关,干脆从实招来吧。遂陪笑道:“我我这也是受人所托呀。”沈思泉道:“是谁这么神机妙算,知道我们要找杜念卿,还特意托你来向我们隐瞒?”老杨道:“两位帅哥有所不知了,托我的人并不是让我仅对两位隐瞒,而是不管谁问起小杜,我都不能向他透露实情。” 沈思泉大奇,问:“是谁托你的?他为何让你这么做?”老杨道:“托我的人是小杜前夫。他想与小杜重归于好,但又怕小杜移情别恋,就给了我一点小钱,托我做这事。但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先见之明。你也瞧见了,小杜确实有几分姿色,隔三差五就有些登徒浪子我绝对不是在说阁下两位。我的意思是,那些人老是前来骚扰,我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帮他拦住那些狂蜂浪蝶。”沈思泉笑道:“敢情你是把我们也当成狂蜂浪蝶了。”老杨陪笑道:“你可别见怪。” 沈思泉见是时候,便开门见山道:“老杨,我就跟你明白说吧。我们这趟来找杜念卿也是碰碰运气,她人是死是活,我们全然不知。”老杨听出点端倪,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思泉道:“前几天,杜念卿工作的地方发生火灾,烧死了好多人,其中还包括她的女儿邓伊彤。火灾后,警察一直联系不到她,甚至怀疑她是否跟女儿一起葬身火海了。”老杨闻言,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彤彤死了?”沈思泉道:“你有没有这几天的报纸?”老杨道:“有!有!”当下四处翻寻,找来近一个星期的报纸。沈思泉从中取出事发当日的报导,摊开头版,说:“你看。” 老杨戴上老花眼镜,轻声读那头条:“大火肆掠夜店,三十六命殒落。夜店夜店这夜店指的是不是那些年轻人常去的迪厅啊?”沈思泉道:“差不多吧。”老杨摘下眼镜,神色将信将疑,道:“彤彤一个小女孩,深夜跑去那些地方干嘛?”沈思泉道:“她是随母亲去上班。”闻言,老杨当即释怀,说:“那你一定是搞错了,小杜不在这种地方上班。她虽然也是上夜班,不过是在便利店工作。” 沈思泉心想:就连邓伊彤也说她母亲是在t一uch night当dancer,怎么这熊孩子又说是在便利店?寻思半晌,想是杜念卿不愿让人知道她在酒色场所工作而撒的谎。于是对老杨说道:“我不管她是如何跟你说的,但她在夜店上班是事实。女儿跟着她上班,谁知夜店失火,女儿葬身火海,现在连她也下落不明,估计亦是凶多吉少。”老杨似乎还不愿相信,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沈思泉道:“怎么不会?你这不是都在收拾她的东西了吗?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不!我收拾她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你所想的那样的。”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是因为她前夫把她接回去了,这些东西都说不要了,所以我才你这是什么眼神?” “难道连这些都不要了吗?”沈思泉目光疑色极浓,举起尼龙袋,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倾倒出来。里面有大大小小相架若干,均是杜念卿和女儿的合照,还有什么三好学生奖状,小学生图画册c教科书c寒暑假园地c各款芭比娃娃等等沈思泉又翻起另一袋,里面均是小女孩的衣帽鞋袜,“这些东西,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都不要了?” 其实老杨在收拾的时候也觉奇怪,这些东西好好的且大多具有纪念价值,怎么就不要了呢?听沈思泉道出邓伊彤的遭遇后,其实早已信了大半,只是出于自己对杜念卿母女的了解和感情,故不愿相信罢了。如今沈思泉一再逼问,他对自己所主张的立场更是摇摇欲坠,心想难道母女俩真的遭遇不测了? 沈思泉见他开始动摇,想他也不知其中细节,遂转过话题,道:“你刚刚说,杜念卿让她前夫接回去了。那火灾之后,你有见过杜念卿吗?”老杨摇摇头,沈思泉又道:“那杜念卿是死是活你也不知道了?”老杨道:“我在想,如果是死了,她前夫没有必要骗我说要接她回去。” 沈思泉暗自沉吟:杜念卿如果死了,这会不会跟她前夫有关呢?又想:杜念卿如此招蜂引蝶,她前夫会不会是深怕她移情别恋,然后策划一场火灾意外,借意外之手来杀杜念卿呢?忽尔念头一转,又想到:不会的。如果她前夫真的已经借意外之名将她杀了,在人前必定会落落大方的诉诸出来,断不会欺骗旁人说他把杜念卿接回去的。如此想来,杜念卿活着的可能性极大。 沈思泉言念及此,当下又道:“我们必须找到她。你告诉我,杜念卿的前夫是谁?”老杨道:“我我不知道。”沈思泉道:“你到底还是不说实话,如果你不知道她前夫是谁,你又怎确定她是被前夫接回去的?”老杨道:“我只是数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来找我,是让我找个理由以很便宜的价格把房子租给小杜。我当然不愿意了,但他却说他会补回之间的差价,我才答应的。但自此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往后交租的事都是由他的员工来办的。” 沈思泉问:“什么员工?”老杨道:“就是小杜前夫公司的员工?”沈思泉又问:“是什么公司?”老杨道:“我又怎么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员工叫阿军,其它的一概不知。”沈思泉道:“你真的一概不知?”老杨道:“我真的不知。”这时候,沈思泉又听到孟易乾传来的高频率声波,“他一定还有所隐瞒,使点儿硬的。”回头一看,孟易乾已走出房间,背对自己。沈思泉扬了扬嘴角,转身望向老杨,道:“那你给我看好了。”一言甫毕,老杨只觉面前急风骤起,沈思泉已无踪无影。 愣了老杨彻彻底底愣住了!思绪就像千万根丝线相互缠绕一样,打成死结。如今就算给他一个爱因斯坦的头脑,也断断解释不了眼前所见。一滴冷汗从额前缓缓滑落,恐惧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身子凉了大半截。四下望去,除自己之外实无一人,就连原本站在门口的“环卫部代言人”也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唯一能证明有人来过的,就只有那两包倾泄一地的杂物。 老杨牙关打震,刚刚那人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跟自己说话,怎么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难道真是见鬼了?当下拼命地念“阿弥陀佛”。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倏地伸了过来,在毫无反应之际,老杨已被对方掐住脖子。他只觉脚下突然一空,四周事物一阵颠倒。大脑还未来得及传递危险的信息,一个人影已映入眼帘,正是沈思泉。只见他目光凶狠,咬牙切齿,青筋尽露,说不出的狰狞可怕。回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被人单手提在某栋高层建筑的天台边缘外,百米之下是一条幽暗小路。这时候,老杨方知道害怕,想大叫,喉咙却无从发力。只听沈思泉大声说话,但那声音已变得如妖如魔,“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又道:“阿军到底是谁?那女人的前夫又是谁?” 老杨害怕极了,挣扎般说道:“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 沈思泉道:“看来不参观一下棺材,你是不会落泪的!”说罢,竟提着老杨向天台边缘纵身一跳,跃下楼去,两脚踏在高楼外墙,如履平地般狂奔向地面!老杨吓得尿裤子,完全失去了逻辑判断力,脑里面只拼命地想有关杜念卿那个前夫的事。两人直到临近地面,沈思泉才蓦然刹住,老杨的身体离地面仅距半米! 沈思泉喝问道:“你现在知道了没有?”老杨泪流满面,忙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的前夫有辆雷克萨斯,车牌是lzt168!没错,就是lzt168!”话音刚落,自己便“扑嗒”一下,摔在雪地上,沈思泉又已不知去向了。 常说人在面临死亡之前,才会蓦地想起许多不曾记得的事,老杨便是如此。只见他躺在雪地上急喘粗气,全身兀自颤抖,有如抽搐,看来是吓得不轻。欲转身爬起,岂知手脚一软,又趴倒下来,再也无力气支撑了。 (二) 时间是子末丑初。 孟易乾和沈思泉站在一个广场对开的雪地上。两人望着渗白的月色,似是陶醉,又似是深思。 只听见孟易乾道:“看来那老杨所知的就是这些了。但只有一个车牌号码,这车海茫茫,如何寻得?”沈思泉深呼吸一下,道:“我说孟大爷呀,孟老太爷。”孟易乾问:“又有何事?”沈思泉道:“每次与外人沟通,你都站一旁不说话。这次又是这样,我说你是大家闺秀还是什么的,含羞答答的干嘛呢你?要是我早知道最后还是得恐吓他收场,我又何必跟他说长道短。你直接把小女孩的灵魂放出来,再给他抹点牛眼泪,非吓得他屁滚尿流不可,那时绝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害我白费那么多唇舌。” 孟易乾道:“牛眼泪我早扔了,你我都用不着,还留它何用。”沈思泉道:“那你自个儿不会吓他吗?还偷偷暗示我使点儿硬的。”孟易乾道:“若不是当年我一念之仁,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让你在适当之时做些适当之事,你也诸多怨言,你就如此来回报我的不杀之恩吗?” 沈思泉心道:你还好意思提起那事儿?要不是你,哥我现在还是吃香喝辣的,新鲜甜血滚碌滚碌的往嘴里送。跟了你这一百多年,真是天下之最惨,惨于当和尚也。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心里想想,断不敢送出嘴巴。孟易乾见他不再言语,便说:“你快点想办法,你日常接触活人比我多,对当今社会又比我熟,这车牌号码要如何查起?”沈思泉不加思索道:“那不简单!你我二人闯他车管所一趟,还有查不出来的事吗?”孟易乾道:“车管所白天办事,我们白天出不了门,又该如何?”沈思泉道:“那不就晚上去呗。”孟易乾道:“若是夜闯车管所,人都下班了,我们找谁问去?”他顿了顿,又道:“我倒听说当今社会,人们都喜欢把大小公文交由一只计算鸭日夜监管。我们要是能跟鸭子说话,那该多好。真想不到现代人还能把鸭子用到这份上,实在匪夷所思。” 沈思泉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遂一脸无奈,道:“那叫计算机,不叫计算鸭,而且不是公鸡的鸡,是机器的机。”孟易乾一脸严肃,“这又有何区别?你我既不能与鸭说话,难道就能与鸡说话了?”沈思泉心道:先是“他吃奶”,现在又“计算鸭”,看来这家伙就算再活两百年也还是这副贻笑大方的样子。不过孟易乾倒是说出个问题,他们俩确实谁也不会使用计算机。 两人沉吟半晌,沈思泉又道:“能不能借用一下鬼差的信息渠道?”孟易乾道:“能借的我一定借了。你可别忘了,我们还带着个枉死灵,见了鬼差也得绕路走,更别提请他们来帮忙了。”沈思泉道:“她灵体上毫无怨气,天晓得她是个枉死灵。”孟易乾道:“你有所不知。森罗殿有规定,阳间人士不得擅自携灵。能在阳间游走或寄奉于庙庵灵位之魂,都有森罗殿的批文。鬼差若遇到没有批文的灵魂,就会解回阴司。这小女孩之灵不但没有批文,甚至连鬼差都勾不动,你说我们要是碰上了鬼差,这西洋镜岂有不穿之理。” 这下可头疼了,空得一个车牌号码,却不知从何查起。就在此时,装着邓伊彤灵魂的灵龛,竟自己摇晃起来。孟易乾知道她要出来,便揭去符咒,霎时白烟凝聚成灵。沈思泉从孟易乾挎包里取出补灵香点上,说道:“小丫头是饿了吧?”语气极柔。孟易乾调侃他,“今早谁说要把她弄太阳底下晒一晒来着?现在却慈祥得像个奶娘。”沈思泉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对待小孩子就该这种态度。” 邓伊彤成形之后,眼眶竟然衔着泪。沈思泉怕她又把魂气哭散,连忙问:“怎么了小丫头?”邓伊彤道:“怎么还没见到妈妈?”沈思泉道:“我们正在找了,找到第一时间让你见妈妈。” 邓伊彤脸上悲色甚浓,问:“妈妈到底去哪了?”闻言,孟易乾突然灵机一动,问:“小姑娘,你可知那个艾卢艾卢”他一连说了几声“艾卢”,却始终没有说下去,于是跟沈思泉说道:“还是你说吧。”沈思泉奇道:“要我说什么?”孟易乾道:“关于那车牌的事,我不会念那几个番文。” 沈思泉哂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向邓伊彤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个车牌号码——ljt168。” “ljt168?”邓伊彤重复了一遍,侧脑翻眼的,细细想着。片刻过后,喜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吕叔叔的车子。” “吕叔叔?”孟沈二人异口齐声,均心道:怎么又冒出个吕叔叔?只听孟易乾道:“小姑娘,这车子不是你爸爸的吗?怎么又来了个吕叔叔呢?”他听老杨说这车牌属杜念卿前夫所有,便下意识以为这个前夫是邓伊彤的父亲。邓伊彤小嘴一扁,似乎又想哭了,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妈妈说他在老远的地方当科学家,因为太忙了不能回家。” 孟易乾这才想起之前送她母亲回家时曾听她说过,便又问道:“那这个吕叔叔是可许人也?”邓伊彤又歪起脑袋,问:“什么叫何许人也?”沈思泉接道:“就是这个吕叔叔是谁?”说到吕振廷,邓伊彤可是非常喜欢他的,“吕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他经常开车载我跟妈妈去玩。” 孟易乾当下又道:“这个吕叔叔和你娘亲仅仅是友人关系吗?”沈思泉却道:“去去去!你问的什么劳什子啊?她才多大年纪,能听懂什么叫关系吗?”转身向邓伊彤问道:“小丫头,你告诉哥哥,妈妈有没有让你叫吕叔叔做爸爸?” 邓伊彤想了想,说:“妈妈以前好像问过我,问我如果吕叔叔当我的爸爸好不好。”沈思泉道:“那你怎么说呢?”邓伊彤道:“我喜欢吕叔叔,我也喜欢他当我的爸爸。”孟易乾又问:“那你娘亲有否跟吕叔叔成亲?”谁知沈思泉又横来一句,“你能不能用点现在小孩子听得懂的词语来发问呢?”孟易乾被他接二连三的抢白,当下别过脸去一言不发,从包里掏出空白的符纸,自顾自地写符。 沈思泉向他背影白了一眼,又问邓伊彤:“你妈妈有没有跟吕叔叔睡在同一张床上呢?”孟易乾本来好好的写着符,一听到这话,脸顿时瘫住,“嗤”的一声,毛笔穿纸而过,心想:这就是你所谓的小孩子听得懂的词语? 谁料邓伊彤笑嘻嘻的说:“哥哥是坏蛋。” “嗤”的一声,孟易乾又戳穿了另一张符纸,心道:这丫头片子还真听懂了? 只听沈思泉道:“哥哥怎么坏蛋了?”邓伊彤咧着小嘴,说:“这个我不知道,哥哥你自己去问吕叔叔吧。”沈思泉问:“你知道这吕叔叔在哪?”邓伊彤道:“我知道怎么去,以前妈妈带过我去玩。” “那太好了。”沈思泉转身跟孟易乾道:“咱们出发吧。” 孟易乾道:“明晚再去吧。” 沈思泉大惑不解,问:“为什么?” 孟易乾道:“现在已是丑时,人家大有可能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难道你想参进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九、天主的警告 (一) 凌晨三点,丑末寅初。 一名身材高挑c面容姣好的亚裔女子在一所教堂的幽暗长廊上急步前行。只见她头裹白色素巾,随风飘荡,起落无序;一身漆黑如墨的修女长裙似是由夜色编织般细腻;胸前挂着一个银制十字架与月色相互辉映,几度闪烁她的面容,添抹了几分冷艳。她步伐甚速,似有什么急事。厚重的修女鞋与大理石地板相碰,咯咯之声如同弹珠似的在空旷的教堂中弹来荡去。 片刻之后,她来到一扇木门前。伸手敲扣,木门缓缓打开。房内灯火通明,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与门外幽暗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宛如某处净土向黑夜投来的曙光。只听房内传来沧桑的声音,“你来了?”修女低首应道:“是的。”沧桑声音又道:“进来再说吧。”修女恭敬道:“是。”遂步入房间。 只见房内整洁干净,几近一尘不染。一尊耶稣受难像挂于墙上,庄严肃穆;头顶是把颇俱时日的黄铜吊扇,亮可作镜;镀银圆桌置于中央,橡木雕花床架于西侧;一盏仿烛台台灯搁在窗前书桌上,偶有飞蛾徘徊。一名老态龙钟的神父跪在耶稣受难像下虔诚祈祷。修女不敢打扰,只立在神父身后,默不作声。 良久,神父轻轻吐出“阿门”两字,便拄着拐杖竭力站起来。修女见他手脚均有抖态,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回绝。过得片刻,神父才得以站直,转身说道:“我们到那边说。”言罢,蹒跚地走到圆桌旁,取来木凳缓缓坐下。 这名神父是位外籍人士——他眼眶深陷,鼻梁高挺,一头白如霜雪的发丝落得所剩无几,看有百岁高龄,但精神矍铄。他身穿神父长袍,项挂红色圣巾,人虽然坐着,可依然紧握拐杖,深怕稍有不慎,便从椅子上摔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有神,但面容却是愁绪万千,恰似那修女般,仿佛有什么大灾难迫在眉睫。 修女当先说道:“神父,您可安好?”神父摘下项上的罗马领,操一口地道汉语,说:“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让你搀扶吗?”修女道:“女儿不知。” 神父望向墙上的耶稣受难像,“前些日子,我有幸得蒙主的预兆——”说着,在胸前划下十字,“得知在不久后,我将会蒙主召唤。当下便通知教会总部,让他们及早安排人手来接替我,好继续为主传道。”他低头又说:“我承蒙主的恩宠,十五岁从事圣职,二十岁到中国传道,屈指一算已活了九十余年,从事圣职亦近八十载。一想到在不久之后便可随主而去,心中着实激动。只是不知主会在何时召我,故不论何事我都亲力亲为,唯怕误了主召唤的时机。” 修女点头,“原来如此。”神父道:“今日深夜召你,并非是让你来听我这副老骨头的遗言。”修女道:“但听主的吩咐。”神父缓缓站起,环视四周,“我在这里祷告已有三十余个寒暑。每一天祷告,我都希望能得到主的启示。我书桌上有一物用白布相裹,你去拿来。”修女照做。神父接过那物,缓缓掀开白布,里面竟是另一尊耶稣受难像。 “这圣像我已朝拜多年,是我在耶路撒冷教会时,一位老神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自此之后,这圣像便随我四处传教。”说着,又将圣像递到修女面前,“你看看这圣像上有什么不妥。” 修女细细观察,只见耶稣受难像上,一条裂痕自十字架顶笔直而下,止于十字架底,直如利刃切开一般。裂痕过处,还把耶稣雕像一分为二。修女惊道:“是谁这么大胆?竟然亵渎圣像!要是让我查出来,绝不轻饶!”眼看圣像受辱,她言辞激动,原来冷艳的面容上涌起阵阵难以自已的怒色。 神父见她怒气横生,愁色略缓,笑说:“你的性子就是如此,表面冷漠,心肠却比谁都热。”修女闻言,脸上一红。神父又道:“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你才三岁,一个人流落街头,无名无姓。一眨眼,你已十八芳龄,婷婷玉立,该是时候为自己的终身幸福打算了。” 修女两颊更红,说:“贝鲁特神父,我早已决定将一生奉献给主了。”贝鲁特神父笑言:“你别以为穿上修女装便当自己是修女。教会可没有认可你们这些驱魔教徒是圣职者。你们只需要把教会安排的事办妥即可,只要不与教会的教义背道而驰,圣职者一切该守的清规,你们大可不必遵守。” 修女嗔道:“我已拿定主意,明天就向教会申请做一辈子修女。”贝鲁特神父道:“教会决不会批。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栽培一名驱魔教徒得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当年波兰总教引三百名儿童入会训练,最后学成的能有几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教会在你身上花了大量精力,又岂会让你只当个修女。” 修女忙辩,“我就算当了修女,也一样可以为教会办事。”贝鲁特神父摆了摆手,“据我所知,教会有许多事务是不能让教内圣职者去处理,甚至不为教内人士所知。我看你还是死了当修女的心,只管安安分分为教会办事。该结婚时结婚,当生子时生子,免得将来有什么遗憾。”修女笑道:“难道贝鲁特神父您有什么遗憾吗?”贝鲁特神父摸了摸自己差不多一丝不挂的脑袋,“当然没有。我蒙主圣恩,到了老年才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哈利路亚,感谢主,我既得着您的指引和宽恕,也得着您的仁爱和慈悲,赞美主。阿门。” 颂恩完毕,贝鲁特神父忽然焦急起来,“你看我你看我,只顾说着这些,险把正事忘了。你刚问我,到底是谁亵渎了圣像。”修女点了点头。贝鲁特神父语态神秘,声音压得极低,“圣像是自己损坏的,而且并非仅此一尊。” “什么?”修女全然没听懂他的意思,“请问这意味着什么?” 贝鲁特神父的脸上愁色再现,说:“是圣像集体损毁。据我所知,历史上曾出现过数次这样的情况。我查过相关文献,史上最出名的两次圣像集体损毁分别发生在公元1096年和1889年。前者是发生在西欧,当时的罗马天主教教会中;后者则发生在奥地利一带。后来教会的圣职者对这两件事作出研究,认为皆是主的预兆,是主对世人发出的警告。因为1096年,正是十字军东征之初,而1889年就是阿道夫·希特勒出生的那一年。昨天,我联系过本地教区各部以核实这一情况,结果毫无玄念,他们均有圣像无缘无故自己损毁。” 修女道:“如此看来,这里在不久之后便将有大事发生。” 贝鲁特神父摇了摇头,说:“那到不一定。拿希特勒来说,从他出生到二战,中间也有几十年时间。但圣像集体损毁,必是预兆了不祥之事,这就是我此次召你前来的原因。驱魔教徒怜悯听令,我以神的信使和本地教区主教的身份,勒令你着手调查此次事件,一个星期后向教会作出报告。” 怜悯就是修女的名字。只见她肃然起立,正色道:“谨遵主的吩咐。”贝鲁特神父微微一笑,“你要仅记我当初为何替你取‘怜悯’作名字。今后无论遇到何事,当要奉主之名,宣扬主对世人的爱,主便时刻与你同在,助你乘风破浪,感谢主,阿门。” “阿门。”怜悯接口道。 “好了。”贝鲁特神父左手支着圆桌,缓缓站起身来,“我也是时候去指引那帮迷途的羔羊了。” 怜悯不禁奇怪,此时已凌晨三点多,迷途的羔羊估计都睡了,到底还有什么羊会在这种时候需要指引?她随贝鲁特神父走出房间,径入礼拜堂,穿过宽恕长廊来到忏悔之间。两人刚入门口,便有四c五名浓妆艳沫的女子迎了上来。她们把贝鲁特神父团团围住,嘴里不停地喊:“神父,我有罪,我要忏悔,请为我赎罪吧。” 贝鲁特神父已是满脸春风,笑容可掬,“迷途的羔羊们,只要你们虔诚地向主忏悔,便得着宽恕。”说罢数人一起步入忏悔厅。怜悯无奈一笑,她知道贝鲁特神父虽然身为本地教区主教,为人却不怎么正经,生平最喜欢和些美丽女子谈天说地,但又仅仅是喜欢而已,从不曾有过背教的行径。贝鲁特神父对上帝无比敬畏,可谓本地教区最虔诚的圣职者,可他偏生成这种性格,实在让许多教众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贝鲁特神父被一干女子拥进忏悔厅,就在要关上大门之际,贝鲁特神父转过身来,向怜悯说道:“你可以走了,记得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我这边还有一大帮迷途的羔羊需要我指引,我得奉主之名去感化她们。”说话间,他两眼炯炯有神,一脸精神焕发,哪里还有刚才的愁容。怜悯笑道:“神父为圣职鞠躬尽瘁,真是广大圣职者的表率。愿主与你同在。” 忏悔厅大门已然关上,怜悯解下头巾,散开一头乌黑浓密的及肩长发。她看了看手中破裂的圣像,又看了看自己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脑海中闪过儿时在波兰总教训练的情景,想起了某个人,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沫淡淡的微笑,便转身走了。 (二) 怜悯想起的那一个人,是多年前一同往波兰总教训练的同门,已经许久不见。遂换了便装,坐上出租车,直驱至海边。在临海的石滩上,她找到一所小木屋。木屋门前挂着一个木匾,上面用哥特字写着“shad一 一f ti”——时间之影,还附带照相的价目表。怜悯一见这种笔迹,呼吸竟不禁急促起来。她摘下手套,轻抚木匾,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幕幕往事映入心头。 过得片刻,她又绕着木屋走了一遭,见屋内漆黑一片,想是主人已经休息。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门缝处塞了进去。正当她要离去之际,屋旁忽然闪出一名头发蓬乱,杂髯落腮的男子,“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就如此简单一句话,在怜悯听来有如轰然雷鸣般震撼,心忽然间扭作一团。她已忘了有多久没听过这声音,霎时竟不知所措,脚步再也迈不开去。 只见那男子扛着个三脚架,一步一瘸走到怜悯面前。但只稍看了怜悯一眼,脸瞬间就垮了。二人对视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怜悯只觉沉默得难受,正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男子却忽然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怜悯完全没料到会是他先开口,一时脑筋转不过来,舌头像打了死结一样。见她不言不语,男子又说:“我的问题有那么深奥吗?”怜悯这才回道:“就前几天。” 男子眼皮半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波兰那边不好吗?回来干什么?”怜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别过脸去,说:“本地教区出了点事,贝鲁特让我回来”话音未落,男子突然吼了起来,“贝鲁特!”看他样子,似乎对贝鲁特三字恨之入骨,“他还没死吗?”怜悯没作回应,男子又说:“不愧是只老王八,还真长寿。是他叫你来找我的吗?” 怜悯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来的。想着你我多年不见” “那就不如不见。” 怜悯的表情顷刻凝固了,她几乎分不清严寒的天气和对方的语气到底有什么区别。只觉得体内的空气被人一下子抽干,几近窒息,不得不红唇半张,偷偷急喘。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言语可让这次交流延续下去,只好咽下一口唾沫,强忍已涌进眼窝的泪意,撑起一个不太专业的微笑,“其实,我这次来找你,并非只为了私事。” “难道你我还有什么私事可谈吗?”男子的态度直趋零下,“我就奇怪了,你堂堂驱魔教徒怎会想起我这个废人。就连三宝殿也是有事方登,更何况我这破屋。”说着,他掏出钥匙,开了木屋门,“我可不想和你在外面吹风,有什么事就到屋里说。不过,你只有五分钟。” 就在入屋之际,他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一物,遂低头一看,是一封信。正要拾起,怜悯却抢先把信夺了,说:“既然能当面跟你说,这信就免了。”男子也不在意。二人旋即入屋,男子打开赤红色的罩灯。灯光之下,只见无数照片贴满了屋内四周。仔细望去,木墙上竟然东有裂缝西有洞,均是以照片作补丁遮挡,想来生活环境确实艰苦。 “欢迎光临寒舍。”男子冷笑道,“不过我这寒舍确实很寒,既寒碜又寒冷,怜悯小姐可别见怪。”说罢,他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上,挽起右裤管,拆下义肢,一条小腿竟是齐膝断了。怜悯看着他的断腿,不禁心酸。男子见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断腿出神,蓦地把义肢抛向她。怜悯猝不及防,一时慌了手脚。待接过义肢一看,才发现上面已然蚀迹斑斑。 “让海水给泡烂了。”男子抚摸着右腿断处,神情淡然。怜悯把义肢放到他的床头,说:“明天我去给你买一个新的。”谁料男子却道:“我就不说破你骨子里头是个怎样的人,只拜托你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你只是叫‘怜悯’而已,并非说你真的怜悯,这就跟街头杂货铺里养的那条‘旺财’没什么区别。” 怜悯恻道:“仁慈,你还在怪我吗?”谁料竟惹来男子几声冷笑,“别再叫我仁慈,我不叫仁慈已经许多年了。我可不想跟你一样,落得个徒有虚名。”怜悯道:“你知道那一次是意外,贝鲁特神父也并不是故意的。”男子就像听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话一样,一直笑个不停,“我怎敢怪他,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他给捡回来的。若不是他,我可能早就被孤儿院扫地出门了。现在我还能帮人家拍拍照片,赚点吃饭钱,每个月教会还给我汇点生活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就是一条腿,废得值了。”又道:“但你呢?当年告密之后,就被转到神迹堂训练,你说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该有点什么关系?” 怜悯难过之情溢于言表,“当年我们一起被选拔到波兰接受培训,到哪里受训均非自己所愿。我知你一直想到神迹堂,但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起码我就不想去。你要是硬把这两件事说成有关系,那我也没有办法。”顿了顿,又道:“而且你也不能说我是告密者。当年你在总教竟收藏异教禁书,你该知道这是严重违反教规的。若是查了出来,得有多少人受你连累。我知道那时你当我是朋友,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但我也不止一次劝你把书烧了,可你就是不听,硬是要看。我眼看你一天一天的背离教会c怀疑天主,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我无法将你拉回正道,又不愿看着你泥足深陷,万般无奈之下才请教会帮忙,这也能算是告密吗?” 男子勃然大怒,“那我这条腿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挽救之恩啊!你知道我被强行解回来之后,遭遇的是什么事情吗?贝鲁特那个老王八说什么要以儆效尤,竟然叫舒华特那杀千刀的对我执行教刑!我跟那家伙有过过节,贝鲁特他是知道的!教刑官那么多,他偏偏就叫那个舒华特,这不明显是给舒华特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吗?三十下教鞭,不但把我前程打没了,还把我一条腿打截了!” 闻言,怜悯语塞了。她深知那所谓的教鞭听起来尽其量只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而事实上,那是一个分量十足,由生铁铸成的十字架。别说是打截一条腿,哪怕是把人全身骨头打碎也绰绰有余。只是教会对教徒执行教刑,须当奉天主之名,却又不愿把刑具这样残酷的东西与十字架拉上关系,故为这刑具取了个温柔的名字——教鞭。 男子见怜悯不言,便从床边抽屉中取来一本厚约十公分的书。此书黑色封面,采用中国传统蝴蝶装装订。他举起手中书,狠狠扔在地上,喝道:“这就是你那教会所说的异教禁书!你给我仔细看看,里面有哪句话是弹劾了你们教会的!你说我看了就背离教会,怀疑基督。但我到目前为止仍天天祈祷,十字架片刻不离身!”言间,从衣襟里取出耶稣受难像,“这些罪名全是子虚乌有,你们却强加在我身上,到了你的嘴里更是为了救赎我c挽救我!你们这些指鹿为马c颠倒是非c欺世盗名的家伙,才是真正亵渎了天主!” 怜悯垂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书,俯身拾起,随手翻开某页,读着里面的内容。只见书上写道:“不论阳寿尽否,但凡命犯自尽之劫,且心怀怨念自行了断成灵者,称作自尽灵。自尽者成灵后,其灵被束于自尽囚牢中,历尝千万遍自尽之苦方可轮回。个别挣脱囚牢者,其怨非青即绿,恶念每每陡生。凡我夜歌族人遇此灵,需加以开导,若无果,伏之奉于庙宇庵堂,不可擅自携带或寄于寻常百姓之家。切记。” 文后是一些专门针对自尽灵的咒语符文教程。怜悯再翻数页,书上写道:“凡阳寿已尽,身死成灵后自知罪孽深重,轮回不得善道,后谋善人之命,灭善人之魂,享其福荫者,称作替身灵”又翻数页,读道:“凡阳寿未尽,却命丧于劫,怨不过靛者,可享还阳之机,乃还阳灵也。”怜悯越看越奇,心想这书怎会将鬼魂分类写得如此巨细无遗,何种灵魂该作何种处理,竟一一加以列明。遂把书合上,看其书名,只见《夜歌吟》三字。 怜悯大为好奇,竟忘了男子还在气头之中,问道:“这本书就是你当年意外得到的那本禁书?”男子冷笑道:“怎么了?你也有兴趣吗?当初我给你看你不看,还说什么这是对天主的侮辱。不过,你现在若是想看我大可以借给你,但你得先回教会领了三十教鞭并砍了一条腿再说!” 怜悯一时惭愧得面颊通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男子又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书上写的东西,跟你在神迹堂里学到的东西有点类似?”说罢,竟开怀大笑,“你们神迹堂成立了不过区区两百余年,就敢僭称什么sbl(sent by l一rd——主派遣来的)。别的我不说,你只需翻开最后一页看看,就会知道你们给主丢了多大的脸。”怜悯依言,只见书中最后一页上写道:著于贞观一十三年七月十三戌时。 男子一手夺回《夜歌吟》,说:“驱魔之法其实在《圣经》中早有隐述,只是教会不思进取,从不探讨此道,多少年来还只会教导教徒们驱魔就是念圣经c划十字c洒圣水。直到神迹堂成立,才有了你们这些专职驱魔的教徒和满身的本事。但你看看人家,千多年前就已经把这门本事汇撰成书,真亏你们还敢在这领域耀武扬威。”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些什么,“我终于明白了!我这条腿并不是因为背离什么狗屁教会而断,而是因为我只需要拿出这本书,就足够叫你们教会那些所谓权威颜面扫地!” 这时,怜悯也怒了,“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教会!你这样做是亵渎天主的!” 男子一掌拍在床上,声如雷动,“我所爱的c所信奉的是天主,不是你那狗屁教会!你们这些妄奉主名的罪人,有什么资格与主相提并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十、仁慈与怜悯 (一) 寒冷的海风阵阵吹来,穿过木屋的缝隙呼呼作响,混杂着滔滔浪声,冷却了耳膜。木屋之内,气氛不比天气温暖多少——怜悯与男子一站一坐,不但良久没有说话,还各自侧着脸,回避彼此的眼神。或许大家都失去了谈话的焦点吧,而且一个不愿辞别,一个不愿逐客,二人才会对这种尴尬的环境无动于衷。 其实事情已过去多年,如今再挖出来回味,除了徒添烦恼,恐怕别无意义。怜悯偷偷看了一眼男子,见他凝视自己的断腿耿耿于怀。她想说些慰藉之言,却觉得身份不合,毕竟对方一直认为自己有意加害于他,以致其终身残废。就连怜悯自己也愧恨交加,觉得难辞其咎,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右腿砍下还予他。于如此心境,谁还好意思若无其事地谈什么安慰? 就在怜悯思绪凌乱之际,一件折射着点点红光的东西闯入了她的视线。她拾来一看,眼前顷刻泛起一层薄雾——那是一支几乎全新的钢笔,但她知道这钢笔在世上至少存在了三千个日夜。她看着倒影在笔身上的自己,早已尘埃落定的茫茫往事竟于一夕间纷至沓来。她忆起了自己的身世,犹如目睹被时间长河远远隔在彼岸的海市蜃楼—— 依稀记得,父母淡出自己生活的那天,也如今天般寒冷。她常以“淡出”来形容当年的父母,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父母到底是无意把自己弄丢了,还是故意将自己抛弃了。时至今日,父母留在她心中的印象,除了四片从不上扬的嘴唇,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父母于她而言,只是两个遗失在人潮中的过客。 她还记得,与父母失散之前,她还一手牵着父亲的手指,一手揪着母亲的裙摆,在闹市中穿人而过。待到了人潮尽头,她才蓦然察觉,自己已是两手空空。她当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既不懂哭也不懂问,只懂在茫茫人海中寻来觅去。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吃着饭店后门垃圾桶里的馊饭馊菜,睡在滴水的街头巷尾,一眨眼月余时间弹指而过,可父母依旧音信杳渺。 那时候的她,心中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喜怒哀乐仿佛在弹指间消失殆尽,俨然一具没有情感的木偶。有些人见她可怜,想带她回家,给她吃穿。她也不解恩惠,只管死守在那个与父母失散的地方。不久之后,这个流浪的小女孩就被警察送进了孤儿院,但她仍是三番四次伺机而逃。终有一次,她得尝所望。可是孤儿院离与父母失散的地方太远,她再也记不起回去的路,没跑到一半,便又迷失在这大都市中。 直到有天,贝鲁特神父领一众教徒到孤儿院作布施,顺便寻觅与天主有感应之人。在途经孤儿院的必经路上,他遇到了她。其时正值隆冬,女孩屈身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以报纸裹身睡觉。贝鲁特神父心有不忍,便上前看个究竟。走近才见,这女孩竟然双膝微曲,十指互扣,以祈祷的姿势睡着。贝鲁特神父见此,不禁大喜,遂伸手轻抚女孩之额,颂道:“愿我主怜悯你。阿门。”这一摸,贝鲁特神父才发现女孩额烫如烧,于是急忙吩咐随行教徒用棉袄相裹,送往医院就医。 过得数天,神父来到医院探望。女孩已然病愈,只是不会开口说话。贝鲁特神父想了解一下她的过往,可不管他询问什么,女孩都以摇头作答。医生说这孩子似乎是孤儿且受到莫大的刺激,对过往之事已毫无印象。贝鲁特神父见女孩既无亲无故,亦无名无姓,便觉得她是神恩赐的信徒。于是想试探一下,当下又问:“你愿意作天主的子女吗?让你蒙祂的名,承祂的恩,得着祂的救赎。” 这一下,女孩点头了。 神父喜出望外,当即在监护人承诺书上签名画押,将女孩领回教会,并为她取名怜悯,意在自己与她相遇时,她便得着主的怜悯而重获新生。同时,还给她介绍了一位比她年长五岁的男孩作伴。这男孩得贝鲁特神父赐名仁慈,是偶遇怜悯当天,神父在孤儿院领回教会抚养的。 当时孤儿院得知贝鲁特神父要来领养小孩,巴不得把所有孤儿都送给教会,于是要孤儿们狠狠背诵《圣经》,以投其所好。唯独这个仁慈,他不旦不屑一顾,更在神父选孤的典礼上,当众将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猫摔在地上,用脚踏死。 贝鲁特神父惊讶于他的凶残,只道这男孩已受路西法所诱(注一),若不以正道导之,日后必成祸害。因此,不管他在选孤大会上看中了多少孩子,他都只带走这个仁慈。又以仁慈名之,是要他时刻谨记天主的仁爱。 自此之后,仁慈和怜悯便常伴于贝鲁特神父左右,不论是感恩抑或祈祷,礼拜还是弥撒(天主教的祭祀仪式),二人如同观音菩萨身旁的金童玉女般,形影不离。仁慈在受到教会的教化后,凶残的本性亦逐渐被磨灭,与怜悯更是兄妹相称,充当着一个大哥哥的角色。二人两小无猜,快快乐乐地渡过了童年。 直到有一年,在本地土生土长的葡萄牙籍教会教刑官舒华特借以圣职者之便,竟暗中染指教内女教徒。仁慈无意撞破,使舒华特勃然大怒。仁慈要向教会举报,却碍于没有证据。受害女教徒又胁于舒华特的淫威之下,不敢指证,遂使此事不了了之。但自此之后,仁慈与舒华特便结下梁子,舒华特对仁慈更是抱着除之而后快的心态。 就在仁慈十七岁c怜悯十二岁那年,本地教会接到总教通知,命挑选有潜质的教徒前往波兰总教接受训练。这次培训,全球各地分教共三百个名额,本地教区幸得其二。教徒们为了前程,自然争先恐后。 舒华特之侄亦是教徒之一,他为了让自己的侄儿得到教会垂青,几乎穷尽所有办法来讨好贝鲁特神父。贝鲁特神父当然知道其侄资质平平,在他身上浪费一个名额实属不值,而且自己心中亦早有人选,只是不好太冲撞这位教刑官,便假意说自己也有意送其侄到总教培训,但怜悯和仁慈也颇有栽培价值,委实为难。 二人经过数日商议,最终决定让怜悯等三名教徒进行比试。为求公平起见,比试题目由贝鲁特神父和舒华特各出其一,比试者只要在任意一题中取得最高成绩,便可获出国培训的名额。 当仁慈和怜悯知道为了这名额尚要进行比试之时,不禁相顾而笑。因为他们二人均无争此名额之意,又何需比试。只不过这是贝鲁特神父一番心意,二人亦不好拒绝。 比试是在“众所不知”的情况下举行的。只因这名额归谁一向由主教说了算,根本不存在什么比试。只是贝鲁特神父为了使舒华特心服才出此计策。是夜,仁慈c怜悯,及舒华特之侄齐聚神官厅,接受贝鲁特神父及舒华特的考验。 第一题为舒华特先出。可让人万万没想到,这第一场比试的题目竟然是背诵由舒华特指定的《教刑典》上的规条。这旺财都知道,身为教刑官的舒华特,随时能与侄儿预先选题,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舞弊是什么?再看其侄,自比试开始,舒华特每发一问,他下笔作答便有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凝滞,一副大器天成的模样,得意之情更溢于言表;相反怜悯与仁慈却不停地搔头抓腮,似乎连听都没听懂。 贝鲁特神父之所以会答应舒华特让其侄与怜悯仁慈作比试争夺总教培训的名额,一来是因为舒华特好歹是个教刑官,执掌一教之刑罚,于教会中地位颇重,故只可服之不可压之;二来是他深信舒华特的侄儿哪怕是长出一双翅膀,亦绝对比不上自己亲自授课的教徒。可他也实在始料未到,舒华特竟然够胆跟自己耍阴招。 他当即表示反对,说这样比试有失公平。但舒华特却以“一名合格的教徒,理应对《教刑典》烂熟于心”为由,搪塞过去。他更当众向主发誓,自己并无舞弊。既然他把主的大名都捧了出来,身为主教的贝鲁特神父自是不能也不敢表示怀疑,正所谓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而且双方有言在先——大家各出一题,贝鲁特神父即使万般忿忿不平,终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叔侄串通一气,上演这场作弊大剧。 贝鲁特神父暗想,这第一场比试定是舒华特之侄胜出无疑。眼看一个名额就此被人以舞弊手段所夺,心下已是失望之极,但更多的是不忿。谁料就在此时,状况突然来了。 要说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得先说说舒华特的侄儿——保罗。他八岁跟随舒华特入教,以教刑官圣职继承者大热门候选人的身份,在教会生活学习。他的为人就跟舒华特之兄——也就是他的父亲一样,毫无主见。他父亲穷困潦倒,无力抚养儿子,只好将他托付给弟弟舒华特。而舒华特亦不负兄望,将这个侄儿视为己出,全心全意栽培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自入教以来,保罗一直以圣职者自居,从不把那些教中地位低微的教徒放在眼里,直到他遇上比自己年幼三岁的怜悯。 与怜悯初遇时,保罗刚过十四岁生日,正是情窦初开之年。其实他亦深知,身为圣职者——或者说是未来的圣职者——是不允许有儿女私情的。可自从他遇见娇俏可人的怜悯,他便被这位如坠凡尘的天使所深深吸引,全能的主在他心中也只得退居二线,退位让贤。 随着时日的推移,怜悯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可怜的天主逐渐退到三线c四线不久之后,这小家伙就连天主姓甚名谁也都抛诸脑后,一双情欲横生的眼睛满满的都是怜悯,满满的都是自己如火如荼的所谓爱情。 基于保罗这家伙对怜悯早已暗生强烈的情愫,那他自必然事事皆为怜悯着想。在三人作题时,他眼见怜悯被一道一道的教刑规条所难倒,心中便想:假若这场自己胜出,第二场却是仁慈胜出,自己跟他两个男生一起出国培训也无甚趣味。他性格不像其叔,思维简单之极,想到一就不会想到二,当下便划去许多正确答案,意在谦让怜悯。岂料比试结束后,得到第一名的却是仁慈。 这一下真是大出众人所料,尤其是舒华特。他心想:第二轮轮到老贝鲁特出题,其题目定是怜悯所经常接触的,自己的侄儿又岂是其匹。言念及此,心已死了大半,心下暗自狠责侄儿,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更将所有愤怒迁于仁慈。他不愿丢人现眼,在第一轮比试结束之后,便想领着侄儿离去。其侄当然心有不甘,暗想:即使自己不能与怜悯同途,也总不能让怜悯与仁慈共去,便毅然接受第二轮试题。 贝鲁特神父所出之题,自不会如舒华特般处心积虑。当下公报第二试题为默写《圣经》。这本是每位教中之人的拿手好戏,但贝鲁特神父却取出两本《圣经》,让怜悯及保罗随机翻页,看到是哪个章节后加插书签合上,然后说道:“怜悯,你默写刚才翻到的页数后五十页的内容;保罗,你则默写刚才翻到的页数前三十页的内容。” 众人一听,皆是愣无所愣。其实要默写《圣经》,在教会里随便抽一个教徒出来,说明要其默写何章何节,自是倒背如流。但若是要其默写某一页的内容,那难度便不可同日而语。只因一般情况下,教徒们读《圣经》都是只读内容,不看页码。如今突然要以页码来默写,自然是只见东南西,绝对找不着北。更何况,保罗方才根本没有注意到页码,别说前三十页写着什么内容他不知道,即便是问他前三十页是第几页,他也无从得知。 但怜悯却不以为然,皆因她跟随贝鲁特神父多年,学习《圣经》全是由贝鲁特神父所提点,贝鲁特神父自然会将自己学习《圣经》的那一套授予怜悯。他教导怜悯,读《圣经》不光要记住内容,尚要记住页码,这双管齐下,主的教导便如于心头生下铁根,风不能倒,力不能拔,水不能淹,火不能焚,主的福音自然而然铭记于心,终生不会忘怀。 舒华特想不到贝鲁特神父竟然想出这种刁钻的方式作试题,却又不失公平公正。眼见自己侄儿尽管抓破头皮,面前摆着依然是那张光洁新亮的白纸,面色越发难看。这场比试不管是出题方式c出题手段,还有晚辈的资质,均败得涂了一地。而且在场众人皆知,他所出题的方式舞弊之嫌极重,那么就连同自己的面子以及名声,也都尽皆扫地。 这怎叫他不老羞成怒,遂“啪”的一掌拍在侄儿保罗的考桌上。他本以为在叫停侄儿之时,还可以拍桌子以示声威,好吓一吓其他人,夺个尾彩。岂料在场除了埋头苦思冥想的侄儿外,其余人均看着他举手落手的动作,又怎么为他所惊吓。唯独是他侄儿保罗,竟吓得摔倒在地,一脸不知所以。舒华特顿然怒火大盛,似有焚林烹海之势,一手抽起其侄,一个大耳光便扇了过去,怒道:“没用的东西!看我回去告诉你爸,瞧他揍不揍死你!”喝罢转身便走。 仁慈当时仍甚调皮,见舒华特老猫烧须,更是得意万分,笑道:“教刑官慢走,不送了。”怜悯闻言,当下也笑了出来。舒华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仁慈一眼,一双怒目便似数据线般将怒气统统复制粘贴到仁慈身上,重重地哼了一声,摔门而走。 而保罗却目瞪口呆的看着笑靥如花的怜悯,目光始终不能自拔,直到贝鲁特神父提醒他,“保罗,你叔叔已经走了。”他方回过神来,发腿追去,大叫:“叔叔!等等我,求你别告诉我爸!” (二) 自此之后,仁慈及怜悯便为出国培训好好作了一番准备。 临出发的前一晚,怜悯偷偷地约了仁慈到教堂大门外的花园一聚。两人在月色下碰头,怜悯目光闪烁,满脸通红,手中揣着一盒礼物惴惴不安。仁慈当时年少气盛,也没有保罗的情欲基因,察觉不到怜悯的女儿羞态,碰头后只说道:“明天一早飞机,怎么不早点睡?若是打瞌睡了,贝鲁特神父定要罚你。” 怜悯支吾不语,只扭开头,将手中礼物递给了仁慈。仁慈不明白她为何要送自己礼物,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这是送给我的?”见怜悯点头,他才接过。拆开一看,是支光亮如镜的钢笔,在月色下银白相映,甚是夺目好看。 仁慈见了,大为喜欢,便问:“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怜悯支吾再三,才答道:“那个那个也不贵重。是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去总教受训了。我听贝鲁特神父说,我们未必能分到同一个系学习,所以在这受训的几年时间里,我们可能见不了面,所以所以”说到这,一张小脸已是红得如关二哥般。 仁慈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你不说我倒是粗心大意忘了,还好你提醒了我,那我也送你点什么吧。”说罢,在身上胡乱翻找起来,最后却只翻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圣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这本《圣经》,就送给你吧,上面的重点我都用红线注明了。但是这《圣经》被我涂画过,已不能在神圣仪式上用了,只能用来学习。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吧。” 怜悯见他竟然将随身携带的《圣经》赠予自己,一颗心顿时如小鹿乱撞,乱七八糟的说:“这经这《圣经》,你对你很重要,我我随身携带,不!我的意思是,你随身携带已经好多年了,我怎么好意思收。”她见仁慈要将贴身《圣经》赠予自己,心下便打算今后和这《圣经》寸步不离,只因一时芳心大乱,竟将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 仁慈哈哈大笑,“你说得没错,这《圣经》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因为有好多难点我还未能完全理解,要是送了给你,我就得重新把难点注明。”言下之意,是想收回成命了。只见怜悯脸上陡然黯淡之极,她垂下头避开月光,一滴眼泪已不争气掉下。 岂料仁慈续道:“只不过,你对我也很重要啊,我该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才是。这《圣经》花了我不少心血,你得认真看哦,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要问我,知道吗?”说罢,伸手在怜悯头顶搓揉了几下。闻言,怜悯的眼泪掉得更凶,仁慈这才发现她在哭,遂低头问道:“傻丫头,你哭什么呢?” 怜悯以为自己的心事已被仁慈看穿,迅即满脸娇羞,又觉委屈,一手夺过《圣经》,转身就跑。奔至半途,欺身埋入教堂门口大圆柱子的阴影里,转过身来。只因月光照不到她的脸,仁慈也就看不清她的容颜。只听她道:“以后不许你再这样欺负我。”说罢,便已奔离仁慈视线。 仁慈站在月光底下哭笑不得,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脑袋,心想:我又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翌日,仁怜二人在贝鲁特神父的带领下,登上了飞往波兰的飞机。飞机从上海出发,飞至阿姆斯特丹,再转机飞往波兰首都——华沙。这趟旅程总算一路无阻,只耗了十来个小时便到。三人下机后,又坐上教会派来的大巴,等齐了相同时段抵达的各地分教教徒代表,便驱车前往华沙近郊的教会总部——圣洗者约翰大教堂(注二)。 贝鲁特神父重回故乡旧地,一时感慨万分,遂一路上不停向仁怜二人介绍,哪里是他经常祷告的地方,又曾到哪里传过教,哪里又是他儿时常去玩乐的地方。只是他用汉语说话,车上除仁怜二人外,全皆不知其所云。贝鲁特神父说到半途,忽尔想起儿时的玩伴不是已然作古便是失去音讯,唏嘘之色更溢于言表。同车之人,大部分和仁怜二人一样,均来自其它国家地区分教的教会代表,他们有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不同语言,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有当地分教的主教带领。众主教之中,也就数贝鲁特神父年纪最大。 一行人乘车约莫两小时,大巴在圣洗者约翰大教堂前约五百米处停下。众人鱼贯而下,远远望向大教堂,只觉无比庄严肃穆,附近又无树木大楼等阻挡视线,一望直及地平线,更觉大教堂如同在地平线升起一般。 如今想来,这些已然远去的日子,在怜悯眼中依然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在得知自己和仁慈将会一起到感知堂受训时的喜悦,只是没有想到,这中间的过程竟然陡生巨变。 那是第三年训练刚刚结束的时候。一名神父因急病蒙天主召去,众教徒在收拾那神父的房间时,仁慈意外发现房间中有个暗格。他从暗格中得到一部古籍,而且其装订技术全然不同于日常所见的书籍。他虽来不及细看,却已大为好奇,遂偷偷收起。此时怜悯尚且未知其事。 过得半年,仁慈忽尔想到神迹堂受训。怜悯不想与他分开,自是问个究竟。仁慈亦毫不隐瞒,说他自己得到了一部古书,写的都是收邪伏妖之法。但只因该书内容并非导人向耶稣基督,且有宣扬其他教义之言,故不敢声张。经他近这半年研究,又向众堂学子请教,他发现古书中所载之事,竟与神迹堂所授课程有异曲同工之妙,遂大为好奇,对神迹堂的向往越发加深。 怜悯自幼为圣职者所救,所以她一直虔诚信奉耶稣基督,认为别的宗教乃至于别的学派均是胡言乱语c妖言惑众。她认为那是亵神的行为,故自小就对那些焚香礼佛,烧物祭祀之事深恶痛绝。她时常在想,如果那些异教之神是真的,为何当年为何只有天主的圣职者来拯救自己,而祂们却袖手旁观,置我于死活不顾?如今眼见仁慈说得绘声绘色,心下暗自担忧这个大哥哥是否已受异教所惑,当下便反对仁慈继续阅读异教书籍。 岂料仁慈却不以为忤,认为异教之学说,有助对本教的更深一步理解。甚至翻出那古籍让怜悯阅读,让她一评。谁知怜悯断言拒绝,连看都不看一眼。仁慈也不感意外,只是暗暗好笑这小丫头未免太低估自己对天主的虔诚。 然而随着日转星移,书中所述的内容令仁慈的兴趣越发浓烈,真是恨不得马上逮只鬼来试试。怜悯眼见他只管读那异教书籍,却对自己本堂学问置若罔闻,心中之忧亦如仁慈的兴趣一样越来越深。 过得不久,怜悯更发现仁慈竟私下制作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仁慈说那是按书中所教而制造,不知是否有用。而怜悯之忧也到达了所能忍耐的临界点,终于按捺不住,向教会提出拯救教中兄弟的请求。 不日,教会便派人来搜查仁慈的房间。仁慈亦深知此书为教会之禁书,要不然那急病逝世的神父也不会藏得如此隐蔽。所以在他得到此书之时,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阅读其中内容,而是考虑一旦有人要查房,这书该藏于何处。故此他早已作了准备,每逢阅读完后,都会将书藏于走廊的吊灯之上。但那些依书制作出来的玩意儿,有大有小,实无可藏之处。未等他将诸般物件藏好,房门已被人打开。 几个神官打扮模样的人登堂入室,一眼便看到那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当下便把仁慈逮了去。教会吩咐先知对一干物件仔细查核来源,又过数日,众先知得出结论,全为东方异教邪器。幸好事态得到及时控制,并未演烈,故只将仁慈遣返,交由原分教处理。 在审判大会上,仁慈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怜悯,而怜悯自然不敢直视仁慈,一直耸拉着脑袋。当怜悯听到教会宣判时,一颗有如直坠深渊。她断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把仁慈遣返了,这等同于断送了他的前程。 仁慈同样为自己的判决结果敢到惊恐不已,但让他更为心痛的,是怜悯在审判大会上,那一直闪烁不停c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 注一:路西法原为六翼炽天使,为天界众天使之长。堕落后化身恶魔撒旦,建立并掌管地狱。 注二:圣洗者约翰大教堂乃作者为故事需要而杜撰,不作细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十一、危险信息 (一) 仁慈被遣返分教后,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在那段日子里,每当他看见有人嘴角上扬便会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每天照镜子,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出若干个供人耻笑,供人窃窃私语c指手画脚的地方。失败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猝不及防。然而总会有人在看见他的时候,即使用手掩着半边嘴也难以抑制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情。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之前开罪过的教刑官——舒华特。 其实仁慈所犯的事并非罪无可恕,教会本可低调处理。只是有人生怕这火烧得不够旺盛,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锅炉工人一样,拼了命往火堆里添煤。自从仁慈被总教遣返,舒华特为了伸张正义,毅然独揽匡扶教义之重责,不辞劳苦地奔走于分教各个管事的办公室,其目的只有一个—— “卑职恳请阁下重视这次事件。如不加以严惩,这将会成为叛教的孵化池。” “中国人有句古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是舒华特每天都会向各管事说的话,听起来确实朗朗上口,倒有点发人深省c字字珠玑c句句铿锵的感觉。数日之后,教会的会议室仿佛如临大敌般,破天荒挤满了平时鲜有露面的人。贝鲁特神父在整个会议中,几乎都是坐在首席一言不发。各管事在会议上唾沫横飞,一众矛头像斯巴达勇士般整整齐齐“刷刷刷刷”统统指向仁慈。在他们的口中,仁慈简直就是罪大恶极c罪无可恕,理应重责不饶,以昭教规。 其实这些所谓罪名,在教会历史上也偶尔发生,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如此声张。眼看声讨之势一波比一波来得猛烈,贝鲁特神父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射过去,一眼瞥见舒华特站在人群后与其侄保罗交头接耳,两人高兴得就像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贝鲁特神父眉心轻蹙,已然明白这一切事情皆由舒华特的“英明领导”而起。在会议临近结束之时,一众管事纷纷向贝鲁特神父施压,要求他下达教令,对心藏异教者——仁慈立即执行教刑。 这时,舒华特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以教刑官的身份毛遂自荐,以一段激昂陈词来表示自己为了教会的名声,愿意鞠躬尽瘁。又鉴于自己是教刑官的身份,故执行教刑一事实在当仁不让。 可是这段感人肺腑,足以叫人把手掌鼓烂的陈词,怎么听也不像是舒华特平时说话的风格。看来他为了今天,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可见其用心是多么良苦。贝鲁特神父无可奈何,只得下达对仁慈执行十教鞭刑罚的教令。起料舒华特却说:“仁慈心藏异教,实在是对全能天主的亵渎。”他更鼓动众人,“诸位尊敬的管事。试问仁慈犯下如此重罪,仅仅责他十教鞭,对众教徒又岂有警醒之效?若此刻是十世纪时,恐怕早已对他执行了焚刑。”众管事一听,纷纷相互点头。舒华特又道:“我恳请主教为了天主基业,重新对仁慈量刑。” 贝鲁特神父见众管事均表示赞同,但又不愿下重罚,只好道:“不知诸位管事认为怎样处理才叫恰当?”舒华特接过话道:“卑职愿替神父分忧。”众管事中有一人问道:“教刑官一向公正严明,我等愿闻高见。”舒华特笑道:“卑职不敢妄称什么高见,只觉得若要达到小惩大戒c以儆效尤的目的,又当奉主仁爱之名——”他故作思量了半晌,“那么三十教鞭就最为恰当了。” 众管事一听,无不点头称是。其实贝鲁特神父早就看得出,仁慈是否必须责以重刑,对这些管事来说简直就是无关痛痒,但他们竟如此声讨仁慈,将小事化大,且对舒华特的提议一味表示赞同,俨然一尊尊任人摆布的傀儡。虽然贝鲁特神父老花越来越严重,而且还有一点白内障,但也看得出这些管事似乎有不少痛处被舒华特拿住。 舒华特身为教刑官,在圣职级别上虽不如管事。但教刑官司职全教刑罚,并手握监督各级圣职者之重权,其权力之大,情报收集之广,实不容小觑。故舒华特能掌握教会圣职者的痛处,也不足为奇。这亦是为何连身为主教的贝鲁特神父都对他忌惮几分的主要原因。 见贝鲁特神父若有所思,舒华特用提醒的语气说道:“不知贝鲁特神父意下如何?”他表面上是在敬询贝鲁特神父的意见,但他身后坐着全是来支持他的各部管事,那他这句所谓的敬询,又跟“老头!我叫你赶快下令,你听到了没有?”自是毫无分别。贝鲁特神父万般无奈,只好点点头,挥挥手,“一切就交给舒华特教刑官处理吧。”说完,便抽身离去。 当晚,舒华特命人将仁慈押到教刑屋。在念完一大堆“奉主之命”后,舒华特亲执教鞭,执行教刑。仁慈双眼被蒙,但亦知道是谁将教鞭如此不遗余力地抽打在自己身上。眨眼间,十下教鞭打在腰间,但仁慈竟然一声不吭,而且满脸怒容。舒华特虽看不见他眼神,却还是被他神情所慑,怯意犹如化学反应般转化为怒意,遂将铁鞭越往下打,打得仁慈越来越痛,汗流浃背。 舒华特见他仍旧牙关紧合,不吭半声,竟觉自己的铁鞭是抽在沙袋上,心想这臭小子性格顽强,若不将他打得永不翻身,恐怕日后要为他所害。言念及此,当即恶向胆边生,举鞭猛敲仁慈右膝盖!只见一鞭下去,膝盖骨顿裂,发出如同折竹之声! 仁慈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惨叫。但这声惨叫在舒华特听来,有如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般澎湃,听得他肾上腺素爆发,越打越起劲,从仁慈膝盖打到小腿,又从小腿敲到脚背,直把仁慈一条小腿打得骨头全折。若不是身旁几名教徒劝阻,舒华特还真恨不得把仁慈一条小腿骨抽了出来再磨成粉喂狗。 仁慈的惨叫声传遍整个教堂,惊动了贝鲁特神父。他匆忙赶来,已见仁慈不省人事,一条小腿鲜血淋漓,忙吩咐教徒将仁慈送去医院治疗。外科医生为仁慈做了x光后,得出的结论是,仁慈右小腿从膝盖至脚已受到粉碎性骨折,而且积聚大量瘀血,必须截肢方可保得性命。对此,舒华特只一句无心之失,便敷衍了事。而事实上,教刑亦没有明文规定,这教鞭之刑不得导致何种程度的伤势。因此,舒华特只受到了教会书面批评,而并未对其作出任何处分。 当仁慈在病房里转醒过来的时候,陡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右小腿,大惊之下爬起一看,两行热泪迅即夺眶而出。 小腿不见了,自膝盖至脚,所有原本与生俱来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好的一条右腿如今只剩下一截被纱布裹得严严密密的大腿,截肢伤口处尚有血水渗出,白里透红,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抱起自己的右大腿,眼泪巴达巴达的滴在纱布上。那一年,他才刚刚二十,该是风华正茂,这么一个有志向的年轻人,又怎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残疾? 然而,不幸的事绝不仅此一件。 当天下午,三名神官打扮的圣职人员来到医院,带来了教会的旨意。 他们说,就仁慈心藏异教一事,教会已有所决定。经教会一众高级圣职者一致同意,教徒仁慈心藏异教,勒令逐出教会。但念在其曾为教会尽心尽力,如今又身患残疾,我教本着神耶和华及祂的圣子耶稣基督的仁爱精神,奉主的圣名,决定承担被逐教徒仁慈今后的生活费用。 说罢,他们又吩咐教徒将仁慈的一干物件带了过来,便算是把仁慈扫地出门的最后手续。仁慈拿着那份教会旨意,每读一只字,便流一滴眼泪。最后他看到了高级圣职者签名的地方,见到有贝鲁特神父的签名,握纸的手也开始慢慢颤抖。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为什么你要把我从孤儿院领出来?又为什么让我去总部接受栽培?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人生的希望?又为什么不阻止别人将它夺了去?当下又想到怜悯,恨意更浓:你又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出卖我? 他想得怔怔入神,嘴里不经意吐出“怜悯”二字。那其中一名神官听得出他话中带有恨意,便讥笑道:“你也不用太想念人家。教会总部刚来的消息,教徒怜悯因为悟性甚高,破格取消感知堂的基础训练,转到神迹堂接受栽培。数年之后,你们就真的一个天上,一下地下了。” 这一翻话对仁慈来说更是晴天霹雳。自己当初因为一本古书而对神迹堂无限向往,最后更因这本书断送了自己一条右腿和大好前程,而怜悯竟然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挤身神迹堂,这到底是何缘故? 一想到那本古籍,他当即眼前一亮,连滚带爬的从那堆自己被教会清理出来的物件中翻出一个皮制小袋。见到这个小皮袋,他的心神马上定了下来。待众神官离开之后,他将那皮制小袋的外皮撕了下来。原来当初他在波兰总部被搜查寝室之时,那本古籍《夜歌吟》还一直放在门口走廊的吊灯上。当他被总部神官在房间搜出奇怪物件之初,他尚未被教会拘禁。那时他趁机将古书从吊灯上取回,然后拆去自己一件皮外套,用其皮料包裹着古籍,又在上面装上几颗柳钉和钮扣,将其伪装成一个小皮袋,再放些小物件如钥匙零钱之类的进去,只要打开一看,不知情的人自会以为自己是打开了小皮袋,殊不知那只是在翻书。 然而他不知道,波兰教会之所以没有找出这本古籍,全是因为怜悯在请求教会拯救兄弟的时候,只说了仁慈可能已受异教所惑,而从未提及到那本古籍。因为怜悯深知,如果仁慈被搜出带有异教书籍的话,那对于他的处境来说,只会是雪上加霜。而仁慈当时则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设计巧夺天工,就连搜查神官都被他蒙在鼓里,最后更是瞒天过海,将古籍从波兰运了回来。只是他不知道,这本书还有幸不被烧成灰烬,全是出于怜悯对他的保护。 仁慈从皮袋中取出古籍捧在手中,脸上尽是满怀仇恨的笑容。他一心认为,怜悯一定是举报了他而立了功,从而得以破格晋升神迹堂。直到如今他潦倒得要在海边替人拍照为生,仍没有忘记当年在医院里立下的誓言——我一定会学懂这古籍上所有内容,要贝鲁特c舒华特这两个老匹夫付出代价!当然还有你——怜悯! (二) 怜悯呆站着,手中拈着那支钢笔,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飞转而过。她知道自己跟仁慈误会极深,这辈子也恐怕再无冰释之望。只是这个多年不见,在儿时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大哥哥如今竟是落魄如此,心中的难过更是无法言表。 良久,怜悯有些强颜笑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她话音未停,仁慈便已抢道:“不记得!”怜悯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本来有许多话要说,却也只得哽在喉咙。仁慈看了看时间,又说:“五分钟的时间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已经过去了,你还未把来意说出来。要是你没什么说就赶紧走,别像根木头般站在那儿,看着让我心堵。”怜悯只好将自己的私人感情暂且搁到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十字架,说道:“是关于圣像的。” 仁慈只稍望了圣像一眼,便别过脸去,“这是贝鲁特那老匹夫的圣像。你给我这个干嘛?”怜悯将圣像递到仁慈面前,“你先仔细看看。”仁慈接过一看,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圣像上抽离。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圣像上那如同刀切般的裂口,又从自己衣襟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制圣像,将两者并排放在桌面上。 令他惊讶的是,贝鲁特神父的圣像竟然也跟自己的银制圣像一样,有一道俨如刀切的裂口。他是在大约数天前发现自己的圣像出现异常,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天气转冷导致银器热胀冷缩之故,还打算哪天有空去找个银匠把圣像修补一下。可是现在,他看着贝鲁特神父一向用以膜拜祈祷的圣像竟然也出现同样问题,而且那裂口的角度和比例,竟与自己的圣像如出一辙,这倒不是一句巧合便能解释过去。 只听怜悯说道:“贝鲁特神父已联系过本地教会各部,得出的答复是,在同一天同一时间里,本地所有在供圣像均出现这种状况。”这句话可让仁慈大吃一惊,但他表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亲吻了两尊圣像,并将自己的银制圣像挂回脖子上,“这能代表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怜悯看得出,即使仁慈如何怨恨贝鲁特神父,但他对耶稣基督依旧虔诚尊敬。她道:“贝鲁特神父命我去调查这件事。他还说,在历史上圣像发生集体损毁也屡有发生,而比较出名的两次是发生在十字军东征之初和希特勒出生的那天。我们深信这些圣像集体损毁是神的启示,神要警告世人,但我们无从得知神要告诉我们什么,所以我就来向你寻求帮助。” 仁慈冷笑道:“你认为我能向你提供帮助?还是天真的以为,我会向你提供帮助?”怜悯道:“我当然认为你可以并且一定会向我提供帮助。因为这不是谈个人恩怨的时候,请你看在主的份上,帮助我。而且,你的圣像也出现了同样的损毁,那也就是说,神也向你发出启示了。” 仁慈哼的一声,道:“你在波兰总部受训的时间比我长,总不能比我还差劲吧?说什么要请我帮忙根本就是借口,你是想来看我如何落魄罢了。”怜悯也怒了,“你别自我臆断主的启示,侮辱了圣名!”其实仁慈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对于与自己断腿有关的人始终耿耿于怀,于是在胸前划下十字,念道:“恳请天主原谅我的无知,阿门。”又向怜悯道:“我爱莫能助,你另觅高贤吧。” 怜悯心头凉了大半,但还不想就此放弃,“仁慈!你还记得吗?咱们当年在感知堂受训,你曾被称为最能感知天主的教徒。我们对这次主的启示毫无头绪,恐怕只有你才能感知出来。”仁慈道:“我说过,别再叫我仁慈!我也没有兴趣去帮你感知什么!教会里那么多先知,他们高高在上,你去找他们吧!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怜悯侧过脸去,说:“我知道你还耿耿于怀,因为教会夺去了你的右腿”仁慈道:“别再跟我提什么右腿,那不算什么。我知道这是主对我的考验,就如祂考验亚伯拉罕一样。我深信主会知道我的虔诚,祂一定会让这欺世盗名的教会,让贝鲁特和舒华特付出代价!”说着,他大手一挥,喝道:“你走吧,以后都别再来找我!” 看着仁慈一头散发因情绪激动而更加凌乱,怜悯难过之极。乱发遮挡了仁慈的目光,他没有拨开,只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在颤抖不已。怜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开。就在此时,仁慈竟拾起那根钢笔,掷在怜悯身上,“把这破玩意儿也带走!”怜悯心如刀割,只得拾回钢笔。又从衣兜中掏出一小叠钞票和仁慈六年前送她的《圣经》一并放在桌子上,算是清了彼此的瓜葛,然后推门而去。可她还未走出两步,仁慈却又跳着追了出来,大喝道:“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说罢将她留下的钞票扔了回去。 怜悯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但听那散落的钞票被海风吹得四散,眼眶中已荡漾着泪珠,满满的一眶泪水只需眼皮轻轻一动便将倾泄下来。她不想哭,更不想流眼泪,故一脸表情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全身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触动那如同危楼般随时倒塌的泪水。她背对着仁慈,连呼吸亦都小心翼翼。直到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身子才止不住颤抖,眼皮一合,豆大的泪珠滴在手中的圣像上。 浪声“哗啦啦”的传来,为她掩盖了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哽咽,好让她脆弱的自尊和爱慕之心没那么难受。 在看见仁慈对天主始终虔诚的那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她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先好好听仁慈解释就执意认为他已为异教所惑。是自己的主观害了仁慈,同时也亲手切断了两人的关系。 算了吧,也只能认了。她没有拭擦眼泪,只因寒冷的海风已将其吹干。正欲离去之际,突然察觉手中圣像竟然抖了起来,且越来越烈。这绝不寻常,她用力紧握圣像,却感到圣像似欲指引她去某处。这突如其来的兆头使她瞬间抛却所有个人情感,顺着圣像传递过来的感觉,大步奔去。 仁慈回到木屋后,怔怔看着自己当年赠予怜悯的《圣经》,一时心乱如麻。其实他并非就如此憎恨怜悯,相反更是对怜悯念念不忘。他在自己的记忆中不断寻找着什么来为怜悯“开脱”,好说服自己别再恨她。但他始终忘不了在波兰教会总部的审判会中,怜悯那闪烁又充满着畏罪的眼神。这么多年来,怜悯当时的眼神在自己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偶尔想起怜悯告发自己后,竟被晋升到神迹堂受训,他始终认定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是以每当为怜悯寻找理由“开脱”的时候,总会有恨意伴随着一并升华。 其实仁慈早就没有想过与怜悯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今夜怜悯突来造访也着实让他惊中带喜,却又喜中带恨。他为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态很是烦恼,甚至觉得自己无比犯贱。但不管自己曾经多少次对着镜子说要憎恨怜悯,这种憎恨却在与怜悯重逢时顷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颗愚蠢的自尊心在强装恨意。毕竟这个少女与自己相处多年,他不是不知道怜悯的性格,也不相信怜悯会为了跻身神迹堂而出卖自己。但他的自尊心却始终一意孤行地压抑了这些由多年相处累积下来的了解。 他的自尊心使他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摒弃对怜悯的所有了解,只因自己实在太害怕——他害怕一旦原谅了怜悯,那么自己的生命中,便连一个值得去恨的人也没有了。这种空虚与孤独太可怕了,所以他宁愿去恨,或者说宁愿假装去恨。 仁慈的感知能力很强,强到可以感知一块石头的喜怒哀乐。如果他想知道怜悯是否“卖友求荣”,只需要感知一下便有答案。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只因他知道,憎恨怜悯已成为他还在这世上苟活的动力。倘若连这种憎恨都失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生存下去。这种自欺欺人的境界,一般人还真是望尘莫及。 想到这些,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正当自己辗转反侧之际,胸前的圣像竟自行抖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怜悯刚才说的话——这圣像集体无故损毁,是天主要警告世人。想到这些,他马上闭上眼睛,去感受圣像所传达的信息。不稍半晌,他竟被吓得满头大汗。只听他喃喃自语:“是危险!是极度危险!”他从来未试过如此恐惧,即便是当年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时,也未曾如此害怕过。 圣像传来的危险信息空前未有且完全超出了仁慈的想像。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才配得上这危险的感觉?他没有时间仔细考虑,当即连爬带跃跳出木屋,却已看不见怜悯的身影。 他茫茫然地站在水陆的交界,只求一下秒钟就可以知道答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十二、奉主之名 (一) 怜悯感应着圣像的指引,来到一个海滨别墅区的大型生活垃圾处理场。她虽然没有仁慈那般强大的感知能力,但还是能察觉圣像所传达的基本信息。看了看表,已是清晨六点。举目远眺,海平线已隐隐吐亮,宛如一条金边镶在海天之间。若不是时值寒冬腊月,太阳恐怕早已浮出水面。 当她刚步入这个别墅区时,圣像所传来的反应越发强烈,临近大型生活垃圾处理场时更甚。垃圾处理场约有一个足球场般大,怜悯颇感讶异,心里嘀咕着这别墅区里的人是否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顾着生产垃圾。处理场门口坐着一名看更大婶,怜悯避过她的视线,从场侧的围栏攀了进去。处理场分有若干个分类仓c消毒仓和处理仓。怜悯徒步走在黎明的初曦之中,四周仍是夜色蒙蒙。她四周顾盼,手握圣像,感应其微妙的变化。 当她来到“可回收类生活垃圾仓”的门前时,圣像突然静止不动,似在告诉她已经到步。怜悯正自疑惑之际,垃圾仓里陡然传来塑料瓶散落一地的声音。她侧耳细听,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高频率声波。这种声响对一般人来说,是挖空了耳朵也不可能听得到,只有是蚊蝇或蝙蝠等生物方能接收得到。但怜悯不然,早在她于神迹堂受训之时,就已接受过用耳朵接收高频率声波的相关训练。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偷听什么蚊蝇蝙蝠们的窃窃私语,而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邪恶的生物,它们能透过改变自己的声带颤动频率及耳膜形状,发送并接收一般哺乳动物无法耳闻的高频率声波,从而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相互传递信息。即便是在万人体育馆中,两人相距百米,亦能侃侃而谈。 这种邪恶的生物,怜悯从未亲眼见过,只在自己的训练资料中看过极长篇幅的介绍:它们的体温如尸体般冰冷,皮肤如脱血般惨白;它们身手敏捷,力量巨大,却只能在夜间出没,以血为生。它们是该隐(注一)的后代,是罪孽的化身,是世间一切邪物中仅次于撒旦的恶魔。它们有着臭名昭著却又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吸血鬼——亦即是中国人所称的僵尸。 怜悯在乍听之下并未为意,但当她忆及当年受训的内容和圣像方才所给予的指示时,毛管不禁倒竖,气温也仿佛骤降几度。她希望自己是听错,因为除了吸血鬼,蝙蝠等生物也能发出类似调频的声波。可是,当她依照训练时所学的方法去调整自己的耳膜后,她便打消了所有侥幸的想法。高频率的声波逐渐从隐转现,从轻转重,从尖锐转变成圆润,最后更是丝丝入扣,化成任何人都能听得懂的一句话,一句像是子女埋怨父母这趟旅行地点糟糕之极时所说的话—— “为什么我们非得来这里?” 怜悯听得出,这句说话字正腔圆,是一名成年男子的本地口音,即使他的声音调频很高。她瞬间想起自己在神迹堂所学到的内容,轻轻从后袋中取出一支滚珠液剂,在自己身上薄薄的涂了一层。这支液剂混合了羊脂,羊脂能封锁吸血鬼的嗅觉。 据《圣经》上记载,吸血鬼的祖先该隐因耶和华喜欢其胞弟亚伯的祭品——头生的羊和羊的脂油——却不喜自己的农作物祭品而心生妒念,继而对亚伯痛下杀手。耶和华为了惩罚该隐,将他变成以血为生c四处漂泊的生物,于是就有了后世人所称的吸血鬼。 神迹堂为了对付这种生物,于百多年前曾活捉了一批年轻低等的吸血鬼做实验。实验发现,吸血鬼嗅觉的灵敏程度,比起狗来仍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吸血鬼就是那种能在化粪池中嗅出一颗大米的位置且准确无误的生物。凭藉着这种超乎常人想像的嗅觉,吸血鬼往往能在数里之外嗅出人类的气味,甚至能嗅出人数,从而增添了不少捕杀难度。幸好生活在城市中的吸血鬼,因经常嗅到人类的气味,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产生嗅觉麻木,对人类气味的敏感度,已远不及那些久居深山的吸血鬼。 只不过,吸血鬼毕竟是吸血鬼,麻木了的嗅觉并不代表完全消失。作为像怜悯一样的驱魔教徒,在面对吸血鬼时,始终无法忽视气味这一个问题。在教会的历史中,曾有不少人对吸血鬼的嗅觉作过深入研究,而其中最具建树的,就要追索到公元十九世纪初叶。 当年,神迹堂出了一位以《圣经》为核心理论的教徒,他认为世上一切皆能在《圣经》中找到答案。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他发现吸血鬼虽然嗅觉异常灵敏,但对羊的气味却丝毫不察。经反复研究后发现,羊的气味对吸血鬼来说并非不存在,而是吸血鬼无法判断羊的气味。后来人们想到该隐与亚伯的典故,才对吸血鬼这种毫无由来的嗅觉盲区恍然大悟。 不久之后,一种辅助型用品在神迹堂中普及起来——羊脂液。驱魔教徒们在捕杀吸血鬼时利用这种羊脂液来覆盖自身的气味,以免被敌人在远处发现自己的行踪。而这也是每个在神迹堂受训的教徒的必修课。 羊脂液缓缓渗透怜悯的皮肤,一切办妥后,她又再竖起耳朵,静听垃圾站里的动静。 此时,她听见另一男人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先前说话的那人道:“问题可大着呢!你看,这儿乱七八糟又是瓶又是罐。你当环卫工平常接触多了,当然不觉得有问题。但我好歹也是个与时并进的帅哥,怎能在这种地方呆上一天?” 后一人道:“我还以为是何大事。你若不习惯,可到外面等去。” 前一人道:“开什么玩笑,太阳都出来了!” 后一人道:“你既知道太阳出来了,为何还诸多怨言?” 前一人道:“我诸多怨言?你怎么不说说是谁原定今晚再来的?” 后一人道:“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没有怨气的灵魂,记忆会快速衰退,极容易把生前一些不太要紧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还是觉得早点来为好。” 怜悯实在对二人的话一头雾水,搞不清它们的目的。但她至少明白,里面的两人铁定是吸血鬼无疑,要不然太阳出来了与它们何干。想到这,她往东边看了一眼,见旭日已从海里探出半个脑袋,一会儿只稍把这垃圾仓的大门拉开,里面那两个家伙必死无疑。 过得片刻,又听后来说话的人道:“来这里吧,这里的物件都封尘了,看来无人料理已久。看,里面有个角落,我们就在那儿等一天吧。” 前一人似乎仍一腔怨气,“我真不明白你!就算要呆上一天,也挑个好一点的地方,怎么就找个垃圾场?我的衣服还是新买的。” 后一人也道:“再敢啰嗦,我就把你扔到那边的食品垃圾区,让你和香蕉皮共渡一个难忘的白天。” 此后,便没有再听到声音。这时,太阳已然浮出水面,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过来,将怜悯的影子投在垃圾仓的大门上。她轻轻拉开大门,让阳光把里面照个通亮,然后闪身入内,四处寻觅起来。眼下是个二十来米见方的仓库,约有五百平米大,堆满了已打包入袋的废弃瓶罐,俨然一座迷宫。怜悯见状,眉头不禁轻蹙,因为大部分阳光已被高高叠起的瓶罐挡去,不能一照到底。 她从身后取出一个电筒,沿着仓库左侧的过道缓缓往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跳便加快一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吸血鬼,哪里有不害怕之理。然而,她却不知自己犯下了一个大忌——尽管羊脂掩盖了她的气味,却掩盖不了她如擂鼓似的心跳。当她听到垃圾仓深处传来一句:“有人来了。”又一句:“不是普通人!”她便知道自己暴露了。 怜悯当即发腿往声音的方向跑去。只听见里面一阵骚动,不知有多少装满瓶罐的大袋被撞倒,又见有两大袋塑料瓶疾如脱弦箭,径往门口冲去。怜悯知道那俩吸血鬼想借塑料瓶遮挡阳光逃离,遂一发力,提腿往墙上一蹬,翻身跃至半空,从腰间取出一本黑色封套的圣经,迅速翻至创世纪第一章,朗声念道:“神说:要有光!”并乘高居之势将圣经掷去。霎时间,圣经光芒乍吐,宛如一颗流星落在门口处,截断了对方的去路。 只听见提袋的其中一人说道:“咱们各提两袋,破墙出去!”怜悯一招得手,信心大增,厉声道:“想逃?痴心妄想!”说罢,又从身后取出一个银钢混炼的十字架。只见这个十字架通体银光,顶端处有机括装置,分别藏有水银及圣水,而底端则是锋利的银锥。那两大袋塑料瓶中传来声音:“她听得见我们说话!”怜悯笑道:“才知道?太迟了!”遂凌空把十字架高举过头,着地一刻将十字架银锥扎入地面,大喝:“伯利恒(注二)之界!”一个光圈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垃圾仓围绕起来。那俩正欲提袋破墙而出,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了下来,无奈之下又只得退回垃圾仓深处。 怜悯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高声说道:“你们束手待毙吧!” (二) 怜悯拔起十字架,正欲作进一步行动。忽听垃圾仓深处传来一句:“二郞神通驱虎狼,借我哮天噬烈阳!”一言甫毕,天色竟陡然漆黑如墨。怜悯转身望向门外,当即大吃一惊,只见海上旭日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一片,海天几近不分!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怜悯张大嘴巴,连唾液也不敢吞一口,惟恐把那惊恐不已的心脏也一同吞到肚子里。她害怕得如置身汪洋中看着一条大白鲨游向自己一样,脑袋早已想不起任何事了,只知道这吸血鬼利害得太过分,竟然把太阳也搞没了,自己这次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四周除了远远传来的海浪声外已无别的声响。怜悯呆站在门边,身旁的光源就只有那本尚自散发着光芒的圣经。她连忙掏出一柄手电筒,但这东西照得高来照不得低,探得前来又顾不得后。怜悯心想,要是这时它们突然袭来,自己只怕马上就得蒙主召去。 危机就潜伏在四周,耳边也似乎响起牧师的悼词。怜悯激起最后的求生意志,倏然从地上拾起发光的圣经,然后奋力夺门而逃。岂料那门忽然“嘣”的一声紧紧关上,不管她如何拉扯,就是纹丝不动。她背紧贴着门,举起电筒照来照去。她觉得自己已命悬一线,耳膜嗡嗡直响,心里面只想着,要是能在死之前再见仁慈一面就好了。 圣经的光芒因怜悯的信念被恐惧逐步蚕食而变得越来越暗,然而圣经越暗,怜悯就越恐惧。这种恶性循环是驱魔时的大忌,轻则驱魔失败,重则性命不保。不稍片刻,圣经光芒完全消散。面对这种黑暗,手电筒的光就如竹杆挑大石一样,随时都有被压垮的危险。这时候,有人大声说道:“姑娘,你我无仇无怨,何必赶尽杀绝?我见你颇有能力,也芳华正茂,实不忍害你性命,你且去罢!”说话间,垃圾仓大门已然打开,不再阻拦怜悯的去路。 岂料这一番话却狠狠刺痛了怜悯的自尊心。她在想:我身为主的驱魔教徒,什么时候用得着你这恶魔来饶命?她心中怒意横生,硬是把自己的生死存亡抛到九宵云外。随着怯意大减,圣经又再泛起耀眼圣光,比之适才更光更亮,把半个垃圾处理场照得如白昼一般。怜悯将圣经掷向垃圾仓深处,以图将两只吸血鬼从黑暗中逼出来,左手按下十字架上的机括,一颗晶莹剔透c如乒乓球般大的玻璃珠滚入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如从黑暗分裂出来一般,直奔怜悯。谁料那圣经犹如疾行的流星在半空中掠过,扫荡了满堂黑暗。那黑影只奔出数步,便已一声惊呼:“啊!这什么光!我的眼睛!”看来是对圣光始料未及。怜悯将手中玻璃珠轻轻一握,只听见“咯”的一声脆响,玻璃珠已然裂痕满布,一见对方身形暴露无遗,便催起全身力气,手臂挥起一个大弧度,高声道:“奉主之名,行主之道!”玻璃珠脱手而出,直撞对方身体! 只听“哐啷”一声,玻璃珠应声而碎,一股清水般的液体迸射而出!霎时白烟四起,如煎如炸般“嗤嗤”作响。那黑影大声惊呼,忙用手在身上乱拨,颤声道:“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好烫啊!”圣经此间已落在垃圾仓深处,光暗随即换了位置。怜悯一手提起电筒照着对方——那是个一身漆黑及踝皮衣,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家伙——一手紧握银制十字架,急奔过去,以十字架底部的银锥对准对方的心脏位置,举手便刺! 就在此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把那打扮怪诞的家伙从怜悯面前带走,使得那一刺落空。怜悯只听见风声四起,脚步声纷沓而至,既急且频,似有数十人在身边奔跑一样。她看不清四周事物,只好竖起耳朵静听。 “她到底”这时,面前传来话音。 “用什么”而这次,声音却是从身后传来。 “扔我”这次是身侧不远处。 “怎么我会觉得烫?”怜悯为了追踪声音的方向,只得把一颗可怜的脑袋摇得快断掉。 话未毕,另一个声音又在自己头顶接道:“你别搓”同一个声音又在身后说道:“会把你的皮搓掉!” 太快了!一句话区区几个字竟能从东南西北,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当怜悯听见“搓掉”二字竟是从自己耳边传来时,她马上就知道,敌人与自己已是近在咫尺!她的脑袋尚未运算出对应之策,然而当她明白大祸临头的时候,自己已被撞飞在半空,左胸肋骨一阵强烈的闷痛,然后听得一句:“哪吒闹海救黎庶,借我红绫绑孽畜!”念毕,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猎猎作响。怜悯这方双脚着地,一阵柔软如丝的感觉擦过皮肤,她知道那是丝绸般的东西,却未料到浑身陡然一紧,四肢已动弹不得! 被捆住了!怜悯大骇,手心一反,转过十字架底端,欲以利锥割断丝绸。岂料那丝绸极具韧性,反复割了数下未果,却感到自己犹如被大蟒缠住,且越来越紧。怜悯渐感呼吸困难,手脚渐软,十字架脱手掉落,“哐当”的一阵脆响,似为她快将离开人世而奏响哀乐。 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身上的紧缚感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以为丝绸松脱掉了,忙往身旁摸索,却只是摸到冰冷的地面。奇怪,这丝绸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了?摸着摸着,却摸到刚才掉落的十字架,她当即心头一凜,翻身弹起摆起架势,将十字架举在身前,以防敌人再次袭来。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声音:“姑娘,我等实在不忍害你性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怜悯答道:“我身为天主教教徒,与你们这些恶魔势不两立!” 对方闻言,忽似讶异万分,厉声问道:“什么?你是天主教教徒?”怜悯却反唇相讥,“知道害怕证明你还不笨!”对方道:“那当年太平天国作乱,就是受了尔等唆使,是也不是?”怜悯自幼接受西式教育,学习的是西方历史。你问英国殖民者是如何驱逐美洲的印第安人,她尚能对答如流,但你若是问她太平天国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她只能将洪秀全和张角混为一谈。 见怜悯久未作声,对方又再重复了同样的问题。这时,只听见另一个方向c另一个声音说道:“老孟,别玩了。你都说是‘当年’的事,都过去快两百年了,怎么可能跟这漂亮的小妹子有关系呢?小妹子别害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前一人大怒,“你这见色起心的混厮,方才她还拿东西烧你,又拿银锥戳你,你倒是忘得干脆利落,还替她说起话来了!早知道我就让你化成灰烬好了。”后一人说道:“哎呀,你看她漂亮的脸蛋,肯定是对我们有所误会,解释一下就行了。” 这番话使怜悯提起警戒,因为黑暗之中,自己目不能视,而对方却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言念及此,怜悯慌忙转身,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摆起架势,以防对方突然袭来。这时候,同一个声音却在自己身后响起:“小姐莫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怜悯又急忙调头,谁料声音仍是从身后传来:“我们不是你所想像中的人,我们没有恶意。” 怜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对方的速度,唯有放弃转来转去。心想:圣经掉在房间深处,我若去取,自必被它们所拦。为今之计只得跟他们拖延一番。遂道:“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河水不犯井”一言未毕,天边竟然放亮,太阳得以重见天日,万丈阳光直直透进垃圾仓。见此状况,怜悯当即改口,“并不是我不想放过你们,而是主不愿纵容你们这些恶魔!”说罢,蓦然发足直奔房间深处,更沿途把十数根用以捆绑废弃瓶罐的绳索割断。一瞬间,装满瓶罐的袋子如骨牌般轰然倾塌,阳光一透到底,将整个垃圾仓照得满堂辉煌,阴影只得窝在门口左右两个角落处苟延残喘。 怜悯拾起圣经,转过身来,只见门口两处阴影里躲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还道:“老孟,那天狗怎么说走就走啊?你倒是把它再请回来呀!”另一人道:“你道那哮天犬是什么?哪有说请就请之理?”前一人道:“那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别的狗可以请啊?”后一人怒极,道:“有!就是你这条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狗!” 怜悯咧嘴一笑,提起十字架在手中一抖,“铮”的一声,银锥毕露,道:“对不起了两位,我可要送你们一程了!”说罢,疾步往一直最多话的那个奔去!只听那人惊呼:“老孟!老孟啊!她好像往我这里跑来了!”另一个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自求多福吧!”前一人道:“你帮帮我,随便念个什么咒吧!”后一人道:“阳光那么猛,哪里还想出什么咒语!”原来,吸血鬼一旦置身于光线充足的地方,就有如人类置身于漆黑一样,目不可视。再者,吸血鬼对阳光具有发自本能的恐惧,就如人类害怕黑暗。这种恐惧一旦到达某个临界点,就会吞噬意志和信心,使人无法发挥应有水平。这一点,怜悯方才在黑暗中已经领教过。 眼看怜悯越奔越近,手心一紧,目光直锁对方心脏,心道:这次绝不能再让它侥幸避开!言念及此,奋身一跃,举起十字架,银锥急递,直刺对方心门!对方动弹不得,两腿发抖,口中不停喃喃自语,“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怜悯大喝:“奉主之名!了结你罪孽之躯!” 注一:该隐——《圣经》中,阿当与夏娃的长子。传说中,吸血鬼的始祖。 注二:伯利恒——耶稣的出生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十三、意外的救赎 (一) 事情的发生,需要换个角度,简短地复述一下。 孟易乾与沈思泉携邓伊彤的灵魂,到其生前的居所寻找线索。在那里,他们遇上了出租屋的房东老杨。沈思泉对他使了一轮软磨硬泡,终于从他的口中套出不,应该是逼出了一条线索——吕振廷的车牌号码——最后又从邓伊彤口中得知吕振廷的地址。 眼看一步一步接近事情的关键,原本打算待白天过后才行动的孟易乾终究是按捺不住,趁着黎明之前赶到了吕振廷所在的别墅区,然后找了一个鲜有人迹的垃圾仓角落躲藏起来,以待日落后方作进一步行动。 事情本来没有什么悬念,一切都会顺利发展。然而老天爷却安排了一个不一般的角色去接待他们。 孟易乾尚记得,当时是黎明时分,阳光已从天际间再临。正当他与沈思泉在垃圾仓角落里躺下的时候,耳边竟响起一阵极为急乱的心跳声。从心跳的强度听来,对方是一个年轻人,年龄介乎于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而对方的步速却与心跳完全不成正比,是一步缓似一步地走着,先是鞋尖落地,然后再将鞋跟轻轻贴在地上,就像做贼一样,深怕被人发现。 这个行为让孟易乾提高了警惕,他透过高频率声波向沈思泉说道:“有人来了。”与此同时,他更感觉到另外一个极为不妥之处,就是对方竟然如空气般毫无气味,仿佛天地间根本就不存在着这样一个人。然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均在诉说这个人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孟易乾心头一凜,又说了句:“不是普通人!”谁料此话一出,对方竟突然急步奔来。 孟沈二人不知对方底细,未敢轻举妄动。两人连忙随手各提起一大袋塑料瓶,打算就用这东西遮挡阳光离去。岂料对方不知大喝了一句什么什么有光的,眼前就透来了刺眼的白光。而让二人吃惊的是,这种白光竟然能穿透挡在身前的那一大包塑料瓶,直射进自己的瞳孔。两人不仅觉得眼睛灼痛,就连脑袋也猛地抽着痛,光线仿佛要把整个头颅射穿一样。 两人毫无办法,只得迅速回避。孟易乾透过高频率声波大喝:“咱们各提两袋,破墙出去!”然而,那陌生的不善来者却应道:“想逃?痴心妄想!”闻言,孟沈二人当场就愣了。沈思泉脑子灵活一点,当即用高频率声波道:“她听得见我们说话!”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是碰巧对上话还是真的听见。随着对方一句:“才知道?太迟了!”沈思泉便心中暗骂:还真他妈听见了! 对方竟能听见普通人肉耳无法闻及的声音,这一点更让孟沈二人心头更为捣鼓,均想: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能耐?两人越想越惊,均不愿恋战,便各提着两大袋塑料瓶,铆足了劲儿往墙上撞去。两人又怕手中两大袋塑料瓶散架,所以没敢放胆急奔。眼看下一秒就能穿墙过壁,不知那女子又大喊了一句什么之界,两人撞到墙上之时,竟感觉如同撞上一大块气垫一样,给活生生地弹了回来。 这下两人更惊恐了——高频率声波被听见,又能放光刺眼,又能让墙壁变成气垫,这还让人活不让啊? 但孟易乾还是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当下便调整声音,在沈思泉耳边轻声道:“退回去,我有办法。” 那女子像是在准备什么拿手绝活一样。只听见“铮”的一声,孟沈二人当即互望一眼,沈思泉更一连吞了几口唾沫,“是利器,盼望别是银做的。”那女子情绪也特别高涨,心跳声虽急,但已然不乱,高声道:“你们束手待毙吧!” 两人退至角落,孟易乾凝神想了一回,蓦地想起一道许久没有施展的借来咒。当即开包取符,咬指抹血,大喝:“二郞神通驱虎狼,借我哮天噬烈阳!”这借来咒顾名思义,就是向二郞神杨戬借来哮天犬食日,以换取一段时间的黑暗(注一)。这道咒原是为了帮助某些身系紧急公务,必须在日间出行的鬼差开路,使其免受日照所伤。如今却让孟易乾用来为自己争取黑暗的环境,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这符咒本来在使用前,需祭天以作知会,再掷圣杯以察天意,在得到老天爷同意后,方能使用,否则必遭天谴。但身为僵尸的孟易乾早已不属三界五行c六道众生之列,以现代的说法就是不归任何一个部门规管。三十三重天内没有记载他的功勋,十八层地狱里没有录下他的罪孽。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忠是奸,均不会像凡人那般祸福相报。这就是僵尸既可喜又可悲的地方,但归根结底仍是可悲的多,只因这等同于被天地遗弃,就连时间都无视他的存在,使其于漫无边际的岁月中丧失一切期盼,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化成灰烬的一刻来临。 可即使孟易乾深知自己的命运,在念动这段借来咒时,心头仍是忐忑不安。这可能是他曾经作为一个凡人而拥有的福祸观所残留下来的心态。就当太阳被不知是何物所遮挡的那一刹,孟易乾眼前所见的虽然瞬间清晰明朗,但他脑子里却越来越浑浊,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在短短的几秒内,他脑袋里有如翻江倒海般闪过若干个问题—— 如此做真的不会有天谴吗? 我是真的不会再有人来管吗? 天上地下的,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吗? 那又怎会突然冒出个人来跟我较劲了? 老天爷到底还是记得我吗? 祂终于看我不顺眼了,所以就派人来收拾我了? 说真的,自从孟易乾被噬变成僵尸后,压根未受到过像今天这样的“厚待”——从来没有人与他过不去,更没有人对他动过杀心。他就是在茫茫黄土上与沈思泉东居一时,西居三刻的渡过了近两百年,就像他的楚国祖先当年四处流亡一样。但可悲的是,他的流亡还得继续,他不能长时期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能让人记得他,他与任何一个社交关系都不能维持太久,除了沈思泉。 他有时会想:亲人,仇人,都作古已久。这普天之下别说是关心自己的人,就连是恨自己的或仇视自己的,也万中无一。所以,他有时会逼沈思泉憎恨自己,恼怒自己,这会让他在早已麻木的岁月里稍稍获得一丝一缕的存在感。然而,在他念出这段借来咒的时候,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尽管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反正以人类苍白的语言来形容这种空乏的感觉,就只能称之为寂寞。 天,毫无悬念,又毫无理由地黑了下来。在这一刻,兀自沉思的孟易乾,被一阵极度恐慌的心跳所震慑。在这百余年的生涯中,他不止一次听过这种心跳,这象征着心跳者已到了几乎被恐惧所吞噬的地步。他缓缓从角落里探出头来,漆黑之中,他清楚地看见对方——一个美貌的姑娘背靠着墙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往四周探看。然而除了那本掉在地上,光线暗淡了许多的书籍外,孟易乾深信这位姑娘什么也看不见。 孟易乾不禁又陷入沉思:为什么每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都会恐惧得身心俱颤,心跳欲裂。唯一一个不害怕的,却又是个没有心跳的家伙——这个当然就是沈思泉。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心跳,只能卑微地在别人的心跳声中寻觅自己位置的可悲家伙。他所祈求的,是别人安稳祥和的心跳,可这种安稳祥和却是自己透过伪装所骗取的。倘若揭去面纱,展示真我,传入耳朵的只会是令人难过的畏惧。 多年前,他已经从别人的心跳声中彻底得出结论——自己确实是个异类,一个极度可怕的c极度不受欢迎的异类。 就在此时,那姑娘再也克服不住心中的恐惧,纵身拾起地上的书籍,夺门欲逃。而那扇大门,却突然关了,不管那姑娘怎么拗怎么掰,就是打不开。孟易乾想,这应该是沈思泉那家伙做的吧。 不久,那书籍的光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完全消失了。只见那姑娘更为害怕,不停把手中的电筒挥来舞去。孟易乾实在不想伤人,遂大声说道:“姑娘,你我无仇无怨,何必赶尽杀绝?我见你颇有能力,也芳华正茂,实不忍害你性命,你且去罢!”说话间,沈思泉亦回到身边,笑着轻声道:“估计她已吓个半死了,这小姑娘还真不知天高”一言未毕,那姑娘的方向竟又透来强烈的白光。沈思泉惊道:“又他妈什么情况?” 看来真正被吓个半死的是沈思泉。他一看见白光,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大惊之下,只想到先发制人,竟然一个急步直奔向那姑娘。岂料那白光竟从高处袭来,沈思泉未奔出几步,已然整个人暴露在白光之中。只听得他一声惨叫:“啊!这到底是什么光!我的眼睛!”孟易乾见白光将至,只得忙作回避。可问题总是接踵而来,那姑娘忽尔大喝道:“奉主之名,行主之道!”话音之间,一个闪亮如晶的东西飞向沈思泉。 孟易乾也一时看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听见一声极为清脆的碎响,紧接着“嗤”的一声,沈思泉身上竟顷刻白烟四起。这家伙已然害怕得三魂丢了七魄,大声高呼:“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好烫啊!” 孟易乾在黑暗中寻得那姑娘的身影,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姑娘提起一个十字状的东西,迈开箭步直逼沈思泉。孟易乾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支利锥,而且从色泽和反光面看来,那绝对是银制的。倘若这一锥刺中沈思泉的心脏,只稍在俄顷之间,这个多嘴的家伙就会化成一堆用来作化肥都嫌没有养分的死灰! 时间刻不容缓,孟易乾陡然奔向沈思泉!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银锥刺中沈思泉的心脏前,将其救走。要不然,就要跟这个相处了百多年c为自己的寂寞受了太多委屈的家伙说再见了! (二) 时间过得太快了。这百多年的光景,现在回想起来竟没有什么感觉,仿佛一眨眼,就毫无痕迹地过去了。这百余年也不知活出个什么样子,反正就是活着。有时候,感觉这活着就跟海底里的一颗岩石c悬崖上的一株孤木别无二致。当春夏秋冬只不过是周而复始,斗转星移也不外乎重重复复的时候,这生命还能祈求出现什么意义吗?当生活只剩下两个人,不但索然无味,而且还居无定所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麻木得不堪回首。 可是,不管生活再怎么麻木,再怎么索然无味,如此糟糕透顶的生活始终还有一个同样糟糕透顶的家伙相伴了百余年。即使不愿承认也得承认,是这糟糕透顶的家伙使这糟糕透顶的生活变得没那么糟糕。这么一个糟糕的家伙,同样是这糟糕的生活中,最为糟糕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又岂容他人肆意妄为,说夺就夺! 眼看沈思泉命在须臾,孟易乾已抛却一切顾虑,疾足奔去抢救!只在区区一念之间,那姑娘的银锥便刺了个空。孟易乾提着沈思泉跑到一旁,细声道:“别让她捕捉到你的位置,绕圈。”说罢,两人展开脚步,以眼不能视,耳不能闻的速度,把那姑娘围在垓心,四面八方急奔起来。沈思泉一面跑,一边高声说道:“她到底用什么扔我?怎么我会觉得烫?”孟易乾也跳来跃去,接道:“你别搓,会把你的皮搓掉!”那姑娘对周遭传来的声音应接不暇,一颗脑袋左摇右转,也始终定不得孟沈二人的位置。 就在孟易乾以“搓掉”二字结束与沈思泉的对话之际,他已欺身靠近那姑娘,轻轻一掌往其左胸下的肋骨推去。姑娘被掌力所震,整个人被推于半空。孟易乾乘胜追击,抽出一纸符箓掷出,双手结印念道:“哪吒闹海救黎庶,借我红绫绑孽畜!”符箓得咒,转眼化成一丈红绫,将那姑娘紧紧捆住,叫她动弹不得。 过得片刻,孟易乾见她逐渐难支,武器甚至脱手落地,于是解去咒法,说道:“姑娘,我等实在不忍害你性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岂料那姑娘一朝脱险,竟连忙拾回武器摆起架势,似有再战之意,道:“我身为天主教教徒,与你们这些恶魔势不两立!” 这一番话可叫孟易乾脑袋如爆炸般震撼,天主教三个字犹如三支冷箭,直透他的胸膛。他想到当年父亲携一众夜歌族人力抗太平天国天主教长毛兵,为清廷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讨了个满门抄斩,心中蓦然升起一阵盛怒。如今,眼前这个小妮子不问情由,见人就打,且先不论她的动机为何,仅凭天主教三字,就足以使他积压多年的灭门之仇有如雪崩般倾山袭来! 自己的父亲c五个弟弟两个妹妹,再加上一干族人共计百余口,还有那条陪着自己长大的看门老黄狗,在一瞬之间统统头颅落地。自己更化身成为家族的天敌,苟且偷生近两百个寒暑。这一切一切,跟天主教可谓脱不了干系,此仇不共戴天!当即厉声喝问:“什么?你是天主教教徒?”岂料那姑娘却讽道:“知道害怕证明你还不笨!”孟易乾又道:“那当年太平天国作乱,就是受了尔等唆使,是也不是?”他不去理会那姑娘的冷嘲热讽,心中盘算只稍她答上一个是字,便立即要了她的性命。 谁知那姑娘却久未作答,孟易乾又再喝问:“回答我!当年是不是尔等唆使太平天国作乱的?”这时候,沈思泉应道:“老孟,别玩了。你都说是‘当年’的事,都过去快两百年了,怎么可能跟这漂亮的小妹子有关系呢?小妹子别害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孟易乾怒火中烧,骂道:“你这见色起心的混厮,方才她还拿东西烧你,又拿银锥戳你,你倒是忘得干脆利落,还替她说起话来了!早知道我就让你化成灰烬好了。”沈思泉解释道:“哎呀,你看她漂亮的脸蛋,肯定是对我们有所误会,解释一下就行了。” 孟易乾实在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承认太平天国作乱已是近两百年前之事,更明白自己正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姿态,欲将心中恼怒迁于人家姑娘身上。一瞬间,满心既怒又愧,只得捏碎了拳头强忍。谁知那沈思泉竟然调戏人家,奔来跑去,老走到姑娘身后说话:“小姐莫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们不是你所想像中的人,我们没有恶意。”那姑娘转了几次身,却始终捉摸不到沈思泉的行踪,料是心中战意大挫,态度也就软了下来,道:“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河水不犯井”岂料一言未毕,天边阳光竟倾泄满堂。那姑娘见风使舵,竟当即改口道:“并不是我不想放过你们,而是主不愿纵容你们这些恶魔!” 孟易乾见状,心下大悔,恨自己神绪大乱,未能先发制人。那姑娘提起十字武器,直奔过来,沿途更割断捆绑废弃瓶罐的绳索,使其倾塌一地,阳光一照到底。孟沈二人无计可施,只好沿着房间边缘移动,借着一路倾塌的塑料瓶影子,躲至大门左右两个阳光未能波及的角落。冬日的阳光甚是耀眼,如今这满堂大亮,孟沈二人只觉眼前一片惨白,已是目不能视。 只听沈思泉急道:“老孟,那天狗怎么说走就走啊?你倒是把它再请回来呀!”孟易乾道:“你道那哮天犬是什么?哪有说请就请之理?”沈思泉道:“那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别的狗可以请啊?”孟易乾怒极,道:“有!就是你这条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狗!” 突然,不远处传来“铮”的一声,清脆悦耳,可这在孟沈二人听来,却是再危急不过。那姑娘这方笑道:“对不起了两位,我可要送你们一程了!”二人虽然目不能视,但耳却还能听。沈思泉听得一阵急似一阵的脚步声正往自己方向奔来,吓得他哭爹喊娘,“老孟!老孟啊!她好像往我这里跑来了!”孟易乾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自求多福吧!”沈思泉快哭了,“你帮帮我,随便念个什么咒吧!”孟易乾却颤栗道:“阳光那么猛,哪里还想出什么咒语!” 二人实在无计可施,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沈思泉双腿发抖,喃喃道:“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那姑娘凌空跃起,银锥急递,直指沈思泉心脏位置,朗声道:“奉主之名!了结你罪孽之躯!” 该死的,终究还是得死。就算让你多活百余年,也不过如此。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就在这弹指之间,一个东西从沈思泉身上掉了下来。那姑娘手中的银锥与沈思泉的胸口仅余寸许,却再也递进不得分毫!大门突然“咔嘣”一声关了,室内顿时昏暗下来,孟易乾眼前逐渐清晰。只见沈思泉双目紧合作待毙之势,而那姑娘却浮身半空,银锥竟然进不得,退不能。 到底发生什么事? 就在此时,沈思泉脚下忽然冒出一股白烟,孟易乾循着白烟源头望去,见是一个灵龛!他立即咬指结印抹眼,鬼眼一开,眼耳相通,却不由得大吃一惊!眼下那姑娘的银锥之所以不进不退,皆因被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用手紧紧握住刃口。那是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小女孩的身影,正是那枉死之灵——邓伊彤! 注一:民间传说,“天狗食日”中的天狗,并非指哮天犬。但哮天犬同样具备食日的能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十四、积怨枉死灵 (一) 孟易乾大骇,喝道:“快脱手!那会让你魂飞魄散的!”怜悯早就觉得不妥,却不见有什么东西阻碍自己。沈思泉听得孟易乾说话,睁开眼来,却见那银锥仅离心门寸许,岂敢轻举妄动。怜悯见僵持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于是使尽全身力气,推动银锥。在怜悯奋力之下,银锥又向前递了半寸!孟易乾欲上前帮忙,却苦于无计——杀那姑娘非他所愿,让那姑娘杀了沈思泉更是不可能。但如果让他在两者之间选择,而且还搭上小女孩的灵魂那还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言念及此,孟易乾即刻取出银制匕首,就在他迈开步子,正欲上前了结怜悯的性命之时,眼前竟陡然一灰!只见邓伊彤的灵魂由原来通体雪白逐渐变得暗淡,眼神亦由原来的天真无邪渐渐变得怨恨恶毒!怜悯的银锥不但递进不得分毫,更是被慢慢推开。孟易乾深知,灵魂一旦积怨,便再也难消。而且灵魂在这积怨关头,就如那些情绪过于激动的凶徒一样,控制其情绪才是关键。倘若贸然出手一击未中,换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同归于尽。眼看邓伊彤的怨色由淡灰转成深灰,且越来越浓,孟易乾高声说道:“伊彤!不可放肆!你还想去见你娘亲吗?” 这话可让怜悯满头问号,只是自己在力挺银锥之际,分不出神来琢磨。这时,孟易乾向怜悯道:“姑娘,请放下手中兵器,你不知道自己正在闯着弥天大祸。”怜悯只道孟易乾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根本不作理会,当即更加聚精会神,使劲推动银锥。孟易乾喝道:“姑娘!再执迷不悟恐怕为时已晚。你可知道,挡在你面前的并非我俩,而是一个枉死灵,她正在你面前积怨!长此下去,你我三人皆有性命之虞!” 怜悯起初没作理会,可一眨眼间,蓦然想起在仁慈那里看过的那本名为《夜歌吟》的古籍,几个关键词如:枉死灵,积怨,突然从脑海中荡来。不禁暗自思忖:这家伙怎晓得这些?只是这眼前什么都没有,又怎叫她相信有个什么枉死灵挡在自己面前。眼看邓伊彤的怨色已转至深灰色,孟易乾急得连连跺脚,道:“沈思泉!我的牛眼泪呢?给那姑娘眼上抹一点儿。” 沈思泉哭丧着脸,“你不是说咱俩谁都不需要那玩意儿,所以早扔了吗?”孟易乾一听,气得险些昏过去,这牛眼泪不就是让自己给扔了吗?真是个鼠目寸光的家伙!没有办法了,只能继续劝说。 “伊彤!你听我说。你娘亲还在等着你,你总不能这样子去见她,你会吓着她你知道吗?你已经从未见过你爹了,难道你想连娘亲都不见吗?” “伊彤!咱们快到吕叔叔家了,今晚就能见得你娘亲。你若这般样子,会叫你娘亲好生伤心的!你娘亲把你养育成人,你总不能如此不孝!” 邓伊彤原本连说话都困难,岂料现在却能大声说道:“我”这个“我”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吓蒙了!这哪里还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声音,哪怕叫一个阴森可怖的老太婆藏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头说话,也不及这声音十分之一的可怕。怜悯的眼睛虽然看不见邓伊彤,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乍听之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挡在自己跟前只怕是另一头更可怕的恶魔,如此一来就更不能留了! 然而,那恶魔般的声音还未说完:“我不会让这姐姐伤害哥哥的!”这句话的声音虽然恐怖之极,但措词用语还是透露着一个小孩的童稚之心。沈思泉闻言,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泣道:“小丫头,快放手。如果这样下去,你会回不了头的!你闪开,就让那姐姐杀了哥哥吧!”怜悯一愣,眼看这吸血鬼竟然流下眼泪,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不”随着一声鬼哭狼嚎,邓伊彤怨色转成近黑。一般在怨气达到这个浓度的情况下,灵魂可自行决定是否显露在凡人眼前。怜悯只觉眼前一阵强光,接着便是一个衣带四飘,灰蒙蒙的身影。怜悯完全怔住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孩,但她却仅用一只手便将自己的银锥接下,而且她的样子她的样子为何如此恶毒?眼神为何如此阴森?那咬牙切齿般愤恨难填,岂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表情! 孟易乾已察觉到怜悯看见邓伊彤,而这也是枉死灵积怨的最后关头,一旦怨色成黑,那就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无力挽救。当下大喝:“姑娘!快放下手中兵器!这可能是你此生最后一次做决择,放下兵器,尚有一线生机,否则”一想到这枉死灵倘若恶性大作,枉死疫一旦传播出去,那自己真是万死亦难辞其咎。 怜悯闻言,直觉孟易乾所道并非虚言,当下便打算收手。岂料这力度一松,邓伊彤竟然企图将银锥扭转过来。怜悯大骇,当即再度抓紧十字架,可是后来发力已不及先前,那十字架上的银锥正一分一寸地扭向自己!怜悯抬头看了一眼邓伊彤,惊觉她竟一脸险恶的笑容,眼皮底下的眸子更是凶光毕露! 孟易乾也察觉到不妥,邓伊彤如今不仅要保护沈思泉免受别人伤害,她更要将这个“别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虽说邓伊彤是个枉死灵,但她毕竟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陡然间杀意四起,这如何教人不心寒?她没有成年人的心智,驱动她满腔杀气的也不是什么邪恶念头,而是仅仅出于保护沈思泉——保护这个仅认识一日,和她聊天c哄她开心的‘老哥哥’。 事到如今,孟易乾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不论任何灵魂,只要它杀掉第一个人,将从此万劫不复。枉死灵倒好,要么生,要么灭。若是换了其它灵魂,如:替身灵c怨灵什么的,那么等待它们的,将会是永无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这十八层地狱刑期最短的那一层,亦有阳间百亿年岁月,自地府阴司随天地混沌初成至今,还没有一个灵魂能在十八层地狱刑满获释。 然而,若枉死灵杀死第一个人,那么它的杀性将会完全不受控制,就像僵尸吸食第一口活血后,会迅速成瘾一样。其实枉死灵和僵尸,也存在着许多共通点:都是天不管地不理;都是要么生要么死。它们没有选择,不管心灵好坏,“死尽”就是它们最后的归宿,它们将彻夜消失,哪怕是一点尘埃也不会残留。这也许就是孟易乾当初为何会出手相救邓伊彤的主要原因吧,我们把这种心态称作同病相怜。 不论如何,孟易乾亦不能坐视枉死灵行凶。他抽起黑白二符夹于双掌合十之间,欲召来冥火,将邓伊彤前生来世彻底焚干烧净。正当他念出“幽冥十王无爱憎”——冥火借来咒的第一段咒语时,沈思泉蓦地高声道:“老孟!你想怎样?你若是烧了丫头,就把我也烧了吧!”此话一出,孟易乾再也念不下去。他内心极度挣扎,一个是相伴百余年的徒弟c朋友c伙伴;一个是与自己有着相同可悲命运丫头,不管对谁下手,亦实非己之所愿。 但是,银锥将快扭向怜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邓伊彤行凶不成?若是邓伊彤行凶杀人,站在自己的立场,这枉死灵是横竖绝不能留。既然结果一样,又何苦让邓伊彤多伤人命?言念及此,孟易乾已有打算,说道:“沈思泉你给我听着!伊彤若是杀了人,定然天诛地灭,这一点你也非常清楚。你若是执迷要护她,我只好连你也一并烧了,免得将来生灵涂炭!” 沈思泉自知无理,但又不忍看着邓伊彤遭此大祸,心中纠结翻腾,眼泪再次夺眶,泣道:“丫头,丫头!听哥哥的话,快放下执念,人家姐姐不会再伤害哥哥了,你听见没有?”又回头向孟易乾道:“老孟,你神通广大,我就不信你想不出个法子。我跟你一起这一百多年,哪一天不是活得跟傀儡一般?打你收留了丫头之后,咱才算弄来点盼头,不是吗?你这混帐东西就真舍得一把火把她给烧了?”孟易乾道:“我也情非得已。但她已凶相毕露,你叫我如何是好?若果叫她积怨功成,这方圆百里的人皆有性命之忧!我不能让她怨成害人,你要是执意护她,我只好把你也一并烧了。待解决此事之后,我会站在烈日之下,还你这百年相伴之情!”言毕,已不由沈思泉分说,双掌再次合十,念动咒语:“幽冥十王无爱憎,借我冥火荡乾坤!” 一道幽冥紫炎从孟易乾双掌间迸裂出来,直射向邓伊彤!沈思泉结起“擒魂印”,双手环抱邓伊彤,含泪道:“丫头,咱们一起走吧”言罢双目紧闭,等待冥火焚来。 (二) 一声尖叫隔门传来,吓得吕振廷连忙翻身下床,夺门而出,奔至那传来尖叫的房间。他扣响房门,慌张道:“念卿,怎么了?” 房内无人相应,他轻轻扭了一下门把,发现没锁,便推门而入。只见房间内朝阳强闯绿竹帘,映得四下满眼青。床上地上,一缕缕发丝轻铺,房前屋尾,吕振廷目光四寻。但见杜念卿埋身墙角,瑟缩嚼泣。吕振廷拾起地上落发,知是她自行拉扯所致,不由得心疼。遂从床上取来被子,轻轻铺在杜念卿身上,温言道:“念卿,又做恶梦了?” 杜念卿神智渐清,抹去泪水,点头道:“是啊。只是这次的恶梦比之前的更可怕。”吕振廷问:“你梦到什么了?”杜念卿道:“我也说不清楚。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拼命从大火中爬向我,好似在向我呼救。我怕得要命,根本挪不开脚步去救他。而且我在梦中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影子跟我相识,是我的什么人。”吕振廷安慰道:“一定是店里大火使你受了点惊吓。要不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顺便开点安神的药吧。”杜念卿道:“好吧,我也不想天天受这折磨。让医生给我开点安眠药什么的,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吕振廷当即打电话给王启军,让他安排此事。然后相伴杜念卿坐在床边,与她闲聊遣怀。 吕振廷在这段时间里,一直以杜念卿丈夫自居。而杜念卿却未能习惯这个“夫君”,故一直未与他同房。吕振廷也觉得如此甚好,毕竟他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因为他一直深信,杜念卿终有一天会记起旧事,若自己在这期间与她行夫妻之事,待得她记忆恢复,自己岂无乘虚而入之名。所以他一直对杜念卿以礼相待,唯望她忆起旧事之时,尚对自己的君子之风心存感激,说不好还真会以身相许,那时才叫一劳永逸。 而杜念卿如今每每恶梦,且梦中景象越发清晰,越接近现实。吕振廷更越发相信,这正是杜念卿忆起旧事之兆。这次,他又试探性问道:“念卿,你现在能想起多少过去的事?”杜念卿说:“你之前说的关于咱俩的事还是没有印象”吕振廷暗道,有印象就真是活见鬼了。她又道:“倒是大火那晚的事就越来越清晰。我记得我是在店里上下班的,然后”她苦思了一下,终是没想起些什么。吕振廷慰道:“别急别急,来日方长,以后再好好想想就是了。”杜念卿忽有疑色,“怪了。”吕振廷问:“怎么了?”杜念卿道:“我说我在店里上班,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反对呢?那店既是咱们家的,那就是说我是老板娘了。但你却对我在店里上班一脸不置可否的,难道我身为老板娘还得在那儿上班吗?” 这一下可是问对头了。吕振廷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当下便别过脸去,支吾起来。杜念卿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拉向自己,四目交投道:“你看着我说,为什么不反对我的记忆?”吕振廷好说歹说也是一娱乐集团的老板,平时撒起谎来可用不着打草稿。但当他面对杜念卿的时候,却长作一副笨嘴拙舌的样子,心中更无半句大话可作解释,一时舌头卡在口腔中弹不了转不得,当下急得后背冒汗,便索性来个顺水推舟,道:“你当然在那店里上班了。你以为你是老板娘就不用干呀?你可别忘了,开这店可是你的主意,还叫我全盘让你打理。”杜念卿兀自脸带疑色,捏住吕振廷下巴的手还不放开,道:“这我还真给忘了。给我说仔细点。” 吕振廷咽了咽口水,辩道:“你当然什么都忘了,但我可没有。你瞧你现在这副姿态,一副女强人的模样,我下巴都快给你捏碎了。那说你独个儿打理那店难道还有假吗?没你这性格能管得住店里的经营吗?”杜念卿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只是她自己也有点习惯以这种态度对待这个丈夫,故不但不把手放下,还更使劲捏了几下,说:“捏得就是你,谁叫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清楚。” 说真的,这几下可捏得吕振廷浑身舒坦。他感到杜念卿心里对自己的隔阂越来越少了,相反亲近却越来越多。他追求杜念卿多年,如今能得伊人装怒乔嗔的教训自己,哪能不乐呢?可是,吕振廷又想到,这毕竟是杜念卿的失忆之举,日后她若是把以前的事统统想起来,那现在这些温馨之情c浪漫之景岂不成了海市蜃楼,昙花一现? 想到这,他轻轻掰开杜念卿的手,满怀柔情地说:“念卿,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儿,或者你都笨得记不住事儿,我依然会在你身边陪着你走完这辈子的。”杜念卿被他这么一握手,又有情语相诉,脸颊霎时成了红包,于是轻轻挣脱他的手,低头道:“谁要你陪。”这低首怀羞间,吕振廷更觉杜念卿风情万种。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确实难以抵抗。可吕振廷目光远大,一心要赢得美人芳心,共谐连理,岂可让一时意乱情迷而误了大事,连忙作深呼吸定神,却无效益,只好站起来道:“我去给你倒杯水,顺便瞧瞧那医生什么时候到。” 谁知杜念卿却伸手揪住他衣角,说:“刚才这天突然黑的可怕,我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里,你多陪我一会儿好吗?”吕振廷心想:我的老天爷玉皇大帝十八代祖宗啊!这能说不好吗?却气定神闲道:“我去去就来,你要是怕就跟着我一块去吧。”他想杜念卿多半愿意留在房里,谁知她一站起来,说:“我就跟着你吧。” 吕振廷心脏咯噔一下,心道:什么叫跟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仅仅跟着我去倒水还是往后都跟着我了?我的天,不带这么诱惑吧? 二人从房间出来,一人脸色白皙,神情泰然,一人满面通红,欲火高涨。到得客厅时,满面通红的那人就说:“念卿,还是你去倒水吧。我突然想上厕所。”未等杜念卿作答,吕振廷已奔入厕所,关上木门。他扭开水龙头,拼了命往自己脸上泼冷水。这深冬时节,冷水皆是刺骨寒,泼了两三下,人便安定下来了。 径回客厅,见杜念卿正捧着那些经过“高科技合成”的照片看得津津有味,忽尔又道:“我们真的去过这些地方吗?我怎么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吕振廷不想在这些虚构的事实上多费唇舌,免得言多必失,便从杜念卿手中取过照片,说道:“你日后自然会想起,现在不忙想这些。”又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些早餐。”杜念卿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你想做什么给我吃呀?”吕振廷道:“我也不知道,看冰箱里有些什么再说。”说罢,二人走至厨房。 吕振廷一打开冰箱,登时就愣了。那冰箱里原本只有些鸡蛋青菜的,如今竟全换了什么微波牛排c鸡排c意粉什么的。只因这几天他与杜念卿均在外用餐,根本没留意这冰箱里翻天覆地的变化。杜念卿见了,笑道:“想不到咱俩还挺懒的,这儿全是些放进微波炉就能妥当的东西。”吕振廷只好陪笑道:“是挺懒的。”心里暗骂王启军自作聪明,搞得自己连表演一下炒鸡蛋c装个住家男人的机会也没有了。不过回头一想,这也未必是坏事,毕竟自己除了炒鸡蛋就什么都不会了,弄不好还炒得不好吃,弄巧成拙。 两人挑了些东西,就一股脑的全塞进微波炉里加热。随后又弄来点红酒,意思意思。 过得半晌,那微波炉里的食物渐渐温热,那被锡纸包裹的牛排因为热气外涌,把锡纸胀得“哔哔啵啵”作响。杜念卿听得这声音,目光瞬间呆住,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某天某夜的情景。 “哔哔啵啵哔哔啵啵”这像极被火烧透的木头所发出的声音。吕振廷见她神色有疑,慌忙放下手中红酒,呼唤她的名字。可杜念卿却呆若木鸡,毫无反应。吕振廷越叫越惊,心中茫然不知又出什么乱子了。 就在那微波炉工作完毕,发出“哔哔”数声通知之后,杜念卿突然狂性大发,手不停地拉扯头发。吕振廷连忙把她摁在椅子上,深怕她伤了自己,高声说道:“冷静点!冷静点!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 岂料杜念卿目光惊恐无比,东张西望着似是寻找什么东西。她眼泪狂泄,已然沾湿衣襟。过得片刻,貌似没能找着要找的东西,双瞳之中透来极度绝望的目光,大声呼道:“伊彤!你在哪里?” 喊罢,便昏厥过去。 房子里,只响来微波炉的二次提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十五、被遗忘的过去 (一) 吕振廷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医生盼来了。他引医生至杜念卿睡房,自己却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他是害怕了,杜念卿刚才大喊伊彤,想必是记忆恢复了。这迟来的丧女之痛恐怕一时三刻无法平息,得赶快想些什么安慰之言,还有解释自己如今这个丈夫身份。 王启军是陪同医生一块前来的。他走到吕振廷身旁,见其脸色有异,问道:“廷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吕振廷长叹一声,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王启军听罢,笑道:“这不也早在廷哥你的意料之中吗?嫂子要是恢复记忆了更好,省得咱老是瞒着她。女儿的事已成事实,她迟早得接受。这人呐,也不会为亲人的离去而难过一辈子。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女儿的事她总会想通,反倒是她能否真的成为兄弟们的嫂子,这才是廷哥你最需要关心的。” 吕振廷闻言,仍是叹气。王启军续道:“廷哥你看,嫂子她现在孑然一身,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能给她依靠?依我的想法,你只须对嫂子多加殷勤关切,她这辈子就铁定是你的人了。”吕振廷道:“伊彤是她的命根,我怕她真的撑不过去。娶不娶她,我现在倒觉得是其次,关键是如何让她快点从悲痛中走出来。伊彤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也难过不已,何况她是伊彤的妈?我听说伊彤她爸早在念卿刚怀孕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念卿独力养育伊彤,背井离乡吃尽苦头。我觉得你那句‘她总会想通’说得太过轻松了,估计她这辈子只能是接受,想通什么的”说到这,他摇了摇头,“这想通二字,你在我面前说就罢了,可别让念卿听见。” 王启军点头道:“是的廷哥。” 沉默半晌,吕振廷说道:“待会儿你把饭厅里的微波炉给我带走,还有冰箱里的那些玩意儿,全给带走吧。”王启军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心思竟惹来麻烦,脸有愧色。吕振廷看出端倪,道:“阿军,这些年你跟着我尽心尽力,大哥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这一次,恐怕非我亲自处理不可,想必你也明白。”王启军点了点头便去了。 这时候,医生从杜念卿的睡房走了出来。吕振廷连忙迎了上去,迫切地问:“医生,她怎样了?有没有什么大碍?记忆是不是都恢复了?”医生摘去口罩,说:“吕先生请放心。杜小姐只是受到某些诱因,以致惊吓过渡。我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未等医生说完,吕振廷又抢着问:“那她的记忆,是否都恢复了?”医生道:“她睡着之前我跟她谈了两句,没察觉她的记忆有恢复的迹象。”吕振廷颇为惊讶,道:“不对不对,她在发作的时候,她还高呼过”说到这,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她女儿的名字。但她自火灾之后便失忆,今天突然唤起女儿的名字,不正好说明她记忆恢复了吗?” 医生把吕振廷拉到一边,道:“这一点恐怕要吕先生您亲自去证实。但杜小姐毕竟不是永久性失忆,记忆恢复只是迟早的事。”吕振廷道:“我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她的失忆?”医生惊讶不已,“为什么?”吕振廷道:“不瞒你说,她女儿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顿了顿,又说:“如果让她记起来,她会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或许说,她会因此而自寻短见。所以,才会问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法子。”医生想了想,道:“作为一名医生,别说我没有这样的法子,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我们没有剥夺他人记忆的权利。但是,做为一名普通人”他一面收拾自己的出诊箱,一面语重深长地说道:“我也承认,有些事情,是不记得远胜于记得。从某些意义上来讲,忘记确实是一种福气。” 吕振廷喜道:“那医生你的意思是?”医生道:“我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今天我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这儿,所以我是不会赞同你的想法。”吕振廷道:“那哪天你休息,我登门拜访如何?到时定当重谢。”医生提起出诊箱,步出房子,道:“那也没用,因为我根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吕振廷暗骂道:妈的,你就直说你没有不就行了,给我东拉西扯个什么劲儿啊。 临别之时,医生又嘱咐道:“吕先生,我劝你还是打消那个念头。尽管这世上确实是有让人失忆的方法,但从来没有人能控制恰当。一不小心,该忘的没忘掉,不该忘的却忘得干干净净,这可是个赔本的买卖。”吕振廷送别医生,径回杜念卿睡房。他在门口沉吟良久,暗自琢磨着医生最后的那一番话,心中越发无计可施。他也懒得再想,索性听天由命罢了。遂推门入室,见杜念卿沉睡,便行至房间阳台处,眺望旭日。 虽然此刻他有千愁万绪欲与人倾诉,可惜眼前只有那耀眼夺目有余,却不知人间疾苦的太阳。吕振廷甚至觉得,今天这太阳仿佛格外讨厌,那耀而不刺的光芒,温而不热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一样不使他觉得难受,觉得反感。然而,吕振廷绝不会知道,就在自己身处的这个临海别墅区里,至少存在着两个人与他有着同样的感觉。他们同样讨厌太阳,厌恶之极,唯一与吕振廷不同的,就是他们不能让这光芒万丈的火球察觉自己脸上的厌恶。 垃圾场内的对峙已僵持多时。孟易乾经过再三考虑,终决定以冥火将邓伊彤烧成灰烬,免得她遗祸人间。可是,沈思泉见邓伊彤竟不顾一切为自己挡住银锥,忽感她对自己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他大为感动,即便平素为人贪生怕死,此刻也动了与其同生共死的念头。眼见孟易乾果真召来冥火,沈思泉双手结过“擒魂印”,环抱住邓伊彤,双目紧闭,等候冥火焚来。 不知为何,在死亡与自己仅咫尺之遥的时候,他的内心竟一片澄清,蓦然忆起许多本以为遗忘的往事—— 他想起了河北老家。每当家门前的水稻满眼金黄之时,成群结队的大鸨就会从自家门口往南飞去;待到来年插秧之时,又会看见它们振翅北返。他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却不料父母在心中的记忆,竟比那南来北往的大鸨还要模糊。只依稀记得,父亲是个农户,一日忽有意兴入山打猎,便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是改嫁的寡妇,与父生下自己后,又再次成了寡妇。父亲走后,母亲席卷了所有家当,也跟着不知所踪。 抚养自己长大的,是父亲唯一的胞兄,也就是自己的伯父。 伯父是个自幼净身的阉人。因早年沈家清贫,伯父净身以图入宫当个奴才,好混个衣食无忧。却不知入宫为奴,尚须人脉疏通。伯父人财不济,终叫衣食无忧尽成空想,皇城殿内不曾添上这个太监,紫禁城外却多了个空乏的身影。万般无奈,只好返家当个樵子,斫薪为生。父母离去时,沈思泉年纪尚幼,多年后甚至记不起自己怎么就跟伯父活到一块去。只记得这老阉货对自己一天一小打,三天一狠揍,斧头一丢,砍柴的活儿就全落到自己身上。在外,伯父四处宣扬自己为沈家留了后;在家,却把沈思泉当成奴才般使唤。某夜醒来,更惊觉伯父把自己裤子扒了,秉着蜡烛,一副痴呆模样盯着自己那话儿看得入迷。这叫沈思泉如何不怕? 就是这一怕,沈思泉跑了。那年他才十五岁,只身一人跟着大鸨走。那时秋将尽,候鸟南迁。沈思泉也不知道那天上飞着的是什么鸟,反正见鸟儿向那方飞,就猜测那方准能活得了人。就这样,他跟着候鸟一路南行,饿餐野果,渴饮涧溪,也不知过了多少城多少县,感觉自己已远离伯父,便在一小县城中落脚。 他在这小县城为棺材铺伐木为生,一过便是五个寒暑。这一年,城中突然刮起一股“天主风”,来了一大群竟敢解辫留发的人。他们自称是天上派来的天军,来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更当众斩城卫杀县官,宣扬谁跟他们一同替天行道,谁就得着天主垂顾,衣食无忧。沈思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听懂那句“谁跟了他们,谁就衣食无忧”。他自幼被伯父灌输“衣食无忧”的重要性,也知道伯父把自个儿阉了,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当下想也不想,便投身了军旅生涯。 后来才知道,这伙人叫做太平军,侍奉太平天国,带头的是自称老天爷次子c耶稣兄弟的洪秀全,给他衣食无忧也全是为了让他上沙场打仗卖命,跟清廷作对。沈思泉自幼受伯父欺压,早就练了一身懦弱怕死的性格,谈何沙场逞勇。他参军两年,每逢操戈上阵便装死避祸,趁机逃脱,事后又重返军队。人家问他,怎么能安然无恙而回,他就谎称是自己心诚,蒙了上帝庇佑。 后来,他所在的部队受到清兵的偷袭,伤亡惨重。他又故技重施,躲在几具尸体之下,装得惟妙惟肖,终又避过一劫。可是这一趟找上门来的,已不止是清兵,还有一只三百余岁的僵尸。 (二) 那僵尸在死人堆里寻来觅去,找些尚存一息的人吸食。沈思泉以为大难已过,便从尸堆里爬出来,却被那僵尸逮个正着。僵尸自然不会客气,张嘴就咬。沈思泉被吸了个干净,全身苍白。岂料在月光下,俊俏的他竟如白玉般剔透。那僵尸虽是男性,却也不由得大起爱美之心,继而哺血使其噬变。从此,沈思泉的容颜便停留在二十二岁时模样。 那僵尸将沈思泉噬变后,夜夜与其同行,四处觅食。僵尸教会了他很多东西,诸如:不能被日光所照c不能触摸银器c死体之血须经火烹方可吸食c若受重伤得埋土于月下等等一切僵尸的常识。沈思泉自出娘胎至今,除了伯父教自己如何砍柴伐木外,就从未有人肯如此倾囊相授——虽说这僵尸吸食了自己,却又赠予了不老之躯,这债也算是两清了——日子久了,沈思泉对这噬变自己的僵尸越发感恩戴德,亲人之情每每陡生。两人遂以兄弟相称,不问彼此过去,只愿日后相持互勉c同心协力。那段时间,他们日间洞窟作息,夜来闹市觅食,生活也自无忧无虑,愉快至极。 时间就这样一晃又过五年。一夜,两人被极重的血腥味所引。他们循味而去,来到一所极大的庄园。此庄园依山而建,远远望去,点不尽的歇山悬山,数不清的黑门暗窗。二人奇怪,均想此庄如此之大,竟无半点灯火。当下行近,看个究竟。 走近时,二人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庄前驻扎数个清兵营篷,四周散落百余具割头断肢的清兵尸体,想必那浓浓腥味,便是由此而来。二人上前检查,见尸体的创口之齐,杀人者落手之恨,查百余具,更惊觉所有清兵死法一致,全为一人所杀。沈思泉二人虽是僵尸,见此局面亦都不寒而栗,心下惴惴到底是何方高人所为。 两人随后发现,有一大滩血迹沿入庄内,二人循迹而去,来到一座塔前。只见此塔高约廿丈,塔身上下齐宽,无瓦无檐,更无半点装璜之物,俨如一柄矛头直指长空。二人从未见有塔如此形状,正欲攀上看个究竟,岂料就在此时,有人于塔顶悲声高歌,词曰:“玄玄上乾无人见,悻悻我族坤下眠。冤冤相报何时了?仇仇永不共戴天。守职尽忠皆丧命,秉道终含不白冤。敢问断颅顶上丝,何异昏君发三千?”唱罢,那人嚎啕大哭。 沈思泉二人面面相觑,从词中听出,那人上怨苍天下骂君王,且还有不白之冤和血海深仇,至于其中细节,二人无法猜出。却就在此时,塔顶人忽然大叫:“何方妖孽?”然后“哗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撞落。二人举头望去,见有十数个黑点从天而降。按一般人来说,以此时天色和距离,根本不可能看清那黑点是何物。然而两人是僵尸,黑夜中视力超群,只在一瞬之间,便看清那十数个黑点实为十数颗头颅! 但见那十数颗头颅连着辫子于空中乱拂乱窜,二人连忙纵身闪开,一颗颗头颅砸在地上,一声声沉闷骨裂响,顷刻肝脑涂地。然而尚有一人亦于半空降至,此人身长约六尺,衣袂随风飘摆,手执一剑急刺而来。 沈思泉二人连忙迎上,三人随即于塔前大打出手。两只僵尸起初没把对方放在眼内,心想自己不死之躯,速度力量均占上风,哪怕被对方刺上几剑,也不足为患。谁知那人一边挥剑迎击,一边念念有词,沈思泉等渐感手脚不灵,眼前不清,也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法,竟使二人速度越来越慢,逐渐与常人无异。 沈思泉固然大骇,他的同伴则大叫:“不妙!他不是普通人!”分神间,沈思泉肩头中剑。他本不以为然,却不料伤口处竟灼灼冒烟,不再愈合。眼前一切也扭曲得像隔波观物,跌跌碰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段时间里,他先听见同伴放声大笑,似乎胜券在握,可后来又听见同伴的悲鸣。直至意识再度清醒,才发现同伴和对方均已遍体鳞伤。 这时,又再听见对方念念有词起来。同伴说道:“他想跟我俩同归于尽,我受伤太重,无力奔逃。我替你拦住他,你快走!”说完,又勉强摆起架势攻了过去。沈思泉已阻挠不及,但听见对方大声喝道:“燃吾精魂,焚汝孽躯!”沈思泉简直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空气无缘无故燃烧起来?那不仅仅是一团大火,而是一张遮天闭日c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火网! 同伴攻得半途,已深知不妙。遂转身奔向沈思泉,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抛出火网的包围!火光之中,同伴没有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沈思泉在半空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皮肤和肌肉一分一寸地燃烧成灰。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在突然之间,同伴的姓名已在脑海中消失。(注:僵尸死尽的特征之一,就是认识他的人会马上忘记他的名字。) 同伴就这样烧成灰烬,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努力记下同伴成灰前的样貌——他拥有一把及肩的长发,就和自己一样,飘起时潇洒之极。但他的笑容却十足一个登徒浪子,不知迷惑了多少姑娘甘愿成为他的晚饭。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尖而细腻,他的牙齿雪白整齐,他的眼神因活得太久而显得忧郁。同伴曾经说过,他本来是一个很会胡思乱想的人,可能是因为生命太长,已致于他把所有杂念统统放下;他说他的愿望,就是在自己成灰后,能与妻子的灰混在一起,因为他很爱他妻子,亦因为是他妻子将他噬变;他也说,僵尸会对噬变自己的人产生强烈的眷恋,如同孩儿对爹娘一样;他还说,眷恋这个词是从一个洋人那里听来的,感觉还蛮符合自己对妻子的感情。 当记下这些的时候,沈思泉在空中逗留了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当他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刻,眼泪也重重地从脸上滑落,那是他被噬变后的第一滴眼泪。眼前只剩下一团四散的灰屑,同伴的愿望终究不能实现。 往后的事,就如孟易乾所说的一样。他逼迫沈思泉将他噬变,然后将其带在身边,渡过了百余年岁月。 可能正如那个已经忘记姓名的僵尸所说,僵尸会对噬变自己的人产生强烈的眷恋。故此时此刻,孟易乾召来冥火,并将紫炎推向沈思泉和邓伊彤的时候,他后悔了。一秒之后,不!半秒之后,这个相伴百年的人——他既是一直对自己存有仇恨的敌人,又是情深义重的朋友;既是给予自己第二生命的父母,又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既是教懂自己如何当一只僵尸的师傅,又是跟自己学习伏魔本领的徒弟——将会像噬变他的那只僵尸一样,化成一堆死灰,永远再无见面之日,甚至连名字也再不记起。而这个“永远”是确确实实的永远 罢了,就此作别吧。反正已活了近两百年,该活的都活够了,而且这一死免轮回,还是挺划算的。 沈思泉闭目间,已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高温向自己压将过来。他很满足自己能在这一瞬之间忆起诸般往事,仿佛是让他重历一次般真实。还有什么遗憾?恐怕没有了吧。 就在此刻,他突然感到有一个人双手环抱着自己。他睁眼一看,那人竟是孟易乾!沈思泉当即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借冥火把自己两人焚烧殆尽,免得日后没有勇气站在阳光之下而失信食言于朋友,故趁冥火未至,便奔来抱住自己。 目睹这一情景,怜悯更是惊讶,这与她所知的吸血鬼区别太大。她生平第一次碰上吸血鬼,却发现这吸血鬼不但没有书中描述的凶残,甚至还拥有天主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两者实在大相径庭,说什么也无法将这两人和平素所知的吸血鬼混为一谈。 冥火直线飞来,眼看就要与孟沈二人撞上,怜悯却陡然萌生阻止这团紫色火焰的冲动。她奋力按下那不听使唤的十字架的机括,取出一颗和先前别无二致的玻璃珠。正欲掷向冥火,身体却失衡,手上力度大减,十字架被邓伊彤强行推了回来,锋利的银锥直插在自己的左肩上,玻璃珠随即脱手落地。 怜悯虽被银锥刺中,心里却不曾记挂自己的安危,而是在想:那两个家伙死定了。 突然间,空中传来“嗖嗖嗖嗖”一连十数声,十几个不明物体毫不间断地直线撞入冥火。两者相碰后,竟相互消磨,相克相蚀!未等众人领悟,冥火已停止移动,更“嗤嗤”作响,似有消减之势。 可是,一波稍停,一波又起。积怨已达临界点的邓伊彤五指一收,隔空将扎在怜悯肩头上的十字架倏然抽离,带起一缕血丝。怜悯一声悲鸣未止,十字架竟再度向她刺去。而这次目标,是她的心脏! 《夜歌吟》中记载:枉死灵黑怨之由,多为首次杀生而起,怨既黑则无复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十六、仁慈若镜 (一) 银锥有如脱弦之箭,向怜悯胸口疾刺过去。两者距离极短,叫怜悯避不着亦挡不下,实在无法力挽狂澜。 孟易乾的神智曾出现过短暂空白,只因他无法猜透,这冥火为何不进反止。当他有所反应之时,银锥已离怜悯不足半寸。他心下大骇,只要那姑娘一旦被银锥刺死,那么操控银锥的邓伊彤就会积怨成黑,到得那时,即便是冥火亦唯恐奈之不何! 这当儿已无暇细想,孟易乾发腿疾奔,在银锥仅刺穿怜悯皮肉之际,一手握住十字架的顶端!可是这十字架乃银钢混锻,孟易乾的手掌瞬间被灼伤,皮肉如火烧般剧痛。不稍半晌,一只手已无半寸完肤,肌肉组织外露! 怜悯愣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事竟与自己一惯认知大相径庭——先是那长发吸血鬼流泪,然后是两只吸血鬼舍生忘死,现在自己又为吸血鬼所救。她根本搞不清状况,只看着孟易乾血肉淋漓的手,心头涌起莫名的感激。这一刻,她更清楚地看见孟易乾的样子——眉头蹙而尾带锋,睫毛抖而眸子凝,鼻息粗且嚼肌紧,双唇抿而牙关闭。那是一副坚定隐忍的面容,仿佛不管十字架给他带来多少伤害,他亦不会放手。 这时,孟易乾忍痛道:“姑娘快快离开,我怕我坚持不住。”怜悯这才回过神来,定眼一看,孟易乾的手几乎血肉尽蚀,指骨已破肉而出,再这样下去,这只手非废了不可。她急忙挪动身体,避过银锥。孟易乾一松手,银锥迸射而去,深深扎入垃圾场的墙壁之中。他回头一看,冥火已成零星碎焰,忽尔半空中竟落下一人。只见他一身牧师打扮,左手持一本红色封套圣经,右手执一串十字架银饰,于半空中大喝:“放下执念,祈求宽恕!” 喝罢,他一翻手中圣经,将其摁在邓伊彤的天灵盖上!忽见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孟沈二人不得不忙作回避。那牧师又高声说道:“感受天主的仁慈,祈求天主的怜悯!”在白光之下,邓伊彤眉头渐松,凶色渐退。牧师说:“我感受得到你的愤怒,我知道你的伤痛,也完全明白你出于保护的动机。但那样只会令你万劫不复!速速回头,快快放下行凶之念,赞扬主的圣恩,上帝的救赎只会馈赠懂得自救的人。” 言间,白光渐息。牧师合上圣经,从地上拾起灵龛,结印将邓伊彤收入龛中。孟易乾见他举手间便散去邓伊彤的怨气,又懂得收灵入龛之法,正感大奇之际,手掌蓦然传来剧痛。举起一看,发现自己的血液竟阻碍着手掌的皮肉再生。他心中大惊,刚叫了句沈思泉,一口鲜血便涌上喉咙!他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全身血管膨胀欲裂,在他苍白的皮肤衬托之下,犹如全身经络暴露在外,清晰可见。他极为痛苦,倒在地上不停打滚,还隔三差五地吐血,一吐便是满满一口,俨然一座鲜血喷泉。 沈思泉见状,忙脱下外套覆盖他全身,然后在他耳边细细唱道:“夜渺渺,凄歌轻缭绕。枯发坐等红尘薄,静候岁月复古貎。未了时,孤月攀柳梢”这正是夜歌族的一首民谣,多用来哄小孩睡觉,只是不知沈思泉为何在此间吟唱。良久,孟易乾全身抽搐,活像得了癫痫,但已不见适才的痛苦状。只听沈思泉唱完最后一段“绝唱夜歌不绝听”,孟易乾便缓缓合上眼睛,在血泊中昏了过去。 怜悯与那牧师不禁相顾骇然,齐声问:“他是怎么了?”沈思泉叹息道:“血液反噬。他本是个伏魔者,身上流着伏魔家族的血液。可是天降大难,教他全家被昏君抄斩,就他一个逃过大劫。他为了保存家族最后一滴血脉,叫我将他噬变,殊不知家族的血液却与他自身性质产生排斥,故不时会出现这种血反现象,特别是在耗神过度的时候。” 牧师说道:“你们是夜歌族人,是吧?”沈思泉惊讶无比,“你怎么知道的?”牧师道:“刚才我听他念咒,又听你唱了童谣,这些都在此书中有所记载。”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书,递予沈思泉。沈思泉接过一看,竟是一本崭新的《夜歌吟》,不禁更感讶异,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牧师道:“这是我在波兰找到的。当时这书正藏在一个已故传教士的房间里,我想应该是他来中国传教时意外得到的。”沈思泉道:“怪不得你会懂得收灵入龛之法。那你又是什么人?” 牧师笑道:“你们夜歌族人最后一脉在晚清。你要是来自那个时代的,估计现在已快两百岁了,那总不能没见过像我这种打扮的人吧?”沈思泉道:“我当然认得你这身装扮。但问题是,你接着要干什么?给我们浇几瓶圣水?还是打开这大门,让我们晒晒太阳?”牧师反问道:“那我干嘛还救你们?”沈思泉道:“那你到底想怎样?你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救了我们。”牧师道:“那是因为我对你们夜歌族很好奇。” 这时,孟易乾闷哼一声,缓缓转醒。沈思泉喜道:“老孟,你醒了?”孟易乾感到血气渐缓,皮开肉绽的手掌也逐渐恢复,只听他道:“这种状况要是再出现几次,我命休矣。”沈思泉道:“那你以后可别再激动过头了。”孟易乾望向牧师,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拱手说道:“想必就是这位先生救了我等性命,孟某感激不尽。” 牧师笑道:“你姓孟?果然没错,夜歌族多为孟姓者。”孟易乾大奇,道:“敢问阁下是?”沈思泉当即为他们介绍一番,后道:“就是这样,他说他对我们夜歌族很好奇。”言罢,将那本崭新的《夜歌吟》交给孟易乾。孟易乾接过一看,果然是自家族人世代相传的咒术之书,而且封装正新,一阵阵乡愁不禁萦绕心头,道:“孟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牧师道:“但说无妨。”孟易乾道:“不知先生可否割爱,将此书赠予孟某。” 牧师闻言,不禁一笑,道:“谈何赠予,只能说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孟易乾大喜,忙深深一揖,“此等大恩,孟某没齿难忘。”牧师道:“孟先生言重了。”沈思泉此时正觉得怪异,为何这牧师跟孟易乾说话就咬文嚼字,与自己说话却不会?只听孟易乾又道:“先生如此大恩,不知要何物作酬?孟某虽然清贫,但也有些家传贱物,可聊表寸心。” 牧师道:“在下确实有一事相求,却并非为财帛之物。”孟易乾道:“只要孟某力所能及。”牧师递过邓伊彤的灵龛,“在下先深表歉意,在未经你们允许的情况下,私自研习孟先生家族的族经。”孟易乾道:“那是机缘所致。”牧师点头致谢,又道:“在下见二位对这龛中之灵颇有庇护之意,故斗胆相问,这其中是何因由?” 孟沈二人面面相觑,想起与黑白无常的约定,故然不敢细说,只谎称:“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孩之灵,我等只是想助她轮回,并无特别之处。”牧师道:“两位深夜来到此地——一个载满废物的垃圾场,而且两位身份又非常特殊,再加之身携一个穷凶极恶的小女孩之灵,更与人大打出手,不惜借来天狗食日。难道这些都并无特别之处吗?” 孟易乾不禁语塞。只听牧师又道:“孟先生可别忘了,在下也曾研习过《夜歌吟》。即便在下资质再愚钝,也未至于学不会一些皮毛。”他顿了顿,“比方说,收灵入龛。又或者说,开鬼眼。”此言一出,孟沈二人不禁暗自心惊。牧师续道:“两位能看见的,在下也能看见。那小女孩之灵是何种等级,想必两位比我更清楚。所以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两位这样做到底目的何在?” 孟易乾见瞒他不住,只好道:“此事关系重大,先生还是不知为好。”牧师笑言:“枉死灵,无三界c无五行c无轮回c罪无罚c功无禄c不上天c不落地,除枉死城外无处可去,留在世间只待天诛地灭。二位为何还要偏袒这种灵魂?”孟易乾沉吟片刻,说:“还请先生海涵,此事我等确实无可奉告。”牧师叹了一口气,“既然先生对在下抱有提防,在下也不便多言。但在下担心,两位要是继续自以为是,那不久的将来”他转身指向怜悯,“恐怕就会有更多像她那样的人,前来拜访两位。” 沈思泉闻言,不禁无名火起,“你这算是威胁我们吗?”牧师笑道:“这只是一个忠告。”他举起手中一串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银制坠子,那是一个损毁的耶稣受难像,“你们的行为已经惊动我主。我们教区所有的在供圣像,都在同一天里集体损毁。这是主的警告。如果此事你们处理不好,将会有大难降临。现在,教区所有圣职者都在调查此事,这女人就是其中之一。再加之你们特殊的身份,想必不久的将来,两位将会受到本教区所有圣职者的厚待。” 沈思泉颤巍巍说道:“你的意思是,所有像这姑娘一样的人,都会冲我们而来?”牧师道:“没错。”孟易乾道:“那不知先生有何建议?”牧师举高手中圣像,“向主坦白。如果你们不是替恶魔行事,主必保佑你们;如果你们一时迷途,受了恶魔的引诱,趁现在诚心忏悔,也为时未晚。”沈思泉不屑一顾,“我们不信你那一套。”牧师道:“只要你们相信那些圣职者有足够能力将你们化为灰烬就可以了。”沈思泉不屑道:“要不是我们手下留情,那姑娘早已不在这世界上了。” “是吗?你太小觑我们圣职者了。我就让你们看看神的使者的本事吧。”牧师打开自己的皮包,将里面的物品一件接一件抖出来,“羊脂——普天之下,你们僵尸唯一嗅不出来的东西。只要将其喷撒在物体上,就能覆盖物体的气味,让你们嗅不着。不信,你们可以仔细闻闻,看能不能闻见那女人的气味。”孟沈二人早已觉得奇怪,为何会嗅不到怜悯的气味,现经牧师一说,才恍然大悟。 牧师见他们惊骇的神情,颇为得意,“这就吓着了?还有更刺激的。圣水,腐蚀你们的躯壳,封闭你们的皮肤感觉,放慢你们的速度;大蒜喷雾,不是用来防狼的,而是用来封锁你们的视线,麻痹你们的咽肌,让你们就算满嘴鲜血,也吞不下去;银铃,掩盖你们的听觉;水银,防止你们自我愈合;银凿,扎哪里你们就烧到哪里;圣经,随时唤来主的神迹,叫你们无所遁形。” 他把东西铺在地上,笑着说:“看见了吧?这些东西是每一名驱魔教徒的标准装备。那个女人身上也有一套,而且制作工艺比我的要精良得多,特别是她手中那把十字架,杀你们简直就是斩瓜切菜。你们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她。然后扪心自问,这些东西里,有多少是她仍未使用的,你们就该清楚,她还没跟你们动真格。最后,请想象一下”他摆出一副骇人的神色,“如果有十个,甚至二十个这样的人前来找你们麻烦,到时你就算念一万遍阿弥陀佛,也无人救得你们。” 孟易乾道:“那该如何是好?”牧师道:“坦白。向主坦白,向圣职者坦白。”沈思泉道:“老孟,别信他。你要是跟他们的主交待了,你又怎么跟我们的主交待?”牧师道:“我念在你们并非恶人,又无伤人之心,才会给你们坦白的机会。要不然,早就跟那女人联手,将你们诛灭。”孟易乾想了想,就说:“好吧,我告诉你。”沈思泉急了,“老孟,不能说啊。”孟易乾道:“我们并非恶意,没有必要与他们为敌。”当下,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诉之牧师,只是隐瞒了与黑白无常的约定。 怜悯这才知道他们的意图,说道:“原来如此,请二位原谅我的鲁莽。”孟易乾摆手道:“不知者不罪。”牧师道:“你们很矛盾。既不相信枉死灵可被救赎,却又执意一试。”沈思泉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牧师说:“说得好,这事也算上我吧。” (二) 孟易乾斩钉截铁道:“不行!”牧师道:“为什么?”孟易乾摇着头,“先生乃西洋法师,孟某却是夜歌族人。就信奉而言,你我有着天壤之别,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者,此事乃天机之密,一旦泄露,先生将永无超生之日,而我等亦会从此灰飞烟灭。”牧师道:“就信奉而言,在下相信只要是行主之善道,宣主之教化,将来必获主的救赎,从来没有永不超生一说,所以孟先生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孟易乾道:“这不就是孟某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吗?先生与我各奉其道,终谈不到一块去。”牧师说:“但在下也相信你们夜歌族的那一套,你我也算是异曲同工。” 孟易乾不愿细究信仰之事,说道:“孟某主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谈。”牧师道:“你只是担心你自己罢了。”孟易乾微微一怔,“先生何出此言?”牧师说:“如果你坚信自己是在行善,谈何害怕报应?”孟易乾说:“先生年纪尚轻,并不了解天道之律。”牧师道:“我主耶稣为替世人赎罪,甘愿被钉十字架于各各他山上。临终之时,仍祈求神原谅世人的愚昧无知。一个真圣人,他不会惧怕任何劫难,只因他对自己所秉持的善道深信不疑。” 孟易乾说:“孟某非圣人,孟某所作之事皆出于个人意愿。”牧师道:“但你希望自己是一个圣人,我深深的感受到你的渴望。你本是伏魔者,却最终堕落为魔。你深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所以一直渴望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个心灵上的缺憾。或者说,你渴望与其它恶魔有着本质区别,即使这种区别不为世界和你所信奉的神祇所认同,但你仍然希望这种区别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藉口。” 孟易乾目光惊愕,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对方每一字一句,都说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只听牧师又道:“你还有更多觉得惭愧的事。你觉得自己没能救族人于危难,便恨自己无能;你杀入乾清宫,本想血洗皇廷,最后却只杀了个阉宦。你深知族人之死,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室的腐败,可是你的剑却始终不敢割断帝王的咽喉,那是因为你脑海中各种君臣观念根深蒂固,你超脱不了帝权天授的束缚,你觉得那是逆天而行。多年之后,你却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懊恼,你恨一家百余口,最后竟以一条太监的老命所抵,你恨自己当时懦弱。 “你成魔之后,竟将积压多年的怨恨发泄在本来罪不致死的灵魂上。你带着极端种族歧视去看待来自不同民族的灵魂,非你族者,全被你清洗干净!那是因为你已不惧罪孽,你开始放纵自己仇恨。但漫长的岁月终将你的仇恨之心淡化,如今每当你回首往事,你都总是刻意回避自己肆意妄为的历史。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你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会增添罪孽,殊不知罪孽已在你灵魂深处生根发芽。或许天地已不再责备你的罪行,但你却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所以你渴望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善事,为求从自责中超脱。” 孟易乾简直哑口无言,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没错,这些都是自己心底里的渴望,救赎一个不可能被救赎的枉死灵,也是受到这种渴望的驱使。他曾想过到底是什么触发这股渴望,是自责?是自救?还是初遇邓伊彤时,让他莫名的感动?他想过许多,却依然没有答案,殊不料今天由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嘴里,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觅的理由。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先生所言极是。”沈思泉却道:“不是吧老孟?你竟然听这臭小子胡说八道?”牧师笑言:“我是在胡说八道吗?”沈思泉道:“你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你懂我家老孟吗?我们好像才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态度?”牧师道:“那要不,我也发表一下对你的评价?”沈思泉“呵”的讥笑一声,“我正想听听你对我有什么谬论!” 牧师闭目片刻,徐徐说道:“一个被恐惧蚕食得体无完肤的灵魂,一个在沙场上临阵退缩的逃兵。自从你父亲意外逝世,母亲舍你而去之后,你的一生都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中。”沈思泉大惊,颤巍巍道:“你你”牧师没有理会他,续道:“你害怕你的伯父,你害怕你投身的军队,你害怕你的造就者,更害怕你身边的朋友。你从来不敢直面问题,你这一生人中,选择得最多的就是逃避,就如逃离养育你的伯父,逃离你该面对的战场。世界上第一个给你了家人般温暖的人,就是你的造就者。你对他的感情亦是由恐惧而生,直到你发现他是真心待你,你才放下戒心。你对他的依恋重于你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已致于你目前仍对杀害他的那个人心存恨意。 “你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一个问题,一个如何为你的造就者报仇的问题。但你的报仇计划从来不曾付诸实现,这并不是说你没有一套完美的计划,而是你总会有借口让自己半途而废。因为你的仇人,同时也是你唯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这些年,你与仇人同行一直使你陷入对造就者的愧疚之中。但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岁月让你对仇人产生一种如挚友亲人般的信赖。你怯于仇人的伏魔本领,却又甘之若饴。你不停以自欺来告诉自己——如今之所以还屈身事贼,只是图谋复仇大计。可是百多年过去,你却连仇人的指甲亦未削下半分。 “你曾经锯断屋顶的房梁,好在日照当空的时候将其弄塌,让阳光透进来,将经常栖身于房梁之下的仇人送入黄泉。可是不久之后,你却担心房梁真的倒塌竟将其修补,理由是担心房梁倒塌时,阳光照不到仇人却照上自己。你明知这是自欺欺人的理由,却又麻痹自己,让自己去相信。其实你心底里,压根不愿失去这个朝夕相伴的仇人。 “你对仇人的情感,就不断在仇恨c友情和亲情中徘徊。有时,你会视之如敌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有时,你却亲之如昆仲,为其两肋插刀亦在所不辞。你的一生充满着各种矛盾,而你大多会选择置若罔闻,只求不用在两难中作出决择。渐渐地,你对任何事物都产生麻木的感觉,直到你遇上那个小女孩的灵魂。 “小女孩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吸引着你。你之所以会选择趟这趟浑水,是因为你从小女孩身上获得一种被依赖的感觉。这百多年来,你一直在扮演一个依赖者,你也清楚明白,是这种依赖感让你与许多你认为好的事物失之交臂。你内心渴望着别人对你出于完全信任的依赖,说到底你最欠缺的就是信任。得不到别人的信任让你内心极度痛苦,特别是当你的同伴对你存有戒心的时候,所以你极度希望透过某种行动来获得信任,这也是你一直没有实施报仇计划的主要原因之一。” 沈思泉听着对方的如同读档案般的陈述,一双眼珠差点惊得掉到地上。只听牧师道出他的总结,“你们相处百余年,朝夕只与同一人相对让你们产生难以释怀的寂寞。你们都渴望有新的事物流入你们的生活中,渴望着多姿多彩的社交,但你们却害怕自己的本性伤及他人。所以,由我来参与你们的计划再合适不过,因为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沈思泉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对我们的过去如此了如指掌?”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怜悯接道:“他能感应万物,哪怕是一块石头。”沈思泉奇道:“你们认识?”牧师道:“这重要吗?”沈思泉道:“难道这不重要吗?她就想杀了我们,你却救了我们,然后你们又是一伙”牧师打断道:“认识不代表一伙。我跟她并无什么交情。”怜悯闻言,心头不禁忍忍作痛。 沈思泉岂能相信,“你可别告诉我,你来这里,然后又救了我们,是完全出于巧合。”牧师道:“那又不是巧合。我是感应她的足迹而来到这里的。”沈思泉问:“你为什么要感应她?”牧师说:“因为她感应到你们。”沈思泉说:“我听懂了,那就是说你们事先商量好了。”牧师笑言:“如果我们事先相商好的,你们已经成了一地灰屑。”沈思泉不以为然,说:“谁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先是冒出个姑娘与我们大动干戈,然后又冒出个你来救了我们。现在你又说要跟我们参与到一块,天晓得这乱七八糟的事的背后,藏着什么企图。” 牧师心中有怒,凛然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从来都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吗?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你要是觉得我有什么企图,就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什么值得我去图谋。论钱财你没有,论权势更是扯谈,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一不高兴把这房子掀了,你顷刻就成了连狗都不屑一顾的粪渣。”沈思泉学着电影里某些圣职者的口吻反唇相讥:“我真是愿主宽恕你的臭嘴。” 见二人争吵不休,孟易乾轻轻拍了拍沈思泉的肩膀,说道:“好了,如此唇枪舌剑也于事无益。”他望向牧师,“不过,请恕孟某直言,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先生为何意欲与我等同行。论大家之信念,先生与我可谓马牛其风;论彼此之身份,更是水火不容。故先生之意,实令孟某倍感困惑。” 牧师说道:“有两个原因。”孟易乾道:“愿闻其详。” “第一”牧师缓缓言道:“自从我读了《夜歌吟》之后,我感应到你们族群各种神秘莫测的事物,我对你们好奇之极,所以想再深入了解;第二c我同时好奇你们想做的事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孟易乾道:“好奇绝非好事,其后果可能极为严重。”怜悯接道:“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孟易乾道:“姑娘此话何解?”怜悯睫毛半垂,“他的一条右腿就是因为对你们夜歌族的好奇而断的。”孟易乾倍感惊讶,“先生竟然为了了解夜歌族而” “错了!”牧师打断道,“我这条腿是因为我相信了某个卑鄙小人而断的。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听到卑鄙小人四个字,怜悯不禁泪光盈盈。牧师望向孟易乾,“我感应到得,你们想做的这件事光凭你们两个见不得青天白日的吸血鬼是无法完成的,而且会搞得更糟。再者,我能替你们免去圣职者的干扰。说实在的,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沈思泉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牧师讥道:“就凭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语无伦次。”沈思泉被气得七窍生烟,“是吗?”他咧起嘴,露出两只锋利的僵尸獠牙,“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这种把戏你沈爷我一百年前就会卖弄,轮不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见沈思泉竟有动手的意思,孟易乾连忙喝道:“沈良!君子动口不动手。”沈思泉舔了舔两只僵尸獠牙,道:“我这不正准备动口吗?”牧师冷笑一声,“打仗时怎么不见你有这种勇气?要来便来,我随时奉陪。”沈思泉最恨人家挑他短,当下便摆起架势,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好了!”孟易乾怒喝一声,横在牧师与沈思泉之间,“你们都是有学识之人,怎能如山野莽夫一般,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沈思泉指着牧师,“谁叫这死瘸子先羞辱于我。”牧师道:“那叫辱人者,人恒辱之。”沈思泉道:“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之辈,到底是谁先在此说三道四,挑拨我和我的朋友?”牧师道:“那是你自愿让我说的,我依事实而言,你只是被我撕破了伪装,恼羞成怒罢了。相反,你这亦敌亦友的同伴,心胸就比你大多了,做人也比你坦荡,好好学习学习吧。” 孟易乾道:“多说无益。”他转身面向牧师,“我相信你。” “老孟!”沈思泉急了,“他就是一个巧言令辞的伪君子,你信他干嘛?”孟易乾没有理会他,继续跟牧师道:“但正如我所说,加入我们风险极大,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先生可要三思。”牧师笑了笑,应道:“在我心中,没有比我主所遭受的劫难更为严重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孟易乾说:“我们正打算去寻那小姑娘的母亲。”牧师道:“什么时候?”孟易乾道:“今夜戌时初。”牧师面容轻搐,问:“那到底是几点?”沈思泉讥笑一声,“就是晚上七点,你这不学无术的白痴。”牧师心中暗骂:你个老不死的。嘴上却说:“在哪等?”孟易乾说:“就在此地。” 牧师点了点头,“那就一言为定。你不会撒谎吧?”孟易乾道:“绝不食言。小姑娘的母亲就在这附近。”牧师道:“好。那今天七点见。”说罢,就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忽然又道:“你们收拾一下这里吧,免得让人发现。” 只见他一步一瘸地往垃圾场大门走去。怜悯捂住自己的伤口,追了上去,叫停牧师,“仁慈,谢谢你。”牧师转身望向她,说:“谢我什么?”怜悯道:“谢谢你愿意前来。”牧师嘲意甚浓,语气冰冷得仿佛能让人凝固,“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因你而来的,我来这只是为了看热闹,发生这样的事纯属是意料之外。至于你要谢我,倒不如去谢那位孟先生,人家可是救了你一命的。”说罢,推门扬长而去。 怜悯站在门旁,如坠冰窖。沈思泉望了一眼孟易乾,见他没有打算跟自己说话,就走到怜悯身旁,看着眼有泪光的她,问:“他叫仁慈?”怜悯说:“他是个孤儿,仁慈一名是我们主教帮他取的。”沈思泉冷哼一声,“他那德性如果也能称为仁慈,那我岂不是要称为丑陋?”他轻轻拨过额发,旨在嘲讽仁慈人不如其名之余,还借机赞扬自己英俊潇洒。 在他自己听来,这番话其幽默水平之高,艺术造诣之深,堪称自己百余年寿命中,难得一语的名言。可是怜悯却不屑一顾,兀自站在那里自顾自思。沈思泉顿感无趣,只好变了话题,说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怜悯应道:“我叫怜悯。”沈思泉一脸苦笑,忆起这姑娘刚才的狠劲,不禁喃喃自言:“我还真他妈没看出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十七、登门拜访 (一) 是夜,戌时过半。仁慈换了一身便装,踏着夜色,姗姗来迟。此刻,垃圾场内正黑如锅背,丝毫不见半点亮光。黑压压的空间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墨砚,仿佛随时会泄出浓墨,染黑出入之人。仁慈轻轻推开大门,却没有进去。他手握十字架,缓缓闭目,感应片刻,然后笑道:“太阳已经下山了。” 这时,两个人影犹如饱蘸墨汁的毛笔,拖着长长的墨迹走了出来。“说好是晚上七点初,你却足足迟了一个小时。我还以为你临阵退缩,辜负今早一番高谈阔论c豪言壮语。”说话的,正是沈思泉。“说到临阵退缩,我又岂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仁慈反唇相讥。 沈思泉被他抢了白,顿生骂街的瘾头,“是吗?你那条右腿敢情就是你英勇无畏的证据吧?那你可真是光宗耀祖了。”仁慈心生愠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回道:“我这条腿又岂敢与你的秉性相媲美。要知道你能活得一百多岁高寿,还留着一把嫩得出水的长发,全倚仗一副坚硬无比的龟壳。” 沈思泉是那个气呀。正要回骂,孟易乾却道:“好了。你等非互掐短处不可吗?”沈思泉道:“若论长处,我沈某人还有三千不老丝;若论短处,仁慈兄弟的右腿自是当仁不让。”仁慈道:“听你说话,当真如闻疯狗吠街,绕梁三日啊。”沈思泉怒道:“你这黄皮白心的留洋货,活脱脱的就是一根香蕉,别学着我家老孟说话文绉绉的,就算学你也学不来。” 仁慈笑道:“看来我的过去又让人给出卖了。那女人跟你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喜欢胡说八道,一个嘴巴臭如粪沟。她跟你才认识多久?这就把我的底给掏了。你们一个嘴贱一个口臭,正好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够了!”孟易乾喝止道,“如果你等想骂个痛苦,请择地而战,恕孟某对唇枪舌剑没有兴趣。”仁慈闻言,向孟易乾微作一揖,说道:“孟先生教训的是,请恕在下无礼。我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吧。”沈思泉见他态度急转,当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悻悻地盘起双手,自顾自生闷气。 孟易乾点头道:“那我们就按照原定计划,先拜访一下小姑娘的母亲。”仁慈道:“请等一下,在下有事不明。”孟易乾道:“但说无妨。”仁慈道:“我们的目的是寻法助那女孩,是吧?”孟易乾道:“正是。”仁慈道:“那拜访小女孩的母亲意义何在?”孟易乾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边走边说。”说罢,三人离开了垃圾场。仁慈左右顾盼了一下,问:“今天早上那女人呢?”沈思泉讥道:“走了。看见你那德性,不走才怪。”闻言,仁慈脸上不禁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三人走在别墅区的路上,因各自服饰和扮相格格不入,而招来路人侧目。三人自然不作理会,行至半途,仁慈就说:“我觉得去找小女孩的母亲也没多少作用。倒不如尝试一下《夜歌吟》中的度魂法,替小女孩超度。”沈思泉冷笑道:“我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你家主子把小女孩带上天堂,那不更省事。”仁慈正欲还口,孟易乾就已骂道:“沈良,休得再胡言乱语。”沈思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会二人。 孟易乾回过头来,向仁慈道:“仁慈先生有所不知,超度枉死灵乃逆天之举,强行为之必遭天谴。如果先生读过《夜歌吟》,定当知道枉死灵绝不为三界所接纳。” “没错。”仁慈说道,“就像你们吸血鬼。”孟易乾摇了摇头,“相差甚远。我等诈尸者虽不属三界之物,但亦不至于为三界所排斥。然而枉死灵本属三界之物,却不为三界所容。特别是森罗殿的规定,每遇枉死灵势必群起而灭之。古语云‘坤育众生’,故地府乃轮回者必经之地。但枉死灵与地府如此水火不容,我等又如何度灵过界?若强行为之,只怕连黄泉路亦过不了。” 仁慈问道:“既然如此,孟先生又如何帮得了她?”孟易乾道:“说来惭愧,孟某也暂无头绪。但小姑娘初成灵时,确实不带丝毫怨气,这与传统的枉死灵有着天壤之别。我一来担心此间出了差错,二来与她有一面之缘,故将她救下。至于如何助她,孟某实在未有良策。”仁慈说道:“连你也没有办法,那找她母亲何用?”孟易乾道:“常言道怨由心生,灵魂积怨大多与生前之遭遇有关。生于这浮躁红尘,除不懂半点人事者,谁人心中没有半点愤世嫉俗。这种愤嫉待凡人阳寿终时,就会化成灵魂的怨气。大愤嫉者,如遭不白之冤,或背叛c谋害等,其灵则怨浓;反之则怨淡。而且逢鬼必带三分怨,即便是胎死腹中之婴,其灵亦有怨,更何况一个八岁孩童?” 仁慈道:“我大概明白了。你觉得这小女孩的灵魂没有丝毫怨气,定是与她生前某些经历有关。而要了解她生前的经历,就必须一访她的至亲。”孟易乾道:“正是。”仁慈又道:“那假设让我们知道答案,对相助于她又有何益处?”孟易乾道:“只要了解个中原委,或许我可以向森罗殿进谏,看能否将枉死灵分成善恶两类,善者可作轮回,恶者还以旧方法处理。” 仁慈点头道:“我不太懂这一套,但听起来好像不错。可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该以什么身份与小女孩的母亲沟通?你总不能如实照说吧?”孟易乾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仁慈感应到他的想法,却万万不敢置信,“你开玩笑的吧?你要怎么跟她说?你好,我姓孟,我逮到你女儿的鬼魂,现在带她回来跟你叙叙旧。这样吗?”孟易乾道:“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母女相见的。相见只会徒添思念,思念则会使灵魂积怨。” 仁慈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会相信你吗?”孟易乾道:“以诚恳相待,想必没有不信之理。”仁慈道:“只怕孟先生会被认作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这时,沈思泉破天荒地认同仁慈的意见,“老孟,我觉得死瘸子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仁慈当即道:“你叫谁死瘸子了?”沈思泉道:“谁应谁就是。”孟易乾道:“好了,切莫又再吵起来。沈良,你且说说看。” 沈思泉道:“你看,人家还在丧女之痛中,你要是把事情直接告诉她,岂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再看看你这身装扮,一个环卫工,突然跑到一个妙龄少妇的家里,去告诉人家她女儿怎的怎的”孟易乾插嘴道:“且慢。人家妙龄与否,跟此事有何关系?”沈思泉道:“别那么小心眼,我只是顺口而已。你想象一下,以你现在这样的装扮去告诉人家这么一件事,这与哪天突然跑来个卖菜的跟你说,你被选中当美国总统有什么分别?”孟易乾颇感厌烦,“这两件事又有何关系呢?”沈思泉叹气道:“拜托,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这两件事不是一样的离谱,一样叫人无法相信吗?” 仁慈点头道:“嗯,老王八终于说上一句有建设性的话了。”沈思泉怒道:“你说谁是王八了?”仁慈道:“谁应谁就是了。”“你”沈思泉顿时语塞。孟易乾对这两个人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也懒得再喝止他们,只道:“那两位有何高见呢?”仁慈道:“依我说”话没说完,沈思泉便抢话道:“你不用说,你的方法肯定行不通。听我的。”他轻轻拨过额发,样子轻佻之极,“与这种妙龄少妇交流,一定要一位英俊得足以让她娇羞无限的男士出马。只要她心生好感,一切将并非难事。” 一言甫毕,孟慈二人瞬间陷入沉默。过得片刻,孟易乾干脆当什么也没有听过,转脸跟仁慈说道:“仁慈先生,你刚才不是有话想说吗?”仁慈点头道:“是的。依在下的看法,我们最好由浅入深”沈思泉暴跳如雷,“你们怎么了?我都还没说完。”孟易乾道:“你毋须多言,光听个开头就知道是废话连编。” 沈思泉气得肺都炸了,却见仁慈在一旁冷笑,“你笑什么?”仁慈道:“我在笑你活了差不多两百年,脑子里竟然全是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沈思泉知道他又在感应自己的想法,怒气更盛,遂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盯着他,“那你呢?你的脑子里又是些什么?死瘸子!”仁慈冷冷道:“我瘸是瘸,但脑子还好使。”沈思泉道:“好屎?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屎主意。” “我的主意有一条铁律。”仁慈笑言,“这条铁律必须得遵守,不然就会功亏一篑。”孟易乾不解,“什么铁律?”仁慈道:“沈爷不能参与。”沈思泉道:“凭什么?我可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之一,你他妈第一天加入就想把我这元老撵出局!”孟易乾亦道:“孟某也不太明白,为何有此一举?”仁慈道:“放心。我的意思是沈爷不能参与这次和小女孩母亲的交流,而不是让他出局。” “为什么?”孟沈二人齐声道。仁慈莞尔道:“因为对方是一位妙龄少妇。” “我完全同意!”孟易乾率先不加思索c斩钉截铁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老孟!你” “多说无益。”孟易乾续道,“那接着该怎么办?”他问仁慈。只见仁慈远远指着一家干洗店,“我说过,要由浅入深。我们需要一个理由去接近人家,这个理由那里可以提供。”孟易乾道:“先生的意思是?”仁慈道:“该是演戏的时候了。” (二) 孟沈二人面面相觑,均不明仁慈之意。仁慈笑着说:“我需要一套女装,你们能帮我偷一件吗?”孟易乾奇道:“你想让我们到那干洗店偷女装?”仁慈道:“正是。”孟易乾道:“为什么?”仁慈说道:“女装只是一个引子。你们只要帮我偷来,我就有办法让小女孩的妈妈相信你们。”孟沈二人将信将疑,一同来到干洗店对开的草坪上。“如果他只是忽悠我们,”沈思泉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仁慈,悻悻而道,“我一定打断他另一条腿。” “放心!”谁料远处的仁慈高声笑道,“绝不忽悠。”沈思泉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板起一张臭脸。二人来到干洗店前,孟易乾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店铺,“我从来不干鼠窃狗偷之事。”他说,“这事就交给你了。”沈思泉瞪着眼,“又是我?”孟易乾看着他,“不是你该是谁?”沈思泉老大不乐意,“上次威胁那房东是我,这回偷衣服又是我。这次我说什么也不干。”孟易乾道:“好。那你什么也不用干了,回家等我吧。” “老孟你这人怎能这样啊?”沈思泉一脸委屈,就差挤出两滴眼泪。孟易乾耸了耸肩,说:“我这人百多年来皆是如此,你该早就习惯了。再者,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家去倒省事。” “那他呢?”沈思泉指着远处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的仁慈,“他又帮上什么忙了?”孟易乾道:“最起码,他救了我们。”沈思泉这才想起仁慈确实救了自己,也就不再争辩,“好,我去偷,这总行了吧?”说罢,就绕到干洗店后。半晌之后,回来说道:“这家店只有前面一个门可以出入。”他指着正在店里打理店务的女孩,“你得帮我把那小丫头给引开,我才好动手。”孟易乾道:“你可是僵尸,安能连一个小姑娘都应付不了?况且,与女子交流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好!”沈思泉赌气道,“反正你孟老太爷就是正人君子,不屑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行啊!小人就由我来当好了。”话音刚落,便“嗖”的一声不见人影。那干洗店的女孩正蹲在门口收拾着旧报纸,忽感一阵劲风迎面刮来。她一时没稳住身子,“哎呦”一声,便跌坐在地上。她爬了起来,拍落身上的尘土,埋怨道:“怎么突然那么大”还没说完,又一阵劲风从身后刮过。她哪里有所提防,身子向前一个踉跄,脚下报纸一绊,“噼啪”一下,又摔了个满怀。 沈思泉奔回孟易乾的身边,手里多了一套杏色的风衣,“这总可以了吧?”他说道,便随手将风衣一抛。孟易乾接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惊疑万分的女孩,道:“你看你把人家吓得。”沈思泉没有理会他,径自往仁慈方向走了。 三人又聚到一处,孟易乾将杏色风色交给仁慈,“接下来该当如何?”他问道。仁慈接过风衣,觉得有点不妥,遂看了一眼衣服的领签,竟见上面标着“xxxl”。他将衣服摊开一看,才发现这衣服足够裹住两个体壮力健的成年男人。也罢,反正这衣服不是主题。他无奈一笑,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三人随即来到吕振廷别墅的门口处。仁慈说道:“有女孩母亲的照片吗?”孟易乾看着沈思泉,“在出租屋处,我见你偷偷藏了一张。”沈思泉极不愿意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相片。仁慈接过一看,笑道:“人是长得不赖,只是这拍摄手法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沈思泉一手抢回照片,“你有什么资格对人家评头论足的?”仁慈道:“我是靠帮人拍照片为生的。”又道:“你们到一旁等我,待时机成熟了才好露面。”说罢,转身往别墅大门走去。 孟沈二人只好找了一个角落以作静候。他们看着仁慈一步一瘸地登上门口的石阶,伸手在门铃处轻轻一按。这时,孟易乾才顿时想起,杜念卿是与一个姓吕的男人住在一起,脱口就道:“糟了!”正欲上前提醒,岂料那别墅大门已然打开。沈思泉道:“怎么了?”孟易乾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仁慈站在大门外,满以为迎出来的是一个漂亮女子。殊不知却是一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大叔。这人不是吕振廷是谁?仁慈微微一怔,竟觉得对方的神色与打截自己一条腿的教刑官舒华物颇为相似。吕振廷见来者是一个小伙子,不禁心生讶异,可他脸上不动声色,只冷言问道:“找谁呢?” 仁慈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请问,这里是不是”他将吕振廷别墅的地址复述一遍。“没错,这里就是。”吕振廷回道。 仁慈被他的神情所震慑,说话不禁吞吞吐吐的,“您好。我我是那家干洗店的职员。您家的衣服已经洗好了,特意给您送来。”说罢,就递上那件加加加大码的杏色风衣。吕振廷看了一眼那衣服,就道:“这不是我的衣服,你送错地方了。”说着,就要关门。仁慈心里本来有一套与女孩母亲攀谈的计划,岂料迎出来的却是个男人,而且眼看对方就要关门闭户。仁慈无可奈何,只好像加快计划的进程,遂一手推住大门,装作大惊失色,“哎呀!先生小心!” 吕振廷被他吓了一跳,问:“小心什么?”仁慈道:“先生,您差点夹伤您女儿的手了。”说罢,竟弯下身子,对着空气说道:“小妹妹,有夹着你吗?你不可以趁人家关门的时候递出手去哦,会把你的手夹断的。”坐在一旁的孟沈二人,见他对着空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均一头雾水。而吕振廷却感到一股寒意渗入脖子根。只见仁慈仍在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伊彤,名字真好听。” 听到“小伊彤”三个字,吕振廷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话都不敢说一句,感觉自己身边就真的站着个人似的。仁慈继续自言自语,“你读几年级了?二年级。学习成绩好不好”他说了一些与邓伊彤生前有关的事,最后更装着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那早点睡觉去吧。”然后站起来跟吕振廷说:“先生,您女儿真可爱。但身体好像不太好,身子冰冷冰冷的。” 远处的孟沈二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沈思泉看着吕振廷的脸色,不禁笑了出来,“这死瘸子果然有些头脑。” 但吕振廷岂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吓倒的人。他脑子急转,暗自思忖:那些倾慕念卿的纨绔子弟,有哪个不知道念卿有个正在读二年级,名叫邓伊彤的女儿?言念及此,他当即冷冷一笑,道:“这戏演给谁看呢?”仁慈见他面色冷峻,心中不禁捣鼓起来。“我警告你!”吕振廷举起食指,指着仁慈的鼻子,“你要是再敢来这里疯言疯语,就别怪我不客气。” 随着“咔嘣”一声,吕振廷紧闭别墅大门。仁慈只好离去。孟沈二人当即迎了上来,齐声问道:“怎么了?”仁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遂将经过徐徐道来。 另一厢,吕振廷正透过猫眼看着门外的景况,却见孟易乾等三人正聚在一处说话。他打量了一下三人——一个环卫工;一个长发黑衣,貌似在扮演杀手的二逼;最后一个就是刚才与自己见面的瘸子,看上去并无特别。吕振廷暗自奇怪,这三个人怎么看都横竖拉不上关系,怎么就聚到一块。而且又假装什么干洗店的职员,甚至还演了一出见鬼戏,虽不知他们真实意图,但看来并不简单。 他当下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阿军。”他边看着猫眼边说道,“带些兄弟过来,好像要出事了。” 门外的三人正在讨论下一步对策。沈思泉率先表达自己的意见,“依我看,就别费事了。直接制伏他,然后再跟他慢慢说。”孟易乾道:“那可不行。你一上去就跟人家动武,人家岂能再信咱们。”言谈间,一阵带有异样的寒风吹过。孟沈二人心头不禁一凜,齐声道:“快藏起来!”仁慈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们。 三人在吕振廷的目光之下,躲到别墅对开的小树丛里。吕振廷喃喃自语,“这三人一定不怀好意!”那边孟易乾却道:“开鬼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十八、黄泉来客 (一) 开鬼眼这杂活,孟易乾与沈思泉一年当中少说也开个几百次,早已习惯得如提箸夹菜。但对于仁慈来说,单凭一本《夜歌吟》去独自摸索,自然就没那么得心应手。 眼见孟沈二人纷纷咬指结印抹眼,仁慈还在回忆《夜歌吟》中对开鬼眼的描述。他轻轻咬破指头,鲜血顿渗。站在身旁的沈思泉一闻见活人血味,不禁一个激灵,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仁慈的手指。“血”他看上去饿极了,恨不得张口就咬。孟易乾自然也闻见,但他自律性极强,克制内心欲望的功力亦远胜沈思泉,当下一手将已然缓缓靠近仁慈的沈思泉提了回来,说:“你的造化也太低了吧!”又向仁慈道:“你到底会不会开鬼眼?不会就别胡乱卖弄!” 他明显也急了,强忍着喉咙干涩,性情也暴躁起来。仁慈也知道自己的血液惹他们心烦,连忙将指间血迹吮干。可是,他不这样做倒好,沈思泉见他用嘴吸吮自己的血液,内心更为躁动,活像一个瘾君子,暗暗已有扑上去的意思。孟易乾见状,当即一个耳光扇过去。可沈思泉依旧无动于衷,眼睛只管死死盯着仁慈的手指。 “好了!”孟易乾怒喝一声,既是提醒沈思泉,亦是提醒自己。他们二人今天同样是滴血未沾,而且早上与怜悯一役,孟易乾耗血甚多,若论饥渴,比沈思泉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从布包中取出一道“灵木定身符”,说道:“你若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来助你!”遂将符咒贴向沈思泉印堂。 只听见“啪”的一声,沈思泉就像一尊蜡像般,直挺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不起。”仁慈颇为惭愧,“我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孟易乾看着仁慈,“你要小心不仅是他,还有我。”他说,“你身上有伤,腥味良久难散。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妙,到垃圾场等我们。记住,尽快用酒精敷伤,以掩其腥,不然我等仍会闻到。” 仁慈心中微乱,也没有细想,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且慢。”孟易乾又道,“带上这些符。”他从布包中取来一叠符咒递予仁慈,“万一,我等失性攻击于你。如果可以,将此符贴在我等印堂,就像他一样,”他指了指沈思泉,“我等就不能再活动分毫。你若是能做到,就找一处阴暗地将我等藏起来。但如果”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将我等杀了。要知道,在失去常性的活尸额前贴一道符,可比杀之更难。明白吗?” 仁慈接过符咒,愣愣地看着孟易乾。孟易乾却说:“别看了,你身上的腥味越来越浓,快走!” “可是”仁慈缓缓说道,“你就不怕你失性之后不是来攻击我,而是去攻击别人吗?” 孟易乾心头一凜,心想此话有理。但见仁慈忽然灵机一动,似是想起什么东西,忙从衣兜中取出羊脂,往四下喷了一遭,问:“你现在还闻得到吗?”孟易乾仔细嗅了嗅,道:“这东西果然神奇,它是如何消除血味的?”仁慈说:“它不是消除,而是掩盖,用一种你闻不见的味道把原有的气味盖住了。” 孟易乾闻不着血味,心中略宽,“不知你可否割爱,将此物赠予我?”仁慈倍感奇怪,“这东西是用来对付你们的,你要来干嘛?”孟易乾说:“用来助我控制心性。”仁慈笑言:“想不到你还能把对付你的武器当成是帮助你的工具。只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不如找天我教你如何调制,这不更好?”孟易乾揖首道谢。 这段小小的插曲刚唱罢,孟易乾忽感四周寒气渐盛。他鬼眼已开,眼耳相通。半空中传来“沙沙”之声,似落花飞絮。他抬头一看,竟见无数张白纸飘然而至。他喃喃自语:“买路钱。”仁慈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问:“什么买路钱?”孟易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将如蜡像般的沈思泉藏在一株老榕旁,又压下仁慈的身影,提醒他“别说话。” 他们不知道,自己还没有离开吕振廷的视线。吕振廷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他们刚才的一举一动,已感奇怪之极,无数疑问从心头间飘过。此间,又见他们藏身于小树丛中,更是莫名其妙,暗自思忖:这帮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吕振廷自然不知道,此间门外,正发生一件常人肉眼看不见的事情。 那漫天洒下的白纸,其实是冥币。冥币上盖上有森罗殿官印,夜歌族称之为“买路钱”。说白了就是阴司对阳间各门神土地的贿赂,亦即是俗称的阴司借道。 为什么要借道?这里说来还有一个典故。阴司与阳间若换以文明社会的眼光去看待,其实就像隶属同一企业的两个部门——阴司管死c罪c罚;阳间管生c功c赏。阳间有人死,阴司就派鬼差去勾魂,别让孤魂野鬼在阳间游离;反之,阴司有鬼要轮回转生,阳间亦有神祇去接其往生,别让阴司鬼满为患。 阴司与阳间,就这样跨部门合作,一来一往构成良好的循环。然而,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常言道,再精密的系统也会犯错,阴司与阳间亦然。其中,最常见的错误,有:该死的没有死,该活的没有活。又或者,这人本该生于大富之家,却错投乞丐膝下。反正,每当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时,两大部门为了在事情未通天之前将其修补,就会出现欺上瞒下c官官相护的现象。而阴司借道,就是这种现象之一。 因此,所谓借道,说白了就是有人要办一件不能见天的事。以“买路钱”贿赂阳间神祇,让祂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最好的方法。而且,这种行为已是不成文条约,自人类拥有精神文明至今,都是依这套游戏规则进行游戏,久而久之,也就见惯不怪。身为与鬼差结盟的伏魔家族——孟氏夜歌族,自然深谙此道。 只见大街之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影。他黑雾作衣衫,霎时聚霎时散,似走似飘,似有还无。然而,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森白面具。那面具并无五官的雕刻,严格来说,只是一个透着渗人白光的椭圆面罩。远远望去,一个白点时隐时现,穿梭在浓浓的黑雾中,极其可怖。 “骨面差。”孟易乾喃喃道。仁慈不解,忘问个中细节。孟易乾道:“森罗殿鬼差分三级,乃肉面差c骨面差和血面差。肉面差为末,血面差为首,各司其职。一般勾魂夺魄,带亡魂上路这等下杂差事,均由肉面差所负责。而骨面差则专谋那些命格殊异之人,这些人或许略懂法门,或许身怀奇技,以致肉面差勾他不得。这时,骨面差就会出马。” 仁慈听得似懂非懂,“那么,血面差呢?”孟易乾道:“血面差的司职有点像明朝时的锦衣卫,专替幽冥十王办差,一般不会看见。”仁慈说:“照这样说,这次骨面差出动,是否就说明这附近有你所说的命格殊异之人?”孟易乾摇了摇头,“这个尚且不明。如果仅是勾魂,根本用不着借道。” “那么”仁慈尚未说完,那骨面差已停了下来。孟慈二人大吃一惊,只因那骨面差不是停在别处,而是恰恰停在吕振廷的别墅门口。 为什么?孟易乾瞪大了两眼,望着那骨面差。只见他在吕振廷别墅门口停留片刻,突然“呼”的一下,撞了进去,什么大门墙壁于他来说形同无物。半晌过后,别墅里蓦然传来一声尖叫! 吕振廷正以猫眼窥人,忽闻杜念卿尖叫,吓得马上奔去她的房间。在途中,还听见杜念卿叫嚷,“你是什么东西?别过来!”吕振廷以为有歹人入屋,更加急步速。 他来到杜念卿的房门前,推门进去,却见杜念卿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连忙上前抱起杜念卿,高声唤了几句,不见回应。遂递指一探,鼻息脉搏已然全无。他惊骇之极,马上致电急救。这时,门外孟易乾已察觉不妥。他见那骨面差从别墅二楼墙壁飘出,手中提着一个魂魄。那人不是杜念卿是谁? 他忙从树丛中跃出,正欲追去,却恰巧与奔出门来的吕振廷遇上。吕振廷正是想为将至的救护车引路,殊不料一见孟易乾,就无名火起。只因他一直在猫眼中窥视孟易乾等三人,早就觉得这伙人有异,而杜念卿竟亦在此间出事。种种迹象都在暗示他,孟易乾三人与杜念卿猝死有着莫大的关系。 恰恰此时,王启军亦带着一伙人赶至。吕振廷大指一挥,喝道:“将这搞卫生的和这死瘸子抓起来!”看了看,又指着远处榕旁的沈思泉,“还有在那边扮树的那个!”王启军得令,自然照办,忙呼喝身旁众人,“没听见老大说什么吗?拿下他们!” (二) 孟易乾自然没有将这伙爷们放在眼里。他担心的,自然是那越走越远的骨面差;还有已被饥饿冲昏头脑的沈思泉。 只见有两人走到沈思泉身边,用拳头招呼了他几下。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发现他额头上贴着一张纸。两人靠近一看,虽然不明白上面写着什么,但电影看多了也能知道,那是一道符。 孟易乾此间正和众人周旋,“各位请听我说,切莫冲动。”忽然一句话溜进耳朵——“这家伙是拍戏拍多了还是脑袋让摄影机给砸了?拿个符贴着自己额头,就真当自己是僵尸了。”孟易乾大惊,回头喝道:“别揭那符。”可是已经晚了。 那二人笑嘻嘻地把沈思泉额上的符咒揭去,还调侃道:“该醒了,叮铃铃叮铃铃”竟学着铜铃脆响,敢情把自己当成个赶尸匠。 沈思泉符咒被揭,顿时恢复意识。然而,走进他大脑的第一个想法,是完全出于本能的,那就是——饥饿。他鼻子一吸,闻到跟前两人身上的狐臭味。可饥饿已极,管他好吃不好吃。当下两眼猛睁,看见两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想到不想,伸掌就一推,把其中一个推倒在十数米外。 另一个见他如此神力,立马就懵了。沈思泉哪里等他回神,当下张嘴就咬!孟易乾见事态严峻,也不跟众人纠缠,脚下一蹬,身影一闪,奔至沈思泉跟前,从布包中提出一把铜钱剑,“咔”的一下,架在沈思泉的牙间。那个险些被沈思泉咬了一口的爷仍是云里雾里,却被孟易乾轻轻一撞,也摔出数米远。 那边厢,众人见孟易乾突然消失,个个都是极为讶异。当回头再看,孟易乾已与沈思泉叮叮当当的打了起来。 这时,所有人都愣了。可是用不了多久,众人均由发呆转为害怕。因为孟沈二人,正以一种用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在打架。众人的眼神刚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却又不知他们往哪去了。 斗得片刻,孟易乾边战边道:“符呢?符在哪里?”仁慈这才想起,那一叠符咒还在自己手上,忙道:“在我这!”说罢,往半空一抛,洒个满天散花。孟易乾速度何其之快,似是一阵风掠过,手中已执起数张符咒。众人仍未知发生何事,只听见“沙沙”两声,孟易乾便从老榕树上落下,更弄得枝断叶落。 仁慈忙迎上去,问:“他人呢?”孟易乾动了动眼角,意思是沈思泉已被他用符定在树上。 吕振廷见孟易乾如此身手,心中已清楚对方并非普通人,而且也不像有恶意,便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孟易乾没有理会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后,自言自语道:“糟糕,晚了。”那骨面差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自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一个箭步,奔入吕振廷的别墅。吕振廷忙拦在他跟前,喝道:“你要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孟易乾却道:“那女人死在哪?”吕振廷咬牙切齿,“真的是你们干的?”孟易乾不明所以,“什么我们干的?”吕振廷怒极,“要不是你们干的,你怎么知道念卿死了?说!你为什么要害念卿!” 孟易乾也急了,“无理取闹。”当下一手推开吕振廷,透过自己的嗅觉去寻找杜念卿。吕振廷自然更怒,向王启军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抓住他!”王启军回头看了看众手下,见他们均退避之意,只好挽袖亲自上阵。 见王启军追了上去,吕振廷自然也跟上。其实他们心里根本没底,也全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凭着一腔匹夫之勇而来。吕振廷头脑极乱,但他总不能对孟易乾登堂入室熟视无睹,而且还是在杜念卿生死未卜的时候。种种乱七八糟的想象在他脑袋里绽放,却又不由得细想。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杜念卿房门前。见房门紧闭,吕振廷更怒,当即奋力推门。可是一见房内景象,二人不禁再一次懵了。 孟易乾不知何时,已用红绳在房间中央结下一个网栅,杜念卿安躺于网上。若是四周环境换上椰林树影c碧海银滩,就十足在马来西亚度假一样。只见孟易乾从包中取出四物,均大若拳头,分别系于杜念卿四肢。吕振廷仔细望去,才发现是四个秤砣,每个砣上各雕着不同的图案,一个似鸡,一个似龟,另外两个还好辨认,乃一条龙和一只老虎。 “这是什么情况?”吕振廷看着孟易乾弄出这么个阵仗,虽然心有猜疑,但亦看出孟易乾并非想加害杜念卿。可孟易乾并未理会,只咬指以血为秤砣上的动物图案点睛,念道:“青龙白虎听我令,朱雀玄武系魂头!”一言甫毕,那四个秤砣如重了十斤,系着杜念卿紧紧坠于网上。 一切办妥,孟易乾就要离去。却被王启军拦在门前,“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孟易乾大喝:“若想救她,就别拦我!”吕振廷连忙拉过王启军,说:“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反正如果念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孟易乾也不理他们,只丢下一句“别碰任何事物”便奔了出去。 来到别墅门前,见仁慈兀自不知所措,上前便问:“你们西洋法术中,有何物能治鬼差?”仁慈当即掏出几个玻璃瓶,“不管什么秽物恶魔,只要用圣水洒之,亦能削其能力。”孟易乾摇头,“鬼差怎能是秽物恶魔?”仁慈说:“别管那么多,先砸了再说。”孟易乾接过几瓶圣水,“烦请先生看好沈良。如果黎明前不见我回,就让其在太阳下了结此生吧。”说完,未等仁慈回话,便往骨面差离去的方向寻去。那一伙大老爷们见孟易乾来无影去无踪,都以为自己见鬼了,忙奔上车,呼的一下驱车跑了。 那边厢,吕振廷吩咐王启军到门前守着,不管是谁——包括他先前请来c但至今尚未来到的救护车——也别让其进屋。他独自守在杜念卿旁边,方寸早已大乱,只把希望放在孟易乾弄出来的这个绳网阵势上。 过得片刻,他发现有所不妥。只见那个雕着“鸡”的秤砣,竟然自己转了起来。吕振廷看着秤砣越转越急,也不明白所示何意。殊不料“啪”的一声,系着秤砣的红绳竟因转得太紧而自行断掉。秤砣急坠,在柚木地板上砸出裂痕数道。吕振廷不明所以,俯身欲拾,却发现那秤砣重如铜钟,竟提不起分毫。未等他想明白这秤砣为何如此之重,另一个雕着“龟”的秤砣亦跟着转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些个秤砣绝对不能断落。言念及此,他提手就去握那雕“龟”秤砣。却发现不管自己多用劲,那秤砣依旧转过不停,且越转越急,还险些把手皮给磨破。 眼看系着秤砣的红绳逐渐分崩离析,吕振廷情急之下,忙取来被子裹秤砣。谁料刚裹好,一团被子竟被秤砣带转。只在眨眼之间,好好的被子便绞成布渣,溅起漫屋羽绒。吕振廷目瞪口呆,看着那已然坠地的雕“龟”秤砣,心头一片空白。遗憾的是,情况并未因为他的茫然而有所好转——雕虎秤砣又缓缓转起。 吕振廷大急,打开房门便大喊:“阿军!过来帮忙!”守在门前的王启军闻声赶至,一眼便看出异常。吕振廷引他到秤砣旁,“帮我帮我定住这秤砣。”王启军当然照办。可他很快就发现,这秤砣用人力根本控制不来,遂忙问:“大哥家里可有什么工具?钳子什么的,越大越好。”吕振廷闻方,忙奔到走廊心头的杂物间,找来一柄大板手,问:“这个行么?”王启军也不及细想,接过板手就去钳住砣扣。 见秤砣被定住,吕振廷别说有多高兴。可他目光方移到王启军的脸上,便已然察觉不妥——王启军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一双手臂青筋尽现。他咬牙切齿,坚忍着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抱着我”吕振廷见他脚步被强行拖移,立即在他身后环抱其腰,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在作动。两个大男人不得不绷紧了脚趾,撑着地板,像拔河一样吆喝起来。 仁慈在门口忽闻二人“惨叫”,忙循声冲到杜念卿房间前,却见吕振廷抱着王启军的屁股在“咿咿呀呀”地唬着,眉头不禁一抽,“你们俩在干嘛?”吕振廷几经辛苦才说得一句:“看什么看?快来帮忙止住那秤砣!”仁慈仔细一看,王启军手上紧握一柄板手,而板手则钳住一个悬吊秤砣的砣扣,当下便明白何事,连忙冲过去一把抱着吕振廷,抬起义肢,撑在墙上以借力。 三个男人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斤力,但那秤砣然是一分一毫的转着。只听见“嘣”的一声,砣扣应声而断。那雕虎秤砣急坠,重重砸在地板上。吕振廷三人只觉房间如地震般摇晃,纷纷摔了个大跟头。爬起一看,全都傻眼了,那柚木地板几成粉碎,裂痕更漫上墙壁! 三人犹自心惊,忽又听得绳索“嘞嘞”作响。众人循声一望,那雕龙秤砣也开起缓缓转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十九、亡者执念 (一) 孟易乾离了别墅区,跃瓦上梁,一路闻着气味寻那骨面差的踪影。奔奔停停不知走出多远,忽闻一阵女子哭啼。他循声急追,到得一江边,远远看见彼岸处有一阵黑雾扯着一女子没入地下。孟易乾定眼一看,正是那骨面鬼差和杜念卿。只见杜念卿已半身没入地下,哭声滔滔。若不是手腕上系着一个秤砣卡在地上,恐怕早已被拽入土中。 孟易乾心中不禁一凜,心想:骨面鬼差果非浪得虚名,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扯断三个秤砣。他急步踏江而过,溅起厚厚一层水花,远远望去就如一艘快艇穿江而过。江上船客见状,纷纷前来围观,人人指手划脚,却没有一人说得出那是什么东西,只掏出手机拍照录影。孟易乾见此,忙从包中取出一黑布裹脸,免日后被人认出。 他脚下是结着薄冰的江水,目光紧锁远处的黑雾。他一路奔至对岸,在江边一跃,没入路旁的树影。一瞥眼,见那系着秤砣和杜念卿的红绳突然“啪”的断了,人已被整个拖入地下!孟易乾忙结起“擒魂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将过去握住杜念卿的手,双脚借着踏江时弄湿的江水,在她魂体没入地下的地方迅速画下一道“灵木困魂咒”。 受困魂咒的干扰,骨面差已再勾不动杜念卿的魂魄。只见一团黑雾从地面冉冉升到半空,忽然寒光乍闪,从中迸射出一物,直刺孟易乾。孟易乾转身避过,那物扎于地上,回头一看,方知是一柄银枪。黑雾飘至银枪附近,雾中探出一手,将银枪从地上拔起。 “来者何人?”那没有五官的森白面具从雾中显现,“胆敢妨碍鬼差执行公务!”孟易乾举手抱拳,“见过骨面差大人。在下孟易乾,乃孟氏夜歌族第二十六代传人。”骨面差抖动银枪,发出“嗡嗡”鸣响,“你们孟家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好管闲事!赶紧解了困魂咒,否则休怪我银枪无情!”孟易乾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毕竟人家阴司借道,做的就是不能见天的事。但他也不能让骨面差就此将杜念卿的魂勾了去,他隐隐觉得,这事与邓伊彤有关。 他很想向骨面差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由于此事已涉及黑白无常,故他不能也不敢多作言语,只好再向骨面差抱拳,道:“大人见谅,此事在下恕难从命。”骨面差冷笑一声,黑雾乍散乍聚之间,银枪已直刺孟易乾心脏。孟易乾忙取出银匕,咬指抹血于刃上,迎将上去。一僵一鬼就此在沿江的无人小径上大打出手。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孟易乾由始至终不敢下狠手,毕竟对方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而骨面差却一心要杀人灭口,下手自然凶猛无比,此一消一长的心态,促使孟易乾打交手那一刻起便处于劣势。面对骨面差密集而迅猛的银枪,孟易乾不得不借助僵尸的能力与之周旋。斗得半晌,鬼面差已察觉不妥,这个夜歌族的速度快如闪电,疾如奔雷,银枪屡屡刺空,一不留神还捕捉不到他的身影。无可奈何,骨面差只好散开黑雾,将孟易乾团团围住,随即结起“勾魂印”,直抢孟易乾天灵盖上的百会穴。那是魂魄进出人体的必经之地,若是被“勾魂印”击中,灵魂就会被强行轰出体外。 只一瞬间,黑雾已离开了孟易乾。骨面差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撮头发,似乎十分错愕,孟易乾料想他面具背后一定是瞠目结舌的神情。适才那一击“勾魂印”确实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孟易乾头顶,然而僵尸不像凡人,他们的魂魄永远无法离开身体,而当身体一旦被摧毁,魂魄亦随之灰飞烟灭。“好啊!无怪你的身手完全不像凡人。”骨面差轻抖银枪,枪头旋即燃起冥火,“看来我别无选择了。” “骨面差大人,”孟易乾抱拳说,“在下其实无意为难大人,只是在下确有要事需此杜氏之魂的帮助。若大人能通融数天,在下定会亲自将她押至黄泉路交付”话未说完,银枪便竟当头刺来。孟易乾没有办法,只好展开身形与之继续周旋。 二次交手,孟易乾更感吃力。骨面差已然知道他的身份,撒起了漫天糯米。糯米于僵尸而言,就像火屑于人类,当糯米触碰到僵尸的皮肉,会将其灼伤,并抑制气血运行,使其动作迟钝。孟易乾与骨面差只交手不足三个回合,便已觉得手脚暂沉。一不留神,被骨面差银枪刺擦伤左肩,上面的皮肉顿时像燃烧过的纸屑一样,尽化飞灰四散。 孟易乾心中大骇,再也无心恋战,转身夺路而逃。并不是他没有办法制服这骨面差,而是怕制服他的同时已然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他探手从布包取出一大叠“灵木困魂咒”符纸,企图困住骨面差,好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不曾想胸口一闷,已被骨面差一掌打飞。他在半空中吐血不止,随即引发血噬,倒地之后大口大口吐血。鬼面差知他已没有半点反抗能力,旋即掉转枪头,将银枪掷出,目标正是孟易乾的心脏。 他料想这一枪刺进去,孟易乾就会立即变成一地死灰,却不料“嘭”的一声巨向,银枪竟被一股巨力击飞。他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已出现一只灰得发黑,大小如孩童的手掌。那小手按在他森白的面具上只轻轻一捏,面具立即裂痕四布。骨面差大惊,忙拨开眼前黑掌,叫道:“何方神枉死灵?”邓伊彤照他面具上又是一掌,将他轰至半空,然后像脱弦之箭般追击过去。憎恶的怨念让她凶猛异常,灵龛就如纸糊一般,再也困她不住。 孟易乾伏在地上,鲜血几乎吐成湖泊,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但血仍从他的眼鼻耳汨汨而流。他知道如果再不止住,很快就会把自己吐成一具干尸,旋即将布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出来,找出几枚桃木钉,然后解开衣衫,在自己如白纸般胸膛上插了进去,那正是与心室相连的主动脉位置。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脏立即停了,桃木钉隔阻了动脉,使身体内的血液再不流动,尽管这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血噬,但代价却是像中风一样,无法控制肢体。很快,他就因大脑缺血而意识模糊。他奋起所剩无几的意志,在自己倒出来的物件中找到一把破烂的油纸伞,然后爬到杜念卿旁边,用满手的鲜血在伞纸上画了一道符咒,并结印将杜念卿魂魄收入伞内,最后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此时离破晓已不到两个小时。 仁慈几经辛苦,才将沈思泉从树上弄了下来。尽管他不太喜欢这家伙,但他也不想看着他在阳光下晒成飞灰。 他把沈思泉搬进吕振廷的别墅的杂物房里,为防万一,他还用孟易乾留给他的那叠“灵木定身符”把沈思泉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贴了个透,尽管他知道真正起作用的就只有印堂上面的那一道。吕振廷的哭声从楼上传来,仁慈上楼一看,见他正抱着杜念卿号啕大哭。他想上前查看杜念卿的情况,却让王启军挥拳打倒在地。 “你他妈还敢来!”王启军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架在仁慈的脖子上,“老子他妈一刀宰了你!” 仁慈不想和他解释太多,只说:“你让我看看那女人,或许我能救她。” 吕振廷的哭声顿止,“你说什么?你能救她?你凭什么救她?” “我也不知道,”仁慈说,“但我知道如果这里有人能帮得上忙,那个一定是我。” “阿军,让他过来。”吕振廷已管不上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事先说明,如果你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保证你另外一条腿也会接上义肢。” 仁慈虽然很不喜欢他的威胁,但当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走到杜念卿身旁,握住她的手,心里默念道:“慈爱的主,求你赐予我拯救世人的勇气和决心。我将坚定奉主之名,行主之道,将一切荣誉归予我主。阿门。”就在他默念完祷词的一瞬间,已感觉到杜卿念的灵魂早已不在。 “她死了?”仁慈错愕地问。 “不然呢?”吕振廷大吼,“难道你以为她在睡觉吗?” “闭嘴!”吕振廷完全想不到仁慈比他吼得更大声,顿时怔住。仁慈闭目屏息,仔细感应着杜念卿灵魂的气息,沿着这条气息,他还感应到另一个像被黄土深埋的灵魂,它窒息了,失去了意识,对这世界已无半点知觉。 “我知道她在哪儿了!”仁兹突然睁开眼说。 “谁?”吕振廷茫然地问。 “她!”仁慈指着杜念卿。吕振廷欲哭无泪,“你怎么比我还要疯啊!她不就在”仁慈突然用力握紧吕振廷的手,“我不能让你感觉到我能感觉的东西,你只要相信我,她就还有一丝希望!所以,你有车吗?” “车?”吕振廷怎会想到他说了半天最后竟然问自己有没有车。“是的!车!有吗?”王启军缓缓举起手,“我我有开车来!” “你他妈不早说!”仁慈霍然站起,拉着吕振廷和王启军下了楼。“你开车,我指方向。”他对王启军说,“你,给我看好杂物房里的那个家伙。他身上贴满了符,你一道也不要揭,揭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只要关上门等我回来就好。”他对吕振廷说。 “什么什么杂物房里的家伙?”当吕振廷打开杂物房的门时个,他再次愣了,“这他妈拍戏吗?”他正想找仁慈问个明白,可是那瘸子已拉着王启军走了。 王启军一路按照仁慈的指示,驱车逛飙。他们过了江,来到一条沿江的小路上,却远远看见那方警灯四闪。仁慈与王启军走了过去一看究竟,见那里正有几名医生将地上一个人装进裹尸袋。仁慈仔细一看,那正是孟易乾,而他手上还握着一把破烂的油纸伞。他们偷偷摸摸走近,碰巧听见一名医生与警察汇报。 “好离奇!”医生跟警察说,“按我们推测,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好久。但他嘴里的血和地上的血都没有凝固,像是刚死不久。” 警察听完,也十分错愕,“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接着说:“现在也说不清楚。我们发现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扎着几枚木质的钉子,那是他的致命伤。但是你看他的流血量,那种伤根本不可能流那么多血,那几乎等于我们人体血液的总量了。依我推测,他肯定还有别的情况促使他大量出血。可是,这家伙死了好久了,全身冰冷,肢体僵硬,他握着那把挺诡异的油纸伞,手指都僵得掰不开,就像是被人从冰尸柜里搬到这儿来。” 医生和警察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将孟易乾放上救护车运走了。 王启军听见医生的话,也认得装进裹尸袋的正是孟易乾,不由得心惊胆战。“那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问仁慈。 仁慈摸了摸他的头,“这就不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该问的了。赶紧开车,跟上那辆救护车。” 两人继续驱车跟着救护车,直到救护车停在了市一医院。仁慈下车跟了进去,看着他们把孟易乾送进了负三层,才回到王启军的车上。 “他们把他送到停尸间了。”仁慈说。 “那怎么办?”王启军从来就不曾发现自己是可以这么没有主意的。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他了。”仁慈说。 王启军表情都扭曲了,“你说他还能救?那医生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很久吗?” 仁慈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只拍了拍方向盘,“开车,去本地教会。”王启军犹豫了半晌,问:“去教会干嘛?我们不是要去救嫂子吗?” “哪来那么多屁话!”仁慈喝道,“这世界上除了他,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救你嫂子的人。赶紧开车!” (二) 吕振廷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又怎会相信一个瘸子的话? 杜念卿不管是怎么看,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吕振廷只是想不明白,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还有就是那秤砣,怎么就自己转起来呢?而且旋转的力量还那么大。 就在刚才,救护车来了。但吕振廷没让医生们去看杜念卿,只支付了救护车的费用,便打发他们走了。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只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和出现的人都太离奇了,离奇得让他无法忽视仁慈的话。所以他决定给那瘸子一点时间,也当是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就这样坐在客厅里干等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但是他不知道,此时在他别墅里的,除了他c杜念卿和沈思泉外,还有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有一只鬼。 邓伊彤将那骨面差打得魂飞魄散了,轻松得就像拍碎一只鸡蛋似的。当她把那个要置孟易乾于死地的骨面差处理掉之后,思念母亲的执念让她返回到吕振廷的别墅。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也忘记了孟易乾,只一心要寻杜念卿。执念已完完全全主导了她,在她看来除了母亲,世间已无别的事情。 吕振廷坐在客厅里,吊灯突然闪烁不停。他以为电压不正常,就打算重启一下电闸,竟不料关闭电闸之后,就再也打不开了。他在漆黑之中找到了电筒,反复开关数次电闸,依然没有作用。正当他打算联系管理处来处理的时候,一声像收音机没有接收正确频道时的杂乱的信号声传进了耳朵。 “兹赫沙赫呼”他竖起耳朵去听,却听不出声音来自哪里,直到他在这种轻微而杂乱信号声中听到两个字,才不由得毛管倒竖。 “兹赫妈沙赫妈呼”他头皮都麻了,因为这一次他清楚听见,声音来自楼上。他心惊胆战地走上楼梯,连电筒都不敢往前照,深怕惊动了什么,也怕看见什么。漆黑之中,他隐约看见杜念卿以横卧的姿势浮在半空,而那声“妈妈”亦越发清晰越发凄厉。他很想举起电筒照清到底是谁抱起了杜念卿,但手脚却像触电一样发麻,完全不听使唤。 他鼓起勇气,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声“谁”,却没想到被一股狂风刮倒,滚下了楼梯。他扶着剧痛的头爬了起来,灯突然亮了,一切重归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家里所有东西没有一样是在它原来的地方,凌乱得像被入室行窃似的。他连忙跑上二楼去看杜念卿,她仍旧躺在床上,但房间里的一面大窗却被不知什么东西连窗带框撞得散了架。 他咽了咽口沫,忘掏出手机给王启军打电话。 仁慈坐在车上,远远看着正在敲教会偏门的王启军。他曾发过誓,不会再踏入教会半步,也不会再见教会里的任何人。但眼下的情况已经让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找到怜悯,因为本地教会的教徒或圣职者可以进入医院停尸间为那些生前信奉天主的人祷告,这恐怕是将孟易乾从停尸间弄出来的唯一办法。 这时,教会的偏门开了。仁慈远远望去,认出了开门者正是舒华特之侄保罗。多年不见,那家伙长得越来越胖,想是吃得好睡得香。仁慈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保罗要关门,却让王启军一手挡住,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都说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怜悯。”保罗说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 仁慈这才想起,驱魔教徒的身份在教会里是严格保密,不可对外人透露的。他正要按响喇叭让王启军回来,教他怎样沟通才能找到人,结果王启军已一拳招呼到保罗的脸上。 “你这死老外,在我们中国人的地方还敢跟我横,也不在道上打听打听我王爷是什么人!”说着,就跨过倒在地上的保罗,走了进教会。仁慈看得眼睛发直,心想要是闹大了可不好办。正当他踌躇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启军那响亮的嗓音已在教会里传了出来。 “怜悯!你快点出来,夜歌的人有事要找你!”仁慈跟他交代过,切不可说是他找人,否则会吃闭门羹,所以就假借说是夜歌的人要来找人。王启军虽然不知道夜歌是什么东西,但为了救自己嫂子,也就听从了安排。 过不多时,教会里便乱哄起来。王启军从偏门退了出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拿着一根伸缩棍。仁慈想起他之前拿匕首架过自己脖子,现在又拿着根伸缩棍,一时也猜不透这家伙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武器。这时,另一人也从偏门跳了出来。他一身圣职者打扮,手执一柄铁铸十字架,赫然是舒华特。 保罗跑到舒华特身旁,哭着用葡语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想是在向他叔投诉。“你到底是什么人?”舒华特喝问王启军,“这里是神圣的地方,你竟然敢来撒野,还亵渎圣职者!”王启军答道:“老子要是来撒野,你这黄毛就会看见这里站着几百人!”保罗又适时插上几句葡语,王启军大喝:“喂!你这死洋猪给我说人话!”舒华特也不甘示弱,“你说话最好给我放尊重点!他已经跟你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请你马上离开。” “我今天要是找不到这个人,我王启军以后就不在道上混了!”话音刚落,他竟趁舒华特不备之比分,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再一个过肩摔将保罗摔个四脚朝天。仁慈心想这下完了,舒华特可是接受过部队的搏击训练,即便是虎背熊腰的汉子,他也能轻轻松松以一敌三。果不其然,舒华特从地上翻身,高呼一声“奉主之名”,挥起教刑鞭向王启军抢攻过去。 仁慈不想看见王启军被揍得满地找牙,只好别过脸去,不料那边竟传来叮叮咚咚的金属敲打声。王启军竟然和舒华特交上手了,而且半点不落下风。二人你一棍我一鞭的较量着,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胜负,但从他们的架势可以看出,一个是经过专业训练,一个则是地痞流氓的打法。 “来劲了是吗?你这死洋鬼!”王启军一面打一面骂,“老子当年在河滩路码头一人干翻十几个苦力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来啊!老子今天就将你打包空运回你老家!” 正当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之际,一人从偏门走了出来,劝止了两人的械斗。看着来人,王启军彻底愣了,他完全没有想过,在这种洋寺庙里竟还有这种美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女子,她很年轻,很高挑,很白,很标致,气质很特别,五官轮廓如精心设计般好看,反正用他的语言去表达,就是“真他妈漂亮”,还莫名觉得她和车上的瘸子挺般配。 “你找我?” 王启军回过神来,“你就是怜悯?” 怜悯点了点头。“夜歌的人让我来找你,说有事要和你商量。”他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客气起来。 仅凭“夜歌的人”四个字,怜悯已然相信这男人并非动机不纯。“他们人在哪里?” “就在我车上。”王启军说,“如果你方便,我们上车聊。” 保罗忙阻止,“怜悯,别信他,他一定没安好心的。”王启军只稍看保罗一眼,便知他对怜悯有意思,“洋胖子,你就省点心思吧。你配不上这姑娘。——来吧,我的车就在前面。”保罗被他一语道破了痛处,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怜悯随王启军走了。 怜悯上了后座,看见副驾上的仁慈,便即明白要找自己的并不是什么夜歌的人。“下次来找我,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亲自来,不用假借他人之名。”她说。 “不会有下次的。”仁慈冷漠地说。 王启军看出他的脸色很难看,也看出怜悯的神色很难过,心里料想这对年轻人一定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比方说那种冷战阶段的情侣,或者是分手后彼此心生芥蒂。“咱大老爷们能大大方方地说话吗?”他跟仁慈说,“小俩口闹点别扭很正常的,你作为带把的就该对女朋友让着点。” 闻言,仁慈和怜悯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谁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了?”仁慈当即恼羞成怒,“我跟你很熟吗?她又跟你很熟吗?”王启军被戗懵了,但也不生气,只笑着继续揶揄,“老子吃盐比你吃饭还多,你俩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我要是看不出来,这几十年算是白混了。”仁慈还想辩解,王启却拍了拍他大腿,“行了,我是过来人,懂的。咱们接着商量要怎么救我嫂子吧。” 仁慈一肚子气,但想到还是正事要紧,便咽了下去,正要和怜悯交代一下事情,不期与她目光碰过正着,也不知是被王启军揶揄一通之后觉得不自然还是咋的,竟觉得怜悯的目光把他给洞穿了,霎时有股羞意涌上来,忙别过脸去不再看她。“那个姓孟的夜歌族不知咋的失去了意识,被人当作尸体运到市一医院的停尸间了。”他背对怜悯说,“我想你一定有办法把他弄出来。” “其实我也搞不懂救一具尸体跟救我嫂子有什么关系,”王启军说,“但既然这年轻人说得那么言之凿凿,我就姑且先信他一回。但我明确告诉你们,如果你俩是来寻我开心的,到时可别怪我”威胁的话没说完,怜悯便一声不发地下了车。“诶?你干嘛走了?” 仁慈接过话,“去找帮手。”王启军愕然地问:“你怎么知道?她什么都没说。”仁慈冷淡地回答:“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王启军不怀好意地扬起半边嘴,“还说你们没关系?在我看来你们简直就是夫唱妇随,你说开头她就知道结尾。”仁慈再没好气理他。 过了半晌,怜悯带了另一人上车,赫然是保罗。保罗一上车,看见王启军便即瑟瑟发抖,只是怜悯叫到,他没有办法拒绝。“把文件还有旗子都给我。”怜悯跟保罗说。后者依言而行,怜悯接过之后,将旗子插在车头。“现在你这车就算是本地教会的车了。”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这是本地教会的认尸证明,拿着这证明,你们就能到本地任何一间医院的停尸房领尸,就说那是教会的人。”说完,便与保罗下了车。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王启军问道。怜悯脚步微作一顿,“不了。”随便便大步离去。王启军看了看怜悯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仁慈的表情,于是摇着头说:“嘴硬是没用的。”然后驱车往市一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仁慈拿着认尸证明来到停尸房。他在整齐排列的尸体中找到了孟易乾,便让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将他入袋,推出医院。一切很顺利,没有出任何岔子。他们将孟易乾推到停车场,搬上王启军的车尾厢之后,仁慈便打发了工作人员离去。他拉开裹尸袋,解开孟易乾的衣襟,便见数枚木钉深深扎在心脏附近。 仁慈看得出那数枚木钉并没有扎中心脏,否则这家伙早就成了一地灰烬,所以他相信,只要把木钉拔出来,孟易乾就会马上转醒过来。刚开始时,他尝试用手去拔,但木钉扎得太深,钉头已没入皮肤,根本无从拿捏。他问王启军:“你有钳子之类的工具吗?”王启军突然把车尾厢关了,“咱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现在尸体总算给你弄出来了,你要怎么救我嫂子?” “把木钉拔出来,兴许就能救你嫂子。”仁慈说。 “我可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贩卖希望。”王启军指着车尾厢,“这里可装过不少信口开河的人,它不会介意再多装一个。” 仁慈看了他半晌,才徐徐说道:“说完了吗?说完就找一把钳子过来。” “行。”王启军重新找开车尾厢,在里面一个工具箱里找到一把钳子。他把钳子递到仁慈面前,可当仁慈要接的时候,他又收了回来,“如果拔完这几颗木栓我还看不见任何进展,那这钳子接着拔的,就是你的牙齿。” 仁慈没有好气地接过钳子,然后开始给孟易乾拔钉。正当他在寻找下钳的位置时,停车场的灯光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不一会儿竟全部熄灭。仁慈感应到一股空前的危险正在迫近,忙让王启军用手机电筒来照着自己拔灯。 王启军埋怨着怎么突然停电,不料远处一辆车蓦然响起了防盗警报。他望向那方,漆黑中只见车灯闪烁,正寻思着是不是有人趁着停电来偷车,没料第二辆又响起防盗警报,而之前那辆却停了下来。正当他喃喃自语着“什么情况”,第三辆车的防盗警报响起了,紧接着第四c第五辆亦相继响起,每一辆响起之后,前一辆就会停下。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那防盗警报仿佛正朝自己的方向一直响过来。他忙转过电筒去照,看到底是谁一面走一面触发防盗警报,却什么人也看不见,车子就像是自己报警一样。 仁慈将他的电筒拉回来。“别乱照,”仁慈已拔出了第一颗木钉,“让我好好拔钉。”灯光之中,仁慈已满头大汗。“但是,”王启军一面说一面回头去看,“那些车好奇怪。” “没事的。”仁慈再拔出一颗木钉,“一会儿你会看见更奇怪的。” 没等王启军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停车场已幽幽传来一阵孩童的声音。 “妈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