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正文 1.第一章 又是一个匆匆忙忙的早晨,朝臣们穿着相似的袍服,排在宫门外验鱼符等着入宫,那样长的队伍,远远地看去有些宏大,或者像某位不懂事的小公主那样想的,跟群红蚂蚁一样。他们陆陆续续地入朝了,一个个或紧张地理衣冠,或怯怯地低声交谈,内侍和宫女疾步往来,忙着布置大殿。 殿内比平日亮堂,有一种带着血腥味的新气象,新刷的金漆泛着深沉诡异的光,它审视着所有人,它将目睹又一代的兴旺。 在这金碧辉煌下,大家仿佛都被荣利冲昏了头脑,都张皇c匆匆,这年代,一个人的飞黄腾达就代表着另一个倒霉鬼的落幕,谁知道他们是哪一种。 不过大家清楚的是,齐国是那个幸运儿,而战败了的魏国是那个倒霉鬼。起码在今日。今日齐帝高嵘将在此接见魏国使臣,并接受魏国进献的贡品,或者说“停战费”。想来作为胜利者的高嵘今天应该会很开心,但众人依旧提心吊胆,谁知道他会不会杀几个人来助兴,毕竟不死几个人,根本不能叫做齐国的宴会。 朝颐殿 景和公主高澄珪闲闲地伸出手,那是一双纤细白腻的手,每一根葱白似的手指都很聪明灵巧,跟澄珪这个人一样,只要澄珪把手伸出来,它们一定是高高低低c错落有致——听说手要这样摆才最好看,对,别忘了把小指头翘起来,弯一个小弧度,这样才完美。 澄珪挑拣着妆台上她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左看右看怎么都不满意。比上她的倾城之貌,什么样的首饰都是俗物,所谓“却嫌脂粉污颜色”,佩戴着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也不过为了证明她是公主罢了。 “殿下,这支如何?”绿蜡问。 “嗯?”澄珪根本没听进去,她眼波轻轻流转,就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倩影。真好看,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的发饰哪支不一样,有什么可选的!我都等你一大早了!”康乐公主高澄琉看着她这样慢吞吞的梳妆直心烦,这些东西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样,费再多功夫又能有多大区别。 澄珪蹙眉,狠狠地瞥她一眼,蛮横无理的丑丫头,她懂什么叫好看?但澄珪还是没心思挑拣了,澄琉看她没说话,以为她还要磨蹭,气得一下子蹿起来,衣袖却不留意把茶杯带倒了,茶水泼了一地,几案上景和的手绢也未能幸免,雪白的轻纱原本蓬蓬地挺在那里,眼下却猛地萎缩了,被水粘在桌上,像个什么脏东西。 “我的绢子!”澄珪惊呼一声,绿蜡也吓坏了,忙帮她理手绢,澄琉换了个地方坐下,冷哼一声,绢子脏了就脏了,哪是你们下就能弄干净的,更何况谁会看你捏在手里装模做样的一条手绢。 澄珪看不惯她粗鲁的样子,扭头就向皇后告状:“母后您管管她,她总这样!” 皇后冷眼看着两个女儿吵架,嘁嘁喳喳的着实惹人心烦,她微微昂起下巴,用一贯满不在乎的威严语气:“澄珪,你若再挑拣一会,只怕你父皇就要把你也当俘虏一块儿烧死了。”澄琉挺喜欢跟高嵘一块看处决俘虏,她想到澄珪如果被那样处置一定会很好笑,于是她捂着嘴匿笑,皇后听到那笑声,眉头颤了一下,这孩子总是能把她惹得最心烦,不过她只轻轻偏头,望向澄琉:“澄琉,你若是再捉弄你姐姐,我就把你送到晋国去和亲。” 澄琉于是低头不出声儿了,她知道皇后不过是吓她,但是她也知道最好不要再闹了,多少给她点儿面子。 “梁侍卫呢?一大早就不见了。”澄琉这才想起他,于是转头问红萼,然而对方只是摇头。 澄琉坐不住,晃荡着腿,把裙边踢起来,实在太烦闷了,她又猛地跃下地:“不等她们了,我找父皇去。”澄琉跑走了,一路飘荡着她远去的声音:“父皇在哪里?” “母后——您就这样让她走!她应该同我们一起去的!”澄珪终于选好了支小插,不过皇后对澄琉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并不能让她解气。 “管她呢。”皇后起身理了理袖,“倒是你,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母后为何不管管澄琉。”澄珪不服气,但她到底不敢对皇后放肆。 “你不该对她那么严厉,她不能与你比。”皇后径直出门。 澄珪跟在她身后,明知故问:“为什么呀?” “她不过仗着你父皇宠她。”皇后随意地跟澄珪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一句。 ······ 澄琉一路小跑,去不远的雍乾宫找她父皇高嵘,门口的老太监看见是公主,弓了腰,笑着行礼:“老奴见过康乐公主,陛下正在用早膳。” 澄琉向他点头以示回应,一如既往地自顾自闯了进去。 “父皇——”她跑进去,然后顺势坐到了高嵘身畔。 高嵘远远地就听见她的声音,于是腾了只手来挠她痒痒,澄琉怕痒,她打打闹闹地滚到高嵘怀里,高嵘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地要看父皇的战利品了?你瞧上了哪一件?” “我听他们说魏国送了一千名奴隶来。” “你要奴隶做什么?”高嵘没怎么上心,他捏了捏澄琉的脸。 “那你要奴隶做什么?”澄琉瞪大了眼睛看他。 “父皇不要奴隶的话,你的宫殿谁来建?你的马谁来牵?” “父皇给我牵马咯。”澄琉在胡床上滚了一圈,她突然坐起来:“父皇,奴隶那么多,我们用奴隶来狩猎怎么样?” 高嵘觉得有意思,问:“用人狩猎?” “畜生可以用来狩猎,人怎么就不可以。”在他们眼里人和畜生可不就是一样的。 “那他们反抗怎么办?有人反对怎么办?”高嵘逗她:“你知道的像蔡伯那样的酸人,成天只知道说‘陛下不可’c‘此事有违祖制’。”他学那些老臣的声音和神态简直学得惟妙惟肖。 “那就把他们烧死啊,有谁敢违抗父皇。” 高嵘大笑:“好,好,就这样办!” 话毕,他们就听见有人通报说皇后和景和公主驾到,高嵘不理,继续和澄琉说说笑笑。 “本宫来带澄琉去大殿上。”皇后这些年已经懒得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向高嵘行礼了,她看着澄琉:“走吧澄琉,是有些晚了。” “急什么,贡品又不会自己跑掉。”高嵘喝了口酒。 “父皇快走,我想看奴隶!”澄琉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转身就去拉高嵘,高嵘扔下筷子,起身牵着澄琉走在前,皇后轻蔑地看着高嵘的背影,然后带着澄珪跟在他后面。 方进大殿,康乐就觉得这里比从前更要富丽堂皇,其实这座大殿是直接沿袭的前朝周国的陈设,原本就十分气势恢宏,而近来更是特意装潢得奢靡,想来齐国在魏国那儿捞了不少宝物。 王公贵族都严装肃穆地侍立殿下,见到高嵘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那样子看得澄琉直想笑,他们自己其实也觉得讽刺,一大群各怀鬼胎的人恭贺着这个大家都憎恶的人万寿无疆。 原本该有很长的一段仪式才能进入正题,不过这些规矩并不能约束高嵘,他跟大多数平民一样,十分不理解也受不了这些不近人情的陈规,所以这些没用的规矩被他废除了,魏国使臣也得以提早那么久就上殿献礼。 所谓魏国使臣,那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脸上浮着无所作为的光鲜亮丽,他怯怯地迈着魏国人自以为最优雅端庄的步子上殿,悄悄地抬眼试探高嵘的神色,可惜太远了,他只看见盛装华服的一群人,冷冷地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早些开始就早些结束吧,他自暴自弃地想,也不敢多迟疑,于是朗声道:“臣奉魏帝令,来朝于齐,献礼如下,金首饰百副,共七百二十两,银器六十箱,玉器四十箱······” “奴隶在哪里?”澄琉悄声问皇后,但后者并不理睬,甚至没有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在哪里?” “你能不能住口。”澄珪低声斥责澄琉。 “那些奴隶在哪里!”澄琉于是高声问使臣。 “丝帛三百匹···”他紧张得没听见澄琉的问话。 “我问你那些奴隶在哪里!” “啊······”使臣手里的礼单都掉了。 “奴隶呢?”高嵘含笑拍拍澄琉的肩,但对使者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回陛下,随行的奴隶都关在城郊行宫了,若是现在下令传召,明早可准备完毕。”负责押送的蒋锐回答。 “立马传,候在上林苑,准备明日狩猎。” “是,陛下。” ······ 就这么一来一去几句话,事情就算完了,你瞧,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事情可以办得多快。高嵘这样想着,去见其他来使了,皇后与她的兄长蒋锐有事要谈,澄珪跟着后宫中阶品高的嫔妃欣赏贡品,独澄琉一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于是又问红萼:“梁侍卫呢?一上午都不见他。” “奴婢听闻梁侍卫在御花园里。”红萼并不敢抬头看她。 澄琉气哄哄地朝御花园走,边走边嘟囔:“他倒跑去赏花儿了,要本公主去找他。”她绕过回廊,方见梁侍卫同澄珪的侍女岑歌芮在一处。她素来不喜欢姐姐这个侍女,说是从贵族女子中选了德才兼备的来陪侍公主,其实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才能进宫来长见识,嫡公主的侍女,说出去多好听,以后嫁人可方便。她这样的人哪及得上梁侍卫有真才实学。 她冷不防插在那二人中间:“歌芮,姐姐让你去西三所等她。” “景和公主?去西三所做什么?”歌芮不乐意。 澄琉斜睨一眼梁真:“谁知道她与你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说的。”一语双关,澄琉对自己的措辞很满意。 歌芮讪讪地看了梁真一眼,将信将疑地走了。 “她方才交给你什么?”澄琉背着手问梁真,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家母托岑侍女转交一封家书。”他见澄琉生气了,只好安慰:“殿下今天看到喜欢的贡品了吗?” 不得不说梁真的确太懂澄琉了,她听到这话立马果然就忘了生气,兴致勃勃地说:“魏国送了一千名奴隶来,父皇和我明日要去狩猎。”梁真刚开始不明所以,但想了想高嵘的脾气,他不寒而栗:“猎杀活人?” “是啊是啊。”澄琉满不在乎的笑着,眉眼间尽是少女的热情活泼,可惜让她高兴的代价是很残忍的。 “殿下······不觉得如此太残忍了吗?”梁真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是他忍不住。 澄琉跟梁真没办法倔,她不自觉地就没了底气,含糊地解释:“他们是奴隶嘛······明天不杀,他们以后也要天天修宫殿c伺候我们,累都该累死了。”她在狡辩,她当然知道对那些贱奴而言自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她没办法,只好这样敷衍梁真。 梁真神色黯然,不再同她争辩,于是换了个话题:“听说魏帝还送了自己的儿子来当人质。” “噢。”质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杀,还要供着,对澄琉毫无吸引,但她转念一想,“听说”?听谁说?岑歌芮?她的火又起来了。 梁真没看出来她的火气死灰复燃了,以为澄琉早平息了怒火,于是试探地问:“殿下,臣过几日想告假。” “为什么?” “家书上说母亲病重,臣想回去探望。” “信上可有说什么时候?”澄琉不乐意,又是家书! “十五,家严正好那日过生辰。”梁真很紧张,原本他就不指望澄琉能同意,更何况他还妄自定下了时间,仿佛命令她似的。 “那日想来没什么大事,你去吧。”梁真难得提一次请求,澄琉是舍不得回绝的。 梁真一时欣喜若狂:“多谢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初秋的时候日头还很大,可是亮晶晶的珠宝是冰凉的,魏国进贡的珠宝原是带着血的,可到了齐国的宫里,被香花冷玉一浸染,也还是凉了下来,就像战场上士兵的尸体。 方用过午膳,就有宫女送来不少魏国进贡的珍品。澄琉对珠宝首饰一向不上心,但蓦然想起梁真家里还有几个小妹,她于是竟学着澄珪的样子认真挑拣起来,甚至有几件她格外中意的首饰也咬咬牙放入锦盒里收起来,准备交给梁真。 忽然澄珪气冲冲地走进来,澄琉想来或许是歌芮向她告了状,于是饶有兴致地打趣:“姐姐你要注意自己公主的仪态。” “澄琉你够了!你知不知道歌芮在西三所被几个宫女刁难坏了。”澄珪气急败坏,当真顾不上自己的样子了。 “西三所的宫女能有多厉害?不过伺候冷宫那群疯子。” 澄珪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倒也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她沉下心来暗自盘算,自己竟让岑歌芮三言两语给挑拨了怒气,于是又觉得眼前的澄琉讨喜起来,尴尬地自圆其说:“罢了,也是她自己要招惹你。不过西三所你最好也不要提,不要去了,母后说魏国那个质子被安顿在那。” “哼,我要是去了西三所,该担心的是他。” 澄珪一想澄琉平日的做派,又想想若是她真去西三所挑事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她正准备摆驾回去,猛然想起什么事,转身说:“对了,母后让梁侍卫去一趟。” “臣遵命。” 澄琉回头望了一眼梁真,纳罕他今日怎的这么忙:“母后叫他现在去?” “母后还在午睡,过几个时辰吧。”说罢她轻轻地走了。澄琉看着她优雅的背影,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澄琉回过神来,问梁真:“哎,你说我明日狩猎穿什么好?” “这···臣怎么知道啊。”梁真面露难色。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是男子,你总该知道女子穿什么好看,或者你喜欢女子怎么打扮。”澄琉非要问个究竟。 “臣真的不知道。”梁真欲哭无泪:“殿下的裙子自然都是华美绝伦的,更何况女子的衣服对臣而言都是一个样啊。” “谁说我要穿裙子了?哪有狩猎穿裙子的。你习武,你总该知道打猎穿什么好。”澄琉把他按在椅子上坐着:“那你坐着,看我穿什么好看。” 于是梁真只得坐着,看澄琉一套一套地换,尽管是百无聊赖,但他看澄琉乐此不疲的样子,也觉得可爱,他一个男子,竟替澄琉选起衣服来。 澄琉正玩得尽兴,皇后却遣了婢女秀儿来寻梁真,说是现在要见他,澄琉意犹未尽,只遗憾地说:“你快去快回,我还没选好马靴。” “是,殿下。”梁真也奇怪为何皇后突然传召,只得别过澄琉,随秀儿去皇后的寝宫。 皇后已经起身有一阵子了,依旧懒懒地靠在矮几上,家常服饰,未着浓妆,一如既往地不怒自威,梁真常在想,有的人或许天生就是人中龙凤。 见梁真来,皇后随意挥挥手,免了他行礼,和蔼一笑:“我听歌芮说你家里有事。”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其实这段日子也没什么大事,你大可以告假回家去看看,我看十五这日就不错,貌似还是梁太尉的寿辰。”她温和地注视着梁真,像任何一位慈祥的长辈。 “谢娘娘体恤,臣已向康乐公主告假。” 皇后失笑:“康乐那孩子居然肯放你走,本宫原本担心她会使小性子耽误你,才特意传召,眼下看来是本宫小看她了。” “殿下宽和仁爱。” 皇后笑得前仰后合:“你不必给她贴金,本宫的女儿本宫还不知道吗。”她给秀儿使了一个眼色,秀儿呈给梁真一个令牌:“这是本宫的令牌,你且拿着,万一她反悔了你就拿这个出宫。” 梁真很少看到皇后如此和颜悦色,欣然收下了令牌:“多谢皇后娘娘。” “本宫知道你是好孩子,你退下吧,只怕康乐等急了。” “臣告退。” 待梁真走了,秀儿凑到皇后跟前:“娘娘,大将军说在老地方等您。” 皇后凤眸微眯,一阵气愤:“本宫做事哥哥什么时候放心过。” 澄珪躲在门后,听见母后要去什么地方,莫名好奇,于是偷偷地尾随其后。然而她原以为母后不过去花园与舅舅见一面,却不想一路越来越萧条,她渐渐地害怕起来,绿蜡颤抖着拉拉她的袖子:“殿下,我们回去吧,前面就要到冷宫了。” 澄珪也有点胆战心惊,但是一股莫名的勇气驱使着她,她斥责绿蜡:“母后就在前面,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怕了,就自己回去。” “奴婢不敢。” 澄珪跟着皇后走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她长吁了口气——还好没有遇见宫女们口中四处游荡的疯子。她让绿蜡在门外守着,自己蹑手蹑脚地进去。 “梁真就是个小孩子,你也太低估我了。”澄珪忽然听见母后压低的愤怒的声音:“倒是你,同那边商量好了吗?” “这是自然,梁家一个都不要想跑掉。” “我真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安排,高嵘轻轻松松就能查到我们头上。” “查到了又怎么样,那时候左膀右臂断了一条,他能起多大的事。”澄珪听见舅舅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晚晴,哥哥知道嫁给他这样一个莽夫委屈了你,我们都是为了蒋家。” “得了吧,你的花言巧语对我无用,这事若是对我毫无好处我自然不会出一分力。” “我记得对你的承诺。”蒋锐戏谑地问:“你说到时这齐国我们是南北分还是东西分?” 澄珪不敢再听下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到宫门口,她再也坚持不住,险些瘫倒在地,绿蜡急忙扶着她,她惊恐地压低声音对绿蜡说:“快跑,我们快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秋高气爽,最是狩猎的好时节,叶子簌簌地往下飘,遍地金黄。树都枯了,鸟兽也藏不住,无遮无拦地被人猎杀,树的死期,也是猎物的死期,秋决也就是这时候,所以也是某些人的死期。秋风呼啸了一晚,澄琉也激动不已,几乎一晚上没睡。天刚微亮,她就起身洗漱,换上昨日选好的秋香色螭虎穿花云锦胡服,把头发用一支金麒麟凤凰搔头高高束起,她对镜自视,好不英武。 宫女托了一个银盘,让澄琉挑选要用的箭,澄琉目不斜视地继续照镜子,支使红萼:“红萼,你去找梁侍卫帮我选。” 梁真看着满盘华美的箭矢,问澄琉:“殿下为何不用陛下前几日赏赐的那种?” 澄琉一愣:“可那是鸣镝箭啊,还没射中猎物,猎物就被吓跑了。” “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跑得不比野兔和鹿快,若是得来太容易,只怕殿下也不尽兴。” “那好吧。”澄琉又扭头问红萼:“我的特勒骠喂好了吗?” “回殿下,早就备好了。” 朝颐殿 澄珪昨夜也没有睡好,加上她本就对狩猎不感兴趣,于是干脆称病不出。自高嵘出兵攻打魏国以来,宫里长久没有这样的娱乐了,于是连皇后和歌芮都去了上林苑,只有澄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默默地一针线,再好的绣娘也就那样了,绣不出个所以然来,任这花再好看也成不了真,不过是绣棚子上平平淡淡的花样子罢了。 她不禁感到一阵凄寒酸楚,她从小就想像母后一样嫁给一国之君,做高高在上的皇后,母后也鼓励她,也教她。皇后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该怎么做,她打小就再清楚不过了,可她忽然发现连母后自己都不愿作皇后,这仿佛一场骗局。 她心惊胆战,前路一片迷茫。 或许是绣得太久了,澄珪一阵头昏脑胀,难受地眯眼,她抬手去抚额边的乱发。猛地一惊,她的簪子!那是一对镶金粉晶玉兔对簪,昨日午膳后才赏赐的魏国贡品,母后还让她中秋晚宴时簪上···她发疯似的去妆台上翻找,只有一支,怎么找都只有一支,怎么办?怎么办?绿蜡看见她惊慌的样子,也吓坏了:“殿下,怎么了?您找什么?绿蜡帮您找。” “不,不,找不到了,昨日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澄珪紧紧地拉住绿蜡:“是掉在冷宫了!” “咱们赶紧去找回来,想必不会出事。”绿蜡安慰她。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或者被父皇c母后知道了?”澄珪害怕极了,不管被他们俩谁发现,她都是死路一条。 绿蜡握住澄珪的手:“殿下,咱们现在只能回去找,好在今日宫里没什么人,想来不容易被发现。” 澄珪渐渐冷静下来,点点头:“你去寻一件宫女的衣服给我。” 上林苑 澄琉和高嵘一路快马疾驰,后面紧跟着高嵘庶出的几个儿子和一群侍卫。澄琉射艺精湛,可惜马术不行,于是行动不及平日自如,加上她带的是鸣镝箭,根本一个“猎物”都打不着。 高嵘一箭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就放倒了两人,澄琉也跟着放了一箭,却扑了个空。几个庶出的皇子轻笑,澄琉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扭头,一夹马肚子,独自离群向她看中的“猎物”跑去。 她知道自己射不中,于是气急败坏地向前冲,硬生生让特勒骠把铁蹄往奴隶身上砸,那奴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嘴角溢出血沫。 还不死?贱命! 澄琉勒紧特勒骠的缰绳,让它在这肉体上反复践踏,新鲜滚烫的血被榨了出来,澄琉闻到腥气,眼里泛起凶光,凌厉得要把人碎尸万段。梁真见状急忙驰马过来,一箭射中地上的奴隶,免了他最后的折磨。澄琉被几个庶子瞧不起,早就红了眼,继续让特勒骠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踏。忽然,她握缰绳的手上一紧,被人抓住了,她愤怒地扭头,满是怒意地对上梁真,却发现他神色里尽是担忧,不自觉气焰也就下去了一半。 “殿下,他已经死了。” 澄琉大口喘气,并不答话,任梁真牵着特勒骠,带着她去休息。她忽然发现身后安静了,回头,父皇早就追着其他奴隶跑远了,几个庶出的皇兄愣在原地,讪讪地望着她,澄琉轻蔑地转回了视线。 回营后不久就传膳了,澄琉要同高嵘一起,于是梁真独自在帐里用膳。午膳是侍卫们猎来的鹿,鹿肉烤的吱吱冒油,正是鲜美,梁真一口也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清茶。 西三所。 澄珪扮作宫女的样子,低眉顺眼地溜到西三所附近,却发现她不记得昨日进的是哪一座宫殿了,她凭着记忆,努力地找,绿蜡突然拉拉澄珪:“殿下,你看是不是那里?” 澄珪顺着她的手望去,看到一座破陋的宫殿,她绕到门前,兴奋地说:“就是这里啦,昨日母后来的时候门也像这样关着。”她试着去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坚定地望着绿蜡:“你托着我,我翻墙过去。” “殿下您一个人进去?” “只能这样了,你在门外给我把风,若是我天黑前出不来你就去找母后,说我遇到疯子了。”澄珪到底有练舞的底子在,腿一蹬,爬上了墙头,墙的另一面是绒绒的草地,她来不及多想就往下跳。 脚踝处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以为不过是扭伤,挣扎着想起身,脚踝却一阵钻心的痛:“嘶——”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不得不拉开裙边检查伤势,却见血已经濡湿她的鞋袜,她怕得不行,突然就听见有人的声音:“谁在那里?” 她想求助,又怕对方来者不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身旁的灌木摇动几下,一个手持长剑的青衣少年试探着走了出来,见到澄珪摔在那里,颇为惊讶:“你是谁?” 澄珪仰头看他,仿佛被困住的小兽:“奴婢桂儿,是景和公主的婢女,殿下的发饰丢了,让奴婢来找···”她声音越来越低,颔首低眉,不敢细看来人。 “所以你就翻墙进来?” “奴婢知错。”澄珪想侧身跪下,却牵动了伤口:“嘶——” “你别动。”他轻轻抱起澄珪往回走。 “诶,你——”澄珪被吓得不轻,那少年偏过脸来看她:“你需要好好包扎一下。”四目相对,澄珪好好地看清了他的相貌,光洁的额头,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双无辜的杏眼。 她捏紧了自己的袖子。紧张。 他把澄珪带到殿内,转身去取药箱。澄珪悄悄地四处张望,只见屋内装潢简朴,但不至于破败,对男子而言很合适的安排布置。澄珪想,或许这就是那个质子。 少年放下药箱,跪坐在澄珪躺的胡床下,稳重地取出药品,正准备撩起澄珪的裙边,又顿了一下,问:“桂儿姑娘不介意吧?” 澄珪又对上他茶褐色的眼,局促地颔首,少年这才轻柔地撩起她地裙边,替她褪下鞋袜,开始清洗伤口:“呀,是有根木刺扎进去了,不过还好不深,也未断在里面。” 他擦干最后一点血渍:“姑娘,我替你□□?” 澄珪蹙眉点头。他道:“会有些疼,你千万忍着。”话毕,少年的目光却未离开澄珪,他取出一条手帕,抚上她的脸,澄珪才恍然发现自己在掉眼泪,她慌忙地接过手帕拭泪,少年笑着安慰:“你已经很勇敢了。” 少年飞快地拔出了木刺,见澄珪疼得抽搐,便轻轻在伤口处吹气:“还疼吗?” 澄珪眼角还挂着泪:“多谢公子相救。”少年有条不紊地替她上药,包扎,她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桂儿来日一定倾力相报。” 少年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他抿唇:“我叫元昊。” 澄珪见他的样子,一时也不敢多嘴说点什么,她觉得四周很静,她可以听见元昊的呼吸。 宫殿还是空荡荡的,但是不再只有澄珪一个人。 还是元昊先开口:“姑娘说你是来找东西的,可有找到?” “啊——”澄珪这才想起来那簪子还是没有找到。 “是怎样的一件东西?或许我见过。”元昊认真地望着她,澄珪又是一阵眩晕。 “是···”她立马换了口风,她一个宫女不能说得太详细:“是一枚簪子,粉色石头雕刻的兔子,我只听殿下描述过,也没见过样子。” 元昊听了她的描述忍不住轻笑:“这枚?” 澄珪见就是她的簪子,兴奋不已:“想必就是这枚了!”一阵晚风徐徐地吹来,带着秋日爽朗的气息,但又不凉,她从未这样迷恋过一个下午。 日影偏移,暖暖的日光打在元昊的腮边,就像他的笑一样暖人。澄珪突然发现已经逗留了很久,若是母后已经回宫,绿蜡去通知母后了怎么办,她想翻身下床:“完了,太晚了,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很急?” 澄珪不敢再看他清澈的眼睛,只委屈地说:“回去晚了会被骂的。” “我只听说过康乐公主性情乖张,一直以为景和公主是个温婉的人呢。” 澄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搪塞道:“我也不愿让殿下久等。” “你现在这样怎么走回去?我遣人送你吧。” 澄珪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靠近宫殿的大门,她留恋元昊的温度,无奈只能答:“外面有我的好姐妹等着,她会扶我回去的。桂儿真是太感谢公子的恩德了。” “那好。”元昊又补了一句:“回去以后最好不要下地走动,免得落下病根。”澄珪感激地看着他,侧过头却看到绿蜡在门外焦急地等候,松了口气,仍是不舍又匆匆地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绿蜡解释的,或许她根本没解释,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上林苑 “朕前几日得了把上好的匕首,今天正好拿来给你们开开眼。”高嵘摆摆手,内侍呈上一把流光溢彩的匕首,这些光彩照人的东西最是容易惹人骄傲,高嵘也不能免俗,他面上的神采不亚于那匕首上的金光:“这是前朝那把断掉的鱼肠剑重新熔铸而成的匕首。”是的,光听它出鞘的声音就知道不同凡响,梁真几乎看直了眼,无比艳羡。 “这样吧,”高嵘兴致很高:“你们来比武,谁赢了朕就赐给谁。” 几位皇子都跃跃欲试,澄琉突然说:“父皇,我也要比!” 那几人瞬间泄气了,谁敢同她争,这个小阎王。高嵘也问:“你怎么同皇兄们比?” “我比不过,梁侍卫总可以。” “有道理,”高嵘对梁真:“梁真,澄琉既喜欢那匕首,你就帮她比一比?” “臣尊旨。” 几个皇子自然不敢再得罪澄琉,全都点到为止,没一个敢下狠手,让梁真没费什么功夫就赢了比赛,算是给足了她面子。梁真自己也没劲,皇子们要相让,他也不敢伤了他们,最后不过毫无悬念地把赢来的匕首献给她。澄琉把匕首握在手里把玩,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她不用匕首。 回宫途中,澄琉漫不经心地把匕首递给梁真,他一时错愕:“殿下您这是?” “看你喜欢我才要的,我又不用匕首,你赢的比赛,你拿去吧。” “这怎么可以······” “那你以后那它来保护我总可以了吧,交给你保管了。”澄琉坚持让他收下,梁真稍稍抗拒了一下,到底还是动摇了。 ······ 皇后一回宫就听闻了澄珪受伤的事,她即刻赶到朝颐殿,见澄珪侧卧在榻,心也放下了几分,她拉过澄珪的手:“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文静的孩子,怎么跟你妹妹一样不小心。” “皇后娘娘,殿下原是想在中秋时为您献舞,不想练习时不小心扭伤了脚。”绿蜡按澄珪吩咐的说。 “你这孩子。”皇后温柔地看着澄珪:“你们俩没一个让本宫省心。”她搂住澄珪:“澄珪啊,你是母后第一个孩子,母后从来都疼你,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过得更好。” 她抚弄澄珪的小手:“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吵着要当皇后吗?过几日中秋,有晋国的使臣来,或许会向你父皇提——” “不!”澄珪支起身子,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于是又软语:“话是那样说,可澄珪现在还不想离开母后。” 皇后笑:“公主总是要出嫁的,何况不是一国之君又怎么配得上你呢。” 澄珪了解皇后,她是在闲话家常,她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可澄珪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她早有自己的决定,谁都左右不了。 皇后又与澄珪聊了些从前的事,很是过了一把慈母的瘾。她终于离开了,澄珪松了口气,一时只觉疲惫。 她遣散了侍奉的奴婢,左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手里握着的,还是那条忘记归还的手帕。她早就把它叠得平平整整的放在被面上。不好拿捏,轻轻搭在手上怕丢了,紧紧攥在手心怕皱了。怎样都不是。可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折磨,沉醉了这样一个少女的心。 澄珪一时忘了脚伤,想起身,忽然就一个趔趄,她慌忙扶住床沿。晚风不知从何处徐徐地吹来,清清凉凉,她见窗外树影婆娑,想来这月色一定很美,西三所的月色一定也很美。她嗤嗤地笑起来。 烛火不太亮,书案上的一切都摇曳不明,一如她的未来。写点什么好呢?她提笔写了些不痛不痒的感谢的话,末了,又附上一句:今晚月色姣好,愿逐月华流照君。一时心驰神往,思绪翩翩,“君”字起笔不稳。再来。她统共写了七八张,才算满意。慌慌张张地寻来一个信封,把一纸感念轻轻地叠好,抚平,郑重地压在枕头下,她这才起了睡意。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想来手帕上有他的味道,她躺下,把手帕悬在鼻尖,又失笑,手帕上全是她的脂粉味!细看之下,其上还有斑驳的胭脂痕迹,她一时心虚,胭脂都花了,谁知道她那时是不是哭得很丑呢。 总算是天亮了,她偷偷把信交给绿蜡,再三嘱咐她把信从墙外扔进她那日摔倒的地方,绿蜡藏好了信,装作无事的样子出去了。澄珪倚在美人靠上,对着手绢痴想,怎样去再见他一面呢?这时候静得没有一丝风,树也一动不动,连炉子里的烟都是一个样子飘出来,没谁回答她,谁能帮得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一旦闲下来,日子就过得快了,还没怎么察觉,中秋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蓦然一回想,只知道人人都着实为中秋的盛会奔忙了好一阵罢了。澄琉原本要同澄珪一起献舞,然而澄珪受了伤,澄琉更是志不在此,能免则免,于是此事也就作罢了。澄琉是好容易喘了口气,可转眼又觉得闲极无聊,梁真随皇兄们练武去了,姐姐成天不见人影,不提聊天,她连个拌嘴的人都找不着,一时只能闲坐在御花园晒太阳。 她忽然听见梁真的声音:“殿下,你看我把什么找到了!” 她扭头,见梁真怀里抱了团毛茸茸的东西,惊呼:“白蹄乌!”她忙不迭接过小猫,激动地问梁真:“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我在西三所看见几头猫打架,发现竟有白蹄乌,就立马抱了回来。”梁真知道澄琉有多喜爱这猫。当年高嵘得了匹好马,浑身乌黑,唯蹄子雪白,故取名白蹄乌,澄琉见了十分艳羡,于是高嵘寻了头黑毛白爪的猫给她,她乐得不行,也取名白蹄乌,几乎日日与它黏在一起,可惜前几月忽然不见了,倒害得澄琉难过了许久。 “那,你不去练武了吗?”澄琉边抚摸猫儿,边问。 梁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许久不见白蹄乌了,况且一天不去想来也没什么。” 澄琉匿笑,忽而怀里一松,白蹄乌自顾自跃上石桌开始吃澄琉的点心,澄琉轻轻拍它:“原来你回来就是图我的点心。” “这是陛下赏的山楂糕?” “嗯,若说山楂糕也不稀奇,但是宫里做的实在难以下咽,倒是宫外有家点心铺的山楂糕格外有名,父皇命人买来,念着我也爱吃就赏了许多来。” 两人正谈笑,岑歌芮却忽然找来,见澄琉也在,面色不改,反添几分得意,她假模假样地拜过澄琉,就凑到梁真跟前:“梁侍卫,我方才去练武场寻你不着,却发现你到这儿躲懒来了。” “梁侍卫帮本公主找到了白蹄乌,本公主留他下来想好生答谢,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躲懒。”澄琉不悦。 歌芮并不正眼看澄琉,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梁侍卫,令堂让歌芮转交一封家书。” 梁真接过信:“母亲总是这样劳烦岑侍女怎么好,为何不直接交给润生?” “梁侍卫离得不远,转交几封信哪里说得上劳烦。”澄琉觉得歌芮讨好得脸都快笑烂了。 澄琉心烦地一摆手,砰的一声,高脚的点心盘在地上迸溅碎开,白蹄乌被惊得大叫一声,猛地蹿下地,直直地就朝歌芮扑去,岑歌芮还来不及躲闪,瘦弱的小臂和脖颈上立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吓得缩进梁真怀里,澄琉也惊得站起身,几个宫女连忙一路小跑离开。 “快去请太医!”澄琉立马掏出手绢替歌芮擦拭血迹,对方却吓得一哆嗦:“公主殿下,歌芮知道您不喜欢我,歌芮走就是了,为何纵猫伤我?” 澄琉愣了片刻,旋即手帕一扔,气得怒目圆睁:“这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知道白蹄乌偏会伤你!我若存心想伤你,怕你也活不到今天!” “住口!”皇后疾步赶来,歌芮一下子又钻到皇后身边:“姨母——歌芮好痛啊。” 皇后瞪大了眼望着澄琉,她明白这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向着歌芮,蒋家需要岑家的帮助,她就要去讨好岑家每一个人,包括这个小丫头片子。澄琉丝毫没有惧色,却见歌芮的婢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皇后大哭:“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意料之中的开场白,澄琉差点没笑出声来。 皇后听过那婢女添油加醋的一番陈词,意识到这事不过是白蹄乌闹出的意外,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与澄琉无关,否则就势必要打扰到高嵘了。 皇后怜爱地看着歌芮,恍然大悟似的对秀儿说:“快,快去请太医!’澄琉回答:“我已经命人去请了。” 皇后转而拉着歌芮,皱着眉:“多漂亮的孩子,若是留疤可怎么是好。” 歌芮一听皇后的话,没心思去理睬旁人了,竟也害怕得发抖,她的婢女还是那句话:“求娘娘为小姐做主吧!” 皇后闻言,厉声问周围的人:“那孽畜在哪儿?” 几个小太监把在麻网里挣扎的白蹄乌呈上来,皇后轻描淡写地下令:“乱棍打死。” “不!母后!”澄琉一改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时候才开始害怕,她立马跪下来求皇后:“母后不要!都是我的错,是我吓到了白蹄乌!” “这孽畜野性难驯,前几月出逃,今日又伤了本宫的侄女,自然难逃一死。” “不!母后!我会好好管教它的!”澄琉颤抖地攥着皇后的袖口。 梁真正想开口求情,立马被皇后一道凌厉的眼神制止,皇后看见岑歌芮仍忿忿的表情,意识到如果不处置澄琉,她是不会满意的,于是她一把推开澄琉:“你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自己回宫思过,再罚抄《女论语》两遍。”皇后听不惯岑歌芮哭哭啼啼的声音,也不想看到澄琉为了只猫这样失态,转身就摆驾回宫,身后的麻烦事一甩开,下巴轻轻昂起,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c目中无人的皇后娘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休养了一阵子,澄珪的脚伤也好了许多,她一早就恐吓了太医,威胁着不许说出实情,只让他回禀皇后说是普通的扭伤,因着她从前也常又扭伤,所以此次也没人多来过问。袖子很长,澄珪伸出手,只露出了指间,轻轻抚过结痂的伤口,然后呆呆地痴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信呢,她的信他看到了吗?还是已经忘了她?不行!他怎么可以忘了她。澄珪翻身从胡床上下来,坐在床沿上出神,手把木雕的花纹扣得死死地,她在犹豫要不要这样做,绿蜡见她举动奇怪,于是试探着问:“殿下?” 澄珪回过神来,抓住绿蜡的手:“绿蜡,再帮我找一身宫女的衣服,我要去冷宫。” 绿蜡为难道:“殿下,这···” “他救了我,我总要亲自去答谢一番的。”澄珪眼里闪着光,“你快去呀。” 绿蜡知道澄珪眼看着性子温和,其实心里是十分倔强的,于是只得巴巴地去取衣服。趁绿蜡离开的空当,澄珪就跑到妆台前梳妆,她打开妆奁,伸出的手又一滞,不行,她告诉他自己是宫女,那就不可以太招摇。这样一想,澄珪就只取了几支掐丝的小插簪戴上,又不敢化浓妆,于是只淡着胭脂,她专注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地影子,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素雅打扮也如此好看。 手忙脚乱地妆点完毕,澄珪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冷宫,然而这条只走过两次的路她已经在脑海里踏足过无数次了。 澄珪停在宫门前,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会方才开始敲门,可惜一直无人来应门,她一时焦急c害怕又遗憾,可门哪里知道她的心情,也不知道在沉默些什么,就是不肯乖乖打开,好成全了这个痴人。 正当澄珪难过地转身准备回宫时,猛然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c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夜里的厉鬼,或是墙间踱步而过的黑猫,阴仄仄地不知道在观望些什么勾当。澄珪吓得根本出不了声,只是紧紧靠住背后斑驳的宫门,她的手反撑在门上,忽然感到一阵木头的参差,细看之下,才发现门上竟全是指甲抓挠的痕迹,澄珪霎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见那女子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这才惊叫出声。 电光火石间,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把她往后拉,她睁眼,看见元昊紧紧搂着她,另一只手握剑,刀刃上的寒光直逼那女子,元昊冷眼瞪着那女子,女子笑着疯疯癫癫地逃开了。 元昊收剑,转头看见澄珪被吓得不轻,于是轻声安慰:“别怕,她已经走了。” 澄珪恋恋不舍地脱离他的怀抱,低头无措又羞涩地说:“每次都赖公子救我。” 元昊笑:“每次都让你受惊,我都怕你不会再来了。” “怎会,”他是在期待她再来吗?澄珪抑不住嘴边浅浅的笑:“桂儿今日是特地来还公子手帕的。”她的手往袖子里一探,假作吃惊道:“啊,我竟忘了带来,哎呀我这记性。” 这时宫门已经开了,元昊请她进门:“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劳烦姑娘你这般记挂。”他见澄珪还是有些局促,轻笑一声,道:“其实姑娘唤我元昊就好。” 澄珪抬眼看他,想再矜持地推辞一下,却听元昊说:“咱们也算朋友了吧?桂儿。” “是,元昊。”澄珪羞涩地小声回答,恍然又想起什么,问:“你为什么会在宫殿外?” “我不能总闷在这里面啊,况且齐帝也没有禁我足。”元昊扭头对澄珪笑,澄珪觉得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了,头晕晕的,身上一阵酥麻。她低低地问:“对了,元昊你看到我给你的信了吗?” “看到了,”元昊随意地仰头,仿佛眼下天上就有一轮明月:“我以前从来不看月亮的。”澄珪正认真听他讲话,他却忽然偏过头来对上澄珪的眼:“可是我现在夜夜都要赏月,我从不曾想到过齐国的月亮会这么美。” 澄珪这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她咧嘴笑起来。她从未笑得如此开心过。 元昊领她进了一方小小的凉亭,开心地对她说:“我就在这里赏月,月亮每晚都从那边的宫墙上探个头出来,把竹子的影子映到地上。” “那边?”澄珪远远望去,“那边不是皇宫,那里已经是民间的楼阁了。” “民间的楼阁为什么那么高?” “我也不知道,我从未出过宫。” 一阵沉默,元昊问她:“对了,桂儿,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我早就可以下地走动了。”澄珪想把伤势形容得严重些,但又怕元昊担心。 元昊试探地问:“你介意我再看看吗?” 澄珪摇头,她坐下,撩起裙边,元昊看她的伤口虽然结痂了,但看着仍是触目惊心,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银盒,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药膏,元昊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这是魏国的愈容膏,对伤口有奇效。”他抬头看澄珪,“这个给你,女孩子总是不想留疤的。” 药清清凉凉地在凹凸不平的伤口上被元昊修长的手指抹匀,荡漾出一股香气,像是所有的毒物,总有美好的外表和香气,才能勾引你泥足深陷。澄珪甘心在这动人的毒|药里沉沦。 也不知怎么,一晃就到了临走的时候,元昊叫住澄珪:“桂儿!”澄珪回头,元昊却不好意思了,然而到底还是开口:“桂儿,你还会再来吗?” 澄珪兴奋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元昊忙接:“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 “嗯,我一定来。”当然了,她恨不得日日都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就像所有期待中的节日,中间的日子再怎么煎熬,还是就在那一天如约而至了。梁真前些天就备好车马准备回家,然而到了宫门口却被拦了下来,他下车见拦住他的是几个卫兵,想来不过是误会,于是解释说:“我是康乐公主的侍卫梁真。”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抱拳行礼:“末将见过梁侍卫,陛下昨日下旨,您不得出宫。” “陛下?为什么?”梁真不解:“可我早已回禀了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也给了令牌。” “这······属下们不过按吩咐办事罢了。”那侍卫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多,见梁真说的有模有样,也不知该怎么办。 梁真只觉得是个小误会,毕竟高嵘醉酒后也不是没做过些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陛下根本没有过问我回家的事。” “可昨日陛下的确亲自来吩咐过了。” “亲自?”梁真不太敢相信,按高嵘的性子,什么事能让他亲自跑一趟。 “梁侍卫,小的们也不敢胡诌,您就别为难咱们了,万一是康乐公主突然不乐意了呢。”另一个卫兵上前解围。 “怎么会······”梁真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让侍从们在此等候,自己纵马去找高嵘。 他刚到雍坤宫门前就被高嵘身边的侍卫拦了下来,说是高嵘在接见大臣,此时不能进去。梁真心头顿时凉了半截,高嵘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会召见什么人,眼下这大清早要见哪门子大臣,分明只是不想见他而已。他立马转头去漪岚殿找澄琉。 澄琉方起身,还在梳洗,梁真自然也只能耐着性子在外等候。女子梳洗都是要费一番时间的,更何况今日有宴会,所以直到日上三竿澄琉才叫人来传他进去,梁真强压着胸中的不平,问:“殿下,臣今日出宫回家省亲,为何却被几个卫兵拦下了?” 澄琉还在挑耳环,一串一串地放在耳边比,又一串一串地乱仍在妆台上弃之不顾:“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你不是还有母后给的令牌吗?” 梁真听着这话只觉讽刺,然而他不敢造次:“宫门的卫兵说陛下昨日亲自下令禁止我出宫。” “父皇?”澄琉正在两副耳环中犹豫,一时腾不出多的精力去回答。 “是,殿下。”梁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澄琉终于还是选了一副白玉葫芦耳环,她细细想了想,对梁真说:“宫门的卫兵顶迂腐,向来只听父皇一人的命令,我也说不上话。” “那殿下可否去问问陛下?” “我——”澄琉马上要去赏菊,她不想迟到,于是搪塞:“父皇眼下只怕还未起身吧?” 梁真见她分明不想帮忙,心下了然,但念及许久不见的父母,也还是不愿让家人空等他一场,于是最后忍辱负重般地一答:“臣方才去的时候,说是陛下在与大臣议事。” “与大臣议事?”澄琉顽皮地笑了:“那他多半是不想见你了。” 梁真见她一脸玩笑的神情,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只好行礼:“那臣告退了。” 澄琉并未察觉梁真今日有什么不对,她的心思都在赏菊大会上,听说晋国的使者也会来,听说那是一个丑陋矮小的人,澄琉很是好奇。 梁真随便遣了身边的一个侍从去召回宫门前等候的车马,自己无力地瘫坐在胡床上。为什么?他早已告了假,他们却能随意反悔,他不过想在中秋佳节回家团圆罢了!堂堂七尺男儿被这样戏弄,他几拳打在雕花的红木桌上,桌子沾染他手上的血,颜色变得更加凝重浑厚,那桌子反而更添了分神采,他冷笑,宫里本就是个吃人肉吸人血的地方。 澄琉到了御花园,看见已经有不少受邀前来的贵胄家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一路走过,不断有人向她行礼问安,不过这些都没意思,她东张西望地想看传说中的晋国使者,却一直没找到,一时兴趣骤减。 虽然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看见周围如此多的陌生人,澄琉也不免感到局促,她远远地看见姐姐端坐在凉亭下与几个贵族女子说笑,正准备去找她,然而方才走了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人拦住:“康乐公主。” 澄琉并不认识他,以为不过是被父母胁迫来向她问安的某个贵族子弟,于是随意把头一点,就当他俩都完成任务了。不想那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拜了一拜:“臣宰相岑谦之子岑于扬拜见康乐公主。” 岑谦的儿子?那不是岑歌芮的兄弟?澄琉问:“你是岑侍女的兄弟?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劳烦公主挂心,臣自幼随母亲住在雍州,近年才入京。” “哦——”澄琉的视线绕过岑于扬,去看澄珪,却发现澄珪已经离开,于是也不急着去找她,继续和岑于扬闲聊。 ······ 澄珪悠闲地坐在假山后的一个僻静处,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浮沫,然后朱唇轻启:“说吧,都到听到些什么。” 绿蜡低声回禀:“殿下,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岑侍女打算冬狩的时候在康乐公主的马上做手脚。” 澄珪摆弄茶杯的手一滞,抬了抬眼皮:“你可知道具体是什么手脚?” “似乎是要在马草上加东西。” 澄珪冷哼一声:“我以为她有多大本事呢,不过这点笑伎俩,也不怕查到她头上。” “到时候不过叫几个奴才顶罪罢了。”绿蜡转而小心地问澄珪:“那康乐公主怎么办?” “看情况吧,”澄珪起身:“那丫头也该吃吃苦头。” “可是——特勒骠发起狂来很是凶猛啊。”绿蜡还是有些忧心。 “岑歌芮是个草包,她的计划不过随便命人出宫买点让马亢奋的东西,民间那些药,只怕对特勒骠作用不大。” 绿蜡不敢再多言语,但她不明白澄珪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药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澄珪最喜欢宴会和节日,那仿佛是些流光溢彩的日子,人人都锦衣华服,到处都张灯结彩,似乎连挂过的风都是金色的。 每到这时候,宫里通常要早早地做许多衣服首饰供她挑,还有各式各样应时的器具,有时她试衣服试累了,趁宫女出入取物的间隙偷偷把头埋进锦绣丛里,柔软轻薄的料子和略硬的金丝银线在她脸颊抚过,鼻息间还徜徉着熏衣服的檀香的味道。她便觉得一辈子禁锢在这金子的枷锁里也值了。 澄珪换上了母后为她选好的新裙子,对着镜子,绿蜡轻轻地为她扑上一层粉。这是新进贡的香粉,用紫茉莉和珍珠加了贝母和其他药材研磨而成,淡淡的香气随飞散的粉末一起扑在脸上,是一种清冷高雅的气味,就像名门闺秀坠入了爱河,要矜持,又不敢让爱人感到冷淡,于是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泄露了她的温柔。她亲自簪戴上那对镶金粉晶玉兔对簪,母后嘱咐过,她不能忘。 时辰有些晚了,这时候入席她能博得最多的目光,晚些到也是澄珪的习惯。眼看着差不多时候了额,她于是起身出门。绿蜡埋头纠结了许久,还是开口:“殿下,奴婢听说今晚的宴会那个质子也会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谨慎起见,也是担心澄珪。 澄珪心里漏跳一拍,她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绿蜡,对方轻轻点头。澄珪拔下头上的粉晶簪,藏在袖中,她不能戴这簪子了。澄珪心里很是压抑,她原本扑了粉,眼下脸色更加惨白,嘴角不自觉向下弯,再细腻的粉也不免塞在了一处,卡出微弱的纹。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然后拖着沉重的心情往平欢堂走,绿蜡很担心她,走到她身边微微搀扶,问:“殿下不戴这簪子,若是皇后娘娘问起来怎么办?” “我穿什么c戴什么,向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乎。”她的声音有些凄惶,她其实很明白自己在母后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绿蜡的手躲在澄珪厚重的衣袂下,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澄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庄优雅,有贵族女眷三三两两地来向她行礼,她浅笑着点头回应,像是庄重自持的某座观音像,可她觉得自己像盛装打扮的玩具,供人观瞻。之前所有对宴会的期待都变成了一阵阵袭来的倦意。 她侧首,见旁边的澄琉百无聊赖地半趴在桌上,有一种慵懒的美感。澄琉嘴上说着不喜欢打扮,到底还是女孩子,她的装束还是下了番功夫。澄珪想笑,连澄琉这样率性不羁的人都不得不被拘在这里。其实公主在宴会上什么都不用做,但是她们必须出席。澄珪没看到的是,位高权重如她父母,也是要被关进金丝笼的。 宴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元昊悄然进殿,默默坐在一个角落。他看见了远处的澄珪,心下了然。绿蜡用肘弯轻轻碰澄琉,向她使了个眼色,澄珪循向望去,看见角落里元昊远远地望着她。太远了,他的表情落在澄珪眼里并不分明,或许原本就深沉得捉摸不清。 澄珪怔怔地向他的放向遥望,一群女侍簇拥着皇后进殿,澄珪不敢再心不在焉,于是继续挂起她练习多年的矜持的微笑。 澄琉皱着眉东张西望,然后拉着红萼问:“梁侍卫他怎么还不来?” “奴婢不知。”梁侍卫原本就没打算来赴宴,红萼不敢说出口,只是为难地说不知道。两个都是倔脾气,她谁都不敢惹。 “不就是今天回不去吗,大不了我一会去找父皇,准他一个月假,只许他呆在太尉府,让他自己发霉!”澄琉拍了一下桌子泄愤。她转过身子看澄珪,澄珪的一举一动还是一如既往的贵不可言,就像母后那样。 宴席上澄珪丝毫不敢怠慢地敷衍着,直到酒过三巡,她见约莫没人注意到她,方才略微放松。她控制不住,眼神又往元昊那里飘,却见元昊起身往外,她警惕地四周环视,信手将桌上的酒杯打翻,几滴琥珀色的琼浆沁入她的罗裙,她起身往偏殿走,绿蜡紧跟在身后。 “你在这里等我。”澄珪把要换的裙子交给绿蜡,又蜻蜓点水般地一句交代就匆匆往外赶。她急匆匆地走,夜色很浓,她看不太分明,怕被人发现,又怕找不到元昊。她发疯似的东张西望,就像生病时请来的巫女神神叨叨地为人招魂。 她望向东边的回廊,终于神色一松,忙往那里赶。她分明找了那么久,她分明那么想他,可就站在他身后时却不敢开口叫他,仿佛怕他像老宫女口中的孩子一样,张口一唤就被妖怪拐走了。 元昊感到身后有动静,转身看见澄珪喘着气,颓唐地站在他身后。两人都不自觉地靠近,还是元昊先开口:“景和公主。” “我······元昊,我没想骗你的,我那时很怕······”澄珪顾不上优雅的手段,她只想解释清楚,只想留住他。 “原本是我不配殿下来往。” “不!”澄珪几乎凄厉地一声。 元昊的眼神轻轻闪动,真切地问:“所以,殿下不介意我的身份?”其实早已很明显了,可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澄珪认真地注视着他,摇头。元昊如释重负地一笑:“我一直担心之前的言行对你太失礼了。” “不,从来都不。”澄珪小声说。两人的声音很轻,他们的感情就像这九曲回廊,只有在静谧的夜里才美丽。澄珪注视着他,月光打在元昊俊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他深沉的目光,月色融融,两人都像中了毒一样。元昊慢慢靠近她,一手虚扶她的肩胛,一手揽住她的腰,澄珪脸上一阵温热,他温柔地吻了她。 她感到温热渐渐退去,可是元昊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还在她鼻尖缭绕,像未成形的黑暗在涌动,把雕栏玉砌都震碎,碎成金银粉末散在月光里,粉末还残存了奢靡的气息,像香粉的味道。新进贡的香粉,用紫茉莉和珍珠加了贝母和其他药材研磨而成·······她意乱情迷,像是浮在半空中,永不落实。 元昊见她久久不回应,双手扶住她的肩:“我听说过齐国帝后对你的期望很高。”他顿了顿:“我不求你一定青睐于我,只是,如果我可以让你做皇后,你愿意嫁给我吗?” 澄珪心头一阵感动,她点头。四周一片静寂,只是隔殿遥闻箫鼓奏,他们必须要分开了。天色变成紫红,像一张巨网,繁华绮丽地撒下来,世界顿显雍容闪亮,一种不可告人的光亮,可怕而迅速,没有时间。 澄珪袖中的手帕悄然滑落,像月光的影子。她没有发现,依旧急匆匆地走。 一双手拾起那手帕,那人轻笑,朝反方向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快要破晓的时候,雾气总是有些重,轻飘飘地浮了一层在这世上,像是人的梦境编成的,一有些风吹草动,就开始荡漾。今早的雾不那么浓,风一吹就散开了,飘飘摇摇,看来是个噩梦。 梁真向来睡得很浅,今早方才平明时分他就隐约听见门外有人低声交谈。被吵醒了有些烦闷,他起身披上外衣,推门,却见润生一脸焦急地与宫女在说什么事,转眼看见惊动了梁真,吓得跪倒在地:“奴才该死,扰了少爷,奴才该死。” “怎么了?”梁真觉得有点不对劲,润生虽然胆子小,但不至于这样没有规矩。 “少爷······”润生抖得像筛糠一样,吞吞吐吐,仰起头来看梁真,满脸都是泪:“昨日有流寇夜袭太尉府,老爷他······不,不是老爷,是梁家······整个太尉府都被灭门啦······”他早已泣不成声。梁真一个趔趄,狠狠地撞在了沉重的雕花木门上,一时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有一种混沌的震惊,就像有时候蹲马步蹲得腿麻,即便在腿上扎几下也只有一些闷闷的酸胀,那朦朦胧胧的痛。 梁真直奔马厩,骑上马就往宫门处狂奔,然而还未到宫门,就有高嵘的人来拦下了他,梁真额角青筋突起,暴怒地大吼:“都给我滚开!你们拦了我一次还敢拦第二次!” 卫兵们见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纷纷拔出了剑,希望他能识时务。梁真早已失去理智,根本不管卫兵的阻拦,快马加鞭,直奔宫门。 高嵘下了严令,要拦住梁真,卫兵们看梁真这悲愤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无法在不流血的情况下拦住他,于是只能毫不顾忌他的身份,真枪实弹地开打。 梁真虽然武艺高超,但眼下没有带佩剑,势必没有还手的余地,加之他一心只想回家,于是骑着马横中直撞,根本不躲闪卫兵们手里亮晃晃的刀剑。 他没走多远就负了不少伤,血缓缓地从衣服里浸出来,慢慢地在身体上蜿蜒,花团锦簇。梁真这才感受到疼痛,漂泊无依似的在马上颠簸。他的头脑很乱,很多事情都不分明,方才起身就听见了这消息,他根本还来不及细想,万一是澄琉在与他玩笑呢?万一这只是他昨夜的一个噩梦呢?是梦吧?流寇怎么能随意入京?堂堂太尉府怎么会轻易被灭门?可四周的金戈之声还是震耳欲聋,他仿佛看见了昨夜家里的刀光剑影。 猛地,他脑后一阵剧痛,就涌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中。 什么冰凉又刺激的东西落在他脸上,是丧家之痛吗?他缓缓地睁开眼,却被灌入眼里的液体辣得疼痛难忍,他倒过身,用手揉开,才勉强能视物。又是一阵冰凉从他头上泻下来,他看见高嵘提着酒壶往他头上浇。他躺在雍乾宫的大殿里。 “呵,你小子脾气倒大,一点不像梁保忠那个老谋深算的样子。”高嵘终于不倒酒了,他看了看酒壶,自己喝了一口。 “陛下你早就知道。”听他这满不在乎的口气,梁真心里痛苦万分,他狠狠地瞪着高嵘,“为什么!我梁家尽心竭力地助你打下齐国,忠心耿耿地侍奉你,你一早就知道却见死不救,为什么!”梁真还当他是梁府高高在上的公子呢,仗着父亲与高嵘是刎颈之交竟敢这样放肆。 “朕不是救了你吗。”高嵘四仰八叉地半躺在龙椅上,一如既往地醉着,仿佛从来没醒过,他从来没有悲伤,有的只是狂喜和暴怒。 “我甘愿与太尉府共存亡。”所以高嵘之前严令禁止他出宫就是为了这件事?梁真觉得高嵘的回答自私得好笑,他怎会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况且高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不闻不问。 高嵘讽刺地笑:“保忠真是吝啬,他只教你武功,却不肯教你他运筹帷幄的功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真:“这都是保忠自己出的主意。皇后家要在齐国杀人连朕都管不了,保忠说不能打草惊蛇,要为大局着想。” “梁家一灭,帝党的兵力就被削了大半,还有什么大局可言!”梁真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厉害的人,他的主意向来令人匪夷所思,但也就因此出其不意,不过他不信父亲会用梁氏一族的性命做赌注,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你爹比我们都狡猾,他都算计好了。”高嵘发现再不能从壶里倒出一滴酒,于是信手把酒壶仍在一边:“他说,他希望你去戍边,接管我们当年起事时的亲兵,他想你去看看我们是怎么打天下的。”酒壶咕噜咕噜地滚,滚到了暗处,你隐约知道它的位置,却没办法看清它的样貌,幽幽的一阵光,看起来倒像什么动物的遗骸。 “我——” “冬狩之后你就出发,去联络朕的旧部。”高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朕的天下,朕要从头开始夺回来。” 梁真很惊讶,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什么要问的,于是回答了最不痛不痒的话:“是,陛下。” “有一个叫刀疤老刘的人,前几年说不跟朕混了要去浪迹江湖,你一定帮朕找到他,他可以帮大忙。” “是。”梁真来不及想未来的事情,他甚至还没能理清过去。很多年后他想起今天的事,都觉得蹊跷,他怎么就那么容易地信了高嵘呢?是他在一片混沌里回忆起地最后一次与父亲的谈话,他遗言般的叮咛;是皇后难得殷勤地助他还家;是父亲讳莫如深地提过几次的大计划这些星星点点的证据和高嵘不着调的只言片语,让这个野心勃勃又张狂得粗制滥造的阴谋在梁真的想象中血肉丰满起来。之后,等他缓过神来之后,他想了很多办法去查这件事,却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跟大多数豪门子弟一样,梁真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一直当自己是天之骄子,是梁家的骄傲,如今却忽然发现自己同父亲还差得很远。 他在宫闱里淫浸太久,本质上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鹰犬少年没多大区别,他心虚地想,他或许连只知骄奢淫逸的高嵘都不如。 ······ 澄琉方才起身就听说了这噩耗。晨起时难免有些恍惚,她对此事只是略略震惊,她没有亲眼看见昨夜的屠杀,没有亲身感受到鲜血的滚烫,实在很难有更多反应。这消息对她,不过是红萼口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梁家被灭门,在宫女们口中与昨夜宫里死了只猫没有任何分别。澄琉的确是个硬心肠的人,她细想之下只觉得这消息让人心烦。然而她唯一担心的是梁真,她该怎么安慰他?她原不是什么长于言辞的人。澄琉忽然想起什么,于是不再担心了。 匆匆收拾完毕,澄琉疾步走到朝颐殿,刚步入澄珪的房间,就看见她懒懒地靠在矮几上刺绣,想来也才起身不久,早晨的光缓缓地洒在她身上,与澄琉的匆忙格格不入,她不免有些许自惭形秽。澄珪见她并不通报就直接闯进来,心下不悦,眼光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澄琉,目光又滑到了绣棚上,并不理睬那个冒失鬼。 “你们都退下。”澄琉吩咐左右。 澄珪不解地抬头看她,看着宫女们一个个出去,竟有点无助。澄琉看出了她神色紧张:“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你又要干什么。”澄珪把手上的活计放下。 “姐姐听说梁家的事了吗?” 澄珪才用过早膳,听见这事心里直泛恶心:“怎么?” “我觉得我该帮帮梁真,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头玩自己的袖子,“你知道我不会这些。” 澄珪轻笑:“你什么时候居然开始想关心人了。”她眼波一横,“你莫不是喜欢那侍卫。” 澄琉随手摘下一朵姐姐插在几案上的花,向澄珪扔去:“你知道的,少装蒜。” 一大朵花打在澄珪脖颈间,重重地坠地,还轻轻弹了几下,饱满的花瓣掷地有声。澄珪见她难得也有这样娇嗔的小女儿情态,咯咯地笑起来。澄琉以为澄珪在嘲笑她,昂了昂下巴,提着口气,从袖子里抽出昨晚捡到的手绢,用兰花指拈起,遮了半边脸:“姐姐看我好看吗?”薄薄的丝绢,像是那晚的月亮,多么朦胧,多么暧昧。 澄珪脸色陡然一变:“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在哪里捡到的?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就在你与人幽会的时候啊。”澄琉得意,“魏国那个质子——叫元昊是吧?” “你!”澄珪大惊失色,也不知是害怕多,还是愤怒多。 “诶,你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澄琉没心情继续吓她:“你不许笑我,这事我也自然绝口不提。” 澄珪皱紧了眉头,她不想留下把柄在澄琉手里,她不信澄琉能保守什么秘密。 “姐姐,你信我吧,再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不信我又能怎么样。”澄琉想在梁真面前赢点好感就只能求助澄珪了,即便是她抓住了澄珪的把柄,照样是用近乎撒娇讨好的口气:“你教我怎样让梁真也喜欢我,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澄珪见她心意也诚,正好自己与元昊的许多事一股脑地想倾诉又无人可讲,澄琉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又有求于她,总不至于诚心要来陷害,澄珪也就妥协了,她慵懒地托腮:“梁真么······我要好好想想。” 澄琉认真地注视着她,澄珪偷笑,想来澄琉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这样严肃地对待旁的事了,她道:“梁真与你青梅竹马多年,想来还是有深厚的情谊的,只是你或许平日该对他温柔些,女孩子示示弱总没有坏处的。” “怎么示弱?”澄琉愁眉苦脸:“我是学不来娇滴滴的样子。” 澄珪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眼波一转:“比如你骑马的时候遇到危险,让梁真救你啊,冬狩就是个好机会。” “特勒骠会摔死人的!” “有梁真在你怕什么,何况又不是让你真摔,或许只是在马背上摇晃几下,就向他呼救罢了。” “在马背上摇两下就吓得不行,那多没面子。” “这样,你交给我。” “真的?” “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梁真这几日都在忙着家人的后事,他从前哪里处理过这些,一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力气去伤心难过。叫人拟好了碑铭文后他还要一篇篇地检查翻阅,再做修改。厚厚的一沓纸,他一坐下就几乎看了一整晚,饶是这般刻苦,到眼下还是剩了一点点。梁真见窗外泛着天青,想来快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只想简单睡个囫囵觉,下午还要去看陵墓的位置。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润生从门外进来,捧了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问梁真:“少爷,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梁真深吸了一口气,秋日早晨凉薄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些,才能准备好又一天的辛劳,他接过盒子:“这些是什么?” “这是康乐公主中秋前赏给几位小姐的首饰。”润生想起那些天真美丽的笑颜,不禁热泪盈眶:“几位小姐当时还戴着······” 梁真接过锦盒,摆摆手让润生退下。他握住一枚金掩鬓,难过地闭上眼,用手撑住额头,冰凉的簪脚就靠在他的鼻尖,缭绕着淡淡的金器固有的腥味,像是血的味道。澄琉也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没心没肺,她对他其实一直是很上心的。 又忙活了好些日子,梁真才终于能有些清闲的时光,不过高嵘没有给他多少时间,他必须要回宫去了。他刚回宫没多久,岑歌芮就来探望,她穿得很素净,仿佛给自己的家人戴孝一般,眼睛红红的,还泛着泪光:“我一听说你家的事就悲痛不已,想来找你,但又怕你也心里不好受,碰巧前些日子你又不在宫中,所以今日听说你回来了,就立马赶来看看。”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不过梁真没怎么听进去,尽管岑歌芮的语气很是凄楚可怜。 “岑侍女费心了。”梁真大概知道那日的夜袭是怎么回事,听见岑歌芮的话他直恨得牙痒。 “你近日还是很辛苦吧,都消瘦了许多,”岑歌芮转而轻笑:“你看你,头发都毛了。”她伸手想去为梁真理一理,梁真还没来得及躲闪,就猛然看见澄琉站在门口。 “父皇让你去见他。”澄琉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梁真刚想上去追,就被岑歌芮拦下,她浑然不觉梁真的不耐,柔弱地说:“康乐公主是否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如此冷淡。” “公主有公主的事情,岑侍女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梁真也疾步离开了。 为避嫌,澄珪自中秋晚宴后就没见过元昊,她每日除在皇后面前要打起精神,其他时候大多恍恍惚惚,不思茶饭,偶尔澄琉来找她,她兴奋地聊起她与元昊事,才又有了往日的容光。 “殿下。”绿蜡轻轻地走到澄珪身边。 澄珪没有理睬,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菊花的枝叶,绿蜡附在她耳边:“奴婢听说过年的时候魏国会派人来。” “什么?”澄珪一下子直起身来,“派人来做什么?” “想来不过是献礼吧。”绿蜡笑,“魏国真是个丰饶的地方,这礼献得可真勤。” “那你知不知道使者是谁?”澄珪激动地握住袖口。 “这就更好笑了,使者就是之前战死的那郑老将军的儿子。” “在汾州和我们打的那一仗?” “是啊,也不知道魏国人怎么想的,也不怕人家触景生情。” 澄珪思索片刻:“帮我准备,我要去找元昊。” “殿下又要去?” 澄珪没有回答,她很开心,终于找到一个去看他的借口了。 或许是元昊提前打了招呼,这次澄珪很轻易就敲开了门。守门的是个老太监,见到澄珪也并不惊讶,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个眉清目秀的内侍微笑着打欠:“是公主来了,我们殿下在书房看书呢。”澄珪跟着内侍一路走到一处较偏的殿宇,恍然发现一个质子住的地方竟然比她想象的要宽敞不少,吃穿用度都不差,想来魏国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打点。 元昊抬眼看见澄珪,一阵惊喜:“你来了。” 澄珪走到他身侧:“在看什么?” 元昊合上书,澄珪见封皮上写着《孙子兵法》,笑道:“我没想到你喜欢看兵书。” “这里没什么书可以看,除了《孙子兵法》就剩下《论语》和《三字经》。”元昊扶额。 澄珪失笑:“你有什么喜欢看的,我下次给你带来。” “不敢劳烦你特意去找,只求能看看你平日翻看的书。”元昊满眼欣喜。 “母后管得严,我平日只能看《女论语》和《列女传》,只怕你还不如读《孙子兵法》呢。”澄珪咯咯地笑,“不过我妹妹有兵书,我找她要去。” “多谢。”元昊凝视着澄珪:“你瘦了。” 澄珪低头,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的确是更瘦削了,是不是不好看了,她紧张。 “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元昊关切。 “没有······”澄珪突然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我听说过年的时候会有魏国的使者来。” “又派使者来做什么?”元昊似乎有些抵触。 “想来不过是献礼。”澄珪拉着他的手以表安慰:“听说使者是汾州之战上战死的郑将军的儿子。” “舅舅?”元昊皱眉,“怎么会是舅舅?” 澄珪有点吃惊,她一直以为元昊既然被送来作质子,母族应该身份卑微,却不想竟是功臣之后,她看元昊仿佛并不开心,于是宽慰:“你父皇一定担心你,才让你舅舅来探望,你的家人一定都很想你。” “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否则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同意的。”元昊眉头紧皱,担忧是大过开心的。澄珪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自己也不免难受,但她听元昊方才那一番话,心下大约有个模糊的影子,他被送来作质子,应该也和那个皇后娘娘有关,他母族的强大难免让皇后自危,所以想方设法要害他。但若真是有位高权重的母族撑腰,他又怎会被送来齐国?澄珪忽然反应过来——郑将军战死,他母族的势力被削弱了。 “你不要太担心了,万一那个皇后娘娘觉得你已经不会再对她有威胁了,于是就没有出面阻拦呢?”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郑将军死的时候想来元昊就对皇后没什么威胁了,更何况她知道作皇后的人的手段,全天下的皇后都是一样的。 “我不该让你也一起担心的。”元昊抱歉地一笑,他即便阴郁起来也是很好看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瑰姿奇表。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吧?”澄珪紧张地轻轻地靠在元昊肩上。 元昊想了想:“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让我和舅舅单独见一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是亲人,单独见一面总是合情合理的。”澄珪暗想,大不了找澄琉帮忙。 她逗留了一会就不得不赶回去了,刚进殿,就看见绿蜡颤抖着跪在地上,皇后拉长了脸坐在上首,手指轻敲矮几:“澄珪——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母后恕罪,女儿知错了。”澄珪立马跪倒在地,吓得不住地颤抖。 皇后走进,蹲下来逼着澄珪直视自己:“说,你去哪儿了?” 澄珪一下子哭出来:“母后饶了我,女儿知错了,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皇后看了看周围的宫女,让她们都出去。 澄珪掩面痛哭:“女儿有一次跟在母后身后一路到了冷宫,看见,看见······”她泣不成声。 皇后大惊,她从没想过她与蒋锐的事会被澄珪看到,她捧起澄珪的脸,怜爱的说:“好孩子,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母后饶了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澄珪,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定知道母后都是为了你好。” 澄珪扑到皇后怀里:“母后,我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轻轻拍她:“你知道母后要谋反是不是?你知道母后的计划是不是?”她不听澄珪抽抽噎噎地说不:“澄珪,你是母后最得意的女儿,母后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把澄珪拉开,正视她的眼睛:“澄珪,看着母后,你会帮母后对不对?” 澄珪知道现在除了假装害怕,其他什么都不能做,她怯怯地抬眼看着皇后,皇后慈爱地一笑:“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来从前没有白教你。还记得母后答应要让你作皇后吗?只要你听话,什么都是你的。” “是,母后。”澄珪沙哑着嗓子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或许是因为近几个月的日子都太平淡无奇,澄琉只觉得时光飞逝,像是被惊扰了的马,只顾着狂奔,马上的人只能走马观花。 她现在还记得澄珪向她承诺的,要帮她制造机会让梁真救她。澄琉早就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那个场景,也幻想了无数种说辞无数种动作,然而真到了冬狩那天,她却依然紧张得不能自已。 冬狩原本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所以只有几家贵胄和一众皇亲国戚出席。高嵘和武将们习惯去密林深处狩猎,澄琉就独自在围场边缘的地方跑马。梁真从前也都是要同父亲和高嵘一起围猎的,然而今年他不愿触景伤情,于是只陪着澄琉一起跑马。 围场的草地上铺了层薄薄的雪,放眼望去,只有黑白两色,看起来格外分明澄净。澄琉放任特勒骠在草地上撒欢,也不管旁边经过的猎物——有了心上人后就难免会不太想做残忍的事情了。 特勒骠许久都没有被放出来奔跑了,它十分兴奋,一直在草甸上跑跑跳跳,加上澄琉又不约束它,于是它便更忘情地玩耍。 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特勒骠忽然停了下来,打了几个响鼻,扬蹄长嘶一声就直往密林里冲。澄琉一时没反应过来,缰绳抓得松,险些摔下马,她反应过来后立马想拉缰绳勒马,特勒骠不满地把前踢跃起,根本就不理会澄琉。 澄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转头向梁真呼救,话音刚落,她猛地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却见是林子里横生的树枝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埋着头,生怕再受伤,但张牙舞爪的树枝仍是不断地划破她的肌肤,她只是一阵害怕,早已顾不上疼痛。 “殿下!”她听见梁真的声音,于是急忙呼喊:“救我!梁真救我!”她身子忽然一轻,睁眼,发现梁真抱她在怀里,紧张地问她:“殿下你没事吧?” “我······”刚想说没事,澄琉就感到了手臂上的剧痛,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梁真赶紧扶她下马,撩开破口的衣服检查伤势,他原以为只会是些小伤,却不想澄琉手臂上皮肉模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冒血,他扯下衣角的布,紧紧地绑住伤口,澄琉吃痛地闷哼一声,梁真心头也随之一紧,安慰道:“过一会就好了,咱们赶紧回去找御医看看。” “没事。”澄琉眼里还有泪水在打转,然而她终究是不希望露出柔弱的样子。 梁真抱澄琉上马,一路用身体护住她,不让她再被沿途的树枝刮伤。澄琉躲在梁真怀里,心里一阵暖意,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勇敢地开口道:“梁真——你,你会一直这样保护我的吧?” 梁真蹙眉,有些紧张:“殿下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澄琉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梁真抿了抿唇,艰难地说:“冬狩之后,我就要去戍边了。” “什么!”澄琉大惊,她别过头:“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陛下安排的,我过几日就要走了。”梁真的声音有些低,应该也是很不舍。 “父皇?大不了我去找父皇求情。”澄琉转而又说:“他只是开玩笑吧,怎么会突然让你去戍边,你又没有犯错。”澄琉看着梁真那神情,知道事情很难挽回,但她一直想骗自己。 “殿下,我总会回来的。”梁真的声音很低沉。澄琉第一次和他靠得那么近,她看见梁真说话时喉结上下浮动,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梁真已经是和父皇一样的大人了,而她还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莫名地,她感到事情早就无法挽回了。 一路上澄琉并不说话,她感到一阵难受,倒不全是因为梁真要走,她只是觉得自己眼界未免太狭窄,一心只怕梁真因家事伤心,却不想在她像小丑一样忙活的时候事情已经变了那么多。 梁真见她一直沉默,以为她不过在生闷气,想安慰几句,又总不知该怎么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任马摇摇晃晃地往回踱步。他静默地揽住澄琉。两人都希望能一路晃到天涯海角。 澄琉回宫后,皇后就叫秀儿传话,说梁真要去戍边,皇后已经给她择了一个新侍卫。澄琉正在伤心,根本无心去理会,只默默地看着太医给自己包扎伤口。秀儿说一句她应一句,总算是应付完了,周围的奴才们都吓得不敢出声,生怕澄琉会发脾气。但她没有。 秀儿刚准备告退,澄琉突然叫住她:“你知道梁真什么时候走吗?” “回殿下,约莫后日。”秀儿以为她要发脾气,还略微担心了一下,见她只是神色怏怏的,也就放心了。 澄琉正纳罕梁真竟然年都不过就走,转而一想,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还不如去边境待着,免得触景生情。 秀儿走后不久,伤口也就处理完毕了,老太医和蔼地笑道:“幸亏当时处理得当,不然殿下现在可要吃不少苦头。” 是啊,梁真又救了她。澄琉无力地靠在扶手上,觉得梁真陪伴自己那么久,现在临走她多少应该有所表示,思来想去,她去取来一个荷包,这是从前宫里的一个法师给她的护身符,她从来不信这些,可后来有几次倒真的仿佛托它的福才化险为夷。她攥紧了荷包,抿了抿嘴,还是出去了。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闯进去,不知为什么,她踌躇了。润生见是澄琉,正惊讶她的反常,但也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是殿下来了,我们少爷在里面收拾行李呢。” 澄琉应了一声,缓缓走进去,见梁真正仰天发呆,他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殿下?” “我······”澄琉心虚地看向别处:“给你,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去边境要注意安全。”她太紧张了,语速很快。 “殿下······”梁真接过荷包,看着澄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清楚现在的形势,注定什么都不敢保证。 “你——你去北边应该很冷。”澄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她想多留一会。 “我是去南边与晋国的边境。” “去那里做什么?” “晋国最近不怎么安分。” “哦。”澄琉实在没有任何借口再待下去了,她讪讪地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澄琉没想到新侍卫来得这么快,梁真方才出发,这个叫蒋振的人就跪在漪澜殿向澄琉请安了。 他头都不敢抬起来,很是紧张的样子,只是平平淡淡c中规中矩地问安。澄琉看着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玩心大发,随手就把桌子上的茶杯拂到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仿佛在安静的大殿里炸开,蒋振被吓得一抖,奴才们以为澄琉还在为梁真的事情生气,立马黑压压地跪倒一片,殿内全是他们惶恐的c抑制不住的紧张的呼吸声。红萼悄悄抬眼,却见澄琉神色如常,她也算了解澄琉脾性,于是忙招手叫几个小宫女来收拾碎片。 澄琉看着他们那样子,忍不住一阵大笑。她站起身来走近,蒋振微微抬起头来看她,见着那戏谑的神情,发现自己被戏弄了,于是又讪讪地低下头。 “抬头,站起来。”澄琉拍拍袖子:“你不敢看我吗?”蒋振起身,但是并不答话。 澄琉见他虽然面容清秀,但眉宇之间颇有英武之气,身姿也挺拔,应该是习武多年的人,于是又多了几分好感,好奇地问:“你都会些什么功夫?” “但凡其他人学的臣都有所涉猎,只是尤擅骑射。” “我也喜欢骑射。”澄琉踱步,“可惜冬狩过后就要关闭围场,否则还可以试试你的功夫。” 澄琉回到位子上:“你姓蒋,是母后家的人?” 蒋振约莫摸清了澄琉的脾气,这才不卑不亢地回答:“皇后娘娘是臣的姑母。” 澄琉忽然想起来:“对了,过年的时候你回家吗?” “届时家父家母皆会入宫赴宴,且臣方才入宫,不必回家。” “那就好,我不想一个人过年。”此话一出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有父皇母后和姐姐,为什么还是一个人? 蒋振也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略带惊讶的眼神掠过她的脸,澄琉察觉了,越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 今年的春节比往常要暖和,然而元昊还是裹了厚厚的狐裘。他怕冷。齐魏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所以高嵘与魏国使臣的对话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外交辞令。 元昊半句都没听进去,他看见舅舅卑躬屈膝地向高嵘回话,盛装华服之下更显瘦弱了——元昊记得他是个强壮的人啊。可见魏国一败给他的打击不小,想来同元昊一样,他在魏国的日子不比现在在齐国好过。 不一会,就有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对他耳语:“将军说在偏殿等殿下。”元昊立即起身往偏殿去,他一脸阴沉,步子却略显虚浮,仿佛是有些紧张。 推开门,元昊见郑然坐在偏殿的小几上,恍惚间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舅舅每每入宫探望他母妃也是这样坐在小几上等。他有些触动,强行定了定心神,神态自若地坐下:“舅舅。” “元昊——”郑然久久地凝视着他,终于缓缓地说:“你长大了。” “是啊,许久不见舅舅了。” 郑然见他淡漠的样子颇为心疼,猜到元昊对魏帝之前的作为很失望。他一向很疼爱元昊,然而许久不见,太多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只是关切地问:“你在齐国一切都好吧?” “齐帝平时并不在乎我的存在,但有节日时会邀请我。” 郑然点头喃喃:“那就好那就好。”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自己此行不只是看望元昊那么简单,郑然不自觉地颤抖了,不曾在战场上畏惧过分毫的他,此时怯懦了:“元昊,你母妃她······” “我猜到了,你别说了。”元昊直截了当地回答,眼神里尽是不耐,“否则皇后怎么可能放你来。” 郑然见元昊这样的反应,不禁唏嘘,他郑重地拿出一个玉佩:“这是她临终前嘱咐我带给你的。” 元昊随手接过:“所以她临终时是你在身旁,父皇不在?” 郑然沉默片刻,压下眼眶的泪水:“你父皇也很关心你。”话音未毕,他听到一声轻嗤,抬头看见元昊脸上一阵诡异的笑意,元昊笑着说:“别讲这些没用的。如果只是想抱怨几句父皇,我也不会想见你了。” 郑然蹙眉,他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舅舅,帮我个忙可好?” 郑然望着他不语,元昊食指轻敲桌面:“我想回魏国。” “这······”郑然知道此事不易,但元昊此时的模样让他一时不敢轻易回绝,于是敷衍道:“眼下魏齐两国关系也缓和了,我会竭力劝你父皇的。” 元昊失笑:“舅舅你何必逗我。”郑然只觉得可怕,他静静地等元昊继续说下去。 元昊凝视着郑然,脸上是不可捉摸的阴暗,不给他一点退避的地方:“我想回魏国,但是我不希望回去时有父皇他们来迎接我,我不希望回宫还能看见他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然有些胆战心惊。 “每年春汛的时候不是都有疫情吗?”元昊深沉地看着郑然,“死几个人不奇怪吧。” “可······那是陛下呀······元氏一族那么多人······”郑然没想到元昊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父皇c母后还有那些烦人的哥哥弟弟都死掉就好了,想来不难。”元昊轻描淡写地说。 “不行!”郑然沉痛地摇头,元昊眯了眯眼,有些恼怒。 二人正僵持不下,忽然见绿蜡在门口微笑行礼:“殿下,我们公主让奴婢给二位送些茶和点心。” 元昊敛去了眼中的怒意:“劳烦她想的如此周到。”绿蜡又行礼退下了,屋子里一片寂静,郑然尴尬地抿了口茶。 元昊讽刺地笑道:“我以为你是母妃最疼爱的弟弟呢。” “你母妃的事我们都很遗憾,她是为郑家牺牲了。”郑然哽咽了,他当然记得姐姐从前是怎样潇洒恣意的女子,与那个被软禁在宫殿里的疯疯癫癫的女人完全不同。 元昊没想到郑然还会拒绝,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抓不住就只能在齐国关一辈子了,他恨郑然的不作为,元昊加重了语气:“你这样下去我也会牺牲。” “元昊,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 “舅舅,你在骗你自己,”元昊拼命抓住最后的机会,他装作淡然的样子:“先是我死,然后是你,然后是郑家。” “元昊,不会的······”郑然忽然痛苦地捂住胸口,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元昊心头一凛,立马起身想帮忙,却见郑然吐出一大口血。 元昊正不知所措,却见澄珪不知何时进来了额,她缓缓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绿蜡扶起郑然,给他喂下一粒药,郑然到底是武将,喘了几口气也就缓了过来。 澄珪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郑然,神情与皇后如出一辙:“使者喜欢我们齐国的逍遥丸吗?” 郑然充满敌意地盯着澄珪,澄珪轻蔑一笑:“这毒无药可解,每三日发作一次,如果不及时服用抑制的药就会毒发身亡。我看使者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倒不若去陪陪元昊的母妃。”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郑然发现自己早已骑虎难下。 “按元昊说的做,每三日自然有人送解药给你。”澄珪见郑然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狠狠一瞪:“毒|药我多得是,使者若是不屑,我可以给贵府人手一粒不带重样。” “好,”郑然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他狼狈地扶着桌子喘息:“我答应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元昊从来没想过澄珪也会牵扯进这件事来,他心里仍被魏国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加上让澄珪看见自己这样阴暗的一面,他实在尴尬得无法装作从前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澄珪谈笑,澄珪也有自己的心事,二人就静静地站在偏殿前。月光在远处淡淡地飘摇,像宴会时的歌舞,从来没人认真看,却还是在那里衬托着,它是故事的背景,哪里都少不了它。 澄珪一阵心烦意乱,她既担心元昊只是为了她的身份而故意做戏,又暗自欣喜自己喜欢的人究竟不是池中之物,矛盾着,担忧着,患得患失,可不就是坠入情网的女子吗? 她怯懦了一会,这次竟然是她先开口:“元昊,你之前问我,如果你可以让我做皇后,我是否愿意嫁给你。我也想问你,如果你的愿望我可以尽绵薄之力,你·····” 元昊知道澄珪在担心什么,这次他没有笑,而是认真地对上澄珪的眼:“澄珪,别忘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只是宫女桂儿。我想回魏国,我想继位,都只是为了能让你做我的皇后。” 两人都解释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明明白白,两人都像是月光照耀下的宫殿,萧瑟又辉煌。 元昊握紧澄珪的手,他不肯放,她舍不得走,偏殿因此成了另一番天地,隔绝了其他。他们的呼吸都融进冬夜呼啸的寒风里了。 无论情不情愿,这样的安静都不会长久。绿蜡忽然匆匆地跑来,压低了急促的喘息:“殿下,该回去了,方才皇后问起你的行踪,康乐公主为了掩护你自己落水了。” “什么?”澄珪依恋地回望元昊一眼,仍是急匆匆地往回赶。 一路上越来越热闹,四周不明的黑暗里闪着星点的光,或许是灯笼,或许是烛火,或许是冤死的鬼魂,躲在暗处发亮,谁知道那是什么呢。澄珪到了大殿,看见贵胄们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抬头,皇后遥遥地望着澄珪,后者不寒而栗。 澄珪上前请安,皇后似笑非笑地问:“方才去哪儿了?” “回母后,方才有些醉酒,女儿去偏殿更衣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澄珪低着头,小声回答。 皇后失笑:“你什么时候竟也开始贪杯了?”她见澄珪窘得脸通红,叮嘱:“下不为例,你可不要像你父皇那样。” “是。”澄珪看着皇后的眼睛,觉得渗得让人发抖,她一时只想逃走。她问:“听说澄琉落水了?” “是啊,那个疯丫头。”皇后低下头去看指甲。 “我想去看看她。” “去吧。” 澄珪光明正大地从大殿逃了出去,她觉得这莫名地有意思。于是不禁感慨澄琉可真是个好妹妹,落一次水就帮了她两回。 她走到漪澜殿前,迎头就见高嵘从里面走出来,她于是躬身,恭敬地行礼,高嵘随意地一摆手,并不看她一眼就走了,澄珪早就习以为常,也径直入殿。 澄琉躺在床榻上,澄珪远远就听见她还在咳嗽,一时心头也不免紧了一下。进入内殿,澄珪看见殿内只有红萼一人服侍在侧,她顺势坐在榻边,问:“怎么只有红萼一个人在这里侍奉?” “蒋侍卫入水救我,眼下也在房间里休息呢。其他人我遣散了,一个个木头似的站着我看着心烦。”澄琉又咳了几声,摆手让红萼和绿蜡也退下,她见门关严实了,才撑起身子,好奇地问:“你今天都去做什么了,耽误了这么久。” 澄珪低头腼腆地扬起嘴角,把手绢绞得不像样子,澄琉催促:“你可千万有点进展,不然可对不起我为你们跳一次河。” “什么进展不进展的。”澄珪只顾埋头笑,卖足了关子。 澄琉撅嘴却往枕头上一靠:“你羡慕死我了,你说你那元昊怎么那么善解人意。” 澄珪捂嘴笑:“梁真也待你很好,你们到底有青梅竹马的感情在。” “可他都去边境了。”澄琉想起这件事心里仍是很忧伤。 澄珪眼波一转:“我仔细想来,他对你肯定还是有情谊的,我看人不会错。何况他去边境说不准是为了立功。一定是这样,你想,梁家被灭门,他势力孤危,必然要建一番功业才能配得上你,而如果他在边境叛乱有功,说不定一回来就会向父皇请求赐婚。”话虽如此,澄珪却知道高嵘派梁真去晋国边境大概是为了牵制皇后一党在晋国的势力,而蒋家真正夺位以后,梁真肯定保不住,或许他根本活不到那时候就战死了,无论如何澄琉与他都没什么可能,但澄珪自己沉浸在幸福了,眼下也还是舍不得打击她。况且澄珪暗自希望梁真可以抑制皇后在晋国的势力,这样皇后应该就不会急着把她嫁到晋国去了。 澄琉对澄珪深信不疑,听她眼下这样说心里也不免欢喜,但她又问澄珪:“万一父皇不同意怎么办?” “你想做的事情父皇哪件没有同意?”澄珪笑着推搡澄琉一把,两人嘻嘻哈哈扭作一团。 “对了,你觉得这个蒋振怎么样?”澄珪问。 “跟梁真完全不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阻止我或者反驳我。” “那不是很好。” 澄琉低头玩手绢:“一开始有点不习惯,现在勉强可以接受,但总还是觉得没意思。” 澄珪笑:“他毕竟不是梁真,要是随随便便就敢反驳你,你一发火还不把他的皮给扒了。”澄珪顺势说:“其实他也挺好的,也不惹你生气,你或许会喜欢上他。” “那你怎么没有抛了元昊去喜欢他?”澄琉没有听出来澄珪的意思,还在打趣。 澄珪敛去笑容,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母后或许希望你嫁给蒋振。” “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吧,他最讨厌身边都是蒋家的人。” 澄珪一想,是啊,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于是也暂且宽心了。 澄琉沉吟片刻:“其实我有时在想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元昊一早就知道你是公主。” 澄珪尴尬地笑笑,这也是她最担心的问题:“怎么会。” “你给他写信,用的是徽州进贡的宣纸?他送你那么精致的银盒子,作为一个宫女不该表现得很惊讶?”澄琉并未考虑过澄珪的感受,她只是心直口快。 “够了!”澄珪偏过头:“我的事情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强压下火气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回宫了。”言语里竟有些没底气。 澄珪步履匆匆地走了,澄琉依然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问题。她起身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发呆,手里不知怎么就握了把梳子,然后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发。 冬夜很长,头发也很长,她梳得很慢很慢,仿佛就这样坐着,三年的光阴就过去了,镜子里映射的宫殿的陈设未变,只是镜子旧了些,镜子里的人长开了些,澄琉梳头的手动作快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澄琉还在缓缓地梳妆,怎么打扮都不够。 她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子,蓦然想起了从前的澄珪。那年春节后,四月份魏国就遭遇了洪灾,紧接着国内爆发瘟疫,可怕的是魏国皇室接连病逝,先魏帝在最后时刻恳求高嵘将质子元昊送回魏国,在其回国后不到一月便驾崩,任城王元昊继位。一年以后元昊向齐国提亲,求娶景和公主。 澄琉现在还记得那时母后强烈反对,父皇摇摆不定,于是她去劝说父皇,澄珪去劝说母后,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的软磨硬泡最后竟然成功了。 澄琉还依稀记得当年看见姐姐神情恍惚地从母后宫殿走出来,她好奇地问澄珪怎么做到的,澄珪只淡淡地说:“我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模样颇有些凄凉。 红萼见澄琉在发呆,轻轻为她披上秋香色凤穿牡丹纹云锦衫,澄琉对镜自视,笑得竟有几分腼腆端庄。今日是梁真入朝觐见的日子,他貌似喜欢素些的颜色。 秋香色再好不过了,像秋天一样爽朗的颜色,此时穿上很是应景。澄琉痴痴地笑,他那时为她择的胡服也是秋香色吧? 祈和宫 秀儿与从大殿匆匆赶来的小宫女耳语几句,迈着碎步进殿。皇后正与蒋锐谋事,秀儿微微福身,向二人报:“梁真的确向陛下请旨赐婚了。”她抬眼看了看皇后的表情:“是襄阳郡主。” 皇后早知道岑歌芮有这个心思,却没想到她还真的能做到。皇后随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岑歌芮自澄珪嫁去魏国后就被封为郡主,随长兄岑于扬去益州了,皇后对这个骄矜小姐的印象也仅止于此。她沉吟片刻:“这丫头还真行。” “可惜白白壮大了岑家的势力。”蒋锐随意地晃着茶杯:“现在还真怕他们到时候反咬一口。” “那是拿下齐国以后的事了。”皇后不喜欢看到蒋锐瞻前顾后的样子。 “也不远了。” 皇后挑了挑炉子里的香灰,一股细烟轻轻腾起:“可恨我们那妹妹还不及她女儿出息,嫁去岑家这么久谁都拉拢不了,她的女儿还要本宫来哄。” “她把心思都扑到儿子身上去了。”蒋锐想了想:“那个岑于扬看起来倒有点意思,很会韬光养晦的样子。” “就怕是本就身无长处。” “不至于。若他在岑家地位再高点,我们或许可以把澄琉嫁给他。” “那蒋振呢?” “高嵘一定不会同意的,你何必一意孤行。” 皇后吁出一口气:“父亲去世后,那些人便渐渐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我是真讨厌岑家的人。” “还不是因为父亲当年做事太过,得罪了不少大族。”蒋锐知道皇后不喜欢他说父亲的不是,于是也不想再和她聊这个问题,说:“对了,澄琉知道了梁真的事情指不定发多大脾气呢。” “本宫没有心情管她。” “可你希望她嫁给蒋振不是吗?”蒋锐看着皇后,后者愣了一下,二人旋即相视一笑。 澄琉或许是阖宫上下最后知道这消息的,没人敢告诉她,怕她生气。是啊,她不该很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她难过得喘不过气来?这是皇宫最边缘的地方,外面就是宫外了,澄琉呆坐在美人靠上,望着宫墙外广阔的平地和守门的卫兵,澄琉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他们仿佛生来就在这里守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他们像牛头马面一样勾连着天上人间。 澄琉是个很骄傲的人,唯独碰上梁真才会感到自卑,她默默攥紧了衣袖,拼命地想梁真的不好,拼命告诉自己是梁真配不上她。澄琉这样想着,心思似乎真的变了。 “殿下。” 听见蒋振的声音,澄琉才回过神来,她扭头:“什么事?” “臣听闻殿下在此处,于是就来找殿下······”不,当然不是,是皇后和蒋锐逼他来的,他问:“殿下在想什么呢?” “我听宫女们说宫外很好玩,可是你说宫外这么空荡荡的有什么好?”澄琉不想让人知道她在揪心梁真的事情。 蒋振见澄琉怔怔地望着宫门口的平地,笑道:“这里还不是民间,这里只是宫门外的禁城。” “这样啊。”澄琉望着外面的世界,淡淡地敷衍。 “殿下若是想去民间,有机会臣或许可以带殿下去。”蒋振走到澄琉身边。 澄琉摇头:“母后一定不会同意。”她有些讶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开始考虑后果了。 “那就别让皇后娘娘知道,你是公主,我是娘娘的侄儿,她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如何。”蒋振有些兴奋。 “真的可以吗?”澄琉也开始感兴趣。 “当然,我可以拿到出宫的令牌。”蒋振坐到澄琉身边。 澄琉心情霎时晴朗了大半,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和事都可爱起来。 蒋振这人虽然不是那么对澄琉胃口,不过有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你可以感觉到他在尽力讨你欢心,所以也就不忍心让他的功劳白费了,况且百年士族出身的公子大都这样温文尔雅或者说油嘴滑舌,的确比梁真会哄人多了,经他这么一哄,澄琉终于补上了缺席好几日的午觉。 不过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高嵘驾崩了,这是她从来不敢想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怎么就梦到了呢?澄琉昏昏沉沉地想起来这几个月他一直身子不舒坦,而且太医们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有时候高嵘一犯病,他们的嘴皮通常比病人的还要苍白。 澄琉忽然很害怕,她大声唤来红萼,七手八脚地把衣服笼上,慌慌张张地就奔往雍乾殿。她太着急了,只想立马就见到他,头发也没梳上去,披散下来的就任它披下来,跟风中的裙裾一起,飘飘荡荡。 澄琉跑到宫门外,见高嵘身边的太监刚好蹑手蹑脚地合上寝殿的门,澄琉这才顿住脚步,问:“父皇睡下了吗?” “哦,刚才醒呢,” 太监又把门打开:“殿下请。” 澄琉这下又没那么疯了,她推开门进去,看到高嵘靠在高高垫着的枕头上,颓然地卧在厚重的被子里,其实他不怕冷,所以什么季节的被子都不厚重,但这时候他整个人都太单薄了,让单薄的被子看起来厚重了,仿佛是千斤重的铁压在了他身上,或是吃人的锦缎把人裹在了里面。 父皇原本是关中务农的庄稼汉,身子骨要多硬朗就有多硬朗,听说当年起事的时候一个人打倒了一百多个周国士兵,最出名的那场战役他带着几百人就突破了几万人的围攻。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会生病的。听说当年周国人还到处传说这个高嵘是能生嚼铜铁的怪物,不然怎么能像战神那样百战不败。 可他现在就那样默默地躺在那里,一个巨人一旦倒下了,就比任何一个病夫还要孱弱。是的,没有力气,所以他没有做任何事,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出神,他此生所有的安宁都堆积在此时了。 “父皇。”澄琉走过去,跪到他床边,把下巴搁在温软的床沿。 “我的小公主,”高嵘的眼神不再空洞了,他一病声音也温柔了,就跟其他的慈父一模一样,高嵘看到她说话还微微带着喘息,头发也乱得不像话,他伸手去捋她的头发:“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急?” 澄琉欲言又止,她不敢告诉他那个噩梦,于是就低声说:“我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很含糊,仿佛是闭着嘴,用舌头嘟囔出来的,还有些委屈的感觉。 “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嗯?”高嵘拍拍她的脸:“跑成这副疯样子,谁还敢娶你。” 澄琉听到这话更受不了了,小孩子都最怕离开父母了,尤其是她,她不敢想象没了父皇,又跟其他人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她知道那些人瞧不上她,甚至是整个高氏皇族。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不让高嵘看到自己的眼泪。 “怎么了?”高嵘摸她的头,想让她起来。 “我不理你了。” 高嵘的手停了一瞬,随后又拍了拍她的头,没说话了。澄琉觉得自己把眼泪憋回去了,于是又抬起头来:“我要继承皇位,我才不嫁人。” 高嵘再次笑了,澄琉说:“你笑什么,从前那么多女皇,我凭什么不可以。” “父皇的东西都是你的。”高嵘慈爱地看着她:“但是一国之君不可以像你那么任性,你——”高嵘说:“你要慢慢学。” 澄琉觉得高嵘在敷衍她,于是随口嗯了一声,但高嵘认真地看着她,问:“诶,澄琉,父皇问你,如果有一个男子相貌十分俊朗,又很有才华,武艺还不赖,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他比父皇还好吗?” “这个嘛,”高嵘笑了:“自然还是要差一点点。” “那就算了。” 高嵘笑过了,他精神了些,于是撑起身子坐得更高了,他拉着澄琉的手,认真地托付:“澄琉,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以后都要坚强勇敢,你那么聪明,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任何阻挡你的人都应该被碾碎。”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是公主,你拥有很多人渴望的权力,有些混小子会编各种各样的话来骗你,你不能像那些蠢女子一样被哄住了,你一定要守住齐国,还有属于你的东西。” “父皇,我不会被人骗的,我才没那么傻呢。” “今日这些话不可以跟任何人讲,知道吗?” “知道。”澄琉俯在他膝边,偏着头看他。 高嵘含笑看着远方:“你知道吗?在父皇的故乡,我们管父亲叫'达’。” “达,”澄琉被这个生疏的发音逗得好笑:“怎么会叫达?” “这怎么说得清楚,大家都这么喊,小时候我也这么喊。” “哦,那我是不是也要管你叫达?” “多喊两声,我想听。”高嵘多久没听人这么说过了,他身边的人都一口优雅的长安官话,从前一道从关中出来的弟兄也早都跟着这些城里人改了口音,关中像是上辈子的一个梦了。 澄琉又这么叫了几声,不过很快她就没兴趣了,她亲眼看见了父皇还好好的,这时候眼看着还精神些了,她把梦里的悲恸都忘却了,于是站起身来:“父皇,我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高嵘的确老了,也变得弱小了,若是以前,他一定硬要把她留下来的,哪有这样着急着走的道理,不过眼下他的语气带着哀求,他知道自己留不住一个心怀大志的女儿,这丫头没人留得住。 “我明日再来。”澄琉飞快地探过身子去抱了高嵘一下,然后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又扭头冲他笑了一下,仿佛娇嗔地警告他不要趁她一走就开始生她的气。 高嵘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有一种瓜熟蒂落后的欣慰和失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梁真与岑歌芮很快就成亲了。 澄琉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岑歌芮是嫁不出去了吗?这么猴急。” 蒋振猜到她是在想办法忘掉梁真,一时对皇后交给自己的任务也多了几分信心,只要澄琉自己肯放下,他就轻松多了,蒋振不自觉轻笑。 “你笑什么?”澄琉听到点动静,转过头来看他。 “臣想到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常这样和姊妹们玩笑。” “你们平时都玩些什么?”澄琉很好奇,她近来很是无聊。 蒋振眼里闪着光:“那时我们常一起斗草,还有投壶。” “投壶有什么好玩的。我见皇兄们玩过,很简单的样子。” “所以殿下没玩过吗?” “没有,看起来不好玩。” “不,臣教殿下吧。”蒋振随即向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去准备投壶的玩意。 投壶的确不像澄琉想的那样简单,她见蒋振连中了好几个,正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然而当她准备试试的时候,却发现投壶与射箭不同,她根本瞄不准,接连几次连瓶身都碰不着。澄琉蹙眉,蒋振怕她发火,于是另取来一支箭:“殿下慢慢来。”他握住澄琉的手腕,瞄准后轻轻一抛,砰地一下,箭头打中了瓶口。 澄琉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天呐!差点就打中了!”她激动地看了一眼蒋振:“蒋振,你这师父可真厉害。” 蒋振轻笑一声:“是殿下聪颖,臣不敢当。” 澄琉照着方才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又投了几次,终于进了一支,正乐得拍手,却听见旁边的小路传来一阵说笑声,扭头一看,只见梁真和岑歌芮一同走来。 见着那两个身影,澄琉的脸上早挂不住笑容,梁真的脸色也很难看,只有岑歌芮笑吟吟地微微福身行礼:“呀,是康乐公主。” 澄琉看向别处,没打算理会她,岑歌芮见她一脸不悦,甚是得意:“我与相公许久不见殿下了,正准备去拜会呢。诶,殿下怎么脸色如此不佳?” 澄琉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梁真感到事情不妙正想阻止,却听澄琉说:“我是心情不佳。梁将军原是我的侍卫,我私心里肯定是向着他的,”岑歌芮正得意,却不想澄琉讽刺地嗤笑:“梁将军建了那么大的功,居然只赏了个郡主给他,此举未免亏待了功臣。” 岑歌芮从没想过澄琉会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羞辱她,加上知道过不了多久澄琉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底气很足:“高澄琉!” 澄琉料准了岑歌芮不敢放肆才会随意取笑她,根本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大胆地还嘴,澄琉气得反手就是一耳光:“放肆!” 岑歌芮捂着脸,依旧瞪着澄琉,二人都气得再说不出话来,梁真立刻跪下请罪:“拙荆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末将代她向殿下赔罪。” 蒋振看不惯岑家近年来气焰嚣张的样子,但碍于皇后的嘱咐,又不敢拿岑歌芮开刀,眼下仗着有澄琉在,他把矛头指向梁真:“梁将军在宫中随侍多年,怎么也这般没规没矩。” “边境日子苦,怕是早就把宫里的事给忘了。”澄琉恨恨地说,把手中的箭一扔,扭头就走了。 尽管澄琉是个心大的人,这件事也还是恼了她许久,待到小半个月后她才算完全放下了。 宫里的年岁日复一日,都是一个样,仿佛只叹了口气,几个月就过去了。澄琉正趴在胡床上看红萼打平结,蒋振忽然求见,她抬头看见蒋振兴奋地跨进来,支走了红萼,拿了枚令牌给澄琉:“还记得臣答应要带殿下出宫玩吗?” 澄琉惊喜得几乎倒吸一口气:“真的!咱们什么时候去?” “今日午后,先假装午睡,然后委屈殿下换上宫女的衣服扮作臣的侍女随臣出宫。”周围无人,可他们还是凑得很近,声音很轻。 “好。”澄琉激动得直点头。 午饭后不久就有人偷偷给她送来宫女的衣服,澄琉飞快地换上衣服,从偏门出去找蒋振,她窃喜,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澄琉随蒋振上了马车,一路朝宫门外行进。沉重的朱红门缓缓打开,澄琉看见她从宫里望到的空旷的禁地,侍卫们一如既往严肃笔挺地立在两侧,仿佛永远不变。 马车走得很快,很快,景色立马就超过澄琉从前的认知了,她看到四周渐渐繁华起来,她听到嘈杂的人声,贩夫走卒们吆喝着从马车边经过,远处有妇人尖酸地叫骂。澄琉透过微微扬起的帘子看见有人从窗口上泼水,惊到了楼下的行人,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在讨价还价,游侠撸起袖子开始大碗喝酒这就是民间啊,肮脏喧哗,纷杂缭乱,世人生来就在这乱糟糟的境地里听着喧哗,学着喧哗,一刻都不肯消停,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叫做人间。 他们的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了下来。蒋振扶澄琉下车,径直带澄琉去了楼上一个房间,澄琉略略感到有些不对,但她还是没有多想。 蒋振推开门,澄琉赫然看见蒋锐坐在里面,她猛的回头看向蒋振,后者低头,一副已经完成了任务的样子。 “蒋振,你去看看东西都备好了没。”蒋锐起身。 “舅舅到底怎么回事?”澄琉直勾勾地盯着走近的蒋锐。 蒋锐俯下身,认真地看着澄琉:“澄琉,把那边的衣服换上,蒋振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到底怎么了!”澄琉语气很警惕。 蒋锐温和地拍拍澄琉:“听话,现在不是淘气的时候。” 澄琉只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蒋锐觉得她警惕得像头小兽,龇着牙随时可以与你恶斗一场,就跟从前的皇后一个样。他温柔地笑了:“明日你就知道了,这是你母后的命令。”他刮了一下澄琉的鼻尖:“如果快的话,晚上你就可以见到舅舅了。” 蒋锐双手扶住澄琉的肩,轻轻捏了两下,就像鼓励家里的男孩子一样,澄琉知道他这个小动作,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蒋锐赞许地打量她片刻,离开了。 澄琉转身去打开蒋锐说的那些衣服,却发现尽是些粗糙的布料和黯淡的颜色,就像民间那些人穿的衣服,尽管她不明白,仍是将信将疑地换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收拾好衣服,蒋振护送着澄琉一路到了城郊。澄琉下了马车,只看见一个破破旧旧的小木屋,蒋振见她站着不动,劝道:“殿下先在此处将就一下,明日就可以回宫了。” 澄琉知道蒋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况且她觉得其实或许蒋振也知道得不多,于是也不打算问他,只是一个劲地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木屋的确太破旧了,澄琉夜里根本睡不着,她侧卧在塌上,听着屋外虫子此起彼伏地叫嚣,心里烦闷不已,越是这样小小的柔弱的东西越是喜欢无端地乱叫嚷,而你却又没办法把它们一个个铲除干净。 声音渐渐地不对劲起来,迷糊间她仿佛还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不,不只,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澄琉披上衣服,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忽然,门猛地就被撞开,蒋振冲进来,拉起澄琉就跑:“快跑!” “到底怎么了!” 蒋振并不回答,拉着她从一个暗门出去,他们逃到一片树林里,澄琉听见了特勒骠的嘶鸣。“快上马,路上再跟你解释!”蒋振再顾不上什么礼仪,澄琉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翻身上马,跟着蒋振一路狂奔。 路边郁郁葱葱的树眼下只有个模糊的黑影子,冷漠地袖手旁观,仿佛有的还阴仄仄地在笑。月亮孤高地悬着,等着做审判,可是人世间的斗争,谁赢谁输从来都不重要。 澄琉不知道这样疯狂地颠簸了多久,只看见远处的山头上有了蒙蒙的光。蒋振这才稍稍放缓了步伐,两人坐在马上喘气。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澄琉与他并肩。 蒋振缓过来后,幽幽地看了眼澄琉:“岑谦夜里起兵谋反了。” “什么?”澄琉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怎么敢?”谋反一类的事情在澄琉看来都是话本上的故事,她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可是她又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情况怎么样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澄琉很乱很乱,就像路边的蓬草。 “那父皇呢?母后呢?他们怎么样了?”澄琉这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蒋振有些不耐烦:“昨晚大伯派人送信来让我带你逃走,紧接着就有人杀过来了。”二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猜到此事凶多吉少。 澄琉没有亲眼看到宫中的杀戮,她对口头上的所谓输赢死活没有任何概念。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她只是莫名地没有想太多,澄琉是个急性子,她只在乎接下来做什么。她沉吟片刻:“那我们逃到哪里去?” “晋国。在那里有人接应我们。” 澄琉不敢置信,这么远的路,他们两个人几乎走不了一半,她潜意识里感到不靠谱,可她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只有这条路可走。她问:“可你知道该怎么去吗?还有,我们俩可什么都没有。” “我带了地图。”蒋振淡淡地说,澄琉这才发现蒋振的马上还栓了些包袱:“这些呢?盘缠吗?” “都是大伯择的你的首饰,有的可以当盘缠,有的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澄琉不禁唏嘘,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而她从头至尾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了许久,前方渐渐有了人烟,蒋振往村庄靠近,对澄琉说:“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是要赶路吗?” 蒋振头也不回: “不急在这一时。况且你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二人在一个小店歇下,要了些饭菜。澄琉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有一丝异样的劫后重生的闲适,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对:“那些人不至于这样就放过我们吧?可我总觉着这一路看起来已经没什么追兵了。” 蒋振想了想: “他们或许把更多精力放到冀康王身上了,毕竟他曾经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冀康王?澄琉从未多留意过这个皇兄,只知道他母族家世显赫,为人张扬罢了。不过眼下还要感谢这位高调的皇兄,否则蒋振和澄琉两个从未在外生存过的人想来没那么容易逃掉。 饭毕,蒋振买了些干粮,他俩都觉得以后应该不能再这样悠闲地吃饭了。蒋振去牵马,准备把干粮拴在马上,澄琉忽然说:“分一些包袱给我吧,你的马一路上太辛苦了。” 蒋振闻言觉得有理,准备把手上的干粮给澄琉,澄琉并不接:“那些重的给我吧,特勒骠是千里马,想来要轻松些。”蒋振于是又把装盘缠和衣物的包袱给了澄琉,二人这才骑上马,又开始了逃亡。 秋天的齐国景色很单调,清一色的秋水长空,看久了只会徒生孤独苦闷之感,澄琉骑在马上打瞌睡,这时候她通常还在午睡呢,可惜那日的午睡错过了眼下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躺在温暖舒适的榻上小憩一会了。 天高云疏,景物也没有变化,仿佛怎么走都是一个地界,只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提醒澄琉,时光还在流淌。 秋日,天渐渐黑得有些早了,方才吃过晚饭,天就已经很黑了。一路都是荒山野岭,澄琉不愿问蒋振今晚的安排,她猜到他们多半要连夜赶路,不然也只能露宿荒野了。 蒋振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马开始不安起来,澄琉问:“怎么了?” “嘘。”蒋振示意澄琉禁声,他忽然紧张地一扬马鞭:“快跑!” 澄琉勒紧缰绳,紧跟着跑起来,几乎同时,树林里冲出一队人马,紧跟其后。澄琉害怕极了,特勒骠也懂事地飞奔。 到底是千里马,澄琉和特勒骠很快就超过了蒋振。耳边是箭矢嗖嗖刮过耳畔的声音,她不敢放慢脚步,一个劲地往前冲,箭密集起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射中了。真可笑,不久前还在狩猎的她现在被人围捕。她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嘶,扭头一看,蒋振已经坠马。她几乎是愣住了,任着特勒骠飞奔,她渐渐在颠簸中回过神来,顾不上别的了,只能疯了一样地跑,她奋力扬鞭:“驾!” 澄琉猛然看见前方有一个裂谷,她心头一凉,向来只听说好马可以跃过数尺宽的深谷,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有哪匹马可以做到。她最后狠狠挥鞭打在特勒骠身上,还是狠下心来,起码不要死在那些人手里。c 特勒骠长嘶一声,电光火石间纵身跃过了那条裂谷,澄琉没想到特勒骠真的可跃过那样的深谷,直到重新有了颠簸的感觉她才回归神来。一阵惊心动魄后澄琉莫名地想笑,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都不敢冒险,只是又向谷那边放了几箭。 夜深了,他们听到山谷对岸一阵狂笑。 澄琉像疯了一样骑着特勒骠跑,她一路上不停地想,接下来怎么办?她要去哪儿?她要怎么活下去?到平明时分,特勒骠夜终于精疲力尽了,它打了几个响鼻,歇在路边,澄琉轻轻地拍它:“谢谢你,一会儿带你好好休息。”她暗想,幸而盘缠和地图都在她身上。 澄琉牵着特勒骠一路慢慢地走,终于在近正午的时候走到了一个小城。她跟着一大队人往城门靠近,却发现进城需要文牒,她原打算跟着其他人混进去,又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因为没有文牒被官兵赶出队伍痛打了一顿,她看得一阵胆战心惊,于是偷偷溜出队伍,躲到城门边的难民队伍里。她见旁边站了个一个中年男人,于是走过去问:“诶,大伯,咱们没有通关文牒的要怎么才能进城啊?” 那人看澄琉牵了匹马,衣着整洁,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难民,就问:“呦呵,你这好人家的大姑娘怎么进城也没文牒啊?” 澄琉尴尬地笑笑:“我弄丢了。” “唉,你看你。”那人很实在:“你呀,跟咱们一起在这等着,他们现在只是在查人,等人查到了,或者过几天不查了就可以进去啦。” 澄琉有些心虚: “他们在查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谁知道呢,可能是逃犯吧。哎呦我告诉你这还不叫阵仗大,你没看到前两年查人,被这些兵闹着玩打死的都多少呢。” 听到与自己无关,澄琉暗暗嘘了口气。还来不及开心,就听见一阵喧哗,她看见一群士兵把人一个个拉起来对着画像辨认,她依稀看到画像上是个女子。澄琉怕极了,随手就抓了把灰往脸上抹,又把头发抓得乱蓬蓬的。见一群小孩子在围着具尸体大哭,澄琉扔下特勒骠,猛地冲到尸体边,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鬼哭狼嚎:“爹呀!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她抬起手抹眼泪,一下子就把脸挡住了大半,她想偷看周围的情况,眼睛却被泪水糊住了,根本看不见,她正提气准备喊下一句,却忽然被人提住了衣领,她颤抖着,疯狂地擦眼泪,生怕被人认出来,忽然远方有人在喊:“抓到了!快过来!”她衣领一松,跌到地上去,不禁暗暗喘息,算是躲过了一劫。 旁边有个小姑娘对着士兵骂骂咧咧,澄琉循声望去,看见年纪与自己相仿,一阵亲切油然而生,她走过去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姑娘瞥了澄琉一眼:“唉,跑了个公主,一群人咋咋呼呼的,居然来惹我,我要是公主就好了,还用在这里喝西北风!” 澄琉紧张地问:“什么公主啊?怎么跑了?” 那姑娘上下打量澄琉,猜她不过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于是得意道:“就是前朝公主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澄琉的表情僵硬了:“前朝?” “是啊,前几天就换皇帝了,以前那个高嵘死啦。”那姑娘越说越得意。 “啊······这样啊,”澄琉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阵晕眩。她不是不相信,也不是感到不真实,只是她的情感不是猛地一下涌上来的,就像从前红萼告诉她已经立冬了,可是只有当她沐浴时脱下的衣裙堆了小山似的一堆后,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什么叫冬天到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姑娘不管澄琉的木讷,又说:“不过啊,你说他们抓公主回去干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澄琉回过神来。 “万一是带回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 澄琉不敢相信:“可这是前朝公主啊。” “你想,一个公主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干嘛这么劳师动众地找?多半是有内|情。”那姑娘忽然放低了声音。 澄琉以为她真的能知道些什么,于是问:“什么内|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宫里面那些秘密多的很。我听说现在的皇上以前是这公主的侍卫,你说他们俩天天在一起难免有感情。”澄琉没想到登基的是梁真,不是岑谦起兵造反吗——她忽而又明白了,岑谦不是梁真的岳父么,他有胆子起兵,没胆子担这谋反的恶名,但只要借着梁真把持朝政不就行了。 然而想到与梁真从前的事,澄琉不免笑得有些凄惶,她更从来没想过梁真会和岑家联手篡位,她说:“可我听说那公主脾气顶坏,应该没少得罪当今圣上,只怕这次抓回去是要好好上刑的。” 那姑娘一副得意的样子: “不会的,我娘在陈府伺候他们的大小姐,我知道她们那些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个都娇滴滴的,说话细声细气,脾气不会坏。” “真的吗?”澄琉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鞋,那她不是这样的女子,梁真肯定是不喜欢她的,她转而又觉得自己傻,都快没命了还想这些。 难民们开始骚动了,澄琉望过去,那姑娘拉她:“快走,咱们可以进去了。” 澄琉问:“他们不是要抓到公主才放行吗?” 那姑娘不耐烦: “你管他这么多呢,刚刚不是带了个人走嘛。”她忽然问澄琉:“我看你也无依无靠的,咱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好。” “你叫什么名儿?” 澄琉一愣:“我叫刘成。” 那姑娘大笑:“什么鬼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的。” “我爹娘想要个儿子嘛。”澄琉胡编:“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宝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澄琉把包袱从特勒骠身上取下来,她想,有特勒骠这样一匹骏马待在身边未免太过招摇,于是她干脆把特勒骠留在城外,自己跟着难民队伍进城了。 一路上澄琉都有些怔怔的,她在想该怎么继续逃亡,可是又忍不住跑神去想父皇母后,去想那些乱臣贼子。她又一次为父皇走神,长叹一声,无奈地抬头望天,那些人势力那么强,父皇母后都败在他们手上了,她又怎么逃得过! 宝丫根本没在意澄琉,她东张西望地在看热闹的街市,她拉着澄琉:“你看你看,那个货郎担子上的东西好漂亮!” 澄琉循声望去,看见担子上有一枚压鬓和几个小啄针,上面有些花鸟,不过是最简朴的纹样,她仍是附和:“嗯,漂亮。” 宝丫根本没注意到澄琉的不上心,一脸憧憬地说:“宫里的娘娘们戴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哎呀,我要是宫里的人就好了。” 澄琉笑:“那你就说你是公主,让那些人抓你回去不就好了。” “嘿,你别说,我要真这么做了,说不定过几天我就是娘娘了。”宝丫又开始幻想。 “你都没见过皇上呢,就想当娘娘啊?”澄琉默默的有点酸楚。 宝丫想了想:“管他呢,我就想当公主,当娘娘,谁是皇帝都行!” 澄琉噗嗤一声笑了,宝丫跟她一路推推搡搡,撞到了不少行人。宝丫忽然问她:“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我路过。”澄琉开始有点警惕。 “路过?你去哪儿啊?” 澄琉想了想,岑家的人应该都知道她要去晋国,于是她答:“魏国。” “魏国?那得走多远啊。” “你呢?”澄琉想转移重心。 “不知道,到处逃难呗。” 当晚,澄琉跟着一群难民歇在小巷子里。月光很亮,明晃晃地照得澄琉浑身不舒服,周围鼾声此起彼伏,她是彻彻底底地睡不着了。澄琉看宝丫已经开始梦呓了,于是轻轻起身,出去晃悠。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明月朗照。澄琉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飘着,她忽然想起白天自己说的话,是啊,去晋国是蒋振说的,可是没了蒋振她根本就不知道去晋国找谁,况且蒋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人还会帮蒋家吗?她为什么不去魏国呢?她可以去找姐姐呀!澄琉暗暗决定改去魏国。 这样想着,澄琉加快了步伐,她走到东城门,发现城门没下钥,想来这种小县管的不严,且最近齐国有些乱,也没人理会这些事。她从城门出去,响亮地吹了声马哨,四周一片静寂,她又吹了一声,仍然没有回应,她想或许是特勒骠离得远,赶过来需要些时候,于是把马哨留在一棵树下,特勒骠若是来了就知道在这里等她。 澄琉漫无目的地在城郊晃荡,忽然却被眼前的黑暗吓一大跳,前面不出几步就是一座断崖,幸好今晚月光明亮,否则她定是要葬身崖底的。这样一想,澄琉打了个寒颤,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澄琉回到小巷子里,宝丫还在酣睡,只是姿势更丑了而已,澄琉把她四处延伸的手脚踢开,给自己辟了块地方出来,将将就就地卧下了。 次日早晨,澄琉几乎是被饿醒的,昨天进城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于是根本没用晚膳,半夜又跑那么大一段路去唤特勒骠,不饿才怪。她转头看宝丫还在睡着,于是从包袱里拿了最不起眼的一枚胸针,准备去换些吃的。 待澄琉回来的时候,宝丫已经醒了,她一看见澄琉回来就扑上去:“你一大早的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我给咱们买吃的去了,我能跑哪儿去。”澄琉的笑意有所保留,她为什么要怕自己跑了? 宝丫一听说有吃的,更开心了:“什么吃的?快给我。”澄琉把油纸包着的包子递给她。看着那包子,澄琉又想起来买包子时店家那个惊异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傻子。这些商人真是的,做生意何必这么死板,赚钱就行了,非要管那首饰怎么来的,她只好解释自己家道中落,这才从将信将疑的老板那里拿来一大笼包子。 旁边一个青年看她们俩吃着,不断地咽唾沫。澄琉余光瞥见了,轻笑一声,扔了一个包子给他,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澄琉,澄琉笑:“过来一起吃啊。” 那人局促地走进,宝丫用胳膊碰碰澄琉:“干嘛给他呀。”澄琉本不是吝啬的人,加上今天兴致好,于是道:“还有这么多,咱们俩又吃不完。” 宝丫捏着嗓子打趣:“哎呦——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财主呢。” 澄琉见青年害羞,又硬塞了几个包子给他:“来来来,客气什么。” 青年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实在太谢谢你们了。”他哽咽:“我自在潼关被打劫后一路过来就没吃上过饱饭。” “潼关?”澄琉感兴趣:“你从魏国来的?” 青年愣愣地看澄琉:“是。” “诶诶,我要到魏国去,你跟我讲讲魏国啊。”澄琉凑近。 青年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声哭出来:“魏国······魏国太好了······我当时为什么要来齐国啊······” 澄琉尴尬地拍拍他的背,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哪个男子哭过呢,所以说魏国都是他和元昊这样的小白脸吗?她听着嘤嘤嘤的哭泣有点心烦,可她还想听这个人说下去,于是勉强地安慰:“别哭了啊。” 青年这才抽抽噎噎地继续:“魏国有吃不完的鱼c米还有你一辈子都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宝丫听得如痴如醉,她转而又嘟嘴:“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没有,魏国真的很富饶。”青年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 “我是听说过魏国连贩夫走卒都穿丝绸的鞋子。”澄琉接话,她是听澄珪说的。 “魏国那么富,你到齐国来干什么?”宝丫问。 青年沉默了,澄琉只隐隐觉得这人不是个普通的流民。但她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很久没听到过姐姐的消息了,她很担心父皇被篡位后澄珪在魏国的地位不保,要是澄珪都没希望了那澄琉也去不了魏国,只能到处流浪了,于是她含蓄地问:“你们魏国现在的那个皇帝怎么样啊?” 青年疑惑地看了澄琉一眼,澄琉一下子有些心虚,难道问老百姓他的皇帝怎么样这种问题很奇怪吗,她于是开口补救:“我要去魏国,所以有点好奇你们皇帝是怎么样的。” 看得出来青年迟疑了一下:“陛下是个很好的明君,很好很好,他会关心每一个人,即便你跟他并不相识。他没事还会微服私访。总之你去了魏国一定不会像在这里一样惨的。” “那皇后呢?皇后不是齐国公主吗?现在她父皇被篡位了,她在魏国还好吗?”澄琉话一出口才意识到篡位是这几天的事情,这人离开魏国少说也有几个月了,不可能知道。 “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陛下一定不会因此就看轻娘娘的。”没想到青年还真知道点事。 澄琉暗暗开心,幸好当年她一直在帮着他们二人,也幸得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不然澄琉现在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又问:“对了,那你从魏国到这里走了多久啊?”澄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到魏国了。 青年想了想:“我当时走山路过来走了约莫一个月,眼下貌似修了新的栈道,最多半月应该就可以到了。” 澄琉颓唐地想,她或许也只能走山路,逃难就要有逃难的样子,走栈道这种阳关大道太容易出事了。 宝丫对这些不感兴趣,还在想丝绸的鞋子:“别人皇帝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狡黠地笑笑:“而且人家跟皇后好,你就更没希望了。”她转而问青年:“我们真的到了魏国就有吃的了吗?” 青年有些得意:“当然了,魏国的粮食多得年年都吃不完,多出来的都送到施粥棚去给流民和乞丐。” 宝丫简直乐不可支:“天下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刘成,我跟你去魏国好了!” 然而澄琉没想到宝丫不是开玩笑的,下午她真的跟着澄琉上路了。 她们走在街上,澄琉正在想要不要找机会甩掉她,却听到一阵马嘶和人的叫喊,她看见又是一队兵拿着画像查人,于是立马拉着宝丫蹿进一条小巷子里,想绕过这些兵。 宝丫看她慌张的样子,有些不解:“你怕什么呀,他们又不吃人的。” 澄琉激动地问:“他们不是昨天已经抓到人了吗,今天怎么又开始查了!” 宝丫有点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昨天那个灰头土脸c干干瘦瘦的一看就不是公主啊,没抓到就要继续抓咯。” 这里离东城门已经不远了,澄琉稍稍平复了心情,宝丫看她似乎平静了,又问:“你刚刚干嘛这么怕啊?” “你这如花似玉的容貌,我怕他们看见你,把你抢了去。”澄琉胡诌。 宝丫笑得有些羞涩:“其实跟个军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澄琉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就咱们这样的难民,被抓去了顶多当个军妓。”宝丫立马不吱声了。澄琉一路心不在焉地想,一路这么多追查的人,她该怎么逃。 还好东城门没什么兵,澄琉遮遮掩掩地就过去了,她走到树下,果然看到特勒骠在等她,一天不见,澄琉倒想它想的不行,她亲昵地揉乱特勒骠的鬃毛,却听宝丫说:“你还有匹马呀!我可真靠了个财主。” 澄琉很骄傲:“我的马好看吧。” 宝丫瘪嘴,绕特勒骠看看:“我看也不过如此,我见过陈家的马,那才是汗血宝马呢。” 澄琉憋着笑:“我的马也是马中的美男子呢。”澄琉牵着特勒骠,莫名地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个悬崖,她恍惚了一下,默默攥紧了缰绳。 宝丫一路哼着调子,很是开心:“你说我们去了魏国是不是就吃喝不愁了?还有丝绸的鞋子穿,我可从没穿过丝绸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在澄琉面前不能这样示短,又说:“但我觉得那个仁安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天下怎么会有吃不完的粮食。” 澄琉有心事,她只是笑了笑,只是她又想起那个青年,嗬,名字可真小器——仁安,果然是魏国人呐。 “等我去魏国,作了娘娘或者公主,就有穿不完的丝绸鞋子了。”宝丫开心地憧憬。 “你真的想作公主吗?”澄琉幽幽地问。 “是啊······”宝丫话音未落,就已经被澄琉用长长的花筒簪桶进了腹部。嘴角有血滑出,她还没死,开合着嘴,挣扎着要跑,澄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抓回来,用力地把簪子刺进她的喉咙,宝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澄琉立马把她拖进树林里,将两人的衣服互换,又把几件不太值钱但能代表她身份的首饰塞进了宝丫的衣服里。澄琉把宝丫扶到特勒骠背上,牵着它往悬崖走。 还好悬崖下是一片树林,这样人摔下去应该就粉身碎骨,不辨面相了。山风凛冽,特勒骠的鬃毛飞舞,它看见澄琉后就高兴了一路,到现在还在乐得打响鼻——多俊的马!澄琉红了眼睛,她缓缓地靠上特勒骠:“对不起······特勒骠,是我对不起你······”她吻在特勒骠的眼下,特勒骠许久没能与澄琉如此亲近了,它开心得蹦跶了几下,澄琉凄惨地笑了笑:“我会给你报仇的,一定。” 她走到特勒骠身侧,攥紧了手中的马鞭,用力地打在特勒骠身上,啪——特勒骠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它抖擞地向前冲,就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执行澄琉的命令。 澄琉背过身,走了,山谷里是一阵马的嘶鸣。然后,重物落地的声音。澄琉再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特勒骠和宝丫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虽然尸体被树枝笼住了不至于碎得不像样,然而也看不清相貌了。这事岑歌芮暂时还不敢告诉梁真,况且她自己还心存疑虑,她始终不信澄琉能就这样死了,奈何后宫的事情太磨人,于是只能让岑于扬来审理此事。 岑于扬掩着鼻子,鄙夷地看了眼人的尸体,厌恶地说:“看那匹马毛色那么好,就是特勒骠,况且这人身上还带着康乐公主才有的东西,还用查什么!” 旁边的人都是岑歌芮叫来协助审理的狗腿,不敢得罪皇后,也不敢得罪岑集书,只好谄笑:“您随意看看,奴才们回去也好跟皇后娘娘交差不是。” “什么脏东西也要我来看!”岑于扬拂了拂袖子,接过奴才端来擦手的布:“好了好了,我验完了,就是她行了吧。”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胆大地弯着腰给岑于扬奉了杯茶:“要不您再看看?要是娘娘怪罪下来······” 岑于扬一把就把杯子扔地上:“一个公主能起多大的事!就算还活着又能怎么样!我就是验完了,你们还要如何!”他气鼓鼓地往外走,他的侍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地跟上。 待到走远了,岑于扬身边的相道才小心地问:“方才——您是没想认真追究的吧?” 岑于扬嗯了一声,抱怨:“原本大家都敷衍敷衍就过去了,何必这么纠缠,我实在看不惯岑歌芮的那些人。” “您何必跟皇后娘娘较劲呢,”相道劝他:“何况······奴才也觉得那个尸体有点问题。” 岑于扬轻笑:“当然有问题,澄琉当时杀人时应该没想到尸体会被树枝笼住,以为会碎得很难看,就辨不出面相,只能通过衣物和马来判断是她。” 相道没留意到岑于扬的称谓,还在想这蹊跷的事情:“可,这尸体的确看不出个模样了呀。” “那女子腹部有个很深很规则的小洞,颈部也有,应该是被澄琉用什么尖的东西捅死的,不然澄琉怎么会被人捅了两下又骑马跳崖。”岑于扬饶有兴致地猜测。 “万一是有人失手杀了她,又怕被官府追查才毁尸灭迹呢?” “那他为什么不顺便把马和首饰偷了。”岑于扬笑。 尽管相道觉得有些牵强,但既然岑于扬说是,那便如此罢。他又猛然想起一个问题:“那您就这样放了她?” 岑于扬默认。相道有点着急:“那皇后娘娘知道了怎么办?” “她敢动我?”岑于扬喝了口茶,幽幽地说:“岑歌芮怕她,她怕高澄琉回来了。” “那您怎么还······”相道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岑于扬在做什么了。 “她是肯定会回来的,”岑于扬说得挺有底气:“我总觉得她会活得比我们都长。岑歌芮要怎么乱来我绝对不会参与,但是康乐公主这份殷勤我是要献到的。” 澄琉一路低调地东行,果然在她布局之后追查的人就少了很多,她每日的心情也稍稍轻松些了。 眼下很快就要到洛州了,这应该是沿途一个较繁华的大地方,她也准备在此地好好休整一下。 不得不说澄琉一路逃难还是学了点东西,譬如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打开自己的包袱,让人看见了她的钱财是会来强抢的;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一定要随身带着,为了防盗,甚至可以把首饰缝到衣服里面······澄琉从包袱里拿出几枚小花簪,准备住店的时候用。她转念一想,住店应该很贵,于是她把小插放回去,又拿了一枚钿儿出来。这钿儿她前几年夏天的时候还戴过,当时就因为梁真夸了句好看,她就欢喜得不得了,想时常戴着,但又怕梁真看腻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可耻,澄琉摇摇头,不想再去回忆这些丢人现眼的过往。 到达洛州城里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澄琉直接找了家酒馆准备歇下。小二看她只是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并不殷勤招待,澄琉一路过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于是自己到掌柜那儿去:“掌柜,我住店。” 掌柜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番眼:“下房满了。” 澄琉生平最痛恨别人瞧不起她,加上她许久没看到追兵了,于是行为放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价目表:“我住上房。” 掌柜一阵大笑:“嘁,姑娘,我看你年纪轻不跟你计较,你走吧。” 澄琉随意地把钿儿仍到掌柜面前:“我没钱,可以给首饰吗?”她现在知道这种事情要事先问清楚了,因为她之前遇到有傻子居然只收银子不收首饰的。 掌柜眼睛都看直了,拿起钿儿好生端详,又狐疑地看了眼澄琉:“姑娘,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自己的。” 掌柜怀疑地凝视着澄琉,澄琉明白这些生意人的套数,于是拿回钿儿:“不收?那我走了。” “诶诶诶,客官,里面请,里面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掌柜媚笑着把澄琉送上楼。 上房果然不一样,比澄琉一路住的小破屋子舒适太多,澄琉躺在榻上这样默默地想着,她忽然坐起来,疑惑,她什么时候这样容易就能满足了?她高澄琉从前住的宫殿是怎样的气势恢宏?然而澄琉又颓然了,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宫殿是什么样子了。 街上一阵喧哗,澄琉原本已经习惯了民间吵吵嚷嚷的环境了,然而此时的喧闹与平时的声音并不一样,她听见了刀剑和兵甲的声音。 澄琉偷偷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见又是一群兵在沿街抓人,她暗暗祈祷,希望找的人不是她。却赫然看见兵的手上拿着幅画像,澄琉眯着眼仔细张望,上面就是她! 澄琉几乎是跌坐在矮几上,这下可怎么办?她又要开始小心翼翼地逃亡了,可怕的是眼下她才走了一半路,接下来她能怎么办! 风把窗户吹开了,她吓得立马扑过去关死。这是门忽然开了,澄琉倒吸一口凉气,警惕地看着来人,却发现是小二端着饭菜,一脸抱歉地说:“客官不好意思啊,小的刚刚敲门了,您没应。” “放那儿吧。”澄琉惊魂未定,但仍然强装作自然地样子,小二偷偷地打量她几下,跑走了。 害怕归害怕,饭还是要吃的。澄琉饿了很久了,她囫囵地吃了饭,静静地靠在窗边规划今后的行程。矮几靠着很舒服,加上澄琉近段时间一直风餐露宿,她不一会就睡着了。 早晨澄琉是被喧哗声吵醒的,她一开始只觉得心烦意乱,而后,她猛地想到什么,起身想出门看看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走几步,门就被撞开了,几个官府的人站在掌柜身边,掌柜指着澄琉:“就是她,昨天拿了好贵重的首饰来抵押!” 几个人凶神恶煞地上来拉澄琉:“走!” 澄琉一把把拉她的人推开,立马往门外冲,还没走两步又被拖住了。几个人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都卯足了劲儿来对付她,澄琉到底不敌几个男人,没几下就被绑了起来。她一路疯狂地踢打,甚至想用嘴咬,然而最终还是被押到牢里去了。 澄琉几乎是被扔到牢房湿冷的地板上,她的骨头被硌得刺痛,身后的狱卒骂骂咧咧地吼:“什么玩意儿,一路这么能折腾,一会儿你们几个弄死她!” 其他几个狱卒大笑:“连个偷东西的小丫头片子都制不住。”那狱卒悻悻地走了。 澄琉听见了他们的话,偷东西?所以他们抓自己是因为酒馆掌柜以为自己的钿儿是偷的,所以才报官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牢里可比外面还安全呢,谁会去牢里面查她。 澄琉从来没进过牢房,她看见这其实是一个不大的地方,三面都是铁栏围住的牢房,中间有间板屋,那是狱卒们的地盘。她的这间算是稍大一点的牢房,里面已经关了很多人了。澄琉原以为关在这里的会是些满脸横肉c虎背熊腰的恶棍,却不想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穷人,萎靡地或趴或躺在地上。那些人并不理会她,澄琉也不敢随意招惹,于是默默地缩在墙边。 牢房里有个人看狱卒们还没走远,扑到铁栏边大喊:“官爷!官爷!我娘子给我筹好钱了吗?” 几个狱卒回头看他,又嘻嘻哈哈地回来:“哟,咱们还忘了他了。” “官爷,您看我这什么时候能离开啊?”那人哈着腰问。 领头的狱卒大笑:“就这点钱还想出去?” 那人急了:“可是你们······你们不是说了只要筹够二十两就放我出去吗?” “五十两屁都不算!”周围的人哄笑。 “官爷,我求求您了,我真的没钱了,官爷!”那人急得直哭。 那些狱卒早就摸清了这人的家底,知道他只给的起这么多,玩弄他一阵后,领头的人说:“这样吧,看你这孙子心意诚,你就不必住这里了。” 那人高兴得跪着磕头:“多谢官爷,多谢官爷。”领头的示意,其他几个人将门打开,把这个人押出门去。 其中一个人说:“包子,你去把他送到那边板屋去!老子不想去跟那些杂种打交道。”那个叫包子的低眉顺眼地走出来,把人押走了。 牢房里面尽是一股便溺的恶臭,澄琉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被熏得够呛,她在想,这么脏污的环境这些人居然都不生病的。然而细看之下,她悚然发现有的人不是躺在地上不动,是已经死了! 小小的房间里满是活人死人,她身边不远就横着几具尸体,虫子灵活地从尸体的眼睛里爬进爬出。她一阵恶心,扶着铁栏干呕了几下。 旁边传来几声嗤笑:“哟,小姑娘挺水灵。” 澄琉还是很不舒服,根本没理会后面的声音。几个壮一点的汉子坏笑着走进,猛地把澄琉推倒在地。澄琉还来不及想他们是要干什么,衣服就被扯开了,澄琉拼命反抗,那些人却更乐了:“挺有劲儿的。” 澄琉急中生智地喊了一句:“住手!我有病!” 那人忽然停了下来,澄琉其实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之前看见有几个兵要侮辱一个青楼女子,那女子这样喊了一句,兵就没干什么了,没想到这句话还真的有用。 后面的一个汉子邪邪地打量她一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有什么病。” 澄琉瞪着几个人,怒吼:“不怕死的就来!” 扒她衣服的那个人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澄琉的头打在铁栏上,她听到头脑里嗡地一声响,无力又晕眩地靠在铁栏上,紧接着又被踹了几脚。澄琉死死地抓着铁栏,她此刻只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 待澄琉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监狱里放的饭早就被抢光了,抢光了也好,她再怎么不娇气,也是吃不下混了泥沙和屎尿的饭的。 周围的人横七竖八地躺下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狱卒为了恶心人,是让活人和死人头足相抵而卧睡觉的,可旁边有一具已经开始腐烂了的尸体,怎么可能还睡得下去!澄琉站着靠在铁栏上,不行,她一定要出去。 狱卒已经换班结束了,因为狱卒欺负那个叫包子的新人,所以提前走了,让他来守夜班。板屋的窗户就对着澄琉,她看见包子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剥花生,澄琉摸了摸自己缝在衣服里面的东西,对包子敲了敲栏杆:“喂。”她不敢把声音放得太大了。 包子没听见,澄琉又轻轻喊:“喂,包子!” 这下他听见了,看见是澄琉在叫他,包子学着其他人凶神恶煞地样子走进:“干什么!活腻了?” 澄琉学着之前那个人堆笑:“官爷,刚才得罪了,”她把一枚银簪塞到包子手里:“官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其实包子并不太敢这么做,但他看其他人都是这样受贿的,他想快点融入其他狱卒,于是开了门,把澄琉放了出来。 澄琉跟着包子进了狱卒待的板屋,她郑重地把玉佩给包子:“你看这个东西能让我出去吗?” 包子拿起玉佩,随意翻动几下,他其实并不识货,但是他见其他狱卒都是要讨价还价的,于是嫌弃地在手里抛来抛去:“就这点,还不够让你住个好点的屋子呢。” 澄琉深沉地笑了:“官爷,你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这是外面正在查的那个公主的玉佩。”她见包子不太坚定,于是认真地与他对视:“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吧?其实我不是小偷,那些东西不是我偷的。我母亲从前在宫里服侍那个公主,她趁宫变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偷了出来给我。这些都是宫里的东西,不信你可以拿去给懂行的人看。” 包子还想硬撑:“公主的东西关我什么事,我还嫌晦气呢,这个最多让你移到西边的厢房去。” 澄琉笑:“我知道其他狱卒欺负你,我有个巧宗儿,可以让你加官进爵。”她凑近:“你把这个玉佩交给洛州最大的官,告诉他这是你在城郊的一具女尸上找到的,我保证不出一个月,这监狱可能就是你的了。” “你放什么屁?”包子明显动摇了。 澄琉认真:“你没看到现在外面为了找她把齐国都翻了个底朝天吗?你以为一个普通的公主能让皇帝皇后这么大动干戈吗?” 包子刚想答应,又迟疑:“我凭什么信你?” “我是囚犯,你是官爷,我能把你怎么样啊,这里上上下下都是跟你一边的,你可以先把我关着,事成了再放我出去,如果我骗了你,你杀了我都没人管你。” 包子攥紧了玉佩:“好。” 澄琉想起一件事,恳求道:“官爷,你可不可以先把我关在一个好点的地方啊?” 包子想了想:“跟我来吧,南面那个牢房关的大多是女囚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澄琉新的牢房环境比从前那个略好,果真关的都是女囚犯,只是牢房里待着多少是不舒服的。包子到底还是照顾她,每日的饭食都单独为她准备,虽然很简朴,但也干干净净,起码可以放心地吃,这应该也是包子能给的最好的了,澄琉虽然心狠,但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她很感谢包子。 才过了几日,包子忽然就来找她,澄琉兴奋地迎上去,以为自己可以出去了,谁知道包子愁眉苦脸地跟她说:“你可害死我了!” 澄琉心一凉:“怎么了?” 包子颓唐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发都抓掉了些:“我费劲心思把你那破玉佩交给刺史,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让我带他们看尸体,我原本想从这里面随便捞一个出去顶事儿,结果早上刺史忽然传话说皇上要来见我!” “什么!”澄琉又惊又喜,一方面如果她骗到了他们,她就可以出去了,然而听说梁真要来,澄琉觉得她还是快点跑比较稳妥。 “我现在怎么办呀!要是皇上治我欺君之罪怎么办!”包子都快哭了。 澄琉拍拍他:“不怕,你就说你后来回去看那个尸体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皇上问我其他的问题怎么办呐?”包子还是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原本就只是找到了具尸体,捡到了玉佩而已,你又没骗谁。”澄琉让他看着自己:“包子,凡事咱都不能怂,撒谎这种事情你先把自己骗到了,别人也就信了。” 包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澄琉,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澄琉说:“要不被人欺负就要自己有本事,要有本事就要什么都敢做,以后的事情你要自己完成,我必须要赶紧离开了,你看——你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包子咬咬牙,道:“算了,我信你,他们其实已经给我升职了,我也不想要多的了。你跟我来。” 包子几乎是光明正大地把澄琉给带了出去,澄琉紧张地小声问:“咱们就这样出来啊?”要不是她觉得包子没这个胆,差点就要怀疑外面有伏兵了。 “我看他们平时都是这样放人出去的呀。”包子疑惑地看了看澄琉。 澄琉无奈地摇头,算了,算她不懂规矩,她没想到齐国的监狱里还有这样完备的商业体系,给钱就能换牢房,就能光明正大地被放出去。 “对了,我进来的时候带的那些包袱呢?” 包子笑她:“你是不是傻子,能出监狱都不错了,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呢。” 澄琉有些为难:“可是我一无所有的,出去了可怎么活啊。” 包子抱歉地说:“那些东西肯定早就被他们分完了,你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澄琉叹了口气,走出了监狱,还没几步的样子,包子忽而在身后叫了她一声,澄琉扭头,见他把她当时给的银簪子遥遥地扔给她,然后喊了句:“喂,你下次要用钱的时候最好先去当铺把首饰当了换钱,不然你下次还要进监狱的!” 澄琉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对包子投以感激地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她的衣服里面还缝了几件小的首饰,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上够不够用。 天色已经快完全黑下来了,澄琉却感到一阵安全感,是的,晚上总是比白天安全。 澄琉不敢多停留,直接就上路。走到靠郊外的某个驿站,她忽然听到阵阵马打响鼻的声音——不错的马。澄琉是个爱马的人,看到好马就走不动路了。她远远地朝那边望,看到是有几匹马被栓在棚子里,旁边的屋子还亮着灯。走近,她听见了几个人饮酒碰杯的声音。澄琉偷偷从窗外窥探,发现里面不过是几个书生,身旁只跟了些侍童,而且一伙人都已经喝得烂醉了,澄琉坏笑,这几个人好欺负。 她飞快地跑到马棚子里去,飞快地相中了其中最好的一匹马,然后把其他马的绳索一块解开,骑上相中的那匹就往外冲。 一时四处皆是马嘶声,但等到后面人的叫喊声响起来的时候,澄琉已经跑了很远了。 然而这马到底不能和特勒骠比,跑到大约半夜的时候就已经要口吐白沫了,澄琉只好下马,轻柔地拍拍马:“好了,宝贝儿,你歇歇吧。”这里偏僻,看样子是没什么人来,于是她把马拴在树上,在身下铺了点干草就勉强卧下休息了。 ······ 梁真赶到洛州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他马不停蹄地就想去找那个小狱卒问清楚,然而润生红着眼睛劝他:“陛下,您都赶了好几天的路了,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可怎么成啊!” 梁真并不理会他,润生一下子跪在他面前:“陛下,您阵仗那么大,如果惊动了皇后娘娘,那公主殿下不是就危险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梁真轻轻叹了口气,一路的舟车劳顿让他感到一阵微微的眩晕,于是就在洛州刺史的别院里勉强歇下了。 第二日清晨,梁真方起身没多久,润生就轻轻跑到他身边,低声说:“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梁真正打哈欠,侧眼看过去,却见是一枚钿儿,他忙接过来仔细查看。尽管对女子的衣服首饰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但这钿儿他是记得的,澄琉前几年经常簪戴,他还夸过好看······梁真抓住润生:“你在哪里找到的!” “奴才在西市的典当行里看见的。” “你可有问是谁来当的这钿儿?”梁真很急切。 润生为难:“怪就怪在这里啊,他们说是个酒馆的老板来当的东西。” 梁真很担心澄琉或许是被人关起来了,于是问:“是哪家酒馆?带我去。” 为了不让人起疑,梁真没带太多人,但是洛州刺史还是懂事地在后面跟着。润生怕梁真出事,又吩咐了不少暗卫偷偷随行。待梁真到了酒馆,他几乎是揪着掌柜的衣领:“说,这东西哪儿来的?” 掌柜不知道梁真的来头,吓得说不出话,后面的洛州刺史一个劲地给他递眼色,他才颤抖着说:“是,是个姑娘给我的。”还不等梁真问话,他就哆哆嗦嗦地求饶:“我不知道那女贼偷了爷的东西,但是我已经报官了,那女贼已经被官府的人抓起来了!” 梁真扔开掌柜,转头看了一眼洛州刺史,刺史吓得唯唯诺诺:“之前那个说捡到玉佩的人就是个狱卒,他肯一定知道些内情。” 包子被传召上殿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辜负澄琉的一番教导了,他现在连自己都骗不了。他跪在殿下行礼,一举一动都是颤抖的。 “你是在何处找到这玉佩的?”梁真迫切地想找回澄琉。 包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奴,奴才,在,在城郊看到一,一具女尸,奴才觉得这玉佩不,不寻常,就,就拿回来了。” 梁真强忍着悲痛,但他又不太敢相信,他觉得澄琉不会就这么死去,况且之前也有过假冒的尸体,他定了定心神:“尸体呢?” “奴才回去看的时候就不见了。”包子照着澄琉教他的说。 梁真始终觉得不对劲,他走近包子:“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有多重?” 包子吓得直磕头:“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梁真把钿儿放到他眼前:“那这是什么?” 包子不认识这些东西,吓得不知所措:“奴,奴才不认识啊,奴才真的不认识。” “哦?可朕听说你们这里前几天关了被酒馆老板抓住的女贼?” “啊——”包子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暗骂自己当时就不该相信那个人,可此时如果把这事抖落出去他自己也没命活了,他只有一个劲地磕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饶命啊!” 梁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抬起包子的头说:“告诉朕,她在哪里,朕封你作提督。” 包子暗想,那个人果然猜得准,整个监狱都要是他的了,可他又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命去当提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澄琉骑着马又走了几天,不得不感叹骑马的速度果然快,没几天她就很接近边境了。她觉得自己眼下已经很安全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些追兵,但只要小心谨慎应该不至于举步维艰,毕竟她逃跑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了。 走到了一个边境的小镇,澄琉才发现还有一个猫眼的戒指被自己给忘了,她兴奋地想,等到了魏国就没有追兵了,她大可以在这里把戒指当了,然后到了魏国就可以吃喝不愁了。 这样想着,澄琉到了一家当铺,她把戒指拿给老板看,却没想到老板出的价格并不让她满意,不过想来边境这种地方经常有各地的商人汇集,这猫眼在都城是很稀奇罕见的玩意,说不定边境的人都司空见惯了。但澄琉还是不甘心地讨价还价,终于,老板说她可以在旁边的东西里再选一样带走。 澄琉一翻开那堆东西,灰尘就铺天盖地地三开,她没有准备,被呛了一鼻子灰,待灰尘散尽,才发现这些大多都是些不起眼的破铜烂铁,根本就不值钱。澄琉觉得自己被老板骗了,正准备不当了,却看到墙上挂了一把锏,在蒙蒙的灰尘里泛着不怒自威的幽幽的银光,像是某位大侠隐退前留给后人的遗物。 她小心翼翼地把锏取下来。虽然有点重,但是比一般的刀剑要小巧,很是称手。更重要的是,澄琉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把锏会流落此地,尽管手柄被烧坏了,而且蒙了很厚一层灰,但澄琉认得出这是把难得的好锏,这钢材应该和当年高嵘赏她的那把匕首的材质不相上下。她掂了掂锏,问老板:“这个可以吗?” 老板不耐烦地摆摆手:“拿去拿去。”澄琉向来喜欢刀剑,眼下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她兴奋得不得了,果然这些人都没什么眼光。 澄琉得了好马好锏,一时得意得不行,她打算去吃一顿好东西庆祝一下。 边境民风淳朴,加上她带了把锏,觉得自己威风凛凛的样子十分潇洒,她一度觉得小二可能以为她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侠。她点了些酱牛肉,坐在椅子上大快朵颐,觉得自己就像传说中的那些游侠一样,到处漂泊流浪,心里顿时一派壮烈豪迈。 酒馆里喧哗得有些异常,澄琉看见旁边有很大一桌子人在喝酒划拳,都是一群很壮硕的男人,难怪呢。 那群人中间被奉为老大的是个黝黑的,脸上有一道可怕刀疤的中年人,澄琉蓦然觉得很熟悉,可她怎样都想不起来这是谁,忽然有个人大声玩笑:“老刘,你这样可不厚道啊!” 澄琉想起来了!但她不敢肯定,她默默地偷听那边的谈话——那人仿佛还在长安待过,应该就是他了。澄琉计上心头,她径直走到桌边,把锏往桌上一砸:“我跟他有话说,你们都退下。” 其他人愣了片刻,一阵哄笑:“小娘子,你就这么揽客的?”澄琉愣了一下,紧接着那些人又是一阵嘲讽的大笑。 澄琉其实很心虚,但她面子上强装镇定。她还有一个父皇的玉扳指,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典当的,她胸有成竹地取出来给那人看:“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刀疤老刘。” 那人大笑:“小丫头挺会开玩笑,爷我不好你这口,你走吧。” 澄琉暗想,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了?可他没有否认自己是刀疤老刘啊,澄琉横了心,把锏往他喉头一指:“够了!你就是这样不认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的?” 其他人见澄琉准备动手,都纷纷拔了刀,刀疤老刘抬手制止,啐了一口:“大小姐,咱楼上说?” 澄琉直接跟他上了楼。她是在很多年前见过这个人的画像,但是很模糊,就是小小的一张脸,父皇当时喝醉了,给她指,说哪个是梁保忠,哪个是他自己,哪个是刀疤老刘······澄琉现在还记得当时父皇气得差点哭,说这个刀疤老刘不跟他混了,要自己出去闯荡江湖,她假模假样地安慰父皇很久,他才终于肯消停了。 眼下,这个刀疤老刘就四仰八叉地坐在矮几上,那不羁的模样与高嵘像极了,他又喝了口酒:“你是梁狐狸的女儿还是高混蛋的?” “我是高嵘的女儿。” 刀疤老刘大笑:“哟嗬,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澄琉知道这个人不一般,毕竟他当年拒绝了父皇,所以光跟他扯从前的兄弟情是没必要的,澄琉把身上剩下的首饰都倒在桌上:“这些都给你,你护送我去魏国。” 刀疤老刘轻蔑地瞥了一眼:“我把你交给朝廷赚的都比这个多。” 澄琉继续硬撑:“这些只是定金,等到了魏国我向姐姐引荐你,什么高官厚禄自然都是你的。” 刀疤老刘轻嗤一声:“你姐姐可能都自身难保了,还能给我什么,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死在魏国?” 澄琉坚定地胡说:“我打听过了,她与魏国皇帝还是恩爱如初,如果她自身难保我也不会去自寻死路。你自己想清楚,你一身本事何必在这个鬼地方混日子。” 刀疤老刘看着澄琉,忽而笑了一下,他扔了个花生进嘴巴,把桌上的首饰都往袖子里塞:“明天出发,以后路上你叫我爹,就说咱们是流亡的难民。”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有个人跟在身边保护感觉就是不一样,澄琉胆大地猜想,就算他们被追兵发现了,刀疤老刘应该可以把他们全都拿下,这样一想,澄琉的胆子渐渐地就大了起来。 刀疤老刘随手抢过澄琉挂在腰间的锏:“这还是个好东西。” 澄琉得意:“我去典当行的时候老板白送我的。” 刀疤老刘很明白,他笑笑:“这些人是这样,看着很精,其实一点都不识货。” 澄琉看着远处,意味深长地说:“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都不识货。” 刀疤老刘一开始没听懂澄琉的意思,看她一脸不开心,仿佛明白了什么:“谁瞧不起你了?” “长安的人。” “切。”刀疤老刘拍拍澄琉:“你知道吗,当年你爹看上了咱们镇上的一个姑娘,人家家里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你猜后来怎么着?长安的权贵们个个儿都削尖了脑袋硬要把女儿塞给他。” 澄琉笑:“结果蒋家人赢了。” “是啊,可惜我就没那么好的福气咯。” “你当年为什么不跟我父皇混了?不然你应该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当时我他妈就是个傻子,就是觉得待在长安不舒服。” 澄琉大笑:“长安待着是不舒服,不过洛阳是个好地方。”是啊,洛阳是个好地方,澄琉的未来就在那里了。 刀疤老刘把锏还给澄琉,澄琉忽然说:“你教我武功吧!你一定比宫里的师父厉害!” 刀疤老刘笑笑:“你还真有高嵘那个混蛋的样子,得,等一会歇下来了我教你。” ······ 近几天来,这一带不知怎的又忽然没有追查的人了,然而他们俩行进的速度却很慢,澄琉跟着刀疤老刘玩的很自在,也没想太多,反正只要不被追兵抓到,早一天到洛阳晚一天到洛阳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宫禁森严,她还在苦想该怎样让姐姐知道她到魏国了,实在不行的话,可能只有等那个元昊什么时候微服私访的时候能偶遇了。 澄琉拴好了马,想去酒馆的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忽然看见有几个刀疤老刘的弟兄在里面,她感到情况不对,刀疤老刘不是把他们都留在之前那个小镇了吗?她躲在门后偷听,却听见几个人问:“老大,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懂什么?那小子说了要抓活的。” “可咱们都在这耽搁那么久了,朝廷还没来人,万一那丫头起疑心怎么办?要不咱们把她捆了带回去?” 澄琉不敢再听下去,什么都顾不上撒腿就开始狂奔。她看过地图,知道接下来的路大约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一路往前疯跑,她跑到一座树林子里,刚想喘口气,就听见后面有人追杀的声音,可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于是就顺着树藤爬到了另一条路上,然后一路喘着粗气,扶着树往前跑。 她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山洞,她蹲在洞口歇了一会,觉得缓过来了,又出去准备继续逃,结果迎头就撞上一群人,那些人大喊:“你还想跑!” 澄琉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拿起锏就一阵乱刺。毕竟是在刀疤老刘那里讨教了点功夫的,但澄琉还是没想到她居然能真的打倒那么多人。面前的人都已经倒在血泊里了,但她忽然听见后面有一个人的动静,猛地一转身,却看到另一个与她年级相仿的姑娘搬起石头狠狠地砸在那人头上,那人叫了一声就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澄琉警惕地看着那个姑娘,姑娘也愣愣地望着澄琉,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澄琉,问:“姑娘,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是姐姐的人吗?” “哈?”澄琉没明白,她忽然想到,难道这些人其实是在追杀那个姑娘,而不是跟刀疤老刘一伙的?难怪这些人这么轻易就被她刺死了呢,她顿时还有点失望,如果她能轻松打倒刀疤老刘的人,那一路上基本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那姑娘看澄琉还在发呆,拉起她就跑:“不管你为什么救我,咱们现在要赶紧跑。” 澄琉看她也是在逃难的样子,勉强也就信了她,澄琉拉住她:“诶,不行,追杀我的人在那边。” 那姑娘想了想:“我知道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二人急匆匆地就往反方向飞奔。澄琉在差点累死的时候终于看到那姑娘停了下来,却见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寺庙。 澄琉缓缓地推开门,却发现里面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脏乱,想来应该也是有人常来。姑娘见澄琉还是有点拘谨和警惕,对她笑了笑:“这地方他们都说闹鬼,所以轻易是不会有人来的,咱们在这里很安全。” 澄琉刚想问她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来这里,忽然想起来自己也错救了她,于是又闭口不问了。但这么空坐着也觉着尴尬,澄琉想起来民间这些人一般见面是要问名字的,于是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生夏。”那个姑娘很随意地靠在墙边,姿势很不正派,澄琉略略感到有些奇怪。 “我叫刘成。”澄琉尴尬地说,她不知道该跟这个姑娘说什么。 生夏咯咯地笑了:“这么害羞干什么呀?跟个雏儿似的。” 澄琉跟着刀疤老刘混了几天,也略略听得懂这些话,她脸轰地一下红了,生夏笑得更欢了:“还脸红呢,我看你孤身一人,还以为你也是租房的呢。” “租房?”澄琉听不明白这些黑话,默默地坐在墙边。 生夏还在笑,笑得腰都立不起来了:“哎呦你可真好玩。” 澄琉装作很懂的样子,静静地看着生夏:“你是青楼女子?” “妓|女就妓|女,还青楼女子,叫得真文雅。”生夏起身去翻墙角的一个洞,不一会就翻出一个包袱,她随意地把包袱扔在地上:“你干嘛要逃跑?追杀你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债主。” 生夏拍拍她的肩膀:“我是没怎么在外面过过日子,不知道你们被讨债有多难,但看你这样儿应该不轻松。” 澄琉尴尬地笑笑,生夏说:“你准备逃到哪儿去?” “魏国,”澄琉仰头:“我姐姐嫁到魏国去了。” “我要去晋国找我大伯。”生夏忽然起身问:“你好像没带什么盘缠啊?” “都被他们抢光了。” 生夏眼珠子一转:“不如这样,我看你功夫了得,咱们一起走,你保护我,我保你饿不死,怎么样?” 澄琉的功夫难得被人夸奖一次,她本很得意,转而又觉得好笑,原本是她雇人来保护自己,眼下却要被别人雇佣了,生夏看澄琉不答话,以为澄琉不乐意:“哎呀,我就一个妓|女,跑了就跑了,没几个人还会来追了,一路上还能再有什么危险?咱们路上结个伴有什么不好的,反正都顺路,等到了潼关,你往东我往南,大家好聚好散。” “好吧。” 澄琉也觉得没有盘缠和地图接下来的路仅凭她自己一人简直举步维艰,于是就答应了。 夜里,生夏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饼,分了一半给澄琉,说:“咱们只能将就将就了,明早到集市上应该可以买到干粮。” “谢谢。”澄琉默默地吃饼。 生夏吃着吃着就问:“你们家从前是干什么的呀,怎么你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孤零零在外跑着?” 澄琉顿了一下:“我爹娘都死了。” 生夏默默地抬眼看她:“我从小就不知道爹娘是个什么概念,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娘’,跟着一个姐姐一起学东西。” “谁卖的你?” “我大伯。” “那你怎么还去找他?” “有什么?我总要混口饭吃的,大不了他再把我卖了呗。” 澄琉不明白:“你还想回去作妓|女啊?” “不然我还能干什么?嫁人吗?”生夏笑笑:“你呢?你不怕你姐姐把你卖了?” “她不会的。” “你还真别那么胆大,你姐姐到底只是别人家的媳妇,现在又多你这么一个累赘,万一你姐夫要卖你怎么办?万一他们家养不起你怎么办?” “我姐夫跟姐姐感情很好,”澄琉想了想,她虽然一直瞧不起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的情人们,但是眼下她居然只有依靠姐姐和元昊的感情了,她颇有底气地说:“我姐夫家里很富裕,养得起我的。” “我这是想教你不要随便信人家——”生夏看着澄琉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说教:“对了,你多大?” “十五。” “我十六,你要叫我姐姐。” “切。”澄琉笑着翻身,不理她。她想,自己一路这样经历过来,见识的东西应该不比生夏少,况且生夏没怎么在外面生活过,她才算是前辈,生夏顶多在某些特殊的方面要精通一些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生夏的逃跑计划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但因着平日里“娘”管得严,所以她也没备下多少盘缠,况且原本她也只准备了自己那份,现在又加上一个澄琉,她们还没走几天就已经很拮据了。澄琉一直觉得这样白吃白喝很对不住生夏,于是她又一次严肃地对生夏说:“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我总觉得这样吃软饭很对不起你。” 生夏听了大笑:“你要怎么帮我?去偷吗?我总不能叫你去卖身吧。” 澄琉皱眉:“偷,未免太伤颜面了。”她想了想:“我觉得抢更适合我。” 生夏笑得直不起身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干嘛想那么多。” 澄琉闻言也觉得生夏说得有道理,她现在总是喜欢提前担心一些还很远的事情,比如说等她抓到了岑歌芮是把她杀了还是剐了。 澄琉看着生夏乐不可支的样子,她默默地想自己也算是个疑心病重的,怎么当时就信了生夏呢?但是她一直很庆幸自己能认识生夏,从前都听说婊|子无情,可她就是很喜欢生夏。 澄琉推了推生夏:“你当时初为何要逃跑?我看你好像不介意待在青楼。” “切,谁会为这个逃跑啊。”生夏满不在乎地撩头发:“姐姐欺负我,不教我东西,也不叫我接客。” 澄琉尴尬地想,难道不好吗?生夏看澄琉一脸不懂的样子,又开始了说教:“你应该不懂咱们这行,我们跟那些楼里面的女人不一样,我们只接待王公贵族。通常都只有一个‘娘’带着一两个姑娘,年少的要管年长的叫姐姐,姐姐要教妹妹礼仪和琴棋书画,还要教妹妹接客。”她转而用很厌恶的语气说:“可是我姐姐怕我抢了她的客人,什么都不教我,也不给我钱,不让我吃饱饭。” “那你‘娘’不骂你姐姐吗?” “她不敢,我们都是靠姐姐赚的钱生活。”生夏又有点崇拜:“姐姐有很多‘老爷’,出手都很大方。” “那你姐姐很漂亮咯?” “是啊,”生夏默默叹气:“而且唱歌跳舞样样都好。” 澄琉陷入了心事:“我姐姐也很漂亮,她也喜欢唱歌跳舞,不过她待我很好。” “真的?我不信,你们小时候没抢过衣服首饰?”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不抢衣服首饰,我也能跟你做好姐妹。”生夏挠澄琉。 澄琉躲开,不好意思地问:“你为什么要让我跟着呢?你已经没有多少盘缠了,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至于干这种傻事。” 生夏一把揽住澄琉:“我想有个伴嘛,我还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她狡黠地一笑:“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也不简单。” 两个人对视,开始大笑,大家都坦坦荡荡地怀着心事。 ······ 等到了潼关的时候,她们俩就真的几乎一分钱都不剩了,澄琉有点担心生夏,毕竟她自己去了魏国再不济还能去施粥棚混口饭吃,可生夏该怎么办?晋国的米粮不一定能丰裕到分给流民,澄琉一路上都隐隐在担心此事。 生夏也在想同样的事情,不过她要乐观很多,毕竟对于她而言,有没有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她看到前面有家酒馆,计上心头,转头对澄琉说:“咱们要分别了,我们最后去酒馆吃顿好的。” 澄琉一愣:“咱们不是已经没剩什么钱了吗?”生夏对她深沉地一笑,澄琉知道她有办法,所以只好跟上。 生夏只点了盘凉菜——她们的确不怎么宽裕了。她对着茶碗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抬头给澄琉抛了个眼神:“你看我怎么样?” 生夏虽然还只穿着麻布衣裳,脸上也未施粉黛,但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头发虽也有些毛,可就是那一缕飘忽不定的温柔,让她更动人了,澄琉抓着她的手,问:“你要干什么?” 生夏妩媚地一笑:“姐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她风姿绰约地走到旁边的桌子去,向那些人卖弄风情,澄琉从前在父皇那里不是没见过这样香艳的场面,但她很难接受刚刚还坐在自己身旁的朋友就这样直接地去出卖美色,她于是默默地低头,不敢往那烟花地多看一眼。 澄琉默默地扒拉所剩无几的凉菜,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飘到身侧——生夏回来了,她抓起澄琉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咱们快走。” 二人假模假样地走出酒馆,生夏估摸着没人关注她们了,拉起澄琉就飞奔。一路越来越荒凉,想来是很临近边界了,生夏这才停下来,澄琉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生夏暂时也还没缓过来,但她气喘吁吁地把钱袋放到澄琉眼前,掂了掂,二人对视,尽管都还累得不行,但都大笑了起来。 澄琉问:“你就这么一小会就能赚这么多啊?” 生夏噗嗤一笑:“怎么可能,那些人都忒小气了,只给了几个铜板,这些是我从他们身上偷的。”她抓了几个银子给澄琉:“这些你拿着,咱们要分道扬镳了。” 澄琉推辞:“原本就是我拖累了你,我不能再收你的钱了。” 生夏拍拍她:“跟我客气什么,姐姐我跟你相识一场,没什么好给你的,也没来得及教你点什么。”她忽然转了话锋:“对了,你看见我刚才怎么把那些人迷得七荤八素的了吗?” “我没敢看。”澄琉垂头看脚尖,她不好意思。 生夏失落极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去揽客呢!你居然错过了,你该跟我学着点的。” 澄琉憋笑:“我学这个做什么,我姐姐不会卖我的。” 生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什么好的坏的都学一点,你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澄琉知道她这句话很有道理,于是感激地点点头,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有用得上这种技能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澄琉别过了生夏,又开始了逃亡之路。她一直以为自己既然很喜欢生夏,离别的时候就应该会很伤感,结果二人到头来都没什么话好说,倒是尴尬。 生夏也是个极干脆利落的人,只简单交代了澄琉几句就走了。二人都知道她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但是又有什么呢?逃难途中萍水相逢,大家好聚好散,若是真的这样待得长久了,只怕两人一起的氛围也变了味。 澄琉方才离开了朋友,也很快就适应了孤独的旅途,毕竟多少个日子她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轻松。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就渐渐不那么荒凉了,这仿佛又是一个边境的小村落,想来过了这个村子,就是魏国了。 魏国行宫 澄珪卧在榻上,接过绿蜡端来的药,她皱皱眉,尽管不大情愿但仍是一饮而尽了。因为怕苦,所以喝得有些急,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元昊忙扶住她:“太苦了就慢慢喝,急什么。”他笑着不无担心地轻轻刮了一下澄珪的鼻子。 澄珪慢慢握住他的手:“陛下,你真好。” “你的底子好,慢慢养着会好起来的。”元昊轻吻在澄珪的额头。 澄珪听了这话,一阵雾气又蒙上了眼睛:“臣妾真的很想与陛下有个孩子。” 元昊凑近,把唇贴上澄珪的耳朵:“咱们来日方长呢。”热气呼呼地扑在澄珪腮边,痒丝丝的,她的心骚动着。她又沉醉了,不管过了多久,她都还是对元昊这些小动作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对了,探子来报说你妹妹已经快要到魏齐交界的地方了,或许过两天就可以准备去接她了。” “陛下亲自去?” “是啊,到底是你的亲妹妹。” 澄珪撑起身子:“陛下,臣妾同你一起去。” 元昊按住她:“你才小产,允许你来行宫已经很冒险了。这次恐怕要越过边境去齐国,情况本就很危险,你受不住的。” 澄珪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轻笑一声:“只看到你一个人,她是不会相信你的,我还不知道澄琉么。” 边境 澄琉在村子周围晃荡,正犹豫要不要进村,忽然就脚下一空,重重地摔进了一个陷马坑。她摔得眼冒金星,直想骂人,一个破村子外面挖什么陷马坑!有什么重要的逃犯或者山贼会到这里来!当然,除了她。 澄琉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她绞尽脑汁折腾了很久,可惜仍是出不去。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澄琉不禁沮丧地想,她一路出生入死到现在,该不会要在这里被困死了吧?她要是现在死了多对不起生夏分给她的盘缠,多对不起她死在她手上的特勒骠和宝丫。 “你是谁——”澄琉听到有人在陷马坑上方喊她,她抬头,看见是个男子,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大喊:“救命啊!大哥救命!小女子就只是碰巧路过!” “姑娘你等一下啊!” 过了一会,就有人扔了绳索下来:“你爬上来吧!” 澄琉高兴极了,顺着绳子就往上爬,忽然一下子没抓稳,重重地又跌了回去,这一下摔得不轻,澄琉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儿来。过了一会,她感到有人下来了,那人举着个火把,靠近澄琉:“姑娘,你没事吧?” 澄琉见这是个很朴实的乡下人,还算面善,她咳嗽了几声:“我应该可以爬上去了。” 那人扶着澄琉:“那你小心点,我在下面托着你。” 澄琉好不容易爬上去了,那人一脸愧疚地跟澄琉说:“姑娘对不起啊,我挖坑只是想困困野兽,没想到你掉进去了。” 澄琉摆摆手:“没事,谢谢你救我。”她起身想走,却发现自己浑身疼得根本走不动路,迈开腿就是一个趔趄。 那人忙扶着澄琉,他尴尬地摸头:“实在对不住姑娘,姑娘要不然上我家歇歇?” 澄琉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边境人民果然是淳朴:“多谢大哥了。” ······ 这家人姓陈,除了救她的陈大哥,家里还有一对老夫妻,以及陈大哥的妻子和他们刚满岁的儿子。次日白天澄琉跟陈妻一起,她歇在塌上闲闲地看陈妻缝衣服。澄琉逃难那么久,虽然不至于什么都没见识过,但也只是学会了简单地缝补衣服而已,她还从没见过民间女子是怎么做衣服的。她看见陈妻麻利地把旧的衣服扯破,问:“为何要把这衣裳扯破?不是还没穿破吗?” 陈妻抬起头来捋了捋头发她,又低下头微笑:“眼看这天儿就要冷下来了,我把夏天的单衣扯破了好添棉花进去。” 原来是这样,澄琉托着腮看她,陈妻把针脚缝得密密的,不时又拉平了理一理,看看有没有出错的地方,偶尔抬手起来撩起耳边的碎发,澄琉看呆了,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妻子。 陈妻发现澄琉在看她,羞涩地笑了:“你这小姑娘,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你衣服缝得真好。” 陈妻又埋下头去:“阿强他每天出去干活也很辛苦,我想他穿得舒服些。” 这时候陈大哥回来了,他走进来,看到澄琉在这里,脸色有点僵硬,他支支吾吾地对陈妻说:“儿子在哭,你去看看。” 陈妻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计,跟他出去了。澄琉几乎是本能地起疑,她起身,准备偷偷跟出去,一晃眼看到自己搁在榻边的锏,又想起了刀疤老刘的教训,她把锏别在腰间,悄悄跟了出去。 农家的房子完全不隔音,她不必隔得太近都可以听清楚他们的谈话,那个老妇人的声音很焦急:“强子啊,你说你都带些什么姑娘回来!这要是被发现了,咱们一家人都没命了啊!” “我,我当时就觉得对不起人家,我也不知道她是逃犯呐。” 澄琉听见陈妻的声音:“阿强,那咱们怎么办啊?官府的人就在村外头了。” 一个老头的声音暴起:“还能怎么样!都是你闯的祸!现在赶紧去把那姑娘绑了,带她见官去!” 听到这里,澄琉心里咯噔一下,她来不及细想就一脚把门踢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死了老头,陈强还没反应过来,澄琉早已又把锏刺进了他身体里。陈妻抱着孩子往外冲,老妇人也跟着跑,还不停地喊救命,澄琉怕这样会招来更多的人,几个健步追上去刺死了老妇人,陈妻抱着孩子缩在墙边,哭得满脸都是泪:“姑娘,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和孩子,我不会报官的,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澄琉木着脸,她早已经杀红了眼。 她一把刺过去,两个人都死了。 澄琉不敢再多逗留,这是最后的生死关头了,一路狂奔,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害怕过,只是一路疯跑,跑到天昏地暗,跑到天涯海角,她不敢停呀! 身后响起了人马的声音,澄琉几乎要尖叫了,她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只知道跑,不停地跑,她的喉咙蔓延着一股很大的血腥味,她低头,看到自己手上全是血,这是谁的血?特勒骠的?宝丫的?追杀她的人的?陈家人的?还是父皇的?母后的?抑或是她自己的? 身后有箭射过来,澄琉一把扑到在地,她不敢迟疑,踉跄地爬起来继续跑,身后尽是嗖嗖的声响,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射中了,像当年她用来行猎的那些奴隶一样,像蒋振一样,她就要倒下了,是的,她脚一软,倒下了。 几匹马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挣扎着往后,却被人拉住了:“澄琉,是我们。” 她抬头,看见一身戎装的姐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拉着她的是个很俊美的男子,想必就是元昊了,她此时已经激动得哭不出来了。 元昊扶她上马:“快走,我们的人不能跟齐国兵正面打太久。”于是几匹马一路飞奔,把身后的刀光剑影都甩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一行人骑马进入了魏国境内后,就换乘了马车。澄琉已经许久没有坐过马车了,眼下只觉得亲切。魏国的马车很舒适,虽然小,但里面的陈设布置都很精美,仿佛又是一片天地,赶路的时候在里面坐一天想来都不会烦。 走了一阵子,终于到了行宫。下马车后,澄珪和元昊直接就回了自己的殿宇,几乎是只给澄琉留下个恩爱的背影。澄琉默默站在原地,有个宫女疾步赶来:“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带您去梳洗。” 澄琉跟着一行宫女到了自己的宫殿,虽然又是一个新的地界,但四周是熟悉的繁华奢靡,澄琉又找回了作公主的感觉,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公主到底是和四周格格不入的。 那个领头的宫女告诉澄琉,她叫莳娘,是澄珪拨来照料她的宫女,可澄琉实在不喜欢这个宫女,她连从前的红萼都不如,那言行一板一眼,了无生趣,况且让澄琉不大开心的是,从今往后她所有的行动都要在澄珪眼皮子底下了。其实也并不是有什么事要瞒人,但澄珪这样的举动未免太小器,且被人监视的感觉总归是不大爽快的。 浴室的热水已经备好了,莳娘准备伺候澄琉沐浴,而澄琉不愿让这些人看到自己大难不死后污浊的身体,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自己来,你们都退下。” 莳娘一直伺候澄珪,没见过性子这样古怪的公主,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澄琉静静地看她一眼,算是警告,莳娘粗略地听说过澄琉从前的事,不敢惹怒她,于是带着一众宫女退下了。 澄琉已经好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她愉快地把自己没入水中,用力地清洗垢污,不一会,一桶热水就浑浊了,她原以为身上会是泥土更多,没想到融进水里的更多还是血。澄琉跨出了浴盆,回头看那洗澡水,有些小小的吃惊,然而她转而又接受了——她可不是这样一路杀过来的吗。 头发还湿着,澄琉让它随意地披下,径直走到更衣的地方。看来先前澄珪早已知道她往魏国逃亡的消息了,也很早就开始准备迎接她,连她要换衣服都准备得很妥当,让她微微暖心的是,她们三年没见了,澄珪也能大致猜到她的个子和体型,衣服准备得很是合身。 澄琉走到偏厅,发现饭食已经备好了,或许是考虑到她饿了很久,吃相可能不雅,怕有奴才在侧她会拘谨尴尬,于是周围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澄琉暗想,这么体贴的只有姐姐了。 菜肴也是精心考虑过的,都是些齐国的名菜,尤其是那碗浆酪,喝得澄琉差点热泪盈眶,从前在齐宫时高家的人都喜欢奶制品,所以这些东西很多,冬日的时候几乎是当水喝的。唯一可惜这厨子应该是魏国人,到底是没学到这些菜的精髓,不过能再看到这些熟悉的菜,澄琉已经很感动了。 原以为饿了这么久,加上在民间无拘无束惯了,她应该会吃得狼吞虎咽,可是澄琉一提筷子,姿态就不自觉地优雅起来,她无奈地笑了笑,面对这样流光溢彩的奢华器皿和精致的菜肴,人是很难粗犷起来的。 这些菜看着精致,但吃起来却很普通,澄琉对魏国人偏好华而不实的印象又深了几分。她习惯性地每一样菜都浅尝辄止,这是从小就被母后训练出来的,只是为防止有人下毒。 澄琉已经停了筷子,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浆酪,门外一阵斯文的敲门声,澄琉抬起头,看见是元昊。 元昊随意地在澄琉对面坐下,澄琉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该行礼,于是急忙尴尬地站起身,却被元昊制止了:“不必了,无妨的。”他见澄琉没有动多少饭菜,问:“不合胃口吗?这厨子是新从齐国召的,我原以为他的手艺会不错。” “不,”澄琉想客套一下,“太久没吃东西,一下子吃太饱对身体不好。” 元昊知道她不过是客气,笑道:“你莫要拘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告诉你姐姐或者我。” 澄琉见他并不信她的话,莫名地起了好胜心:“这是真的,我亲眼看到有人太久没吃饭,结果自己把自己撑死了。” 元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还真有这种事?”他转而一想:“你在民间一定有很多有意思的见闻。” 有意思?活得出来才能叫有意思,要是死在路上看你觉得好不好玩,澄琉但笑不语,她不太乐意搭理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没想到元昊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减少兴趣,他试探着问:“你能跟我讲讲你在路上的事情吗?”见澄琉的神情有些敷衍,他认真地说:“我虽然常常微服私访,但是总觉得自己没见过真正的民间。” “真正的民间就是饿肚子和挨打。”澄琉几乎脱口而出,她原本为自己口无遮拦而有些后悔,却发现元昊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玩心一起,准备把最惊险的事情讲出来,好好吓唬一下这个人,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怎么杀人,怎么逃跑,尽管她想把故事编得更加血腥,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作为一个女侠的尊严,不能这样厚颜无耻地添油加醋,于是她强忍下了想编故事的冲动,就按原样讲述了自己的个别经历。 待她讲完包子的事,她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忘了考虑元昊的感受,她暗想这个小白脸可能已经吓坏了,然而她观察元昊的神色,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丝毫惧意,完完全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澄琉一时失策,颇有些尴尬。 元昊托着腮,道:“有意思,我还从来没关心过监狱的事,想来魏国的监狱这种情况应该也不轻。”他转而轻叹一声:“可惜这些小事情管起来最是烦人的。” “从官吏开始下手呗,”澄琉觉得这不是难事,她不假思索:“这些小官大都是流氓出身,如果能专门培养些人来管理监狱或许会好些。” “谁会来学这个,组织起来也麻烦。”元昊轻笑。 “魏国不是有育婴堂吗?”澄琉从前在齐国习惯了与高嵘玩这种一问一答的政治游戏,所以非常随意,毫无顾虑地对答如流,她甚至不无得意地与元昊对视:“那些孤儿白吃白喝那么久,总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吧。” 澄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元昊不再是一种玩笑的态度了,她正得意,却听到元昊问:“可育婴堂出身的人地位低下,根本没有威信,如果有人挑事怎么办?”他的问题提得很快却又坚定,仿佛早就知道答案,澄琉心想,这人好歹是个皇帝,自己不该小瞧他的。 尽管问题提得突然,但澄琉也答得迅速:“那就让那些人永远都挑不了事。”两人对视,澄琉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转而又说:“不过威信都是自己建立的,如果这都搞不定,那也没什么意思了。” 元昊笑而不语,再没什么好问的了,澄琉很满意他的反应,这代表他在听。澄琉忽然回过神来,尴尬地问:“我这样算不算干政啊?” “我不说出去就不算。” 澄琉匿笑,绿蜡忽然进来了,澄琉发现姐姐身旁这个小宫女变得老成了许多,或许现在是掌事宫女了,衣着也不凡,她有条不紊地行礼后问元昊:“陛下,皇后娘娘遣奴婢来问什么时候回宫。” “皇后已经休息好了吗?” “回陛下,已经休息好了,娘娘说陛下事务繁忙,是否早些回宫为宜?” “方才用过午膳呢,再歇一个时辰吧。” “是,奴婢告退。”绿蜡临走看了澄琉一眼,澄琉暗暗感到不安,完了,她可能做错什么事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元昊起身:“算了,我去看看你姐姐。”他对澄琉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后者会意。元昊走几步,又回头说:“头发干了就束起来吧。” 澄琉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散着,随意地捋到一边,她眼神示意莳娘:“来,帮我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魏国人喜欢繁复隆重的发型,澄琉看着莳娘在自己头上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样,一时只觉得佩服。而且不单发型复杂,发饰也是多得眼花缭乱,待莳娘大功告成时,澄琉看着镜子直想笑,她还很少见自己这样一本正经地装扮过。 莳娘恭敬地低头望着澄琉的裙摆:“殿下,皇后娘娘吩咐您梳妆完毕就要准备出发了。” 澄琉嗯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袖子就准备出发,这时澄珪身边的一个宫女赶来:“殿下,皇后娘娘让您去候着,说是要出发了。” “我知道了。”澄琉头也不回地出门。 然而澄琉到了宫门后,又等了好一会儿澄珪和元昊才缓缓地出来,澄琉心里一阵不乐意,都是姐妹,搭什么架子。 澄琉跟着一群宫女一起向二人行礼,元昊转身对澄珪说:“你们姐妹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朕就不打搅了。”他几乎是说完就走了,没有给澄珪留下推辞的余地,但面子上又抓不出任何不耐烦的样子,澄琉只觉得这人应付的功夫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见澄珪欲言又止,又转头看看自己,端出一副雍容的笑:“咱们上车吧。” 魏国的路很平坦,一路上也不怎么颠簸,于是也就显得很无聊了,澄琉问澄珪:“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宫里?” “快马加鞭的话,十日应该就可以到了。”澄珪缓缓地笑:“陛下新修了栈道。” “修栈道做什么?”澄琉觉得听起来有点耳熟,对了,先前那个蹭她包子吃的安仁说齐国也在修通往潼关的栈道。 “说是方便与齐国通商。” 也方便与齐国打仗,澄琉玩笑般的一想。 澄珪忽然捏住澄琉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自己,好好打量了澄琉一番:“怎么长开了些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澄琉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再怎么长大,看着也还是像个孩子,这样的模样其实也是很可人的,然而澄珪的相貌太倾国倾城了,对澄琉的长相未免有点失望,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然后说:“等过了年,把笄礼补上,好好学学女德,本宫想办法给你指门好亲事。” 澄琉低头不语,她没料到即便她逃掉了齐军的追杀,也逃不掉相夫教子的命运。澄琉颓唐地想,其实她又能怎么样,即便父皇还在,想来到这时候也是一样的结果。运气好一点,她会嫁给梁真,可是梁真又不喜欢她,她接下来又会同梁真的妾们争风吃醋,然后就变成像母后那样。 可澄琉不太想认命,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成亲更重要的,澄珪还在计划着该怎样改造澄琉,澄琉怯怯地抬头,问澄珪:“姐姐——你没想过复仇吗?” 澄珪的思路猛地被打乱了,她一时又生气,又觉得澄琉简直傻得可笑:“澄琉,你该不会还把自己当公主吧?你凭什么复仇,用魏国的军队?你知不知道本宫还能有今天,还能救你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我们都清楚齐国的事情是父皇咎由自取,即便回去又能有什么民心。”澄珪有些头疼,她揉了揉两额:“回去后不久就过年了,自己好好准备一下,魏国新年有很多宴会,你若还想嫁个好人家就自己抓住机会。” 澄琉没有答话,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裙裾,大红双蝶串枝菊花洒金褶裙,那么鲜活的颜色,就要开始泛黄了,她也会变成一幅高高在上的庄重自持的画像,供人观瞻。澄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裙子的颜色深沉了。 澄珪瞥了她一眼,头更痛了。 元昊原本担心澄珪的身体,想慢些回洛阳,奈何澄珪归心似箭,于是一大队人马愣是风风火火地在十几日内就赶回了洛阳。 洛阳比长安繁华,沿途皆是贵气逼人,且帝后二人回宫也回得高调,澄琉是好好见识了一下这日子能过得多奢靡。 刚回到魏国自己的宫殿,给澄琉的礼物就流水似的送了来。大多都是些首饰和所谓的宝物,齐国的生活虽然不比魏国奢靡,但澄琉到底曾经是最得宠的公主,这些东西对她不过尔尔。最得澄琉心的,还是端贵妃送的鸡血石慈姑叶剑穗和元昊送的金镶宝教子升天带钩。听说这个端贵妃是元昊的表妹,澄琉原以为她不过是靠着家族势力在宫里混口饭吃,没想到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不过也是,澄琉虽然不关心后宫争斗,但她大概也明白能成功生下皇长子并养那么大的都是个人物,尤其在澄珪眼皮子底下。 至于那个带钩,这种带钩通常都是用来连接配胡服的革带,这样的物件澄琉是最喜欢不过了。她一直知道元昊是个懂人心思的人,所以也不奇怪他能选出那么称心的礼物,只是在这纹样上,澄琉总觉得有值得深思的地方,教子升天的带钩其实也不罕见,但澄琉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有时候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也就不去追究了。 澄琉正把玩那枚带钩,就听到莳娘恭敬的声音:“和公公。”澄琉抬头,看见是元昊身边的掌事太监和素,她正纳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他亲自跑一趟,和素就呈上细细长长的一件东西:“这东西是殿下落下的,陛下原本先前就想交还,奈何事务繁忙就给忘记了,眼下忽然想起就遣奴才送来,希望没有给殿下造成什么麻烦。” 既然没有大动干戈地找,就说明没有什么麻烦咯,澄琉想,魏国人真客套。她拉开丝绸的裹布,发现里面是她的锏,一时开心得不行,应该是在边境被救的时候丢下了,澄琉原觉得不见了也就罢了,她也希望一辈子都不需要再用到它,可究竟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个兵器,能找回来澄琉十分欣喜。不过这锏既然是在边境丢下了,那么应该就不是被随手捡到的。是特地命人回去找的吗?澄琉笑笑,都是奴才去奔劳罢了,他不过是有心,不过这点心意应该能哄得其他女子团团转了。澄琉忽然觉得不对劲,元昊应该没见过她佩这把锏,他怎么知道这就是她的?怎么知道她喜欢这把锏?她的神色凝重了,她沿途的事情他原本就知道多少? 澄琉回过神来的时候,和素还在,想来是没有等到澄琉的回话,澄琉正准备随口敷衍几句,但抬眼看到和素一脸和善,笑眯眯地望着她,澄琉心里一阵发麻:“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还请代我谢过陛下。” “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和素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哪里的夜都是清幽的,但魏宫尤其如此。 白日里太热闹了,到了晚上难免就显得阴森了。澄琉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喘着气,静默地靠在枕上,猜到今晚应该是再睡不着了。 原本在逃亡的时候偶尔也会做噩梦的,但远不及此时来得要汹涌,眼下澄琉夜夜都会被惊醒,而梦也一个比一个可怖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梦见父皇被杀,有时是被捅死,有时是被乱箭射死。有时她还会梦见自己被杀了,杀她的有时是岑歌芮,有时是梁真,有时是姐姐,有时是她自己。 澄琉很困,白日里学习刺绣和乐器都颇为费神,更何况明早又要早早地起来去参见姐姐。澄琉很想好好睡一觉,她于是又滑进被窝里。 魏宫里几乎到处都是火炉,她的宫殿里也燃了地龙,暖暖地柔柔地在澄琉心里烧着,她心里一股子烦躁。床边挂着她的锏,冰冰凉凉的铁让她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澄琉轻轻抚过锏身,用肉体去丈量一件凶器的,不是猎人就是猎物了。 澄琉忽然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抬眼,看见莳娘正惊恐地看着她,吞吞吐吐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吗?”今晚是她守夜,想来是被澄琉的动静惊醒了。澄琉暗想,这莳娘看见她半夜起来抚摸这样一件兵器,一定会去告诉姐姐,她过两日免不了要被姐姐为此事训一顿了,澄琉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淡然地说:“没事,你休息吧。” 再怎么煎熬,澄琉还是睡着了。只是第二天未免来得太快了,无论怎么失眠,一旦闭上眼,再睁开就是新的一天,澄琉被莳娘推醒,莳娘战战兢兢地说:“殿下,该起身了。”澄琉看不惯奴才这副畏惧的样子,于是嫌恶地瞥她一眼,昏头昏脑地坐起身来。她觉得早上要向皇后请安这种规矩简直是不可理喻,就算是祖宗家法,那她又不是后宫嫔妃,为什么也要被逼迫去请安?然而澄琉还是爬下床,任莳娘给她换衣服梳头发,等到用完早膳,她才算勉强醒了。 澄琉到得不早也不晚,而这时候端贵妃和几个嫔妃早已经到了。澄琉有点纳闷,若是说另外几个小嫔妃位分低想巴结澄珪,所以来这么早还可以理解,但以端贵妃的身份她完全是可以和澄珪叫板的,她为什么每次也要这么早来?澄琉摇摇头,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这样抵触请安这件事吧,而且端贵妃不跟澄珪叫板也是件好事,万一澄珪发火,拿她出气怎么办。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澄珪方才缓缓地上殿,一如既往地搭架子,澄琉对这种无聊的行为已经看得很开了。澄珪雍容地坐在上首,虽然还在病中,但是依旧容光不减,她不紧不慢地与嫔妃们谈天,又听端贵妃汇报春节的各项安排,十分享受这一过程,但澄琉听得发困,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端贵妃已经看见了,二人的眼神不经意相碰,澄琉紧张得不行,但端贵妃不动声色地又移开了视线,但是澄琉看得出来她是憋住笑的,神色里也没什么恶意,澄琉又一次感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澄珪最后单独把澄琉留了下来。澄琉低头绞手帕,澄珪敲敲桌子:“抬头看着本宫。” 澄琉低眉顺眼地把头抬起来,但是眼睛只抬起来与澄珪对视了一下,就滑了下去,只敢停滞在她的鼻尖。 “你夜里都在做些什么,本宫讲话的时候竟然打哈欠!” 澄琉嘟囔:“我困。” 澄珪额上的青筋隐隐地在跳跃:“你还真是本宫的好妹妹,枉本宫辛苦救你,你居然当着众嫔妃不给本宫面子。” “我不是故意的,又没人看见。” “你还好意思说,连郑芸都在偷笑!”想来郑芸就是端贵妃的闺名了,然而澄琉没空想其他人了,她自身难保,果然,澄珪继续:“把你床头那东西给本宫收起来,女孩子舞刀弄枪像什么话。” “哦。”澄琉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她赖以保命的东西在澄珪眼里什么都不是。 澄珪见澄琉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也丝毫没有要听话的意思,也十分恼火,但她暂时懒得去管这些事了:“你若是夜里睡不好,就点些安神香,”她转而偏了偏头:“绿蜡——”后者已经会意将东西奉上了,莳娘接过,澄琉暗想,算了,没白被她训一顿。 澄琉回宫后就把床头的锏取了下来,准备好好放置,可她总是忍不下心来,于是趁莳娘没注意,把锏塞进了被子里,她总要把这东西带在身边才放心。 入夜后,莳娘给澄琉点上了安神香,甜丝丝的气息幽幽地在殿内弥散开来,潜入人的深思,澄琉睡着了,果然一夜好眠。澄珪也免了澄琉近段时间的请安,所以澄琉可以放心大胆地赖床,可惜的是因着平日里长期早起,她到了点即便不情愿也再睡不着了。 就像今早,澄琉侧卧在塌上,但她还不想起来,过几天事情就渐渐开始多了,要赴宴,要拜会其他人,那时候就没这个清闲的机会了。澄琉静默地躺着,等忙完了这一阵又做什么呢?继续学习怎样做一个大家闺秀吗?然后?然后嫁人,那时候日子就更清闲了,她可以这样幽闲地躺着,一躺就是一辈子。那齐国呢?齐国就是从前的一场梦吗?澄琉辛辛苦苦逃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活。活着干什么?为了继续行尸走肉。她还能干什么,澄琉痛苦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她还不如死在路上好了。 如果不是莳娘进来给澄琉收拾东西,澄琉差点就哭出来了,她干脆地坐起身,莳娘依旧紧张地看着她,澄琉翻身下床:“我起来了。” 澄琉坐在镜子前让莳娘给她梳妆,不得不说莳娘手艺很好,把她打扮得很好看,澄琉长得幼稚,一打扮就像个瓷娃娃。她以后就这样了吗?像个娃娃一样给人打扮,然后给人观瞻评说。 “殿下怎么了?” 澄琉回过神来,才看见自己眉头紧皱,她疲惫地眨眨眼:“可能睡昏了头。” “殿下,”莳娘小心地看了眼她的神色:“皇后娘娘说陛下今天邀了很多洛阳的权贵入宫,娘娘她很看好崔氏的二公子。” “知道了。”澄琉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木讷的表情,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死物了。 说是权贵们都在御花园,可是澄琉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莳娘一个劲地劝澄琉去御花园最繁华的地界,而澄琉却说直接往那些地方去未免显得不矜持,莳娘闻言觉得有理,只好住口了,其实澄琉哪里在乎什么矜不矜持,她根本没准备好去应付那么多鹰犬少年,尤其是在不能给他们造成肉体伤害的前提下。 澄琉起身闲逛,看着御花园池里的水依旧碧波荡漾,里面还有鱼,她疑惑地问莳娘:“都入冬了,怎么水都不结冰的?还有鱼在游。” “回殿下,这池子里是引的温泉水,前几年快入冬的时候里面还开荷花呢。” 澄琉觉得魏国人简直太会玩乐了,一个水池子都能搞那么多名堂,一时又是一阵唏嘘。她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见一群宫女抬头看着树,一个个神情焦急,还有几个婆子围着个小男孩,领头的宫女几乎要哭了:“唉哟,我的小祖宗,您别闹了,先跟奴婢去找娘娘,过会让顺子他们来就好了。” “不!我要猫猫!”小男孩直跺脚。 一群宫女见澄琉走进,纷纷跪下行礼,澄琉抬头,看见是只小猫被困在树上了,她蹲下来问小男孩:“这是你的猫吗?” 小男孩抓着澄琉:“姐姐,猫猫在树上下不来了。”领头的宫女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生怕自家皇子冲撞了她,于是连忙想要赔礼,却发现澄琉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澄琉看了看这树,也不高,不理解这些人在怕什么,她把披风脱下扔给莳娘,后者刚想出言阻止,就看到澄琉已经挽起袖子往上爬了,她也怕澄珪怪罪,于是劝澄琉:“殿下,你下来吧,让奴才去!”澄琉根本不理睬,一门心思往上爬,爬树这本事没人教她,还是她当年被母后禁足的时候自己摸索的。她看到那只小白猫困在树上就想到了自己枉死的白蹄乌,于是铁了心要把它救下来。冬天脆弱的树枝都已经掉落了,所以剩下的枝干都很强壮,澄琉放心大胆地往上,不一会就已经很接近了。 小猫看着澄琉喵喵喵地直叫唤,澄琉轻声唤它,那猫却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澄琉快速伸手,一把把猫抓住了,树下那小男孩一阵仰慕地欢呼。澄琉一手抓着猫,只剩一只手没办法爬下来,于是她把猫揣在怀里,一溜烟就爬了下来。她踩着最后一根树枝,把猫递给了下面的宫女,然后矫健地跳了下来。 小男孩迎上来:“姐姐好厉害!” 澄琉拍拍手,披上披风,蹲下问:“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摇摇头:“就叫猫猫。” 澄琉笑得很灿烂:“我以前也有只猫,叫白蹄乌。” “它现在在哪儿呢?” “它原本在齐国——”澄琉抿嘴,转而笑着说:“后来逃跑了,逃到宫外去了。” “然后呢?” 澄琉愣了愣:“然后,然后它出去惩恶扬善,当了大侠。” 小男孩撇嘴:“它为什么要逃出宫啊?宫里有好吃的好喝的。” “可是宫里不好玩。”澄琉看着他,她一直不喜欢小孩子,但是这个孩子是个例外。她准备起身走了,结果脸上一阵温润,那小男孩拉着她的袖子,吧唧,亲了她一口,澄琉一时懵了,这就是小孩子吗?香香软软的一团,粉雕玉砌,还低着头害羞地脸红。 澄琉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攸。” “哦——”原来是端贵妃那个儿子,澄琉心想,应该又会被姐姐批一顿了,爬树就算了,还跟端贵妃的儿子一起玩。 果不其然,第二天澄珪召她去敬栩殿,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要不是和素来传话说元昊要过来用午膳,想来没几个时辰澄琉是脱不了身的。 刚回宫,澄琉想起来自己还有幅东西过两天就要教给绣娘检查了,然而她还没开始绣,于是立马抓起绣棚,动手开始穿针引线。 澄琉舞刀弄枪还不错,但论这种女儿家的功夫,她还真是差的不止一点两点,一会是针勾错了,一会是线毛了,分明是初冬,却忙得她满头大汗,不一会,一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点,莳娘来请澄琉用晚膳,澄琉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扔下绣棚就出去了,莳娘看了眼澄琉的作品,微微皱了皱眉。 次日,请过安后,澄珪又把澄琉留下了,澄琉正疑惑,最近应该没犯什么错,于是大着胆子留下来,她刚轻啜一口茶,就听见澄珪问:“你有心上人了?” 澄琉抬头望着澄珪,疑惑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澄珪轻嗤一声:“本宫也不是棒打鸳鸯的人,说吧,是谁,本宫成全你们。” “没有谁啊?”澄琉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澄珪扬起下巴:“总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吧,有心上人就说,本宫让陛下给你们赐婚。” “我真的没有。” “跟本宫狡辩什么。”澄珪瞧不起澄琉小家子气的样子:“你看看你都绣些什么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不知道怎么耻笑我们!”澄珪把澄琉前几日赶的绣品啪地一声扔了出来。 “我知道我绣的不好,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澄琉低头嘟囔,她觉得姐姐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你都绣了些什么?鸳鸯!”澄珪摇头:“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样寡廉鲜耻的事!” “这是喜鹊!”澄琉气不打一处来,澄珪可以嘲笑她的绣工,但怎么可以嘲笑她的人格。 澄珪怒极反笑:“澄琉,你哄谁呢,自家姐妹何必狡辩,喜鹊的头是彩色的?” “喜鹊不是报喜吗,黑色的头跟乌鸦有什么区别!”澄琉试过用黑色的丝线,绣出来的确像乌鸦,她原以为自己这样改动一下会得到赞赏。 “你不要再狡辩了!” “你不要胡搅蛮缠!”两个人又像小时候一样吵起来了,不过这次换澄琉被气得不行,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往外跑,打开门,差点迎头撞上元昊,澄琉尴尬地行礼:“参见陛下。” “退下吧。” 澄琉逃开了。 元昊免了澄珪行礼,见她眉眼间还有怒意,拉起她的手:“她还小,你莫同她一般见识。” 澄珪嘟嘴,把绣品扔下去:“她简直没得救了。” 元昊遥遥地看了眼那纹样,吻着澄珪的手慵懒一笑:“其实连鸳鸯都不像。”澄珪被逗得咯咯咯地笑,元昊坐直了身子:“不是每个女子的刺绣都能像你这样,你也不必为难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近日宫中各家贵胄来往频繁,澄珪也就把澄琉的课业就减轻了,加上晚上也不再做噩梦,澄琉一时比较轻松,只是她越来越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了,日子就像熨烫好了的衣裙,平平整整的没意思,总想把它揉皱了才开心。 于是澄琉骗莳娘去给她取来香饼给手炉添上,其实她从来都不用手炉,不过是想自己一人偷偷跑到湖边看鱼罢了。 这一段路的池边是未修筑栏杆的,澄琉可以走得很近去赏鱼。她凑近,那些鱼怕人,都躲得远远的,而澄琉的脚尖已经伸出边缘,不能再走进了,她只好作罢。 幽幽地站在池边,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这是她吗?亭亭玉立的一个身影,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是父皇教她的,可是她现在临渊都不羡鱼了,那可怎么办呢,她连结网的理由都没有了。那她还活着做什么呢,她早就无事可做了,岑歌芮她是一辈子都杀不了了,梁真也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那她还苟活着做什么呢,真可笑啊,前不久还想尽一切办法要活下去的人,忽然不知道活着该干什么了,是的,她或许是太叛逆了,有人要她死的时候,她偏要拼命地活,活下来了之后,又想死了。 她又看到池子里的倒影,就跟宗庙里那些老祖宗的像一模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锦衣华服,面无表情。 她不想变成这样一个画像上的人,她要看清楚自己的本来面目,于是她凑近,凑近,再近就要摔下去了,她不会凫水,又穿着这样厚的衣裙,她会淹死的,可是她没有停,身子还是继续往水里倾斜,再往下一点,就一点······ 右手忽然被人用力往后一拽,澄琉被拉了回来,两个人都没做好准备,于是澄琉重重地撞在那人身上,差点眼冒金星,她转身抬头,却见元昊焦急地扶着她的肩膀:“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为何要轻生!” 完了完了,最丢人的情况发生了,自杀未遂还被人发现了,澄琉准备硬扛,于是尴尬地笑:“我说我在照镜子你信吗?” “什么?” “我看见头发好像有点毛了,对着池水就顺便想看看来着。” 元昊十分尴尬:“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怕你因为齐国的事情想不开······” “才不会,”澄琉也很心虚:“我要真是那么忠烈的人,也不至于活到今天。” 一阵沉默,澄琉才发现元昊身边好像也没跟什么人,好机会,她走到元昊面前,扭捏一阵,问:“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元昊又恢复了他和煦的笑容。 “你,能不能帮我换一个侍女,”她低头:“我不喜欢这个莳娘。” 元昊抬头,想了想,为难地说:“这是你姐姐定的,你知道我不方便说什么。” 澄琉默然,是啊,元昊怎么会因为她去拂了姐姐的意,她忽然紧张地叮嘱:“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姐姐我跟你提过这件事。” “一定。”元昊看她一脸不开心,觉得挺好玩,问:“对了,你来魏国这么久,去过北宸楼吗?” “没有。”澄琉心想,每天都被盯着,哪有那个闲工夫。 “我带你去啊,在那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洛阳的风貌。”元昊偏过头来对澄琉笑。 “好呀,真的可以看到整个洛阳吗?”澄琉才不关心看不看得到整个洛阳,如果元昊带她去玩,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学什么刺绣了,姐姐也不至于对元昊生气,澄琉开心极了。 北宸楼的确很高,亲身登临颇有手可摘星辰之感,澄琉虽然对赏风景一类的风雅之事不感兴趣,但是不得不承认洛阳的全景还是十分壮观的,尤其是冬日里银装素裹的样子,果然是大好江山,难怪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呢。 “听说你前两天爬树帮攸儿救猫?” “是啊。”澄琉咬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件小事都能传开。 “你还真的会爬树?” “会啊。”澄琉差点没翻白眼,这些人真没见过世面。 元昊轻笑,澄琉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玩笑道:“真没个公主的样子。” “你也没个皇帝的样子。” “为什么我没有?” “你应该说‘朕’。” “好吧,朕记住了。”元昊把字咬得很重,澄琉轻轻地切了一声,两人都笑了。 澄琉回去时,方才到用晚膳的时候,想来应该有人跟莳娘吩咐过了,所以她没劳师动众地到处找,但是看起来脸色是不大好的,澄琉心中一股无名火,一个奴才竟然还敢跟主子摆脸色了。 澄琉不太饿,晚膳只用了一点就去沐浴了。魏宫的浴室修筑得很特别,为了防风,里面没有任何窗户,但在细微处留有许多小孔通风换气,即便是冬天,也并不会感到丝毫的寒意,澄琉很喜欢这里,毕竟在齐国,冬天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沐浴时的寒冷了。 沐浴罢,澄琉躺在榻上玩自己的头发,莳娘在给香炉添香粉,澄琉听见她轻轻地呀了一声,问:“怎么了?” 莳娘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殿下,皇后娘娘赏的安神香用完了。” “用完了就算了,反正我不做噩梦了。”这样一来,澄琉有点想明白了,她才不过几天不做噩梦,就差点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去自裁了,如果要做噩梦才能让她把这些血泪铭记于心,才能让她找到生的动力的话,那就让她梦魇缠身吧。 “对了殿下,明日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敬栩殿设宴,宫里位分高的嫔妃和朝中几位青年才俊都会来,娘娘吩咐您坐在屏风后仔细看看。” “哦。”又是难熬的一天。 果然夜里又做噩梦了,澄琉这次被惊醒时动静并不那么大,莳娘在守夜的小榻上睡得正香,澄琉幽幽地笑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她要开始结网了。 次日,莳娘早早地就为澄琉梳妆打扮,她原以为自己平时的装扮已经很隆重了,却不想今天打扮得尤其华贵,她看起来又成熟了几分。草草地用过早膳,澄琉就去敬栩殿候着了,澄珪还在梳妆,端贵妃和几个命妇已经在闲谈了,澄琉尴尴尬尬地夹在中间,她们聊的人和事澄琉一个都不知道,还是端贵妃不时带着她,方才让她好受些。 元攸跟澄琉一样,哪里耐得住性子听几个妇人谈天,一直扯着端贵妃的袖子,要出去玩,澄琉见机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 端贵妃抬头看了眼澄琉,澄琉对她笑笑:“娘娘放心,我与小殿下也算是旧识。”她向元攸眨眨眼,元攸捂着嘴笑。 “攸儿顽劣,不会累着殿下吧?” “哪里哪里。”澄琉行了礼,就拉着元攸出去了,她想,自己完全可以借着元攸的幌子在外多晃悠一阵子,能磨蹭多久是多久,姐姐再不喜欢元攸,总不敢对元昊的孩子说什么的。 “诶,姐姐,我听母妃说你是从齐国来的。” “是啊。”澄琉笑:“其实你该唤我姨。” “姨,那你跟母后都是齐国人咯?” “当然了,皇后娘娘是我姐姐。” “啊——母妃也这么说的,可是为什么你跟母后一点都不像。” “我没姐姐那么漂亮。” “你也漂亮。”元攸笑:“你比母后好。” 澄琉不禁唏嘘,这么小嘴就这么甜,也不知道是被元昊耳濡目染还是遗传,但她还是叮嘱:“皇后娘娘可喜欢你了,你可不能说她不好。” “不,”元攸嘟嘴:“母后都不怎么跟我讲话的。” “皇后娘娘——她是不太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讲话。”澄琉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攸儿。”身后温雅的一声,元昊蹲下身子冲元攸张开手。 “父皇!”元攸跑过去抱住元昊。澄琉想起来自己从前也是跟父皇这样亲昵的,只是他们之间没有这样肉麻的称呼,如果父皇叫她琉儿?澄琉打了个冷战。 “对了澄琉,我在想,过几天就要冬狩了,或许我们可以借鉴一下齐国的狩猎,”元昊尴尬地耸肩:“毕竟魏国的狩猎从来都是走过场。” 一提到狩猎,澄琉眼里直泛光,但是她也不明白狩猎有什么好借鉴的:“我不知道魏国狩猎是什么样子的,但在齐国的话,就往树林子里扔些狐狸啊,鹿啊什么的,我听说父皇从前还杀过熊。”澄琉考虑了一下,魏国人毕竟不像他们一样能骑善射,于是又补充:“实在不行,就扔几只兔子吧。你如果怕猎不到猎物丢人的话,带几个侍卫一起,一定收获颇丰。” 元昊大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到猎物。” 澄琉不吭声,心想这人虽然不知好歹,但是还是要勉为其难地给他面子的。元昊见她并不在乎的样子,假意挑衅:“要跟我比试吗?” “不敢不敢。”她当然不敢,谁输了都不好看。 元昊埋头逗元攸,也没理会她,他忽然抬头说:“既然你给我提了冬狩的建议,我总要还礼的。”澄琉并不理解提个建议有什么好还礼的,但是她莫名期待元昊的礼物。 元昊把元攸放下来交给乳母,对澄琉说:“跟我来。” 尽管澄琉很不愿意提醒元昊,但是她还是担心地问:“那你和姐姐的宴会怎么办?” 元昊的脚步一滞,转身严肃地对和素说:“皇后问起来就说朕有要事。” “那我呢?”澄琉问。 “我自会跟她解释。”元昊对澄琉做了一个狡黠的表情,后者会意,她对元昊敷衍人的功夫毫不担心。 元昊带她到马厩,澄琉一路过来几乎看呆了,原以为魏国尚文,不会有多喜好马匹,但这马厩里安置的,粗粗一看就可断定是难得的名马,澄琉是爱马的人,能够这样看一次,就已经眼花缭乱c心满意足了。 元昊领她到一个特殊的马厩,仅是站在门外,听那马打喷嚏的声音都可知道这里面是个非同凡响的主。推门进去,澄琉看见是匹黑马,模样与普通的良驹不同,长得十分粗犷,元昊看出了澄琉的疑问:“这是匹野马,名唤青骓。” “野马——”澄琉难以置信,这是北方草原上才能找到的马种,就是她父皇也只见过几匹,她从未想过有人可以驯服野马来当坐骑:“你的驯马师可真是个人物。” “多谢夸奖。” 澄琉觉得此话别有深意,她抬头看着元昊一脸得意,不敢相信:“你驯的?” “正是。” 澄琉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以貌取人了,还好她没答应跟元昊比打猎,她大概会输的很难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回去之后,澄珪果然没有太过追究此事,只是晚上把澄琉拉着谈天。澄珪应付了一天,有些疲乏,她靠在小几上,绿蜡在帮她捏腿,她抚了抚手上靠的玉如意:“今天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冬狩的事情,然后赏了我一匹马。” “嗯。”澄珪轻轻哼了一声:“陛下看重你是好事,想来心急一点的朝中人会开始向你献殷勤了。” “嗯。”出于各种原因,澄琉不太爱听这话。 “还有,以后离元攸远一点。” “为什么?” “一个庶子能成什么气候,你去巴结他忒丢人现眼了。” “我没有巴结。” “总之离他远些就是了。”澄珪累极了,懒得跟她争有没有巴结一事。 “知道了。”可惜澄琉从来不会轻易听话。 “你退下吧。” 澄琉福了福身,退下了。 ······ 今晚的浴汤格外甜腻芬芳,澄琉觉得自己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她懒懒地问;“今天这用的什么香粉?这么香。” 莳娘殷勤道:“这是贡品,统共不过几瓶,陛下都赏给了皇后娘娘,娘娘又赏了些给您。” 澄琉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她闭眼养神,莳娘低头说:“其实娘娘对您很上心的。” 澄琉并没听莳娘在说些什么,这浴汤的味道着实好闻,她忍不住撩起水珠浇在肩上,眼睛睁开一条缝,所谓的贵族女子就该是这样沐浴的吧?把自己泡在香汤里,泡香了泡软了,再宽衣解带去伺候别人,说白了和奴仆有什么区别,吃穿用度要好一些吗?不过是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和最低贱的扫洒奴婢的区别罢了。她有一天也会做这样的事吗?其实她更怕有一天她会用麻木不仁的心态去做这样的事情,这会多丢人。可是她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报仇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浴汤的气息里涌出一股冷香,澄琉转念,如果那件事情太远,那她就从近的开始下手吧。 莳娘的手伸过来想给澄琉擦洗,澄琉一晃神,猛地捏住莳娘的手腕,警惕地看着她,莳娘吃痛地低呼一声,澄琉立马松了手,莳娘不敢多问,澄琉也装作不在意,就含糊过去了。 夜里澄琉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她和梁真在一片桃花林里,梁真拉着她,恳切地诉说衷肠,说他有多喜欢澄琉,多希望他们可以白头偕老,澄琉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感尴尬尬地十分奇怪,手里有个冷冷的东西,她低头,看见是把短剑。迎面,梁真捧起她的脸,满眼的爱怜,澄琉干脆地把短剑捅进梁真的身体,那时候她脑子里没什么国仇家恨,只觉得酸腐的话听着心烦,想杀个人调剂调剂,而且杀了这个人齐国就是她的了。 澄琉醒了,她条件反射性地去看莳娘,后者还睡得好好的,看来她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澄琉坐起身,从枕下摸出自己的锏,也是冰冰凉凉的,给她莫大的慰藉。这网还得织几天,她不能心急。 次日梳洗的时候,莳娘提醒澄琉今晚御花园里要猜灯谜。这事澄琉早有耳闻,她一向喜欢猜谜,只是她不太想和宫里的妃嫔媵嫱一起猜谜,到时候她打算就躲在姐姐身后,这样即便不得已要应酬应酬,那也都是姐姐的事了。 然而到了晚上,澄琉却听说姐姐生病了来不了,看着满御花园的陌生人,不得不说澄琉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依赖姐姐。其实她完全可以自请去侍疾,这样就不用在这里傻站了,但她转念一想,她哪里会照顾人,到了敬栩殿也不过是傻站着,还要面对姐姐的嘲讽,她这样想想,还是留了下来。 不若去找端贵妃?虽然姐姐不喜欢她,但是澄琉觉得这个人待她很好。澄琉四处张望,看见端贵妃正跟元昊一起,默默地又退了回来,心想,姐姐要是看到了指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她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两人言笑宴宴,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人对谁都是一样的,可怜了姐姐一片痴心。 没什么人注意到她,澄琉干脆自己也去猜谜语了,她走到僻静处,摘下一个谜语,只见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澄琉很小的时候就解过这个谜——万无一失嘛,她把纸条揉皱随手攥在手里去看其他的。又有一个“尚有疏梅伴池旁”,她想了一阵,海棠吗?谜底就在背后,她翻过去,见果然是海棠,一时开心得不能自已,摘的谜语越来越多,手也捏不下了,她转身想交给莳娘,回头没看到人影,澄琉随手把谜语放在回廊的栏杆上,又跑回去猜谜,没人守着,她心里轻松了很多。 可是这一个谜语有些难,“卷我屋上三重茅”,澄琉对着谜语想了半天,身后有人凑近,问:“猜出来了了吗?” 澄琉回头,发现是元昊,心想怎么这么巧,总是她身边没人的时候他就过来了。元昊没理会她的沉默,皱着眉思考谜语,转头问澄琉:“你觉得是什么?” 澄琉觉得左不过是什么吉祥话,她说:“步步高升吧?” “我觉得是风吹草动。”元昊说着就把谜底翻出来,果然是风吹草动,他笑出了声:“看来是我猜对了。” 澄琉不甘心,又去摘其他的谜语,却发现元昊猜谜的水平跟自己旗鼓相当,一时气馁得不行,想起之前青骓的事情,她只觉得这个人简直样样都在行,厉害到没得救了。 两人都没有再比试下去的意思了,元昊问澄琉:“明天去狩猎,你一定高兴坏了吧?” “嗯,我都好久没打过猎了。” “可惜你姐姐去不了,那些王公贵族你又不认识,应该会很拘谨吧。” “没什么。” “围场虽然不及齐国的大,但你没去过也容易迷路,”元昊滞了片刻:“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打猎,我有一阵没看到青骓跑起来的样子了。” “嗯。” 原本猜了灯谜回来的就晚,加上澄琉玩了一晚上有些疲乏,她原打算匆匆洗漱后就直接休息,奈何泡澡实在太舒适了,澄琉迈进澡盆就觉得浑身酥软,不想再出来了。 她遣散了奴婢,把头枕在臂弯,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始终觉得元昊这个人有问题,还锏的事情算是比较明显的,还有他们每次莫名其妙的相遇,加上刚回来的第一天他听到澄琉那些血腥事迹时不同寻常的反应,这样一想,他当年是怎么回到魏国称帝的事情也值得深挖,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个像他外表一样人畜无害的人能做到的。对了,还有那个教子升天的带钩,他想教她什么?澄琉缓缓地睁开眼,她总觉得元昊想告诉她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今天澄琉起得很早,不需要莳娘来催促,自己就乖乖起身了。待莳娘取来衣服准备给她换上,澄琉一看,却见是身儿镂金百碟穿花绛紫袄,她非常不悦,蹙眉训道:“穿成这样还怎么打猎。” 莳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愣愣地望着澄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澄琉要气死了,难道就没有事先备下衣物吗?这奴才!她问:“先前置办了那么多箱衣裙,没有一件胡服或者窄袖袍子吗?” 莳娘为难极了,给澄琉置办的衣饰器物都是陛下交给皇后娘娘办的,皇后娘娘原本就不喜欢澄琉打打杀杀,怎么可能给她准备这类服饰。 这时候,忽然外面的宫人来通传说斫桐姑姑来了,澄琉略微听说过有这个人,貌似是元昊身边的宫女,她微微有些惊讶,不自觉站起身来:“传。” 斫桐姑姑是个年纪稍大的宫女,脸上有些长得十分温柔的褶子,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就好像她的年纪带给她的是睿智和亲和而非老奸巨猾。到底是掌事宫女,她的衣着谈吐皆是不俗,元昊身边的人果然举手投足都是一番气度。 她自然而热切地请安行礼,仿佛她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殿下起得好早。”她笑着转身接过托盘:“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 澄琉循向望去,却见是一套宝蓝色洒金圆领胡服,还有身儿银鼠皮褂子。斫桐笑着说:“这衣裳原本前些日子就备好了,正巧近日燕地又进献了上好的银鼠皮,陛下就命人赶工给嵌上去了,这不,昨儿晚上才制好。就怕耽误了殿下更衣。” 澄琉尽管并不怕冷,但是她偏就喜欢在冬日里裹上厚厚的皮革,长而暖的风毛软软地呼到脸上,冬日也就变得暖和舒适了。 这衣服她很喜欢,于是也客客气气地回答:“陛下有心了,劳烦姑姑代我谢过陛下。” 斫桐还礼,寒暄几句就退下了。澄琉得偿所愿,一扫之前的不痛快,高高兴兴地就换上了新衣裳,不过她怕莳娘又犯傻,于是直接吩咐:“把头发给我束起来,缀个小金冠就成了。” ······ 魏国的围场的确不比齐国的大,但是装潢奢靡异常,处处皆是皇家气象。陌生的地方,澄琉自是要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环境,她于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一众女眷后面。 男子们都跟着元昊行猎去了,一早就跑得没了影儿。然而让澄琉好笑的是,这些女子打扮得一个比一个娇羞温柔,是她失算了,对女眷而言魏国的冬狩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冬狩,就是换了个地方争奇斗艳罢了。 她一个人坐着无聊,又不好意思去找端贵妃,人家端贵妃难得与家中姊妹见一面,几个人正聊得开心,澄琉觉得自己不便打扰。百无聊赖之际,她转头问莳娘:“青骓呢?” “回殿下,在马厩那边,浦泽看着呢。” “带我过去。”澄琉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起身,大不了自己就在围场边儿跑跑马呗。 方才走进,澄琉就听见一阵马嘶和几个内侍尖声尖气的呼喊,只见青骓蹦跶着甩头,想丢开这群碍手碍脚的家伙,而内侍们知道这是陛下赐给康乐公主的马,一个个都不敢松懈,于是一群人拖着马,又怕又急,模样十分狼狈。 澄琉忍不住发笑,这马虽然被驯服了,但性子还是暴躁顽劣,她喜欢。 “都给我让开。”澄琉兴冲冲地跑过去,从浦泽手中夺过缰绳,浦泽一时不备,差点摔了个跟头。 不得不说这马脾气确实大,一个劲地想甩开澄琉,澄琉冲一群已然吓傻了的内侍们喊道:“马鞭给我!”几个内侍面面相觑,还是浦泽胆大机灵,立马把马鞭递了上去。 澄琉双手拽紧了缰绳,腿在地上蹬出了斑驳的沙痕。莳娘看得心惊胆战,如果澄琉伤到了半根汗毛,他们这些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只好着急地唤道:“殿下小心些!”但她毕竟不敢上前拦澄琉。 澄琉绕到青骓的侧面,一脚踩上马镫,翻身就上马。青骓开始蹦跶,一心想把澄琉给摔下去,澄琉轻笑,不听话的孩子给点苦头吃就知道听话了,她要让这匹野马见识见识她的暴躁和顽劣。 澄琉粗暴地夹紧了马肚子,鞭子火辣辣地就舔在马屁股上,青骓大概是许久没受到这样的待遇,它愤怒地扬起前蹄,向前冲出去。澄琉握紧了缰绳,料想青骓大概累死也不能把她摔出去,冬天干燥寒冷的风也同样粗暴地刮过澄琉的脸颊,天高地阔,整个世界都犷野了,裙摆在身后翻动,澄琉像是狂风里的一朵宝蓝色的花。 她许久没有跑过马了,眼下只觉得痛快,一阵大笑,被澄琉感染,青骓的脚步平稳了起来,它算是承认澄琉了。青骓最后还是缓缓地停了下来,它轻声嘶鸣,打了几个响鼻,澄琉拍拍它:“不跑了?肯认我了?”青骓抖了抖身上的雪尘,澄琉抚过它的鬃毛:“不赖嘛,青骓,特勒骠要是看到你,该吃醋了。” “谁要吃醋?”澄琉身后一阵笑声,元昊纵马跑近了。 “特勒骠,”澄琉理了理耳边的乱发:“我从前的马。” “就是你推下山崖的那匹?” “是。” “想来也是匹难得的好马,亏得你这个爱马的人也下得去手。”元昊戏谑地调笑。 “为了逃命嘛,”澄琉与他并肩:“不是我要杀它,是那些追兵。” “对了,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害得我好找,昨日不是说好要一起打猎吗?” 澄琉随意答道:“我见你和其他人去了,自己待着没意思就过来试试青骓。” 元昊认真地问:“你恼了?” “没有啊。”澄琉一阵莫名其妙。 “别恼了,我该派人先与你说一声的。” “我没恼。”澄琉忽然想到或许是元昊所接触的女子大多都是口是心非,心里难受得不行表面上还要一副大度的样子,那么他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于是解释道:“你放心,若是我真的恼了,你会知道的。” 元昊扭头看澄琉故作阴森可怖的笑容,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威胁道:“不怕我向你姐姐告状?” 澄琉立马低头:“澄琉不敢了。” 元昊大笑:“你就这么怕她?” 澄琉一脸无奈:“你比我了解她,你应该知道她有多可怕的。” 元昊一副炫耀的表情:“我不知道,我可没见过澄珪可怕的样子。” 澄琉嫉妒得不能自已,是的,你不单没见过她可怕的样子,你还没上过刺绣课。 澄琉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觉得元昊好歹还是个很随和的人,于是问:“诶,我一直有个疑问,但你不必太认真。” 元昊莫名好奇:“什么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安仁或者仁安的人?” “仁安?你说元熠?” “他只说他叫仁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澄琉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个人。 “个子小小的,很爱哭鼻子对吧?” 澄琉有点激动:“应该就是他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元昊也好奇。 “在齐国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听他的谈吐,似乎与你相熟的样子,”澄琉疑惑:“对了,如果是皇亲国戚,为什么会流亡到齐国?” “他是三叔的儿子,先前站错了队,得罪了舅舅,就被流放了,”元昊仰头:“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 澄琉想,都是逃难的人,原来大家都不容易,她问元昊:“听他的口吻,应该是很仰慕你的样子,你都不救救他?” “他留下来反而不安全,”元昊笑:“你一定把他惹哭了,对不对?” “我没有,”澄琉心虚地往别处看:“我还分东西给他吃呢,不过就跟他打听打听魏国的民风,他就差点哭断肠了。” “诶,有兔子。”澄琉忽然看到远处有只兔子,正搭箭准备去打,元昊轻轻把箭压下来:“等等。”澄琉轻笑,到底是小白脸,不忍心杀生的。 兔子耸耸鼻尖,在原地蹦了几下,忽然林子里踱出一只鹿,它警惕地往四周打探,继而开始埋头吃草,元昊一支箭电光火石之间就飞了出去,鹿立刻就倒了地。 元昊冲澄琉得意地一笑,澄琉再次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小看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冬狩之后,澄琉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每天都是不同的宴会,看着各家小姐争奇斗艳,而澄琉除了舞刀弄枪外身无长处,常常一个晚宴下来不知道被澄珪瞪了多少眼。 而澄珪自己也有一种世事变迁之感,从前都是她坐在下首,向别人展示自己的雍容气度,眼下却都变成了别家小姐来讨好她。是的,如果她自己是完美的大结局,那么席下的那些小女孩就都还是精彩的预告,不,她的美好故事还没有完,澄珪嘴角掩不住一丝浅笑,只是多了一个人一起写故事。 然而宴会对澄琉而言没有任何感慨和意义,只是总算又应付完一个宴会了,澄琉掰着手指算,接下来还有零星的几个,这苦日子也就算到头了。她深吸一口茉莉香粉的甜香,上次用这香粉的时候做了好奇怪的一个梦,可惜这次不会做梦了,澄琉把水浇到耳后,轻轻揉搓,铺陈了这么久,该收网了。 躺上床,莳娘熄灯后自去歇息了,澄琉闭着眼,呼吸渐渐均匀起来,她盘算着,一更,二更,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始焦躁地挣扎,装作梦呓似的喃喃:“救命,救命!”她怕声音不够大,于是用力地踢床,然后尖叫,她听见了莳娘的脚步声和询问:“殿下,怎么了?” 待脚步声近了,澄琉猛地坐起来,抽出藏在枕下的锏,直直地朝莳娘刺去,莳娘还来不及呼救,就重重地倒地。澄琉来不及开心,翻身下床,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喊道:“来人,快来人!” 宫女蔻娘揉着眼,睡眼惺忪地赶来,却看见澄琉手上和脸上沾着血,头发凌乱,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蔻娘一时吓得不轻,再往里看,却见莳娘倒在血泊里,她也颤抖着往外退。这时另几个宫人赶来了,蔻娘惊魂未定地指挥他们:“你们几个照顾好殿下,我去禀报皇后娘娘。” 澄琉在搀扶下坐在矮几上低声啜泣,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给她披上裘皮外衣,澄琉把自己裹紧,脸埋进蓬松的风毛里,她眼下最担心的是如果现在就把眼泪流干了,一会姐姐来了该怎么演下去,不如索性假哭,等姐姐来了再继续流眼泪。澄琉打了个哈欠,哭过之后都是容易犯困的,更何况澄琉前半夜根本没睡,她累极了。 蔻娘步履匆匆地赶到敬栩殿,见里面还亮着灯,一时放心了不少,如果皇后娘娘已经歇下就麻烦了。她走到门口,才发现和素守在外面,这么说陛下也在,她紧张地对绿蜡说:“绿蜡姑姑,奴婢有要事求见。” 绿蜡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惊扰了陛下和娘娘你可不要想活命了。” 和素淡淡地说:“你可是康乐公主的人?” “正是。”蔻娘喘着气,还是大胆地说了出来:“殿下她······她梦魇的时候把莳娘杀了。” 绿蜡是从小就跟着澄珪的,也清楚澄琉平日的作为,做出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犹豫了一下,训斥蔻娘:“不过死了个奴才,明日我自会禀告娘娘,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绿蜡说得在理,但蔻娘是真的不敢就这样回去,万一下一个死的就是她怎么办,莳娘的尸身还躺在殿里,回去免不了又是她去打理。她抬头,想再求求绿蜡,却见和素已经转身进去通报了,绿蜡和蔻娘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澄珪斜躺在胡床上翻书,轻轻打了个哈欠,元昊抬头:“你去歇息吧,今天的奏折实在太多了,可能还有一会。” 澄琉麻利地起身解释:“臣妾不困。”再累她也想陪着元昊,批折子批到天亮都可以。 “你平日里辛苦,朕不想让你再受累。” “陛下哪里的话。”澄珪娇羞地低头。 “改日,改日好好陪你。”元昊话音未落,就听见通报说和素在外求见,他头也不抬:“进来。” 和素不紧不慢地行礼:“陛下,娘娘。”他抬头看了一眼元昊:“康乐公主的人来报,说殿下梦魇的时候失手杀了个宫女。” “什么?”澄珪的书从手上滑落。元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走出门去,澄珪拦住他:“陛下,太晚了,交给臣妾处理吧。” “无妨。”元昊已经走到了门口。 “陛下”澄珪站起来想拦住元昊,她倒不是担心澄琉有什么事,只是不希望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减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奏折已经差不多了,朕好歹过去看一眼。” 澄珪欲言又止,还想阻拦,元昊见状笑着拉起她的手:“好了,你该歇息了。”他一把把澄珪抱起来,轻放到榻上,澄珪抿嘴笑,他在澄珪额上吻了一口:“朕很快就回来了。” 澄琉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却发现来人是元昊,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酝酿好的剧本一下子演不出来了,毕竟她跟元昊提过换宫女的事情,且他又知道自己逃难的时候杀人不眨眼的经历,他肯定猜得出来这事是她干的,如果现在还要硬生生地演下去难免有点像个跳梁小丑,澄琉十分尴尬。 然而元昊一进殿,只轻描淡写地瞟了澄琉一眼,就直接走到内室,见这群奴才果然是吓坏了,连尸身都还扔在里面没清理。元昊看见那把锏就扔在尸体旁边,这宫女多半就是被锏捅死的,重要的还是被一刀毙命。而且既然锏没有留在尸体里,而是被抽出来了,地上又没什么挣扎的痕迹,伤口也很规则干净,可见澄琉当时最起码是早有准备的。 元昊捡起锏,又走出去,看一群奴才愣在外面,皱眉说:“都傻站着做什么,快进去打扫了。”他随手取出手帕把锏擦干净放在桌上,然后才坐到澄琉身边,问:“吓坏了吧?” 澄琉只觉得这话讽刺,头也不敢抬,只是缩在一边,元昊起身拍拍她的肩:“里面还要打扫一阵子,今晚可能只能住厢房了。”他起身准备走,又补了一句:“早些休息。” 澄琉估摸着他走远了,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之前有几次她困得险些睡着了,还好,现在可以睡觉了,她问蔻娘:“厢房收拾出来了吗?” “回殿下,都收拾好了。”蔻娘根本不敢看澄琉,只怯怯地回答。 澄琉也不回应,裹紧了披风就出门往厢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宫人们大都神情淡淡的,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蔻娘有些战战兢兢。澄琉走到正殿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锏还放在桌上,心里不免开心,这下没人敢动她的东西了。 澄琉见宫人们忙上忙下地准备,问过蔻娘,才知道已经快到午膳的时间了,澄琉暗想,难怪睡得那么舒服呢,原来睡了这么久,而且这么长时间没人敢叫醒她,多半是姐姐或者元昊打过招呼了,要不然就是这些奴才开始怕她了,最美好的是昨晚的噩梦也没那么恼人,起码没让她惊醒。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莳娘还真是“死得其所”,以后她的日子要舒坦许多了。 昨晚的事情应该是被瞒了下来,下午的时候端贵妃的帖子就来了,说是要请她赏梅。寻常情况下,澄琉是绝不会乐意跟一群后宫嫔妃去游园赏花的,然而今天她心情格外的好,况且她对这个端贵妃的印象一直很好,所以也就答应了。 澄琉披了件鸭蛋青的缎纹罩甲又带了件十祥锦狐裘披风,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不紧不慢地往御花园去,一路上她发现前些日子的花到今日竟然还开着呢——谁说花无百日红。或许御花园是个从容的地界,花不紧不慢地开,鸟不紧不慢地来,仿佛是宫里的人怕这年岁悄没声地就逃了,于是用这一景一物来拖延时间。然而她们不知道这些草木原本就是不变的。 澄琉这么一路边赏花边走,到了才发现端贵妃已经在那里和一个年轻女子说笑了。 她见着有生人,于是举手投足又不自然了,她走过去,略微拘谨地行礼:“澄琉见过端贵妃。” 端贵妃笑着虚扶她一把:“免礼免礼,莫要同本宫见外。”她把躲在身后的女子牵到面前:“阿茜,见过康乐公主。”转而又跟澄琉介绍:“这是我家二妹郑茜。” 郑茜怯生生地跟澄琉行礼:“郑茜见过康乐公主。”澄琉从小习惯了不拿正眼看人,即便再好奇这个郑茜,她也没多打量,只觉得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不过让她奇怪的是,这既然是郑家的小姐,应该是时常到宫中走动,也算见过世面,不至于见了她这样畏畏缩缩——澄琉忽然明白了,这个郑茜或许只是怕她而已,但转念一想,她到魏国后似乎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从前在齐国干的那些事也还不至于传到魏国吧?不过这些魏国人成天吃饱了没事做讨论一下别国的宫闱之事也不是没可能,何况她从前干的那些事情传到魏国后应该只有被添油加醋,变得更血腥的份,这样一想,澄琉无奈起来。 “姐姐,姐姐!”又一个少女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澄琉在,愣了片刻。 “这是康乐公主。”端贵妃提醒她。 “臣女郑茹参见康乐公主。”这个郑茹要活泼许多,一直盯着澄琉看,澄琉点头示意。 “殿下你的裙子真好看。”郑茹缩了缩下巴,还是有些害羞的。 “谢谢。”澄琉觉得应该只是随口奉承罢了,原本没怎么在意,却发现郑茹真的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衣裙看,澄琉疑惑,既然是端贵妃的姊妹,也一定是郑家的嫡亲小姐,郑家又是元昊的母族,应该家世显赫,不至于这样小家子气,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她们的裙边,都是中规中矩的礼服形制,料子也是不凡的,然而自己的一条家常裙子与她们的比起来果真显得富贵无匹,澄琉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茹妹你来晚了,罚你剥果仁儿!”郑茜看到自家妹妹来了,才活泼起来。 “哪里,我方才出门看见几枝梅花开得极好,想着摘来给姐姐作插花,就去摘花了。”郑茹解释。 “你说摘花,那花呢?”郑茜较真地问。 “你听我讲完,”郑茹嬉笑:“后来我觉着这花开在枝头可以赏好些天,如果摘下来,没个几日就活不了了,倒不如就在枝头长着好,就舍不得摘了。” “你油嘴滑舌,分明就是自己来晚了。”郑茜举起手作势要打,郑茹躲到端贵妃身后,两人嘻嘻哈哈地闹。 端贵妃笑得很慈爱,她又看一眼澄琉:“你们莫要在殿下面前丢人现眼了。”两人这才推推搡搡地停了。 “娘娘,大皇子呢?”澄琉觉得只有元攸是她的熟识了。 “攸儿这几日有些风寒,在宫里歇着呢,”端贵妃一下子笑出来:“他被关了几日,可是闷坏了,天天吵着想出去玩。” “小孩子总是不想被据着的,我小时候一旦被母后关起来,就偷偷跑出去找父皇求救。”澄琉也忍不住笑。 郑茹探出头来问:“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去?” 问到点子上了,澄琉得意:“翻墙。”留下郑茜郑茹二人错愕不已。 端贵妃想起什么事情,神色忽而有些阴郁:“对了,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也不舒坦。” “她从前也是娇滴滴的,生几场病是常事。”这话是句敷衍话,澄琉想,从前几乎没见澄珪怎么生病的,眼下多半只是为了把元昊绑在身边吧。 端贵妃开玩笑:“皇后娘娘一病,本宫可就苦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本宫来管。” “她自己应该也想快点好起来,她是最怕大权旁落的。”不,澄琉觉得她才不想。端贵妃没见过这样损自己姐姐的,只好看着澄琉哂笑。 御花园挺有看头,没走多久就到了晚膳的时候,端贵妃硬要留澄琉下来用晚膳,左不过回宫也无事可做,澄琉也就留了下来,待晚膳用过了又与她们三姊妹聊了一会子,回宫的时候已经有些许晚了。 刚回宫,蔻娘就禀告说元昊给她择了一个新的侍女,澄琉闻言不免一阵开心,她大摇大摆地走到正殿,只见一个宫女低眉顺眼地走过来跪下:“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抬头。”澄琉随意地玩弄手里的绢子,那奴婢抬头,澄琉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几乎是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她看了看四周:“都给我退下。” 待宫人们都退下了,澄琉才激动地把那奴婢扶起来:“生夏!是你!”她心里一阵狂喜,一是高兴能与生夏重逢,二是她可以断定自己对元昊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生夏站起身来对澄琉狡黠地一笑,澄琉拉着她就往自己的内卧跑,她们坐下来,生夏笑着推澄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只肯告诉我说你姐夫家里十分富裕,却不告诉我你姐夫就是魏国皇帝!” “那时情势所逼嘛。”澄琉想起正事,忙拉着生夏的手:“对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这个——差不多三个月前,‘母亲’忽然说有人来给我赎身,我当时特别开心,毕竟我还没接过客呢,结果给我赎身的是你姐夫的人,他们问我认不认识你,说是让我来伺候你,结果我到了魏国后在郑府里等了一个月他们才让我来找你。”生夏疑惑:“我以为是你要赎我出来,结果你都不知道这些事的吗?” 澄琉闻言觉得有些莫名地心潮澎湃,似乎有什么暗流在表面下涌动,她紧紧地握住生夏的手:“生夏你来的正好,有的事我真的一个人想不通。” 生夏这才真正觉得可能事情不是单单照顾澄琉那么简单,她问:“怎么说?” 澄琉微微皱眉,很多事情她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是——我姐夫,我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她瞧着生夏一脸认真,自己也很严肃地把自己的分析和想法告诉她:“你还记得我那时带在身边那把锏吧?” 生夏点头,澄琉继续:“我在齐魏边境的时候遇到了齐兵,当时姐姐他们救下了我,但那时候我的锏就弄丢了,姐夫他更是从来没见我佩戴过这把锏,但是之后他帮我把锏找回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生夏看着澄琉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身来:“人家好歹是个皇帝,肯定有探子给他报告你的行踪啊,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接应你,说不定怎么不小心就知道你的锏呢?” “不不不,不止。”澄琉见生夏不信她,十分着急地想证明些东西,她说:“你知道他送我的见面礼是什么吗?一个教子升天的带钩!” “啊——很贵吧?” “不是这个意思——”澄琉差点绝望了:“那是教子升天的纹样呐!” “教子升天纹样的带钩很常见吧?” 澄琉自己也有点动摇了,她拼命解释:“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你知道教子升天最开始的意思吗?是大龙教小龙翱翔九天,我总觉得他想告诉我什么。”澄琉补充:“而且我原以为魏国人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小白脸,但是他一点都不害怕我告诉他的我在路上杀人的经过。” 生夏无奈地拍拍澄琉的肩:“你想得太多了,是不是在路上的时候习惯了疑神疑鬼?” “对了,”澄琉忽然想起来:“还有你的事情,我从来没跟他讲过你的存在,什么都没提过,他居然可以找到你。” 生夏觉得有些牵强:“或许只是他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而已。” “这都是真的,生夏,我没有骗你,”澄琉欲哭无泪:“你只要见过他一面,你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我真没办法一口气同你说清楚。” 然而无论生夏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断定澄琉是想太多了,于是想岔开这个无聊的话题,她暧昧地一笑,推了推澄琉:“你莫不是喜欢他吧?你这个粗心大意的丫头居然这么细心地观察谁。” 澄琉彻底崩溃了:“算了,生夏,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诶,好了好了,那我下次留意行不行?”生夏忙着转移话题:“呀,这时候你是不是该沐浴了?来来来,公主殿下,奴婢伺候您沐浴啊?” 澄琉被生夏推着进了浴室,心事重重地把自己没入了香气氤氲的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次日有个不怎么正式的宴会,来的人并不多,但都是魏国最富贵的门阀士族,换句话说,来的都是澄珪参考范围内的驸马人选。然而澄琉对此早已经麻木了,她从容地坐在镜子前,问生夏:“你会梳妆吗?” 生夏得意地冲她挑眉:“我若是不会梳妆,只怕早就被‘姐姐’赶出去了。”她于是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澄琉微微转过身:“嗳,不要太认真了,随便拾掇一下就好。” 生夏楞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不想好好打扮,你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和名贵的胭脂。” “我从来就没把心思放到打扮上过。”澄琉把挡在面前的一缕碎发吹开:“太招摇了平白让人看笑话,好像我嫁不出去了似的,要这样浓妆艳抹地出去勾搭人。”当然,澄琉从前也不是没花过心思,不过之后被澄珪狠狠地嘲笑了一通,从那以后她的打扮就变得愈发中庸了。 “切,谁说的好好打扮就叫浓妆艳抹勾搭人了,”生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好打扮的意思是让你出众。你相信我,澄琉,我明白你的意思。” 澄琉于是将信将疑地任生夏摆弄,她对生夏有足够的信任。百无聊赖地望着自己的首饰盒发呆,澄琉根本没注意到生夏在干什么,待她回过神来,生夏已经快完成了,她愣愣地望着镜子,不得不说生夏的技艺十分高妙,与莳娘不同,生夏把她少女的灵动展现的淋漓尽致,而不是单纯地做出一番皇室气度。 澄琉左右偏头,来回打量着自己,看着圆润的珍珠步摇活泼地流泻到她的脸颊上,在耳边摩挲出轻响,任是她再怎么懒怠打扮,也是喜欢这身装扮的。澄琉忽然发现珍珠很是适合自己,柔柔的光泽映在皮肤上,圆滚滚的一串华光与她稚气未脱的高贵相得益彰。 “生夏,你这手可真巧。”澄琉转过身对生夏一阵赞美。 “知道就好,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好好拾掇你。”生夏看着澄琉的模样,自己得意了一会,又问:“你打算穿哪一身衣裳?” 澄琉与她对视一笑:“来,过来看看,替我选一身。”澄琉打开几个楠木箱子,里面满是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生夏原以为姐姐的衣裳已经很多了,然而现在她简直看得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地翻看一件又一件,忽然住了手,道:“这件好。”她取出一件松花绿缎纹袄,考虑了片刻,又拿了一件凤仙粉钉珠云纹比甲,一条杨桃八仙贺寿裙。 澄琉一一换上,她忽而想起什么,兴冲冲地去取来一双鞋:“我要穿这双鞋。”生夏一看,这料子是云锦,上面还嵌了猫眼和玉石,不禁感慨:“可真是财大气粗,魏国人连鞋子上都要镶金嵌玉。” 澄琉十分理解她的惊讶,于是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这里漱口的一杯香茶在齐国可以当下等嫔妃的分例茶了。” 生夏正唏嘘不已,澄琉问:“对了,你怎么打扮呢?” 生夏闻言,转了一个圈:“哝,新制的衣裳,好看吗?” “呀,我竟没注意。”澄琉仔细打量片刻:“我觉着有些太素了。” “宫女打扮那么华贵做什么,我又不是娘娘。”说着生夏昂着头,娇滴滴地走了几步,扭过头来对澄琉妖娆地一笑。 澄琉见着生夏那样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学的可真像,不过你比她们好看。我算是想明白了,我要是皇帝呀,我也想要三宫六院。” 生夏也笑:“那我等着你封我当皇后!” 两人嬉笑一阵,澄琉认真地说:“说真的,有些太素了,我给你几件小首饰吧。”说着她打开妆奁,挑挑拣拣,拿出几件精致的首饰,虽然小,但花样讨巧,工艺也磨人,是需要细品的物件。澄琉递给生夏:“你瞧瞧怎么戴好看,我是不会玩这些的。” 生夏欣喜地跑到镜子前佩戴,恋恋不舍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回头对澄琉道谢:“多谢你啦,我这回可真是交对朋友了。” ······ 宴会设在雪宫,因为离得有些远,澄琉便跟着澄珪乘马车过去。澄珪的凤驾在前头,澄琉的紧随其后。 生夏嘟着嘴撩着窗沿的流苏,问澄琉:“原来前边儿那个就是你姐姐?” “嗯,漂亮吧?我觉得她生着病更好看了。”澄琉没留意生夏的表情。 “漂亮是漂亮,”生夏不满:“可她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 “别理她,除了陛下她谁都看不惯。”澄琉埋头玩手绢:“而且我之前的婢女是她安排的,眼下换了你,可能在跟我生气呢。” “你之前那个婢女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要换?”生夏随口一问。 澄琉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用手比着脖子划了一下,寸长的指甲在血肉上压出一条细线,真像是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生夏明白了她指的什么,不禁觉得自己的脖子上都紧了一下:“嘶——怪吓人的。”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的,她自己非要多事,”澄琉倚在靠枕上:“麻烦死了。” ······ 平日的宴会澄琉都喜欢到得不早不晚,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行了,然而今日是跟着澄珪,所以未免来得有些晚,而且跟在光彩照人的澄珪身后,澄琉难免也跟着吸引了一些目光,她尴尴尬尬地落座,幸好有生夏陪在身边,不然澄琉一个人该是要难受死了。 待元昊落座,宴会才算真正拉开序幕,不过这还没到用膳的时候,大家要先给皇帝奉茶,然后皇帝再给下面的一众皇亲国戚赐茶,一群人磕了不知道多少头,脖子都酸了,膝盖都青了才算完。 一道道菜终于开始传上桌了,生夏小声跟澄琉抱怨:“怎么吃个饭这么麻烦的。” 澄琉悄悄偏头回复生夏:“这还只是家宴,不算烦人的,国宴排场更大呢,赴一次宴得脱一层皮。” “啧啧啧······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澄琉轻笑:“我哪儿能去国宴,那都是大臣们参加的。” “那你如何知道去国宴要脱一层皮的?” “从前我父皇就最讨厌国宴了,他告诉我的。”澄琉咯咯咯笑。 生夏一脸憧憬:“你从前的事情一定都特别有意思,你讲给我听吧。” 澄琉悄悄靠近:“我也想听你的事,”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咱们回去慢慢儿说。” “好。”生夏激动地点头,却看见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她也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为澄琉布菜。到底是被训练来侍候达官贵人的,生夏这点应酬功夫是许多上等宫女都比不得的。 想来是为了应季,主菜一上来就是火锅,生夏见宫女们麻利干练而不失气度地呈上两个锅,一个银锅,一个锡锅,又用鎏银盘呈上来羊肉c猪肉c鹿肉和鱼片。生夏大约知道侍宴的规矩,于是有条不紊地把肉都涮下锅去,澄琉想起生夏还未用膳,于是凑到她旁边:“你若是喜欢,我明日让他们再做这道菜。” 生夏感动地点头,夹出已经烫好的羊肉,澄琉也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于是吹开白而浓的热气,蘸了些酱油,细口吃了下去。她顺势就抬头瞄了一眼澄珪,却看见有个小宫女在给澄珪侍酒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酒打翻了,酒杯不大,紫红色的琼浆缓缓地在桌上蔓延开,一滴滴地滑落,打在地上。澄琉轻嗤一声,打翻酒杯这种把戏是她们小时候常用的遁匿把戏,她想看澄珪又有什么事情要躲开的,然而看起来澄珪并没有要走的样子,反而啧了一声,瞪了那宫女一眼以示警告,宫女知道她已经得罪澄珪了,只不过眼下在这里不好发作,便识趣地退下,再没出现过了。 元昊见澄珪不高兴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笑了一下,澄珪颔首,一副娇嗔地小女儿情态。忽而元昊仿佛察觉到了澄琉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澄琉吓得立马扭头跟生夏聊天,生夏猜到澄琉应该有什么事,于是十分配合,待澄琉的表现略微自然了,才问:“方才怎么了?你那样子像看见鬼似的。” 澄琉长吁一口气:“我方才偷瞄姐姐,差点就对上陛下了,吓死我了。” 生夏瞧她一脸认真,憋着笑说:“你这么怕他做什么,我觉得你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你不觉得他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很渗人吗?”澄琉还在很严肃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还没缓过神来。 “你还真是特别啊,公主殿下,”生夏忍不住笑出声:“寻常女子通常都是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澄琉不经意地翻了一个白眼:“不不不,你若是见着他同每个女子都是这般敷衍,你就只会觉得渗人了。” 生夏随口应了几句,澄琉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于是拉着生夏:“我把你当最亲近的人才敢跟你说这些——生夏,我觉得你跟我想的不一样,你的脑子里怎么能只有情爱呢。” 生夏添酒:“可我从来就只懂情爱啊。” 她把酒递给澄琉,后者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回宫后,生夏替澄琉卸妆,侍候她沐浴。见澄琉仍有些闷闷不乐,于是同她聊天:“你不是说要跟我讲你从前的事吗?” “我从前的事啊——我想想。”澄琉一时也打起了精神:“其实我从前过的挺没意思的。那时候我也是要学女子的各种技艺的,比如刺绣啊,跳舞啊,乐器啊,但是我从来都是躲在姐姐身后浑水摸鱼,师父不敢说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我求父皇让他派一个人来教我武功,我才名正言顺地可以不学那些玩意了。” 生夏有些吃惊:“所以你是不会刺绣什么的?” “我就听了一点点课,”这么一说澄琉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姐姐也逼我学来着,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没劲了。” “你家里人可真好,什么都不逼你的。”生夏艳羡。 “不,还是要逼我嫁人的。”澄琉想了想:“父皇是对我真的好,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听说了后宫不得干政,于是偏要去看父皇的奏折,他反而鼓励我,说若我是个儿子就封我当太子,所有的奏折都可以扔给我,他就可以日日寻欢作乐。然后我就拿着他的朱笔在宣纸上乱画一通,跟他说我在批奏折,他还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澄琉想起以前的事情很开心:“我还记得他问我,说朝堂上有人反对他的政令,该怎么办。我那时候还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把那个人杀了,他问我为什么,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如果臣子成天都想着怎么对付皇上,那就没心思做自己的事情了,结果父皇第二日果然就把那个人斩首了。” 生夏一阵笑,她忽然碰碰澄琉:“那——你从前有没有什么心上人?”生夏笑得很暧昧,让澄琉觉得很好玩,不过她一听,神情还是有些黯淡,虽然那个人她早就不在乎了,但是想起自己从前那么出糗,心里仍是千万分不舒坦,她把水浇到肩膀上:“你知道齐国现在那个皇帝吗?” 生夏点头,澄琉继续:“他叫梁真,从前是我的侍卫,他父亲与我父皇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所以从小就住在宫里跟我一块儿长大,我从前很喜欢他,但是又觉得他应该不喜欢我那么随性残暴的样子。”澄琉戏谑地笑:“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当时候居然有些自卑。” 生夏知道这个人后来谋反篡位,觉得这个话题未免有些沉重,但瞧着澄琉那样子,倒也不像是很难过的样子,她想或许澄琉根本就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于是问:“后来呢?你们为什么没能在一起?” 澄琉满不在乎地继续把水浇到自己身上:“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姐姐的侍女。但是我很讨厌那个侍女,不是为了梁真,就是看不惯她的样子。”怕生夏不信自己,她又补充:“后来连姐姐也不喜欢她。” 生夏哄笑,转而又敛去笑容:“那个梁真后来为什么会——”她不愿把谋反二字说出来。 “或许是他家里被灭门,心里怨恨我父皇吧。”澄琉吐吐舌头:“不过也是,梁真的父亲是自己那么铁的兄弟,父皇倒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毫不过问。” 生夏觉得这些事情听着都觉得怪压抑,于是问澄琉:“那你现在呢?还喜欢他吗?” 澄琉大笑:“他求娶那个侍女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了,这些事我向来看得很淡,你不要那么小心翼翼,随便问吧。” 生夏顽皮地把水浇到澄琉脸上:“你怎么那么随便呀,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其实我觉得我可能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就只是小时候太孤单了喜欢有人陪着我罢了,后来梁真去戍边了,母后从她母族里给我另外选了一个侍卫,我也挺喜欢那个人的。” “那个人怎么样?” 澄琉又一阵笑:“那个人叫蒋振,成天助长我为非作歹的气焰,我若是早点遇到他,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他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逃难的第二天他就被追兵射下马了,应该是活不成了。” “万一他那时没有摔死呢?” “那他也活不了,”澄琉笑着对生夏耳语:“他从前仗着有我在,把梁真得罪得不轻。” 生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起身帮澄琉擦拭身体,换上寝衣:“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人家当年可是为你打抱不平,结果你都不救救人家的。” “他来魏国啊,我一定保他!” 两人嘻嘻哈哈地从浴室出来,澄琉直接躺倒在床上,生夏今日值夜,还在理她的被褥,澄琉趴起来:“该你讲你的事了。” “我的事——那可没你的那么惊心动魄。”生夏想了片刻,就开始絮絮地讲她的过往。青楼又是另一个天地,但同样的,女子们爱来爱去,恨来恨去,在锦绣丛中哭着笑着就过去了,与宫里真是一模一样呢,很多事情对澄琉而言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澄琉问生夏:“你既然这么懂情爱,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生夏想了想:“要英俊c对我好,然后要聪明,但是不能太聪明,起码不能比我聪明。” 澄琉问:“为什么不能太聪明,难道聪明还不好吗?” “太聪明有什么好的,他只会玩弄你的感情。”生夏很有经验的样子。 澄琉笑:“但我觉得若不及我厉害,那也是收服不了我的。” “可他欺负你怎么办?骗你怎么办?” “输在强者手上,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吧?”澄琉思索了一阵才找到答案。 “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有的人你偏偏就乐意输给他。” 两人又聊了一阵,生夏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小,澄琉也缓缓地睡着了。 次日,用过午膳后,澄琉正准备去午睡,生夏忽然来通传说有个宫女求见,澄琉闲来无事,又好奇有什么事,于是懒懒地应道:“传。” 一个宫女低眉顺眼地走进来,但从那粗糙的步子就能看得出她的紧张,埋着头,一双眼睛直往四周打望,她跪下,恳切地望着澄琉:“殿下,求殿下借一步说话。”澄琉记得这是姐姐宫里的人,看她的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对周围的宫人说:“都退下。”忽而看到蔻娘警惕地看着那个宫女,她于是对生夏使了个眼色,生夏会意,跟着出去了。 那宫女见人都走了,正准备开口,澄琉拦住她:“等等。” 过了一会,生夏又回来了,澄琉示意那宫女继续:“她不是外人,你有话就快说。” 那宫女泪水唰地就涌出来,从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沓纸:“奴婢的妹妹昨日侍宴的时候不留心把酒杯给碰洒了,皇后娘娘把她关到暴室里,她临走时求奴婢千万把这些书信交给殿下。”宫女把信交给澄琉,然后磕头道:“求殿下救救奴婢的妹妹吧。” 这种事找她做什么?她哪能说得上话?澄琉一阵狐疑,她看了看手上的信,却发现这竟是近年来姐姐和母后的通信,她原本没有看得太仔细,然而越是看到后面,她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澄琉气得颤抖,转而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怎么能那么巧合? 他果然要沉不住气了是吗?澄琉恶狠狠地捏住宫女的下颚,宫女怕得瑟瑟发抖,澄琉问:“他在哪里?” “什么······”宫女吞吞吐吐:“奴婢不明白殿下的话······” “你的主子呢?他现在在哪里!那个指示你送信的人在哪里!”澄琉眼睛都红了。 “在······在畅春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澄琉气势汹汹地抓起那一沓书信,直奔畅春园,生夏跟在后面,见澄琉动了这么大肝火,也觉得事态不对,于是关切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澄琉继续赶路,头也不回:“一会儿就可以知道了。” 是的,这事她一时没办法解释清楚。从信上的内容看得出当年是澄珪和她母后联手谋反,后来岑家打着梁真的旗号坐收渔利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然而澄琉不明白的是以澄珪的立场,根本没有谋反这个必要,而且这信的字尽管已经有八分像澄珪,但澄琉仍看得出这不是出自澄珪之手,她也实在不明白元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事情告诉她能有什么用。 她气冲冲地走到畅春园,见又是和素侍立在门外,和素见是澄琉,于是只微微福身行礼,并不加阻拦,澄琉见这样子早已知道事情与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于是直接往内殿走,生夏想跟上,却被和素拦了下来,他淡然道:“生夏姑娘,这是主子们的事情。”生夏想向澄琉求助,然而却看见澄琉早已进去了。 澄琉进殿,见元昊正在批折子,头都不抬一下,根本没理会她。澄琉把手中的信举了举:“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昊这才停笔,抬头默然看着她,澄琉冷哼一声:“这不是她的字迹,况且她已经是魏国的皇后了,何必要谋反。” “真迹她早就销毁了,能找人抄下来已是不易。”元昊淡淡地回答:“至于动机——我隐约听说这是皇后当年与你们母后的约定,只要皇后协助她拿下齐国,她就同意皇后嫁来魏国。” 澄琉恍然想起当年姐姐从坤和宫出来的时候那沉重的神情,所以她那时是同母后谈了这个条件吗?没想到又是同室操戈,澄琉一时十分难受。但她同时又警惕地看着元昊:“这事我知道了又怎样?你费那么大劲告诉我这个,到底是想怎么样?” 元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齐国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澄琉冷冷地看着他:“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如果想报仇,找皇后是没用的。”元昊见澄琉这么直接,于是也加重了语气。 看来他知道的还真是不少,澄琉不语,等他继续,元昊铺陈了这么久,也不想再拐弯抹角:“这样吧,我帮你报仇,你协助我统一天下怎么样?” “我?”澄琉差点笑出来。 元昊没说话,不过礼节性地笑了笑,表明他不想多说。 澄琉陷入了沉思,不管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她私心里都是不希望庸庸碌碌混过此生的,她从小到大的举止从来就不只是为逃避所谓女子职责那么简单,她是渴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的。殿内的火炉里慢慢地炙烤着什么,把人的野心煎熟了,胆量也煎大了。 温热的环境总是让人膨胀,没错,人像是蒸馍似的膨胀,面子上看起来大了,但内里又空虚了,那空虚要权力来填补,然后就渐渐变得欲壑难填了。 这样被感染着,澄琉几乎是很随意的,带着一丝丝玩笑的态度:“好啊,我答应你。”她不知道的是,在这温暖的大殿里,她像是片刚摘下来的鲜茶,慢慢地被烘焙,有人慢慢地教导她如何做一片好茶,是的,她已经开始带着些许好茶的芬芳了。 澄琉也觉得自己的回复有些太草率了,然而她又太激动了,从来没人有过这样的想法,连父皇这样惊世骇俗的人或许都没想过可以真的在她身上寄托什么希望。 澄琉再怎么思索,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不担心失去,她在权力面前从来都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是不会害怕其间的危险的——只是她要保证不会被元昊放冷箭,澄琉淡淡地看着元昊:“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元昊很干脆,既然两人要合作,他也不是很在乎所谓条件。 “首先,我们算是盟友,我并不是你的下属,你不可以命令我,重要的事情需要同我商量。” 元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原本找她就是来商讨重要问题的,他也从来没打算把她当做下属,他知道高澄琉做事有自己的意见,强求只怕会两败俱伤。 澄琉继续:“然后,事成之后别的地方我不管,但齐国归我。”但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吃惊,她自己都觉得似乎自己的胃口似乎太大了,她还没掂清楚自己的斤两,说这种话似乎是有些太过了。 “可以,但必须以藩国形式存在。”元昊回答得很轻松,仿佛根本没思考过一样,澄琉惊讶之余觉得或许这只是他的一个缓兵之计,她一定要证明给他看自己值这个价。而且澄琉想,反正留下齐国也只是为防止元昊过河拆桥,齐国以什么形式存在不重要。 元昊见澄琉没有继续,问:“没了?” 澄琉想了想,元昊之所以会找她,除开什么有能力之类的鬼话,多半是因为她了解齐国的国情,又有个齐国公主的身份,即便是打着复国的旗号也算是师出有名,不过她自己倒是已经很久没听说过齐国的消息了,她对齐国的现状一片茫然,她不好意思地问:“你眼下还有什么齐国的消息吗?” 元昊托腮思索片刻:“有倒是是有,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感兴趣——比如说你那个姓蒋的侍卫后来被梁真五马分尸了,比如你母后和你舅舅的不伦之情” “什么!”澄琉一时没能接受,以为元昊在说笑,但元昊面子上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澄琉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元昊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放心吧,你和皇后是高嵘的亲骨肉。” 澄琉呼出一口气,但还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元昊随手轻轻旋转着手里的笔:“我想起来一桩事,你应该会感兴趣——梁真还惦记着你。” 澄琉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结果是这个,她噗嗤一声笑:“你多虑了,这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你们是不是有个定情信物,是把匕首?还有个荷包?” 澄琉闻言回想了一下,又笑了出来:“那是什么定情信物?匕首是父皇赏的,荷包就是个护身符而已。” 元昊见澄琉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欣赏,但仍想打趣她:“可人家梁真放在身边日日睹物思人呢。” 这么一说澄琉顿时就明白了大半,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除开之前的理由,澄琉最直接的价值就在于梁真的情意。这么一来,澄琉觉得整个事情又可行可信了不少,毕竟连澄琉都不敢保证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帮人拿下几个国家,再者说,如果单凭耳闻目见这一点点事迹就敢把统一天下的大业托付于她,那元昊处事的能力想来也堪忧。 澄琉转而又不禁感慨元昊此人的消息真是和思维一样细致到可怕,梁真好歹也是齐国皇帝,他每日做什么,身边有什么物件元昊居然都能一清二楚, 她还在感慨的时候,元昊起身,从书架上取出厚厚的一本册子,递给澄琉:“这是所有魏国官员的资料,你自己熟悉一下。” 澄琉接过:“这是户部提供的资料 还是——” “我命人搜集的。” 澄琉点点头,信手翻开册子,元昊说:“你先了解一下官员的情况,过段时间就要一起商量对策了。” “好。”澄琉掂量着厚厚的文书,心里喜忧参半,她对自己没那么自信,如果她的能力让元昊失望了会怎么样?她自己应该都没脸再像从前那样胡作非为了,最好的情况莫过于重新开始做一个乖巧的公主,然后按姐姐的想法嫁人——然而想到姐姐,澄琉的心里又被愤怒掩盖了,她无法想象姐姐会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做出这样的事。于是有了这个反例在先,无论未来有怎样的不确定,澄琉的意志都坚定了。 想来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澄琉正准备告退,她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等!” 元昊抬眼看她,想看她有什么要补充的,澄琉尴尬地说:“还有一个条件,我不想再上姐姐安排的课程了,而且我要一个武术师父。” 元昊以为是什么大事,忍不住轻声笑了:“好。” 澄琉对他轻松随意的态度很不满,认真道:“你可千万不可以告诉她是我提出来的。” 元昊憋着笑,对她点头:“我明白,后日辰时,到练武场来吧。” 澄琉得到了肯定,这才稍稍放心,她盯着手里的文书:“我这两日可以出宫一趟吗?我只了解齐国,还不知道魏国是个什么样儿。” 元昊搁笔:“有道理,正好明日不上朝,一道吧。” 应该没有什么旁的事了,澄琉告退后推门出来,刚出去就看见生夏一脸好奇地迎上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都快急死了。” 澄琉冲她眨眨眼:“回去告诉你。”看着生夏难熬的样子,澄琉俯在她耳边:“先告诉你个好消息,明日带你出宫。” 生夏难以置信地看着澄琉,然后一阵狂喜:“都说魏国的街市最是有意思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去一次。” 澄琉自己也很高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而严肃了:“对了,方才那个蔻娘你怎么处理的?” “先前并不清楚情况,我没敢贸然下手,就叫几个小太监把她打晕绑到偏殿里去了。” “很好,”澄琉一开始也想过直接杀掉蔻娘,免得姐姐那边走漏了风声,然而后来想到如果事情不是她猜测的那样,此举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先想办法稳住那个蔻娘。没想到生夏能办的这么妥帖。她沉吟片刻,又觉得事情有疏漏之处:“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小太监可信?” 生夏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吧,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就摸清楚了,那些都是陛下的人。” 澄琉这才长吁一口气,又打趣生夏:“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多虑了吗?这下怎么又肯轻信他的人了?” 生夏不好意思:“我一开始确实是觉得你多虑了,但就像你说的,后来我见他第一眼就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人果真有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好奇“所以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已经快到宫里了,路上也没什么人,澄琉于是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生夏了。回到了自己宫里,生夏一边翻看信件和元昊交给澄琉的文书,一边将信将疑:“你这么随便就答应了?都不怀疑一下的?” “这可是我唯一的机会。”澄琉抿嘴:“错过了,我就要一辈子像个普通女子一样了。” “可我还是觉得你太轻率了,亏得你一直有个疑神疑鬼的毛病呢,这么大个事,居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他了。” “我喜欢。”澄琉脸上是一阵难以捉摸的神色。 生夏明白她对权力的野心,不过同时也担心其中危险:“你不怕他对你不利?” “所以啊,我提条件的时候要了齐国。” “万一就冲这个对你不满呢?万一他容不得有人跟他分这天下呢?” “我都有齐国了,不能说打败他,起码自保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齐国只是以藩国形式存在,根本算不得分了他的天下。” “那如果他在事情结束之前就下手呢?” “那时候我还有用呢。” 生夏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她最后轻叹一声:“管他呢,我总会帮你的。”她转而笑了:“咱们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澄琉看着生夏,忽然拉起她的手:“真是我的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澄琉在书案前坐下,一沓文书扔在桌上,发出沉甸甸的一声闷响——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啊。然而明日就要出宫去视察魏国民情,这些资料无论如何还是要翻看一下,心里要有个数才好。于是澄琉吁出一口气,翻开书页,这是按官职排的序,密密麻麻看下来着实头疼,看来一定要好好捋一捋脉络才行。 于是澄琉先从官职入手,她发现其实魏国的官职设置与齐国大同小异,最多不过名称和品阶上有些许出入。几页纸浏览下来,不过发现有几个姓氏出现的频率极高,想来就是魏国的士族了。 她取来一张空白宣纸,将那些士族子弟的名字和官阶都按姓氏誊抄下来,这样才可能捋清楚关系,顺便也能方便记住人名和官职。 就这样费了好一番功夫,澄琉的工作才终于完成了大半,这时候生夏轻轻推门进来,来请澄琉用晚膳。澄琉这才意识到她这一坐下就已经是小半天了,然而她暂时没心情去用膳,于是捏了捏额角:“我不想吃东西,都撤了吧。” 生夏见澄琉这么急就开始研究文书,忍不住打趣道:“看你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今日居然这么用功,还废寝忘食呢。” 澄琉笑了笑:“我对魏国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再不用功的话,陛下怕是要后悔了。” 生夏明白澄琉好强,也不阻拦她,只是说:“管你多用功呢,不吃东西是不行的,我给你拿些浆酪来。” “好。”澄琉没抬头,继续整理人名和官职,后面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了,想来不算什么重要角色了,澄琉暂时歇了歇手,开始研究这些官职安排。 就目前的样子来看,魏国主要的士族大约就是郑氏c崔氏c李氏c娄氏c尔朱氏c斛律氏c卢氏等,其中崔氏子弟尤其多,有可能是两支血脉。而魏国地处东北,娄c尔朱等鲜卑大族在此地位不凡也是情理之中,澄琉结合之前在宴会上的见闻以及澄珪给她介绍过的士族公子,大约是把各家族记清楚了,然而这点东西是远远不够的。门阀间最恼人的是那些关系,其间的实力差距c各家间的姻亲联系以及对峙关系错综复杂,非在当地长久居住难以了解其中密辛,也不是澄琉凭一己之力可以猜出来的,所以澄琉也不打算在这上面纠缠,元昊总会告诉她的。 五品以下多是庶族和资历浅的门阀子弟,所以澄琉并未上心,只是粗粗地翻看了一下,只图有个印象。然而待澄琉翻完了官职表,看到后面的内容她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后面详详细细地又按家族顺序把人名给列了出来,旁边还附上了官职和品阶以及各人交游和姻亲关系,澄琉默默忍下一口气,算了,全当誊抄一遍来帮助记忆。 她仔细翻阅了各家族的背景,发现大致情形与她猜的相差无几。魏国势力最大的几个家族是荥阳郑氏c博陵崔氏c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而几个鲜卑家族是从前为笼络渤海和六镇地区封的几个闲散贵族,现在也大多是担任武将职务。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势力大的家族在朝堂上大多担任些闲差使或是地位低下的官职,而势力弱的家族反而颇有春风得意的意思。澄琉不屑地笑了,用这样的办法来平衡士族势力未免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势强的士族哪里是凭这么点小手段说打压就能打压的。然而她又忽然明白了什么,势弱的士族也不是傻子,既然明白元昊想打压势强士族的意思,就一定会大胆地结盟对抗势强的士族,而后者之间往往利益牵扯众多,即便偶尔三三两两能联合,也根本长久不了,这样的情况下,元昊只要稍稍耍点合纵连横的把戏,根本不用亲自出面,两方就可以自然地形成很均衡的局面。而且势强的家族也不是一点便宜都没占,但凡是大一些的士族,家里的子弟即便只是起家官都非富即贵,且能常伴皇帝身侧的如散骑侍郎一类的职务也全被势强的家族子弟垄断,这样一来,他们也不算太吃亏。 生夏进门见澄琉在想事情,也没多打扰,放下浆酪就掩门出去了。 澄琉甚至没感觉到生夏进来了,她用指腹轻敲桌面,这事没这么简单,还可以再深挖,后宫中的嫔妃全都出自这些门阀士族,但她们的位分可就是货真价实地按家族势力排列了,例如除了出自荥阳郑氏的端贵妃外,位分高的还有崔婕妤,娄嫔,卢嫔,另有受宠的如尔朱美人之流。果然,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出身才是决定性因素,若有才华可贵但身份不合适的人,除了用格外恩遇来笼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们不可能指望凭这这点才华改变身份。澄琉玩笑般地想,不过元昊是个尤其会敷衍的人,想来能被他格外恩遇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澄琉抬头,想继续往后翻,却发现脖颈酸疼得紧,她揉了揉肩,这才发现已经有些晚了,她看了眼摇曳的烛光,又翻了翻后面的内容,之后大多都是各家族的利益牵扯,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搞清楚的,况且澄琉已经大致了解了魏国的各大士族,明天在元昊面前挣个脸面应该不成问题了。 于是她揉了揉眼睛,唤来生夏替她梳洗,总算是处理完毕了,可以放心休息了。 次日清晨,或许是为出宫的事情激动,澄琉早早地就醒了。昨日未用晚膳,她有些饿了,于是也不等梳洗完毕,随随便便地拢了拢头发就准备去用早膳。生夏强行把她按在妆台前:“都不洗漱就用膳,你像个什么样子。” 澄琉睡眼惺忪:“我都饿得快不行了,你行行好让我先用膳吧。” 生夏不由分说地给澄琉梳头:“你头发乱得跟妖精一样,还要出去吓人?” 澄琉揉眼睛:“这么早,又没别人来。” “奴才看见也不好。” “谁敢说半个字我就杀了谁。” 生夏笑着推澄琉一把:“自己不修边幅还要怪罪别人。”想到今日要出宫,生夏没有梳得太过,就按着寻常小姐的样子给澄琉打扮,然而完工后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效果,澄琉就急匆匆地跑出去用膳了。 魏国的早膳与齐国类似,都是面点为主,但魏国的面点要精致许多,一个个做得粉雕玉砌,让人都不忍下口,然而澄琉从来没什么忍不忍心的,更何况她已经很饿了。 澄琉正用膳,生夏端来碗汤:“来,快趁热喝了。” “这是什么?”澄琉凑过去准备喝,却闻到一股药味,她皱眉:“这是——” 生夏蹲在澄琉身边,关切地说:“你似乎每晚都睡得不□□稳,我自作主张让太医开了方子,做的药膳。” 澄琉闻言笑了:“谢谢你了生夏,”她把药推开:“我自逃难开始就一直有梦魇的毛病,只是最近严重些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之前不是没用过凝神静气的东西,但我只是害怕,害怕不做噩梦之后就会忘记国仇家恨,”澄琉垂首:“你不知道,我之前不过三两天没梦魇,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生夏闻言也理解了澄琉,她也不打算强求了,只是皱眉,澄琉道:“梦魇的确挺恼人的,如果打扰到你了,你不必每晚来守夜的。” “这算什么,跟我客气呢。”生夏拍拍澄琉的肩,两人相视而笑。 说话间外面忽然通传说斫桐姑姑来了,生夏忙起身迎接行礼。斫桐福身:“殿下正用早膳呢。”澄琉点头微笑示意,斫桐从身后的小宫女手里接过托盘又转交给生夏:“这是陛下吩咐带给殿下的。” 斫桐的话不多,但是句句又是谦恭又是亲切,那声调不卑不亢,让澄琉喜欢得不行,果然元昊身边个个都是讨巧的人物,澄琉笑着答道:“劳烦姑姑了,望姑姑代我向陛下道谢。” “殿下言重了。”斫桐笑得和蔼持重,到底有些年纪了,眼角有些皱纹,但澄琉看着十分舒心,斫桐看着澄琉:“陛下的步辇已经在门外候着殿下了,陛下还让奴婢传话,说天儿冷,殿下出门一定记得带个手炉。” “多谢姑姑了。”澄琉觉得总是让斫桐这样送东西十分过意不去,于是道:“外面冷,姑姑留下喝杯茶吧。” “多谢殿下好意了,”斫桐的声音很温柔:“畅春园还有事等着奴婢呢。” “那就不耽误姑姑了。”澄琉遣了个宫女送斫桐,生夏拉着澄琉换衣服去了。 澄琉摩挲衣料,原以为是平民穿的麻布,没想到料子会这样柔软舒适,虽然素净了些,但仍感受得到丝缕间的富贵气象,想来就是寻常贵族女子的衣着了。生夏理完澄琉的衣服,才发现元昊也备下了她的一份,于是也欢天喜地地换上。 趁生夏换衣服的时候,澄琉简单对镜理了理容妆,她原本头发就梳得简单,就只斜斜地簪了朵珠花,对镜,也就和普通的贵族女子没什么两样。生夏硬要再给她薄薄地施一层粉,于是澄琉不耐地等生夏弄完,才迫不及待地往外赶。 早晨飘了点小雪,抬步辇的太监们肩上积了些雪尘,但步辇上还是干爽洁净的,想来他们等了有一阵子了,澄琉不好意思地坐上步辇,生夏跟在后面。 魏国即便到了冬天也不会萧瑟,雪凝在枯枝上,反有粉雕玉砌之感,宫墙的檐下生着冰挂,澄琉伸手去触弄,指甲敲着冰挂,发出叮当的响声。 一路走到宫门口,澄琉才发现元昊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和素小跑来搀扶澄琉,一如既往恭敬地打千行礼,所以说元昊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子了吗?从前一向是澄琉老早就要恭候着澄珪和元昊,眼下让他等等自己,澄琉顿时觉得公平了。 她踩着马凳上车,不想脚下粘了雪尘,滑了一跤,她正道不妙,却被人扶住了,她见元昊从马车里探个身子出来,伸手接住了自己,澄琉一时只觉得丢人至极,讪讪地上了车。 “手这么冰,不是叫你带手炉吗。” “又不冷,我不过方才玩了雪。”澄琉没想到元昊还会关心这种小事,不过她打小就身体好,即便在齐国也是没怕过冷的,向来出门最多也只带个手抄,手炉这种东西年年制来就是个摆设。 然而元昊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一个手炉塞给澄琉,澄琉不好拒绝,也只好随便地搁在膝上,而手却不自觉地拥上去了。 澄琉不经意瞟到自己素雅的袖口,想到这装束的事,于是好奇地开始打量元昊的穿着,她用余光悄悄地偷瞄,见元昊穿的宝蓝色云纹直裰,绦带上缀的羊脂玉籽料,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元昊似乎没有注意到澄琉的目光,所以她大胆起来,视线开始往上移,见元昊头上还带了网巾,整个人又平添了几分书生气。 “你在看什么?” 澄琉吓得干咳一声:“我,那个,关于魏国的这些门阀,我有些问题。”她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在看他的穿着。 “问吧。”元昊也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想问,但他想看情急之下她能编个什么问题出来。 澄琉又干咳一声,故作深沉道:“你不觉得你用来平衡各家族势力的办法太明显了吗?” 元昊很明白澄琉有几斤几两,她能分析到这一层只能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但他觉得她不应该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于是元昊淡淡地回答:“明显又怎么样?他们有谁能反抗吗?” 说的也是,朝堂上都是极精刮的人,元昊的手段明显也好不明显也罢只怕都逃不过那群老狐狸的眼睛,所以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左不过情势所逼,即便知道是他设的局不也只能往下跳?好的能得点甜头,坏的不至于输得太惨,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就像中了逍遥散的人,明知道继续服药不是办法,但不服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来跟澄琉猜的一样,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算了,她昨日废寝忘食地研究了那么久,可是打算要给他露一手的,于是澄琉继续故作深沉道:“我只是觉得魏国这盘棋如果要好好下,只把眼光放在朝堂上就未免太小了,一个国家的势力本就错综复杂,不是只有朝堂上可以做文章。” 元昊觉得有点意思:“你的意思是——” “光是士族之间相互牵制未免显得太拘束了,如果能引入一股或者两三股新的势力,整个局面就会变得开阔许多,我们也能有更多地方可以做文章。” 原来是想说这个,元昊想,澄琉果然还是个政见激进的新人,于是反驳:“要想从朝堂之外找到一股能与门阀对抗的新势力势必很难,所以免不了要自己扶持,这样一来这股势力一有皇帝支持,二有门阀性质,那么一旦超出了控制范围,事情就不好办了,更何况如果一个国家中各方势力忙着相互牵制,哪里还能顾得上对付其他国家。” 澄琉自然不愿被问倒,于是疯狂地想办法,她沉吟片刻:“首先,既然要扶持一股势力就要提前择选好目标,最合适的莫过于能力强地位低的那一类,只要稍稍给他们一点权力,他们就可以表现得非常好,而如果他们不听话了,处理起来也容易。”难办的是第二个问题,澄琉仔细想了想,恍然:“国内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是很寻常的事情,如果大家一片混战自然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如果他们的相互对抗能为国家做点事的话,那就不可小觑了。比方说小时候父母使唤你做什么事,你大多是不情愿的,但如果父母让你和兄弟姐妹比赛做这件事,那么大家就都会很积极地去做。” “你有办法来做到这样吗?”元昊想看看她能想出什么主意。 “我没有。”澄琉难得这么自信地承认自己不行:“但你可以,玩弄人心你最在行了。” 元昊忍不住笑了:“那你想好扶持谁了吗?” “还没有,”的确,老百姓太软弱,宗教势力太强大,真的不好选。澄琉撩开帘子:“所以要来看看魏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马车出宫后一路拐进一个隐秘的小巷子,停在了巷底,澄琉跟着元昊下车,元昊直接就带着澄琉往街市上走,澄琉往后看了一眼,见生夏与和素没有跟上来,问:“他们怎么办呢?” “他们会在远处跟着的。” 巷子有些深,澄琉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听闻你时常出来微服私访,那民间认识你的人应该不少,如果被人认出来该怎么办呢?” “民间没几个人见过我,”元昊严肃地对澄琉说:“但一定要低调行事。” 澄琉见他难得这么严肃,觉得他或许在这方面有些困扰,于是很随意地应下了:“好啊。” 元昊见她一脸戏谑,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于是强调:“我是认真的,一定不可以惹事。” “嗯,好。”澄琉审视着元昊,眼里带着玩味而深沉的笑意。 元昊对她这样玩笑的态度颇为无奈,他想到什么,转而同样深沉地看向澄琉:“你如果不听话的话,澄珪那边——” “真没意思。”澄琉别过头去,暗想,等她搞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一定立马就落井下石。 元昊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她应该在谋划些什么,然而他对澄珪的威慑力十分放心,所以也就没有追究了。 还未走出巷子,澄琉就听见喧哗的声音了,可见魏国还真是个热闹的地界,大冬天的都能这么繁华,魏国人也多半个个都闲得慌,毕竟在齐国只有赶集的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场景。 走到街上,两边的商品真可谓琳琅满目,澄琉不住地东张西望,发现魏国的街市上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式样也精巧,差点看花了眼,元昊看她这幅样子,得意地说:“这还不算什么,咱们去天桥,那里有卖艺的。” 说着,元昊就拉着澄琉的袖子往天桥走,一路也是人头攒动,澄琉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挤上了天桥。不得不说天桥这地方非常合澄琉的意,她不禁感慨魏国真是人才济济,单一个天桥,有表演杂耍的,有说单口相声的,有看相算命的,个个都是奇人,花样也多,比宫里面宴会时那些唱歌跳舞可有意思多了。 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一群人围着叫好,澄琉也凑过去看,见是一个姑娘在表演杂技,她又翻了一个跟头,漂亮地落地,周遭又是一片叫好,澄琉也跟着叫好,一个中年人哈着腰捧个铁盘子凑到澄琉跟前:“小姐,给咱姑娘赏个点心钱吧?” 澄琉回头望了一眼元昊,元昊随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五铢放进盘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那人眼睛都直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转头又去别的地方讨赏了。 澄琉纠结了一下,还是问元昊:“瞧他那个反应,咱们是给多了还是给少了?” 元昊沉吟片刻,俯身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澄琉莫名觉得好笑,她乐得捂嘴,元昊并不觉得有那么好笑,只是浅笑着望向别处。 澄琉忽而听到别处也有一群人在笑,她走进去看,然而还未走进,只听得有人说:“唉哟,这可真下流。” 元昊脸色一变,知道这是讲荤相声的,于是拉着澄琉要走:“走吧,不要听这个。” “为什么?”澄琉没想太多,一个劲想去凑热闹。 元昊忙拉住澄琉:“那不是人话,不要听。” “什么叫‘不是人话’?”澄琉反而起了兴趣。 元昊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转念一想,让她吃吃苦头也就知道要听话了,同时澄琉自己也玩笑着挣开了,一溜烟地就跑到人群间去。元昊摇摇头轻哼了一声,在一旁抱臂等着看笑话,果不其然,过了一会,澄琉就一脸尴尬地回来了,她听到元昊轻笑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元昊见澄琉一直不说话,用肘弯碰了她一下:“知道厉害了吧,我告诉过你要听话。” “切。”澄琉暗想,当年高家在三国间都是出了名的荒|淫,她从小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来,她还没做好准备罢了。 澄琉别过头,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射箭,保险起见,她先问元昊:“那是什么?” 元昊往那方向看了看:“不知道,去瞧瞧?”而澄琉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元昊过去了。 二人挤进人群中间,见这是片不小的场子,长约二十丈,对面摆了个靶子,一个人朝靶子放了几箭,笑着冲朋友摆手,放弃了,澄琉问周围的人:“这是怎么个规矩?” 老板见状忙跑过来:“您呐先交十文钱,这儿有十支箭,如果每支都能中靶心喽,上面这灯笼就是您的了。” 澄琉循着老板手的方向望过去,见靶子上高高地悬了个红底洒金灯笼,确实是个精致可人的模样,然而澄琉是在怎样的花花世界长大的,一个灯笼她还瞧不上眼,不过技痒罢了。 她转头对元昊说:“我要玩这个。” “不是告诉你要低调吗。” “魏国又没人认识我,我就要玩这个。” 元昊一时有些无奈:“你要喜欢灯笼,我叫人给你做一百个好不好?” “谁喜欢灯笼了,我就想射箭。” 元昊想来也无妨,于是给了老板十文钱。澄琉兴冲冲地入场,众人见是个小姑娘,一阵哄笑,有的话也说得不堪入耳,澄琉不解,朝人群瞪了过去,然而她想,自己逃难的时候更难听的话都听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也作罢。 老板以为澄琉不过是个想来玩玩的大小姐,于是递上一把小孩子练习用的很轻的弓,澄琉掂了掂,直接把弓扔回去:“太轻了,给我换个重的。”的确,这样轻的弓射出去的箭根本连靶子都碰不到。 “姑娘,您这——” “我叫你换呐。”澄琉提高了声调,她还没见过使唤谁这么累的,老板见澄琉不像什么善茬,于是麻溜地换了把寻常男子用的弓,恭敬地奉给澄琉,他只道这大小姐不知天高地厚,来看热闹的人一多,他生意也就红火了。 这样的距离对齐国人而言不算什么,澄琉随意地开弓,周围一片唏嘘声,她轻微地扬了扬嘴角,松手,箭簌地一下就插在了靶心上,人群间一片喝彩声,澄琉得意地一笑,她轻松地开弓,一箭又一箭,每一个都中靶,周围的叫好一阵高过一阵,其中不乏“女中豪杰”一类的评价,澄琉差点没笑出声,算是圆了她一个当女侠的梦。 最后一箭了,澄琉想来带个灯笼回去的确麻烦,于是她把准心往上调,一箭出去直接射中了那个灯笼,周围又是一片叫好,澄琉把弓交换给老板:“灯笼我就不要啦。”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元昊的反应,于是跑出去,却没看到元昊的人影,她一时有些着急,开始四处张望。宝蓝色还算显眼,澄琉看见元昊就在对面不远处。然而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她看见一个女子从元昊身边走过,一个“不经意”就往他身上摔,元昊一时避也不是,接也不是,只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侧身躲过了,但大多数时候好事是成双的,于是之后又有各种各样的女子用各种各样的小手段想拦住元昊,澄琉见他焦头烂额的样子,顿时明白或许他在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她见元昊又被一个女子纠缠住了,捂嘴偷笑,想来他是在莺莺燕燕中周旋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甩开了。元昊一抬眼,见澄琉就在对面,急忙想过去,然而没走几步又被绊住了,澄琉暗想,一直以为魏国女子都是小家碧玉,没想到见到个俊俏公子,做点事情比齐国女子还要狂野。元昊见澄琉一直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不禁一阵绝望,澄琉见他一脸生无可恋,差点乐趴下了。 “公子。”元昊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见是和素一脸忧心地看着他,立马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拽紧了和素,周围的女子见状脸上一阵尴尬,和素也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地低头,元昊把心一横,抓着和素突围了。 一旁的澄琉和生夏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元昊瞪了澄琉一眼,澄琉玩笑:“是你叫我不要惹事的,我要是一过去,那些小姑娘要吓坏的。” 元昊抄着手:“看来是应该让澄珪好好管教一下你。” 澄琉没办法了,是的,澄珪是她的死穴,为了不让元昊继续记挂此事,澄琉想办法转移话题,她拉住元昊的袖口:“哎呀我饿了,魏国有很多好吃的吧?”她转而又觉得这话不够体贴,于是补充:“你饿不饿呀?你想吃什么?” 元昊哼了一声,澄琉继续:“元公子?” 元昊原本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他觉得继续假装生气的话,澄琉应该就不敢再惹事了,于是他把口吻放得淡淡的:“现在还早,先去育婴堂。” 其实澄琉也还根本没饿,见他还有气的样子,也就暂且装作乖巧的样子,随他一路去往育婴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育婴堂其实离天桥并不远,但却是个僻静的地方,澄琉不得不留意的是,原以为这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却发现育婴堂的建筑修筑得朴实却不失气派,那样子比寻常私塾甚至还要更胜几分,她微微侧过头去看元昊,不知道他这样安排是别有用意还是只单单喜好奢靡。 她跟着元昊进去,见他向守卫出示了一个令牌,守卫也就放他们进去了,澄琉不解:“多大个地方,还要给令牌才放人的。” 元昊侧头对澄琉用深沉的语调:“这里面的可都是魏国以后的栋梁。” 澄琉仔细想了想,该不会元昊采用了她那时随口一提的那个提议吧?在育婴堂培养狱卒什么的奇谈,她没想到元昊会真的付诸实践。 又进了一处院落,澄琉没想到这育婴堂占地还不小,她正四处观赏,却听见几个孩子争吵的声音,她原本并不在乎,然而看见元昊往声音的源地找了过去,她也只好跟着。 两人进了一处小院落,是孩子们平日念书的地方,想来还未开始上课,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在嬉戏。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几个大孩子把一个小不点推倒在地,领头的啐了一口:“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进大理寺。” 澄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元昊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孩子,拍干净了他身上的泥,问领头的大孩子:“他为什么不可以?” 那领头的孩子见好像得罪了贵人,小声地说:“他个子太小了。” “他会长大的。”元昊没有看那个领头的孩子,而是对着那个小不点:“来。” 元昊抱起小不点走到正厅,见他还在低声啜泣,就拿出手帕替他擦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不点吸吸鼻涕,盯着元昊不说话,澄琉用手指刮了一下小不点的脸:“问你话呢。” 或许是澄琉动静有些大,小不点吓得一下子缩到元昊怀里,元昊笑得很和善:“不说也没关系。” 小不点看了元昊一眼,仿佛知道他是好人,于是答道:“我叫吉祥。”吉祥的声音还沙哑着,很细微,听起来楚楚可怜,元昊见他可爱,而还在逗他,澄琉一向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看着他们俩玩,只觉得一阵无聊。 “你为什么想进大理寺?”元昊摸摸吉祥的头。 吉祥骄傲地抬头:“我长大了以后想要报答陛下。” “为什么呢?”元昊问他,而澄琉觉得元昊可能要得意忘形了。 “陛下救了我们。” “是这样啊,那我祝你成功。”元昊取下自己的一枚扳指交给吉祥:“这个东西你保管好,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等你长大了,把这个交给大理寺的人,你就可以报答陛下了。” “嗯!”吉祥高兴地点点头,忽而听到敲钟的声音,他焦急地往回看了一眼:“我去晚了先生要责罚的。”于是简单道别后他就匆匆地往回奔。 澄琉原以为元昊是真的猛然善心大发,要关爱被欺凌的孩子,结果还是收买人心来了,她戏谑地问:“我记得大理寺的官员大多都是郑家的人,你在那里还缺心腹吗?” “心腹总是越多越好嘛,等到他长大,事情都不一定什么样子呢。” 澄琉觉得元昊说得有道理,这样一想,元昊那么喜欢微服私访,多半也是为了满足百姓们对君王的美妙幻想罢了,他从小生长在魏国,消息又灵通,想来民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了如指掌的,其实是根本没必要为了所谓视察民情这么大费周章。 两人从育婴堂出来,一路七弯八拐的,澄琉早就辨不清方向了,只能傻乎乎地跟着元昊,他忽然停下来,问:“你方才说你饿了是吧?” 澄琉点头,当时是情急之下胡诌的借口,现在是真饿了,元昊问:“你喜欢吃甜食吗?” “嗯,喜欢。”澄琉不明所以。 “西大街有家粥坊,那里的粥好吃,我已经想了许久了。”元昊步子不自觉加快了,澄琉这么一听,不禁对那粥坊充满了各样美好幻想,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西大街可谓是美食一条街,在这里可以看到齐国c晋国甚至羌c羯等地来的美味,澄琉一路闻着香味过来,肚子又饿了几分。元昊带她进了一家装潢气派的店,澄琉猜得不错,元昊是一定不会愿意去稍简陋些的店用膳的。 说是装潢气派,细看之下澄琉发现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许多东西都是敷衍着摆放的陈设,譬如那绢画,笔锋粗糙凌乱,完全就是涂鸦之作,画布的边缘也微黄卷曲,然而也没什么好多指摘的,毕竟这一条街原本也只是平头老百姓聚集的地方,想来能到这里喝粥的,也都是中上之家了。 元昊或许是常客,小二见着他们,什么都没问,直接就带他们到楼上最好的厢房,点菜也不需多吩咐,都按老意思办。 厢房的炉子里一直窝着火,方才小二又添了碳,所以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澄琉觉得闷,于是起身去推窗。刚露出一条缝而,冷风就灌了进来,澄琉这才发现这里可以看到大半条街的人来人往,顿时又明白元昊的用意了。 她半跪在小几上,手撑住窗台,看着街上的人,永远地不停歇地繁华c欢愉,这就是魏国。 窗外有马蹄声,只见一大队人运着货从窗下路过,整条街变得拥堵了,澄琉看着他们那样拥挤只觉得难受,抱怨道:“哪儿来那么多货要运的。” 元昊喝了口浆酪:“不运货你吃的穿的从哪里来?” 澄琉没接话,继续趴在窗台上发呆,元昊走过去把窗户掩上:“人家特意烧着炉子呢,你偏又要开窗。” “不开窗太闷了。”澄琉执意要留条缝。 元昊终于还是让她留了一小条缝隙,然而依旧叮嘱:“你再多吹一会风就该着凉了。” 澄琉正想反驳,就见小二端了两碗粥来,一时也没心情去理会着不着凉的事了,她坐回位置上,见这粥的确不凡,底下的粥是江米和薏仁,上面洒了糖莲子c糖百合c糖桂花c瓜条c杏仁c芝麻,最后又淋了层蜜,尝起来甜而不腻,颇有一股清香。 “怎么样?” “好吃,”澄琉吹了吹勺子里的热粥:“如果兑点浆酪或者添点酥油就更好了。” 元昊笑她:“你们齐国人还真是吃什么都忘不了牛乳。” 澄琉不服气:“本来就是。” 这时候小二进来添茶,澄琉道:“莫添茶了,再加些浆酪。” 元昊打趣她:“你就该喝点茶败败火。” “我们向来管茶叫‘酪奴’,比浆酪是低了一等的,我不爱喝。”澄琉又吩咐小二:“要温的,方才那个太烫了。” 小二谄笑着应着,问:“夫人没别的吩咐了?” “这是我家小妹。”元昊提醒。 小二忙不迭赔罪,匆匆出去了。然而澄琉听到兄妹,莫名地想到了母亲和舅舅,一口粥哽在了喉咙里,她不敢张扬,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元昊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你应该知道,我瞧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吧?” 澄琉原本只是被哽住,闻言是直接被呛住了,她捂着嘴埋头咳嗽起来,元昊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饭毕,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澄琉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嗳,对了,你出宫是有借口的,那如果别人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康乐公主出宫为皇后祈福,有什么不妥吗?” “那就好。”澄琉于是心情也放松了,其实也是,元昊什么事情处理不好?哪里要她瞎操心。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禁又开始多心了,元昊自己原本已经很会玩弄权术了,即便没有她,想来统一天下也不是做不到,何必多此一举地找她?澄琉仔细权衡了一下,思来想去,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让整个进程加速罢了,元昊这个人做事含蓄,很多事情如果有人替他出面,那事情办起来就痛快多了。这样一想,澄琉又颇有些不甘,她觉得自己不只是一个鞍前马后的人,于是顿时燃起一番要奋发图强的意志来。 澄琉一路走走停停,去看那些她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元昊默默地想,她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他正准备提醒她,转念一想,按澄琉这个骄傲的性子,即便是忘了想对策,等到了要回复他的时候,一定是绞尽脑汁也要给个说法的,这不是他要担心的事。元昊没压住嘴角那抹弧度,他有点希望澄琉真的忘了这件事,然后就可以看她到时候是怎么个窘迫的样子了。 沿街有些文人在卖字画,澄琉不是什么雅士,走马看花地随便看了几眼,信口夸了句不错,元昊颇为不屑:“就这样的字,难怪考不上功名呢。” “还是看得过去的。”澄琉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所以看谁的字都羡慕,眼下听元昊如此蔑视这样的字,想到自己那鬼画符的玩意不禁一阵心虚。 “你真该看看我的字。” 澄琉没想到元昊是这个意思,转头看到他一脸骄傲的神色,别过身切了一声。 ······ 冬日里天黑得早,安全起见,天色刚有些暗的时候二人就打道回府了。 元昊一上车就用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澄琉一个人干坐着很是没意思,觉得一天下来也没做什么,怎么就能把这人累成这样,她踢了踢裙边,开始整理今天的所见所闻,想着一定要拿出一个漂亮的方案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回宫后澄琉信手翻看那本记录官员信息的册子,生夏把泡好的茶搁到案上,问:“殿下明日去武场打算穿什么?奴婢好提前熨好。” 澄琉抬头,这才想起来明天辰时还要去武场,一时也看不进去册子了,她头一斜,靠在手上:“合适的衣服不也只有冬狩时那件宝蓝色的胡服吗?” “后来不是又添置了些,还有几件窄袖的袍子或许合适。” “什么时候添的?我竟不知道。”澄琉虽然不会去清点每月的分例,但内务府如果送了东西来,她怎么也是应该知道的。 “昨日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嗯了一声,我以为你听见了。” “呀,我应该是没听到。”澄琉拉起生夏:“陪我去看看。” 魏国潮湿,所以衣物定期是要取出来熏香打理的,正巧小宫女方才熨好了新制的那几件,麻溜地就呈了上来。 因为过年的时候才制了不少衣裙,各式各样的礼服常服她还没穿完,澄琉以为这次不过只添置了几身方便习武打猎的行头,没想到摆开来又是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澄琉不知道是魏国举国上下都如此奢靡,还是独她一份的,但她觉得魏国的裁缝肯定不好当。 细细地看过去,有一件大红的胡服很合她的意。热烈的红绸上用金线密密地绣了妆花缠枝莲四兽麒麟,澄琉抚过去,忽然觉得红色很适合自己。一晃眼,又看见一件紫罗胡服,没有红色那件华贵,但上面湘绣的蝴蝶灵动可人,平日里穿着也不会太隆重。 这些衣裙里也不全是胡服,还有几件箭袖的圆领件白狐狸斗篷和几件织金的披风,另有几条家常的杭绸裙子也是不凡,旁边又整齐地摆了各式各样的革带,有玉石的,有金的,还有一条象牙绦环。 澄琉拿起一条玉带:“就这个,和那件胡服。” 生夏冲管衣裙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麻利地就把衣服收好了。澄琉跑到床边,拿起自己的锏轻轻摩挲:“都好久没练过了,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丢人。” “你的功夫我是见识过的,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一口气打倒了那么多男子,怎么着也不至于丢人。”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会还手,更何况我还欺负他们赤手空拳。” “他们会犯的错别人也会犯。”生夏拍了拍澄琉的肩:“况且我不明白,你若是想防身,直接让陛下派个侍卫给你不就好了。” “我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罢了,自己有身功夫在总是好的,”澄琉冲生夏笑了笑:“你以为我们现在身边没有侍卫吗?我们俩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呢。” ······ 尽管晚上睡得并不好,但澄琉还是早早起来了,想到要重新开始习武了,她一点疲惫之意都没有,兴致勃勃地换上了衣服拿着锏比划,转了几圈,头发都散了下来。 “你这个疯子,”生夏笑得不行:“快坐下来我帮你梳洗,你怎么这么不爱梳头。” “这么多头发,麻烦死了。”澄琉坐下来也不肯闲着,一直倒弄妆台上的物件。 生夏拿过澄琉手里把玩的桂花油:“头发梳好了那么漂亮,看着不开心吗?” “换来换去也就那几样罢了,梳了那么久,自己看两眼也就腻歪了,而旁人谁又会看你梳什么头发。” “可你若是就这么不梳头,那就有的是人看了。”生夏咯咯咯地笑。 澄琉笑着要拿茶泼她,生夏躲了一下,把澄琉按住:“别动,我都快梳好了。” 澄琉于是又安分地坐好,心不在焉地看生夏把最后一缕发丝理好,然后簪上一支金花果如意簪,她随意地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捻了枚金镶绿松石戒指戴上。 生夏拿起澄琉的手看了看:“呀,这戒指漂亮。” “我从前有个猫眼儿的更漂亮,可惜当掉了。” “你那时肯定当了不少宝贝,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有一个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当的。”澄琉从螺钿的首饰盒最底层拿出一个玉扳指:“这是我父皇的。”她拿着往自己手指头上套,大了整整一圈,她笑:“可惜戴不上。” “我有办法。”生夏跑到针线篮子里取了截红线,把扳指栓起来系在了澄琉的脖子上。 澄琉埋头看了眼胸前挂着的扳指,把它藏进了衣服里:“以后就这样戴着了。” “你父皇从前一定很疼你吧。” 澄琉没看生夏的表情,但她猜到了生夏在想什么,她知道没有人能想象这样一个暴君也会是个疼女儿的父亲,她说:“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坏事,我也是,所以我相信这些都是我们的报应,没什么好抱怨指摘的。但是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他当年既然能从一个起义的无名小卒变成齐国的皇帝,就不该是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泛泛之辈。”澄琉蹙眉:“他死得有些不值得。” 人都是会变的,等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那种再无所求的空虚远比喜悦要长久,生夏是明白的,但她不敢告诉澄琉。 “算了,死不是该走了?要来不及了。”澄琉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甚至有点没心没肺,根本不会因为提起这些事就难过,她拍拍手就起身了,跟个没事人一样,生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澄琉匆匆用过早膳就到了武场,原以为自己来得挺早,然而进去才发现元昊已经在那里了。他背对着澄琉,望着兵器架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澄琉有点不知所措,她猜测,该不会是元昊亲自教她武功吧?但今天他的衣着明显不适合练武,而且澄琉也觉得他不至于会这么闲。 仿佛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元昊转身:“给你找的师父过会儿才能来,我先试试你的功夫,一会儿可不要给我丢人。” 澄琉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不悦,她接过生夏奉上的锏,准备跟他比试,却见元昊没换下身上累赘的宽袍大袖,手里也就握把折扇,她忍不住问:“你——就这样跟我比?” “有什么不妥吗?” “我怕把你脸划花了姐姐要杀了我。”尽管曾经再三发誓不再小瞧元昊,但澄琉还是没长记性。 “你若是能伤我分毫,我就把皇位让给你。”元昊很是自负。 澄琉没接话,玩笑似的挥锏劈过去,元昊轻轻松松就躲开了,澄琉敏捷地又杀了个回马枪,她原以为这样的力道和速度起码能把元昊逼个够呛,却不想她非但没伤到元昊一星半点,手中的锏还被弹了一下,险些没能握得住,可耻的是她甚至没能看见元昊什么时候出的手。 这厮这是个高手——澄琉皱了皱眉,尽了全力去进攻,却总被元昊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宽袍大袖并不拖累他,因为他移动得并不剧烈,轻描淡写地一闪就能化解澄琉苦心孤诣设的局,就像走路一样,轻松得还能顺手反攻。 攻势一直很猛,过了一会澄琉已经有些使不上劲了,锏也显得有些累赘,重不说,又不像剑一样两面有刀锋可以劈砍,要真想有点效果只能硬刺,然而澄琉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她的锏能挨到元昊都不容易。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元昊避开锏的尖端,从旁逼近澄琉,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澄琉手背,又象征性地在她肩上戳了一下,澄琉的手一抖,锏掉到了地上,自己也一下子跌坐下去,澄琉又惊讶又羞愧,她觉得自己这次应该能记住教训了。 “来。”元昊弯下腰伸手来拉她,换作从前澄琉一定会大义凛然地拍开他的手,然而现在澄琉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撑在身后的手臂都在颤抖,于是也就讪讪地拉着他起来了。 “陛下找我做什么?”同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澄琉转头,见一个很英武的男子阔步走进来,看到元昊把澄琉从地上拉起来,还打趣道:“嗳,陛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所以才找你来。”元昊也玩笑。 “什么意思?”那人大概知道元昊做事的风格,所以一霎时脸色大变,甚至有点惊恐地看着他,澄琉暗想,感情元昊找人之前都没通知过是什么事的。 元昊把澄琉往前推了推:“帮你收了个徒弟,开心吗?” “这,这,这······陛下,女子这些东西我怎么会啊······”那人尴尬得脸都绿了,还以为元昊要让他教跳舞唱歌什么的。 “教武功。”澄琉忍不住提醒,谁会跑到武场来跳舞? “这——”那人看了澄琉一眼,然后又跟元昊求情:“陛下,您也知道臣是行伍出身,怎么教得了一个小姑娘啊?”那人看起来和元昊很熟,眼下用那么尊敬的称呼明显是想讨好。 澄琉看不下去了,这简直是在羞辱她,她捡起地上的锏朝那人扔过去,那人身子一侧,躲开了,锏戳到了木桩子,碗口粗的木头被削掉了一半,澄琉把额前飘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说谁小姑娘呢。” 那人还想推辞,元昊笑了笑:“这位就是康乐公主,你从前不是最崇拜齐国人吗?” “原来是康乐公主,久仰久仰。”那人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来真是很崇拜齐国,然而他还是有些摇摆不定:“陛下,这事咱们还有的商量吗?” “有啊,朕不强迫你,但是现在不可以,娄尚书还候着呢。”元昊还是笑眯眯的,然而那人闻言色变:“好说好说,陛下安排得太合理了,公主殿下骨骼清奇c天资聪颖,一看就是习武的料。”澄琉不明白那句话哪里是关键,但看元昊老谋深算的样子,应该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把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元昊随口|交代了澄琉几句就走了,剩下澄琉跟那人干瞪眼。然而澄琉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这人是谁c叫什么,以后跟人打架也可以报一下师父的名号,于是她问:“敢问阁下是?” 那人以为元昊已经跟澄琉介绍过了,没想到她也不认识,于是也不无尴尬地介绍道:“那个,在下郑英。” 郑英?澄琉是记得听端贵妃和郑茜郑茹提过有个叫英哥哥的,该不会就是他吧?这样算起来他还是元昊的表兄。澄琉想起来自己大概浏览过他的履历,于是想跟他露两手,她故作深沉道:“郑英——你不是并州刺史吗?怎么回来了?” 郑英并没有意外澄琉知道他的官衔,然而他以为的是,他好歹是洛阳比较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小姐们大都了解他的身份和事迹,郑英回答:“过些日子是家父生辰,所以特意赶回来为家父庆生。” 澄琉见他并没有惊讶,还有些失望,但她想到一件事:“这么说庆完生你就要回并州?” “陛下前些天又调臣回兵部了,想来如果没有战事应该是不会离开洛阳的。”澄琉闻言腹诽,那你应该很快就要走了。 然而澄琉之后也接不上话了,倒是郑英,讨好地去问澄琉:“臣看殿下方才也累了,要不然咱们先休息算了?” 澄琉不太喜欢他这样不重视的态度,她想起元昊之前威胁他的话,于是依葫芦画瓢:“好啊,那我去找贵妃娘娘打听打听娄尚书是何许人也。” 郑英立马改口了:“别,殿下别。” 澄琉暗笑,她果然猜对了,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其中能有什么猫腻,郑英就端正了态度:“这个,臣来的匆忙,也没有准备,不知殿下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学起?” “我从前拉拉杂杂地学了些兵器,除了射箭没哪样是拿得出手的,你按你学的来吧。”澄琉态度也恭顺了很多。 然而郑英却有些为难:“殿下,其实不是臣不乐意,臣虽然带过新兵,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教那些人是怎么个教法,您千金之躯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澄琉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从前的师父是尉迟信,他是直接让我在雪地里蹲半天马步的,你可以随意。” “这——我想想,”郑英考虑了一会:“你会挥剑吗?”他从架子上取了把剑给澄琉做了个示范:“就这样,先挥五十下。” 澄琉学着他的样子,挥了一下。 “不,不对,用力。”郑英又示范了一遍,澄琉可以清楚地听到剑挥落时的风声,然而这时候她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不甘心丢人,于是用尽全力挥了一剑,她本能地觉得这下肯定符合条件了,没想到郑英稍稍顿了一下,还是表扬:“差不多了,还差一点力。”可见郑英看出来她已经尽了全力了,又不敢一直打击她,只好这样先表扬着。 澄琉咬咬牙,拼命又加了几分力道,郑英也这才松口气:“这个力度差不多了。” 然而接下来还有四十八下,澄琉再挥了几下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瞬间明白为什么元昊安排每三天一节课了,这样一次下来,没个天身上的酸痛根本消散不了。 澄琉好强,还在硬撑,郑英看不过去,于是弱弱地提醒:“殿下,第一次练习不必太较真了,不要伤到自己。” 澄琉也的确到了极限,她停了下来,还喘着气:“你告诉我实话,你们从前练这个时每天是挥多少下?” 郑英尴尬地回答:“三百下······” 生夏见状机灵地给澄琉端来杯茶,澄琉喝着歇了歇,她有些失落,虽说郑英是男子,但也总不至于跟他差那么多,她还在生闷气,没注意到郑英扭捏半天,不好意思地开口:“殿下,你从前的师父真是尉迟信?” “嗯,是啊。” “尉迟将军——他是个怎样的人啊?”郑英满眼抑制不住的好奇和激动。 澄琉想起来元昊方才说郑英很仰慕齐国人,于是仔细想了想,说:“他对后生晚辈很严肃,看起来特别凶。” “哇——”郑英一脸崇拜,看着他那样子,澄琉硬生生把“但其实也就是天天跟父皇胡吃海喝c寻欢作乐的一个兄弟”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那尉迟将军有没有提过魏国或者郑家的事情呀?”郑英很期待尉迟信的评价。 澄琉当然记得尉迟信同父皇以及那帮起义弟兄们喝醉了对魏国各种不屑一顾的说辞,以及从前尉迟信跟父皇非要去城墙上跳胡旋舞,梁太尉拦都拦不住的场面。 然而澄琉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委婉地说:“他跟父皇聊过很多魏国的事情,但是没跟我提过,不过我想他应该把魏国和你们郑家都看得很重要。” 的确是这样的,他们觉得只要一直拣魏国这个软柿子捏,年年收点战争赔偿,齐国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饿不死。然而澄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现在齐国对魏国的态度倒好像友善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元昊本事大还是梁真生性善良。 郑英看澄琉闪烁其词,也猜到可能人家齐国人并不看好魏国,于是一时有些失落,澄琉不好接话,只好继续练习挥剑,五十下听起来少,但澄琉这样练下来不知不觉也到了午膳时候,其中还不乏偷工减料。 等挥完了五十下,澄琉早已累得不行,她直接坐在围栏上歇息,郑英递了张手帕过去,澄琉道谢,接过手帕,不自觉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人,眉宇间尽是英武之气。澄琉原以为魏国都是像元昊那样儒雅的人,没想到也有郑英这样有气概的,她对郑英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郑英坐到澄琉身边:“殿下你莫要心急,其实你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了。” “你不知道,我是一点都不会那些女子的技艺,如果现在连功夫也学不好那我就太没用了。”的确,比起所谓女子必须会的技艺,高嵘也更在意澄琉的文治武功,一直把她当作太子一样培养,澄琉觉得如果自己没有一番建树就太对不起父皇了。 郑英见澄琉这么认真,笑了笑:“其实吧,魏国很多男子也不一定有你一半气魄,你真的挺不错的。”说着在澄琉背上拍了一把。 澄琉一时有点懵,但她看父皇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也是这样做的,于是学着郑英的样子在他背上也拍了一下:“那咱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 “不,我是你师父。” 澄琉正准备在他肩上来一拳,就见端贵妃身边的玲珑来了,说是端贵妃请郑英去用午膳,澄琉自己也饿了,想来宫里早已经备好了吃食,于是也准备起身回宫了。 郑英却朝澄琉使了个眼色:“那个,殿下,方才不是说还有事要请教吗?”他无奈地对玲珑说:“劳烦转告贵妃娘娘,臣怕是去不了了。” 玲珑也有些为难,毕竟端贵妃下了严令要把郑英给她带过去,想想那边还有个哭哭啼啼的郑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澄琉。 澄琉其实还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她不知道该怎么帮郑英,所以一时没来得及开口。而郑英以为她在等他表态,于是干咳了两声,拍拍澄琉:“高兄啊,我记得陛下仿佛也吩咐了让咱俩在这里候着是吧?” “好像是这样的。”澄琉不清楚事情怎么回事,也不愿意为难端贵妃的人,但看在郑英这声兄弟的份上,这个忙她帮定了,她和气地吩咐玲珑:“不过想来陛下也没什么要事要说,待事情了了,郑兄应该就可以过去了。” “对对对,等陛下的事情说完了我就立马过来。”郑英急忙帮腔。 澄琉毕竟是皇后的妹妹,加上又有陛下的吩咐,玲珑也只能作罢,一脸忧愁地行礼完就告退了。 玲珑走后,澄琉起身去把玩元昊扔下的那把折扇,也没打算询问郑英为什么不去端贵妃那里,没想到郑英却愁眉苦脸地挠头:“诶,高兄,你是个女子,帮我出个主意呗。” “你说。”澄琉还在玩扇子,根本没意识到郑英要问的问题貌似是她最不擅长的一个方面。 郑英正愁得不行,一股脑地想倾诉出来:“高兄,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并州的时候没有带夫人在身边,所以放任惯了,回洛阳后这才不过宠了几个歌姬,她就跟我大吵大闹,我简直拿她没办法,现在就连跟婢女交代点事情都要被她盘问的。”他掩面:“她现在一定跑去找贵妃娘娘告状了,我都快烦死了。” 这个问题可考到澄琉了,她扇子都顾不上玩,绞尽脑汁想了片刻:“要不你哄哄她?” “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郑英头发都抓掉了几根。 “你应该是哄人的功力还不够。” 郑英见澄琉如此肯定,以为她知道该怎么办:“那你说该怎么哄?” “这个······”澄琉还真不知道,她转念一想,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她:“我觉得你该跟陛下好好学学,陛下他深谙此道。” “陛下他会嘲笑我的。”郑英知道元昊只会嘲笑他然后袖手旁观,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澄琉身上:“高兄,你们齐国一般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你想听真话吗?” 郑英想起来曾听说的那些齐宫的血腥,于是也无奈道:“算了。” “郑兄,我觉得可能真的只有陛下能帮得了你。” “他一点都不仗义,我绝对不找他。”郑英非常坚决。 “可你刚刚假传圣旨了······”澄琉提醒,郑英也明白,如果不通个口风,他们马上就要露馅,他还是求助澄琉:“那你可一定要帮我。” “一定的一定的。”澄琉答应得很快,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说得上什么话,说起来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觉得兄弟之间应该仗义一点,万一哪天她跟人打架,说不定郑英还能来帮个忙。 郑英挣扎了一阵还是硬拉这澄琉陪他到畅春园去找元昊了,元昊才见了大臣还没来得及用午膳,正在翻看奏折。澄琉和郑英行了礼,他头也没抬,只打了个平身的手势,视线还在折子上,又看了几眼,啪地一声翻了回去,揉了揉脖子,抬头看郑英:“你的事阿芸都跟朕讲过了。” “陛下,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不能见死不救吧。”其实郑英眼下看起来倒是放心了很多,到底跟元昊是旧友,加上他对元昊的手段十分放心,所以语气神态也都回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元昊皱了皱眉:“你在并州放荡那么久,也该收收心思了,以后在洛阳待的日子还长,撕破脸能有什么好处。” “我没想跟她撕破脸,她自己非要不依不饶。”郑英觉得元昊反应不对,语气又弱了几分。 “李太傅就这么一个女儿,骄纵些是难免的,你何必跟她硬碰硬,眼下阿芸应该劝好她了,你自己去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 澄琉这下听明白了,看来是没人肯帮郑英的,原本他们俩成亲应该就只能算联姻罢了,郑家根本不在乎事情能怎么样,只要能相安无事就行。这样想来,或许元昊调他回兵部也跟这件事有关系,澄琉同情地看郑英一眼,她是爱莫能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郑英垂着头,很是不情愿,虽然出身士族,早就知道婚姻之事身不由己了,但他没想到有些女子还真不是娶回家当个摆设那么简单,自己这下连找点乐子的权力都没有了。元昊走过去拍拍他表示安慰,郑英叹了口气:“我倒情愿战死沙场。”然后颓唐地告退了。 见郑英走了,澄琉也跟着告辞,不过元昊没有同意:“那个册子看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澄琉有点紧张,她怕在这上面出错。 “留下来用午膳,我有事要问你。” 这时候午膳已经安排妥当了,魏国人喜好水产,所以桌上大多是鱼,晶莹剔透地盛在银盘里,像玉一样。不过澄琉拘谨极了,下口跟小猫一样秀气,也没见得元昊问了什么事,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 方才挥了剑,澄琉拿筷子都手抖,她想盛碗汤,然而提起手又放下,尴尬得她想自尽。 元昊拿过碗,盛好了汤搁在澄琉面前:“一开始都是这样,别怕丢人。” 澄琉紧张不已,只好埋头喝汤,她默默腹诽,魏宫里用膳一向也是有人在旁伺候的,也不知道元昊是哪根筋不对,非要把人遣走,害得她出丑。 两人几乎是同时放了筷子,一排宫女有条不紊地奉上漱口的香茶c痰盂,澄琉漱过口,偷偷抬眼看元昊,见他左手揽住右边袖口,露出一截颀长的手腕,取了宫女呈上的手帕,轻轻地擦拭嘴角,优雅又不娘气,澄琉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姐姐那么喜欢他了。 元昊放下手帕,澄琉立马又低下头去擦嘴,听见他问:“吃好了吗?” “嗯。” “过来。”元昊起身往书房走,澄琉跟进去,见宫女已经在小几上奉了茶,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元昊站在书案边拣了几本奏折,澄琉干坐在小几边,心虚地喝了口茶,她都不知道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有时候能莫名其妙地怂,她转而安慰自己,有敬畏之心是成长和进步的表现。 元昊走过来,把奏折放在小几上,品了口茶,随口问:“今天郑英这事情,你觉得有必要拉拢赵郡李氏吗?” 澄琉猜到他可能会问,提前就各种相关的事情准备了无数套说辞和应对方法,眼下不过冰山一角,她有条不紊地说:“魏国最大的家族就是荥阳郑氏,所以还说不上拉拢。但有点关系在总是好的,更何况联个姻付出又不大。” “那你还跟着郑英胡闹。” “我这不是把他拉来见你了嘛。” 元昊笑了笑没继续深入下去:“不止郑英想打仗,我也想,奈何齐国军队的确是厉害,你有何高见?” “齐国的军队——”澄琉仔细想了想:“从前齐国是募兵制,其中漏洞百出,想钻空子容易得很,只是梁真太熟悉军务了,想来现在早就改革了。” 元昊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准,他认真地看着澄琉:“他是改了,把军中的老弱病残都淘汰掉了,又选拔了一批年轻力壮的新兵,处置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将领,好好地整顿了军纪。” “那怎么行,”澄琉几乎脱口而出,她看到元昊没有表态,猜想自己应该没有说错,于是小心翼翼地继续:“长期从军的人放还之后也很难务农了,况且他这样做不会让其他兵不满吗?青壮年被选去当兵,那谁来种地?” 元昊对澄琉的回答很满意,他轻松地托腮:“他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这些东西,为此还拟了个定期晋级的制度,又分了田地给士兵,让他们屯田,一来减少朝廷的供粮,二来可以改善士兵的生活。” 澄琉的思维开始活络了,也不似开始那样拘谨,她没想多久,就答道:“定期晋级的话就更没人愿意尽力了吧,官来得太便宜了,最后可能会将多兵少,到时候情况更糟;屯田这招也有些欠考虑,齐国很多人都是偷懒才当兵,即便把田分给他们也没人肯种的。” 元昊忍不住问:“你一直待在宫里,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听父皇骂人的时候提到的。”澄琉去吹杯里的茶叶:“他有时候见大臣,我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他后来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元昊轻笑:“那你呢?你有什么办法来壮大魏国军队吗?” “这——”澄琉仔细想了想,缓缓地说:“你听说过百保鲜卑吗?” “你是说一百个人里选一个的那法子?”元昊本意是想让她提点大致的方针,没想到澄琉却在选拔方式上做文章,但元昊还是听着。 “魏国军队战斗力实在不行,只能用这种办法,这也是最迫切要改变的。”澄琉继续:“士兵是要鼓励的,但是不能定期晋级,可以用军功爵制度。对了,我记得魏国等级森严,不如公示百姓,只要被征入伍,奴仆可以摆脱贱籍,平民可以列为庶族,立了功的话,可以视情况提升其家人地位。另外,其实育婴堂那么多孩子,光是给大理寺未免可惜了,倒不如择些青年才俊学习军事。” 澄琉的主意不是什么猛药,很保守,倒像是剂补品,元昊想了想:“听起来暂时找不出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可不可行。”他准备找郑然商量商量。 澄琉绞了绞袖口:“我不大懂军事,信口说的,你一定要三思。” “这是自然,”元昊余光瞟到桌上的一沓奏折,随便推了本给澄琉:“你觉得怎么处理贪污这种事?” “恩威并施吧?”澄琉记得听梁太尉跟父皇提过类似的事情:“官员吃喝应酬花销都不小,俸禄什么的朝廷还是要看着给,仁义颜面给足了,再有人贪污,那就处以极刑。”澄琉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元昊一向是要维护自己善良仁慈形象的,于是补充:“当然也要大加赞赏个别官员清正廉洁的行为。” 元昊右手轻轻地敲着桌子,他在沉思,其实很多策略听起来都找不到任何缺陷,但实施起来又是一码事,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c黑白分明,总是有能人可以超出计划和预料的。这么一想元昊莫名地有些不悦,很多时候费劲心思设了个局,反响却并不明显,能像澄琉这样识破了还主动找上门来的不多。而朝堂上的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谁喜欢轻举妄动。 巧的是澄琉也在想同样的事情,但她忽然有个很奇异的想法,她眼睛泛光:“我有个想法,但只是个不成形的想法,你且听着玩。” “你说。” “如果所有的魏国人,起码是百姓,都能按我们的想法行事会怎么样?如果他们只能按我们的安排思考和做事,我们让他们怎么想他们就怎么想,甚至不用教唆,有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水到渠成了,而且很多时候百姓们做得出的事甚至可以比我们的更多。” “你的意思是——”元昊大概有个猜测,他觉得很有趣。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二人异口同声。虽然他们的计划与此有千差万别,但大意是一致的,只要开始控制教育,就可以控制所有魏国人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到时候就不止育婴堂,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心腹了,而这样一来,他们的政令自然有人拥护爱戴,群众基础一旦打牢,就不怕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不跟着他们的意思走了。 “现在魏国还有很多人不识字,不如就以推恩的名义,让所有适龄的孩子进学堂。只是这样一来学堂就必须由朝廷开办,先生也要由朝廷任命,属于公职,”元昊沉思:“还要取缔所有的私学,教学内容也要由朝廷安排。” 澄琉接道:“然后科举根据此来命题,只有符合标准才能入仕,顺便扩大民间参与科举的范围,还可以打击门阀势力。” “就怕会打击门阀势力,所以会受到阻挠。” 澄琉笑了一下:“在齐国的时候,除了朝臣,父皇还会担心民间起义,不知道你们魏国有这种隐患吗?”是的,门阀或许不喜欢他们的主意,但老百姓好哄,只要有百姓给予强烈支持,那么个别敢提出反对的门阀也就什么都不算了,他们到底得罪不起那么多被煽动了的百姓。 元昊抬头看到澄琉笑得很狡黠,明白了什么:“从前是听说过民间有结社活动的人,那些领头人在民间影响还挺大。”他幽幽地一笑:“如果他们有了军队,那可就厉害了。”如果有门阀执迷不悟,那还可以借百姓的手来个杀鸡儆猴,不止这件事,以后还可以借此光明正大地除掉一些妨碍他的人。 “还可以买通一批文人写点脍炙人口的诗文来歌功颂德。” “不,百姓们读诗的少,”元昊轻抚过青釉杯沿:“要让茶馆的伶人们唱出来,让说书的讲出来才好。” 澄琉觉得有理,具体怎么做元昊比她清楚,然而她觉得有一点疏漏:“可是这样下来,不知道国库充不充裕。”毕竟魏国还要备战。 “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两人都陷入沉思,澄琉觉得魏国怎么看都是个富得流油的地界,财政的问题她不过是随便一提,她甚至有些不相信魏国国力不足以实现这些政令。澄琉仔细想了很久,她想弄清楚魏国的经济实力到底强在哪里,魏国水源丰富c土地肥沃,所以粮食从来没缺过是真的,但如果仅此而已,那魏国应该也不过像晋国那样。然而她确是知道晋国经济远不如魏国,澄琉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拼命地回想在魏国的各种所见所闻,她忽然有了个想法:“如果商人们肯为国效力呢?” “商人唯利是图,不可与谋。”元昊拒绝得很直接。 “原本就是相互利用,你那么狡猾,还至于被他们耍了吗?” “那他们凭什么出钱帮朝廷?” “买官啊。” “这怎么可以。”元昊觉得这个提议荒唐得可笑,但他又觉得澄琉应该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魏国的商人虽然富裕,但身份连普通百姓都不如,所以是最想摆脱贱籍的,即便是一个芝麻小官,他们应该也会不惜重金。”澄琉几乎是在劝他:“说白了不过花钱买个身份,几个什么都不管的小官,能闹出多大的乱子?” “那大臣那边怎么说?” 澄琉讨好地说:“你总有办法的。” 元昊眉头紧锁,这件事他还要再考虑,虽然他的确已经想好了几个应付朝臣的办法,但毕竟引入了新的势力,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 澄琉偏过头看窗外,窗子是封上的,雪光映在上面,把屋子照得很亮,炉子里燃着檀香,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地龙把屋子烘得温温的,她没睡午觉,微微有些困倦,莫名地感到一阵闲适。 澄琉差点睡着了,外面忽然来人通传说尔朱美人来了,澄琉猛地清醒,她一阵感慨,如果真这么睡着了不知道要闹多大的笑话,不说元昊怎么嘲笑她,姐姐那边是根本活不成了。 这样想着,一个裹着凤仙粉斗篷的女子就笑着进来了:“臣妾参见陛下,”她很活泼,简简单单就行了个礼,看来是很受宠的了,她看见澄琉在也没什么感觉,还是热络地打招呼:“康乐公主也在呢。” 宫女另搬了凳子来,按规矩,澄琉把位子让给尔朱美人,自己坐到凳子上去,她有些拘谨,想告辞了,然而多少还是要再坐一会,不能让人说她见尔朱美人来了就要走。 像尔朱美人这样的宠妃是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也没在乎旁边多个澄琉,她一支手肘撑在几案上,把散开的奏折摞好,抛给元昊一个娇媚的眼神:“陛下的折子总是到处乱扔。” “不是等青娥你来帮朕收拾吗?”元昊握住她的手,笑得很温柔。 “我才不。”尔朱青娥娇嗔地把手抽回来,盯着元昊咯咯地笑。澄琉尴尬地时而埋头喝茶,时而装作看窗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想想从小在齐宫那个荒淫的地方,她什么世面没见过,然而还真没体会过这样的闺房情趣。齐国大多都是些像梁真那样不解风情的人,澄琉暗想,难怪姐姐当年那么容易就被元昊搞定了呢。 其实说起来,她还有些好奇现在元昊到底对姐姐是怎样的想法,他不像是什么情种,但齐国现在都易主了,留着澄珪也没用,他还把澄珪敷衍得那么好,到底图什么? 澄琉回过神的时候,尔朱青娥已经坐到元昊边上去了,她很想起身告辞,但又根本插不进他们俩的甜言蜜语里,于是难熬得不行。好在这时和素轻轻推门进来,禀告元昊:“陛下,皇后娘娘来请康乐公主用晚膳了。” 都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澄琉看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暗了,不管怎么样,她十分感谢姐姐来解救她,于是乐滋滋地行礼告退了。 到了澄珪的宫殿,澄琉心情依旧很好,然而她一进门就看见澄珪满脸怒气,立马又害怕起来,她是在为什么事情生气?是她学功夫,还是她干涉了郑家的事情?澄琉低眉顺眼地坐在澄珪对面,饿得十分难受了也不敢动一筷子,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午膳也没吃好,晚膳也吃不好,她暗暗想回宫一定要好好加餐。 澄琉还在出神,忽然就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她惊得抬头,看到澄珪眼睛都红了:“澄琉,你说,尔朱青娥那个贱人都跟陛下说什么了!” 澄琉松了口气,还好这火不是冲她来的。 “说!”澄珪额角有青筋突起,澄琉还没见过她如此失态,赶紧起身安慰她:“没说什么重要的事,一个劲惹陛下心烦罢了。” 闻言,澄珪表情没那么凝重了,甚至偏了偏头:“她怎么惹陛下心烦了?” 澄琉一阵瞎编:“我没仔细听,但大概就是说陛下没把奏折收拣好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陛下也就随口敷衍着。” “哼,渤海来的鲜卑丫头果然没教养。”澄珪这才握住筷子,绿蜡见状急忙开始帮她布菜,而澄琉有些不自在,她从没听过澄珪对谁这样破口大骂。 澄珪这阵子身体很不舒服,加上发了脾气,还没吃多少就开始头疼,她按了按眉心:“对了澄琉,过几日陛下要去雪宫赏花,本宫身子不舒坦可能去不了了,你一定要去。” 澄琉不喜欢赏花,而且姐姐不去她就没几个可以说话的熟人了,那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尴尬,她装模作样地拒绝:“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你去,”澄珪动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她难受地扶额:“帮我看着陛下,不要让那些嫔妃跟他一起好吗?”澄珪眼角都有泪光了,到底是亲姐姐,澄琉知道她从前何等风光,现在一定不好受,于是答应了。 “澄琉,本宫的头好痛啊。”澄珪艰难地靠到澄琉身上,澄琉觉得不对劲,立马吩咐绿蜡:“快传太医!” 澄珪很痛,她死死地抓住澄琉,澄琉轻拍她的背,心里也很难受,澄珪一直都是澄琉的榜样,她漂亮c优雅c聪明还很勇敢,就像仕女图上的人一样,可是为什么非要在这样一件事情上犯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太医诊过脉后就去给澄珪煎药了。澄珪这时候已经折腾得没力气了,她怏怏地靠在床上,忽而抬起眼睛来看澄琉,澄琉也看着她,以为她要说话。然而她没有,只是幽幽地看着澄琉,看得澄琉一阵心慌,埋下头不敢回应了。澄珪像个垂死的人一样,肃杀得歇斯底里,比年逾古稀的老人看起来还要没有生气。 澄琉在这种氛围下很难受,一天下来她也是压抑够了,她很想回宫好好休息,但她知道这时候扔下澄珪未免太不仗义。 “娘娘,药煎好了,”绿蜡忙把药端到床边:“娘娘快喝吧,奴婢守着那些人煎的,没人敢动手脚。” 澄珪从来都不是什么怕苦的人,良药苦口,总之喝下去是对自己好的,然而现在她却受不了这药味了,每每鼓起勇气想喝下去的时候,那味道就会激起她心里的苦涩,这次她是真的不想再沾一滴这药了,她别过头:“本宫不喝。” “不喝药怎么可以。”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澄珪和澄琉都扭头,见元昊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澄琉和绿蜡默默地行礼,元昊没理会,接过药碗就坐到澄珪身边,眼里尽是关切之情,丝毫没有之前那样玩笑的样子。 澄珪缩了缩微红的鼻子,没有答话,委屈而静默地盯着被角。元昊自顾自地吹了吹勺子里的汤药:“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朕喂你好不好?” 澄珪皱着眉,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元昊把勺子放回碗里,吻在澄珪的眼角,澄琉看不见澄珪的神情,但可以听见她低声的啜泣,澄琉与绿蜡对视一眼,两人都识趣地退下了。 澄琉终于解脱了,带上候在门外的生夏就往宫里赶,生怕半路又被谁叫去了。生夏好奇地问澄琉:“皇后娘娘怎么样了啊?我看陛下急匆匆地就赶过来了。” “她头疼,其实也就是自己有心病,”澄琉有些心烦:“我白担心她一场,陛下哄人的功夫是一流的。” “我方才瞧陛下那个着急的样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一聊起这些事情,生夏就格外精神。 “他一个时辰前还在跟另一个人打情骂俏呢。”折腾一天下来,澄琉对这些事情是身心俱疲了。 生夏还纠结在其中:“我觉得陛下还真厉害,能把这么多女子哄住。” “就是啊,”澄琉觉得既然如此那等她抢回齐国,还是不要三宫六院算了,她玩笑着说:“那么多人,或许名字都叫不完吧?想想都觉得累。” “那你还说联个姻代价不大!”身后传来郑英的声音,澄琉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想到郑英这时候了还没出宫,也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她说了这样的话,更担心他听到了她们在背后议论元昊,只好吞吞吐吐:“郑,郑兄,好巧。” “还跟我称兄道弟呢!一点兄弟情义都不讲!”郑英佯怒。 澄琉知道他没生气,于是也玩笑:“兄弟我也想救你,奈何我人微言轻c爱莫能助啊。” “算了算了,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再也不是兄弟了。” “切,”澄琉推了一把郑英:“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 “陛下说小别胜新婚,而且那个李仙蕙现在还没消停,他干脆留我在宫里暂住几日。” “那你还有心思闲逛,也不想想怎么搞定郑夫人。” 提起这件事郑英又是一阵头疼:“我放弃了,真的,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澄琉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自己也是个挺不解风情,不懂风花雪月的人,有时候女子一些欲拒还迎c欲擒故纵的路子她还真是一窍不通,不过幸亏她作为一个旁观者还算看得清男子是否真心。 澄琉见郑英头发都要抓没了,提醒他:“其实你真该好好跟陛下学学,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我真的学不来啊,这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郑英掩面:“从前同那些小姑娘说话哪有如今这样累?让我那个样子低声下气地去哄人我还不如抹脖子自尽了呢。” “哄女子,有的时候不只有低声下气这一个办法。”澄琉故作深沉。 “高兄请讲。”郑英有点感兴趣,他凑近了些。 “比方说吧,尔朱美人在跟陛下撒娇的时候,陛下除了说情话之外还抓住了她的手,再比方说吧,姐姐哭的时候我看着都没辙了,陛下一下子亲在姐姐的眼角,事情马上就解决了。”澄琉描述得绘声绘色,郑英虽然觉得这样不大好,但他现在自身难保,所以也听得很认真,顺便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她不乐意怎么办?万一她推开我,或者拒绝我呢?” “女子都是口是心非的,”澄琉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句话,尽管她并不认可这句话,但为了自己的说辞成立,她还是这样引用了:“再者说,她如果拒绝你,你就把她抱得更紧,告诉她你就是喜欢她,之前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如果她推开了你——”澄琉想了想:“你好歹是行伍出身,兄弟,如果她把你推开了,那还是她来当我师父吧。” 郑英将信将疑:“你确定这样有用?” 澄琉当然不确定,但她觉得这样听起来很靠谱,毕竟齐国有些人是这样哄女子的,李氏也是个鲜卑士族,应该会喜欢这样豪放一点的方式。 “如果这样还不行该怎么办?”郑英还是有些不放心。 澄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齐国,如果这样还哄不好的话,那就直接动刀子了,于是她痛心疾首地说:“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 郑英仔细想了想,咬咬牙:“算了,我他|妈试试。”说着就往回走,背影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悲壮。 澄琉打了个哈欠,回宫了。 分明刚才在敬栩殿那么累,然而沐浴之后澄琉躺在榻上却又精神了,她又开始想白天与元昊商量的事,她总觉得商人是一批可以好好利用的对象,而且商人流动性大,出入别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些朝廷办不了的事都是轻而易举的,虽然可能管理上会有麻烦,但这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元昊总能处理好,这样一想,她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按道理说,她不该在某个政策上太执着,毕竟决定权在元昊手上,而且一旦出了差错担责的也是她,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这会是很重要的一步棋,就像当时她坚定地认为元昊这人有问题一样。 “想什么呢,还不睡,”生夏趴在床边:“方才沐浴的时候还在喊累呢。” “现在反倒睡不着了。”澄琉翻过身面对生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就觉得能两个人在一起作伴,不说话也很舒服。 “我也睡不着,不过我原本就晚上是精神好。” “你白天一直侍奉,不辛苦吗?” “有什么辛苦的,你在忙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站着,出出神时间就过去了。” 想起白天的事情,澄琉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说起白天的事,你说,怎么成个亲就这么烦人呢,像郑英那样呆板木讷的,又会同他吵架,像陛下那样的情圣,又不放心。” “万一两人两情相悦呢?” 澄琉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犯什么傻。” “你别说,我还真见过。” 澄琉一听有些感兴趣,于是坐起来,生夏也坐到床沿上:“我从前听说有个书生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后来还替她赎身了呢。” “我以为是真事呢,结果是个故事。” “‘母亲’说这是真的。” “这些故事都是哄人的。”澄琉直言不讳。其实生夏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澄琉觉得她也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关心她罢了,有时候越是繁华之处出来的人,越是孤单寂寞。 青楼里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么多,而那些佳人被赎身之后的故事却没人写下去了,的确,有什么好写的呢?所谓写旖旎情思动人易,写茶米油盐措辞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佳人要去相夫教子c洗衣做饭了,要去市场上同人为了一文钱斤斤计较了,而才子的甜言蜜语也说给了别人听,因为家里那位不再是美丽曼妙的情人,而是妻子了。 生夏瘪嘴推了澄琉一把:“你干嘛这么无情啊,多少像你这样的女子幻想着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呢。” 这样一说澄琉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她想起从前的事情:“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母后跟父皇闹别扭了,当时姐姐和我都在母后那里,姐姐问母后父皇那么坏为什么还要嫁给父皇,你猜我怎么说的?我那时说,因为父皇是皇帝呀。”澄琉想起来自己从前的样子,哈哈哈地一阵大笑,生夏没想到澄琉从小就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难怪你父皇想立你当太子呢,从小就看得这么明白。” 然而她瞧着澄琉这个样子也心疼,觉得她从小看到的东西太扭曲了,也不知道她从小是被如何教育的,生夏劝慰道:“其实你应该乐观一点,陛下不是说梁真还喜欢你吗?” 提起梁真,澄琉脸色就不好看了:“从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也没给我细说,梁真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同他置气,但他的确让我觉得自己颜面扫地,我生平最怕丢人,以后我都不会再喜欢谁了。” “我不信,”生夏拉着澄琉的手:“如果你又遇到了他,他对你百般温柔c浓情蜜意呢?”生夏觉得澄琉这样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还真是搞不定的,不谈点利益光谈感情她或许会把情话当笑话。 “那就告诉自己不要听他的鬼话,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打死都不信。”澄琉觉得到这种时候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来保持理智了,但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到那一步,毕竟她会不会重新喜欢上梁真应该是元昊最担心的问题,既然元昊都觉得不会还找她联手对付他,那肯定就不会了。 “那,如果真错过了你不遗憾?” “生夏,没有情爱又不是会死,花点心思在正事上。”她打了个哈欠,生夏也累了,帮澄琉掖好被子熄了灯也自去休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元昊并没有传召澄琉,但他会让和素不时送来一些相关的情报。不得不说有些情报真是让澄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觉得现在的齐国她已经不认识了,譬如说梁真现在正忙着跟岑谦夺|权,岑于扬属于帝党,岑于怀属于岑党,而岑歌芮还在摇摆不定。支持帝党的大多都是从前被梁真拉拢的高嵘旧部,甚至刀疤老刘都在其中,而岑党大多是从前后党的人,也就是蒋家的旧部。 澄琉想来,眼下齐国连朝廷内部都乱成了一锅粥,应该正是个打击的好时机,她不理解为什么元昊迟迟未动,甚至还有和齐国通商交好的意思。 眼下情报越来越多,澄琉疑问也越来越多,她粗略地记在了张纸上,其中有一条是着重勾画了,然而却只能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当年那些人究竟是怎样篡位的?为什么帝后两党都覆灭了,却平白让梁真和岑家捡了便宜,就这件事,她只略微听过一些小细节,但整个事情是怎么回事她还是一片茫然。 窗外的阳光忽然强了一阵,澄琉望过去,发现外面竟然出太阳了。澄琉最喜欢艳阳天,此时心里不免一阵欢喜。 生夏也开心,她兴奋地拉起澄琉:“今天难得天气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澄琉也激动地点点头,穿上比甲,裹了件薄斗篷就要出去,临到门口,扭头吩咐小太监:“去拿点鱼食过来。”她对生夏说;“咱们去喂鱼。” 御花园池子里的鱼也是很好看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成群结队地混杂在一起,看起来五光十色,甚至比花更胜一筹。随手洒下星点的几粒鱼食,那鱼就疯了一样争抢,有的甚至要跳出水面,看起来也热闹,你往远处撒,鱼就往远处跑,往近处撒,鱼就往近处跑,一副疲于奔命的样子,澄琉和生夏看着直笑。偏偏就有这样的闲人,闲着爱看别人忙。 “琉姨!”身后响起脆生生的一声,澄琉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的时候元攸已经在她身侧了。过了年,他看起来长胖了些,看起来更像个小小的玉人儿了,澄琉捏捏他的脸:“才几天不见就长胖了,我前些天听说你病了还以为会消瘦呢。” “母妃说我当时瘦了,但是我后来还是长肉肉了。”元攸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什么话都接得上,他想想不对,于是较真:“我生病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琉姨这才知道!” 澄琉硬生生把罪过推到他身上:“哼,你自己不来找我,我当然不知道你的事情了。” “这个······我每日都要去上书房。”元攸被澄琉这样一忽悠,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又问:“琉姨,过几天你跟我们去雪宫赏花吗?” “你希望我去吗?” “希望!琉姨一定要来!”元攸嘟嘟嘴:“母妃原本说母后身体不适,琉姨可能会留在宫里侍奉,我还担心来着。” “如果到时候你肯陪我说话我就来。”澄琉觉得如果有元攸陪她也就不至于那么尴尬了。 “好啊,我陪你说话。” 澄琉笑着摸摸他的头:“你的猫猫呢?” “猫猫在宫里。” “你不带它出来玩?” 元攸想了想:“外面太冷了。” “你呢?你冷不冷?”澄琉去摸元攸的手,发现已经冻得有些凉了,于是吩咐元攸的乳母:“殿下出来带手炉了吗?手都冻冰了。”乳母忙把一个小手炉递过来,元攸把手炉揣在怀里,澄琉忽然瞥见元攸手上有青紫的痕迹,她轻轻拉开元攸的袖口,发现果然是一道淤青,她没想到元攸这么小还能伤得这么骇人,她心疼地问了句:“这是怎么搞的?” “练功夫的时候不小心打伤了。”元攸收着下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澄琉,想来也是委屈得不行,却又不敢声张。 “你母妃知道吗?”澄琉觉得她看见都这么难受,遑论端贵妃,而这伤看起来不是新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应该是没有好好上药的缘故。 元攸轻轻地摇头:“母妃看了要难过的。” 澄琉看着元攸,只觉得让人心疼,她拉起元攸就往自己宫里走:“过来。” 回到宫里,澄琉就命人去取药油,又叫宫女去煮了枚鸡蛋,她一边给元攸上药,一边说:“这药油味道小,你母妃应该闻不到。” “谢谢琉姨。”元攸声音轻轻的,又稚嫩,听起来很舒服。 澄琉看到他的样子,还是笑着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调皮,身上常常是有淤青的。你这个看起来骇人,其实到这时候一点都不痛了对吧?” “嗯。”元攸觉得澄琉不像宫中其他女子一样,看见淤青只知道咋咋呼呼,她能理解他的感受,明白事理,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关心他,虽然他还很小还说不明白,但也是很喜欢同这样的人接触。 药涂好了,澄琉拿热鸡蛋帮他敷着:“这时候热敷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但还是很舒服的。”她见元攸盯着她,忍不住叮嘱:“你还小,练功夫不要急于求成,伤到自己了反而不好。” 元攸埋头沉默了一会,说:“可是元敬他们都很厉害,我不想让父皇和母妃失望。”转而又指了指手上的伤:“琉姨,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父皇和母妃哦。” 澄琉不禁唏嘘,元攸才不过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已经十分老成,想来元昊和端贵妃一面十分疼爱他,一面也对他寄予了厚望,才会像现在这样,她笑着捏了一下元攸的脸蛋,也没说什么了。 两人又玩了一会,端贵妃身边的玲珑来了,看得出来她找元攸找得挺着急,澄琉也有些过意不去,问候过端贵妃就送元攸离开了。 元攸用过了晚膳就又回书房背书了,因为元昊每日都会问他功课,所以他丝毫不敢懈怠。好在他在诗书经典上面颇有天赋,旁的孩子不能明白的东西,都能如鱼得水,所以也不至于太艰辛。 背了一阵书,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乳母适时地来帮他更衣,元攸打了个哈欠,却听到通报说元昊来了,他闻言就立马扑过去,声音甜甜的:“父皇!” “攸儿,”元昊把他抱起来,自己也坐到塌上靠着,问:“今日都玩了些什么?” 元攸原本以为元昊是来检查功课的,没想到他开口却问自己今日玩了些什么,一时开心得不得了,他抬头想了想:“儿臣今天去御花园看鱼,还遇到了琉姨。” “好玩吗?”元昊轻抚他的头发,小孩子的头发都是软软的,还有股淡淡的乳香,很是舒服。 “好玩。”但元攸没有敢说澄琉帮他上药的事。 元昊装作不经意地撩起元攸的袖口,见到果然有道颜色很深的淤青,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元攸见已经瞒不住了额,于是还是承认了:“儿臣练武的时候伤到了。” 元昊沉默了一阵,开口:“下次一定要小心,知道吗?”元攸原本肚子把这事憋了那么久就十分难过,眼下听到元昊这么说,一下子委屈起来,把头埋到元昊怀里痛哭,元昊轻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了。 元攸哭了一会,抬起头来望着元昊,小声而怯懦地请求:“父皇,你可以等儿臣睡了再走吗?” “好。”元昊把元攸抱到床上,放下,又帮他掖好被子。元攸闭上了眼睛,忽而又睁开,见元昊还在,便对他甜甜地一笑,元昊也笑,拍拍他:“父皇答应你不走的。” 过了一会,元攸睡熟了,元昊正准备起身,却见端贵妃轻轻进来了,元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到外面去说话。 “攸儿已经睡着了?”端贵妃轻声问。 “嗯。”元昊呼了口气:“最近后宫和郑府的事情很多吗?” 端贵妃以为元昊可能在怪罪她什么地方办事不利,于是紧张地曲身:“臣妾无能。” 元昊虚扶她一把:“阿芸,你知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皇后这几天头疼得厉害,想来后宫一时半会离不了你,这段时间事情也多起来了,你若是忙不过来就自己找个帮手吧。至于郑府的事情就交给朕,你多陪陪攸儿。” “是。”端贵妃看了看元昊:“陛下是留下来,还是——” “今天翻了尔朱美人的牌子,”元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候才过去,她只怕又要闹一阵子。” 端贵妃皱眉:“时候也不早了,陛下大可以叫人告诉她一声不必等了。”尔朱美人恃宠而骄,不止是澄珪,连端贵妃这样的好脾气也看她不惯。 “那你明天可就有得头疼了。”元昊笑笑,还是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次日,因为是每月定例要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澄琉不得已要起个大早。她一如既往地昏昏欲睡地坐在妆台前补觉,任凭生夏在身后忙活。 起得太早了,困,然而又睡不着了,空是一身的疲乏。 澄琉有气无力地抱怨:“这都是些什么规矩呀,大清早的折腾人,我要是皇后就把请安往后延一个时辰——不,干脆别来请安了,大家自己睡自己的,多好啊。”此话一出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惊得瞌睡也没有了,慌忙捂住嘴,轻声问生夏:“我方才那样不会被人听到吧?” 生夏玩笑着同样轻声回复澄琉:“可你现在小声说话也没用啦。” 澄琉一霎时无力地目光呆滞地望着镜子:“完了完了,我没得救了,我明明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怎么就是不知道隔墙有耳呢!”然而即便知道又怎么样,她在齐宫一向说什么就是什么,高嵘要惯她,旁人敢有半点意见都是死路一条。 生夏看她那个样子笑得梳子都拿不稳了:“这里都是陛下的人,你担心个什么劲。” 澄琉觉得这样很尴尬:“他知道了更可怕,如果他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那谁帮我报仇,我还怎么回齐国啊!” “报仇?你知道你仇人是谁吗?”生夏知道澄琉一直没弄明白这件事,故意打趣她。 “嘶——我竟忘了这件事,”澄琉一下子精神了:“我今日去问他。” 生夏轻轻地在澄琉嘴上点了一点口脂,她原本嘴唇就红,稍带一点口脂就足以明艳动人了,多了反而不好,生夏满意地看了澄琉一眼:“好了,大功告成,你用膳去吧。” 澄琉闻言开开心心地就跑出去用膳了,奈何礼服有些繁杂,行动略有不便。 澄琉到敬栩殿的时候不早不晚,而像往常一样,端贵妃早早地就到了,她穿着桔色的披风,裙子是条猩红的洒金马面,看起来很是红润。澄琉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打个招呼,而端贵妃已然察觉了她的视线,转过来朝她微微一笑,澄琉只觉得一阵亲切,于是也就走上前去行礼问安:“澄琉见过端贵妃。” 端贵妃拉着澄琉好好打量:“有一阵子没见到澄琉了,真羡慕你,过了一个年竟也没长胖。” “哪里。”澄琉不好意思地低头。 “到底是小姑娘,还害羞呢,分明方才远远瞧见本宫了,也不过来陪本宫说说话。”端贵妃掩嘴轻笑。 澄琉以为她有些介怀,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时候不大敢同旁人说话。” 端贵妃笑出了声,握紧澄琉的手:“你莫要不好意思,本宫从前还要害羞,”她仰头想了想:“本宫第一次见到嘉穆皇太后的时候,只知道傻乎乎地跪在跟前,一句话都说不好,你说丢人不丢人?” 澄琉没想到端贵妃肯把从前的糗事告诉她,她颔首浅笑,端贵妃拉着她的手往主殿走,问她:“对了澄琉,昨日攸儿没有打搅到你吧?” “怎么会,我挺久都没见到他了。”澄琉看到端贵妃提到元攸和蔼的表情,猜想她应该还不知道元攸受伤的事。 “端姐姐,康乐公主。”澄琉转身,只见一位很雍容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福身行礼:“见过崔婕妤。” “免礼免礼,”崔婕妤蜻蜓点水般地看了澄琉一眼:“康乐公主今日打扮得真是清丽。” “谢崔婕妤夸赞。”澄琉低头,这就是为什么她最怕同生人讲话,她从来听不出来别人是讽刺还是真心夸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然而崔婕妤也并没多在她身上花功夫,她与端贵妃坐得近,一直与端贵妃说说笑笑:“我那表妹从小就被惯坏了,我同舅母也好生教训了她,只是委屈郑公子了。” 端贵妃也很谦和:“哪里的话,这件事原本就是郑英的不对,还是你们仙蕙知书达理,才没让我们太难堪。” 两人又是亲亲热热地一阵寒暄,澄琉听着她们的话,默默地理了一下关系,所以崔氏和李氏有联姻,李氏和郑氏又有联姻,而且看样子,郑氏和崔氏关系也不错,澄琉免不了一阵唏嘘,她还是认认真真对付齐国吧,魏国的士族关系真不是她能轻易理清楚的。 “皇后娘娘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像是把钩子,刺破了殿内的安宁,众人都起身向澄珪行礼,而澄珪目不斜视地走到凤座上,待坐下了,这才威严地勾了勾嘴角:“都平身吧。” 澄琉就坐在她身边,感受到她脂粉香下丝缕逃逸出的药味,又想起她那晚难受的样子,有些触动,然而她并不同情澄珪,从来都不,事情都是她自己作弄出来的,她只能算是自作自受。 澄珪按着老样子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不过是夸大家和睦,又祝贺了几位怀孕或产子的嫔妃,但澄琉明白她的性子,只怕眼下心里一定已经是恨得牙痒了。 “哎呀,对不住,妹妹今儿来晚了。”一个娇媚的声音突兀地出现了,有些资历低的年轻嫔妃已经望过去了,而端贵妃c崔婕妤之流是不屑用正眼看她的,只各自端坐着,知道是个多事的人来了。 端贵妃执掌后宫之事很多年了,她不想等澄珪开口把事情闹僵,于是较温和地叱责了尔朱美人:“今日众姐妹都早早来拜见皇后娘娘,尔朱美人这样迟到只怕不合规矩,一来丢了尔朱一族的颜面,二来也未免太轻慢我们大家了。” 尔朱美人心气高,闻言自然生气,这样好事的人,偏也就喜欢与人争辩,她不紧不慢地抽出手绢擦擦鬓角,又婀娜地跪下:“人家皇后娘娘还没开口,端姐姐就开口教训我,未免越俎代庖了,”她简直要得意忘形了:“皇后娘娘恕罪,陛下怜悯臣妾侍奉辛苦,所以特许臣妾晚一些来。” 她此话一出,周遭有不少嫔妃已经羞红了脸——她这意思是说昨晚侍寝太累了,所以元昊恩准她这般放肆?端贵妃向来沉稳,加上她了解元昊,他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微不可查地轻嗤一声,没怎么上心,倒是澄珪,被她激得笑容都僵了,碍于尔朱美人面子上已经做到了,也不好发作,只好强压住怒火:“姐妹们侍奉陛下都是一样的,尔朱美人还是守规矩的好。” 尔朱美人听到澄珪拿她跟其他人比,十分不屑:“怎么就一样了?几个月见不着面的也能算侍奉?” “放肆!”澄珪怒喝,澄琉知道澄珪一直是个自持又善于交际的人,心里再怎么波动,面子上都能敷衍得滴水不漏,然而她这几年来似乎是早就把那般本事抛之脑后了,不过连澄琉也觉得尔朱美人言行粗鄙不堪,简直不像是大家士族出来的女子。 尔朱美人一副委屈的样子:“皇后娘娘怪我做什么,旨意是陛下的,难道是陛下坏了规矩吗?” “你!”澄珪气得没话说,端贵妃是断然不会再开口了,娄嫔是鲜卑人,即便不站在尔朱美人一边,无论如何也得帮衬着,而崔婕妤c卢嫔之流从前受够了澄珪的气,眼下又看不惯尔朱美人,都只想冷眼等着看好戏。 这样一来,大殿内忽然安静了,澄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极了,澄琉觉得不能就这样丢了齐国的人,她于是幽幽地开口:“姐姐何必动怒,”她斜瞥了尔朱美人一眼:“尔朱美人不比你我从小长在宫里c身份尊贵,那从小在民间野大的孩子,怎么能强求她懂规矩呢?” 澄珪没想到澄琉会帮她,也没想到她的话能那样解气,她冷哼一声,步摇上的流苏轻轻地摇曳着,发出沉稳的动人的声音,澄珪恢复了她的笑容,抚了抚自己的指甲:“说的也是,那本宫就不勉强尔朱美人了,你跪安吧,本宫同其他姐妹还要谈谈天。” 娄嫔觉得如果尔朱美人真的就此出去跪安未免太损她们鲜卑的颜面,于是起身劝道:“尔朱美人也是年轻不懂事,陛下说了句玩笑话就当真了,皇后娘娘还是看在她资历尚浅的份上原谅她这次吧。” 尔朱美人一看到有人帮她,底气又足了,更何况她觉得齐国已经易主了,澄珪和澄琉的身份还不如她,加上听到娄嫔搬了陛下出来,一时又傲气了,她站起身来:“什么叫臣妾不懂规矩,分明就是皇后娘娘蛮不讲理,是陛下恩准臣妾迟到的!” “那你且找陛下去。”端贵妃还是听不下去了。 尔朱美人飞扬跋扈,娄嫔看着都头疼,干脆袖子一甩,不打算理会了,尔朱美人自是气不过,转身就走,真打算去找元昊,然而她刚走出门没几步,崔婕妤实在没憋住:“陛下现在早朝呢,她上哪儿找去。”此言一出,大殿内响起嫔妃们低低的笑声。 澄琉也掩嘴轻笑,如果这个尔朱美人的家族近日在朝中不是举足轻重的话,那她接下来的日子多半不太好过了。她转而理了理思绪,其实想来崔婕妤也不是有意帮澄珪,只是看在端贵妃的面子上帮她出口气罢了,而魏国朝廷汉族和鲜卑两党似乎也是略有争端的,所以崔婕妤会帮端贵妃,娄嫔会帮尔朱美人。 澄琉摇摇头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澄珪身体不舒服,心情又被尔朱美人搅坏了,于是没说几句就散了众嫔妃,端贵妃又跟人寒暄了两句,也就坐上步辇回宫了。 回宫后,玲珑实在没忍住,解气地对端贵妃说:“那尔朱美人也有今天,瞧她恃宠而骄这些日子,也真是厌烦了,亏得娘娘您好脾气。” 端贵妃笑了笑,拨弄步摇上垂下来的流苏:“不怪你生气,本宫看着她也难受,宫里不是没有过宠妃,像她那样不长脑子的还是头一个。” “只是娘娘何必亲自训斥她,那皇后娘娘也未见得领您的情,倒是您,白白被那尔朱美人轻贱了一遭。”玲珑不满。 端贵妃的笑容僵了,倒有几分无奈:“陛下最不喜欢后宫多事了,本宫不管,皇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可怎么办?” 玲珑明白个中辛酸,也不多说了,继续扯尔朱美人的事,她讨好地说:“奴婢瞧着阖宫上下也就娘娘您最识大体,像那尔朱美人,陛下不过稍有青睐,她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陛下可不就是这样吗?对谁都是一样的,当真了,你就输了。” 是啊,她们都输了。 待给澄珪别过,澄琉就匆匆赶回宫里换衣服,她还要去武场习武呢。一段时日下来,她挥剑总算不那么费劲了,甚至觉得自己力气大了不少,澄琉又开始想入非非,继续这样练下去,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成为像女侠那样的人物了? 澄琉学得快,郑英已经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了,他对锏不大熟悉,所以澄琉只能换了把剑。这把剑就是寻常贵族用的佩剑,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也不是什么能让人爱不释手的兵器,所以澄琉每每练好了一招,就要用锏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有所助益。 郑英见澄琉又在摆弄她的锏,玩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儿?看不出来高兄你还真是专一呀。” “好歹救了我几命呢。” “什么宝贝,给我见识见识。”郑英说着就把锏从澄琉手里拿来把玩,他也是识货的,粗略看了几眼就知道这锏品相非凡:“这是你从齐国带来的?” 澄琉点点头,郑英感慨:“你们齐国宝贝可真多,”他珍惜地翻看了一下剑柄:“这该是把破甲锏吧?” 澄琉感兴趣:“你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但是你看这里,”郑英把锏柄指给澄琉看:“从前这里应该是镀过银的,但是被剥落了,而且后来还遭了火,但就这样糟蹋一番还能有如今这品相,这锏也是很难得了。”他艳羡地看了澄琉一眼:“你怎么得来的?” 不得不说他那一脸羡慕澄琉看着很是舒坦,澄琉得意:“我在边境的时候,一个当铺老板白送给我的。” “什么?高兄我认真的,你别诓我。” “是真的,我那时当了一个猫眼儿戒指,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他叫我随便选件东西,我就带了这个走。” “天呐,”郑英不禁啧啧称奇:“你们齐国人可真爽快,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去齐国边境当东西。” 澄琉考虑了一下:“啧,郑兄,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为什么不讨厌齐国呢?齐国和魏国不是前几年还在交战吗?郑家可是主力军,陛下也是,陛下还在齐国做过人质,但是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讨厌齐国的样子。” 郑英听了大笑,他把手肘搁在大腿上:“嘁,原来是这事。其实说白了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没什么对不对,讨不讨厌的,连我祖父,当年他知道要同齐国交战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毕竟难得棋逢对手嘛。” 郑英的祖父貌似就是汾州战场上战死的那位将军了,没想到他们对这些事情倒是看得淡,澄琉觉得是自己狭隘了。郑英托腮沉吟片刻:“至于陛下嘛——你与他相熟,应该也知道他在这种小事情上不太计较,况且我觉得他其实很崇拜你父皇。” 澄琉一时有些震惊,虽然不太乐意承认,但是元昊现在的声名可比高嵘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何况她也知道父皇做事有时难免鲁莽草率,元昊这种谨慎的人根本不像是会崇拜他的样子,澄琉想知道更多,她说:“我不信,怎么看都不像。” 郑英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陛下的事我说不清楚,你大可以自己问。” “我才懒得自己去问呢。”澄琉其实是怕万一其中有什么密辛,她一旦知道了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那就活该你不知道喽。”郑英嘲笑她。 澄琉起身:“我去找端贵妃问娄尚书的事情。” 郑英忙赔笑:“嗳——高兄聪慧,自然不好奇这些小事。” 澄琉还在跟郑英嬉笑,生夏忽然过来了,对澄琉说:“方才和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传你午膳后过去一趟。” 澄琉点点头,很久没有跟他讨论国事了,澄琉还有些兴奋,郑英看了看天色:“现在也差不多是午膳的时候了,高兄不留我吃个便饭?” “下次请你喝茶,姐姐这两日盯我盯得紧,让她知道我留你用午膳,不知道又要发多大的火。”的确,也不知道澄珪这几天怎么了,生着病还有精力来料理澄琉,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瞒好。 “啧,”郑英同情地拍拍澄琉:“高兄,换做是从前我是一定不会信这话的,可是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真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澄琉拍拍他的肩:“你要实在不想回府倒不如去找贵妃娘娘。” “我怕她又要念叨我。”郑英挠头。 澄琉耸肩:“看你想听谁念叨喽。” 郑英闻言觉得有理,还是找端贵妃去了,而澄琉也自己回宫用膳,顺便不忘回想一下近日看到的情报,元昊问起来的时候她也能答得上来。 午膳后歇了会,澄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畅春园去。到了地方,见和素又守在书房外,她玩心一起,对和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素识趣地低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澄琉蹑手蹑脚地进去了,而她还没走两步,元昊就头也不抬地问:“来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然而澄琉话一出口反悔都来不及了,不管元昊一开始知不知道,她这一开口,此事就坐实了。 “这么没规矩的也只有你了。” 澄琉不服气:“你那么多妃嫔,就没一两个活泼的?” “没有这么活泼的。”元昊笑着拿了一沓信纸:“你来看看这个。” 澄琉接了过来,元昊说:“看来梁真有个很厉害的帮手啊,这才即位多久就大刀阔斧地要改革。” 澄琉看了看内容,说是岑于扬在齐国推行了很多新令,包括什么青苗法一类的,功夫大多都花在农民身上,澄琉笑笑,把信纸扔在案上:“没用的,齐国的官员上下根本不一心,他搞什么动作都是在折腾百姓罢了。”澄琉又谨慎地想了想,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继续:“齐国的地方官可聪明了,不管你怎么想法子,他都能钻空子。” 元昊也似乎对政令本身无所谓,他问:“但是这个岑于扬似乎还是有点本事,你认识他吗?” 澄琉仔细想了想:“见过一次,说了几句话。” 元昊摸摸下巴:“我以为你们交情不错呢。” “什么交情,他是岑歌芮的兄长,光凭这点我就很讨厌他。”澄琉不知道为什么元昊会这么说,于是只能把情况描述得恶劣些,其实就那一次谈话她对岑于扬印象还是很不错,又风趣又健谈,跟岑歌芮完全是两个样。 “你知道吗?你在齐国边境的时候他曾经派人来寻你。”元昊若有所思:“当时那个刀疤老刘就是他的人。” “什么?”澄琉想了想,觉得事情也不算太难以置信:“多半想向梁真邀功吧?”她背脊一阵发凉,若不是她当时逃掉了,只怕早就落到岑家人手里被碎尸万段了。 “也是。”元昊没打算在这个事情上深究,他瞟到桌角,沉吟片刻:“其实我在想,你或许可以学着批奏折。” “真的吗?”澄琉有点开心,她想到等她做了齐国的主人,也是要天天批折子的。 元昊随手推了一沓折子给她:“这是我批过的,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 澄琉看着那一沓,目瞪口呆:“你都批了这么多了。” 元昊不甚在意:“都是昨天晚上批的。” “你昨晚不是召幸了尔朱美人吗?”澄琉更吃惊了。 “所以只看了这一点点。” 澄琉一阵唏嘘,抱着奏折坐到小几旁开始翻看。不得不说元昊每天还真是忙,魏国简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他来定夺,地方官连收个火耗这种事情都要拿来叨扰,澄琉觉得如果是她,应该早就把那官员给卸任了。 说起火耗这事,元昊一开始在奏折上批的是不准,而后又改了主意,还拟定了很多款项,细化了征收标准。澄琉不明白的是,按元昊的风格应该是不会同意征收火耗的,何况魏国又不缺这点钱。 正好元昊忙完了手里的事,坐到澄琉对面,信手翻看之前批过的折子,澄琉抬头问他:“为什么你一开始没有同意征收火耗,后来又同意了?” “这两天修运河还有些水利工程,国库有点吃紧。” 澄琉开玩笑:“你也真不怕那些个官员在底下乱收火耗c欺压百姓。” 元昊满不在乎地看看手:“你不是说了吗,谁要是敢贪污就杀谁——不过说起来,这几日是要先杀鸡儆猴才行。” 澄琉匿笑,最近有人要遭殃了。不过说起国库的问题,澄琉还是很希望元昊再考虑一下扶植商人,她小心翼翼地说:“之前说的商人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说得有道理,澄琉托腮,她要想个办法好好利用一下这股力量,然而她眉头都拧得走样了还是想不出来,元昊看着直好笑,他翻来本册子:“想不出来就算了,又不急,这是文林苑的人编撰的书,准备给魏国的孩子讲课用的,你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澄琉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讲的不过是要讲孝道要尊师重道,到了后面就是要对君王对魏国忠诚,还有什么君权神授之类的东西。想来文林苑的人都是群马屁精,把君王吹嘘得天花乱坠,元昊在上面也没有做多大改动,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时候有没有感到羞涩。 澄琉缓缓地翻动书页,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的问题,她恍然想到什么,一拍桌子:“我们可以跟齐国通商啊,齐国年年都有干旱,饥民到处都是,齐国的米商又偏偏把价格抬得很高,如果可以把魏国吃不完的粮食低价卖到齐国去,不知道可以获益多少。” “魏国和齐国一直都有小规模的通商,但魏国商人大多都卖丝绸和首饰,在齐国根本没办法立足,所以也都不太乐意去齐国,你说的卖米粮倒是可行,不过魏国的寻常商人是禁止贩卖米粮的,只有少部分受朝廷管辖的商人可以。” “那不更好,如果寻常商人去齐国卖米,我们只能收税,但如果是皇商,那收益的大半都是朝廷的了。”澄琉深沉地笑了一下:“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魏国的商人往返齐国的次数多了,是不是可以跟齐国人宣传一下魏国的好处呢?让他们羡慕魏国的生活,喜欢魏国的思想,渴望到魏国来,然后我们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元昊迟疑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国家,总不至于被一点米粮收买吧?” “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家国情怀,”澄琉很激动:“我第一次见到安仁的时候,大家听到他讲魏国的事情简直眼睛都发光了。” “齐国的官员中也不乏聪明的,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元昊明显动摇了。 澄琉想了想:“如果通商对他们有好处呢?你从前不是担心官商勾结吗?那就让齐国官员和商人勾结啊,何况魏国的珠宝和丝绸在齐国贵族中很受欢迎,他们一定舍不得赶走魏国商人。” 元昊笑了笑:“你还真是会捣乱。” 澄琉转而想到一个问题:“但齐国的朝廷里有些高官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万一有人不顾其他人的阻挠,硬要赶走魏国商人就难办了。” “这不就是开战的理由吗?”元昊答道,二人相视而笑。 元昊思索片刻:“其实我觉得,齐国民风剽悍,如果能改造一下应该更好办。” “齐国人就那样子了,能怎么办?”澄琉戏谑地看着元昊,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能把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变成酸腐文人。 “魏国茶馆里有些话本子,讲的尽是生离死别c男欢女爱,那是最消磨人意志的。” 澄琉很是赞同这一说法,这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效果的确是很惊人的,看看澄珪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自从上次谈话后,元昊时常会让人送些奏折给澄琉看,或者直接召澄琉当面商讨。澄琉也很认真地在学元昊的字和语言习惯。 若不是这样一个巧合,澄琉还从没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的字迹。她发现元昊的字的确很好看,即便是最寻常的奏折和信件都写得很不错,细长的瘦金体,看起来很工整,即便翻看了很久眼睛也不会酸。 澄琉学过瘦金体,所以只消在细节的处理上下点功夫就可以模仿得有六七分像了,元昊这两天也在有意把字迹向澄琉的风格靠拢,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字迹也就有个八分相像了。 不过难为澄琉的倒不是模仿字迹这样的硬功夫,而是那次谈话后,元昊很快发现了重用商人存在的一个隐患——如果商人的地位提高了,那么人人都去经商,就没人会愿意务农,魏国的粮食供应会出很大的问题。 这事的确棘手,也是这么多年来各个王朝一直重农抑商的缘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出解决办法来的。澄琉几乎陷入了绝境,唯一的安慰是现在她已经独立地批阅过几分奏折了,而且大臣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像元昊和父皇那样正儿八经地批改奏折了。 这些天都在思考解决的办法,今日也不例外,然而已经几个时辰了都没有半点进展,她很失落地随手翻开桌上散乱的折子,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 这折子是常山来的,说是那里豪强兼并土地严重,多有地主欺压佃农的事情,希望元昊能禁止土地流转来抑制兼并。这倒提醒了澄琉,如果大部分人去从商,就会空出大片土地,如果朝廷把这些土地集中起来,雇佣农民来种地,给他们提供好的水利设施和劳动工具,这样说不定还可以提高产量,重要的是,这样朝廷几乎就掌握了魏国粮食的种类和产量,也就不会出现某样东西被囤货居奇的情况了。 想到这里,澄琉激动得不能自已,她披上外衣就风风火火地跑到畅春园去。天色有些晚了,生夏提了灯笼也匆匆跟上去。刚走到殿外,澄琉正准备进去,斫桐忙拦住澄琉,低声说:“皇后娘娘在里面。” 澄琉愣了一下,麻溜地转身,不忘低声嘱咐:“那劳烦姑姑一会告诉陛下一声我来过。” “是。” 澄琉刚准备走,忽然就听见殿内问:“外面是何人?” 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行礼,问安,见元昊正跟澄珪下棋,澄珪见是澄琉,疑惑地审视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那个——先前陛下让我猜的灯谜,我猜出来了。”澄琉埋着头,之前跑得太快,还有些小小地喘。 “卷我屋上三重茅,你猜出来是什么?”元昊笑着打量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跑那么急。 “风吹草动。”澄琉低声。 元昊笑:“朕说过了不难嘛,你一猜就对了。”他转而看着棋盘,冲澄琉招招手:“你来的正好,皇后要赢了,帮朕一把。” 澄琉走进,见澄珪的确是占上风,元昊的棋走得太迂回了,常常一个局还没布完就被澄珪发现了苗头给扼杀了,而澄珪下棋还是老样子,走得很细致,步步为营,攻守兼备,确是很难缠。然而她觉得以元昊的实力应该还不至于下不过澄珪,也不知道他是存心要讨澄珪开心还是想试探澄珪的手段和心力。 这时候澄珪执黑子,在东南角又封住了元昊的一眼棋。澄琉从前跟澄珪对弈过,知道要对付她只能一直强烈进攻,而且她洞察力强,所以不要布什么局来浪费时间,只能随机应变。于是澄琉开始转守为攻,一直去堵澄珪的要塞。换了个对手,澄珪的手法也不那么委婉了,两个人在棋盘上杀得不可开交。 但过了一会,这似乎就成了个僵局,对澄琉而言而言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可以落子,她最讨厌这种时候了,因为往往要静观其变,等局势鲜明了才能做打算。这样想着,她抬手随便就打算应付一子,然而手到一半却被元昊截住了:“下这里。” 他把白子落在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方,若是枚黑子,到了这地方,这眼棋就活了,想来这里是澄珪最心仪的目标,而偏偏用白子从中一拦,局势整个就扭转了,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很多了,密密麻麻地不好施展,眼下澄珪想再扳回来只怕不易,再往深了想,这样一来白子在黑子里也算是有个内应了,澄琉接下来不出几步就可以赢。 澄珪也看懂了这招,她嗔怪:“都说观棋不语,何况陛下还找了帮手,这局臣妾是不认的。” “好好好,算你赢。”元昊与澄珪调笑。 澄琉原本早就该歇下了 ,然而急急忙忙跑一遭,已经有些困了,她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元昊看她一眼:“困了就回去歇息吧。” “澄琉告退。” ······ 澄琉回宫后就直接去沐浴了,生夏帮她浇水按摩的时候她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那么着急地跑过去,正事没说,平白下了盘棋,我可困死了。” 生夏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其实陛下肯定知道外面的人是你,但是他顺便召你进去下棋是个什么意思?” 澄琉舒服地眯着眼,想了一下:“都说下棋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行事风格的,他不过想试探一下吧?”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泡在水里很舒服,澄琉差点睡着了,生夏帮澄琉换寝衣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澄琉,你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六月十五,怎么了?” “皇后娘娘不是说要帮你补上笄礼吗?算算日子也快了。” “现在不过才过完年,早着呢。” “你不怕吗?”生夏认真地看着澄琉。 “为什么要怕?” “寻常女子及笄之后就要嫁人了。” 澄琉沉默了片刻:“有陛下呢,他总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生夏没有接话,而澄琉自己也不是特别安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但想到这件事就是心里不顺畅。 澄琉满腹心事地睡下了。然而她的噩梦还在继续,当年宫变的阴影还在纠缠,这就可笑了,她都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就这样缠缠绵绵地不放过她了。 她惊醒的时候已经快是平明时分了,生夏还在睡,澄琉握住胸前挂的扳指,脸色很深沉,无论如何,她都要有一番作为,不能辜负了父皇的一番栽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天气回暖的很快,澄琉原本还在怀疑这时候去雪宫能不能赏到花,没想到她自己院子里都已经有几朵小野花开了,雪宫那里还有温泉,想来景色已经很不错了。 澄琉抱着暖炉在秋千上来回荡着,她低头看着攒花的炉子,其实早就没那么冷了,更何况她从来没有用暖炉的习惯,可是像暖炉这样的东西一旦抱在怀里就没办法松手了。 初春的风幽幽地吹过来,乍暖还寒,又带着些羞涩的清新,难得没有困意的一个午后,澄琉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就这样在秋千上无依无靠地飘荡,也别有一番滋味。 再荡一会,就一会。 “殿下,陛下传您过去。”生夏在身旁轻语。 澄琉让秋千停了下来,重新脚踏实地,仿佛又回了神,收起了玩笑心态:“陛下在畅春园吗?” “是。”于是生夏随澄琉往畅春园去。 元昊的书房从来都是用地龙烘得暖融融的,焚着温润的檀香,惬意至极,难怪澄琉每次过来都犯困。她行了个礼,元昊招她坐下:“这是晋国来的普茶,尝尝看。” 澄琉端起盖碗品了一口,此茶不比绿茶香,但别有一番烘焙的香气,饶是澄琉不爱茶,也知道其难得。 “怎么样?” “有些苦,但陛下的茶总是好的。”澄琉觉得元昊兴致还真是好,谈个政事还要品茶的。 “你就爱吃甜的。”元昊笑她:“我让厨子做了乳酥,一会尝尝。” 澄琉在齐国就很喜欢吃乳酥,听到这个莫名地心情就好了很多,嘴角甚至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她说:“我还没尝过魏国的乳酥呢。” “魏国的乳酥比齐国的甜,但是没那么腻。”元昊也喝了口茶:“你尝过就知道了。说起来,看你昨晚那么急匆匆地跑过来,是已经看过常山那篇奏折了吧。” “是。”澄琉愣了一下,所以说元昊是已经看到过那个折子,并且早就和她想到一样的对策了吗? “说说看你的想法,说不定咱们想的一样呢。”元昊看起来很随意。 “我想的是,如果朝廷能把闲置的土地收集起来,雇佣农民来种地,然后给他们更好的农具和水利设施,应该是可以保证粮食供应的。”澄琉说得有些没底气,因为这些元昊多半早就想到了。 “嗯,我今早同阁部商议的时候,在有些细节上有争议。关于佃农报酬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按收成分利,但崔户部认为该固定劳资,以鼓励生产。” 澄琉含着杯沿想了想:“其实我也觉得该按收成分利,否则旱涝保收,谁还会认真做工。” “崔户部担心的是,如果出现天灾粮食欠收,那难免引起民怨。” “那到时候再做调整不就好了。” 元昊轻松地缓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赞同那我也不算一意孤行了。” 澄琉跟着轻笑:“其实不只是要分利,而且分的一定要是银子,不能是粮食,一来粮食不方便计算,二来给他们银子可以促使他们购买粮食和其他商品,朝廷就又可以收税了。” “有道理,我还没考虑过这点。”元昊眯了眯眼:“除了这个,其他自耕农的税,你觉得该怎么征收?” 澄琉想了想,觉得没有头绪:“你们从前是怎么征税的?” “从前为了分地主之利,向来是按收成好坏征税,但眼下被抛荒的土地很多,按收成征税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澄琉信手敲着桌子,按从前的经验,有两种做法,一个是按土地征税,一个是按人头或户头征税,她又思索一番:“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按土地多少征税,要么按人口征税,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元昊皱眉,看得出来也是在很认真地想:“或许按人口征税会更好,毕竟接下来有的是仗要打,借此机会把户口理清楚了,也方便征兵。” “也是,按现在这样,的确按人口征税是更好的办法。” 元昊明显没有先前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他沉吟片刻,应该是在想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这时候斫桐送了些点心过来,澄琉见魏国的乳酥果然与齐国的有些不同,模样要精巧许多,小小的花瓣的样子,看着很讨喜。澄琉一时没顾得上元昊还在旁边,也没考虑礼节,直接尝了一个,魏国的乳酥没有齐国的奶味重,因为没有放那么多酥油,所以也没那么腻,但另添了蜜和一些果子,所以很香甜,而那一丝丝奶香偏偏又勾起澄琉在齐国的回忆,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吃个乳酥都能把你高兴成这样。”元昊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块。 “我乐意。”澄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胆子就大了起来,还得意地瞟了元昊一眼。 元昊看着澄琉,掩嘴笑了笑,递了张手帕过去,澄琉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讪讪地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不许笑。” 嘴里还弥散着乳酥的香气,那味道被冲淡了,还剩厚重的奶香,就像齐国年年冬天喝的热浆酪,一口,就能把人的精气神都喝回来,还有奶酒,那也好喝,澄琉一时失神,她猛然想起有件事情她想问元昊许久了,于是微弱地问了一句:“陛下,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说吧。”元昊轻笑,她这时候知道毕恭毕敬了。 “你知道那时候齐国的政变到底是一回事吗?那件事我至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后面澄琉声音愈发微弱了。 元昊想了想:“嘶——最开始就是帝后两党相争,这是你知道的。但是在梁家被灭门之后局势就变了,帝党那时实力大不前,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你父皇守在边境的军队,而蒋家那边自你外祖去世后也就人心涣散,大多数都渐渐被岑家笼络了过去。”说道这里元昊嗤笑了一下:“有意思的是,岑家借着现在的齐后跟梁真勾结上了,之后他们借着帝后两党之争削弱了双方实力,最后自己登上了皇位。” 澄琉眉头始终是皱着的,她还是没办法用这样轻松平和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而且她还是有些疑惑:“母后和舅舅都是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岑家的企图,更何况他们怎么能同意岑歌芮嫁给梁真?” “这件事我知道得不多,但从皇后那边的书信看,应该是岑家骗你母后说他们笼络了梁真,而梁真骗你父皇说他笼络了岑家,当时帝后两党都剑拔弩张,势力被削弱,加上被心腹哄骗,也就上当了吧。” 澄琉默然,良久才开口:“等我回去,他们都别活了。”她额上青筋暴起,牙也咬得紧紧的:“这群混账。”澄琉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她的嗓音变得深沉嘶哑,于是她烦躁地喝了口茶,然后又不知所措地捏了捏额角。 她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她知道元昊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问了:“所以,父皇是谁杀的?” 元昊淡淡地品了口茶:“梁真。” 澄琉没想到他真的知道,但她怀疑或许元昊是为激起她对梁真的仇恨在故意这样说的,澄琉看着他淡然的神情,转而觉得自己多虑了,像元昊这样的人,应该从来不屑于靠这样的手段来拉拢人。 提起父皇,澄琉就不免伤感了,她低头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低垂着眼帘,很仔细c很用力地嚼着,然而眼睛还是红了。 元昊起身拍拍她的肩:“说起来,我还有几封你父皇的书信,你想看吗?” 澄琉抬起头来看他,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她的眼神里满是无助。元昊转身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阵,取了几封信件交给澄琉。那信已经泛黄了,但因为保存得当,所以并没有积灰和虫蛀。 澄琉默默翻看着,她很疑惑父皇怎么会跟元昊通信,他们通信又能说些什么。而信件很短,大多不过简单交代一下目前帝党的情况或者谈谈齐魏两国的关系。澄琉放下信件,这么说来元昊当时甚至还涉足过这件事情,只是父皇似乎没怎么寄希望于魏国。 澄琉想起来郑英曾同她说起的一件事,问:“陛下,我听郑英说,你似乎有些崇拜父皇?” “嗯,听你这语气似乎不认同。” “不,我······”澄琉倒也不是不认同,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元昊的行事风格跟父皇简直没有半点沾边。 元昊玩味地看着澄琉:“连你也不认同你父皇的做法?” 澄琉沉思了一阵:“我也不知道,按大家的说法,他为政太暴虐了,可我总觉得这样做有道理,”澄琉的头有点痛:“我不明白,但是我总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 “齐国民风如此,你父皇只是用他的野蛮征服了齐国的野蛮。”元昊很认真:“除非改变齐国,否则用什么办法都是殊路同归。” 澄琉觉得元昊似乎比她还了解高嵘,她怯怯地问了一句:“你,同父皇很熟吗?” “说不上,但他也算我一个恩人,”元昊也开始回想起从前在齐国的事情:“因为蒋家在晋国有势力,所以他似乎很早就打算联合魏国来对付蒋家,可惜我父皇并不是什么可以共谋大事的人,所以他也就没报太大希望,但他似乎在考虑我。”元昊顿了顿:“你知不知道,你母后和舅舅常常密谋事情的地方就在西三所?我偶尔出去走动时会碰上,大约也就知道了些东西。想来你父皇那时把我安置在西三所,又不紧我足,多半是希望我知道这些事情,然后骑虎难下。” 澄琉抿了抿唇,当年发生的事情可真多。元昊继续:“就在我认识澄珪后不久,他找过我,很直截了当地说可以出兵助我夺位,而后打着澄珪的幌子暗中帮了我许多忙,否则我那时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就能活着回魏国。” 高嵘虽然看起来是个不修边幅的粗人,但毕竟也是能从边境平民混成皇帝的人,看人和谋划的能力都十分了得,对元昊的安置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试探,但单从元昊后来的动作,他就能很清楚地看出这人的野心,所以才会如此直接地找上他。这样一来,澄琉倒想起从前的一件事,她依稀记得偷听到父皇同谁商议说要把她嫁到魏国联姻,她那时害怕父皇真的这样做了,才拼命撮合元昊和澄珪,这样她就不用去魏国了。如此说来父皇当时是真的考虑过同魏国合作的,只是后来局势变化太快,还没来得及把这局发展得更成熟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雪宫之行就定在几日之后,澄琉正巧这几日心情不好,觉着去雪宫也能散散心,然而当她看到路上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时才知道,魏国所谓的赏花,其实同齐国的狩猎是一类活动,除了皇室之外,一些豪门子弟也是会参与的,一想到身边又会有许多不认识的人,澄琉更加抑郁了。 她无聊地斜靠在扶手上,抚弄手抄上的风毛,生夏不时伸手帮澄琉理理领口,她忍不住随口点评了一句:“赏花这样的事情,我总觉得穿月白色太素了。” 澄琉懒懒地回应:“也就颜色素罢了,这是进贡的杭绸,上面的刺绣是用的银线杭绣,这扣儿又是玉的,也算很精致的了。” “啧,”生夏摇了摇澄琉:“没怎么见过你穿娇艳的颜色,我真想有个机会可以把你打扮得明艳动人。” 澄琉笑了笑,不置可否,生夏让澄琉看着自己:“怎么,你不喜欢自己艳压群芳,被所有人关注的感觉吗?” “我志不在此,艳压群芳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还没有姐姐那样的好相貌。”澄琉含笑。 “谁说的,我们澄琉自有自己的风情。”生夏仔细看了看澄琉,幼稚地来了一句:“我总有机会的,那时候你可等着应付示爱的公子们吧。” “那你可真害死我了,我最讨厌同生人说话的。” “唉哟,我以为只有旁人怕你的份呢,结果你反倒怕和人讲话的。” 澄琉嗔怪地睨了生夏一眼:“我就是不喜欢。”她认真拉着生夏:“我瞧着此行又有不少我不认识的人,你可一定不能离开我半步,我犯傻的时候一定要帮我。” “我偏要把你往那人堆儿里丢。” “生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澄琉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她知道生夏开起玩笑来不知轻重,万一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一群她不认识的人中间,她只怕要急死。 “那你答应我明日按我说的打扮。” 澄琉无奈地看了生夏一眼:“别太过分就行。” ······ 到雪宫后,澄琉怕碰见别人,于是就只在自己的院子附近闲逛,她的院子叫凌霜殿,听起来怪难受的一个名字,但布置得很雅致,离别的宫室也较远,她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一路都是梨花,这娇媚的小白花层层叠叠地堆砌在树上,像是未化的雪,一旦花多势众居然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番景色,澄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梨花,她盯着这雄伟的花,看得入神,雪白的花瓣映着日光,亮得晃眼睛。 “唉哟。”澄琉没看见来人,一下子撞到了对方身上。她又闻到似曾相识的沉香味,抬头却见来人是元昊。记得那天他把她从池边拉回来时,也是这样撞上的吧?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元昊笑得很嘲讽,澄琉只感慨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是别人想来道个歉就完了,然而对方是元昊,那必定是要被嘲笑一番了。 “陛,陛下。”澄琉退了一步,已经做好被嘲笑的准备了。 没想到元昊没在这件事上深究,他戏谑地问:“澄珪不是让你守着我吗?怎么自己跑得这么远。” 澄琉没想到他知道这件事,于是干咳了两声,含糊道:“我以为你们俩开玩笑呢。” “那可不行,让她知道了你我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澄琉想到澄珪生气的样子,自己也认命了,她觉得跟在元昊身后应该也可以避开生人,于是答应下来:“那陛下去哪里?我跟着就是了。” 澄琉原本低着头,然而她没听见元昊的回应,抬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澄琉的眉头轻颤了一下,不知道他忽然有这么暧昧的神色是要做什么。 元昊忽而抬起手来,在澄琉头顶轻描淡写地掠过,澄琉见他手上捻了片小小的梨花花瓣。 那小小的春的剪影。 身后有些许声响,澄琉扭头,见远处有几个娉娉婷婷的女子的身影,她恍然大悟,元昊这是拿她挡桃花呢。她于是抢过元昊手中的花瓣,得意地放在手心吹走,然后对元昊说:“看来是陛下有求于我呢。” 元昊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见那几个女子磨磨蹭蹭还是往这边走来了,他瞥了澄琉一眼:“过几日带你出宫。” “成交。”于是澄琉和元昊假模假样地一路言笑,两人的步子都像飞一样快。 好不容易甩开了后面的人,澄琉都有些气喘,她同元昊对视一眼,两人都开始笑。澄琉扶着旁边的竹子还没缓过劲来,元昊却饶有兴致地往深处走:“嗳,有人在这里下过棋。” 竹林中央有方小亭子,元昊一手撑在石桌上研究棋局,澄琉凑过去看,元昊品评了一句:“下得可真差。” 于是他捻起黑子,一步一步地开始自己同自己下,澄琉坐在旁边观棋,她棋术很普通,常常要靠人指点才能下得过哥哥弟弟们。然而饶是如此她也看得出来元昊下棋的功夫很深,不过下的功夫,整个局势就变得磅礴大气了,况且澄琉第一次见人下棋如此连贯,几乎没怎么思索就能很准地落子,她一阵叹服。 一局棋通常要下很久,澄琉看了一阵儿就觉得没趣了,她开始打量些旁的东西,从凳子上的雕刻到竹子上的斑纹,过了一会才注意到元昊手上的扳指。 她那一霎时几乎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他手上的扳指从玉料到纹样都与她父皇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澄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还捻着棋子的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去查看那枚扳指。 “你这是做什么?”元昊惊讶之际觉得有点好笑。 “这——”澄琉一时有很多的猜测和想法,她没办法解释清,于是她用小指在脖颈间一挑,顺着红线把挂在身上的那枚扳指拿了出来:“你看。” 元昊凑近,他接过那扳指,皱了皱眉,似乎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澄琉问:“这是我父皇留给我的,你的那个呢?” “前两年的贡品。” 澄琉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时她给刀疤老刘看这枚扳指时,他问她是高嵘的女儿还是梁保忠的,可见这扳指原本就不止一个,她不大肯定地说:“你这个或许是梁太尉的旧物。” 元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扳指:“你父皇告诉过你这扳指有什么用吗?” “没有,”澄琉皱眉:“但我想起一件事,我记得蒋振告诉我这些东西是舅舅帮我收拾的,但他怎么会有父皇的东西。”的确,他们两人势同水火,如果舅舅把父皇的东西给她,倒是有些诡异。 元昊沉吟片刻:“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帝后两党可能已经准备联手对付岑家了。”他轻轻转动扳指:“或许这是个信物。” 澄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父皇母后两人在她心里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能把他们逼得联手,还能打败他们的人真是不简单。澄琉也盯着扳指思索,既然梁保忠和父皇各有一个扳指,那么刀疤老刘那里会不会还有一个?既然是这样,那这扳指铁定不止是个信物那么简单,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对了,澄琉。”元昊坐下:“我近来听说了一件事,我猜想你父皇后来行为暴戾或许不是偶然。” 澄琉跟着坐下。她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管是出于女儿对父亲偏心的仰慕还是凭借她对高嵘的了解,她比谁都想证明高嵘不是那样的人,可惜她毫无头绪。 元昊摆弄着棋子:“我听说晋国有一种蛊毒,可以改变人的性情,使人呈疯癫的情状,你母后在晋国那里有些势力,她一定知道有这种东西。”他思索:“只是——我觉得你父皇的饮食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做手脚。” “这倒不一定,父皇是个非常粗心的人。”澄琉在回想从前的事情,她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会有些线索。她正冥思苦想,一个不小心却把茶杯碰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仿佛在她脑子里炸来:“白蹄乌。”她喃喃:“是白蹄乌。” 澄琉很激动:“我知道了!从前我和父皇都很喜欢吃宫外的一种山楂糕,我也常常会喂给我的猫,结果那只猫行为越来越古怪,后来就因为碎了只茶杯受惊,还抓伤了人。”澄琉有些忧伤:“它从前那么乖巧,从来不惹事的。” 元昊轻笑:“这么一说,你现在脾气仿佛也好了很多。”他转而想到一件事:“你的猫叫白蹄乌,是说浑身乌黑,唯有爪子雪白吗?” “是,它从前走丢了一段日子,后来梁真在西三所把它给找回来了。”澄琉一想到枉死的白蹄乌还是忍不住很难受。 “什么叫梁真找回来的,分明是我找到的。” “什么?”尽管澄琉觉得他们的话题在跑偏,但她还是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件事。 元昊回忆了一下:“我才到西三所的时候,夜里常常听见有刺耳的猫叫,早上起来,就有鸟或猫被开膛破肚扔在门口。刚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恐吓我,后来才发现是只猫夜里常常在寝殿外打架,我原很讨厌那猫,但和素说那猫是在向我示好,于是我也就没怎么理会它做的那些坏事,后来还把它养的那么好,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人抱走了。” “我说呢,它跑出去待了那么久,居然还油光水滑地回来了。”澄琉算是有些欣慰,毕竟白蹄乌在外也没吃苦。 “原来那就是梁真啊,”元昊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含笑看了眼澄琉:“也不是十分俊俏。” 澄琉一下子被噎住了话,她没想到元昊会想这么无聊的问题,尴尬地咳了两声:“我那时是个蠢货。” “对了,那白蹄乌后来怎么样了?” “它就是那次抓伤了岑歌芮,被母后杖毙了。”澄琉有些凄然。 元昊也觉得遗憾,他轻叹一声:“可惜了,那可是我在齐国第一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澄琉同元昊又闲谈了一阵子,就临近晚膳的时间了,因为元昊约见了大臣,所以也没有留澄琉一同用膳,她原本没什么胃口,也就乐得自行回宫。 回到凌霜殿后澄琉捏了捏肩膀,冲生夏抱怨:“坐了许久的车,身子现在倒酸得很。” 生夏站在身后帮澄琉捏肩,忽然说:“瞧我这记性,浦泽说咱们宫里后院有一眼温泉,你这时候去泡泡是最解乏的。” “咱们这儿还有温泉?”澄琉有些开心:“那还真是块宝地。” “是啊,陛下对你可真好,听说这眼温泉是雪宫里最养人的一眼,周遭景致也漂亮。” “你又听谁说的?温泉罢了,哪就那么多讲究了。”澄琉起身跟着生夏往后院走,她对所谓温泉养人与否并不太在意,毕竟她知道元昊待人最喜欢在器物上下功夫,然而这些小玩意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根本谈不上什么有心无心c好与不好。 “切,你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的。”生夏玩笑。 “感激之心自然有,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想太多。”澄琉轻轻敲了生夏的额头。 后院这眼温泉的确很好,四周围着密密的竹林,一年四季都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又不比围墙生硬,显得别有一番自然的情致。澄琉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池子里试了试水温,转身就见生夏端了壶酒来:“这么好的景色,不喝点酒可惜了。” “你可真会享受。”澄琉拿过酒壶闻了闻,酒味不大,倒是一阵甜香袭来:“这是什么酒?” “果酒。”生夏抢过澄琉拿在手里正准备品尝的酒:“你这个酒鬼,急什么。”说着,她帮澄琉脱下衣裳,初春的夜里有些冷,凉风裹着春泥的清香缭绕,饶是澄琉身体好也打了个寒颤,她忙把自己没入水中,温泉有股别样的气味,闻起来温暖舒适,澄琉酒都忘了喝,只顾惬意地享受。 生夏跪在旁边继续给澄琉捏肩,澄琉同她嬉笑,用手撩水来浇她,生夏笑着骂:“真没良心,人家伺候你呢,就这样来糟践人的,我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澄琉拉住她的手不放:“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一块进来泡,外面蹲着凉。” 生夏愣了一下,旋即乐呵呵地应了:“好!”她把衣服脱在一边,也进了池子,这下澄琉可以同她玩水了,两人互相洒水,把头发都淋湿透了。 生夏的体力比不得澄琉,不一会就投降了,澄琉还意犹未尽地靠在池边喘气,她喝了口酒,扭头见生夏正打量自己的身体,原本都是女子,加上生夏平日也侍候她沐浴,按理来说无妨,但生夏一直这样饶有兴味地打量让澄琉有些无所适从,澄琉拂了把水在生夏身上:“看什么看,登徒子。” 生夏反而靠近了,用一种审视的态度:“你的身体很匀称,但是看起来有些幼稚了,男人们大多喜欢成熟一些的。” 澄琉尴尬地别过头,装作不上心的样子,没想到生夏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不过你应该很好生养。” “生夏!”澄琉像触电一样弹开了,她受不了这样直白露骨的话:“别说了。” “别骗自己了,澄琉,你已经十六了,笄礼之后你铁定要嫁人的。”生夏没有再碰她,而是很冷静地告诉澄琉她的想法。 “我不!”澄琉第一次觉得这么痛苦,她把牙咬得死死的,眉头皱得很紧,这是她唯一不能坦然面对的一件事,澄琉仿佛一直对情爱之事有很大的抵触心理,在这件事情上她比寻常的女子要害羞很多。 生夏没说话,澄琉也靠在她对面不动,而她的思想是一直闲不下来的,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她叹了口气:“按陛下的计划,我多半是要回到梁真身边的,但我不知道他会怎样让我回去,回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害怕回齐国吗?” 澄琉摇头:“我不怕那些人,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真。” “为什么?他是你仇人,你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吗?” “不是,”澄琉思索一阵:“我如果再见到他,任务一定是要讨他欢心,但我真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我甚至不信他会喜欢我。”澄琉喝了一大口酒:“你也听到我那时候中了蛊毒,除了暴戾骄横,我什么都没有。” 生夏皱了皱眉:“其实你为什么要把他想得那么好,梁真既然在灭门的情况下还能寻求到那么多人的帮助,最后还成功登基,就说明他不是那么个简简单单的好人,他既然不是好人,那喜欢你喜怒无常c杀人如麻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就说的通了,然而澄琉始终觉得梁真不像是元昊那样深沉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况且元昊似乎一直没怎么把梁真当做劲敌,可见他也觉得梁真不足为虑。 生夏见澄琉已经有些微醺了,也不想再让她心里难受,于是同她开玩笑:“你说如果是陛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还真难倒澄琉了 ,她有时候觉得元昊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谁,澄琉戏谑地想,就算有一天她重新喜欢上了梁真,元昊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心上人,如果真的要有一个的话——应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女子很普通,要么就很特别,澄琉又闷了口酒:“我觉得多半是对他有帮助,又温婉听话不会惹事的那种女子。” “那不就是端贵妃?我倒觉得该是活泼又顽皮的,毕竟看陛下那样子也是极爱玩的。” “尔朱美人就又活泼又顽皮,听说现在已经被冷落了许久了。” “唉,也是啊。” 澄琉咯咯咯地笑:“你叹什么气,他后宫里莺莺燕燕那么多,还在乎有没有一个心上人吗?” “澄琉你不明白,”生夏抢过澄琉的酒杯,自己喝了口:“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瞧你说的,你有心上人吗?” “没有,但我希望可以有——那该是多走运的一个人。”生夏也像醉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酒壶。 “我看谁敢跟我抢生夏,我叫那个走运的人见阎王去。” “你如果这样,我会大义灭亲的。” 澄琉拉住生夏:“好啊你,居然为了一个情郎胳臂肘往外拐!” 两人嬉笑了一阵,澄琉往四周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暗了,我也有些晕,还是不泡了。” “我先起来换衣服,一会再帮你,你等会。”生夏起身。 “没事,你换吧,我自己可以。”澄琉说着,自己就起身换衣服了。 在温泉泡淫浸久了,整个人一出来都热气腾腾,澄琉先掩了件单衣蔽体,她把手抬起来,看见夜色里自己的肌肤上升腾着薄薄的雾气,缓缓地又散了,飘进了月色里。 多好的一个晚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两人都换好了衣服,该是就寝的时候了,然而澄琉莫名地精神,没有丝毫倦意,她扶着栏杆往屋檐外望,雪宫的月色美得醉人,徐徐的清风直往澄琉脸脸上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新了。 澄琉往外走,想找个好地方赏月,生夏问:“这么晚了,你还往外跑?” “今晚风景那么美。”澄琉没停下,守在门口的浦泽见澄琉往外走,也跟了上去,澄琉也没理会他,说起来这个小太监从她到魏国就一直跟在身边,但她先前有莳娘,现在又有生夏,所以澄琉一直没怎么对这个小跟班上过心。 “怎么?现在不怕遇到生人了?”生夏打趣她,又冲浦泽笑笑。 “大晚上的,除了我谁还出来闲逛。”澄琉看到前面一个很别致的亭子,靠着水池,景色也好,想来白天还可以看鱼,于是澄琉就此坐下了。 一阵风吹来,生夏打了个寒颤:“嘶,怪冷的,我去给你拿件披肩,别着凉了。”她觉得晚上把澄琉留在这里不大好,一时停滞脚步,然而又道:“算了,有浦泽陪着你呢,我去去就回来。” “嗯,你去吧。”澄琉不大冷,但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再过会或许天气会更凉,所以也没拦着生夏。 澄琉倚在美人靠上看池子里月亮的倒影,忽而有什么东西冒了个泡,澄琉借着月光看到水里有许多缤纷的鱼,她头也没回:“浦泽。” 浦泽没想到澄琉会叫他,还有点惊讶:“奴才在。” “去给我拿点鱼食来。” “可是——”浦泽有点为难,他不太敢把澄琉一个人留在这里。 澄琉转过身来:“我叫你去拿鱼食,磨蹭什么。” “是,殿下。”毕竟这里离凌霜殿也不太远,浦泽权衡了一会还是去了。 于是澄琉一个人静静地倚在栏杆上赏风景,春天的景色是自古就为人所称颂的,但澄琉觉得前人的描述未免狭隘了,他们一定没见过雪宫的春夜,月色溶溶,星光熠熠,水里还有锦鲤的鳞光,澄琉觉得这里是仙境。 身后的花丛沙沙作响,澄琉还在看月亮,以为不过是生夏回来了:“生夏你回来了?”无人作答,澄琉回头望了一眼:“生夏?”还是没声音,她问:“浦泽?” 一道寒光倏地闪过来,澄琉暗叹不好,她立马躲闪开了,几个刺客从花丛里蹿出来,直接用刀子招呼澄琉。澄琉即便学过功夫也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更何况她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狼狈地躲,可叹这方亭子小巧,几个人根本转不开身,去路已经被拦住了,澄琉又急又怕,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她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大喊救命,可她自己也知道这地方偏,除了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根本没机会听到,而一群宫女太监来了也无济于事,澄琉很绝望,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葬身于此了。 一个刺客抓住了澄琉的疏忽,一剑劈上去,澄琉惊慌间没能躲开,腿上中了一剑。她吃痛,顺势跪下,借石桌挡了几剑爬到了亭子外,而还没来得及让她庆幸,手臂上就又挨了一剑,澄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趔趔趄趄,挣扎着想往回跑,猛地就被人拉住揽在怀里,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听见了刺客们的惨叫。 澄琉微微仰头,看见元昊寒着脸,一手抱着她,一手还能把刺客打得落花流水,出招快到她看不清楚,澄琉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高手的人,然而元昊的功夫依旧让她叹服。 毕竟是打斗,元昊的动作也很激烈,澄琉一个不小心又把头撞到了元昊身上,他们靠得好近,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沉香味袅袅地飘散,像春风拂去的几片花。 打斗还没结束,元昊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刺客,还要抱着她,应该也是十分困难的,可她就是觉得很安心,总觉得元昊来了就安全了。 果然,沉香是让人安宁的好香。 刺客们大多都已经葬身元昊的剑下,还有几个身手敏捷的也身负重伤,澄琉听见身后一阵兵器和盔甲碰撞的乒乓声,她见许多护卫这才匆匆赶过来,同剩下几个刺客厮杀。 元昊收了手,有几个刺客趁这个空档逃走了,护卫中没有元昊的命令也没人敢贸然上去追,他转身把剑收回鞘中,冷冷地吩咐那群护卫:“跟上去,把他们的老巢找到,斩草除根。” “是!”护卫们也都身手敏捷,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可见都非等闲之辈,澄琉觉得这些人或许不是宫里的寻常侍卫,而是专门保护元昊的。 领头的护卫长跪在原地,元昊大步跨过去,一脚踹他在地,怒喝:“在属下面前朕给你点面子,下次再有人撒野撒到朕的地盘来,你别指望能活着!” “末将知罪!”那护卫长声音都是颤抖的,嘴角淌出血来,满脸的震恐。元昊这一脚也踹得狠,能把一个常年习武的人给伤成这样。 “滚。”听得出来元昊在压制怒火,想来也是,他那么谨慎又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别人在他的宫殿里行刺。 “末将告退。”护卫长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灰溜溜地离开了。 元昊转过身来,扶住澄琉的肩:“你伤得重不重?”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柔和下来了,澄琉晃了晃神,这才想起自己腿上中了一剑,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裙子都被血污了一大片。 元昊皱了皱眉,一把抱起澄琉,她没准备好,低呼了一声,元昊没在意这个,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带几个奴才。” 澄琉怕元昊迁怒于生夏和浦泽,又觉得本就是自己的疏忽,于是埋头低声说:“生夏去帮我取衣服,浦泽被我赶回去拿鱼食了。” “你也真是的。”他的声音里没有愠怒,或许是看在澄琉受了伤的份上吧?澄琉见他没生气,也松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样被元昊抱在怀里有些别扭,用手臂勾住他未免显得暧昧了,如果像现在这样不勾又很难保持平衡,澄琉整个身子都僵了。 “紧张什么,”元昊轻笑:“自己抓紧,我现在可没那么大力气把你抱稳。” 澄琉只好试探着,不娴熟地用右臂勾住他的脖子,这样一来整个人都靠上去了,她的呼吸就这样扑在元昊的脖颈间,他身上的沉香味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澄琉的感官,她觉得自己紧张得要晕过去了,只好拼命告诉自己话本子里说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似乎是感受到了澄琉的紧张,元昊打趣她:“你吓得说不出话了吗?” 澄琉偏偏想掩饰自己的紧张,慌忙间就口不择言:“你功夫真厉害。” 元昊闻言一阵笑:“是啊,我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澄琉窘迫不已,她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过来看看你。”仿佛是怕惊醒了雪宫的夜,元昊的声音也很轻,澄琉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有磁性,似乎这也是她第一次注意一个男子的嗓音。她的头就靠在元昊的肩上,元昊说话时喉头也上下浮动,她静静地看着这样一块小小的c她没有的骨头,想起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看梁真的,只是或许因为这次抱得更紧的缘故,她没有把握不住的感觉,而是觉得很安心。 月光打在元昊身上,白皙的皮肤透出了青色的血脉,他的脖子里也是汩汩流动的鲜血,澄琉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来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回到宫殿,生夏和浦泽都焦急地在门口等待,想来是已经听说这件事了,澄琉看他俩脖子都拉长了,只觉得好笑,尤其是浦泽,多半是怕元昊怪罪,所以尤为不安。 元昊轻轻地把澄琉放到榻上,吩咐生夏:“去打热水,再把药箱拿来。今晚的事情谁都不能声张。” 生夏闻言急匆匆地就出去了,见澄琉没什么大事,还不忘转头过来冲澄琉挤眉弄眼,澄琉明白她的意思,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元昊直接掀开澄琉的裙子检查伤势,伤口有些深,血还在汩汩地流,澄琉的一条蓝裙子都快变成红裙子了,她这才发现元昊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污,一时感到非常窘迫。 而当有风拂过的时候,那丝丝凉意才提醒她自己伤在大腿,所以现在她几乎是整条腿都直白地暴露在元昊眼里,但她又怕自己的羞涩显得小器,于是捏紧了被子强忍住羞怯和尴尬。 生夏很快就打来了水,把药箱放在元昊身旁就出去了。元昊用热水浸过的帕子轻覆上澄琉的伤口,澄琉疼得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一声,元昊的手颤了一下,皱眉注视着澄琉:“你忍着点,”他似乎有些自责:“对不起,此事暂时不能声张,没办法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没事,小伤。”澄琉扯了扯嘴角,给他一个微笑,这个伤的确疼,但如果不是元昊她就没命了,现在又劳烦他来做这些,澄琉觉得很不好意思,更无从指摘。 元昊虽然是个男子,但下手很轻柔,尤其在澄琉表现过痛之后,离伤口近的地方都是像蜻蜓点水一样地掠过。的确是不像之前那样疼了,莫名地,澄琉甚至感到一阵酥麻,心里非常的舒适,她想自己或许是酒劲上来了,于是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 因为轻柔的缘故,元昊的动作也有些迟缓,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们谁都不赶时间,甚至有些珍惜这一刻。然而再怎么慢也是会结束的,元昊清理完伤口,就取来一个精致的银盒,他轻轻地涂抹在澄琉的伤口上,指间的温度缠绵在澄琉的肌肤上,她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她窘迫地说:“不敢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真没诚意,我都快弄完了才开始做样子。”元昊怕她疼,于是跟她玩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澄琉知道他在开玩笑,讪讪地低头不语,元昊低低地笑了几声,把澄琉腿上的伤绑好了,他的视线又落在澄琉手臂上:“啧,这里也伤得挺重。”他像之前那样,先清理伤口,再上药,手上的伤要轻一些,而且伤在小臂,不用袒露许多肌肤,澄琉也比之前放松了些,她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对了,那些要杀我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她有些鄙夷自己方才昏头昏脑的各种想法和行为,居然因为元昊的一点恩情把正事忘了。 “看样子是齐国人。”元昊一丝不苟地在包扎。 澄琉心情有些沉重,这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魏国没有谁会闲到来对她动手,然而难受又能怎么样,她总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昊包扎完了,他很满意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不赖嘛,我都好久没处理过伤口了。”他笑得很开心。 这么一说澄琉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包扎的流程?动作比许多太医还熟练。” 元昊一边把用过的药收进药箱,一边回应:“我从前特别喜欢这些医药的东西,一度立志要当个悬壶济世的名医。” 澄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都想不到元昊曾经会想当医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同他开玩笑:“我不信,你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救人的人。” “白眼狼,我这不才救了你?”元昊伸手去拍澄琉的头:“我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跟太医打交道的时间比跟太傅打交道的时间都多,长此以往就感兴趣了。” “这么说起来倒有点意思,”澄琉说:“我从前还想当驯兽师呢,那时候宫里有个女驯兽师,我可崇拜她了。” “难怪你第一次骑青骓就能把它制住。” 澄琉很得意:“那可不,不过我后来就改主意了,我想当女侠,出去闯荡江湖。” “为什么?” 澄琉低头看拨弄自己的指甲:“那个驯兽师后来做了父皇的妃子,我那时简直太瞧不上她了,正好我的侍女又给我寻来坊间的话本子,我看的第一本就讲的是一个女侠闯荡江湖的故事,于是就改了主意想当女侠。” “那你父皇知道吗?” “不知道,”澄琉无奈地笑了笑:“没人知道。” 元昊明白那表情的含义:“其实不知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母妃知道我的想法后差点没被气死。” “父皇多半也会气死吧,”澄琉黯然:“他只有听我说想做皇太女才会高兴。” 元昊理解澄琉的意思,其实他也觉得高嵘对澄琉再怎么疼爱也是有限度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在明明白白知道澄琉喜欢梁真的时候急着打算把澄琉嫁到魏国来,况且高嵘应该听说过当时魏国太子的为人,仍然爽快大方地肯拿澄琉做牺牲,其“宠爱”也可见一斑了。 外面打更的声音响了起来,屋里的安宁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元昊往窗外望了片刻,转过身来把银盒递给澄琉:“这个给你吧,你这么能惹事,能用上的机会很多。”他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元昊走后生夏就进来帮澄琉换寝衣,澄琉怕扯到伤口,于是没怎么动,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盒,她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反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泡过温泉原本就容易疲乏,加上昨夜折腾了许久,澄琉一口气就睡到了正午,生夏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催她起床,澄琉其实已经迷迷糊糊地醒过几次了,然而一直懒怠着不想起。生夏推开了窗子,阳光就这么直直地刺进澄琉眼里,她眯了眯眼:“生夏,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也知道不早了啊?我以为你要把午觉一块睡了呢!”生夏强行把澄琉拉起来。 “嗯——”澄琉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香味:“什么东西?好香啊。” “没良心的,我看你受伤了,叫膳房给你炖了骨头汤。” “真的?生夏你真贤惠!”澄琉昨晚没用膳,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到有吃的就忙着要下床,然而猛地一活动倒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嘶——”澄琉吃痛地捂住腿:“我还忘了这遭了,生夏,我现在是不是该换药啊?” “你瞧瞧你,平时鬼机灵,现在怎么能这么莽撞。”生夏转身拿来药箱后就撩开澄琉的寝衣检查,她原以为澄琉就伤在小腿,没想到在却是伤在如此高的地方,于是意味深长地问:“澄琉,你——你伤在大腿啊?” 澄琉昏头昏脑地没察觉到生夏语气的暧昧,反而很愤慨地埋怨: “是啊,我看那厮当时想砍我腰来着,还好我躲开了,不然现在多半已经没命了。” 生夏已经憋不住笑了:“所以昨天陛下就这么帮你上的药?”说着她把澄琉的裙子全撩了起来,澄琉没想到生夏在说这个,忙把裙子压了回去,只露出伤口:“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净想些不好的东西!”她揉了揉生夏的脸:“要不是你让我喝酒,我至于这么昏头昏脑的?” 生夏怕澄琉乱动再把伤势加重,于是也没打算继续笑她,只埋头轻声说:“好好好,你别打扰我做正事,我包扎的本事没陛下好,万一给你留疤了呢。” “留疤又怎么样?”澄琉嘟囔:“这是英雄的象征。”她一时还有点兴奋:“干脆别上药了,我看这疤留着挺好的。” 生夏闻言忍不住笑:“你这又是哪儿看来的这些胡话?”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生夏一听,笑得更欢了:“人家那是行侠仗义留的疤,不是被人暗杀留下的。”她说:“没想到你还看话本呢。” “就那么一本,那还是我从前的侍女怕我关禁闭的时候闷,冒着被杀的危险给我找的。” “你从前的侍女?她没跟着你逃出来?”生夏脸色不大好看。 “没有,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过多半是没指望了,就算梁真肯放过她,岑歌芮那关她也过不了。”想到红萼,澄琉还是有些唏嘘,虽然她也算是帮母后监视着自己,但毕竟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主仆情分,红萼暗中也帮了她不少:“我从前没怎么在意过她,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怅然。” “高澄琉!”生夏系绷带的时候用力勒了一下:“现在伺候你的是我!你身无分文的时候帮你的也是我!” 澄琉没想到生夏平日那么心大的人居然会在意这些事,加上伤口有些疼,她一时哭笑不得: “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你也知道我现在身边只有你。” “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生夏收拾好东西就转身要走。 “生夏,你不帮我更衣吗?”澄琉叫住她开玩笑:“没有你我一个人不行的。” “那就别换了。” “从前可是你每次都要逼我更衣后才能用膳的。”澄琉赔笑着去拉生夏:“你不是说要打扮我吗?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天这日子怎么样?我什么都听你的,”澄琉看了看窗外:“今日天气也好,我让你打扮完了再出去逛一圈给别人看好不好?” 生夏这才勉强转过身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澄琉拉着生夏的手:“我一向说话算话,咱们先用膳,你跟我一起用。” 生夏撅噘嘴:“让人看见怎么办呀?” “谁敢,我挖了他的眼睛,”澄琉披了件外衣就拉着生夏出去,她遣散了所有奴仆,真的拉着生夏跟自己一同用膳,两人说说笑笑,弄得杯盘狼藉,生夏用完膳,忽而一拍桌子站起来:“我想好给你穿什么了。” 于是生夏愣是把还在喝汤的澄琉拉起来,把她按在妆台边梳妆打扮,她踌躇满志地看着澄琉:“既然今天天气那么好,就化个红妆,给你招招桃花。” 澄琉不想惹她不开心,于是就安安静静地让她折腾,但是当生夏装点完后,澄琉自己都有些看呆了,生夏没有按传统红妆那样上得很浓,而只是在眼尾和鼻尖扫了胭脂,在额头用更淡的颜色描了朵花钿,澄琉看起来气色既好,也不显得浓艳,当真是什么好处都占尽了。 生夏给澄琉穿了件素色钉珠缎纹袄,配着藕荷色的纱裙和豆绿比甲称得澄琉非常清丽脱俗,澄琉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妆奁:“我记得姐姐之前给了我一副金镶宝珠的梅花耳环,配这身该是好看。”她东翻西找把耳环找了出来,戴上之后就一直照镜子:“我总算知道姐姐为什么那么喜欢照镜子了。” 生夏把澄琉拉起来:“你说过要出门的,咱们出去逛一圈。” “真要出去啊?”澄琉忽然有些不情愿:“我出去干什么呀,万一碰见不认识的人呢。” “你是通缉犯吗?那么怕人的。”生夏拉着澄琉就往外走:“我忙活了大半天,非要让人来品鉴品鉴。” 澄琉跟着出去了,她想了想:“对啊,咱们去找元攸,他答应要陪我说话的,结果一直没见到人。你知道元攸的院子在哪里吗?” 生夏转头问:“浦泽,你知道吗?” “回殿下的话,大皇子同贵妃娘娘住在揽月台。” “那你带路吧。”澄琉和生夏说说笑笑地就出门了。 走到半路,生夏看着澄琉忽然叫了一声:“哎呀,你的耳环怎么丢了一只。” 澄琉摸摸耳朵,果然少了一只。若是寻常就算了,可这是澄珪送的,她不想随随便便扔了,于是吩咐生夏和浦泽:“兴许是掉在路上了,你们快帮我找。” 生夏同浦泽埋头帮澄琉找,澄琉埋头找了一会就有些头晕,于是坐到旁边的亭子里歇息,她倚在美人靠上,拨弄伸入亭子的花枝,忽而听到一阵女子的争吵和呼救,她愣了一下,发现声音有些像生夏,澄琉噌地一下站起身,按声音循了过去。 她顺着原路找过去,忽然看见生夏同一个华服男子拉拉扯扯,那男子言语轻佻,像是要轻薄生夏。澄琉鲜有遇到这样的事,她气不打一处来,疾步过去,猛地拉开生夏,对着那男子就是一耳光,那男子没想到会有人来帮忙,趔趄了一下,看见澄琉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流里流气地笑了:“哟,还有一个美人,”他伸手去捏澄琉的下巴:“新面孔啊,性子还这么烈,你是陛下的新欢?” 他的手只轻轻从澄琉脸边刮过,她躲开了,一把推开男子:“你给我放尊重点!” “陛下没给你什么位分吧?怎么他动得我就动不得了?”男子又来拉澄琉的手,澄琉一直挣扎,不过似乎这人也没什么功夫,澄琉的力气甚至能和他打个平手。 两人扭打之际,忽然一个人插到他们中间,澄琉见郑英用力拦着那男子,赔笑:“王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康乐公主,她年纪小不懂事,您这个长辈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男子戏谑地笑了一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澄琉:“康乐公主?亡了国那个?” “你!”自她来了魏国,还没人敢跟她提这件事,澄琉被气得七窍生烟,直想冲上去教训那个人,却被郑英挡下了,郑英一直冲她使眼色,然后又一边拦着那男子:“王爷,您给我个面子,别跟晚辈计较。” “哼,郑兵部,自己的郑夫人都还没哄好还来英雄救美呢,”男子拂了拂袖:“算了。”于是就转身走了。 澄琉一直瞪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恶狠狠地说:“这人有病吧!”她又转身看生夏:“你有没有伤到?”见生夏摇头她才放心。 郑英低声笑了笑:“巧了,陛下也是这么说的。”他拍拍澄琉:“算了,别跟他计较,陛下都拿他没办法。你方才是准备到哪儿去?” “原本打算去看元攸的。” “我才过来,攸儿刚才睡下,你这时候去只怕要扑个空。” 然而澄琉有些好奇郑英方才说的事情,什么叫“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如果魏国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她应该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听说过,连元昊也没提起过有这个人,她想跟郑英打听打听,但她不能表现得像那些闲极无聊的妇人一样,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对了,先前不是说请你喝茶吗?今日正好姐姐没盯着,算是答谢你替我解围了。”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哪天李仙蕙要是再发疯只怕还要高兄你帮忙。”郑英跟着澄琉往凌霜殿走。 澄琉打磨了一下措辞,委婉地问:“诶,郑兄,方才那个是什么人啊?听起来对陛下都十分不逊。” “他呀,”郑英提起这个人头都大了:“惹到他也算你倒霉,那是太原王,陛下的八叔。” “八叔?”澄琉暗想,难怪说是长辈呢:“我见他同你们年纪相仿,还以为是陛下的兄弟呢。”她想套郑英的话:“那他为什么很不尊敬陛下的样子,只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吗?”况且还有一件事,她记得元昊当年就是由于魏国皇室几乎全部因瘟疫丧命才回了魏国,现在想起来当然猜得到是元昊下手杀了那些人,不过他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么一个惹自己心烦的人呢? 郑英为难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多年前的密辛了,跟我们二人都无关,就这样谈论起来不大好吧?” 澄琉一本正经地干咳了两声:“你我二人自然都不是在背后搬弄是非之人,不过呢,你看,我和我的母国方才被那样羞辱,心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况且咱们都很关心陛下对不对?” 郑英其实一开始就忍不住有些想聊此事,毕竟这么有趣的事他一个人憋那么多年不说也是很难受的,他也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高兄说得有理,我们都是关心陛下,”他凑近:“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他忽然改口:“你千万别说出去,这事一传出去就都知道是我说的了。” “自家兄弟,你放心好了。”澄琉也把声音压低了。 “是这样的,陛下c太原王和我是从小的好哥们,太原王虽然比我们长一辈,但同陛下一直情同手足,从前还帮过陛下不少忙。后来太原王喜欢上了那时的崔小姐,但崔小姐偏偏喜欢陛下,王爷知道后就告诉了陛下他对崔小姐的感情,陛下那时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边儿,于是就告诉他自己没这个兴趣,他们二人当时还有个君子协定。但崔小姐一心思慕着陛下,常常借着探望崔太妃的名义进宫,那崔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经常在宫里闯祸,陛下念在她是王爷的心上人,每次都想方设法地出手相助。你也知道陛下这个人待人稍微好一点都容易让人误会,结果崔小姐就误以为陛下对她也有爱慕之心,任陛下怎么解释都没用,还害得王爷同陛下反目,陛下登基后都仍被这些琐事弄得不胜其烦,最后为向王爷表达自己的诚意直接就赐婚了,结果崔小姐婚后还一直折腾,简直比李仙蕙还厉害,把太原王折磨得没个人样,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郑英想起从前的事情都觉得十分唏嘘。 然而对澄琉而言,不得不说她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什么夺皇位一类的血海深仇,结果就这么点小破事,她皱了皱眉,觉得元昊似乎处理得有些粗暴了,但怎么想也觉得找不出他什么错,她只好感叹一句:“这点小事都能搞成这样,我真是佩服,在齐国这种事打一架就能解决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高兄真乃豪杰,”郑英佩服了一句:“不过这些事都算是太原王妃自己闹出来的,王爷也挺可怜,只是他不该来折腾别人。” “说起来,这个太原王妃同现在的崔婕妤是什么关系啊?”澄琉觉得如果崔婕妤是太原王妃的姐妹,那事情就有意思了,按那王妃的性子还不把崔婕妤的皮给扒了。 “她们俩没关系,崔婕妤是博陵崔氏,王妃是清河崔氏。说起来,当年王妃的父亲贪污大笔军费,按理说整个清河崔氏可能都保不住了,还是陛下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王妃以为是陛下对她仍有余情,巴巴地跑到宫里来谢恩,面都还没见着,就被王爷拉回去了。” “啧啧啧,”澄琉摇了摇头:“这王妃可这是······所以现在太原王对她没什么感情了吧?为什么不休了她?” “怎么没感情,现在王妃三天两头就要寻死觅活,王爷不照样拦着哄着?生气了就出来花天酒地一把,然后又回去认错。”郑英说这话的时候是憋着笑的,他想了想:“其实他可能误以为你是陛下哪个新晋的妃嫔了,因为你同王妃性子有些相像,他又一直以为陛下喜欢王妃那样的,所以就——” “什么叫我性子同王妃相像,”澄琉难以置信:“郑兄,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几十年的交情,但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那么能折腾的人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妃她以前也是个能骑善射,性子很活泼的人。” “切。”越扯越远了,澄琉对这些事情也不那么感兴趣了,遗憾的是她原以为这是什么可以用来嘲笑元昊的重要秘密,结果就是这样的桃色往事,澄琉没打算出卖郑英,所以借此嘲笑元昊的计划也只能流产了。 回到凌霜殿,郑英埋怨了句:“高兄你怎么住这么远?找个人都要走老远的。” “我就乐意,你要诚心来找我,走多远都是要来的。”澄琉笑着脱了比甲,吩咐宫女:“去泡茶。”她看着郑英这几天倒是气色好了许多,于是问:“郑兄,嫂子那边怎么样了?你都给哄好了?” “那可不,比打仗都累。” “她也来雪宫了吗?我还没见过她人呢,长得漂亮吗?” “她要是来了,我能这么清闲?她这几日身子不舒坦,就留在府里了,就是这样她还硬塞了几个奴婢,说是要监视我。”然而郑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有微笑的。 澄琉听了大笑:“这些女子怎么都喜欢这么做,”她看了眼郑英:“你以为我这次来干什么的?我才不喜欢看花呢。” 郑英明白了澄琉的意思,他匿笑:“其实陛下多半还会将计就计,干脆拿你挡桃花。” 澄琉举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你真了解他,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郑英好心地提醒:“不过高兄,我多一句嘴,你最好自己注意一下,不要太过火,因为陛下他是不会帮你善后的。” 澄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郑英猜到澄琉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有些尴尬:“就是说,你最好先同皇后娘娘说一声,还有外面那些小姐们的嘴巴也要封严实了,陛下既然要拿你挡桃花,自然是希望事情传得越真越好的。” 澄琉心里一凉,已经在脑海里把元昊千刀万剐了,她早该想到这些的,她报着最后一丝希望咬牙切齿地说:“陛下,他,应该,不至于这么不仗义吧。” “高兄,”郑英默默喝了口茶:“你还是节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番外·元昊与白蹄乌的日常 这已经是元昊到齐国的第八日了,但他还是百般的不习惯,譬如说齐国的床榻又硬又冷,无论怎样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他原以为在齐国的日子总不至于比魏国还难过,大不了就一死了之,然而他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就像母妃那时讥讽他说的,他这种长在宫闱中的金丝雀,是一辈子吃不得皮肉苦的。 睡不着就算了,元昊已经放弃了,反正他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日夜颠倒着过都无所谓。他干脆睁大眼睛盯着房梁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说就这样一根横着的木头上吊死过多少人。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叫声,像是婴儿的啼哭,不过要更尖锐一些,更凄惨一些,像是冷宫里的怨灵。元昊裹紧了被子,死死地盯着门,他听见爪子抓挠门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元昊想,是怨灵也好,它能不能帮他报仇?他盯着门看了很久,终究是没有什么怨灵进来,他也疲乏了,昏昏沉沉地就睡了。 次日,元昊起身后就托着腮发呆,和素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他问和素:“你昨夜听到什么声音没?” 和素梳头的手滞了一下:“奴才该死,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那声音是吵到殿下了吗?” “没有。”元昊忽然有些好奇这冷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别说齐国,他连魏国的冷宫都没去过,于是等和素帮他换好衣服,他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横在门口,脚立马就缩了回来,惊诧地看着门口,手紧捏着门,甚至有些轻颤,和素立马把他扶进房里:“是奴才疏忽,让殿下受惊了,奴才这就去处理了。” “和素!”元昊叫住他:“让别人去,你留下来!” “是,殿下。”于是和素另叫了几个奴才去打扫,自己回去陪元昊。 元昊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和素,你说这是不是母后和皇兄做的?一定是,一定是他们,我都到这个鬼地方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我!” “殿下,”和素跪在地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元昊:“想来不过是冷宫里的猫猫狗狗打架罢了,眼下除了齐帝根本没人知道您已经到齐国了。” 元昊阴沉地坐在胡床上,恨得牙根痒,他猛地起身,把茶杯掷到地上:“等我回去,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而后元昊才发现,和素说的似乎是对的,因为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偶尔出现在门口,偶尔又出现在花园里,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它就这样出现在元昊的眼前,而猫叫也是每晚都十分凄厉,元昊想,或许真是有个混世魔王跑来冷宫了。 直到小半个月后,元昊甚至对这些不经意就会看到的尸体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常远远地看到黑红的一团,就烦躁地瞥一眼,然后转身:“和素!”而和素处理这些东西也处理烦了,一开始他还会挖个坑埋起来,后来就直接挖个大坑往里扔,反正他知道元昊一般是不会往那处去的。 然而这一晚,外面的猫叫尤其惨烈,元昊听不下去了,他已经小半个月没能睡好觉了,他气冲冲地跑下床,猛地把门推开,只见夜色里有只猫,浑身乌黑,唯有爪子雪白,它的眼睛闪着荧黄的光,冷冷地看着他,身边还躺着具白猫的尸体,元昊一阵嫌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幼稚而疯狂,他冲那猫发火:“你吵什么!”那猫自顾自地舔了舔爪子,扭着屁股走了。 和素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忙跑过来安抚元昊,元昊把门摔回去:“这猫是疯了吗!” “殿下,您别多心,”和素给元昊倒了些水:“奴才从前养过猫,那猫如果亲近你啊,就是喜欢抓些它喜欢的东西给你,依奴才看,那猫是想讨好殿下您呢。” “别诓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元昊还是很相信和素的话,他看着那猫傲气的样子还挺可爱,倒也没那么厌烦了。 后来元昊在白天也常看见那猫,一开始他并不理睬,但到后来那猫冲他叫的时候,他也会停下来,给它扔些点心。 直到有一晚,那猫没有在门外大呼小叫了,元昊以为是它离开了,一时还有些怅然,结果第二天一早,就看见那猫气息奄奄地躺在花园里,看见元昊来了一直喵喵喵地叫,元昊嫌弃地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里帮它包扎伤口,还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我以为你是个常胜将军呢,结果还是打输了吧?” 猫的伤好得很快,元昊看它没什么大问题了,硬是把它按在水里要把它收拾干净,那猫一开始抵触了一下,后来还是很顺从地让元昊清洗。元昊将它洗干净后,见这猫毛色十分油亮,猜测或许是宫中某位贵人养的猫,他很温柔地把它的猫擦干:“若是你的主人不来找你的话,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闹了我那么久,总是要留下来陪我解闷的。” 而这时那猫也很温顺地叫着回应,那乖巧的样子让元昊都不敢相信之前那些猫和鸟是它杀的。 从此元昊就有了个新玩伴,他常跟着猫在冷宫里闲逛,累了就抱着猫回去晒太阳,这猫又贪玩又贪吃,才不过几天就圆了一圈,元昊摸摸它的头:“都说猫狗是像主人的,真不知道你从前那个主人是个什么样,不过你这么胖,回去之后她也该认不出你了。”说着他又喂了条鱼给猫。 忽而有一天,那猫显得有些烦躁,元昊刚把它放下,它一溜烟就往外跑,元昊跟在它后面,慢慢地就靠近了冷宫的入口处,他不太敢再往前了,虽然高嵘没有禁他的足,但他自然也是不愿往外面的宫室靠近的,况且听说前几日魏国的贡品已经送达了齐国,他觉得如果遇上齐国人会很耻辱。幸而猫也在这里止步了,它看见了另外几头冷宫里的野猫,冲上去就是一顿扭打,元昊想拦住猫,但他见那猫的样子十分凶恶,也就缓了缓步子,他尴尬地靠近:“喂,你不要打了。” “白蹄乌!”元昊听见有谁这么喊了一声,他回头,看见一个少年冲那猫唤了一声,那猫停了片刻,看着那少年,又继续同几只猫打架,它一口咬住另一只猫的喉咙,把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挠了两把,然后昂着头冲元昊喵喵地叫。 元昊知道那个少年多半就是这猫的原主人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那猫见元昊没动,就跑到元昊旁边,用爪子挠他的衣角,希望元昊抱它回去。那少年蹲下身子来唤:“白蹄乌,过来,你脏死了,殿下那么疼你,净乱跑。” 看来这猫还是要回去的,元昊见它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还是守在自己身边,心里也十分温暖,他看那少年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识趣地退了几步,猫冲他叫了几声,他对少年说:“这猫若是阁下的,便请阁下抱走吧。” “多谢。”少年直接过来把猫抱走了,猫凄厉地叫了几声,在少年怀里扑腾,然而还是被抱走了。 元昊狠下心来扭头就往回走,听见猫的几声叫唤,又加快了脚步,他想,他的确该收收心做点正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一章 澄琉同郑英聊了一阵子,就见郑英的仆从来传话说娄侍郎找他,郑英闻言兴冲冲地就起身,他冲澄琉挥挥手:“高兄,实在对不住,我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咱改日再聚。” 澄琉正纳闷有什么事能让郑英这么高兴地急着要走,她忽而想到一件事,于是做了个阴险的笑:“这个娄侍郎和娄尚书是什么关系啊?” 郑英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高兄,咱们改日再聊。”于是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澄琉无奈地笑了笑,她看外面天色还不错,于是问生夏:“你还想不想出去走走?雪宫那么大,我还没怎么逛过呢。” “走啊,怎么能被一个疯子坏了兴致。”生夏也想看看雪宫春花开遍的盛景,她拉起澄琉就往外走。 因为方才那条路已经去过了,她们二人也不想再碰到太原王,所以就换了条路。这一路种了桃花和杏花,远远望去,白的像雪,粉的像霞,还有蜂蝶在其间飞舞,倒是十分可人的景致。 澄琉再往前,隐约就听见了一群女子的嬉笑声,她不自觉地滞了一下脚步,生夏在身后推了她一把:“怕什么,你可是齐国公主,再说了,有我帮你呢。” 澄琉想了想,觉得魏国的小姐们大约也都像郑茹和郑茜那样天真烂漫,应该没什么问题,大不了行个礼寒暄几句就行了,于是她也就大着胆子往花丛深处走。 小径旁有一方石桌,一些贵族女子三三两两地在那里闲谈,还好澄琉这边有些许花挡住了,也就能依稀看个人影,她想自己就这样路过,应该不会惊动那些人的,然而她刚这样靠近,就听见有女子阴阳怪气地说:“说什么自己身份尊贵,本小姐还没听说过哪个亡国公主那么傲气的,一个个都跟狐媚子似的,姐姐成天勾引人,妹妹也不要脸,连自己姐夫都不放过。”那声音很大,显然是故意说给澄琉听的。 澄琉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即便是从前同岑歌芮拌嘴,那也最多不过含沙射影地说几句,这么明目张胆骂她的澄琉还是头一次遇到,而且言语还如此不堪,她愣了愣,木着脸,难以置信地问生夏:“她——说的是我吗?” “澄琉,你别生气。”生夏慌忙拦住她。她看到澄琉脸都僵了,可见根本不是生气那么简单的事,澄琉一向好面子又注重名声,这下怕是难受得跟个什么似的。 澄琉的表情忽而狰狞了,她冷笑了一下:“浦泽,你知道那是哪家小姐吗?” “奴,奴才······”浦泽知道澄琉收拾人的手段,怕她过去找麻烦,但又得罪不起澄琉。 澄琉转过身提着浦泽的领子:“说,那是哪家小姐。” “是,是尔朱家的小姐。”浦泽都快吓哭了。 “尔朱小姐?”澄琉笑了一下:“尔朱青娥的妹妹?” “是,是。”浦泽差点没给澄琉跪下:“殿下,求您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姐姐不中用,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尔朱家也不过如此。”澄琉疯狂地盘算该怎么教训这个猖狂的人,她倒不怕得罪尔朱家的人,既然元昊能那么洒脱地冷落尔朱青娥,可见尔朱家现在气数已尽,况且即便没这个把握又怎么样,两个小女孩拌嘴,也不见得有人会闲得无聊来管这种事,更何况还是尔朱小姐先出言伤人。 然而越是生气,她就越是想不出办法,澄琉只好扭头问生夏:“生夏,你要帮我,你告诉我怎么收拾那个小蹄子!” “澄琉,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何必现在去跟她硬碰硬呢。”生夏拉着澄琉走开,她没那个胆子帮澄琉出主意,毕竟大家现在都是寄人篱下,元昊在别的地方或许会纵然澄琉,但如果惹事太多,只怕也会让他心烦。 “生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当时没过去找她麻烦已经很给她面子了!”澄琉气得不行,但她也明白生夏的顾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她都已经收敛那么多了,来魏国也没有主动惹事,怎么就能摊上这样的烦心事。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直接就回了凌霜殿。 澄琉回去后就一个劲地生气,然而她又觉得自己没用,有气都没办法撒到正主身上,她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搁,又被溅出来的水烫伤了,澄琉缩了手,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窝囊的废物。 正好生夏进来通报:“殿下,和公公来了。” “传。”一想到元昊,澄琉又是一股无名火,其实细细想来这些事都是元昊的错,如果不是他朝三暮四,尔朱青娥姐妹也不会因为失宠而迁怒于澄珪和她,如果不是他过河拆桥,澄琉也不至于被人说成那样,况且旁人说都还算轻的,如果澄珪都冤枉她,那她真的就没命活了。 和素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康乐公主,这是陛下让奴才交给殿下的。” 澄琉看了看和素手里的东西,发现是几封奏折,她的火气又上来了:“他还有脸送奏折过来?把我害得那么惨还让我看奏折!” 和素赔笑:“殿下息怒,陛下说殿下看了就明白了。” 澄琉还在生气:“我不看!说不看就不看!以后都不看了!”澄琉转过身,和素却没反应,就跟个木头人似的站着,她忽然觉得和素也不过奉命行事,他人也不错,错都错在元昊身上,不该迁怒于他,于是不情不愿地把奏折拿过来。信手翻开,她见这些奏折时间不同,但都是弹劾以尔朱明恒为主的尔朱一族,她一下子气也消了大半,看来元昊是知道这事了,打算让她自己处置尔朱氏,她语气缓和了:“劳烦和公公了。”和素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澄琉托腮看着那些奏折,心里又开始纠结,尽管她现在很想把尔朱一族满门抄斩,但毕竟兹事体大,她还是要按魏国的规矩来,澄琉撇撇嘴,元昊还是不够意思,摆明了是要她自己为难,最后还不是以大局为重。 她心里有些烦闷,于是拿了随身带着的锏,往后院走,生夏要跟上来,澄琉拦住了:“别,生夏,让我一个人想想清楚。” 她走到后院,这里的梨花开得很好,比外面院子里的繁盛许多,这才真正是她独一份的优渥,她提起锏,猛地朝花枝刺去,一时树枝颤动,梨花像雪一样飞落,澄琉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她继续舞动着锏,把郑英教她的把式全都舞了一遍,一时玩得酣畅淋漓。 澄琉正玩得高兴,忽然有人制住了她的手腕,一手虚揽住她的腰:“自己不开心,干嘛糟践花草。” 澄琉扭头,看见是元昊,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就冲他发火:“你还好意思来,我好心帮你,你居然不帮我善后的,旁人我就不管了,姐姐要是也怪我怎么办呀!” “谁说我不帮你善后了。” 澄琉推了元昊一下:“你靠我那么近干什么!旁边又有哪位小姐在,要我帮你挡桃花的!那个尔朱小姐都这么明目张胆地骂了,你还狡辩!” “你和澄珪本来就得罪了她们,就算是没有的事她们也会空穴来风,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住的,再者,你看有其他人谈及此事吗?”元昊倒是很平和。 澄琉觉得他说得也算有道理,于是气焰也就下去了大半,元昊把她往屋里拉:“进去吧,这个时节晚上还是很冷的。” 她跟着元昊进屋,元昊看见桌上散乱的奏折,笑着问她:“想好怎么处置了没?” 澄琉不情愿地撇嘴:“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还不是要按魏国的规矩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元昊捏捏澄琉的脸:“你笨不笨,拿尔朱家开个先例,以后有贪赃枉法之辈都按这样处置不就行了?” “真的可以吗?”澄琉有些难以相信,这不就变成由她来拟定魏国律法了吗。 “当然,”元昊信手翻看那些奏折:“尔朱一族我原打算晚些处置的,不过既然你那么生气,其实提前些也没什么。你随便想吧,比如你们在齐国通常怎么做。” 澄琉想了想:“在齐国的话,无非就是抄家,然后把罪人先用十大酷刑招呼一遍,再扒了皮示众。”可她不满意:“但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来找死,或许是没祸及子孙,他们还是愿意铤而走险。”澄琉把玩了一下锏上的穗子:“不如把罪臣凌迟,然后家中男丁为奴,女眷为娼,永远不得入仕,如何?” “听起来没那么残忍,震慑的威力似乎也不小。”元昊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发明什么更令人发指的酷刑呢。” “我在这上面不在行,总觉得变来变去就那些花样,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好如果逮到岑歌芮该怎么收拾她。” “你是见识过的太多了,所以觉得没有新意。”元昊喝了口茶:“尔朱小姐来惹你也算是倒霉。” 澄琉哼了一声:“她算走运了,我原本没想给你惹事,结果尔朱家自己作孽。”她也喝了口茶:“要是在齐国,她当场就该没命了。” 元昊轻笑了几声:“对了,听说你扇了太原王一耳光?” 澄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元昊会提这件事,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万一元昊还念着从前的情谊怎么办?于是尴尴尬尬地回答:“我······我一时情急。” “做得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元昊很淡然。 澄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虚地喝了口茶。 “看你这样子,郑英是告诉了你什么吧。” 澄琉又是一惊,是她疏忽了,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方才就该问一句为什么的,于是认怂:“不关他的事,是我执意要问的。” “看来他果然不是什么能保守秘密的人。” “陛下,是我强求的,他觉得即便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所以就——” 元昊忽然凑近:“郑英也有件事情,我觉得即便你知道了也没什么。” 澄琉看着元昊,正在挣扎要不要听,就听见元昊说:“你知道娄尚书是怎么回事吗?”他憋着笑:“郑英喜欢娄家的三小姐,但娄尚书死活不同意,一心要等他建功立业才肯把女儿许给他,所以对郑英很严厉,郑英看见娄尚书比见到舅舅还怕。” “可······他不是已经娶了李小姐了吗?” “管他呢,他若真有本事,自己自然能搞定。” “也是。”澄琉觉得虽然郑英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但毕竟是同元昊交好的人,平日里也能依稀看出他非等闲之辈,她自然不用操那份闲心。不过她倒想起来一件事,如果要通过与李小姐联姻来拉拢李氏,其实元昊也是可以娶李小姐的,不过想来他应该对李小姐的恶名早有耳闻,所以才推给郑英,顺便还能管教管教他,澄琉不禁唏嘘,元昊其人太不仗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二章 次日,澄琉一想到尔朱小姐已经不足为虑心里就十分痛快,恰好生夏过来通报说端贵妃下了帖子来请她去赏花听戏,澄琉立马就应下了,午膳后换了衣裳就往揽月台去,眼下也正是个热闹时候,一路上没少遇见各家小姐公子,然而也正如元昊说的那样,除了尔朱小姐,根本没人提她的各种事情,人人都待她很和善,虽然不及在齐国的时候那样诚惶诚恐,但澄琉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对她没什么恶意,她心里又舒坦了很多。 刚到揽月台,元攸就兴冲冲地跑过来:“琉姨,琉姨,你可算来了。” 澄琉戳了他一下:“你说要陪我说话,这几天我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琉姨,凌霜殿太远了,乳母不让我去。”元攸低着头,很是愧疚的样子。 澄琉看他那么当真,也不好意思继续逗他,于是摸摸他的头:“算了,我来找你就是,凌霜殿的确太远了。” “见过殿下。”澄琉闻声抬头,见郑茜和郑茹一前一后过来向她行礼,郑茹跑到澄琉身边:“姐姐说要晚些过来,咱们先去听戏吧,今日这是魏国最好的戏班子。” 澄琉于是跟着她们往戏台子走,郑茜问她:“殿下,你们在齐国的时候听戏吗?” “也听,但听得少,况且我是不听的。”澄琉冲她笑,她觉得郑茜有些害羞,所以主动对她热情些。 “啊,殿下你不爱听戏吗?”郑茜有些失落的样子。 “不是,我那时只是不想同那些嫔妃混在一起罢了,同父皇一起还是听过几出。” 郑茹问:“我听说,齐国人喜欢打猎,殿下从前一定还是常常打猎吧?” “是啊,在齐国,狩猎可有意思了,”澄琉回想起这些就很开心:“像现在这种时候,在齐国通常都是邀约许多权贵去围场狩猎的,就像你们魏国赏花一样。那时候许多马在围场里驰骋,浩浩荡荡的一片,到了晚上就点起篝火,大家一起畅饮,或者你悄悄跑到别处也没人知道。”澄琉想起来她从前就这样溜几次,她硬拉着梁真跑到小树林里喝酒,最后还是梁真把事情瞒了下来,把醉醺醺的她给带了回去,澄琉觉得现在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郑茜有些难以相信:“女子也要去打猎吗?” “当然了,连姐姐这样的人当年马术都一流呢。” “皇后娘娘后来怎么不骑马了?”郑茹问。 “她后来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荒废了。” 元攸一直插不上话,觉得好无趣,他拉着澄琉的袖子:“琉姨,你不同我说话!” 澄琉觉得好笑:“那你要说什么?我听你说。” 他憋了一会也没想到要说什么,觉得十分羞恼,把头埋进澄琉的怀里,澄琉逗他:“我等着你说话呢,你这是做什么?” 元攸把头抬起来看着澄琉:“琉姨,我不知道说什么。” “嘘,”郑茜拍拍元攸:“攸儿,开场了,你好好听戏。”看来郑茜是个戏迷,澄琉把元攸抱起来放在腿上:“你安静些,想好了再说,我总在这里等着呢。” 元攸嗯了一声,果真一动不动地就坐在澄琉膝头。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端贵妃就来了,澄琉刚想起身行礼,就被她拦住了:“是本宫来晚了,你就别拘礼了。”这时候戏班子的人呈上本子来请端贵妃点戏,她转而递给澄琉:“澄琉,你是客,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是魏国最好的戏班子,唱的哪一出都不差的。” 澄琉很喜欢端贵妃的和善,但她又推了回去:“我不常听戏,不知道哪出好看,还是贵妃娘娘点吧,我也好跟着附庸风雅。” 端贵妃笑道:“瞧你说的,听出戏就风雅了,”她看看那册子:“澄琉喜欢看热闹的吧?”她勾了几出戏,递给班主:“这几出,好好地打,本宫有赏。” 班主忙谄笑着下去了,澄琉听着那戏,确实也看得出来是极好的戏班子,衣裳和道具都很精致,角儿们的身段也漂亮,饶是她对听戏不感兴趣,也看得津津有味。 忽而有个小太监过来,对端贵妃耳语了几句,端贵妃喝了口茶,神色如常,她搁下茶杯,对澄琉说:“本宫有些事,先失陪了,澄琉你一会一定要留下来用晚膳。” “娘娘慢走。”澄琉起身送她,端贵妃拍拍澄琉的手就离开了。澄琉随口向郑茜郑茹说:“贵妃娘娘真忙。” 郑茜接话:“可不是,有时候连攸儿都顾不上。”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能有那么多事情找她。”郑茹也不明白。 “姐姐要协理六宫,自然什么事情都要操心喽。”郑茜对郑茹说:“寻常的宅院里都那么多事,何况宫里。” “瞧你说的,倒像是打理过家务似的,哪家公子娶了你那可真是好福气。”郑茹打趣郑茜。 “你别胡说!”郑茜脸都羞红了,看这架势倒像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澄琉也跟着起哄,她碰碰郑茜:“我也想知道是哪家公子有这个好福气。” “殿下,你也跟着茹妹胡闹!”郑茜拿着手帕掩面,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俩。 “你们在说什么?”元攸听不懂,一个劲地晃澄琉的手:“琉姨,你们在说什么?” “嘘,没什么,我们在夸你茜姨聪明呢。”澄琉捏捏元攸的手:“你茜姨害羞,这事可不能说出去。” “好,我不说。”元攸忽然问:“啊,对了,琉姨,你知道什么叫租调制吗?” 澄琉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呀?”租调制这种词以元攸的年纪应该都从未听说过吧? “父皇前几日考我这个,但我不会。”元攸噘着嘴,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澄琉很无奈,果然又是元昊,也不知道他对元攸那么严苛做什么,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得了一种赋税制度,她说:“租调制就是按土地征收粮食,按户籍征收布匹,你小小年纪不知道很正常,别难过。” 元攸一副很崇拜澄琉的样子:“琉姨你真厉害,我问过其他人,她们都不知道。” 如果元攸问的是些女眷,那多半是没什么结果了,但澄琉还是很得意,她告诉元攸:“你下次就问你父皇租调制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非要按土地征收粮食,他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好!”元攸乐呵呵地记下了,他问:“那琉姨你知道吗?为什么呀?” “租调制是为了配合均田制而实施的赋税方式,按土地征粮可以抑制土地兼并,土地兼并就是······”澄琉觉得自己一股脑这么说下去会把元攸弄糊涂,于是说:“我解释不清楚,你让你父皇同你解释。” “可咱们现在是按人口赋税不是吗?难道我们现在不抑制土地兼并了吗?”元攸认真地看着澄琉,她完全没想到元攸能听懂,还能知道这么多,难怪元昊教他那么难的东西呢,她暗想,或许元攸已经被定为接班人了。 “这些东西太复杂了,你要是现在被弄晕了以后再学习就难了。” “真的吗?”元攸有些失落,他很好学,也很好奇。 澄琉拍拍他的头:“急什么?你以后一定是个栋梁之才。” 元攸又同她嬉闹了一会,忽然和素来了,说是元昊传她过去,澄琉猛地心就凉了半截,难道她教元攸这些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澄琉有些紧张地问和素:“陛下?他找我做什么?” 和素对澄琉耳语:“陛下说带您去民间游玩。” “真的!”澄琉有些兴奋,她转而有些苦恼:“可我没带出宫的衣服怎么办呀?” “陛下都备好了,请殿下移步。” “好。”澄琉起身,见郑茹颇有些不舍,郑茹起身送她:“殿下,你有空可要来找我们。” “一定,你们无事也要来凌霜殿做客。”澄琉又跟元攸告了别,才兴冲冲地离去。 澄琉随和素到浮云斋的偏殿去更衣,她见这些衣物就是寻常的贵族小姐的装束,甚至还有些隆重,尽管疑惑但还是换上了,她别别扭扭地走出门,见元昊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书,就上前问:“陛下,你不觉得我这样穿太过了吗?” “今晚有夜市,大家都打扮得很漂亮,你这样不算过分。” “夜市?”澄琉很兴奋,因为齐国没有夜市,甚至还有宵禁,她还从未见过所谓的夜市是怎样的繁华。 “魏国的夜市很有意思,比过年还热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元昊走出宫门,坐上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转身扶了澄琉一把:“你去了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可是这么热闹的地方,其他权贵也很多吧?万一他们认出我们怎么办呀?” 元昊得意地笑笑:“洛阳有头有脸的权贵都在这里了,还能出去?再说了,雪宫没有宫里管得严,没人能发现咱们不见了。” “啊——”没想到元昊年年那么重视雪宫赏花结果是图的这个,澄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怎么能为了贪玩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马车一驶出雪宫,周遭就喧哗了起来,澄琉好奇地撩开帘子,看见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地全是人了,她笑着感慨:“魏国怎么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白天各忙各的,可不是晚上才闲下来。”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常常出来玩的喽?” 元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偶尔。” “我才不信。” “对了,”元昊也撩开帘子看看周围:“告诉你个好消息,商人那件事,辅臣们已经同意了,前几日已经开始施行了。” “这么快?”澄琉也很高兴:“我以为会缓两年呢。” “市场如战场,没这个应变的本事,就别在魏国赚钱了。”元昊轻描淡写地讲了一句,但澄琉觉得,如果让元昊去经商,他多半就是魏国首富了。 “这好像不是咱们上次走过的路。” “上次去的西边,这次是东边,西边都是些贩夫走卒去的地方,东边才是真正有意思的去处。”的确,这周围的房舍看起来同西边的确不一样,他们这次在一个酒馆前下了车,这酒楼看样子就气势非凡,想来平日都是达官贵人们宴饮的地方。 几个伙计见他们下了车,忙过来招呼,看那架势比宫里的太监还殷勤。元昊似乎已经订好了房,一群伙计直接簇拥着他们上了楼,澄琉好奇地往四周打量,发现这里的宾客果然都也都不是俗物,想来今晚坐在这里的不是未能受邀去雪宫的小贵族,就是些巨商富贾了。 元昊选的房间果然不凡,装潢布置都十分典雅,但又没有逾矩,外面有一个很敞亮的窗台,可以看到大半条街的盛况。澄琉倚在栏杆上,看见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各色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五颜六色地挂在屋檐下招摇,像是秦楼楚馆里花枝招展的女子,可偏偏越艳俗就越有民间夜晚的风情,让人不知怎的就舍不下这温柔乡了。 “还要一阵子才有巡游呢,你别那么猴急,”元昊把她拉进屋里:“进来用膳,来尝尝魏国民间的特色。” 澄琉一开始还没发觉,看到那些精致的菜肴时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用膳,饥饿的感觉一时间就涌了上来,她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动筷子。澄琉见这饭倒是别致,用肉丝和蛋等各类杂味浇在黄米饭上,闻起来就很香,她思考了一阵,觉得从前似乎是听说过这样一道菜,问:“这就是所谓的‘御黄王母饭’?” “你尝过?” “我听说过,毕竟这也是魏国一道名菜。” “那还不算有名,尝尝这个。”元昊夹了块糕点给澄琉:“这是玉露团,也是用浆酪做的。” 澄琉尝了一口,果然味道甘美,因为加了冰片的缘故,玉露团比奶酥更清甜,里面的馅也不腻,就像是金花玉露一相逢,澄琉忍不住赞叹:“好吃!” “瞧你平日里一副什么金钱名利都不为所动的淡薄样子,怎么吃个东西就能那么开心。” “我乐意,我在齐国的时候没吃过这些。”说着澄琉又吃了一口。 这么一说元昊倒是好奇:“那你在齐国都吃些什么?” “炙羊肉啊,鱼脍啊,还有马肉,”澄琉托着腮回想:“还有各种饼,魏国什么都好吃,但若论面食和牛羊肉,一定还是齐国更胜一筹,”她想了想:“你不也在齐国待过吗?难道不知道齐国有些什么?” “那时我的饭食都是带去的魏国厨子做的,所以没怎么尝过齐国的菜肴。” “那太遗憾了,”澄琉喝了口酒:“如果能回到齐国,我也带你去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好啊,冲着这个,我也一定把给你塞回齐国。”元昊笑笑:“我没怎么吃过齐国的点心,除了乳酥,齐国还有旁的点心吗?” “还有水晶龙凤糕c燕窝枣泥糕c梅花酪——”澄琉忽然滞了一下:“山楂糕。” 元昊见她忽然停了下来,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应该是想到往事心里难受,于是安慰:“都过去了,别难过。” 澄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鬼使神差地问:“你上次说的那种蛊毒——你能弄到手吗?” “你想做什么?”元昊不大相信澄琉要这么做,这个女子怎么能这么疯,简直什么都做得出来。 澄琉的目光下移,怔怔地说:“我这段日子都有些不熟悉我自己了,总是胆小得莫名其妙,我希望从前的高澄琉能回来。” 元昊皱了皱眉,按理说澄琉变回从前的样子对他有益无害,但他总觉得没必要:“你现在的样子挺可爱的,何必这样糟践自己。” “如果我从前没有那么杀伐果断,你又怎么会愿意同我合作?对我们有用的是从前那个高澄琉,不是现在这个。” 元昊看见她坚毅的神情,他想,其实她还是她,只不过现在仁慈了些,他还是笑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吧,你若想要我自然帮你想办法。” “多谢。”澄琉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放烟火的声音,元昊拉着她出去:“方才不是那么急着想看吗?这下该让你看个够。” 澄琉抬头,见外面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华光映得人的脸都五颜六色,一会是青的,一会是红的,像那妖魔鬼怪,可这些妖魔又是副人的样子,在人间逍遥快活,也不知道是人变成了妖魔还是妖魔成了人,澄琉幽幽地想,她或许会是一个搅乱人间的恶魔。 “那是什么?”澄琉看见很多人都往一个地方涌,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那是瓦肆,你想去吗?” “想。”于是元昊带着澄琉下楼,往洛阳最大的瓦肆走去。瓦肆又是另一片天地,这里比外面还要繁华热闹,人们都像疯了一样地玩乐,澄琉喝了酒,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了劲,否则她是一定要去玩蹴鞠和马球的。 瓦肆玩意很多,但都是一群朋友邀约着去,澄琉和元昊两人倒是没什么好玩的,走了大半圈究竟还是找了个地方坐着,元昊见桌上有骰子,于是颇有兴致地说:“咱们来玩骰盘令。” “不,骰盘令骰输了是要喝酒的,我再喝就真的醉了,况且我们两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换个玩法不就行了,”元昊自顾自地把骰子摆好:“这样吧,谁的点数大,谁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 “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澄琉忽然有点感兴趣。 “当然,不过一定要回答实话,否则就没意思了。” “该担心这个的是我,你骗我多容易,我又不知道真假。” “我可是很讲道义的。”说着元昊就投了骰子,他一来便投了个“堂印”,澄琉一时紧张,只投了个杂色,于是元昊喝了口酒,仔细想了想:“当年还在齐国的时候,你对我的事情猜到了多少?” “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你,我只是听姐姐提起过——”澄琉不大明白元昊要问什么,她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对他和姐姐的感情有所揣测罢了。 “就是那时候。”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真心喜欢她,但我那时根本就是瞎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昊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接着澄琉投了一个十三,而元昊投了个十六,他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看来今晚我运气比较好。”他想了想:“凭你之前所见,你觉得梁真是个怎样的人?” “梁真?他——”澄琉纠结了一下措辞:“我一直觉得他善良又正直,从前我要杀人都是他拦着我,但是前几日生夏提醒了我,他如果真那么简单,应该是不可能会有今日的成就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只是个傀儡?真正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很可能是岑谦。” “那岑谦怎么舍得把皇位让给他?” “二人总是有些争斗的,”元昊摆弄骰子:“对了,前几日齐后诞下皇子,她现在已经投靠帝党了。” 澄琉十分不解:“她疯了么?既然有了皇子那就可以推翻梁真干政了,她为什么要帮着梁真对付自己的家族。” 元昊戳了一下澄琉的额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鬼迷心窍吗。”他把骰子给澄琉:“该你了。” 澄琉这次投了个十八,而元昊只有十一,澄琉还真没想好该问什么,她思考了一阵,有个问题不大重要,不过她一直很好奇,她试探着问:“你对姐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我不亲手杀她。”元昊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亲手杀她是个什么意思?”澄琉不自觉地念出了声。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元昊没理睬,继续扔骰子。而澄琉倒似乎有了点眉目,元昊应该对澄珪已经有些厌倦了,但念在她帮过自己所以不亲自动手,但澄琉想不通的是元昊究竟喜欢过澄珪没有,虽然元昊在情爱方面似乎十分不大有可能,但澄珪那时候又聪明又漂亮,元昊对她有些感情也不是没可能。 “该你了,还想着方才的问题呢?”元昊把骰子推给澄琉。 澄琉随手把骰子扔了出去,点数又比元昊的小,不过她也不介意,毕竟赢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元昊笑了一下:“我想到个有趣儿的,你是更怕嫁人还是更怕死?” “嫁人。”澄琉回答得很干脆,毕竟从前被姐姐威胁着要嫁人的时候她不就想过自尽嘛。 元昊失笑:“为什么?” 澄琉学着他的样子:“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好啊,那我再赢你一局。”两人又投了骰子,果然又是元昊赢了,他不禁抚掌大笑,问:“说吧,为什么?” “因为嫁人生不如死。”澄琉还是很干脆,学他,装作一副高深豪爽的样子。话已至此,元昊应该明白她的想法了,她从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独独怕此生无望建功立业罢了。 下一局赢的人是澄琉,她顺势就问:“你打算怎么送我回齐国?”她甚至开玩笑:“作为梁真喜得麟儿的礼物吗?” 元昊也跟着笑:“那还不至于。此事我原本打算过些时候再告诉你,不过你既然问起来了,早作准备也好。”他偏头:“我打算把你嫁到晋国去。”瓦肆的烛光比较暗,元昊一半的脸在烛光映照里,一半被阴影掩盖,一半明一半暗反而让人看不透。 “晋国?赵雍那个老头子?”澄琉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不是说怕嫁人吗?怎么不哭不闹的。” “这不叫嫁人,我只是离我的皇位更近了一步。”是的,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样的婚姻是她人生的开始,而不是像旁的女子那样,是人生的结束。 “是王位。”元昊提醒她:“说起这个赵雍,你倒不必担心,他在齐国易主前不久就死了,即位的是从前的六皇子赵靖益。前段时间晋国提出要同魏国联姻,想来过不了多久,使者就会过来了。” 澄琉理了理思路:“嫁到晋国去,然后呢?把消息放出去让齐国来劫亲?”澄琉只能想到这办法了,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的想法果然非同寻常,”元昊嗤笑:“之后我会假意与晋国联盟,实则同齐国合作灭晋,到时候让你名正言顺地落到梁真手里。” “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如此迂回,你怎么保证事情按你想的发展?” “不迂回齐国人难免起疑。再者说,你不信我能算准他们的动静?” 澄琉沉吟片刻:“齐晋两国总都有些人才,不能掉以轻心。” “晋国能这么主动来示好,一定是国内出了什么岔子,赵靖益是个鹰犬少年,没那个心力来提防魏国。至于齐国,只要猜得准梁真的动作不就行了?” “你什么都盘算好了。”澄琉相信元昊自有这运筹帷幄的本事,于是也没再担心这件事,她想了想:“那我到了晋国,需要讨好赵靖益吗?” “随你便,”元昊喝了口酒:“不过你就以现在的样子见梁真可不行,”他把头垂下来想了想:“这样吧,过几日找个嬷嬷教教你。” 澄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视线往下移,不敢看元昊,只是一个劲地摆弄骰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澄琉抬头看过去,但只看见一群人手舞足蹈,她问元昊:“他们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驱魔。”他含笑看着澄琉:“你想去看吗?” “想。”澄琉站起身来,然而她起得太快,加上有些酒醉,一下子有些晕,她摇晃了几下,被元昊扶住了。她感觉到他有力地在她身后支持着,就像其他事情一样,只要有元昊就总有无限希望,她底气也莫名地很足,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依靠着别人。澄琉轻轻地脱开他的怀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往前走:“我的酒量真是大不如前。” 她的小动作元昊都看在眼里,不过他自然更是不以为意,抄着手同澄琉一起走到外面。外面果然歌舞升平c热闹非凡,驱魔的巡游队伍敲敲打打地在人群间穿梭,看似拥挤,但又自有他的一条道路。 队伍开始往他们这边靠了,人群也拥挤了起来,澄琉怕被冲散,不自觉地就拉住了元昊的袖口,他也察觉到澄琉的动作,不自觉地低头笑了一下,留意着不与澄琉失散。 不知不觉间一个驱魔人凑到澄琉身旁想吓唬她,那人猛地往澄琉面前一探,澄琉倒没被吓着,她也冲驱魔人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驱魔人载歌载舞地又离开了,澄琉站在原地咯咯咯地笑,元昊打趣她:“我还以为你会被吓着呢。” “我才不会——啊!”澄琉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她刚想道歉,就见那被撞的女子气急败坏地要扇她耳光,澄琉自然一下子就拦住了,她有些惊讶:“我不过不小心撞了你,你就要打我?” “放肆!你知道我们夫人是什么人吗!”那女子身边的丫鬟也很嚣张。 “你!”澄琉撸起袖子就想教训人,却恍然发现那女子怔怔地看着她身旁,澄琉往身侧看,见元昊倒是神色如常。 “呵,陛下也在这儿,这又是你的新欢?”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澄琉:“是与我有几分相像,不过哪及我从前半分。” 元昊闻言立马搂紧了澄琉,昂起下巴来看那女子:“王妃多虑了,我喜欢什么人从来与王妃无关,如果王妃同澄琉有几分相像那应该是王妃的福气。” 澄琉还没见过元昊对哪个女子如此不客气,不过这女子说话的确膈应,听着直让人恶心。更重要的是,澄琉真不觉得自己同这个女子有哪里相似。 “陛下,你真的变了许多。”那女子声音里带了些爱怜之意:“你就过得那么不好吗?” “是吗?我还未发觉,倒是觉着皇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王妃不好好待在府里,跑出来受了伤皇叔可是要心疼的。” 听到元昊提起“皇叔”,那女子立马就脸色大变,她满脸怒意:“陛下不也没待在雪宫?这要是伤了龙体可更不好。” 元昊刮了一下澄琉的脸,宠溺地说:“澄琉要来看魏国的夜市,我自然要陪她来。”澄琉抖了一下,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她大概猜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原王妃了,能把元昊逼到这个份上,果然惹事的本事不一般。 太原王妃恶狠狠地盯着澄琉,澄琉也觉得不自在,她尴尬地拉了拉元昊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扫兴了吗?以后咱们常来好不好?还有许多好玩的没带你去呢。”元昊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太原王妃一眼:“那王妃慢慢逛,我和澄琉就先回去了。” 说着,元昊就带着澄琉走了,然而他的手还是揽着澄琉,她挣了一下:“都走这么远了,别拉着我。” “你要是走失了,我到哪找这么大个妹妹还给澄珪。”元昊玩笑。 澄琉推他:“你走开,以后我都不帮你忙了,魏国的女子怎么说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你同这几个人生什么气,自己非要去听这些胡话。”元昊还是没松手。 “你松手!元昊!”澄琉去推他。 元昊失笑:“你方才叫我什么?” “陛,陛下。”澄琉一下子安分了,垂着头,也不敢推了。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啊?”澄琉有些难以置信。 “别那么开心,虽说只有你可以吧,但人前还是要有规矩的。” “你多虑了,我才没那么开心。”澄琉望向别处,忍不住偷笑,她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对了,我真的跟太原王妃像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谁还说你像她?”元昊笑:“我可没这么觉得,她自己倒是常常幻想些莫须有的事。” “郑英就这么说。”澄琉想起来还是很不开心,今日一见她真不觉得自己同那样一个歇斯底里的人有半分相似。 “在魏国,这么胆大的女子很少见,他见的大多又都是些小家碧玉,所以难免把你们归为一 类。” “嘁,那看来是他们没见过世面。”澄琉随元昊上了马车,已经一更天了,他们要快些回去。 一路上澄琉的思维都莫名地兴奋,但都是想些无关紧要的事,她见元昊没有像上次那样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她闲闲地撑着腮帮子,问了一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什么叫‘不亲手杀了姐姐’?” “她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已经快到我的极限了,”元昊看起来有些阴沉:“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我不对她动手,但是如果其他人出手,我不会救她。” “她好歹帮过你。”澄琉的声音有些微弱,她没什么底气。 “她如果不做那么多过分的事,即便我不喜欢她,也打算哄她一辈子,让她快乐些,但是她——”元昊打住了,显然不乐意提这些,只皱眉:“有机会你劝劝她,她如果再要胡来,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三章 澄琉是被生夏的动静吵醒的,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看见生夏在忙活些什么,问:“你做什么呢?” “帮你收拾东西,后天就要回宫了。” “这么快?这才几天。”澄琉没有睡意了,她干脆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生夏忙活。 生夏凑到澄琉身边:“喂,昨天你和陛下都玩了些什么啊?” 澄琉想了想:“先是尝了些魏国民间的菜肴,然后就去瓦肆玩骰盘令,接着去看驱魔。” “就这些?没别的了?”澄琉没注意到生夏的表情。 “没了,听着很单调,不过真的挺有意思,你不知道那时有个驱魔人想吓我——” 生夏摇了摇澄琉:“你还没睡醒呢?我问的不是这个,”她邪笑:“昨天你们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很亲密啊。” 她这么一说澄琉就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件事儿。” “快说快说。”生夏一听,觉得有些什么好玩儿的,于是立马就凑近了。 “真是冤家路窄,我们遇到太原王妃了。” “什么?”虽然澄琉还是没能告诉生夏她感兴趣的,不过这个太原王妃倒是有点意思,她问:“她长得怎么样?既然能把太原王折腾成那样,应该是个大美人吧?” 澄琉仔细回想了一下太原王妃的样貌:“脸长长的,但是眼睛大,没有那么好看,但也不丑,”她觉得这样描述得有些模糊,于是说:“没办法同陛下宫里那些嫔妃比,不过她自己倒是十分自信。” “我头一遭听你这么说人,怎么?你不大喜欢她?” “我那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差点一耳光就给我招呼过来,之后又说了一顿酸话。”澄琉开始起身,磨磨蹭蹭地换衣服。 “诶诶,对了,那陛下对她什么态度啊?”生夏一边帮澄琉更衣,一边好奇。 “你别说,我还真没见过陛下那个情圣对哪个女子如此薄情。” “她应该也是自己太能闹腾了,我觉得只要不惹怒陛下,他是不会对倾慕他的女子那么心狠的。” 澄琉笑了一下:“你倒是了解他,陛下昨日告诉我他是念及父皇雪中送炭之恩才不对姐姐下杀手,但如果姐姐继续胡闹他就不客气了。” “其实陛下也算是仁义了,毕竟皇后娘娘做的那些事真的让陛下很痛心。”生夏唏嘘。 澄琉一阵狐疑:“什么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生夏倒有些吃惊:“我以为皇后娘娘会告诉你呢。” “她没有。”澄琉觉得应该不会是小事,心里有些凉意。 生夏为难了一下:“皇后娘娘自来魏国后就设计陷害了许多嫔妃,你也知道朝中那些关系,实在让陛下很难办,她还残害了不少陛下的子嗣,”她担忧地看了澄琉一眼:“有的胎死腹中,有的即便生下来也没能养大。” “什么?”澄琉十分震惊:“她怎么敢?”且不说元昊苦心孤诣处理的权贵关系何等重要,就连澄琉都看得出来元昊很喜欢孩子,在育婴堂随便碰见的一个小孩子都能那么喜爱,更别提自己的骨肉,她觉得澄珪即便无法接受,那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对那么多皇子下毒手,连澄琉这样心狠的也觉得不可思议。 生夏无奈地帮澄琉戴上手钏:“这些我也是听浦泽和陛下身边的人说的,你知道事实通常还会更严重。” 澄琉任生夏帮她梳头,眉头都拧紧了,她没想到澄珪做过如此过分的事,那元昊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连作为亲妹妹的澄琉都因为当年澄珪背叛齐国的事情耿耿于怀,她觉得澄珪简直昏了头,有时候实在太自私又疯狂了。而且这些破事别的不说,只是苦了她,澄珪可是她在魏国最大的庇护,澄珪要是没了,她可怎么办。 生夏看澄琉愁成那副样子,于是劝慰:“你别多想了,陛下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其实陛下还是很念旧情的。” “念什么旧情,陛下又不喜欢她。”澄琉赌气把玩桌上的首饰:“我才不担心她,做了坏事又没本事藏好狐狸尾巴,自己活该。” 生夏匿笑,原来澄琉还会担心人,她一边给澄琉上口脂,一边说:“你都说陛下是情圣了,即便不喜欢,那装模作样来哄人的本事还没有吗?” “可姐姐和那些女子是真心爱慕陛下的,如果得到的只是虚情假意有什么意思。” 生夏从镜子里认真地看着澄琉:“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不谙风月又不解风情,你知不知道许多女子嫁人后不管怎样努力求全都换不来丈夫一点装模作样的感情。” 听生夏这么一说,澄琉的想法也有些改观,的确,士族门阀间几乎都是政治联姻,元昊娶那些嫔妃只是政治需求,但他会尽心照拂她们,也算是很有情有义了。不过说起这事儿,澄琉转过身面对生夏:“说起嫁人,”她笑了一下:“我也快嫁人了。” “什么?”生夏十分震惊:“谁?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别传出去了,”澄琉垂下视线,信手拨弄宫绦:“陛下昨日说晋国前些日子来请求联姻,他打算把我嫁给晋帝。” “等等等等,陛下不是要把你送回梁真身边吗?” “他说先让我嫁往晋国,之后他会联齐灭晋,在那时让我落入梁真手里。” 生夏思索片刻,不禁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这样你的到来会显得很自然,没人会多心,而且让梁真知道第一次错过你的代价,那么第二次他就知道该珍惜了。” “你才是个情圣。”澄琉戳了生夏一下子,她忽而有些饿了:“生夏,有吃的吗?我们什么时候用膳?”她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是用午膳还是早膳啊?” “你再起晚些就该用晚膳了。”生夏起身:“你要等一会,我去传膳。” 生夏没一会就回来了,澄琉以为午膳备好了,正想夸厨房动作快,却没想到郑英跟在生夏身后进来了,他一见澄琉就抱拳:“高兄,上次实在对不住,我有些急事,”他赔笑:“这次特地登门赔罪。” 澄琉戏谑地笑笑:“没事没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兄弟我都明白。” 郑英噌地一下子脸红了,他局促道:“你怎么知道的?是——是陛下?唉,陛下真是不够意思,我要跟他绝交。” “你自己重色轻友,我还想跟你绝交呢。”澄琉支会生夏:“生夏,泡些茶来。” 两人正聊着,生夏就奉了茶来,郑英喝了一口:“对了高兄——”他忽而顿住了:“呀,高兄,你这是晋国来的普茶呀。” “呦呵——郑兄真是好眼力,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粗人呢。” 郑英一副佩服澄琉的样子:“行啊你,今年晋国大旱,这普茶可是千金难求,我连片茶叶末子都没见到,你这儿都喝上了。” “都是陛下赏的,你知道我寻常是不喜欢喝茶的。”澄琉不以为意。 “高兄你可真有口福,什么好东西都有你的份。” “我不照样拿出来给你尝鲜了吗?够意思吧。”澄琉浅尝一口:“你方才想说什么事?” 郑英这才想起来:“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是这样的,陛下前些天让我去查一帮齐国的刺客,我找到了这个,但我跟齐国人不熟,不知道这上面是个什么玩意,高兄你是齐国人,帮我看看呗。”他拿出几块金属片,看起来倒像是刀剑或令牌上的饰物。 澄琉知道元昊让郑英查的是什么,她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拣出一块说:“其他的都是普通的铜,但这个是鎏金的,”澄琉不大确定:“这应该出自贵族的佩剑,谁会让一群刺客用那么花哨的东西?” “那你知道这上面的纹样是个什么意思吗?”郑英把鎏金铜片翻过来,后面有些鉴刻的什么动物,但只有一个小小的部分。 澄琉仔细想了想:“这倒像是家徽一类的东西,”她抚过这些深深浅浅的纹路:“这是个神兽吧?”她想到什么:“是螭虎,这是岑家的东西。”澄琉脸都黑了,岑家人跟她到底有什么仇怨,舍得费那么大劲杀到魏国来。 “高兄,我就问一句啊,这螭虎也算是比较重要的纹样,在齐国,这要是怎样的贵族才能佩戴呢?” “起码四品以上吧?我不太了解。” “那岑家在齐国只手遮天,岑家人也非富即贵,他们跑到魏国来做什么?居然还亲自过来。”郑英一头雾水,他大概觉得有些齐国人闲得没事做。 他这么一说澄琉也觉得奇怪,岑家的人要杀她,找一群死士来就行了,何必要亲自过来?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她沉吟片刻:“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一定要有人亲自来一趟。” “或者他们不放心,非要亲自过来处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郑英吹了吹茶汤上氤氲的热气:“不过他们可把陛下得罪得不轻,连个用来审问的活口都没留,全部都处以极刑。”澄琉倒是明白元昊的意思,这些人嘴里是铁定吐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还不如杀了泄恨。 澄琉失笑:“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怎么调查。” “我不过不知道前因后果罢了,陛下给的命令没头没脑的多了去了,你也知道他向来是惜字如金,这事既然与我无关我才懒得管那么多,他让查就查呗。”郑英很不以为然,显然这是常态,澄琉觉得郑英这样的性子和态度这大概也是元昊同他交好的原因之一。 这时候生夏进来说午膳已经备好了,澄琉邀请郑英:“郑兄留下来用个便饭吧?咱们还没怎么好好聊过呢。” “好啊,我倒要看你这里还有什么山珍海味。” 入席后,澄琉问他:“你打算就拿这些消息回去复命吗?” “嗯,不过陛下知道得比我们多,他应该另有想法,可能还会继续查下去。”郑英忽而眯起眼睛,很享受地感叹了一句:“高兄,你这庖人手艺可真好。” “瞧你说的,郑府亏待你了吗?” “我爹动不动就罚我不准用膳,有时候吃食不合口味还不能说出来,出门吃又要被李仙蕙盘问,”郑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简直没办法在洛阳待下去了。” 澄琉憋笑:“那你还是常常进宫来找陛下和贵妃娘娘吧。” 郑英终于找到人吐苦水了,他有些激动:“我日日都求陛下把我调到地方上去,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可以,我真不想在洛阳待下去了。” “别白费力气了,他不会放你走的。”澄琉“安慰”。 郑英也知道没可能,他冲澄琉开玩笑:“高兄啊,要不然你写封信去齐国挑衅,魏齐打起来了,我主动请缨,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澄琉接下话茬:“不不不,跟齐国打太危险了,你还是跟晋国打好了。” 郑英笑了一下:“跟晋国打仗的话,陛下才不会叫我呢,我同晋国的大将军是刎颈之交,根本就打不起来。” 澄琉没想到郑英在晋国还有朋友,这样一来她以后在晋国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澄琉沉默了片刻:“你还是先忍忍吧,魏国和齐国迟早会打起来的。” 郑英愣了一会,他潜意识里不大相信一个女子能知道那么多,但澄琉严肃的神情让他有些动摇,他最终还是一笑了之:“高兄,我就知道你仗义,我就等着你这句话成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四章 按规矩,赏花的最后一日是要举办宴会的,今年也不例外,所以澄琉午觉后就被生夏拉起来梳妆打扮。她拨弄着满桌的脂粉首饰,感叹道:“我这辈子简直大半的功夫都在这上面了。” “那又怎么样,”生夏为她施粉:“女子都是这样的。” 澄琉想了想:“好像也是啊,就算我当了齐王,只要是女子还是要做这些的吧?” “但是如果你躲懒,那时候应该也没人敢说你。”生夏还在忙活,澄琉觉得她认真起来的样子挺好看。 “不,齐国有些老臣很烦人,”澄琉挑起一串珍珠项链:“他们连父皇都敢顶撞,如果我胡来他们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进言,然后把我给烦死。” 生夏轻笑:“你怎么不杀了他们?” “说的轻松,这拨人还没搞定,又有人来劝你别杀这些老臣。” 生夏替澄琉上好了妆,她满意地看了一眼:“我的手艺真不错,”她问:“你想好穿什么了吗?” “还没,这不等你选嘛。” 生夏于是挑拣衣服去了,澄琉托着腮靠在窗边发呆。这窗子推不开,融融的春光只能透过窗户纸渗进来,把整个房子照得通透明亮,看着窗户纸上的光点就能猜到今天天气很好,她不时还能听见宫女们从旁路过时的嬉笑声。澄琉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雪宫,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澄琉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一时兴起,把前几日只剩一只的梅花耳环找了出来,她飞快地跑到后院的竹林里,把耳环埋到一块石头边,然后蹲在那里静默了一会,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这只耳环,不知道那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想,也可能是很多年以后她回来了,然后自己把这耳环挖出来, 身后响起生夏的声音:“澄琉,你跑到这儿干什么,我才走多久你就乱跑。” 澄琉起身随她回去:“我埋了只耳环在这儿。” “你还真是闲得没事做。”生夏戳她:“该让陛下多拿些奏折给你。” “衣裳选好了吗?” “嗯,我还忘了之前陛下送了件雀金的长袄,这时候穿应该正合适。”说着生夏帮澄琉换下身上的常服,给她套上大红的洒金褶裙。 “是这条裙子啊。”澄琉不自觉笑了一下:“我刚来魏国的第一天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生夏帮澄琉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澄琉轻哼了一声,生夏忙撩开她的袖子:“没事吧?我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 “没事,现在应该是在愈合了,只是有一些红肿,一旦碰着了比前几日还疼。”澄琉看着雀金布料上细密的花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元昊成天哪来那么多心思弄这些。” 生夏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说我可以叫他的名字。” 生夏从身后环住澄琉,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瞧把你嘚瑟的。” ······ 澄琉到得依旧不早不晚,她从殿外进去的时候,见牌匾上写着“风月无边”,澄琉觉得这字看着有些眼熟,浦泽解释说:“殿下,这字是陛下十岁的时候题的。” “十岁?”澄琉想,她十岁的时候还成天想着猎杀奴隶呢。 “陛下自幼聪慧,深得先帝喜爱,为宫室题字都是常事。”浦泽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而澄琉觉得其他都没什么,不过深得先帝喜爱之类的一听便知道只是客套话,元昊如果真受他父皇喜爱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送到齐国来当人质,况且有时听他自己提起他父皇,言语间似乎也尽是不屑。 进殿后,澄琉见人其实也三三两两地到得差不多了,毕竟这些贵胄还是要给足皇室面子。澄琉方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元攸就跑来找她:“琉姨——” 澄琉看他实在可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你到得好早。” “我同茜姨茹姨一起来,她们到得早。” “你母妃呢?” “母妃忙着呢。”元攸四周张望了一下,凑到澄琉耳边:“琉姨,父皇昨日夸我了。” “真的啊?”澄琉也很高兴:“不过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不然我就再不理你了。” 元攸点点头:“我什么都没说,父皇也没问我。” 他们俩狡黠地对视一笑,她听见太监通报的声音,转头见是崔婕妤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了,澄琉问:“崔婕妤身边那位也是皇子吗?” 元攸不大开心的样子:“他就是元敬。”澄琉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所谓的元敬,看起来比元攸小不了多少,但元攸的相貌要柔和些,元敬看起来英武一点,元攸推搡着澄琉:“琉姨,你不许看他!你是我的琉姨!” 澄琉笑得不行:“好,我不看,你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霸道。” 元攸拉着澄琉的袖子:“琉姨你不可以笑我,我不喜欢元敬,你也不可以喜欢他。” “凭什么你不喜欢我也要不喜欢,”澄琉刮了一下元攸的鼻子:“他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不喜欢他。”澄琉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教育别人兄友弟恭,反正她从前是常常欺负自己庶出的兄弟姐妹的,尤其是九弟高毓,她自己都不记得捉弄过他多少次。 “琉姨,不许你喜欢他!”元攸都急了:“元敬每次练武都故意打伤我,上次的淤青就是他弄的!” 澄琉皱了皱眉,没想到元攸和元敬还有这种过节,所以那时候元攸没有告诉元昊和端贵妃他的伤多半也是怕他们为难。她捏捏元攸的肩,就像从前舅舅鼓励她一样:“你自己知道善恶是非就是了。” 他们没聊两句就开宴了,元攸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去了。澄琉旁边坐的是王小姐和崔小姐,王小姐似乎同身前的卢夫人是故交,所以向澄琉行了个礼就一直和卢夫人谈天。倒是崔小姐,在寒暄后还温文尔雅地同澄琉闲聊了几句:“早就听姑母说康乐公主大方端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崔小姐的姑母似乎就是崔婕妤,澄琉同她没见过几次,也知道这话不过是客套,然而她礼貌地回答:“博陵崔氏乃是魏国望族,崔家的女儿果然气质脱俗c谈吐不凡。” 两人又相互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奉承话,就都开始动筷了,澄琉觉得她们俩应该都松了口气,毕竟同不熟的人生拉硬拽地聊那么久也是很伤神的。澄琉闲着无事,悄悄地张望着去寻郑茜和郑茹的身影,可是怎么都没看到,生夏忽然碰她一下:“就在你左边不远呢,还伸长了脖子张望。” 澄琉看过去,果然她们俩就在左边的不远处,中间也不过隔了几个人,郑茜感觉到澄琉的视线,转过头来冲她腼腆地笑了一下,澄琉也报之以微笑,虽然二人的距离不远,但也没办法说话,于是澄琉也就收回了视线。 酒过三巡,那些公子们因为大多都相互认识,所以都同左右说笑,小姐们也有相熟的一起轻声嬉笑的,只有澄琉和崔小姐二人尴尬地不知所措,崔小姐欣赏歌舞,澄琉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她抬头看到元昊同大臣和士族公子们有说有笑,越发觉得无聊得紧。过了一会,崔小姐大概也坐不下去了,就对澄琉说:“殿下似乎很喜欢这酒。” “魏国的玉露天下闻名,我自然也不能免俗,让崔小姐见笑了。”澄琉没想到崔小姐在关注她喝酒,所以有些尴尬。 崔小姐端起酒杯:“那明训敬殿下一杯。” 澄琉忙端起酒来回礼,两人装模作样地一饮而尽,然后澄琉也不敢看崔小姐的眼睛,她的眼神在崔小姐白皙的面庞上滑落,就转过身认真看歌舞。魏国的歌舞十分纷繁精美,澄琉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都快被舞姬们的衣饰闪花了,她眨了眨眼,夹了块果子想醒醒神,她不知怎的,手十分无力,连筷子都摔到桌上了,澄琉下意识地抬头看周围的动静,可是她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眼睛看东西也是晕乎乎的,澄琉知道不对劲,她求助:“生夏,生夏。”她的声音也很细微,她觉得自己说话都很吃力。 幸而生夏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也看出来澄琉不大对劲,忙问:“你怎么了?” “大概是喝醉了,你扶我去偏殿休息一下,我怕在这里待着会闹笑话。”于是生夏扶起澄琉往偏殿走,澄琉没什么力气,生夏几乎是扛着她到偏殿的,生夏喘着粗气:“我以为你酒量很好呢,怎么这么几口就喝醉了。” “我也不知道,我从前喝齐国的烈酒几乎都没醉过,不知道怎么这段时间酒量越来越差了。”澄琉靠在小几上,也微微地喘息,她觉得有些难受,于是用手扇风:“生夏,要不然你去给我拿些醒酒茶,我好难受啊。” 生夏担忧地看了澄琉一眼:“好,我这就去,你等等我,”她不放心地探了探澄琉的额头:“你下次可再不许喝酒了。” 澄琉看着生夏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几乎趴在了小几上,浑身无力,偏殿明晃晃的烛光闪得她的眼睛很难受。澄琉眯了眯眼,暗骂魏国人像乌鸦一样,净喜欢些花里胡哨又亮晶晶的东西,她睁开眼,看着那些雕栏玉砌从五重影子变成三重,变成一重,澄琉才看清楚柱子上雕的是龙,张牙舞爪的,看着倒是眼熟,澄琉昏头昏脑地想不起那是什么,她想揉眼睛,可是手根本碰不到眼皮就垂了下去,澄琉无力地靠在那里,眼前的景致忽而变得清楚明白了,她皱眉,她看到的是齐国的大殿,她看见十岁的自己同父皇c母后还有姐姐站在高台上,听着魏国的使者报礼单,她听见她自己高声问使者那些奴隶在哪里,觉得自己简直愚蠢又滑稽,她都不曾意识到从前的自己如此令人嫌恶。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来,她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魏国的偏殿里,方才应该只是幻觉或是个梦,澄琉感觉身上有力了一些,她撑起身子坐起来,猛然感到不对劲,魏国宫室的窗户向来是打不开的,一旦关上了门是根本不可能有风吹进来的,澄琉觉得今晚的种种都很诡异,她挣扎着起身,不管闹多大的笑话,她都要立马赶回大殿。 澄琉趔趔趄趄地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寒光一闪,她一下子扑到在地,险些就被砍伤,澄琉的头很晕,看不大清楚刺客的方位,只能凭着感觉四处闪躲,她看见黑影和寒光一道一道地从她身边闪过,大腿和手臂上的伤开始撕心裂肺地痛,她累极了,终于被一个刺客击中膝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澄琉原以为她立马就会死在这些人手里,没想到领头的刺客把剑横在她脖子上,恶声威胁:“交出玉扳指,否则你就死在这里。” 澄琉恶狠狠地瞪着那刺客,她一路上遇到多少想杀她的人,那么多次她都没死,这次怎么能便宜了他们,澄琉冷笑一声:“这里是魏国,咱们可都别太放肆了。” 那刺客似乎也是个狠角色,剑直接就在澄琉脖子上划了条血口子:“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康乐公主。”他在澄琉的衣裙上蹭着剑上沾的血:“把玉扳指交出来。” “我那么多戒指,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还要装傻!”刺客踩在澄琉的手腕上,澄琉闷哼一声,她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人,于是讽刺地笑了一下:“我就是不知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都给我拿下!”澄琉听见身后一声怒喝,一群侍卫冲进来围住并截杀了周围的刺客,领头的那刺客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发现,错愕了片刻,正准备挟持澄琉,而澄琉早就趁其不备抢了把刀,一刀劈在他头上,那刺客满脸是血,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里,尽管是面目全非,但仍看得出他惊愕的表情。澄琉手上一阵剧痛,手中的刀轻轻松松地就掉到了地上,澄琉抬起左手擦拭了一下脸上溅的血。 “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澄琉偏头看过去,见这时候上次那个领头的侍卫才姗姗来迟,她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活不长了。 “澄琉!”澄琉看见生夏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你没事吧?我以后说什么也不离你半步了!” 澄琉安慰地冲她笑笑:“我没事。”她见生夏脸上有泪痕,想帮她擦干净,她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手上尽是血污,于是又讪讪地放下了。 “怎么没事!你浑身都是血!”生夏惊恐地看着澄琉脖子上的伤,扭头对一群侍卫大吼:“传太医啊!你们愣着做什么!传太医!” 生夏话音未落,澄琉就感到眼冒金星,她趔趄了一下,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澄琉没有摔到地上,她闻到一阵沉香,知道是元昊来了。 元昊抓她抓得有些紧,澄琉又清醒了些,她看到元昊用手捂住她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轻声说:“别怕,太医很快就到了。”他把澄琉抱到小几上,澄琉闭着眼,感觉到他在擦拭自己头上的细汗和血迹,然后听见他对和素说:“你和生夏留下来伺候,其他人都滚出去。” 太医很快就来了,什么都没敢问就开始帮澄琉清理伤口,她手上的伤已经完全裂开了,处理起来比之前还疼,太医每动一下澄琉就痛得抽搐,元昊看不下去了,一把掐住太医的脖子:“你给朕轻一点。”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太医唯唯诺诺地跪下求饶。 元昊又把他抓起来:“你跪着干什么!起来治病啊!” 太医于是颤抖着把澄琉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包扎好了,元昊直接就让他退下,澄琉纠结了许久,尴尬地说了一句:“元昊,其实我腿上的伤也裂开了。” “我知道,”他扶着澄琉坐起来:“我来。” 偏殿的小几到底还是有些硬,澄琉的背被硌得难受,加上地上还斑驳地横亘着血迹,澄琉不大舒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娇气了,她说:“我想回房,这里怪不舒服的。” “好。”元昊转身吩咐和素:“备轿辇。”于是元昊把澄琉抱上轿辇,澄琉疼了许久,加上吹了些冷风,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抬头看元昊:“那些人是来抢玉扳指的。” 元昊顿了一下,问:“那你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澄琉狐疑:“我也是近段日子才想起这个扳指的存在,他们怎么就知道这扳指在我这里?” “或许跟你父皇有关系,”元昊觉得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清楚的,所以也没太纠结,他反而在思索另一件事:“不过这些人三番五次地闯进来,还能不惊动宫里的侍卫,实在奇怪,我觉得他们可能在宫里有人接应。” “你眼皮底下的人,底细应该都清楚吧。”澄琉觉得匪夷所思,元昊一定不会让任何可疑的人留在宫中侍奉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凌霜殿,元昊把澄琉抱下轿辇:“别想那么多了,我自会处理好,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澄琉看得出来元昊对这件事情很生气,毕竟自家别院两次被人闯入,像元昊这样事事都在掌握中的人一定觉得颜面扫地,于是她也没再提起。 凌霜殿的人早就备好了热水和许多药品,元昊也是轻车熟路地帮她处理伤口,他的动作的确比太医要轻柔仔细,澄琉不愿影响他,也忍住疼痛,表现得很自然。元昊这次比上次处理得要慢些,他细致地把绷带一圈一圈地绕上澄琉的腿,不会太紧,但又能裹住伤痛,他在末端打了个结:“明日回宫,你与我同驾。” 澄琉愣了一下:“不必吧?” 元昊把澄琉的裙子放下来,遮住了她的腿:“万一又遇到刺客怎么办?我一晚上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澄琉居然被逗笑了:“那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五章 元昊走后,生夏就来帮澄琉换下满是血污的衣服,然后拧来热毛巾帮她擦身体,澄琉遗憾地说了句:“可惜了,来雪宫一趟只泡了一次温泉。” “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别的呢,”生夏无奈地看了澄琉一眼:“你怎么不心疼你这新衣裳。” 澄琉低头看着已经被刀剑划破的雀金袄,有些失落的说:“只要还活着,什么样的衣裳穿不上。但这雪宫——应该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来了。” “你说什么傻话。” “真的,生夏,我此去晋国就不知道要多久,之后便是回齐国,可能根本不会再来魏国了。” 生夏看着她,笑了一下:“怎么,你舍不得?” “我不知道,”澄琉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觉得在魏国比在齐国开心。”她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希望这是幻觉,于是澄琉补救:“或许是在齐国最后的那些日子过得不大舒心吧。” 生夏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可以回魏国。” 澄琉摇头:“齐国才是我的家,魏国终究是别人的地方。”她给了生夏一个坚定的眼神:“有了齐国我才可以保护我自己,不过魏国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 生夏这时候已经帮澄琉擦干净了,澄琉自己换上寝衣,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嘱咐生夏:“明日我穿那件紫芸灰的竖领袄。” “知道了。”生夏理好床铺服侍澄琉躺下,然后说:“对了,我方才在门外听见陛下把那个守卫给处置了。” “应该的,上次元昊就警告过他了。” “还有给你斟酒的那个宫女,她似乎在你的酒里做了手脚,但是现在已经畏罪自杀了。” 澄琉没有睡意,她撑起身子:“元昊说他怀疑宫里有人接应那些刺客,现在看来是真的,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是谁。” “你想想有没有谁同你有过节的?”生夏说:“会不会是尔朱美人?” “她哪来这个本事,更何况她应该不会同齐国人有什么交集,尤其是岑家的人。”澄琉怎知道不会是她:“元昊知道细作能干些什么,压根儿就不会让那些可疑的人待在宫里,甚至应该不会让他们进入魏国,而且岑家的势力应该是在晋国,他们不至于这几个月就能把手伸到魏国来,我实在想不到会是谁那么神通广大。” 生夏心里其实有一个人选,不过她没敢说出口,她把澄琉按下去:“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任那些人再神通广大也对付不了陛下,你自己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澄琉还是躺下了,她原本就没有什么困倦之意,不过袅袅的安神香溜进了她的鼻息,很快她就睡着了。 屋里只有香炉里轻声的噼啪和她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的夜也十分宁静,初春,还没有虫子的鸣叫,到处都是死寂,就像风雨前的一派安详宁静。 次日澄琉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酸痛,她没想到昨日的苦楚还算是轻的,眼下右手简直没办法撑起身子,她挣扎了几下还是坐了起来,恰好生夏备好了热水和衣裙进来,见澄琉起身了就嘲笑她:“今天怎么倒是起得早。” “做了个梦就醒了。”澄琉任生夏帮她换衣服,她现在举着手都觉得费劲。 “你怎么夜夜都做噩梦,没一天消停的,这次又是什么梦?” “我,还有几位皇兄被人追杀,他们都死了,我差点被射中,不过被人救下了。” “谁救的你啊?” “没看清,就是觉得有人救了我。” 生夏匿笑:“我觉得是陛下。” “这些事情有什么好猜的,左不过是个梦罢了。”澄琉已经换好了衣服,她随手拢了拢头发,走到妆台前坐下:“今日何时出发?” “巳时。” “这么早?”澄琉嘟囔:“我以为我可以再去花园里看看。” “宫里景致不照样很好吗?再说你以后总有机会再来的。” 澄琉对着镜子查看竖起的领子是否能遮住她的绷带:“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想回宫。” “可你还是要回去的,再说了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进宫呢。”生夏似乎有些明白澄琉为什么不想回去,澄琉在雪宫无拘无束,回去就处处要受澄珪管教了。 因为几乎一天都是在马车上度过,所以生夏没给澄琉梳什么隆重的发髻,只是很舒适家常的一些点缀,即便一路舟车劳顿也不会累。生夏忙活完了就起身准备出去:“我去看看早膳备好了没。” “不用了,”澄琉也起身:“我没胃口。”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一早就嚷嚷着饿。” “我也不知道,”澄琉皱眉:“心里怪不舒服。”她拉住生夏:“咱们去外面走走。” “可是要出发了——” “我就去后院的竹林里坐坐,这屋子闷得慌。”她还是拉着生夏往后院去了。 或许是凌霜殿偏远的缘故,这样一个普通宫室竟修得那么宽敞,后院的竹林十分宏伟,绵延了好大一片地方,像是深山里的竹林子。初春的风又凉又湿,恰好合了这竹林清冷的意,澄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希望自己能清醒些,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自己神志又清明了。 “殿下,该启程了。”浦泽远远地迈着碎步跑过来,说话时还有些喘气。 澄琉起身往外走,浦泽还跟在后面说话,很是兴奋的样子:“殿下,陛下怕您走路辛苦,派了步辇在外候着呢。” 浦泽是个很典型的讨喜太监,澄琉看他那卖力的样子知道他是在讨好,但就是觉得看着可爱,跟那些太监的下作不一样,她笑:“浦泽,你跟年画儿上的娃娃似的。” “殿下谬赞,谬赞了,”浦泽点头哈腰,他问:“殿下您还看过年画呢?” “看过,我逃亡的时候恰好快过年了,见到街上有不少卖年画的。” 浦泽扇了自己两耳光:“奴才该死,提起殿下伤心事了。” 澄琉见他还要打,拦住了他:“多大点事,我不为这些小事伤心。” “奴才谢殿下海涵。”不知是不是又在讨巧,浦泽说话带了点哭腔,澄琉冲生夏开玩笑似的撇撇嘴,生夏假意训浦泽:“腰板挺起来,殿下的奴才不要那副贱相。” “是是是,生夏姐姐教训得是。”看得出来生夏和浦泽关系很好,两人一直嬉笑,澄琉也不想打断他们。 澄琉走出宫门,见五六个太监已经在外候着了,她提着裙边坐上步辇,太监们麻利地就起身往前走。一路上有微风吹过,许多并不坚定的桃花轻易地就想跟着风飞走,可是风没办法陪它们长久,于是那些花早早地就落定了,澄琉接住了一朵花,它还没怎么被吹散开,花瓣都很齐整,澄琉记得人们向来喜欢把飘零的花比作女子,她随手把花别在鬓间,她想,她才不是会被风主宰的花。 澄琉到宫门前的马车旁时元昊也才到,四周有些贵胄,澄琉还是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元昊戏谑地调侃:“今日怎么这么规矩了?”他上了马车,转身过来扶了澄琉一把,不得不说他还是很细心,既没让澄琉费太大的劲,也没把她的伤口弄疼。 元昊看着澄琉竖起的领子,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他拨开领子查看了一下伤口,然而看到的只是一层厚厚的绷带,他问:“有没有好一些?” “才一晚呢,哪就那么快了。”澄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的小动作肯定是落入元昊眼里的,不过他并不在意,闲闲地品了口茶:“告诉你个好消息,以后我在内阁议事的时候你过来旁听。” “我?”澄琉十分震惊:“可以吗?” “当然不是让你光明正大地杵在那里,你从前不是躲在屏风后偷听你父皇议事吗?内阁有扇很大的屏风,你应该躺着听都没问题。” 澄琉还是很高兴,她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先听听阁部的大臣们是怎么出台政令的,他们走后我们再做商讨,省得常常要我来传召你。” “好,”澄琉忙点头:“你们通常什么时候议事啊?” “早朝之后,不过不是每日都有,我会叫和素告诉你的。” 澄琉坐在软垫上,开心得一直摆弄手绢,她这样算不算是入朝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同元昊又闲聊了几句,就听见和素在外通报:“陛下,斫桐姑姑求见。” 元昊脸色僵了一下,他拉开帘子,问和素:“她不是在宫里吗?出什么事了?” 和素退下,斫桐进了马车,或许是舟车劳顿,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陛下,前日卢嫔娘娘早产了。” “什么?”澄琉也不知道元昊是惊讶还是愤怒,她可以看见他手紧握着茶杯,指节已经泛白了。元昊压制着怒火:“她和孩子怎么样?” “陛下息怒,索性卢嫔娘娘母女平安,只是小公主因为早产身体比较虚弱。”斫桐还是十分神色忧虑,澄琉不明白既然母女平安她还在担心什么。 “卢嫔才怀胎八月啊!”元昊牙齿都要紧了:“又是她干的?” 斫桐没有回答,只是为难地看了元昊一眼,元昊强行定了定心神:“卢嫔前日早产,为何你现在才来禀报?” “回陛下,卢嫔娘娘的人当时就想来雪宫禀报,但守卫执意不放人出去,奴婢求了好些人才得以出宫。”斫桐愧疚地抬眼看元昊:“奴婢该死。” 元昊深吸一口气:“卢嫔诞下皇嗣有功,晋为卢妃,公主封号永安,名字朕回宫再拟,你退下。” 斫桐战战兢兢地退下了,元昊沉默了片刻,愤怒地把茶杯拂到地上,澄琉终于明白斫桐在怕什么了,但她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坐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元昊。马车已经启程了,他仍余怒未消,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澄琉知道他做事的风格,又想起来元昊前几日才说如果澄珪再乱来他就不客气了,于是十分担心澄珪,她挣扎了很久还是鼓足勇气说:“陛下,你放过姐姐吧,她是无心的,她一定知道错了。” 元昊冷笑一声:“你担心她做什么,你放心,就算她死了我们的协定也仍在。” 澄琉艰难地开口:“她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了。” “你的亲人还多得是,”元昊没有那么生气了,但语气还是很生硬:“除了你大哥,梁真一个都没舍得杀,还封王封候的好生哄着呢。” “什么?”澄琉很是恼怒,梁真此举是要做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高氏一族吗?她心里简直恨透了那群贰臣,一个爵位居然就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侍奉杀父仇人。 “他是不是比我心善多了,还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几条命下来。”元昊的声音终于也缓和下来了,还有心情跟她打趣。 澄琉别过头,她觉得澄珪是铁定保不住了,但回忆起从前在一起的时光,澄琉想再赌一把,她恳求:“陛下,求你饶过姐姐这一次吧,她都是对你用情太深才会做错事,我保证她以后一定不会了。” “你没必要为她求情,她——”元昊顿了一下:“她不值得你这么敬仰。” 澄琉感受到了他中间的停滞,知道他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她来不及追究那么多,只是求元昊:“我求你了,没有她我根本不会逃来魏国,况且她那么温婉的人从前为了你甚至帮母后谋逆,你就当施舍她吧,别杀她,我求求你。” 元昊别过头,没有说话,但澄琉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坚决,于是暂且松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六章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今日天气极佳,晚照恢弘地把整个魏国皇宫都镀了层金,尽管从小就听惯了大臣们赞美齐国的奉承话,但澄琉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大国气象,她凝视着这些长桥卧波c复道行空,她想,总有一天齐国也会有这样的壮丽景色。 澄琉回了自己的宫殿,而元昊几乎是直奔卢妃处,但他没想到的是澄珪也在广福殿,他进去的时候澄珪正坐在卢妃身旁同她有说有笑,二人见他来了,都忙起身行礼,他没心思去管澄珪,只是扶住了卢妃:“朕听闻你前日早产,爱妃辛苦了。” 卢妃似乎恢复得很好的样子,现在已经下床活动自如了,她闻言感动得泪眼婆娑,已经句不成句了:“陛下,臣妾,臣妾拼了命都一定会保住公主殿下。”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忙使唤身边的宫女:“翠兰,快,把永安公主抱过来给陛下瞧瞧。” “卢妃,你才早产,身子还很虚弱,莫要激动,先坐下吧。”澄珪微笑着虚扶了卢妃一把,卢妃愣是不情不愿地离开元昊,而澄珪凑到他身前:“陛下风尘仆仆地就赶过来了,一路很辛苦吧。”她说着伸手要去理元昊的鬓发,元昊装作没看见,顺势坐到椅子上:“无妨,让皇后费心了。”他在想卢妃方才那句“永安公主”,也不知道是斫桐通知得快还是这些闲人的消息快,他才拟定封号多久,卢妃就能叫得那么顺口了。 澄珪讪讪地收了手,神色不自主的有些委屈,元昊当然看到了,还是关怀她:“皇后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多谢陛下关心。”澄珪这才面上有了些喜色,她忽而听见一阵婴儿的咿呀声,心里酸酸的很不舒坦,她知道是那个该死的孩子被抱过来了。 元昊见到永安公主就忙不迭接了过去,或许是还未熟悉元昊,永安一到他怀里就开始哭,但她因为早产气力不足,挣扎起来也没劲,元昊皱了一下眉。卢妃以为元昊是因为永安啼哭而不悦,于是连忙起身哄她,一边向元昊解释:“想必是方才还没休息好,公主平日里都很安静的,”她低头逗弄永安:“永安,这是你父皇啊,父皇回来看你了。” 元昊担忧地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她身体怎么样?为什么抱着那么轻?连哭声都那么小。” 卢妃听着这话眼睛都红了:“公主早产,所以胎里不足,这几日已经康健许多了,”她抬头看元昊:“她现在听臣妾说话都会笑了。” “永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忧心。”澄珪走到元昊身边:“对了,陛下还未给公主赐名呢。” 元昊凝视着襁褓里粉嫩的脸颊,眼里是无限的慈爱,他说:“就叫元姝吧。” “谢陛下赐名。”卢妃感动得又要跪拜,元昊漫不经心地拦了一下,他心思都在元姝身上,元姝也的确乖巧,三两句话的功夫就不吵不闹了,一个劲地睁着眼睛看元昊,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外面通报说端贵妃和元攸来了,端贵妃和元攸一前一后行了礼,元攸就跑到元昊身边,元昊坐下来:“攸儿,过来看妹妹。” 元攸靠着元昊的手臂,凑近了看:“妹妹好小啊。” 端贵妃看澄珪在旁笑得很端庄,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千万个不舒坦,于是走到她身边:“皇后娘娘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端贵妃有心了。”澄珪轻描淡写地笑笑,端起茶来品了一口:“操持雪宫的事务辛苦,端贵妃看起来倒是消瘦了。” 端贵妃跟着坐下,看着元昊和元攸在逗弄婴儿,神色也很平和:“哪里说得上辛苦,陛下开心不就好了。” 澄珪看着端贵妃那平和样子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她很想大声地告诉这些愚蠢的妇人不是只有孩子才可以让元昊开心,不是只有操持内务才能得到他的赏识,元昊的帝位都是她帮他夺得的,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凭着一团只会咿咿呀呀乱叫的肉来践踏她!元昊只待她一人真心,她初见元昊的时候他以为她不过一个宫女罢;她的母国改朝换代了他也一样尊重她爱护她;她一直无所出他也关怀她······这些人哪来的自信空凭几句甜言蜜语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她们都是废物,不长脑子又没有恩宠的可怜人罢了,澄珪斜着睨了端贵妃一眼,高傲地勾了勾嘴角:“可不是吗?陛下开心就好。”她自己知道,她方才那神情像极了从前的母后,母后那么厉害,只要想起她,澄珪心里就会有无限的勇气来面对深宫的挣扎。 端贵妃抚了抚指甲:“皇后娘娘可知道前些天康乐公主遇刺的事。” “雪宫有刺客?”澄珪抚平衣角上的褶皱:“看来澄琉在魏国不大受欢迎啊。” 端贵妃笑笑:“这就是好笑的地方,刺客是齐国人。” “总归是有魏国人里应外合刺客才能有机可乘,不然就是侍卫们懒怠了。” “这帮侍卫的确散漫,陛下已经下令把宫里那些不听话的侍卫都换掉了。”虽然端贵妃也想不通澄珪是如何收买那些人的,但此次元昊出手,她应该是再没机会在上面做手脚了。 “那可真好,这下就没人整日里虎视眈眈了。” “是啊,现在宫里又多了个宝贝,凡事自然都要多加留心。” 忽然元姝的哭声打断了她们的唇枪舌剑,卢妃从元昊手中接过孩子:“该是喝奶的时候了——乳母!” 元姝一被乳母抱走,整个宫室里就静默了,元昊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起身对卢妃说:“朕明日再来看姝儿。” 澄珪忙赶上去:“陛下,臣妾备了燕地来的熊掌,陛下今日舟车劳顿该补一补。” 元昊捏了一下澄珪的鼻尖:“你才该好好补补。”他拉起澄珪的手往外走:“皇后既然如此有心,朕怎么能拂了你的意。” 澄珪阴沉的脸上这才有了有些怪异的娇媚的笑,就像是回光返照的人拖着将死的病体手舞足蹈,看起来很不搭调。 端贵妃和卢妃起身恭送他们离去,端贵妃起身时见卢妃的目光仍恋恋不舍地粘在元昊身上,她垂下眼睑,宫里没有哪一个嫔妃不是这样的,她早已司空见惯,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嘴角有一丝无奈的弧度。 “母妃,”元攸拉拉端贵妃的袖口:“儿臣小时候也像妹妹那么大吗?” 端贵妃蹲下身对元攸说:“你小时候的个头要比妹妹要大一些,妹妹是早产所以个头小。” “那儿臣一定会照顾妹妹的。” “大皇子真懂事。”卢妃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端贵妃,而后者不以为意,端贵妃在看到卢妃身体如此康健时就有些怀疑,之后见她和皇后一起就更觉得有问题。以皇后的脾气不可能对任何有子嗣的嫔妃那么和颜悦色,她根本装不出那副大度样子,端贵妃虽然不敢轻易论断,不过她有足够把握猜想或许是卢妃自己受了皇后蛊惑,闹了这出乱子。 端贵妃把元攸揽在身边,温和地对卢妃微笑:“宫里的孩子都是宝贝,一个个都尊贵无匹,但又随时有人惦记着,永安公主还在腹中就遭此不测,卢妹妹这个做母妃的一定要仔细着点,莫要被奸人钻了空子。” 卢妃脸色明显变了,她战战兢兢地说:“谢端姐姐教诲,妹妹谨记。” “瞧你,本宫不过说说,你紧张什么?陛下已经把守门那群废物撤掉了,在你这广福殿里又添了不少侍卫,没什么好担心的。”端贵妃理了理手绢:“你才生产,不要这么急着下地走动,你应该也乏了,本宫也不打扰你了。”说着她就带着元攸回宫了。 敬栩殿 用过晚膳后,澄珪怕元昊要走,于是娇羞地拉住他的手臂:“陛下今日没有折子吧?” 元昊把她搂入怀里:“都几日没见到你了,即便有折子朕也不理。” 澄珪娇嗔地推了他一下:“那有朝臣怪臣妾怎么办?” “朕看谁敢。”元昊在小几上坐下,柔情地看着澄珪:“你这些天气色好了不少。” 澄珪坐到他身边,把头埋到他脖颈间:“臣妾日日都盼着身子能好起来。” “这些事哪是一日两日能成的,身子要慢慢调养,你我何必急在这一时。”元昊乐得澄珪看不见他的神情,有时候他对她已经没办法藏住眸底的寒意了。 澄珪抬头,纠结地说:“陛下,臣妾听闻养一个孩子在身边能够助孕,臣妾想,永安公主是否可以养在臣妾身边?”她很迫切:“臣妾一定待公主入视己出。” “澄珪,”元昊抚过澄珪的头发,但语气很深沉:“你身体不好,带着孩子只会打扰你休息。” “臣妾已经好很多了,再说有那么多乳母宫女,臣妾不会亏待公主的——” “卢妃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拼了命才保住的,你何必跟她争,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澄珪听出来了元昊语气的坚决,这根本就不是像从前一样在哄她,而是用委婉的口吻命令罢了,澄珪心里猛地沉了一下,靠在元昊肩头不敢说话了。 元昊打了个哈欠:“朕有些疲乏,先去沐浴了。” 澄珪坐在小几上出神,她觉得事情慢慢地开始变得不那么明朗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元昊好像对她厌倦了,她慌慌张张地跑到镜子前,可是镜子里那张花容失色的脸还是那么动人,岁月放过了她的容颜。 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元昊不喜欢她了?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喜欢那群不长脑子的莺莺燕燕,澄珪红着眼睛,捏紧了累金丝的粉盒,手上留下一道道精致的红痕。 “娘娘,”这时候绿蜡进来了,跪在她身旁:“奴婢去那边打听过了,康乐公主的确伤得有些重,您得了空要不要去看看?” 澄珪怒极反笑:“本宫这个妹妹命大,死不了,她要是死了也自然有人来报丧。” “娘娘您这是何苦。”绿蜡都有些不明白澄珪在想些什么了,她明明从前也靠着澄琉做了不少事,何顾如今倒是半分不在乎其死活了。 “是本宫救了她一命,她帮本宫点小忙是应该的,”澄珪心里很是愁苦,她只能在别人身上泄愤了:“她不是那么心系故国吗?那她早就该死了,为什么苟活到了今日啊!这些人都该死,都该死!” “娘娘——”绿蜡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劝解她什么了,只能说:“陛下还在这里呢,被他听见了不好。” “啊,是啊,本宫不能让陛下听见,”澄珪歇斯底里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她侧身紧抓住绿蜡:“绿蜡,帮本宫梳妆。” 绿蜡轻叹一声,拿起梳子帮澄珪把方才弄乱的头发理了理,她梳得很慢,希望澄珪能在妆台前多逗留片刻,因为只有在妆台前,她才能看到些许齐国景和公主的荣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七章 澄琉早上起得有些早,所以午膳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她再次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往内室走:“生夏,我要午睡了。” “你等等,”生夏把门掩过去:“先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换过药再睡。” 澄琉于是一边打哈欠,一边等着生夏替她换药,生夏没怎么做过这种活计,所以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澄琉疼得龇牙咧嘴,她此时又困又痛,难受得几欲自尽,她夺过药膏:“算了,我自己来,你这是要谋害我!” 然而澄琉自己更是笨手笨脚,不过为了不让生夏笑话,她一直装得一点痛感都没有的样子,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忙活一通,也总算是敷衍地弄完了,澄琉披上寝衣就迫不及待地躺下休息,而这时恰好浦泽过来禀报说和公公求见,和素不方便进澄琉的寝殿,于是就在门外告知元昊传她过去一趟。生夏憋笑看着澄琉眼皮都快撑不起来了还带着怒容,澄琉睡眼惺忪地靠在生夏身上,压低了愤懑的声音:“每次都在我午睡的时候传召,我听他说话的时候都要睡着了!” “认命吧。”生夏把澄琉推开,起身去取她的衣服,顺便对门外的和素抱歉地说:“殿下方才在午睡,可能要劳烦公公稍等片刻。” “生夏姑娘客气了。”和素颔首。 待生夏取来衣服,澄琉昏昏欲睡地站着任她帮自己换衣服,整理头发,生夏动作也麻利,下就捯饬好了,澄琉这么一折腾,也没那么困倦,于是急急忙忙地随和素往畅春园去。 澄琉到内殿的时候,元昊正在批折子,见她来了就停笔问:“怎么这么耽搁了如此之久?” “谁让你在我午睡的时候传召,”澄琉不情不愿:“我才刚睡下呢。” 元昊轻嗤一声:“你的伤好些了吗?” “还是疼,但是身子没那么酸了。” 元昊从书案上拿来一个小瓷瓶交给澄琉:“喏,你要的东西。” 这就是所谓能让人暴躁的药?澄琉迟缓地接过,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把她和她父皇害得不轻的刽子手竟然就这样安安分分地被她掌握在手里。 “一次喝几滴就够了,待你觉得药效过了再补,千万不能贪多,否则会变成你父皇那样。”元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小几上。 “我以为会过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到。”澄琉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瓷瓶,如果这是晋国的药,那即便不算上接洽的时间,就是在路上也会耗费月余的时间,这么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到手,可见魏国有人现成就有此药,而且还同元昊相熟。 元昊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闲地品了口茶,这些事情澄琉迟早能猜出来,不过他觉得她不会希望这药出自谁手,所以暂时不动声色。 澄琉打开瓶塞,闻了闻里面的气味,十分的酸涩,她不禁皱眉,元昊轻抚盖碗:“这药不大好喝,你可以混在饭食里吃下去。” “你喝过?”澄琉有些微微的诧异。 “我不过好奇药效。” 澄琉把药滴在眼前的茶里一饮而尽,她喝得有些急,不自主地咳了几下,元昊拍拍她的背:“我还没见过谁喝□□那么着急的。” 澄琉擦了擦嘴边的水渍,随意地把手搭在桌上,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她没忍住轻声哼了一下。 “啧,你看你。”元昊把澄琉的袖子撩开,见绷带绑得十分凌乱,扭头对和素说:“和素,去拿药箱。” 澄琉忙说:“伤口又没流血。” “你这绷带绑得真不像话,自己都不觉得难受吗?”说着他把乱七八糟的绷带一圈圈地绕开,见里面的伤口结痂之后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他眉头轻颤了了一下。 和素很快就把药箱取来了,元昊开始重新帮澄琉上药,他的动作很轻柔,澄琉只感受到他指间的温度,没有半点疼痛。或许是没有午睡的缘故,她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就像是徜徉在云间的飘忽。 “疼不疼?”元昊轻声问她。 澄琉摇头,元昊接着说:“疼就告诉我。” 她忽而吃痛地嘶了一声,元昊忙抬眼看她,却见她笑得一脸戏谑,他佯怒,黑着脸继续包扎,他其实很想稍稍加重一下勒绷带的力度来教训教训澄琉,不过看着她稚嫩白皙的手臂又总是下不去手。 元昊处理完了手上的伤,他坐到澄琉身旁:“把裙子撩开。” 澄琉往后缩了一下:“腿上的包扎得还好。” 元昊正愁没法子取笑她,于是直截了当地把她的裙子撩了起来,澄琉根本没来得及捂住,于是不由低呼了一声。元昊见她腿上的伤恢复得不及手上,都两日了绷带上还渗着殷红的血,于是也没心情玩闹了,依旧认真仔细地上药。他的动作似乎过轻了,澄琉有些敏感,她轻颤了几下,元昊以为她这次是真的疼,于是问:“很痛吗?” “痒。”澄琉有些难为情。 元昊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不好伺候。”他包扎好后就让和素把东西清理了,然后看了眼书案上小山似的一堆奏折:“等你伤好了就给我继续批折子,别想躲懒。” “哼,那我偏要多捱十天半个月。” “看来我要每日检查一遍了,省得你偷奸耍滑。” “我不。”澄琉把腿缩回来。 “你又打不过我。” 澄琉正想反驳,就听见外面通报说郑英来了,元昊起身:“传。” 郑英拿着块令牌一样的物件进来:“陛下,你让我查的事情我——”他见澄琉也在,一时住了口。 澄琉识趣地告退了,她走的时候瞟了一眼那令牌,觉得看起来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心事重重地出来,生夏见她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没事,”她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我出来的时候见郑英拿了块令牌,应该是同我遇刺的事有关,而且那块令牌我觉得很眼熟。” “不是说刺客是齐国人吗?你见过他们的令牌也不奇怪。” “不。”澄琉怔住了,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她记得当年蒋振带她出宫的时候就是用的那样的令牌,那是母后的令牌,只有舅舅和一些蒋家的人才有,而他们现在早就不在了,澄琉的步子黏住了——她知道还有谁有这样的令牌。 “你怎么了?”生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澄琉红了眼睛,眉头都皱紧了:“没事!” 生夏在外不方便问她,只好扶着她回宫,澄琉回宫后也一直一言不发,生夏担心地揽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吧,或者咱们找人打一架?澄琉,你说话呀,澄琉。” 澄琉奋力地眨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她还是没忍住,扑在生夏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她要杀我。” “谁?”生夏搂紧了澄琉,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澄琉只是埋在她怀里不说话,生夏莫名地觉得澄琉有些可怜,澄珪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在乎的人了吧?她抚摸澄琉的头发:“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然而生夏没想到的是,过了一阵后,澄琉从她怀里抬起头时并不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她看着澄琉把脖子上挂着的扳指拿出来摩挲,眸色深沉:“不知道她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生夏皱眉:“你打算怎么办?” 澄琉的眼神很凌厉:“我不亲手杀她。” 生夏怔了一下:“你要利用陛下?” “怎么可能,”澄琉看着生夏:“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是我跟她的事情。” “那你打算——” “暂时就由她自生自灭吧,她那么多事,还能有几天活头。” 生夏不解:“自生自灭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救过她吗?” “昨日元昊知道是她害卢妃早产,原打算处置她,我居然还替她求情。”澄琉倒是想起来件事,那时候元昊迟疑的那一下或许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可能因为证据不够而暂时打住了。澄琉幽幽地看着镜子:“她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自己亡了自己的国家不说,居然还帮着岑家人杀我,她是疯了吗?” “陛下说过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吗?”生夏觉得澄琉和澄珪的事情不是她能插嘴的,不过她自然是向着澄琉的,如果元昊会为此事处置澄珪,那不就皆大欢喜。 “如果是从前,元昊杀她应该是不眨眼的,不过现在她活着倒是有点用,”元昊的想法现在对澄琉而言不难猜测:“我们都不知道这玉扳指有什么用,而她那里一定有些什么线索。” “不过我实在想不到她能想要什么东西,居然为了这个扳指如此大费周章。” 澄琉也皱了下眉:“或许这个扳指对岑家有好处,他们只是跟姐姐提了个什么条件让她帮忙罢了。” 生夏见澄琉还在沉默,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岑家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岑歌芮和岑于扬算是岑家比较出息的两个人了,他们现在都投靠了梁真,如果是他们想要这扳指,那就是梁真要这扳指了。”澄琉有些头痛:“不过如果是岑谦和岑于怀——我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会不会和皇位有关?或许你父皇一直有意让你继承帝位,所以才把东西给你,而现在帝党和岑党争夺皇权需要这扳指相助?” “那元昊那枚扳指怎么说?如果跟皇位有关,那梁太尉怎么会有?”澄琉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是父皇和梁太尉之间的什么信物?” “那边的人知道陛下那里还有一枚扳指吗?” “应该是不知道,否则应该也会对他下手吧?况且如果他们知道,也就不会那么快就来杀我,我好对付,元昊可没那么好对付,他们慌慌张张地过来杀我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那看来他们应该也知道得不多。” “是啊,这么一想即便把姐姐抓起来审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澄琉没有玩笑,她真的有些想让澄珪吃点苦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八章 澄琉第一次见到梓若姑姑的时候有些猝不及防,她那时正在和生夏玩投壶,忽而就听浦泽来通报说梓若姑姑求见,澄琉没听说过此人,于是满腹疑窦地进了内室。 梓若同斫桐一般年纪,但是看起来要威严些,她一丝不苟地行礼:“奴婢梓若参见康乐公主。” “平身,”澄琉问:“姑姑此来所谓何事?” “回殿下,奴婢奉陛下旨意来教殿下周公之礼。” 澄琉脸一下就红了,她还忘了这茬,一时间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生夏把门掩上,又说了几句感谢梓若的话,她见澄琉还在发愣,于是用手肘碰了碰澄琉。澄琉这才反应过来,她咬咬牙,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她的齐国,这并不耻辱,这是正事。 梓若一开始讲的是魏国和晋国的婚俗礼仪,于是澄琉还不算难过,然而接着就开始讲一些男女之事,澄琉牙都快咬碎了都没办法面不改色地听下去,她不敢看梓若的眼睛,只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梓若把她的羞怯看得一清二楚,严厉地说:“殿下不必害羞,女子终究都是要嫁人的。” “我知道了。”澄琉于是强打起精神来听这些东西,然而梓若讲得越来越出格,澄琉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嫁人要学的东西而是青楼女子要学的,她觉得这样做不一定是对的,毕竟如果她真的那么妖娆,梁真会不会觉得她很下贱? “殿下。”梓若看出来她在走神,于是厉声提醒。 澄琉尽量委婉地提问:“姑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合身份?” “什么合不合身份,一个女子什么身份都是虚的,能讨相公欢心才是正理。”梓若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理所当然,倒像是澄琉的想法有问题。 “是。”但澄琉不敢苟同。 梓若看出了澄琉的不用心,她也没多大兴趣,于是很敷衍地把剩下的东西讲过就离开了。她一走,澄琉就彻底放松了,她忽而想起生夏最懂这些,于是她问生夏:“生夏,你觉得方才是我对还是她对?” 生夏冲澄琉眨眨眼:“澄琉你别听她瞎说,她说的东西不适合你,一个女子不是一定永远去迎合她的相公,有时候耍耍小脾气那叫闺房之乐。” 虽然澄琉也不知道怎么叫耍小脾气,但她听生夏的意思倒是站在她这边的于是很崇拜地看着生夏:“你知道的真多。” “不过吧,那得是感情很好才可以,你和梁真许久不见,或许一开始你真的要想办法吸引他。” 澄琉皱了皱眉,她打算豁出去了,于是问生夏:“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 生夏提起这些就激动:“我在母亲那儿学了那么多,终于派上用场了!”她认真教导澄琉:“其实以你的姿貌不需要做太多,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可以勾走他的魂。你看着我。”说着生夏侧过身,给了澄琉一个娇媚的回眸,澄琉看她眉目含情c顾盼生姿,觉得自己都要对她动情了,生夏忽而用手绢掩了嘴,含羞转过身去,那羞怯的样子把握得恰如其分,俨然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不得不说澄琉看呆了。 “换你了,你来。”生夏催促澄琉,澄琉摸了摸自己的脸,侧过身用尽她所有的柔情对生夏微笑了一下,然后又转了回来。 生夏认真地审视着她的神情:“好看是好看,不过你的眼神很空洞,没有情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眼里满是对你的爱意呢。”澄琉冲生夏开玩笑。 “别闹,澄琉,认真些,你想想看你从前喜欢梁真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想象他就在你眼前,告诉自己你就喜欢他。” 澄琉很费劲地想,她想起从前梁真陪伴她度过那么多愉快的时光,她常常胡作非为,而善后的都是梁真,他还三番五次地救她,一直悉心地照顾她······澄琉抬眼,对生夏明艳地笑了一下,而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生夏赞许地看着澄琉,缓缓地贴近她:“你学得很快。”她把澄琉的衣服拉开,漏出锁骨和大半的肩,澄琉问:“你这是——” 生夏自顾自地说下去:“有时候不需要全部都露出来,一点若隐若现的裸露是最好的。”她把嘴贴到澄琉耳边轻轻地哈气:“然后这样对他说话,声音要软。”澄琉觉得浑身都是软的,她对生夏的功力着实叹服。她正走神,忽然生夏就把她推倒在小几上,生夏柔柔地亲吻澄琉的脖颈,含糊地说:“你要这样吻他,叫他的名字”她把澄琉的手拉到自己背上:“还要环住他的腰。” 澄琉瞪大了眼睛,她觉得新奇又紧张,不知怎的,她突发奇想,一个翻身反把生夏压在身下,她玩笑着问:“这样呢?” 生夏一阵大笑:“你还真是不一般。” “快告诉我啊,到底怎么样?” “那得看人家梁真乐不乐意了。”生夏还在笑,差点笑岔气。 “你不是说这是闺房之乐吗?” 生夏从下往上戏谑地看着澄琉:“你不过欺负我,你觉得你的力气能扳得过梁真?” “也是。”澄琉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把衣服整理好,她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伤竟然没有疼。” “真的?”生夏凑近了去检查澄琉的伤,却见绷带包扎得很精致,她明白了什么:“这又是陛下包扎的?” 澄琉干咳了两声:“看见了吗?你学着点。” “不敢坏了你的好事。”生夏坏笑。 “懒得理你,”澄琉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倒是看到书案上的一小叠奏折,走过去掂了掂:“说是伤好之前不让我批折子的,还是送过来了。” “你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批,结果不还是批了?”生夏继续打趣她。 “万一耽误了怎么办,这是不能开玩笑的。” “看不出来你还会考虑后果呢。” 澄琉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坐不住,觉得一身的气力无处施展,她起身取来挂在床头的锏:“生夏,我们去武场。” “你想干什么?” “去活动活动筋骨。”澄琉步履轻快地出去了。 到了武场,澄琉没想到郑英也在,她一个抱拳:“好巧啊,郑兄。” 郑英擦了擦汗:“高兄怎么也来这里?” “我许久没活动过了,今日过来练练手。”她舞了几个剑花:“你呢?” “才陪陛下过了几招,累死我了。”郑英说着又用手帕抹了抹汗。 “你输了?” “平手。” “你有点能耐行不行,好歹是个武将,怎么连陛下都打不过。” 郑英瞪了她一眼:“你敢跟陛下来硬的吗?” “也是啊,算了,我知道郑兄武艺超群就是了。”澄琉夸过他,刚想说什么,又立马打住了,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遗憾。 郑英看出来了,问:“你想做什么?” “我原本想跟你比试比试的,不过你才同陛下交过手,还很累吧?” “跟你打还是足够了。”郑英把手帕交给侍从:“你先出招吧。” 澄琉凌空划了几下,重新熟悉了一下手中握锏的感觉,立马就朝郑英劈过去,郑英没有躲,而是用剑接住了,他还是有些疲惫,所以没有主动进攻,只是一下一下地接澄琉的招。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澄琉的武艺这几日似乎是突飞猛进,连续进攻了许久都没有开始减缓速度的倾向,反而是越战越勇,郑英觉得有点意思,他开始了适当的进攻,然而澄琉也能接住,有些即便是吃力,但也的的确确是拦下了,郑英表扬了一句:“高兄进步不小啊。” “士别三日嘛。”澄琉喘息了一下就又开始了进攻,她也感觉得到郑英没有那么松懈了,自己心里也得意了几分。二人又过了几招,大概是郑英不想恋战,于是出了几个狠招想快些结束,澄琉见这几招来势汹汹,莫名地热血沸腾,她见招拆招,一直拼杀过去,打得十分起劲,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觉得就这样,就这样奋力地搏斗,她就可以杀了所有的敌人,然后统治齐国。 澄琉忽而听到清脆的一声,她看见郑英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而他手中的剑已经飞出去了老远。郑英惊叹不已:“高兄,你这是——” 澄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尴尬地笑笑:“承蒙郑兄相让。” “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不大对劲啊?”郑英似乎没有因澄琉的进步而高兴,他看得出来澄琉不是招式和力气进步了,而似乎是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我没怎么啊。”然而澄琉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不对劲。 “高兄,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眼睛都是红的,看起来怪吓人的。”郑英吩咐侍从:“去倒茶来。” 澄琉想起来,她今日这么威武或许是之前喝的蛊毒的缘故,于是想把此事敷衍过去:“想必是方才用了提神的薄荷脑油,今天格外精神。” “原来那东西还有这种奇效,”郑英啧啧称奇:“改日我出征的时候一定要试试。” 澄琉心虚地接过侍从呈上来的茶浅尝了一口,暗暗祈祷薄荷脑油不会有什么坏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五十九章 澄琉今日早早就起身了,一想到要去旁听内阁会议她激动不已,几乎昨日和素来禀报之后她就一直期待着能见识见识真正的上朝是个什么样子。她觉得商议政事的时候涂脂抹粉不大合适,所以未施粉黛,头上也只戴了支金雀钗,没等和素来催,自己就往内阁去了,元昊下朝后会到此处与些许大臣议事,所以澄琉要赶在下朝前先到屏风后躲好。 这还是澄琉第一次来内阁,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宫室金碧辉煌的陈设,这里看起来还真像是个议事的地方,装潢十分肃穆,让人不自觉地就认真起来。 澄琉先到屏风后看了看,这后面位置的确宽敞,周遭又有书架掩蔽,实在是很难得的藏身之处。澄琉在屏风后蹲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就这样好像不大好,于是跑出来,看书案上文房四宝都齐全,于是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又拿了几张宣纸,准备记下些有用的东西。她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些声音,澄琉就忙不迭躲到了屏风后。 元昊进殿后就在龙椅上坐定,他见笔架上少了支笔,旁边的宣纸有些散乱,知道是澄琉做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祠部尚书尉景上前行了一礼:“陛下,晋国那边使者已经动身来魏,不过月余便可到魏,只是——”他为难了一下:“康乐公主终究是齐国的公主,臣以为其代表魏国和亲只怕多有不合适之处。” 元昊不以为然:“那以尉祠部之见,魏国还有适龄的公主吗?” “这······”尉景迟疑片刻:“历代也不是没有封大臣之女为公主来和亲的先例。” “那是敷衍北方蛮夷之地的法子,尉祠部以为晋国会同意?” 集书省的崔彦上前解围:“或许尉祠部是担心康乐公主乃齐国人,若是齐国从中作梗便会对我大魏不利。他这便是在担心澄琉背叛魏国了,澄琉自己听着都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崔集书此言差矣,”卢昭反驳:“康乐公主与齐国国君可是有杀父之仇,而我大魏救了公主,想来齐国人即便有心也难以插手。” “那若是此事出了半点差池卢中丞担待得起吗?”尉景争辩。 “够了,一个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晋国要联姻的是整个魏国,不是高澄琉一个人,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此事无须再议。”元昊没心情听他们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一直唇枪舌战,他想说的是另外的事:“朕近来听闻河北一带流寇横行,不仅拦截过往商队,还压迫当地百姓,俨然是要叛乱的样子,众爱卿可有合适的剿匪人选?” 韩司空劝道:“陛下,那些叛贼似乎与突厥交往甚密,贸然剿匪只怕不妥。” “韩司空还是大魏的臣子吗?我泱泱大国诛杀几个叛贼难不成还要看突厥的脸色?陛下,臣愿带兵剿杀叛贼。”娄侍郎很是气愤,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恐怕早就一拳抡过去了。 “此事兹事体大自然要从长计议!”韩司空被一个晚辈还嘴,心里十分不乐意,他向元昊作揖:“陛下,依老臣之见,应先探清对方虚实再做打算。” 元昊嘲讽地笑了笑:“虚实就是突厥扶持这帮刁民来欺侮魏国百姓c干扰魏国朝廷,韩司空还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要不要朕一并告诉你?” “臣不敢······”韩司空看到元昊这冷冰冰的神情吓得胡子都在颤抖,他原以为凭元昊谨慎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轻易出兵才敢这么说,然而眼下看来他这殷勤没献对。 “陛下,臣也愿带兵剿匪!”郑英跪下行军礼,他是从小跟着郑然在军营里长大的,此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大臣面上也颇有激昂之色。 元昊沉吟片刻:“那朕给你五千兵力,限三月之内把逆贼斩草除根,兵部诸事由斛律狄干暂代。” “陛下,臣只需三千兵力,一月便可凯旋。”郑英十分坚定。 “好,朕等你凯旋。”元昊欣赏地看着郑英,二人相视一笑。元昊看看其他人:“众爱卿还有事情要奏吗?” 段景不甘当着众人面被元昊叱责,想挽回颜面,于是又拱手:“启奏陛下,臣得知近来齐国与突厥颇有来往,似有要联盟的意思,臣以为我魏国也应有所表示,毕竟比起突厥,晋国似乎不是什么可靠的盟友,而一旦齐国同突厥联盟,魏国便是形势危急啊。” “是吗?可是齐国前些日子倒是告诉朕有意联合魏国一同抗晋,”他拨弄笔架上挂着的笔:“看来齐国人很是朝三暮四啊。” “可是陛下——”段景还想争辩。 “好了,朕明白爱卿一片赤诚之心,齐国之事朕自有打算,你们退下吧。” 众人行了礼就纷纷离开了,澄琉正准备出来,就听见元昊同人谈话的声音,于是又停下来,没敢出去。卢昭似乎是自行留了下来,澄琉听见他恳求元昊的声音:“陛下,臣自知僭越了,但臣斗胆恳求陛下看在永安公主的份上放过卢妃娘娘,卢家上下都对陛下恩德感激不尽!” “卢昭,你的胆子可真大。”澄琉听着这语气就知道元昊此时又是那副深沉可怖的样子,不过她不知道卢妃犯了什么事开罪了元昊,毕竟要让元昊这种不喜理会后宫之事的人惩处嫔妃,通常都是比较严重的事了。 “臣该死,但求陛下从轻发落。”卢昭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坚定,多半是被家中父母逼来求情的。 “朕的家务事朕知道如何处理,卢家世代功勋朕不会不酌情,你退下。” “谢陛下隆恩,微臣告退。” 似乎卢昭已经走了,元昊扶着屏风探出头看澄琉,正好也对上她的眼神:“出来吧。” 澄琉于是出来,她见元昊没说话,连忙表示:“你放心,不该听的我一句都没听。” 元昊笑了:“什么是不该听的?” 澄琉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你的家务事。” “那你的婚事呢?”元昊偏过头戏谑地看着她, “既然都定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朝堂上反对的人也不多。”澄琉十分不以为意。 “你知不知道齐国与我通信最主要还是想做什么?”元昊笑出了声:“大概是听到了点动静,梁真急急忙忙就写信来说你是齐国的公主理应回到齐国。” “那你怎么回复的?” “还没想好,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回复?” 澄琉看着元昊那个狡猾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好好膈应一下梁真,不过这么说起来她也是毫无头绪,她玩笑般地说:“你倒不如告诉他如果他们再同突厥来往就把我嫁到突厥去啊。” 元昊不禁拍手称叹:“好主意。”他问:“你觉得他会为此放弃同匈奴来往吗?” “不知道,我觉得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澄琉:“不过听梓若说有些规矩你学得并不认真?” “我······”澄琉不希望元昊觉得她是因为小家子气才不认真,于是没什么底气地回应:“生夏也可以教我······” “也是。”元昊倒是很轻易地就放过了她,顺带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不疼了。” 他迟疑了片刻:“前几日那个令牌,你应该已经猜出来是谁的了吧。” 澄琉面不改色:“是。” “我会处置她的。” “我不关心这些事。”澄琉不想提这些事,她问:“之前听见有大臣说齐国有意与突厥联合的事,你觉得突厥意在何为?为什么很针对魏国的样子?” “大概感到威胁了吧?从前魏国可是很听话的,不过我登基后就没再向突厥低过头,或许他们不乐意了。” 澄琉对突厥的事听得不多,她搜肠刮肚:“突厥的可汗还是阿史那罗嵬?” “嗯。”元昊想看看她还能说些什么出来,所以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 “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什么了。”澄琉放弃了:“突厥我是真帮不上你什么忙。”她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对了,你这次怎么舍得放郑英走了?” 元昊神情严肃了些:“这些人有突厥撑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不小心魏国就可能会同突厥交战。” 澄琉的疑惑很多:“可你又没打算拿下突厥,况且现在齐国和晋国都还虎视眈眈,你怎么会有这个把握去得罪突厥?” “有你在我手里梁真就不敢虎视眈眈,而晋国不足为惧,我们若是同齐国联合,那么突厥也不是什么大患。更何况即便是此事棘手,也不能任由他们在魏国胡来。” “那以后我们需要担心突厥吗?” 元昊思索片刻:“眼下突厥正在内乱,等过几年分出了胜负只怕也会元气大伤。突厥此地不需要格外担心,只要不过分掉以轻心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 澄琉点点头,她看见桌上倒没有多少折子,问:“你今日的奏折看起来很少。” “嗯,这段时间倒是太平。”元昊轻松地坐下。 澄琉随意地看着元昊书架上的书目,她问:“为什么有些书是一样的?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有些书上写了点东西,暂时不想扔。” 澄琉见有本书的侧面有涂画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熟悉,她不自觉地取了出来,见这本书似乎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的很好,所以只是纸张有些微微泛黄,书名旁也有涂画,澄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盯着这书冥思苦想,元昊走过来把书翻开,轻笑:“这就是你的书。” “我的?那怎么会——”她忽然打住了,想起来从前澄珪是同她借过几本书,原来是拿来给元昊的。 元昊信手把书翻了几页:“你看看你从前的字有多难看。” 澄琉知道她从前看书时喜欢在上面写一些自己的见解,有时候字迹的确是会潦草一些,今日一见她才发现自己从前的字竟然如此龙飞凤舞。不过更好笑的是在她的批注旁偶有更齐整规范的字——那是元昊写的。澄琉觉得元昊那时候果然闲极无聊,竟然还有心思来看她的旁注,甚至在旁写上自己的意见。不过也不知道自己从前那些不着边际的意见被元昊看见了是个什么想法,然而她仔细看下来,发现元昊与她的看法大多大同小异,她没想到元昊从前竟是个如此冒进的人,澄琉笑笑:“没想到你会赞同我的看法。” “即便是现在咱们也鲜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吧?” 元昊这么一说,澄琉倒是感慨,她同元昊倒真像是知音,如果没有元昊,那么即便齐国还在,她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见闻和眼光,按她的年纪应该已经嫁人了,然后就浑浑噩噩度日,可现在她都已经学会批阅公文了,澄琉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帮到你?” 元昊掂了掂手上的书:“我知道你的时间,或许比你以为的要久,你第一次同我讲话的时候,我就早已了解你的全部了。” 澄琉自嘲地说:“看来在齐国的时候我错过了很多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番外·此情可待成追忆 梁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无法相信澄琉就要嫁往晋国了。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怎么会这么快就要嫁做人妇了呢?梁真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到今年六月十五的时候澄琉都已经十六了,若是没有这么多波折,她早就该成亲了。可是在梁真心里,她怎么都不像是会长大的样子,永远是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比同龄的女子看起来都要幼稚。 可她偏又不是个幼稚的人,小小年纪就跟着高嵘做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她从来就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媚态,甚至是温柔和善良,但她又是漂亮的,那是一种热烈的美,像烈火一样燃烧着梁真。他觉得一阵烦躁,干脆坐起身喝了口茶,忽而想起来从前澄琉睡不着的时候就要把他也拦着不许睡,然后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而澄琉往往会觉得闲聊无趣,又要缠着他说故事······梁真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澄琉任性的时候其实很可爱,但她偶尔也有乖巧的时候,他现在仍记得那年冬狩时她就缩在他怀里,问他会不会一直保护她,梁真很后悔那时没能给她答复,如果再能见到她,他一定不会再放手,然后告诉澄琉他永远都会保护她。 但梁真心里有一丝隐忧,他很怕澄琉会恨他,如果不恨,如果她是喜欢他的,那以她的脾气也一定会为他的三宫六院而生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心事重重地摩挲她给他的护身符,那上面有一道小小的划痕,那是同岑歌芮争执时留下的。 想起岑歌芮,梁真还是十分头疼,他知道娶她只是和岑谦之间的一个交易,岑谦借他的手篡位,他保岑家世代荣华。他在同晋国作战时受了重伤,岑歌芮还不辞辛劳地从益州赶来照顾他,给他解药。那时梁真就大概猜到了岑谦的意思,不过一直未有要接受的意思,然而最后是岑于扬劝动了梁真,他说,梁将军若是真想得到那些听起来不切实际的东西,就要成为人上人。 他现在还记得同岑歌芮大婚的时候,宾客中有不少是后党的人,那些父亲无比憎恨厌恶的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他梁府饮酒作乐,而父亲和梁府的众人却已经不在了。他不想同这些人周旋,也不想见到自己的妻子,疲于应付之际好在还有岑于扬帮他解围,两人在偏厅小叙,岑于扬倒也是推心置腹地劝慰他不少。梁真觉得岑于扬不同于其他岑家的人,他又狡猾又正直,而且似乎岑于扬帮助的是他而非岑家。很久以后他问起过岑于扬此事,后者的回答令他有些吃惊,梁真记得岑于扬很潇洒地说他在乎的是齐国安好与否,不是区区岑家。 再怎么躲,也是要入洞房的,那时梁真原以为自己已经喝得很多了,然而冷风一吹,他的酒又醒了大半。他任岑歌芮的侍女帮她卸下让人眼花缭乱的头饰,帮她脱下她沉重的婚服,梁真背对着岑歌芮,他见桌上有壶酒,于是端起来一饮而尽,他很怕清醒,很怕。 迷醉之间,梁真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了他,他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澄琉,他又惊又喜,转过身拉住她的手:“是你,你来了。” “是我,梁真,是我。”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梁真一时意乱情迷,他以为眼前人是澄琉,二人便浓情蜜意地缠绵在一起。香炉里不时迸出“毕剥”的轻响,炉子里是断然没有明火的,但那烧不起来的滚烫又是那么热烈,烘烤着,炽热着,木头的干尸被它作弄出曼妙的香气,以为自己又活了过来。他们都中了毒,昏头昏脑地被人骗了。 这样好的一个日子,这样美妙的一个夜晚,外面偏就下起雨来,屋里的旖旎仿佛就变得更诡异了。梁真还浑然不觉——药劲很大,他越是未能察觉,就越是给了这瓢泼大雨一个理由,这样不被人祝福的夜里,通常都是雷雨交加的。 世界一片天昏地暗。 他什么都顾不上,什么抛下了,他只想要澄琉,他想听她再叫一声“梁侍卫”。 ······ 雷雨疯狂地肆虐了一夜,梁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或许是昨日喝多了。想起昨晚的事他心里陡然一惊,转头见身侧的人是岑歌芮,猜到昨夜他怀里乖巧妖异的澄琉是酒后的错觉,他又失落又庆幸。 梁真的回忆被一声凄厉的猫叫打断了。他皱眉,从前白蹄乌可不会这样烦人,它温顺得像只兔子,常常躺在人的怀里打滚,还喜欢抓挠澄琉的步摇,顽皮得恰如其分,有时候闯了祸就拉着澄琉或他的袖子喵喵喵地叫,让你怎么都狠不下心来责备。 猫都是像主人的。澄琉也是这样,不过她要倔强得多,犯了事也从不牵连其他人,不过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张狂。只有很少的时候她会求梁真帮忙,但也不是像寻常女子那样撒娇,而是扬着眉毛,一副生气的样子,而此时梁真偏偏就没辙了。就像那时澄琉硬要他陪她射箭,他若迟疑半分就会惹恼澄琉。不过澄琉生起气来是十分有趣的,她不会喋喋不休,只会满是怒意地喊一声你的名字,梁真常常在这时候就心软了,他从小就在宫里同她一起长大,与家中兄弟姐妹接触甚少,澄琉那时候就像他的小妹一样,让他忍不住要倾尽所有柔情去爱护。 即便是澄琉有时候做事十分残暴,梁真也能原谅,他知道这不是她的错,高嵘一直就是这样教育的子女的,高家胡作非为的也并非澄琉一人,其余皇子间烧杀抢掠的更不在少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高氏若想受到关注和礼遇,凶残是必不可少的。 梁真还是睡不着,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魏国来的那封书信,他与元昊私下的通信也就那么一两次。他很担心元昊会对澄琉不利,他很想把她接回齐国,但又不能让魏国察觉到,所以在得知澄琉到达魏国后他一直忍住不闻不问,而直到听闻澄琉要为魏国和亲,他才真的方寸大乱,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牺牲一切来同魏国交换,可是他不能在书信里说得太明显。但令他吃惊的是元昊开的条件是让齐国同突厥断交,这原本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不过与突厥往来是岑谦的意思,他根本没办法反对。 元昊细长工整又冰冷的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了,像是一群小小的黑色的鬼,舞动着冲他叫嚣,梁真知道这不是个善茬,也不知道澄琉在魏国的日子好不好过,毕竟他不指望高澄珪能照顾她多少。梁真忽然想到一件令人心惊胆战的事情,元昊曾在齐国为质,心里一定恨极了齐国,更遑论澄琉也算是高嵘很宠爱的女儿,梁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元昊会折磨澄琉。他把信纸捏在手里,狠狠地捏在手里,看来要想让澄琉回到他身边就非要除掉岑谦和元昊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章 按魏国的规矩,每十日有一个小假,即没有朝会。这一日对君臣而言都是个极畅快的日子,大臣们通常趁此日三三两两地小聚,洛阳的歌坊酒楼一时都生意兴隆。 而对于元昊这样平常日理万机的人而言,这更是个好日子,难得没有几封折子来叨扰,他与澄琉没说几句正事就开始闲侃,两人不知怎的就聊到名字上去了。 “说起来,我倒是好奇,澄珪的珪字还有个意思,你的琉字我一时却想不出有什么含义,你父皇为什么要给你拣这个字?” 澄琉满不在乎地笑笑:“什么意思也没有,我不是个皇子,父皇母后都不开心,所以只是指望我能是片琉璃瓦,安分漂亮,方便嫁人。” “我以为你父皇那么宠你,会给你起个意蕴更深远的名字呢。” “他是后来才开始注意到我的,一开始他同母后都不喜欢我,”澄琉想了一下:“不过若说起名字的话,其实皇兄们的名字起得也随便,大哥也不过叫高诲。父皇是个粗人,不喜欢咬文嚼字。” “高诲出世的时候你父皇应该还未登基吧?想来名讳起得随意些也可以理解,”元昊轻叹一声:“不过高诲其人也算个忠烈之士。” 澄琉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应该早就听闻过。”元昊微微有些惊讶:“高诲在同梁真的人纠斗数日后自刎,其后冀康王府的女眷们也跟着自裁,最后偌大一个王府愣是只剩了个遗孤。” 澄琉颇有些感慨:“我与大哥不熟,从前单听闻他张扬跋扈,却不想也是个有血性的,比现在那群做了贰臣的孬种威武多了。”她这才注意到元昊最后一句话:“诶,所以那个遗孤现在还活着吗?梁真有没有杀他?” 元昊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没有,”他再思索一阵:“没错,他还给那孩子封了个郡主。” “郡主?”澄琉一时有些失望:“是个女儿?” 元昊失笑:“你自己不也是女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世俗偏见。” “不是,”澄琉垂头:“若是个儿子,来日齐国有人反对我为女王时我还可以立他为王。可这是个女儿,到时候我们二人岂不是只能干瞪眼。” “你手段那么强硬,怎么会有人敢反对你,更何况前朝也有过多位女帝,如此,有例可援那些人也没什么借口了吧。” 元昊说得挺有道理,毕竟那些反对的人最喜欢找的借口便是“此事不合祖宗规矩”,若是有前朝的例子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况且其间不乏明主,澄琉一时也就放下了此事,她忽然觉得他们的谈话扯远了,于是问:“不说这个了,你的名字呢?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父皇躲懒,除了献文太子的名字,其他皇子的名字都不是亲自拟定的。” 澄琉觉得起个名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连她父皇这样随意的人尚且会亲自拟定,也不知道元昊的父皇是有多懒,不过她倒是好奇这唯一一个他亲自拟定的名字究竟是个什么样,她问:“所以献文太子的名讳是?” “元昌。”元昊玩味地凝视着杯沿:“其实大家的名字都大同小异,大哥元昌,二哥元旭,四弟元昭,五弟元旻,六弟元昕。” 眼下听他这么熟练地把这些人的名字念出来倒是有一丝诡异的感觉,毕竟他把他们的名字记得那么熟不是为了所谓骨肉亲情,而是因为这些人都在他必杀的名单上。不过澄琉出身皇室对这类事也是见怪不怪,她甚至哂笑:“所以他们死法也大同小异?” “不,元昌和元旻是害瘟疫病死的,其他人有的是自尽有的是暗杀。”元昊说此话时眼里有一丝异样的神采,就像是月色下的刀剑,清雅中泛着妖异的寒光。 “你那时不是还在齐国吗?你是怎么杀他们的?” “是舅舅帮的忙,”元昊嘴角勾了勾:“我原不指望他能做得有多好,结果没想到他能处理得如此干净。” “你那时应该高兴坏了。”如果澄琉没猜错,那应该是元昊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铲除了心中大患,她可以想象元昊那时的狂喜。 “可不是,你不知道那时候父皇瘦的皮包骨,像是根蛀空了的烂木头,明明已经没力气了,还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叫我的名字,”元昊的眼神忽然带了几分寒意:“不过他还是想不起来我母妃的生辰,连她的闺名都忘了,我给了他很多机会,他一个都没抓住,只好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离世了。” 莫名地,澄琉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觉得元昊此话听着颇有些辛酸,她从前一直以为元昊装得十分良善,不过如此一想倒觉得或许他原本就很心善,只是从前发生的一些事让他难以释怀,毕竟目前来看他似乎也没有滥杀无辜。而且或许是因为他母妃的遭遇,他对如今他的嫔妃也很是上心。 澄琉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然而还是被元昊看见了,他问:“你笑什么?” “比起你这点儿,我可就真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她说:“我四岁就去看父皇亲自行刑,那时候我就喜欢看人流血——红点子洒得满地都是,就像娘娘们手上的蔻丹。还有看宫人和弟弟妹妹们见到我时哆哆嗦嗦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你现在还喜欢这些吗?” “不喜欢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澄琉喝了口茶:“我知道是那蛊毒捣的鬼,我这两天又有些开始喜欢血腥味了。” 元昊匿笑:“听说你前两天打掉了郑英的剑?看来这蛊毒确实厉害。” 澄琉不置可否,她问:“在魏国到底是谁有此药?” 元昊凝视着澄琉:“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明白了。”澄琉默默地看着前方:“你知不知道在齐国的时候她还捣过多少鬼?” “她怎么肯说。” 澄琉见杯中有几片漏网的残叶还在浮沉:“看来要给父皇报仇光杀一个梁真是不够的。” 话音刚落,和素就进来通报说安德长公主求见,元昊问:“安德?她来做什么?” 和素放低了声音,凑近:“仿佛是同驸马吵了嘴,眼下正在气头上,殿下眼睛还红着呢。” 元昊啧了一声:“听着都头疼,不见。”他又补充:“就说朕在看奏折,过会再传召。” 这时门外就响起娇滴滴的一阵女声:“皇兄既然忙,那阿缨就等着。”因是带了些许哭腔,那长公主的声音更软了,就像是小妹同兄长撒娇一样,澄琉觉得或许他们从前就很要好。 元昊揉了揉额角:“你进来吧。”澄琉忙不迭起身告退,她也最怕听人说这些事情,一转身就迎头碰见元缨。元氏应该相貌都不差,这位长公主也十分灵秀动人,眉眼同元昊很像,任是澄琉只匆匆瞥了一眼,也知道这是个小美人。 元缨也打量了澄琉片刻,两人相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澄琉刚迈出房门,就听见元缨娇俏的声音:“皇兄同旁人的妹妹说笑,自己的妹妹却不理了。” 澄琉闻言轻颤了一下,不过方才听到和素说“长公主”三个字时她还有些触动,说起来她也该是长公主,不过毕竟因着身份尴尬,魏国这边也不便册封,所以便一直沿用着从前的封号。 生夏见澄琉似乎不是要回宫的样子,于是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天色还早,去武场看看吧。”其实她原本没想去武场,不过一不小心就走到那条道上了。 方到武场就听见木剑碰撞的声响,澄琉正准备离开,却见旁边的奴才是端贵妃身边伺候元攸的那几个,于是还是步入殿中。木剑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很激烈的样子,澄琉绕过回廊走过去,却见元攸同元敬在比试,她刚走近就看见元敬劈头盖脸地朝元攸砍过去。澄琉心里漏跳了一拍,知道这一下打下去元攸的伤势将不堪设想,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冲过去护住了元攸,木剑在她肩上刮过,澄琉感受到了那力道,若是打在元攸头上那可不是流血那么简单。 澄琉觉得一阵后怕,她扶起元攸:“你没事吧?这些奴才也真是,怎么能留你们两人在此处。”此时若是有几个奴才在旁劝着,也不至于这样,澄琉觉得她真的有必要告诉元昊或端贵妃一声。 “那些奴才只会大惊小怪,没意思。”澄琉听见身后一阵童声,转头见元敬面子上还是有些惧色,毕竟自己做坏事被大人抓了个正着,不过那语气还是有些桀骜,澄琉觉得自己从前或许也就是那个样子。 “琉姨,是我武艺不精。”元攸讪讪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显然是觉得让澄琉看笑话了,又为自己的武艺羞惭。 “哪里的话,”澄琉觉得她一定要把元攸带走,否则这两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小男孩还不知道要闹得多大,不管谁伤着谁都难办。她冲元敬笑笑:“方才贵妃娘娘还在问大殿下呢,我把大殿下带走,二殿下不会怪罪吧?” 元敬眼看着自己要赢了,被澄琉这样一搅心里很是不乐意,然而听见端贵妃的名号他也不敢再如何了,他还是有些担心元攸会告状,于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澄琉见元攸神色怏怏的,于是拉起他的手,笑道:“你这些天长高了不少,或许再等一阵子我都抱不动你了。” “琉姨,”元攸很失落:“我就是打不过元敬。” 澄琉皱眉:“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何必非要同他比武。” 元攸不甘心:“可父皇就能文能武啊。” “学武艺全靠勤奋,只要刻苦,你是可以慢慢练出来的。”澄琉拍拍他的肩。 “琉姨——”元攸把头埋到澄琉怀里,过了一会,他闷声闷气地说:“琉姨,你不要告诉父皇和母妃。” 澄琉按住他的肩,让他看着自己,认真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隐瞒,以后可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元攸把头垂下去,澄琉没得到他的答复,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听进去,于是把语气放沉重了些:“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父皇和母妃会有多难受?” “我知道错了。”元攸泪水在眼里打转,但又不想哭,于是一双大眼睛盯着澄琉眨巴眨巴,澄琉一下子就心软了,她轻声问:“有些时候没见你了,到我那儿去坐一会吧?” 元攸点头,于是澄琉拉着他往自己的宫室走。小孩子到底还是忘性大,下的功夫就又活蹦乱跳了。澄琉看着元攸,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她觉得很奇妙,是不是总有一天她也会有这么一个孩子?可她还真不像是个母亲,澄琉不自觉地笑笑,往后的事情怎么想起来就那么玄妙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番外·我辈岂是蓬蒿人 魏国的夏日是很湿热的,一场大雨后这天儿也一点没有凉快下来,反倒是把水汽蒸上去,熏得人头昏脑涨。 不过这书院是凉爽的,周围翠竹环绕荫蔽下一派清凉,宫室内的冰是勤更换的——到底是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宫扇缓缓地把冰上吞吐的凉气散开,兜兜转转地触到了元昊,他缩了一下,把衣服拢了拢,和素识趣地站到风口上,替他挡了那凉风。元昊原是一点不怕冷的,不过眼下怕了,怕得心惊胆战。他下笔时仍有些轻颤,于是放下笔喝了口茶,和素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元昊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午后。 细细的一炷香,上面有个跳跃的小红点,一寸寸地吞噬着香,把它挫骨扬灰,散成这些王子皇孙鼻息间一缕常态的馥郁,但它的命很短,烧不了多久就到头了。香灰是具空架子,小红点一熄它就倒下了,留下一柱悠长的青烟,少傅清清嗓子:“时间到,请诸位殿下呈上所著文章。” 皇子们纷纷起身把文章呈上,元昌没动,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他侧过身,冲元昊使唤道:“三弟,老规矩,怎么给忘了。”他下巴抬得很高,笑得很邪气,吊儿郎当地对元昊勾勾手:“快点啊,磨蹭什么。” 元昊起身拿起桌上的两篇文章,把其中一篇交给了元昌,正准备把剩下一篇交给少傅时,元昌又叫住了他:“等等——”元昊回头,见元昌向他伸手:“拿过来。”于是元昊把自己手上这篇也交给了元昌,元昌对比了一下两篇文章,讽刺地笑出了声,他拍拍元昊的肩:“不愧是本太子的好弟弟,真懂事。”他把文章交还给元昊,又审视了一下自己手上这篇:“下次字再写漂亮些,父皇说我的字可以再下点功夫。” 元昊颔首,交过文章转身就走,一路上他都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在袖口刚刚能遮住,否则被皇后和元昌的人看见了又少不了麻烦。回到昭阳殿后他照常先去看望郑淑妃,放方走到门外就听见她咳嗽的声音,元昊急急忙忙跑进去,见她虚弱地躺在榻上,用手帕捂住口,一手压着胸脯,咳得额角青筋暴起,他连忙过去帮她拍背。待郑淑妃缓过气来,她无力地冲元昊微笑了一下:“昊儿回来了,今日的文章写得如何?你从前文章写得那么好,这段时间怎么没听你父皇夸你。” 手帕一拿下来,元昊见郑淑妃唇色苍白,面上又带着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是密密的汗,头发也毛了,他强忍着难过,取出手绢为她擦汗:“母妃,儿臣尽力了。” “尽力了!”郑淑妃暴怒:“你告诉本宫你尽力了!你也有脸!本宫告诉你什么叫尽力,你的祖父和大舅在外为国捐躯,那才叫尽力!你有什么资格!混账!” 郑淑妃生了气,又开始咳嗽,元昊端了茶来给她润嗓子,他为难地想解释:“母妃,我······” “说呀!吞吞吐吐做什么!我郑家乃是将门,本宫看不得你这畏缩的样子!” 元昊终究没敢说出口,此事告诉她也只是有害无益,他把话咽回肚里,最后微弱地问:“母妃今日喝药了吗?” “本宫不喝药,药里有毒,有毒,”她疯癫地抓起元昊的手:“本宫什么都不要,你去把文章写好,让你父皇看到你,让他想起来还有你这个儿子啊!元昊!你为什么这么没用!”郑淑妃的指甲刮到了元昊的手臂,他皱了下眉,那里还有块红印子,是昨日喂她喝药时被烫到的。 元昊对郑淑妃的疯狂视若无睹,他偏过头:“斫桐,煎药去。” 斫桐是郑淑妃的陪嫁丫鬟,知道有元昊劝郑淑妃吃药多半能成,心里也放心了不少,忙不迭就下去煎药。郑淑妃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本宫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元昊压下窝火,柔声安慰郑淑妃:“母妃,只要听太医嘱咐,认真吃药,您会很快好起来的。” “是吗?”她笑了:“然后再拿副康健的身子给她们作践?” “母妃您别这样。” “滚出去。”郑淑妃发了一通火,她很累了,于是静静地靠在枕上,样子倒是又娴静起来。 “母妃——” “滚。” 元昊拜了一下,就走了出去,他胸中仿佛哽了什么东西,难受得紧,而神色却淡然得凄楚,他已经皱眉皱累了,更是放不下那个颜面去哭。和素知道他受了一天的窝囊气了,担心得不行,忙劝道:“殿下,娘娘她心里还是疼您的。” “和素,”元昊的声音有些颤抖:“咱们何必自欺欺人。” “殿下,”身后传来斫桐的声音:“殿下留步。” 元昊转身见斫桐跑得气喘吁吁:“何事?” 斫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为难道:“奴婢斗胆,求殿下想办法帮帮娘娘吧。” “怎么了?母妃方才不还好好的吗?”元昊不明所以,以为是郑淑妃忽然又不好了。 “殿下有所不知,太医前些天来看病的时候就说娘娘若能喝些金丝燕窝是最好的,可膳房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只拿血燕来敷衍,娘娘见着那红彤彤的羹汤就作呕,根本喝不下去,您也知道娘娘不肯吃药,若是连燕窝也不喝,奴婢实在担心娘娘的病。”斫桐救主心切,说话都带了哭腔:“殿下,奴婢斗胆,求殿下想想办法。” “你先起来,”元昊心里也十分压抑,宫里那些人欺压他们也不是一两天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一盏燕窝罢了,我自然要替母妃寻来。” 斫桐连声谢过就回去伺候郑淑妃了。元昊捏了捏眉头,和素见他这样子着急得不行,他不自主说出了声:“这可怎么是好?” 元昊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宫殿外走:“算了,我去找父皇。” 即便是见面少,元昊还是对元志的习惯把握得很准,这时候他果然还在“芙蓉泣露”听曲子,女子轻软的歌声像是鲛纱,朦朦胧胧地四散,里面的人沉迷其间,外面的人都觉得脸上挂不住。门前的老太监见了元昊都有些微微地惊讶:“奴才见过三殿下。” “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老太监作了个揖就进去了,元昊见状心里明白此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又会被狗血淋头一顿骂,这老太监是元志身边的掌事太监,这时候守在外面多半是因为元志在里面做些荒唐事,他颓废地想,被骂就被骂,反正他也没什么颜面和尊严可言了。 过了一会,老太监出来,抱歉地对元昊说:“陛下他——他眼下正忙。” 里面正好传来女子柔魅娇俏的笑声,元昊寒着脸沉默片刻,客气地对老太监说:“劳烦公公告诉父皇,我可以等。” 老太监轻叹一声:“殿下言重了。”还是转身进去了。他也是个善人,居然肯帮着元昊这样一个失宠的皇子去冒险。 元昊静静地站在门外等,他听见夏日的蝉鸣,吵吵嚷嚷地让天气更热了。日头很大,不过这里晒不到太阳,元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笑了一下,分明那么毒的日头,怎么就是照不到他呢? 他没等多久,老太监就出来了:“陛下请殿下进去。”元昊没想到此事如此轻松,他在经过老太监时轻声说了句:“多谢。”老太监没有答话,面不改色地侍立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在元昊进去后偷偷瞄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 “儿臣参见父皇。”元昊恭恭敬敬地行礼。 “起来吧,你找朕所谓何事?”元志衣衫都还是乱的,元昊一抬头就看见几个娇艳的女子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 元昊没有起身,他磕了个头:“母妃病重,太医嘱咐母妃应多喝金丝燕窝,奈何膳房只肯用血燕来敷衍,儿臣斗胆求父皇为母妃做主。” “那你找朕做什么,找膳房的人去啊,”元志见他还跪着,很是不耐烦:“去去去,就说是朕的旨意。” “谢父皇。”元昊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才走出前院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个少年的喊声:“元昊!” 他知道是五弟元昕,元昊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他不想回头,继续往前走。 “元昊!元昊!皇兄?”那少年飞奔过来,抓住元昊的肩膀:“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聋子?” “没有。”元昊冷冷地看着他:“五弟有事吗?” 元昕听了哈哈大笑:“我没事,不过你很快就有事了,哈哈哈。” 元昊什么反应也没有,眼下除了母妃什么对他而言都不算事。他的反应让元昕很不满意,他继续挖苦元昊:“你知不知道齐国给咱们开的停战条件是什么?”元昕在元昊面前晃荡:“高嵘要一个皇子去齐国做人质,我们都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元昊听到这消息时很平静,也是,在齐国再惨也不过一死了之,日子能比在魏国更苦吗?他冠冕堂皇地说了句:“身为皇子,能为魏国进献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你得瑟什么呀!”元昕被他满不在乎地样子惹怒了,他揪住元昊的衣襟,一副要开打的样子,其实他哪里打得过元昊,不过仗着自己是嫡子,元昊不便还手罢了。 “住手!”元昊抬眼,见元思猛地把元昕拉开:“你这是要做什么?” “八叔,”元昕挑衅地笑笑:“我同皇兄比武呢。” “那你胆子还挺大,也不怕输得满地找牙。”元思口齿伶俐,元昕自然是辩不过他的。 “哼,两个废物!”元昕讪讪地离开了。 元昊招呼了元思一声:“太原王。” “诶,怎么我封王后你还同我生分了,从前不是八叔八叔叫得挺甜的。”元思凑到元昊身边:“以后我见那小子一次就收拾他一次,仗不仗义?” “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元昊笑笑:“我原打算亲自收拾他。” “别说瞎话了——”元思不信。 “真的,”元昊嘴角挂着阴沉的笑,他直视这元思:“听说我很快就要去齐国为质了,趁这最后的机会过把瘾不是很好吗?” “什么!”元思气不过:“皇兄真舍得把自己儿子送走?”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这个正主的消息还是最晚的。”元昊还是很不在乎的样子。 “元昊,你别倔了,我去同皇兄求情,他不会真舍得送你走的。” “多谢八叔好意,可惜父皇已经做了决定,反复无常只会让齐国看笑话。” “你犯什么傻!齐国是个什么鬼地方?高家那群茹毛饮血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你过去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元昊闻言笑了:“你说的可真有趣,高氏再怎么样也是皇族,怎会如此野蛮。” “你别不信,我听说齐国人的宴会不死几个人都不像话的。” “总归死的不会是我。” “唉哟,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元思愁得不行:“你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偏要往火坑里跳。” “八叔,你知道对我而言魏国不比齐国安全,齐国人起码还会把我当魏国的皇子,可魏国没有谁把我当个正经主子。”元昊静静地看着元思:“死在亲人手里和敌人手里的区别罢了。” “元昊······”元思其实原本也没什么把握能帮他,眼下看他那么倔强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么毒的日头,咱们干嘛傻站在这里讲话,”元昊忽而笑出声来:“八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唉,你去吧。”元思看着元昊远去的背影,他凄楚地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般谈天了。 元昊走到膳房,那里的管事太监还是谄笑地颠着小碎步过来招呼:“哟,三殿下,奴才给三殿下请安了,您有什么事支会人来吩咐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我听闻你们这膳房的人不大好使唤,所以亲自来一趟,看看是不是使唤不动。” “唉哟,您这可真是冤枉奴才了,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得罪了殿下,奴才回去好好收拾他!” “不必了,”元昊没心情跟他耗:“以后每日一盏金丝燕窝送到昭阳殿来,”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十分狠:“别拿旁的东西来搪塞我。” 那太监自然是不情愿的,此事是皇后打过招呼的,他怎么敢得罪那尊佛,于是做了个哭脸:“我的殿下哟,这昭阳殿是何等尊贵,咱做奴才的怎敢轻慢,但是这这这,这眼下正在打仗,各宫的分例都是这个样,奴才也不敢——” “这是父皇的旨意。”元昊不想听他胡扯,一盏燕窝才值几个钱。他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要是我每日见不到那一盏燕窝,我就把你给炖了。” “是是是。”那奴才连声应下,心想,一会去跟皇后通个气儿,看到底是谁把谁炖了。 想到郑淑妃暴躁的样子,元昊暂时不大想回宫,他打算先去御花园坐坐。御花园有许多清凉的去处,元昊兜兜转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地界在酷暑时节还如此清凉,地上枯枝败叶很多,元昊踢了踢地上的树枝:“这还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看到前面有假山,于是继续往前走。 和素挣扎了片刻还是走到跟前拦住了他:“殿下,咱们还是别往前了,”他怯怯地抬眼看元昊:“前面阴森森的。” “和素,你怕?”元昊笑了出来。 “不,不是的,殿下,奴才听闻那一处曾经是关押罪人的密牢,先帝时常有人在那里听见哭声,所以才被锁起来抛荒了。” “你消息可真多,”元昊还在好奇地往假山那边看:“你听谁说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些。” 和素低头:“奴才听那些老太监说的。” “宫里的老太监知道的东西最多,又喜欢嚼舌根。”他不顾和素的阻拦:“我偏要去看看。”和素拗不过元昊,跟在他身后,两人拨开横生的枝杈,走到假山边。 元昊绕着假山走了一圈,看见有一个隐秘的洞口,他牵了牵衣角准备往里走,和素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他劝道:“殿下——” “你怕就在外面待着。”元昊继续往里走。 “奴才是担心殿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就没命了啊。”和素急得不行,一下子就给元昊跪下来。 元昊不理他,继续往里走,然而他走了没几步就返回了,和素看到他回来了忙赶上去:“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这才几步。”元昊拍拍衣上的灰往外走:“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应该挺宽敞的。” “殿下您可真吓死奴才了,奴才这命要给您吓没了。”和素还在后怕。 “你胆子可真小。”元昊打趣他,顺便抬头看看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该回去了。” 一路上看着高高的宫墙,元昊又想起他要去齐国为质的事情,说毫不担心是假的,不过他又有一种莫名地轻松,他现在有些怕见到郑淑妃,更是不想见到元氏这些人,他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尴尬而羞耻的存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在看他笑话,所以去齐国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他甚至有一个很异想天开的想法,前朝不乏质子回国登基的例子,元昊掐了掐自己手想让自己清醒些,此事成败还要看齐国的状况。 走到昭阳宫门前,就遇上了皇后,元昊暗道不妙,他担心郑淑妃会出事,但面子上还是恭敬:“儿臣拜见母后。” “呵,元昊,”皇后很高傲,其实对其他皇子她是能装出慈爱的模样的,不过对元昊就不行了,她厌恶张扬跋扈的郑淑妃和这个曾经威胁元昌太子之位的孩子,皇后嘴边勾起讥讽的微笑:“你可真是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一点都不知道民间疾苦啊,你可知道魏国现在多少人饭都吃不上,你竟然还为了一盏燕窝去烦陛下,当真是太不懂事了,血燕和金丝燕有什么区别,”她靠近元昊,挑衅地说:“更何况吃了败仗的郑氏之女,有什么资格挑剔。” 元昊很想发作,反正他不日就要前往齐国,皇后没办法对他如何,不过郑淑妃还在这里,他担心自己走后她们会变本加厉地欺压她,所以还是忍下了,他作揖:“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 皇后没看到元昊的愠色,心里十分不爽快,自己反倒生气,她哼了一声:“没本事就不要要求太多,魏国没钱养闲人。”说罢她就甩袖走了,元昊送走她,连忙进殿去看郑淑妃。 他才走到殿外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一进去就看见斫桐哭着跪在地上,左脸还淌着血,旁边散落了一个铜香炉,上面还沾着血污,元昊知道那又是郑淑妃砸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尖锐的怒喝:“混账东西!谁让你去求人了!本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元昊不想说话,尽管不想承认,但郑淑妃疯了,她早就疯了,他同她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自己多说一句都只会激怒她,所以他只是跪着,看着郑淑妃发火,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一团乱麻,地上尽是散落的碎片,耳边还充斥着郑淑妃尖锐的叫骂和斫桐低低的呜咽,元昊知道窗外还有很多奴才在偷听,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元昊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郑淑妃瞪着他,反而笑了:“你要造反吗!逆子!哈哈哈哈,你还知道叛逆啊!元昊,你这个懦夫。” 元昊没理她,转过身走出门,对门外的两个宫女说:“把娘娘扶到床上去休息,剩下的把屋子打扫干净。”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没动,元昊反手就是一耳光:“我叫你们去。” 那宫女都不敢先擦掉嘴角的血迹,连忙就进去,元昊眼睛扫视了一下剩下的人,那些人也纷纷埋下头进去打扫了。元昊拍拍袖子往自己的宫殿走,那两个宫女他见过,是昭阳宫扫地的粗使丫头,力气很大,她们知道怎样把郑淑妃“扶”上床。 甘泉宫 皇后同元昌正好谈起齐国的事情,元昌好奇:“母后,儿臣听闻高嵘开了两个条件让父皇选,那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还有一个条件是让你迎娶齐国公主,同齐国联姻。”皇后慈爱地看着元昌。 元昌一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选那一个?” 皇后失笑:“怎么?昌儿你想娶齐国公主?齐国那种野蛮地方的女子可不像魏国的闺秀。” “景和公主的美貌可是在三国都颇负盛名。”元昌玩味地笑:“太子妃娶个貌美的不就行了?” “恐怕高嵘想嫁的不是那个景和公主,和亲的多半是他最宠爱的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元昌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皇后:“就是那个亲手斩杀死囚的公主?” “是啊,”皇后看着他的表情不对,微微有些讶异:“昌儿你喜欢她?” “她多有意思啊,而且又是高嵘最宠的女儿,有她在齐国就永远不会再对魏国如何,”他拉住皇后的手:“母后,元昊那个小杂碎去不去齐国无所谓,总都在咱们眼皮底下呢。” “此事无须再议,本宫好容易才劝动你父皇。”她威严地看着元昌:“齐国人不是好相与的,昌儿莫要玩物丧志。” 昭阳殿 元志身边的人忽然来了,元昊倒有些惊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见那太监毕恭毕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三殿下,陛下传三殿下到畅春园叙话。” “父皇可有说是何事?” “奴才不知。” 元昊满腹疑窦地跟着那人到了畅春园,这时候看着元志倒觉得他正经多了,面子上还挺像个慈父。元昊行过礼后就没说话,元志反而显得有些热络,他的声音有着父亲特有的磁性,温和得让元昊恶心:“昊儿,到八月的时候你便要满十五岁了吧。”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年十六。” “哦,哦,对,是十六,朕忙了一天都搞混了。”元志脸上有些挂不住:“你长大了,很多事情父皇也需要同你讲清楚,你也知道咱们魏国同齐国交战这些年,一直战绩不佳,眼下齐国终于同意停战,但要魏国送一名皇子赴齐为质,你几位弟弟都还年幼——” “父皇,”元昊的声音很平静:“儿臣愿意去齐国。” “啊——”元志没想到此事如此轻松,他一脸欣慰:“真是深明大义,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元昊抬头对上元志的眼睛:“父皇,不过儿臣有几个请求。” “说吧。”元志很积极。 “齐国的使臣由儿臣来联络,何日出发c何人跟从儿臣自有主意,还请父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他要争取在皇后之前拉拢上齐国,其次,如果按部就班难保不会在中途遇袭,所以此事还是保密为妙。 “这——”元志觉得虽然此事不合礼法,不过只要能把元昊送走,其他也都无伤大雅:“好吧,朕答应你。” “还有一件事,求父皇见母妃一面。”元昊十分恳切:“只见一面就好,母妃她日日都在思念您,她很想再见您一面。” 元志随口就应下了,他知道元昊走后就算他不去看也无所谓,小孩子也就这点好哄。元昊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此事很悬,不过他这次是真的尽力了,他没办法帮母妃挽回这个人,真的没办法。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玄乎,元昊莫名地亢奋,他积极地通过郑然和元思来与齐国使者裴季通信,而齐国的回应比他想象的要爽快,高嵘那边甚至提出会封锁他到达齐国的消息,元昊对这样一个在众人眼中茹毛饮血的国度充满了幻想,高嵘才是他心中的英雄。 出发前他只派人支会了元志一声,然后亲自同郑淑妃道了别。走过长长的门廊,他看见齐国的车马就在宫门外不远候着。裴季是个武将,一见着元昊就策马过去,豪迈地抱拳:“真没想到三殿下不仅脑子好使,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魏帝如何舍得把这样的儿子送出去啊。” “使者谬赞了。”元昊看了看前路:“不知此行需要多久?” “按陛下旨意快马加鞭,应该月余就可到达长安。” 元昊问;“是走官路还是——”如果是走官路,那么他们的行踪很有可能会被皇后他们察觉,若是走山路又可能会有山贼。 “咱们走官路,不过殿下放心,”裴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兵马:“我裴某也算是同陛下出生入死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这些也都是齐国的精兵,有我们在,那些刺客只是来送死。” “齐国兵强马壮,使者也英勇过人,元昊佩服。”他抱拳,随后夹了一下马肚子,往前走去。 阳光很大,可是元昊没有遮眼睛。七月里的艳阳天,照得前路一片辉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一章 澄珪派人来通传说要召见澄琉的时候她才刚刚午睡起身。澄琉淡淡地应了一声,让那人回去复命说她随后到。 她也不急,打着哈欠看生夏给自己梳头,也不知道澄珪这次找她是要做什么,说起来她们也许久没见过了,忽然召见多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毕竟澄琉知道澄珪无事是不想见到她的。 澄琉到敬栩殿其实也没花多久,澄珪是在寝殿见的她,穿得十分舒适家常,慵懒地靠在小几上,美得像是幅画。 见澄琉来了,她露了个温柔的笑脸:“还是像从前那样贪睡,磨蹭了这许久,若不是亲姐妹,本宫可要罚你了。” 既然澄珪要装模作样,澄琉自然也要做做样子,因为澄珪似乎不知道她到底了解多少,她嗔道:“姐姐明知道我懒怠还取笑我。” 澄珪拿着手绢捂嘴笑:“哎呀你,才来魏国的时候那么小器,这下倒是活泼了。”她一副回忆的样子:“其实本宫也时常想起同你在齐国的日子,那时候你可真不像话,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也记得你,同现在一样漂亮,”澄琉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了,她只好胡乱搪塞:“女工也在行,跳舞也在行,什么都厉害。” “瞧你说的,”澄珪笑得很灿烂,她今天精神倒好,不过似乎还是没有痊愈:“母后管教得严,可不是什么都要在行,哪像你,父皇宠你,什么都不逼你。” 澄琉没什么好接话的,她只好低头微笑,装作含羞的样子。不过这话听着倒是酸酸的,可惜澄珪不知道她们俩其实在父皇母后心里都差不多,母后想把澄珪嫁去晋国,而父皇想把她嫁来魏国,其实都是一样的。澄琉甚至有些庆幸后面发生了叛乱,否则澄珪就要嫁给赵雍那个老头子,而她要嫁给素未谋面的太子元昌。 “说起来,父皇都那时候了还盘算着帮你逃出去,他那么五大三粗的人还思忖着帮你整理盘缠,你可真是他心尖上的宝贝,”澄珪忽而眼波一转:“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路上肯定没少挥霍,那些首饰你最后留了几件下来?” 澄琉听她话里有些东西倒是同自己以前知道的不同,她以为把她送出宫是母后和舅舅的意思,没想到父皇也有参与,而那些盘缠原来也不光是舅舅筹备的,不过她没心思在那些无用的小事上多纠结,她暗想,原来澄珪这次是想问那扳指的下落,澄琉尴尬地笑笑:“一路上那么匆忙,有的扔了,有的被偷被抢,真正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有些东西看着值钱,可哪敢花出去,一出手就会被梁真的人抓。”澄琉这话是给澄珪下了个套,如果她只是闲聊,那么接下来便必定会说起梁真的事,而如果只是为套出扳指的下落,那么她会接着问盘缠。 澄珪喝了口茶:“诶,我倒想起来曾听母后说起过父皇有枚很重要的扳指,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给你?” “什么样的扳指?我记得倒是有几枚戒指来着。”澄琉差点没笑出来。 “我也不清楚,就听说是个玉的,不过那么重要的东西,父皇一定会给你吧。” “怎么就重要了?用来做什么的?” 澄珪失笑:“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个信物吧,听起来那么重要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我都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丢不丢也没什么分别,”澄琉托腮:“不过我真没什么印象了,其实如果这东西真重要,那也不一定会给我,父皇说不定给皇兄了。” “哪位皇兄?” “大皇兄啊,梁真大半的兵力都追杀他去了,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呢。”澄琉默默地想,反正高诲已经去世了,她随便怎么胡诌都可以,说不定岑家那边会以为东西在梁真手上,两边会争得不可开交。 澄珪用指腹轻轻摩挲杯沿,俨然在思考的样子,澄琉觉得她真是把母后那些人前不动声色的功夫全忘记了,她明知故问:“姐姐,发什么呆呢?” “没有,适才有些晕。”澄珪说着还扶了一下额头。 “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必,老样子了。” “我记得你从前不这样多病的,这些年你是怎么了?” 澄珪的神色黯淡了;“谁知道呢,身子就是忽然不好了。”澄琉忽而有种猜测,不过她不大确定,她觉得有可能是元昊为防止澄珪兴风作浪于是想办法让她缠绵病榻。 “咱们底子都不差,你应该是平日里太操劳了,修养一段日子一定可以调养回来的。” 澄珪笑了一下表示她听到了,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茶杯。澄琉看到她这幅了无生气的样子有些嫌恶,自己作孽把自己糟践成这幅模样,她也是有意思,更可笑的是她分明那么喜欢元昊,还硬要做那些他最痛恨的事情,真不知道是图个什么。澄琉觉得继续坐着也没意思,陪澄珪演了出戏,她也玩累了,于是起身:“姐姐看起来有些累,我还是不打扰你静养了。” “唉,原想同你多说会话的,眼下就开始累了,罢了,本宫也不拘你在这里,退下吧。” 澄琉行过礼就离开了,一路上她见生夏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转过身勾起她的下巴:“小娘子,你在苦恼些什么?” 生夏把她的手打开:“我担心你呢,没良心的。” “怎么了?姐姐那个病秧子又不能吃了我。” “不是这个,我早上去领月例的时候见他们已经在筹划迎接晋国使者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来了。” “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真想去晋国?” “不想,但那是回齐国的必经之路,”澄琉看着生夏:“不过你若是不想去晋国我绝不强迫你,之后你想来齐国我也照样欢迎。” “不是这个意思,”生夏拉住澄琉:“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别想把我甩开。但是——”生夏眉头都拧紧了:“我总觉得不对,我觉得你不该离开魏国。” “为什么啊?”澄琉觉得好笑:“不过听说我不会那么快就去晋国,待笄礼之后还要在魏国待上大半年,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万一你那时候舍不得离开魏国了怎么办?” “怎会,况且这也不是看我愿意与否。”澄琉随手摘了朵花递给生夏:“送给你,别多心了。” 花方交到生夏手里,澄琉就听见几声狗吠,她转头,见一条健壮的猎犬往她这方向跑,它后面还跟了一群奴才,追着那狗大呼小叫:“殿下小心!殿下小心呐!” 高嵘从前连狼都养过,更别说这样一条猎犬,澄琉一点惧意也没有,她见那猎狗直直地朝她跑过来,澄琉看得出来这狗不过是有些兴奋,也不是凶神恶煞要伤人的样子。她蹲下身子,冲那狗勾了勾手,那狗就伸着舌头跑过来了,不过因着澄琉是生人,它龇牙咧嘴的有些威胁意味,澄琉轻揪住它脖子下肥厚的皮毛:“你还冲我亮牙齿,你怕不怕死?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咕噜声,前脚趴在澄琉膝上,去舔她的手,澄琉拍了一下它的头:“你现在讨好我已经晚了,你已经得罪我了。” 后面的奴才赶过来在澄琉面前跪倒了一大片,纷纷求她恕罪,那狗听到动静又冲后面一阵狂吠,吓得几个内侍抖得跟筛糠似的。 一个侍卫过来抱拳:“末将该死,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澄琉看着这侍卫,倒觉得眼熟,她想起来了,当时她在雪宫第二次遇刺的时候带头进殿保卫的就是他,眼下似乎是代替了原来那个人的职务成为侍卫长了。 “这狗力气大,又凶,还是让侍卫看着比较好,一群内侍怎么拉得住,”澄琉豪气地摸了摸这狗油光发亮的皮毛:“这是谁的狗?” “回殿下的话,这是晋帝送给陛下的礼物。” 澄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赵靖益可真有意思,旁人一般都送些金银珠宝,他居然送条猎犬过来。澄琉想,看来这个鹰犬少年挺喜欢游玩行猎,那她到了晋国可就有的是好玩的了。 澄琉拍拍手站起身,那狗跟着搭起前脚,站起来倒同澄琉一般高,侍卫一把给它套上了链子,澄琉信口问:“这是要送去畅春园?” “回殿下,陛下吩咐是送到百骏园。” “哦,你去吧。”看来元昊不是很感兴趣,随随便便扔到百骏园养不死就好,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条猎犬。不过澄琉也能理解,宫里那么多莺莺燕燕,若是被吓到了也不好。 回宫后生夏去安排别的东西了,澄琉靠在胡床上,摆弄着那个放蛊毒的小瓷瓶,瓷瓶里飘散出一股酸酸的味道,闻起来有些腥气。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像是沉迷五石散的人,精神气都被抽走了。她默默地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血的味道的?仿佛很久远了,不过她还记得父皇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 那时候她都已经五岁了,跟着大家去狩猎,高嵘没注意她也在营帐里,直接把猎来的鹿扔到桌上,一边同皇兄们聊天,一边剥鹿皮。梁保忠说有人不服高氏的统治,在民间反高的呼声很高,臣子和皇兄们都说要安抚民心,而高嵘似是在认真剥皮,一句话都没有说。那鹿似乎是还没死绝,澄琉看着它嘴巴痛苦地一开一合,她抽出佩戴的小刀,走过去直接插进鹿的脖子里。 她抹了把腮上沾的血,跑到鹿的正面,见它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微微地张开,再也合不上了,她说:“这下才死绝了。” 澄琉听见一阵大笑,转头见高嵘冲她招手,高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高澄琉。你不是我父皇吗?为什么不知道我的名字。” 高嵘一手闲闲地转着匕首,戏谑地看着澄琉:“朕连你母后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哈哈哈哈。”他蹲下来直视澄琉:“你说,有人反对父皇,父皇该怎么做?” 澄琉没理会他,她把自己的刀从鹿的脖子里抽出来:“我不知道。” “那如果是头没死绝的鹿呢?” 澄琉侧目看着那头鹿,觉得它睁大了眼睛,把腿蹬直的样子就跟那些被处死的人是一样的,她好像听懂了高嵘在说什么,又好像没懂,她皱眉:“那就像刚才那样让它死绝不就好了。” 高嵘把她抱起来:“可是有人觉得应该给它们疗伤,然后豢养起来。” “孬种。” 高嵘闻言大笑,然后对下面的皇子和大臣们说:“听见了吗?一群孬种。”他宠溺地用胡渣扎在澄琉脸上:“你还真是朕的女儿。” “你难道从前不知道吗?”澄琉不明白。 高嵘没回答她这个问题,他说:“你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你若是个儿子就好了,父皇也这么说,母后也这么说。你若是个儿子就好了······女儿有什么不好,澄琉滴了一滴蛊毒在茶水里,儿子们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最后还不是要靠这个女儿。澄琉端起茶一饮而尽。 喝了蛊毒之后不大饿,澄琉没有用晚膳就去沐浴了。生夏一点点地把水往她身上浇,水珠子骨碌碌又淌下去,只是个过客。 “我还忘了问你,先前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生夏轻声问。 澄琉闭着眼:“试探我知不知道玉扳指的事。” “那你怎么说的?” 澄琉笑了一下:“我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大皇兄和梁真身上去了。不过姐姐那边看起来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来咱们身边很干净啊,一个眼线都没有。” “咦?没有香粉了,我去取。”生夏转身出去了。 澄琉慢慢地往下滑,让脖子也没入水里,旁边的烛台忽明忽暗,飘忽着闪烁不定,澄琉抬起手,让水珠子顺着她的指间落下去,滴到火苗上。 “滋”的一声,火苗颤动了一下,缩成了小小的一个星点,然而摇动着又茁壮起来,澄琉看着它继续往上窜,又在手上沾了水去灭它。水珠子一滴滴地打在火苗上,一滴,一滴,火苗想反扑,但是还是灭掉了,发出轻微的一个声响,然后化作了一缕长长的白烟。 澄琉往门外望了一眼,不知道生夏为什么还没回来,她泡得发晕,暗想就算不用香粉也没什么,于是自行起身,揽过毛巾来擦拭身体,水珠子一点点被吸干了,她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准备去拿衣物。 忽而听见身后有点声音,澄琉扭头,却见元昊在身后,脸上又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澄琉看着他靠近,心里和面子上都是波澜不惊。“你的身子很好看。”他已经近得不能再近,澄琉裸露的肌肤触碰到他的衣袍,她一点庇护都没有,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裸的。 “多谢。”澄琉平静地正视他的眼睛。 元昊温柔地笑了,他揽住澄琉的腰:“你一点都不怕吗?” “我觉得干净的身子对你更有用。” 他一阵笑,就像个翩然如玉的公子,元昊猛地用力把她压到墙边,他上下打量着澄琉的脸,高挺的鼻尖在她脸颊摩挲,两人的鼻息早已纠缠在一起,他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封你当皇后如何?” 所以他是为了这个?澄琉觉得他未免小看了自己,她勾勾嘴角:“魏国不缺皇后,但是齐国缺一个王。” 元昊大笑,颇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澄琉还没见他这么疯狂过,只是静静地靠在墙上,看着他。元昊忽而停了,他凝视着她,眼神像是醉汉盯着酒杯,他埋头吻住澄琉,这下澄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只觉得元昊对她的嘴唇一阵啃咬,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感受到了元昊的手在她腰际游走,可是她只是愣在原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终于停了,然后右手抚上澄琉的脸:“我有点开始喜欢你了。” 澄琉不答话,元昊昂了昂下巴:“亲你怎么一点回应都没有?” “我不会。” “让你不好好学,”元昊这次只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以后我亲自教你。” 一阵微微的夜风沁到了澄琉,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警惕地说:“有风。” 元昊往后看了一眼,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件外衣披在澄琉身上:“无碍。”他紧紧抱住澄琉,在她耳边低语:“你好好休息,我们以后要做的还有很多。” 话毕,他又抱了一会,终于才松开,然后转身离开了。澄琉也伸手去拿衣物来换上,一层层的丝绸加身,□□裸的一个姑娘就变成了公主殿下。现在的王公贵胄可不就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么。 她换好衣物出去,见元昊还没离开,眼下正悠闲地坐在胡床上品茶,地上还颤颤抖抖地跪了个宫女,不过已经被五花大绑,让一群侍卫给压制着,嘴巴也被塞住了。澄琉走过去坐下:“这是——” “皇后的人,”元昊吹开茶汤上的热气:“你看怎么处置?” “都是你引来的祸事。”澄琉看了看窗外,把手帕放在手里玩:“这时候天色太暗了,出门还是应该小心些,宫女掉进井里淹死的可不在少数。” 元昊对压住宫女的侍卫摆摆手,宫女拼命挣扎着,还是被拉了下去,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就像是当年那头鹿。 宫女的呜咽远了,元昊忽然侧过身,手抚上澄琉的脸:“你沐浴后脸红扑扑的。” 澄琉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元昊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二章 还未到真正热的时候,但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宫里没有再烧地龙,但澄琉睡了一夜,还是出了些薄薄的汗,濡湿了的几缕头发粘在腮边,澄琉顺手把它撩到耳后,然后侧过身又睡去。她知道只要醒过一次就不大再能睡着了,不过这几日奏折少,总归是闲来无事,起来了也不过继续打瞌睡,所以澄琉放心地继续赖着。 仿佛就像回到了从前,她不想去学女红,所以就赖在床上装睡,除了红萼来轻声提醒过几次,也无人敢来打扰她。待屋里无人了,她又转身看窗上投过的树叶的影子,携着风,轻轻地摇曳,时而有几声鸟叫。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悠闲地起身叫红萼来更衣,待她梳洗完毕,梁真也该练武回来了,他见她这时才起身,心下早已了然,然后同她聊些近来的事,午睡后又随意玩些什么,一天就给打发了。这样想起来从前过得可真没意思,连一个盼头都没有,不——还是有一个的,澄琉觉得自己那时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嫁给梁真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澄琉还是静静地躺着——来人只会是生夏,难道还能是红萼吗?想来也好笑,她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从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甚至不会想到自己回来魏国。 “你要起身还是再睡会?” “帮我更衣吧。”澄琉还是坐了起来,再睡下去整个人都懒怠了。 生夏今天话倒是少,昨日元昊那么大动静她今晨都没提半个字,多半还是怕澄琉怪罪的,澄琉觉得生夏还挺有分寸,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生夏看见了:“多大点事把你乐得,这时候还在高兴。” 澄琉捏住她的下巴:“我刚想说你有分寸,自己倒先藏不住了。” “那你倒说说我指的哪一桩事,”生夏不服气:“看到底是谁没分寸。” “我不同你计较。”澄琉耍赖,坐到妆台前对生夏招招手:“来,把我伺候好了我就既往不咎。” 生夏用梳子戳澄琉的脸:“高澄琉,你同街上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澄琉顺势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忽而伸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然后激动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方才的样子好不好看?我做得好不好?” “我今日非要让你开开眼。”生夏把澄琉按倒在地,然后热情地吻住她,澄琉没想到亲一口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目瞪口呆地等着生夏结束。 生夏终于停下来,然后审视着澄琉:“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回应我。” 澄琉尴尬地咳了一声:“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她很无奈:“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夏闻言眼睛都瞪大了:“陛下他,亲你了?” “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澄琉顾左右而言他:“我总要学会的。” 生夏匿笑着也不理,她只顾把澄琉拉起来,然后给她梳头:“我当年无师自通,不知道怎么教。” “生夏——”澄琉转身想求求情。 “别动。”生夏佯装桀骜:“把我伺候好了我就既往不咎。” 澄琉听见窗外的鸟鸣,心情十分舒畅:“我方才想起从前的事,觉得在齐国的日子很清闲,其实现在想起来在魏国也是,魏国似乎从来不会有什么事,宫里的娘娘们也安分。” “皇后娘娘不就是个能惹事的,”生夏忽而想到什么:“你说起事情,我倒想起一件,浦泽说下月初是大殿下的生辰,你这个琉姨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下月初?那岂不是很快了?”澄琉一时犯难:“这么点时间找人做个什么物件也来不及了,我现在的这些宝贝都是魏国人送的,这时候转手多没诚意,况且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的确如此,她身边的齐国物件都拿不出手,而拿得出手的大多都是元昊送的衣裙首饰,加之,一个男子她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从前她倒是年年都送各式各样的刀具给梁真,但元攸又不喜欢这些武的东西。 生夏见澄琉犯难,仔细思索了一下:“你若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我记得你好像有柄金镶玉如意,那个怎么样?” “金镶玉如意?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这些?” “前几月送月例的时候内务府孝敬的,应该也都是陛下的意思,”生夏嗔怪:“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都不管这些事情。” 澄琉讨巧:“有你这个贤内助我还操这些闲心做什么,既然有,便送这如意吧。” “那我代攸儿先谢过了。”屋外一阵温和的男声,澄琉扭头,见是元昊。也不等他示意,生夏很自觉地就退出去了。 元昊很随和地靠在胡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澄琉,看起来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把一沓奏折放在桌上:“你看起来有些惊讶。” 澄琉尴尬地解释:“这么早。” “早?阁部的会议都结束了。” 澄琉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但这也不是她的错,又没人来告诉她今日有内阁会议,她走过去翻看奏折:“你们今日都说了些什么?” 元昊推了一封折子给她:“晋国给你拟的封号。” “贤妃?”澄琉觉得怪别扭,那她以后就是“高贤妃”了? “赵靖益已经有皇后了,所以只能给你个妃位,不过也算是一人之下了。”元昊以为她在纠结位分。 “不是,”澄琉觉得有趣:“父皇从前也有位贤妃,我觉得如果以后别人唤我贤妃娘娘,我会不习惯。” 元昊轻笑:“过些天使者就到了,你大可以告诉他们你不喜欢这封号,堂堂齐国公主c高嵘的女儿,可不能让晋国人看轻了。” “这倒不必,不过——同样是从晋国来的,怎么这些消息到了使者还未到?” “晋国人信教,使者何日启程,何日到,都是有规矩的,所以难免时间不一。” “那可真是磨人,我是不信什么鬼神的。”澄琉问:“我不信他们的神,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自然不会,你毕竟是外邦人,”元昊忽然把澄琉揽入怀里:“再说了,有魏国给你撑腰呢,没人敢动你。” 他把澄琉的头发绕在指间,缠缠绵绵,分明纠缠得那么紧,仿佛谁都不肯放过谁,可是一松手,又互不相干了。澄琉同昨晚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自己内心如何,因为精力都用来维持表面的波澜不惊了。元昊的手指摩挲着澄琉的面庞:“我昨日忘了问你,皇后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想试探我玉扳指的事。” “那你怎么告诉她的?”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玉扳指就在我手里,我骗她说父皇可能把东西给大皇兄了,眼下多半在梁真手里。” 元昊沉思片刻,轻叹一声:“你做得不错,可惜今日来报说岑谦前些天去世了,否则看他们窝里斗应该很有意思。” “他去世了?”澄琉觉得有些突兀:“怎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是暴毙,自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元昊刮了一下澄琉的鼻子,把“暴毙”二字咬得很重,澄琉明白他的意思,“暴毙”简直就是谋杀的别称。 “那是谁做的?梁真吗?”但澄琉觉得这不大现实,毕竟岑谦可是她父皇母后都对付不了的老狐狸。 “多半是他,不过他应该有个很厉害的帮手,之前有岑家人到魏国来,或许就与此事有关。” 澄琉不明白个中缘由,不过元昊既然这么说,那他应该是有足够的证据的,她说:“我还以为是来杀我的呢。” 元昊大笑,把她搂得更紧了:“岑党的人,或者说岑谦杀你做什么?他们又不知道自己落下了只小狼崽在魏国。” 他的呼吸扑扑地吹在澄琉的腮边,热气烘得她脸上发烧,澄琉努力地捋清自己的头脑:“那还能是谁?” “笨,能同皇后合谋的也就只有齐后了吧。” 澄琉觉得岑歌芮不至于为了从前那点小过节就费这番功夫来杀她,她说:“可我觉得她不至于为了我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不至于,”元昊摆弄她的手:“梁真日日把你给的定情信物带在身边,她心生醋意也很正常吧。” “那不是定情信物!”澄琉挣开元昊的禁锢,然后直视着他。 “不是?”元昊戏谑地看着她:“那你也送我一个?” 正好澄琉今日戴了香囊,她随手从腰间摘下来,冲元昊玩笑:“给你,这个比那个还漂亮。” 元昊还真的接过了,他打量上面的纹样:“这是个什么鸟?我从前倒没见过。” “我不认识,这又不是我绣的。” “那你改日亲手绣一个给我。” “我不会女红,”澄琉不乐意了:“我绣的喜鹊连鸳鸯都不像。” “你听见了?”元昊乐不可支,他拉住澄琉的手:“我给你赔不是,你绣得最好看了。” 澄琉不说话,伸手想把香囊从元昊手里抽回来,可元昊攥紧了香囊就是不放:“送出去的礼哪有又收回的理。” “收了人的礼哪有又嫌弃的理。”澄琉噘嘴。 元昊狡黠地勾勾嘴角,把澄琉拉入怀里,深深地吻住了她,然后顺势把她往下带,压在了身下。澄琉还是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元昊在她口里一阵索取后方才罢手,然后柔声问她:“这时候舌头怎么不聪明了?” 澄琉别过头:“我都说了我不会。” “你这样子真好玩。”元昊玩味地看着她,澄琉又把眼神转回他身上,元昊捧起她的脸,又是一阵深吻。窗外有树叶沙沙的声音,想来外面应该是清新又凉爽,澄琉这院子景致也漂亮,该是十分舒适清凉的一个上午,可澄琉就是觉得闷热,热得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她张牙舞爪地想抓住什么,可触手尽是元昊滑腻的衣袍,那绸缎一开始碰着是凉的,可接着就温热了,而后只会越来越滚烫,像是要烧起来了——澄琉觉得她要烧起来了,她胸中一股怒火,为什么要有那么多重重叠叠的丝绸包裹?现在的王公贵胄可不就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么······ 她要喘不过气了,她啃咬元昊的嘴唇,发泄着一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火气。她不明白,她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可她的时间也多,她和元昊要做的还有很多。 两个疯狂的人终于停下来了,澄琉气喘吁吁,发现元昊的嘴角被她咬了小小的一条口子,元昊用手指抹了一把,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十分宠溺:“你可真是,不回应便罢,一回应就如此野蛮。” “对不住。”澄琉抱歉地支起手臂想起身,然而她刚有动静就被元昊制住了,他按住她的手臂,拉下她的衣襟,在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才拍拍袖子起身:“这下我们扯平了。” 澄琉也直起身来整理衣服,元昊把头埋在她脖颈间蹭了蹭:“不过你这个样子还是不行。有个地方你或许感兴趣,后日没有早朝,咱们去逛一圈。” “青楼?”澄琉玩笑道。元昊蹭在她脖颈,弄得她有些痒,澄琉不自觉地把手搭在他背上。阳光暖融融的,让人单单看着这光都觉得暖和。 “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三章 闷了这些天,也不见得要下雨,甚至没有一片云,抬头只见得那瓦蓝瓦蓝的天像是个钟罩,把人都罩在里边了。澄琉最受不得热,难受得想把团扇找出来,奈何生夏说她疯魔,这才作罢,只能喝点冰镇的东西去去火。 这冰碗儿做得甚是合她的心意,虽然这仲春里还没有甜瓜,但其他应季的瓜果总是有的,所以膳房的人特意寻了雪藕c桃和杏,取出夏天要用的冰,冰镇了再淋上蜜和浆酪,撒上玫瑰才做成这应季的冰碗儿,又用琉璃盏盛好了奉上,让人看着就觉得清凉,不可谓不用心。 澄琉用过了一碗,用小银匙搅动琉璃盏里剩下的汤水,“叮铃”一声,她把银匙扔在碗里,懒懒地托了腮斜靠在小几上,忽而浅笑一下对生夏说:“‘澄琉——’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她的笑意越来越深沉,生夏觉得已经看不懂她的神情了,她顿了一会,又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夏天。”澄琉盯着这碗,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用上好的琉璃做成莲花的形状,那琉璃是透明的,里面有些纹路,像是冰的裂痕,面上又是雾蒙蒙的,像是冰上的水汽,让人颇有些遗憾,可用手一抹,上面倒真是有水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抹了水汽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生夏知道她只是信口问问,所以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你吃这么多凉的东西不会腹泻吗?” “不知道,”澄琉拉扯玉佩下挂的流苏,对生夏笑:“我从未吃过这么多。” “那你可不许再贪嘴了,”生夏把碗撤下:“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澄琉眼睁睁看着生夏又不许她吃用来解暑的冰碗儿,她十分不情愿地趴在了小几上,生夏觉得好笑,凑过去安慰她:“澄琉,你母后没告诉过你吗?女子吃太多冰的东西对自己的身子不好。” “母后才不管我呢。”澄琉不以为然。 生夏认真道:“我管你,所以从今往后都不许你再吃那么多冰的。” “吃些冰的能有什么坏处,”澄琉不情不愿:“万一我中了暑气呢?” “你——”生夏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寒气过重是没办法受孕的?” 澄琉愣了一下,旋即说:“我要什么孩子。”她像史上那些拒绝皇帝赐婚的人一样,佯装冠冕堂皇地说:“天下未平,无心成家。” 生夏知道说别的她一定听不进去,所以也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那齐国的王位谁来继承?” 这下澄琉算是没办法流里流气地回答了,她含糊道:“那时候再说吧,高家人多的是呢。” “你真放心让那些孬种的后代继承你辛苦得来的齐国?” “我——”澄琉说不过她,把头埋进臂弯耍赖:“不吃就不吃了,碗都被你收走了你还要训我。” “我说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我都是为你好,”生夏坐到澄琉身边:“万一你以后身子被自己糟践坏了,把你肠子悔青都没用。” 澄琉静静地看着窗户上投的树枝的影,她没办法这么安分地待着,应该是前几天又喝了蛊毒的缘故,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躁动着,不安着,她想活动活动,可惜郑英又去剿匪了,她一个人去武场也没什么好打的。澄琉忽然有些想青骓,她都好久没见青骓了,她蓦地蹿起来:“走,生夏,咱们去百骏园。” “怎么?你想那小畜生啦?”生夏跟上。 澄琉不满意生夏如此的措辞:“青骓不是小畜生,你见过这么大的小畜生?” “原来你说的是青骓,我还以为是上次见的那条猎犬呢。” 这么一说澄琉就想起来了:“对啊,那家伙也关在百骏园呢,咱们顺道去看看。” 然而刚走到半路就碰上元昊了,似乎才结束廷议,眼下还蹙眉负手地想事情呢,不过一见澄琉神色就明朗了:“这是要去哪儿?” “去百骏园跑马,我许久不见青骓了。” 元昊把碍手碍脚的外披脱下来扔给和素:“正好我也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咱们去赛马吧。” 虽是跟着元昊走了,但澄琉还是不太想同他赛马:“我不跟你赛马,反正我又赢不了。” “你骑的可是青骓,难得的野马。” 澄琉腹诽,骑这样的好马都输了才最丢人呢,不过她拿别的借口做幌子:“难道你骑的不是好马?你若是骑骡子我就同你比。” 元昊一阵笑:“哪有你这样耍赖的,不过我可以让着你,让你赢几局如何?” 澄琉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她自学马术以来,女子自然都比不过她,男子敢同她比的没几个,所以她还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输过,这下应该是要被元昊笑死了。澄琉扯开话题:“对了,我听闻赵靖益送了你一条猎犬。” “是啊,听说你已经见过了。” “猎犬其实很粘人的,你把它孤零零地扔在百骏园,也不带它狩猎,怪可怜的。”说话间已经到了百骏园,澄琉远远地听见几声犬吠,觉得有些无奈。 “那猎犬名唤舍利,你若真赢了我,我便转赠给你,如何?” “一言为定。” 然而澄琉见着元昊那匹枣红色的马时,不禁又没那么自信了,这马的皮毛像是匹缎子,油光水滑,身上的肌肉也是极有力,光听它打响鼻的声音,就知道这马难得,应该同高嵘那匹白蹄乌不相上下。 元昊见澄琉眼睛都看直了,颇为得意地拍拍马脖子:“它叫什伐赤,还是当年回魏国的时候得来的,想想都跟了我四年了。” “什伐赤?突厥语?” “正是,你还懂突厥语?” “父皇从前总是跟突厥人往来,我听过两句罢了。”澄琉翻身上马,青骓性子野,加之许久都没有同澄琉熟悉过,还是有些不驯的,它不乐意地摇着脑袋,不让澄琉牵好缰绳。元昊见状,一个挺身让什伐赤靠近,然后揪住青骓的缰绳,青骓还是更听他的话,倔了一会,也就安分了,元昊叮嘱澄琉:“你小心一点,青骓还是有些不听话。” “嗯,我知道了。”于是二人策马到跑马场,只见这地方天高云阔,澄琉没想到宫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心里感到一阵畅快。 “这样吧,你来说开始,”元昊远远地指着一棵树:“谁先到达那棵树,便算赢。” “好啊,”澄琉抓好了缰绳:“准备——开始!” 电光火石间,两匹马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青骓是匹野马,跑得比什伐赤略快一些,不过它跑起来十分犷野,没跑多远就开始胡来。澄琉奋力地拉缰绳,让它往正道上跑,但青骓跑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让澄琉十分头疼,眼瞧着好不容易让它朝着对的方向跑,什伐赤已经领先许多了。 澄琉猛地一夹马肚子,青骓长嘶一声就往前冲,澄琉腿上一时使不上劲,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她只得死命抓住缰绳,脚奋力往脚蹬上使劲,这才勉强稳住。扭头一看,也不过刚好赶上元昊,她刚想抽鞭子,就感到身体一轻,待她回过神来,已然在元昊怀里了。 “你这是做什么!”澄琉很惊讶,什伐赤背上也晃悠得厉害,她不自主地抓紧了元昊。 元昊拉住缰绳,让什伐赤慢慢地停下来,然后看着遥遥跑远的青骓:“喏,青骓先到终点,你赢了。” “你——”澄琉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但看着元昊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觉得没趣儿。 “青骓野性未除,我看着你在马背上的样子真是心惊胆战,”元昊的声音挺严肃,他拉扯了一下缰绳,什伐赤开始往回走:“还是给你匹温顺的马好了,青骓这畜生太危险了。” 可澄琉很喜欢青骓,她情急之下不自觉地拉住元昊的手:“不是青骓的错,我骑术不精,从前骑特勒骠也这样。” 元昊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澄琉拉住自己的手,把她又搂紧了些:“之前送你青骓是我考虑不周,你答应我以后一定骑青骓一定要小心。” “嗯。”这时候什伐赤踩滑了一下,澄琉低呼一声,抓紧了元昊,后者轻笑,把她额上的乱发理到耳后:“看来你的确是骑术不精。” 二人隔得这么近,澄琉忽然想起来那年冬狩时她同梁真也是如此,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阵怪异,那感觉就像在同别人亲密时忽然想到自己的父兄一样。澄琉不着痕迹地朝旁边动了一下,反而被元昊抓得更紧了,他钳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躲什么。”语气很是强硬。 “我胃不大舒服。”澄琉还是怂了,干脆靠在他身上,这下他该满意了。 元昊最后还是柔和下来,轻吻在澄琉的眉间:“以后不准再吃那么多凉的东西了。” 澄琉别的倒不甚在意,最怕的就是没有口福,如若只是生夏不许,她耍点小聪明生夏也没办法,不过元昊都明令禁止了,那她是无论如何只能认命了。澄琉把头埋在元昊怀里,没吭声。 “听到没有?”元昊的声音很有磁性,柔声说上几句简直让人没办法,澄琉暗想,希望梁真没这番本事,否则她很有可能会被策反的。 她闷声闷气地回答:“听到了。” 元昊没往回走,而是在马场里打转闲逛:“你今日怎么想着要来骑马?” “我闲不住,屋子里闷得慌。”澄琉睁眼看着周围的景致:“我现在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可你把郑英支去剿匪了,都没人陪我练剑了。”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陪你练?”元昊低下头来含笑看着她。 澄琉暗骂自己太不会措辞了,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元昊调转方向往回走:“后日申时,在武场等我。” “我——” “申时你午睡总该醒了。” “不是——” “就是。”元昊低头吻住澄琉,这下她无话可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四章 一场雨躲躲闪闪地含羞许久,到底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就像是美人红了眼睛,欲语还羞,终究没忍住那一肠幽怨,抽抽搭搭地掉了眼泪。雨点子越来越密,这样一嚎啕,就不像美人了,像是个婴孩,或许是个漂亮的女婴,长大了注定会是个美人。 元姝哭闹个没完,娄嫔看着卢妃和乳母们忙活,自己也坐不下去了,只觉得为难,刚准备告辞,就听太监通报说端贵妃来了,于是顺势起身请安:“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卢妃抱着元姝,行礼的姿势有些别扭。 “免礼免礼,”端贵妃虚扶二人一把:“远远就听见永安公主的哭声,看来殿下的身子是好了不少。”她凑过去看元姝,忽而放心地笑了:“殿下比刚出生那会儿胖了不少。” “可不是,”娄嫔见她们二人都站着,自己也没办法干坐下去,于是也走过去:“方才臣妾抱着公主,只觉得沉了不少。”而卢妃自己做了亏心事,见着端贵妃心里就没什么底气,只好跟着附和。 元姝还在哭,端贵妃看着心疼,于是向乳母伸手:“来,让本宫看看。” 乳母下意识地看了眼卢妃,卢妃讪笑:“没听见贵妃娘娘的话吗?”于是乳母把元姝交给端贵妃。端贵妃许久没抱过孩子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在她怀里又踢又打,她也没辙,毕竟元攸从前很是安静,没怎么让她费过神。然而她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小公主,心里也是十分喜爱的,于是轻轻拍在元姝背上,元姝小嘴一撇,哇地呕了口奶,端贵妃蹙眉:“呀,这是怎么了。”她回头:“乳母!”乳母忙接过元姝,卢妃也担忧地过去照看。 外面的雨扑扑地敲在地上,端贵妃有些失神,那是很久的事了,也是这么个下雨天。她还只是任城王府的侧妃,元攸莫名地哭闹不止,也吐奶,把她磨得没办法,她急得要哭,这时候元昊来了,哄了好一阵才把元攸哄睡着。她红着眼睛,满是愧疚地说自己没照顾好小殿下,而元昊并没有怪她,反安慰道:“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从前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些麻烦事。” 端贵妃眼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其实他从来都不会责怪她,她是自己不愿让他操心内务,才硬是从那么个爱哭的小姑娘变成了今日打理六宫的端贵妃。窗外的雨缠缠绵绵地下,今日的雨同五年前的是一个样,岁月仿佛都没变,他待她还是很好,但是孩子是瞒不住的,元攸都已经从那么一个襁褓婴儿长成大孩子了。 她回过头,乳母还抱着元姝在哄,那乳母察觉到端贵妃的目光,不自觉地抬眼,又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摇晃元姝。这贼眉鼠眼的婆子怎么瞒得过她?端贵妃眼里的笑意变得凛冽了,既然元昊这么器重她,她自然要把这后宫打理好。 雨是有些大,生夏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淋湿了小半,绒绒的雨丝凝在她的发梢,像是层纱。她在门外跺脚,把水珠抖下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内殿的宫女:“蕊珠,你帮我拿进去——我这湿得不像话,非得回去换身衣服不可。” “生夏姐姐,你去趟内务府都淋成了这样?”浦泽在门外把伞收好,衣角也沾湿了不少。 “那老天爷又不是厚此薄彼,膳房要下雨,内务府不也得下。”生夏夺过那伞,偏往浦泽身上一顿洒。 两人在门外嬉闹,澄琉听了生夏那话心里倒是想到些事,这雨可的确是厚此薄彼的,往年这时候齐国还旱着呢,多少庄稼就糟蹋在这时候了。还有深秋的时候,地里的粮食没到时候,去年的屯粮也早吃得差不多了,乡野里饿死的不在少数。她父皇每年也就这时候最心烦,常常要开仓放粮,又要防着喂饱了农民,他们就有力气造反,着实令人头疼。想来前段时间所谓的“青苗法”就是为了这个吧?澄琉搅了搅盖碗里的茶,那叶子就开始跟着茶汤闹腾,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消停。她勾勾嘴角,有些东西可不就是要费劲心思才能安定下来,但轻轻一搅和,就又不太平了。 “生夏——”澄琉唤她。 生夏忙蹑手蹑脚地进来:“我方才淋湿了,正要去换身衣服呢。” “瞧你,一路上都有避雨的地方怎么还淋成这样,”澄琉丢了张手帕给她:“对了,我有男子的衣服吗?元昊说今日带我逛青楼,我总不能穿着女子的衣裙去。” “这——”生夏为难:“寻常怎会给你制男子的衣服,想来陛下会替你备好吧。” “也是,”澄琉坐立不安:“你说青楼是个什么样?那些姑娘都像你这样好玩吗?会不会有人认出我是个女子?” “青楼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对男子女子都一样。我在晋国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女子来找面首的。” “这样啊,”澄琉有些憧憬:“你说元昊他什么时候来?万一他没有准备男子的衣服怎么办?” 生夏嘲笑她:“你急什么?你见过谁青天白日去逛青楼的?衣服的事大不了我一会去问问和公公。” “好,”澄琉这才想起生夏的衣服还湿着,忙催她:“你先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生夏一走,浦泽就来了,他怯怯地给澄琉行了个礼,澄琉见他样子有些怪异,问:“这是怎么了?” “殿下,”他语气颇为为难:“有一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说。” 澄琉不以为然地笑笑:“都到跟前儿了,那可不就是当说?” 浦泽看起来的确是很为难:“昨日在百骏园,其实有皇后娘娘的人见着您同陛下赛马了,奴才本想抓了那宫女,但和公公立马拦下了奴才,就这么听凭那宫女走了,奴才觉得这事您该知道。” 浦泽说得倒是隐晦,澄琉面无表情地敲着盖碗:“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和素肯定是对元昊忠心的,这无可置疑,所以元昊这下是不打算避讳澄珪了?那他那晚为何要处死那个宫女?为了给她高澄琉个面子?或者说那晚他们的谈话容易走漏风声,元昊是为此才下了杀手。 算了,澄琉把新送来的香粉往炉子里倒,殿内一时涌起一股甜香,澄琉整个人都轻松了,反正她和元昊都不待见澄珪,此事澄珪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而澄琉也不在乎元昊的动机,她和他谁会把这点动手动脚的虚情假意当真。他们若真有半分男女之情,元昊还会把她送去晋国?她今日应付着他,明日不过就是赵靖益,后日就是梁真,都是走走过场罢了。 雨天,外面湿漉漉的就衬得屋里暖和干爽,最是招人打瞌睡了。澄琉用过午膳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香炉里的烟袅袅地绕在殿内,像是一场梦境,梦着梦着就时过境迁了。 迷糊间似是有谁抓着她的手,叫她起床。 “起来了,澄琉。” “起来。” ······ 澄琉还想翻个身继续睡,猛然觉得不对劲,一睁眼,见是元昊坐在身侧,忙不迭坐起身来,元昊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真想把你扔下自己先走。” “对,对不住。”澄琉起身,见远处的桌上放了套她未见过的衣服,想来是他备下的男子的服饰,但碍于他在杵在这里不便换衣服,于是唤了声:“生夏。” 元昊识趣地站起来往外走:“你动作快些。” 男子的衣服穿起来就是方便,下就拾掇好了,趁生夏为她梳头的空档,澄琉见外面光线很足,问:“雨停了?” “早就停了,太阳都出来了,这天儿可真好。”生夏最后给澄琉戴上金冠:“高公子,您可以出门了。” 澄琉转身握住生夏的手:“生夏姑娘,待我功成名就,就为你赎身。” “嗯。”生夏憋着笑把澄琉推出门。 澄琉刚出门就被元昊拉着走:“高兄,你慢吞吞的可真像个娘们。” “咳,”澄琉压低了声音:“我在民间的名字叫刘成。” 澄琉也算出过几次宫,一切都轻车熟路了,但她撩开帘子往外张望时还是兴奋,她想起生夏说的话,问元昊:“咱们青天白日的怎么逛青楼?” “魏国有趣的地方那么多,你为何只念叨着青楼,难得今日空闲,自然是要多去几处。” 澄琉闻言更兴奋了:“那我们去哪儿?” “先去茶馆听说书,我听闻西边有家茶馆讲的故事很有意思。” “嗳,对了,今日朝臣们也清闲,会不会碰上认识的人?” “所以今日只能在西市游玩了,而且千万要低调行事。” “嗯,好。”澄琉又往窗外望,然后就感到一双手拦住她的腰往回拉,与她猜测的一样,她又被束缚在他怀里了。 元昊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轻柔地响起:“听说齐国又闹春旱了。” “年年不都这样?我早上还在想呢,如果这时候使点坏,梁真他们该是会累得够呛。” “是啊,不过就怕这时候魏国闹瘟疫,加上眼下一些流寇还未除,到时候可能会分身乏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瘟疫的确是魏国的一个大难题,齐国怕干旱,魏国怕洪水,哪里都算不上什么宝地。而魏国一发洪水,瘟疫就张牙舞爪地蔓延开了,之前元昊借着瘟疫差点屠尽所有宗室都没人怀疑,可见无人质疑其能灭族的威力。 “你总能解决的。” “承你吉言。” 马车在一处很喧闹的地方停下了,元昊很周到地扶了澄琉一把,一下车就听见里面的人叫好的声音,澄琉迫不及待就往里赶。 只见堂子里坐满了人,中间空出一小块地,说书的身着一身粗布短打,拿着抚尺,站在一个小桌子后绘声绘色地讲些什么。澄琉站得远,只勉强能看个大概,甚至听不清在说什么,忽而周围的人都开始高喊着叫好,她也跟着鼓掌,自得其乐。 “你能听见说什么吗?这就跟着叫好。”元昊嘲笑她。 “我就不能跟着乐呵吗?”澄琉伸长了脖子想看,元昊看她那样子着实好笑,于是扔了串铜板给小二:“给我们寻个好地方。” “好嘞,客官。”小二作势张望了一下:“您二位这边儿请。”说着他熟练地推开人群,把他们二人往前带,澄琉这才发现最靠前的地方摆了些桌子,还未给人占,想来是留给价高者的。 元昊拉住澄琉:“我们坐那处便可以了。”澄琉见那位置较这几处要偏僻些,心下了然,明白他不想太招摇,小二自然不敢违拗客人的意思,所以奉承:“哟,客官您眼力好,这位子听书最好不过了,”他声音放低了:“那太原王到咱们这小店游玩时就坐的那儿呢。” “当真?”元昊失笑:“看来我们与王爷他想到一处去了。” “那可不,小的看您二人也有富贵之相,”他侍候他们落座,哈着腰问:“客官要不要喝茶?” “两盏香片。” “好嘞,您稍等。” 澄琉一时听不进去说书了,问:“太原王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茶馆子里鱼龙混杂,在这里聊某些事情比他府上还安全。”元昊很淡然的样子:“不过鱼龙混杂有鱼龙混杂的坏处,你也不知道坐在身旁的是谁。” 澄琉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不知道连小二都能认出他来吗?” “这些跑堂的都是人精,一眼就相得准贵贱。”元昊在认真听书。 “那咱们会不会——” “我从不常去同一个地方,他们没这个机会。” 澄琉觉得跟着元昊她没必要担心这些小事,于是开始听书。或许是魏国管的很严,说书的没敢讲一位当朝人物,提到的尽是前人,不过为了让客官们不会听得云里雾里,说的也不过就是前朝的事。这回讲的是周国的义安公主萧祖仪,说她怎么在一群英雄之间周旋,甚至还点播了少年时的高嵘,不经意促成其灭周立齐。 元昊知道这都是胡说八道,转过头来戏谑地打趣澄琉:“这都是真的?” 澄琉一本正经地靠近:“过不了几年,这茶馆里说的就都会是康乐公主点播了少年时的元昊,不经意促成其登基。” “真是反了。”元昊用折扇拍在她肩上。 澄琉笑着躲:“这个萧祖仪也没多大本事,怎么茶馆里要说她?也不知有什么讲头。” “来茶馆又不是听夫子说教的,谁想听朝堂上的事,不过来听前人的风流韵事找找乐子罢了。” “你那么风流,以后会不会说你的事?”澄琉咯咯咯地笑。 “你——”元昊作势要打。 澄琉立马奉上盖碗:“公子喝茶。” “说人家没本事,自己可真是一点气概都没有。” 澄琉继续同他说下去:“是真的,父皇说那时候萧祖仪眼瞧着自己要输了,就一个劲地割地示好,若不是年岁差去太多,只怕是要以身相许。” “萧祖仪好歹是一国公主,何至于此,你听说过成王败寇吗?” “或许吧,不过她从前做的荒唐事可真不少。”澄琉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打量,忽而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说书人,打开折扇掩了半张脸。 “你这是怎么了?” 澄琉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往旁边遥遥地一闪:“那些是齐国人。” 元昊低下头,装作与她闲谈的样子:“你见过?” “依稀有些印象,我怕他们认出我来。” 元昊不着痕迹地往那边看:“他们没注意到我们,似乎是在商议什么。若你只是依稀有些印象,他们应该也不会认出你吧?” 澄琉尴尬地解释:“如果我对一个人有些印象,那他对我印象该是很深刻了。” 元昊笑了笑,他理解作为宗室要见的人很多,旁人轻易是不会给他们留下印象的,只有见过多次才会记得起有这么个人,他问:“这都是些什么人?”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叫杨安,长胡子的叫独孤金,其他的我不知道名字,但都是父皇的旧部。” 元昊对这些名字略有耳闻,知道都是已经投靠了梁真的人,于是拉起她就往外走,澄琉轻声问:“他们应该不会要杀我吧?你何必这么急。” “都是你父皇的人,万一把你拐走了怎么办?”元昊看看天色,抄起手:“天色不早了,咱们喝花酒去。” “好好好,快走!”澄琉高兴得难以自已,忙不迭跟上去。 魏国也真是民风开放,青楼就杵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里,因是西市,所以这里的青楼大多都乌烟瘴气,不像是从前生夏待的那些地方清雅,不过来此地的都是些地主和商人,图的也不过一个热闹。 群玉阁的门口斜斜地倚了几个美人,穿着最艳俗的衣裙,干瘦的手腕上卡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颧骨上浮了层胭脂,应该是没揽到客,所以还在这里巴巴地张望。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眼波轻轻流转,目光与元昊对上了也没有急匆匆地过来搔首弄姿,她垂下头来娇羞地一笑,就像好人家里身世清白的姑娘见了情郎,眉目含情,颊上飞霞,你仿佛可以听见她紧张的喘息,仿佛可以闻见她身上炊烟的味道······澄琉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若是不去照拂生意都对不起她这动人心弦的一笑。 元昊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了吗?你什么时候能有人家一半功夫。” 澄琉干咳一声:“咳,玩弄人心是门大学问,我只怕得慢慢来。”然后就跟着元昊往那群玉阁走。 群玉阁的鸨母见到有人来就忙不迭迎了出来,见二人穿着不凡,猜到是大人物,于是乐开了花:“唉哟,两位公子快里边儿请,”她悄悄地打量二人,试探着说:“呀,二位公子面熟的很。” 这就是生意人的伎俩了,面生面熟都要说见过,否则回头客听见面生二字兴致可就折了大半。澄琉刚准备糊弄过去,就发现鸨母看着元昊的玉佩似乎察觉了什么,元昊用折扇挡着,对鸨母低语:“在下郑英,此次带个朋友过来喝酒,并未告知夫人,你们可别走漏了风声。” 这些事鸨母可是见多了,很明了地连声应下。澄琉咬着牙憋笑,想来这民间不知道郑英外出剿匪的消息,所以才上了当,而如果此事有一点没瞒住,那郑英回来的时候就免不了一头雾水地挨一顿骂。 待鸨母没注意,她轻声问:“大不了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人家帮你剿匪,你就这么背后捅刀子?” 元昊也强忍着笑意,脸上一阵奸计得逞的快意:“你随便去并州哪个青楼打听一下任城王的风流往事,就知道他从前借着我的名字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候鸨母领了一大群姑娘过来,扭着腰讨好地问他们喜欢什么样儿的,澄琉往门口望了一眼:“把那个戴金镯子的小姑娘叫来。” “嗳,”鸨母面露难色:“那姑娘卖艺不卖身——” “陪我喝酒总可以吧。”澄琉不耐烦,她觉得世上没什么不卖的。 元昊抛了锭银子给鸨母:“把她叫来吧,我这兄弟是个正人君子。” “好嘞,公子您稍等——”鸨母笑得合不拢嘴,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讨好,她支使身边一个丫头:“去把小玉给我叫来。” “再把头牌给我叫来,”元昊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问:“楼上可有雅座?” “还有个包厢,清静得很,专为您二位这样的贵人准备的。”鸨母冲小厮招手:“过来,带二位公子上楼。” 他们方坐定,就有人上来摆上了各色干湿果盘和点心,元昊随意点了几个酒菜,小厮刚下去,就有两位佳人款款地进来了。 “哟,这屋子可闷,公子热不热?”这位应该就是头牌了,举手投足大方热情,应该是伺候惯了贵人。 “这窗户若是开了,岂不让别人窥得姑娘风姿。”元昊慵懒地朝她一笑。 “开着吧,我热。”澄琉见那两位姑娘看到元昊眼睛都直了,心里莫名一阵骄傲。 “过一会月姑娘会在下边弹琵琶,咱们恰好可以开了窗听。”小玉的声音好听,不是伶人那样清脆婉转,而是那样柔柔的,就像邻家小妹在对你撒娇。 “月姑娘是何人?有你漂亮吗?”澄琉喝了口酒。 小玉巧笑着推澄琉:“人家哪能跟月姑娘比,月姑娘多才多艺,又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又如何,小玉姑娘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此话一出,澄琉自己都觉得她还是更适合当个嫖|客。 “能得到公子青睐,小玉你可真是有福气,嗳,公子怎么称呼?”头牌牵了牵裙子,坐到元昊身边,妖娆地冲澄琉一笑。 “我姓刘。” “敢问姑娘芳名?”元昊问她。 “公子你猜。”头牌手托着腮,俏皮地看着元昊。 元昊抚过她的脸颊:“西施还是赵飞燕?” 头牌笑得前仰后合,呈了杯酒送到元昊唇边:“都不是,公子喝下这酒,奴家就告诉你。” 元昊一饮而尽,头牌拍手道:“公子好酒量。”她顺势坐到元昊腿上,玉臂一伸,勾住他的脖子:“公子记住了,奴家名唤燕乐。” “燕乐姑娘,”元昊玩味地看着她:“倒是主动。” 燕乐一副委屈的样子:“公子不喜欢,推开了奴家便是。” “我怎么舍得。”元昊一把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逗得燕乐一直笑。 “来,公子吃点心。”小玉盈盈的一双柔夷伸过来,拈着块晶莹的糕饼,澄琉忙用嘴接下了。 小玉看着澄琉,睁大了眼问:“公子生得好清秀。” 澄琉差点被噎住,干笑着说:“我自□□生女相,扮成女的也没你们好看。”她一阵心虚,这些场子里的姑娘眼睛尖,她只怕是藏不住。 外面一阵喧哗,燕乐往窗外望,笑道:“这么大场面,该是咱们月姑娘登台了。” “我偏要看看这月姑娘是个怎样的可人。”澄琉起身坐到窗边,见一位红衣姑娘走上了台子。她原以为有这样的名字,所谓的月姑娘该是穿着清丽的颜色,没想到也是这般妖冶,不过细看之下,她发现月姑娘神色清冷,倒是个冷美人。 元昊跟着坐下,转头问燕乐:“你不是头牌吗?她这排场看起来比你还大。” 燕乐噘嘴坐到元昊身侧:“月姑娘红么。” 说话间,乐声已经泠泠地响起了,这琵琶弹得不错,同宫里的乐伎有得一比。月姑娘十指纤纤,舞动在弦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下面的人一直叫好,喝彩倒是高过了琵琶声。 “我以为是胡琵琶呢,结果是这个。”澄琉随意评了一句。 元昊转头看她:“你喜欢听胡琵琶?” “父——”澄琉顿了一下:“父亲喜欢。” “郑公子,”燕乐软软地靠在元昊怀里,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但腰肢又扭动着,似是条蛇:“月姑娘的琵琶比起宫里的乐师如何?” “我一介武夫哪里懂琵琶,听起来都一个样。”元昊还真是没给郑英留面子。 燕乐笑得花枝乱颤:“你哪里像个武夫,分明一个儒生模样。” “是吗?可我打仗很厉害的。” 元昊和燕乐哄笑之际,澄琉叮嘱:“你们可万不能走漏了郑兄的身份。” “瞧您说的,”燕乐的手指轻轻描画元昊的眉目:“郑公子还惧内不成?” “郑夫人的粉拳郑兄受得住,你受得住吗?”澄琉这是警告得很明显了。 小玉忙凑到澄琉身侧:“刘公子,我们嘴巴都严,不会说出去的。” 楼下的喝彩声忽然高了起来,澄琉转头过去,见那月姑娘一曲弹罢,又开始跳舞,鲜红的长袖抛来洒去,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应该是知道这雅座里的都是贵客,所以那月姑娘也不时有意无意地抛来几个眼色,一开始还会看澄琉两眼,后来就只盯着元昊了,澄琉暗笑这姑娘托付错了心事,毕竟这月姑娘无论才色都没办法同澄珪比,若是想钓元昊胃口只怕是要失算了。 月姑娘这些小眼色燕乐也看在眼里,她笑道:“呀,月姑娘直往咱们郑公子这里看呢。” “吃醋了?”元昊似笑非笑地看着燕乐,暖黄的光映得他的眼眸深沉又暧昧,像是琥珀色的酒,只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澄琉知道又有一个女子要害相思了。 燕乐挡在元昊面前:“那奴家说不许郑公子看,郑公子便不看?” “我只看你。”元昊当真不再往窗外看,他揽住燕乐,两人如胶似漆地吻在了一起,燕乐紧紧地缠住元昊,发出一阵阵的喘息,两人狂热的样子像是在打架。澄琉心里莫名一阵悸动,转头继续看月姑娘的舞,却发现她不再往这里看了。 月姑娘的裙摆舞动起来像是团火,灼灼地在烧,澄琉觉得心头一阵热,她随手抓了杯酒就开始灌,可酒这东西入口是凉的,不一会就开始发烫,从喉咙烧到心窝里,一直烧,烧得片甲不留。越是难受,澄琉就越是喝,饮鸩止渴一样,带着一点颓废,这火热总是会停下来的,她不用担心,就像是夜里偶尔睡不着,可是也不急躁,因为只要一合上眼,再睁开时就是明早了,明天总会来的。 澄琉一杯一杯地灌,她停不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喝到天荒地老。然而她还是停了,酒壶空了,她撇撇嘴:“小玉——没酒了。” “公子——”小玉看她醉成这样,一时也没敢添酒。 “你怎么喝那么多。”澄琉听见元昊的声音:“走吧,该回去了。” “我不就是来喝花酒的嘛。”澄琉口齿不清,迷糊地推开元昊的手。 “走了。”元昊把钱袋扔在桌上,扶住澄琉就往外走。 澄琉一路上像是在梦游似的,每一脚都踩得虚浮,直到出了门,冷风往脸上一扑,才大梦初醒般,浑身所有温软舒适的感觉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狂欢后的虚空。她见马车已经候在路旁了,于是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往前迈,结果只一步,就来了个踉跄。 幸而有元昊扶住她,澄琉眼睛看不清,步子也乱,唯独神志清明,她觉得自己难得头脑如此活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翻涌上来了,在脑中一阵搅腾,搅得人头昏脑涨。 她腰上一紧——是元昊抱她上了车,澄琉知道自己实在醉得不像话,她甚至在想,如果梁真有元昊一半,会不会他们的事早就有个结果了。可她明白的是自己不喜欢梁真,真的不喜欢了,那她如此惋惜是做什么?心疼从前的自己一腔热情错托付了? 澄琉听见一阵轻笑,她转头问:“你笑什么?谁还没喝醉过。” “我在庆幸你不会撒酒疯。” “你呢?我想看你撒酒疯。” “我都很少喝醉,你只怕没这个机会。” 澄琉看着月色勾勒出他柔和的眉眼,清冷得像个鬼魅,潜伏在夜里,洞穿了世事,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要藏。澄琉猛地吻住他,无师自通般地,这次是她主动出击,没有用尖锐的武器,她用舌头去纠缠,就是不肯放过,像是在赌气。 她还是学会了。 元昊轻柔地回应,像是在看着一个小孩子发脾气。澄琉的手攀上他的腰,他的背脊,元昊的气息还是乱了,他翻身把澄琉压在了身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微微有些喘息的她,最后还是缓缓地说:“你才是个醋坛子。” 澄琉一霎时清醒了,彻彻底底地清醒,仿佛这些天只是个梦境,她这都是在做些什么?她一个几乎没出过宫的公主跑来听说书逛青楼,她一个听见嫁人都会难受许久的人现在同一个不可能娶自己的人做出那么多出阁的事,澄琉脑子里嗡嗡地响,她听见自己焦躁的呼吸,她都在做些什么? 感受到元昊身上传来的温度,许许多多的理由又涌上来了,从前的她就是个废物,只揣着虚无缥缈的一份心思,只知道享乐,可她现在已经会批奏折,已经迈出振兴高氏的第一步了。澄琉这才明白,说什么报仇都是假的,父皇本来就会死,母后也会死,姐姐c皇兄们都会死,她也会死,可是很多年以后高氏还在,她希望那时候这个姓氏是带着荣耀的,而不是说书人口里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想些什么呢,愣了这许久。”两人侧躺在马车里,车很宽敞,元昊蜷着身子勉强能躺下,他笑道:“你这男子的装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断袖。” 澄琉撤掉了头上的发冠,一头黑发散下来,像是匹缎子,不过是被扯破的缎子,有些丝丝缕缕的碎发挂在了肩上,那是瀑布的支流,被凸出的岩石划破了,她问:“这样呢?” 月色是最毒的酒,你原以为这没什么,可是不知不觉地就泥足深陷了,分明是清清冷冷的一片光华,偏偏就点燃了什么,然后触手可及的一切都烧着了,而人又是冷静的,大家都脸色如常,理智地在发疯。元昊搂紧了澄琉,他觉得这还远不够,可他能做的就这些,他很想问出来,但也终于没有出声:他好容易遇到了位说得上话的人,为什么要平白便宜了梁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五章 齐国的春旱毫无悬念地开始了,王公大臣们早已习以为常,春旱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段时间不下雨罢了,为粮食忧心忡忡的不过是些百姓。 风也是干的,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在途中就耗尽了所有的水汽,然后在干燥中心烦意乱地拉扯,刮得山石都疼痛。梁真常年征战在外戍守的都是南境,朔朔的北风吹得他也心忧。锦衣玉食地在宫里住着的人,去忧心乡野人的疾苦,怎么都觉得力不从心,他又不会祈雨,又不会种地,寡是看着百姓挨饿,他能怎么着。 梁真看折子看得头昏脑涨,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在颤抖,他干脆把笔扔在一边,打算闭上眼休息一会。方才靠到椅背上,就听见门外通报说岑少府到了,于是又百般疲惫地坐起来,不等他行礼就问:“何事?” “禀陛下,魏国来报,说元思那边已经有动作了。”岑于扬很是沉稳,看起来成竹在胸。 梁真打起了精神:“他真要这么做?不是说他同郑兵部很要好吗?也能下得去手?” “据臣所知,元思同元昊不和已久,此举多半是要对付元昊。” 梁真蹙眉:“就凭他?朕觉得元昊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难道觉得元思有胜算吗。” 岑于扬轻笑一声:“正是因为没有胜算元昊才会掉以轻心,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元思成功,只要能闹一场,魏国也够呛,每年这时候不是都闹瘟疫么。” “元思只是一个太原王,手上没兵没权,凭什么跟元昊闹?”梁真有些不解。 “元昊当年回魏国回的就蹊跷,魏国闹瘟疫再厉害几十年来也从未进过洛阳,结果这一下子把宗室几乎都杀了个干净,其中可不是有鬼。元思知道点东西,这事一抖出去可不就是个大麻烦。” 梁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突厥那边怎么说?听说近来几个部落之间打得厉害,阿史那罗嵬到时候可别给朕掉链子。” “陛下放心,突厥人善战,魏国那些弱不禁风的兵只怕还不够活动筋骨的。” 梁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总觉得这事很悬乎,岑于扬看出他的不对劲,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朕总觉得此事困难重重,”梁真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朕多虑了。” “陛下不必担心,待魏国民间瘟疫一起,四方大乱,咱们扶持的山匪就可以揭竿而起,若元昊敢下狠手镇压,元思便把从前的事昭告天下,然后趁魏国内乱之际我们便可与突厥联合伐魏,到时候内忧外患,魏国便岌岌可危了。” “那时候晋国只怕不会坐视不理,突厥到底在外,万一魏晋联手,也鞭长莫及。” “晋国是个什么货色,仗着长江天险都穷兵黩武多少年了,到时候即便是临阵倒戈也不足为奇。”岑于扬的语气变了:“更何况康乐公主将远嫁晋国,咱们大可以借此争取晋国相助。” “澄琉不会嫁去晋国。”梁真轻描淡写地回绝岑于扬这个提议,他会在元昊腹背受敌的时候就要回她。 书房内一阵安静,一阵热风刮进来,大家都心烦意乱,午后最是燥热,这才几月份?到了夏日可不是过不下去了。岑于扬看到桌上散了一堆奏折,问:“陛下方才是在为粮食的事忧心?” “嗯,”梁真捏捏眉心,把几本奏折合上:“齐国年年都这样可怎么行。” “臣近日见了几州刺史,都说青苗法施行后最困难的人家也能勉强糊口了,陛下大可不必担心。” 梁真轻叹一声,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当了皇帝才知道有些事真是有心无力。”他的头偏向窗外:“从前这时节是不是都要狩猎?” “从前可不是想什么时候狩猎就什么时候狩猎,还分时节吗?”岑于扬明白梁真的心思,于是打趣他。 “你去准备吧,按老规矩办。”梁真扯扯嘴角,终于是真心地笑了。 “是。” ······ 围场还是一副天高云阔的样子,仿佛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变,梁真许多年都没来过这地方了,似乎上次来的他还是澄琉的梁侍卫呢。他骑着马在这土地上驰骋,但是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人在马背上颠簸,放了一箭出去,那猎物也就毫无悬念地倒下,而后周围一阵意料之中的奉承,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梁真往后瞧了一眼,那些与他年岁相仿的后生一个个都英姿勃发,卖力地察言观色,大胆地猜测他的喜好和想法,你一言我一句。梁真觉得一阵烦闷,他从前跟在高嵘身后再怎么低调,也没做过这些谄媚的事,仗着自己是梁保忠的儿子才这般无忧无虑c肆意妄为,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幼稚又天真。 “陛下这是怎么了?”一个大胆的少年策马走到他身边,他是杨家的嫡子,原来就与梁真熟络,所以才敢上前询问。 “朕有些累了,你们去玩吧,猎物最多的人有赏。”梁真牵了牵笼头,往营帐的方向奔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过到底是少年人,也不觉得扫兴,没一会就成群地打猎去了。 梁真还未回到营帐,就听见一阵答答的马蹄声和一声女子的呼喊:“陛下!”他轻笑一声,知道是个疯丫头来了,于是调转马头,果然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朝他奔驰而来。那女子一路疾驰,鬓发都乱了,未施粉黛的脸庞看起来格外英气,她在梁真身边停下,望着他咯咯咯地一阵娇笑:“陛下怎么不去打猎,却一个人在这儿发愣。” “朕从前最喜欢出来跑马射猎了,但今日不知怎的只是觉得没劲。” “陛下莫不是在宫里待久了,都拉不开弓了?”女子又是一阵笑,四月里的围场颜色尽是单调的黄绿,却都被她的一抹颜色染得艳丽了,她是梁真漫漫相思夜里一剂安慰的药,是他单调帝王生涯的一丝光。她是如今最得宠的弘德夫人,或许整个齐国也就只有她敢对梁真如此无礼,而宫里的旧人都知道,梁真也就是迷恋她的这般无礼,尽管她长得同那位前朝公主不像,但脾气却是十分相似,宫里还有几位长得相像的,都不及这位性情乖张的得宠。 梁真一时失神了,澄琉从前也就这样喜欢激他,动不动就要同他比箭赛马,他赢也不是输也不是,常常要打个平手才能把她逗乐,然后她又缠着他,有的是新的花样。哪像现在,什么都要他来拿主意,他说想做什么,然后一群人鞍前马后地去准备,就像是陪他一个人唱了出戏,却没一人真正乐在其中。梁真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弘德夫人说:“伽罗,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等她回应,梁真就策马往营里飞奔,到了帐前也不下马,抓了罐酒就领着穆伽罗往树林里跑,两人难得如此放纵一次,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了梁真说的地方,墨色都已经织满了天,零散的星挂在树梢,显得有些萧瑟凄惨,哪里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借着月色就能看清前路,他和澄琉东闯西闯地来到这地方,然后胡乱抓了把柴点起篝火,拿着从内侍手里强抢来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就天南地北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啧,有些不经意促成的东西,后来刻意为之反而显得简陋了。 穆伽罗疑惑地看着四周的景致,有些失望:“我以为陛下要带我去什么世外桃源呢,结果是这么个小林子。” “你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喝酒吗?” 穆伽罗失笑:“这黑灯瞎火的地方。” “点上篝火就亮了。”梁真自顾自地抽出剑,劈了几根横生的枝丫作柴,又丢了个火折子进去点燃。他心里有些落寞,大概只有她会觉得这地方适合喝酒。 梁真没怎么理会穆伽罗,自己开了酒壶就开始灌,他在心里盘算,还有多久,多久才可以见到澄琉。没过一会,就有恼人的小虫子开始躲在暗处鸣叫了,远处还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啼,木头在火里□□,火扑扑地响,偶尔有些风声,这山林好是寂寞,梁真记得这分明是个热闹的地方。 穆伽罗不懂梁真这是怎么了,她把衣服拢了拢:“更深露重的,咱们回去吧,这里怪冷的。” “你现在怎么怕冷了?”梁真沙哑地问了一句。 “我一直都怕冷啊。”穆伽罗云里雾里。 梁真的酒猛然就醒了,他一脚把酒坛踢翻了,摇摇晃晃地起身:“那就回去吧。” 酒洒到了火里,火一下就蹿了起来,灼烧着穆伽罗,她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梁真,梁真见她没跟上来,扭头说:“不是冷吗?走啊。” “你把我当成谁了?”她偶尔会从梁真的梦呓呢喃间听到这个名字,岑歌芮也有意无意“提点”过她,可她不信,就是不信。 梁真没答话,火光映着,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背过身:“走。” 火还高高地跳跃着,那橘红的妖怪在两人中间明目张胆地舞动,招摇得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穆伽罗红了眼睛,声音也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以为陪在你身边的是高澄琉!” “真是放肆。”梁真转过身看着她,心事被人戳穿并不是那么好受的,更何况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梁真眼里满是怒火。 穆伽罗脾气也大,她只当梁真是真心喜欢她这张扬性情,哪里能受得了做别人的影子,她以为自己真是梁真心尖上的宝贝,一时哭得一塌糊涂:“你什么时候这么凶过我!你就为了她,你——”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梁真翻身上马:“不走就算了。”穆伽罗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梁真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委屈的神情倒是似曾相识,是不是很久以前澄琉也有过那样的神情?是了,就在看到他同岑歌芮一起的时候,她圆圆的眼睛瞪大了,眉宇间尽是怒意,一开始还会发脾气,后来便直接扭头就走,那样乌黑的眼睛······他怎么舍得让她再受委屈?梁真心软了,他驱马过去,一把将穆伽罗抱上马,然后往回狂奔。穆伽罗低声啜泣,到底是没澄琉的胆子,她是真的怕了,伸手紧紧抱住梁真:“陛下,伽罗知道错了。” 梁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扬了一下鞭子,马长嘶一声就加快了速度,把身后的星辉斑斓和山影重重都抛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六章 澄琉昨夜一回宫就睡下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在头疼,她木然地坐起来,昏昏沉沉地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在哪,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时间并不紧急,所以她甚至没有强迫自己去回想。 窗外树叶沙沙的响动,仿佛在这屋里都能闻见微风的清香,一场雨过后,魏国也算是有点生气了。生夏推门进来,门缝里挤进一阵雨后的清新,她自顾自地说:“咦,你起来了。你们昨晚回来后又下了场大雨,不过看你这样应该是吵不醒的。” 一时灵台又清明了,澄琉扶着额头起身:“有醒酒茶吗?” “早都备下了。”生夏问:“你这就要喝吗?” “嗯,”澄琉还没睡醒,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温软:“端过来吧。” 生夏又转身出去吩咐宫女,话毕便回来侍奉澄琉更衣,她看澄琉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捂着嘴笑:“你昨天都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澄琉想了一阵也没个结果,她喝酒是从来不知道停的:“我都喝醉了,没印象了。” “陛下不是也在吗,怎么也不拦着,”她给澄琉戴上镯子:“那些姑娘怎么样?漂亮吗?” 澄琉想了一下,是啊,元昊怎么不拦着?她忽而又想起那时的情状,干笑两声:“他忙着跟人卿卿我我呢。不过有个叫小玉的姑娘挺漂亮,嘴也甜。” 这时候醒酒茶送来了,澄琉正好口渴,于是端过来一饮而尽,她见生夏已经开始准备梳头发了,忽然想起什么,提醒说:“我申时约了元昊去武场,你记得叫我起床。” “你又要去武场?” “我这不是闲得慌,一身的劲儿没处使。” “那你下午穿什么?” 澄琉思索一阵:“我记得那次狩猎的时候做了件宝蓝的袍子?” 生夏嗯了一声,又问:“过两日大殿下的生辰呢?” “我不知道,你说呢?” “过年的时候不是置了件鹅黄的薄袄?那件如何?” “这都什么时节了,怎么穿得住袄?那身杏色的衫裙呢?” “我还忘了这遭,一会叫人取出来熨好。” 澄琉沉默一阵,肚子有些饿了,她问:“早膳备下了吗?” “这都该用午膳了,你昨日喝了酒,今日喝点鱼粥条理一下肠胃吧。” “啊,都这么晚了,”澄琉按住生夏梳头的手:“那你别梳了,我用完午膳再小睡一会。” 生夏打趣道:“你还没醒呢?” “我眼下浑身没劲儿,可不得好好睡一觉,不然一会还不得被元昊笑死。” 于是生夏简单地帮澄琉把头发束在一起,澄琉起身披了件衫子就去用午膳了。鱼粥是用鲜鱼剔了骨,用鸡汤熬熟后碾碎了再同白米一起熬粥,这里面又另搁了虾仁,看起来晶莹可口,桌上还另有几道清淡小菜,都是温补的东西,不过澄琉不爱吃清淡的,所以喝了鱼粥,没动几筷子就离席了。吃过饭,一时也没了困倦之意,澄琉想起来还有几封奏折没看,于是忙不迭从榻上翻身起来,赤着脚就跑到书案边去拿。 翻开第一封折子,这消息可就骇人,说的是山东那边已经出现了疫情,不过都在控制之中,而民间似乎已经配出了治疗瘟疫的汤药,眼下正在病人身上试用。澄琉对民间的东西带有本能的不信任,她只让地方官继续观察,另外务必要压下药方里一些药物的价格,米粮的价格也要留心,澄琉仔细审视了许久觉得应该没什么落下的东西了,于是把折子放到枕边,过会一并带给元昊再做商讨。 澄琉躺下后没怎么睡着,莫名地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情,比如父皇说等她再长大一些就带她出去微服私访,比如那个波斯宠臣说汉语时的奇怪音调,比如六弟被她吓哭后睫毛上挂着的泪花,还有五岁那年父皇让她亲自处决囚犯,有人劝阻说她尚幼,而父皇只说五岁已经足够举起轻剑了······澄琉把脖子上挂着的扳指拿出来,抚摸着上面的花纹,那是最简单常见的花纹,手法甚至有些粗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什么值得为此丧命的重要物什。她忽然想到,如果这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刀疤老刘那时见了怎么没有抢走?甚至没有一丝惊讶,或许这就只是一个表明身份的玩意,只是岑歌芮不知道罢了。 “澄琉,”门外有声响动:“你自己起来了?” 澄琉坐起身:“根本没睡着。” 生夏坐到她身畔:“想什么呢,一个扳指看出了朵花来?” “能看出朵花来就好了。”她把寝衣换下来,然后开始穿那件袍子,滑腻的料子像雪尘浸在指间,宝蓝色闪着不怒自威般幽幽的光芒,每每穿这样的衣袍时澄琉都有一阵不知名的激动。 只让生夏用双股钗挽了个小髻,然后把锏别在腰间,澄琉觉得自己十分神气,恋恋不舍地照了两下镜子就往武场跑。这次到得早,澄琉悠哉游哉地浏览武场的架子上摆放的剑,其间大多都平平无奇,但也偶有几把宝贝,澄琉一把一把地抽出来掂量了一下,发现这魏宫里藏宝也不少。 忽而就感到背后一阵阴风,澄琉警觉地转身用剑一挡,然而此招刚被化解,又有一个杀招劈头盖脸地使来,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元昊的对手,于是没有急功近利地去进攻,只是谨慎地防守,几招下来,虽然她没讨到半点好处,但他也没能近身。澄琉正有一丝松懈,元昊猛地又从身侧来了一招,她一时心惊胆战,挡是挡住了,可自己也往后趔趄了几步,元昊的攻势越发激烈,澄琉有些招架不住了,她只见寒光一闪,一阵沉香味铺天盖地地袭来,然后再回过神时她就被揽在怀里了。 “几日没比试功夫见长啊。”元昊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那可不,我上次打掉了郑英的剑。” “不容小觑啊,看来还得再讨教讨教。”他退后几步,舞了个剑花,冲澄琉招手:“这次你先出手。” 澄琉定了定气,稳健地刺了过去,此招出得保守,进退都有余地,没想到元昊抽身躲开了,反闪到澄琉身后,在她发际一挑,那青丝就飘飘遥遥地散下来了,澄琉摸了摸头,怒目圆睁:“你!” 元昊拾起金钗交到她手里:“我还是喜欢看你女子的装束。” 澄琉正要还手,他又像之前那样反将手搂紧了,嬉皮笑脸地说:“头发生得这般好看,为何非要束起来。” “披头散发怎么打?”澄琉没好气:“你哪里是要练剑,分明就是戏弄我。” “真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澄琉认真地使劲推他,但是怎么也推不开分毫,她哼了一声:“我还是喜欢看你正经的样子。” “那偏不给你看,”元昊大笑,他低头看着澄琉:“好了,别生气了,今日要给你个礼物。” “没兴趣。”澄琉放弃了把他推开,但也气哄哄地看向别处。 “没兴趣也要送给你,”元昊转身吩咐和素:“呈上来。” 和素福身退下,从门外侍立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然后毕恭毕敬地献上,澄琉狐疑地看了元昊一眼,他漫不经心地挑眉,示意她打开。澄琉拨开小铁片,把盖子掀开,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却见是七八颗眼珠子散乱在里面,虽然是清洗过了,但末端还有些许血丝沾黏,看起来不是那么舒服。 澄琉蹙眉:“这都是些什么啊,看起来怪难受的。” “礼物啊,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啧,我干嘛要喜欢,”澄琉眯眼看了一圈,玩笑道:“姐姐的?” “你若真想要她的,过些日子一定奉上,”元昊轻笑:“这是昨天那几个齐国人的。” “他们?” “原想放他们一马,结果都巴巴地跟到群玉阁了,不动手未免对他们的主子失敬。” 澄琉十分不解:“他们跟踪我们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去谈什么要事。” “有人担心你的安危呢。” “呀,你这话倒是酸。”澄琉也打趣他。不新鲜的血有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气味,又咸又腥,像是怨灵明目张胆地诉说它的委屈,她顺手就把盒子关上。 元昊见她啪的一声就关了盒子,问:“你真不喜欢?” “喜欢又能怎么着,我还要做成项链戴上吗?”澄琉笑:“还是拿去扔了吧,这天气多放一会就该臭了。” 元昊支使和素:“拿去扔了。”他负着手,戏谑地对澄琉:“我还以为你怕呢。” “怕?”澄琉笑得直不起腰,那蛊毒让她骄傲得有些疯:“父皇每次杀了叛徒都要把人头挂在宫门上,我还会特意跑去看,后来他知道了我喜欢,就像这样用盒子装了送给我,你以为我怎么知道放久了会发臭呢。” 元昊俯下身爱怜地刮了一下她的脸:“那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对他们的头有兴趣。” “我那时就是好奇被割下来的头是个什么样子,他们的表情会不会很狰狞,我还想知道人的脖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澄琉垂着头,似乎也还是知道有愧。 “那你看见了吗?” “没有表情,就像其他死人一样,脖子里血糊糊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 元昊嘁了一声,搂紧她:“你这吃人的妖怪。”那温柔又略有沙哑地嗓音轻声说上这么一句,听起来还真像是爱侣间打情骂俏的一句话。澄琉把头昂起来,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一口,玩笑说:“你的血应该好喝。” “真龙天子的血喝下去,你可不是要羽化登仙?”元昊笑着亲吻她,手指一边挠她。澄琉嬉笑着,又忙着要躲,可她怎么躲得过,追追打打地就被按倒在椅上,她像是蜡烛上的火苗,一阵风吹着往后飘,倒折过去。 澄琉觉得这次似乎与往日不同,元昊仿佛格外动情,像失去理智一样,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情热,他手抚过的地方全都不争气地酥麻,气力被一丝丝地抽走了。亲吻并不累,可两人都满头大汗地喘气,元昊伸手去解澄琉的衣带,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拦住了他的手,元昊反手钳制住她,继续拉扯,澄琉撑着手把他推开了些,二人恰好可以直视的距离,暧昧又冷静,她没什么底气地说:“咱们不能动真格吧?” 元昊身上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袭上她,他抓住她的手:“你真想嫁去晋国?我可以马上杀了高澄珪给你腾位置。” 他这样子看起来有些真,可澄琉不能冒这个险,多少人就栽在他的甜言蜜语里了,她低声说:“既然已经同晋国定好了,出尔反尔未免有损君威。”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我只想要齐国。” 元昊埋头轻嗤一声,再露脸时又是一副不羁的样子,他坐起身来玩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要反悔。” 澄琉觉得空坐着有些尴尬,但又找不到借口走,揪心间忽然想到奏折的事,于是说:“对了,我今日看有封折子说江南一带已经开始出现了疫情,但民间似乎有人配出了治愈的药方。” 元昊一点也没有惊喜的神色:“这消息前几日就有密报了,眼下应该已经传遍江南了。你怎么批复的?” “我说先观察一下情况,然后务必稳住药价和米价。” “回去的时候加上一条,若是方子有用,定不能外传,病人只需到朝廷指定的地方取药即可。” “为什么?” 元昊偏过头,玩味地看着她:“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澄琉注视了他一会后,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像是小鹿在溪边小啜一口水,她的神色沉静得顽皮,仿佛一个扮成大人的稚子:“说啊,为什么。” 她早该想到他会耍赖的,元昊把她拉入怀里,鼻尖在她的发丝里磨蹭:“过两天再说。” “骗子。”澄琉作势要掐他脖子。 “嗳,”元昊也没拦着:“眼下网都还没撒好呢,没头没脑地从何说起。” 澄琉宝蓝色的袖子软弱地耷拉在了他脖子上,结果还是挂不住,又溜了下来,元昊伸手去接,结果只是擦肩,于是又不甘心地反手抓起来,有些灰溜溜的样子,不过还在手心里就好,这样滑腻的料子哪里是好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六十七章 仲春的天气,阳光薄薄地扑在地上,像是姑娘手里的鸭蛋粉,蘸上一点点然后细细地往脸上扑,一层一层,模样就显得精神明媚了。起身的时候屋外还有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宫女们或许会讨好地说这是喜鹊报喜,不过澄琉识不得这是什么鸟,只知道今日就像所有史书上记载的好日子一样,天朗气清,还有不知是不是喜鹊的鸟在叫。 因为是元攸生辰,所以澄琉破天荒地早早就到了甘泉宫,然而到时才发现宾客们已经到了不少,想来端贵妃在后宫地位非凡,郑家又是望族,所以自然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进殿时倒没见到元攸,反是端贵妃在同几位妃嫔谈天,澄琉这些天也把人认熟了,于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中规中矩地一一行礼问安。端贵妃穿着绯色的丝质披风,上面没有刺绣,但是只是深深浅浅的纹样和流光溢彩的丝绸,让她看起来雍容之余更添温柔,她不是澄珪那样倾国倾城,但一颦一笑间就是令人十分舒适,像是长姐一样让人宽心。 端贵妃似乎没想到会这么早见到澄琉,轻轻呀了一声,拉着澄琉的手:“几日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澄琉颔首之际,她浅笑:“攸儿和阿茜阿茹都在后院,方才还在问你呢。” 澄琉听了,觉得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端贵妃了,想来无事其实可以到这里多走动。于是澄琉又寒暄了几句就拜别一众命妇,往后院去。 甘泉宫的后院不大,但是被回廊一隔断,就显得重重叠叠,颇为雅致,一处平淡的院落就显得精巧别致了。一路都听到小姐们娇俏的轻笑和低谈,生夏觉得莫名其妙:“大殿下过生辰请这些个人做什么?娶亲都还早着呢。” 澄琉回头看了她一眼,提醒她谨言慎行:“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过生辰都是这样的,”然而她其实自己也觉得这事很无趣,于是又笑了一下:“或许阖宫上下只有端贵妃大约知道来客有哪些。我从前过生辰时根本就不知道下面坐的是谁。” 澄琉伸着脖子环视一周,没见着郑家姐妹,连元攸也没看到,她正张望,就感到肩头猛然一阵烫,澄琉低呼一声,嘶——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茶泼她身上了,生夏也吓了一跳,忙过来帮澄琉整理衣物。澄琉扭头,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小姐站在身旁,一个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另一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身后那小姐一眼:“二姐”又回过神来,忙不迭掏出手绢替澄琉擦拭,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住,殿下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澄琉也忙整理衣冠。 略远的那位小姐走到澄琉身前,挂着一副委屈的样子盈盈拜倒:“三妹初次入宫不懂规矩,求殿下饶了她这次吧。” 那小姐擦拭的手顿了顿,错愕地侧过头去看她的二姐,嘴唇微微开合,欲言又止。澄琉再心大也看出其中端倪了,也不知是这二姐想借这小妹的手来恶心澄琉,还是想借澄琉的手收拾她三妹。澄琉想起从前岑歌芮也就常这幅模样,心里一阵厌恶,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小妹的手,转头吩咐生夏:“你快回去给我拿身衣裳。” “殿下,”那二姐叫住澄琉:“不必劳烦,鹂儿带了件衫子,若是不嫌弃,请换鹂儿的衣服吧。” “多谢小姐好意,但就不劳烦了。”澄琉看生夏去拿衣服已经走远了,心里也顺畅了几分。 那二小姐还真是个多事的主,撅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殿下别生气了,鹂儿代三妹跟您赔不是。” 澄琉已经微微有些愠怒了,看来这位是冲她来的,她勾勾嘴角:“我没生气,小姐多虑了,回宫拿件衣裳是多简单的事。” “殿下莫不是嫌弃鹂儿的衫子?” “不是。”澄琉没心情跟她耗,转身要走。 “殿下——”鹂儿作势要挽留。 “澄琉,你们做什么呢?”身后一阵娇滴滴的女声,澄琉回头,见是安德长公主,错愕之际还是行了个礼:“见过长公主。” 那鹂儿似乎有些紧张,礼都忘了行,就拜倒在元缨面前,眼睛眨巴眨巴还是挤出了滴泪:“都是鹂儿不好,没有管教好三妹,让她冲撞了康乐公主,”她忙转身拉住澄琉:“殿下您别生气了,鹂儿给您赔不是。” 澄琉一阵莫名奇妙,但没躲开鹂儿的手,仍是淡淡地说:“小姐客气了,我从未生气。” 元缨轻描淡写地把那两位打发了:“澄琉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你不必多虑,退下吧。” “可是殿——”鹂儿还想强留。 “二姐。”那三妹轻轻拉了拉鹂儿的衣角,鹂儿不甘心地走了。 待二人走远,元缨走到澄琉面前:“我都看见了,你别多心,她们自己闹矛盾,不是针对你。” “无事,”澄琉笑笑:“多谢长公主。” “跟我客气什么,”元缨拉住澄琉:“你唤我阿缨就好。” 茶水洒在身上后被风一吹就有些许凉意,元缨似乎也考虑到了,她解下身上薄纱斗篷披在澄琉身上:“别着凉了。” 澄琉不过与元缨匆匆见过一面,她竟这般体贴,澄琉一时受宠若惊,她拦住元缨的手:“无妨的,阿缨你无需如此。” “这几日看着日头好,其实吹风的时候还是有些凉,你披上,”元缨对澄琉笑:“我原不冷,是阿昭硬要我添件衣服。”澄琉依稀是记得看见簿子上说卢昭娶了位公主,想来就是是元缨了,眼下看来二人感情还不错,不知前些天说吵嘴是怎么回事。 元缨盛情难却,澄琉还是把她的斗篷披在了身上,只是不明白元缨为何要对她这样一个不熟的人如此好。她正不知如何开口,元缨打破了二人尴尬的沉默:“澄琉,我听闻皇兄把舍利转赠给你了?” 澄琉更糊涂了,她不明所以地笑笑:“是的。” 元缨绷不住了,嘴巴一撇,娇嗔道:“太过分了,我求了他好些天,他都不肯给我。” “这——”澄琉安慰:“其实是个赌注罢了,陛下说我若赛马赢了他,便把舍利转赠于我。” “你真赢了皇兄?”元缨难以置信。 澄琉只好含糊道:“青骓是匹难得的良驹,我不过侥幸得胜罢了。” “什么!”元缨拉住澄琉的手:“皇兄还把青骓借给你!他都不肯让我看一眼。” 元缨以为元昊只是把青骓借给澄琉都那么激动,澄琉也就将错就错,没告诉她其实青骓已经送给她了。澄琉尴尬地颔首:“青骓野性难驯,陛下只是担心你。” “殿下。”生夏已经回来了,她站在澄琉身边问:“殿下是否要更衣?” 澄琉看看元缨,元缨道:“你先去更衣吧,别受了风,咱们回头再说。” 于是澄琉去了处僻静的偏殿更衣,她刚把外衫褪下,就听见旁边的屏风有些响动,她用手挡了挡身子,厉声喝问:“谁!” 生夏赶过去,只看见了一片粉色的衣角,她回来对澄琉说:“跑了,只看到是穿的粉色的裙子。” 澄琉眯了眯眼:“我知道是谁,”她继续换衣服,胸中一阵疑惑,也不知道这鹂儿搞那么多鬼把戏做什么,她把主腰的扣儿解开,红绳上挂的玉扳指滑了下来,澄琉霎时明白了什么,她拉住生夏:“快,你去告诉元昊,那个叫鹂儿的小姐好像知道扳指在我身上了!” 生夏见澄琉这般紧张,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连忙提了裙角跑出去,澄琉自己换好了衣服,走出偏殿,浦泽就迎上来,说:“殿下,宴会已经开始了。” “知道了,”澄琉加快了步子,问:“你知道方才一直装腔作势的那丫头是谁吗?” “殿下说的是崔小姐?” “崔?”澄琉冷哼一声:“清河崔氏?” “回殿下的话,正是,这崔小姐是太原王妃的堂妹。” “那就不奇怪了,”澄琉把手帕放在手里绞得不像样子:“太原王妃今日来了吗?” “说是下了帖子,但是人还没到。” 澄琉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大殿。她的席位挨着郑茜和郑茹,二人见了澄琉都开心得紧,一阵热切地招呼,郑茹问:“殿下怎么今日到得如此晚?” 澄琉暗想,郑茜和郑茹应该了解魏国这些小姐的事,正好可以问问她们二人,澄琉蹙眉:“别提了,刚走到回廊那儿,就被人泼了身茶,这才换了衣裙过来。” 郑茜用手绢捂着嘴,很是惊诧:“是谁那么大胆。” 澄琉笑笑:“崔家的两位小姐,不过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郑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叹一声:“是崔鸢儿吧?” “说是三小姐。” 郑茜也一脸为难的样子:“那就是了。” 郑茹道:“殿下您别同她置气,她是庶出,常被那崔鹂儿捉弄,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 看来事情同澄琉猜的差不多,她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么,怎么会真的置气,不过既是庶出,怎么能来赴宴?” “殿下有所不知,”郑茜答道:“鸢儿的外祖是我们祖父麾下的副将,所以我们也时常有来往。” “这样啊。”澄琉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候生夏也回来了,她凑到澄琉耳边:“我已经告诉和公公了。”澄琉点点头,抬眼见和素走到元昊身旁耳语,元昊又对和素嘱咐几句,和素应了一声,就退到他身后了。 澄珪偏过头,对元昊巧笑:“陛下真是忙。” 元昊无奈地冲她笑笑:“哪年春汛的时候不是这样。” “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元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澄琉想起件事,嘱咐生夏:“你去把那件斗篷还给阿缨。”澄琉往元缨的方向望去,见她也恰好在看自己,于是冲她笑了一下,也便移开了视线。 宴会本身没什么意思,不过吃吃喝喝,然而帝后都在这里也没人真敢放开了喝,于是都顾着同身边的人谈笑,总的也算其乐融融。澄琉颇有兴致地跟郑家姐妹闲侃,说了一阵,元攸就笑嘻嘻地凑到身边来了:“琉姨。” “呀,河间王,好久不见。”澄琉打趣他。 “嗳,琉姨不许笑我。”元攸听到自己的封号有些害羞,旋即又坐到澄琉身畔:“琉姨,咱们玩投壶去。” “好啊,不过我玩得不好。”澄琉起身跟他出去。 元攸睁大了眼睛问她:“可我听说你百发百中。” “谣传,谣传。”澄琉笑笑,看来她在魏国还是号人物。到了地方,澄琉才发现元攸说的玩投壶是同他的陪读们一起,元敬也在旁,只是一个女子都没有,澄琉一时有些拘谨。 这些陪读都是十岁左右的贵族子弟,见着元攸带个女子过来都有些没劲,澄琉跟一群小孩子也没什么好玩,于是就打算随意陪着元攸玩了几箭。她刚投出去一箭,旁边就横飞来枚石子把箭打偏了,澄琉正纳罕谁会这么戏弄她,扭头却见元缨捂着嘴边笑边走过来:“你这个神箭手同几个孩子玩有什么趣儿,走,咱们上马比箭去。” “这”澄琉有点感兴趣,但她觉得贸然离开有失礼数,于是问:“是否要先同贵妃娘娘说一声?” “我已经着人禀报过了,咱们先走。”元缨拉着澄琉走。 元攸亦拉住澄琉挽留:“嗳,琉姨——” 元缨蹲下来摸摸元攸的小脸:“你小子,怎么对你姑姑我没那么粘,你的琉姨我借走了。”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元攸不甘心。 这时卢昭走到元攸身边:“我陪殿下好不好?” 元攸似乎同卢昭也很要好,于是连忙应下,元缨趁机拉着澄琉走了,澄琉还玩笑了一句:“这孩子。” 见两位公主要去射箭,一旁也不乏想来巴结的小姐,元缨兴致极佳地都一并邀上了。澄琉鲜有同这么些人玩闹的时候一时也觉得新鲜。 “澄琉,”元缨凑到澄琉身边:“你能让我看一眼舍利吗?” 澄琉觉得元缨很有意思,笑到:“自然可以。” “青骓呢?”元缨见澄琉如此爽快,心里十分欢喜:“皇兄既然肯借给你,咱们看一眼应该没有大碍吧?” 澄琉想了想,青骓是她的马,况且只是看一眼也不骑,应该没事,于是点点头道:“想来无妨,不过你千万别说出去。”毕竟还是忌惮着元昊。不过转眼看着元缨这恳切的模样,澄琉觉得十分有趣,一看便是爱马之人,为了看这么匹马来结交她。 元缨高兴得直拍手:“诶,对了,南边来了新茶,过些天来府上品茶。” 澄琉也不客气:“若是品酒我就来,品茶便罢。” “这茶是上好的雀舌,宫里都还没有呢。”元缨劝道。 “正因为是好茶,我一介俗人岂不是辜负了。” “澄琉你来吧,我去求皇嫂,她一定会同意的。”元缨坚持:“郑家姐妹也会来,而且我还想让你看看我养的猎犬呢。” 这么一说澄琉就有些兴趣了,加上一旁也有小姐在劝,澄琉也就应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六十八章 因着元攸生辰,元昊夜里也就宿在了甘泉宫。晚来无聊,他便如往常一样靠在窗边翻书,晚风应是有些强劲,窗的这边也能感触到薄薄的一层纸外还有另一番幽凉。烛火很亮,把每一个字都剥了个精光,无遮无拦地扔到人的眼前,一切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反失了夜的趣味。 烛火终于摇动了一下,是端贵妃推门进来了,元昊神情淡然,目光从未离开纸页,浅灰色的鹤氅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个个风姿隽逸的富贵闲人,他看书的模样很好看,眼神里有着一种温柔的肃穆,像是为妻子描眉的丈夫。端贵妃看着失神了片刻,转而笑着坐到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火苗扑扑的声音,偶尔有窗外树叶摇动的轻响,甘泉宫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安宁,安宁得没心没肺,也不管白日里有多少腥风血雨。 端贵妃思忖着自己的事情,她知道元昊没怎么专心看书,于是也不不怕打扰,缓缓靠到他肩上,问:“今日怎的皇叔没来?” 她说的皇叔只能是太原王元思了,元昊又翻过一页,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既已下了帖子,他爱来不来。” 端贵妃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元昊还盯着书页无动于衷,端贵妃笑道:“陛下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元昊随口接话,想来是没怎么仔细听。 “不是在王府的时候,是更久以前,”端贵妃算了算时候:“那是——天统十二年的时候,臣妾随母亲入宫探望,那时候嘉穆太后着人请陛下过来,陛下还不乐意,就遣和素来说功课繁重,只要英哥哥去一趟。” 听到这里元昊也抬起头,笑了笑:“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端贵妃捂着嘴笑,说话时都有些颤抖:“臣妾后来跑出去玩,偷偷躲在在墙后听见英哥哥问陛下皇叔怎么没来,你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已经着人去请了,他爱来不来‘。”她学着元昊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 元昊含笑思索一阵,摇摇头道:“朕还是想不起来了,那时候还真是——唉。”他合上书,外披直接任凭着滑到烛台旁。烛泪长长地挂在金莲状的烛台边上,像是个什么蛇虫吊着要去够那衣裳,眼瞧着就要碰上了,可又蒙蒙地隔了些距离,给人些不切实际的担忧和幻想。 元昊起身躺到榻上,还打了个哈欠:“今日真是累坏了。” 小剪子在火舌根上铰了几下,毫不手软地断了这蜡烛的魂。端贵妃熄了烛火,躺到他身侧,她身上有着女子独有的温暖和香软,那是元昊已经习以为常的一缕气息,他身边有过多少这样花一般的女子?元昊自己都记不得了,有时候他看到绿头牌上的一个个名号,想到的是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不是那些如花的容颜。 元昊想到了从前的郑淑妃,那就是朵凋谢在宫里的花。就是因为知道她的苦,所以下定决心要关怀每一个嫔妃,然而现在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和懒怠,所谓用心和敬爱,真不是他想付出就能付出的,他怎么能记得那么多女子的小喜好,怎么能顾得上每一个人的心思。元昊蹙眉,翻过身搂了搂端贵妃,她也往他怀里缩。 她的发丝间洋溢着刨花水的香气,清清冷冷,像是梅香,那清醒又理智的味道。元昊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发丝,软而细,很难缠的一种质感,让人惧怕纠葛而不敢深交。于是他缩回了手,但还是环抱着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她理智沉着,但身上是茉莉的甜香,让人着迷缭乱的味道,她的发丝滑润坚硬,可以紧紧地被缠在指尖,而一旦松开手,就会逃得无影无踪,却又留下一缕芳踪勾引你,警告你不可以忘了她。 元昊后悔了,他从来就不该去想她,他从来就不该太自信地去放纵自己,最起码眼下他第一次为一个人有些辗转反侧了。然而他又是疲惫的,于是拼命拚却杂念也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一睁眼就是早朝的时候了,睡得不怎么好,元昊有些心神不宁。他听着朝臣们像往常一样为着些小事争来争去莫名地涌上一阵心烦,眼下都在担心瘟疫的事情,这些人居然还能为迎接晋国使臣的仪仗争执。元昊难得在朝堂上动了次肝火,把底下的大臣吓得不轻,一通脾气发完,他自己对朝事也没多大兴趣了,于是匆匆就了结这些琐事,然后就往畅春园赶,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不安宁。 刚离开大殿,就听和素禀报说郑英在河北出师不利,且还受了伤。这原本就是元昊同郑英一早就商量好的,所以也没怎么惹他心烦,和素见元昊神色淡淡的,惶恐地补了句:“郑兵部是真的受了重伤,”元昊的步子顿了顿,和素胆战心惊地继续:“说是太原王下了绊子。” 元昊阴着脸,转而冷笑一声:“他的鬼把戏还真是多。” “郑兵部吉人自有天相。”和素见元昊这幅样子怕得不行。 “传康乐公主。”元昊忽然来了一句。 和素愣了一下,忙不迭答道:“是。”他知道康乐公主此人非同一般,一霎时又放心了些。 刚到书房,元昊便翻出了前些天的密报,没几张纸,但是齐魏的风起云涌都在上面了,那些中规中矩的字迹看起来也就有了些挑衅意味。分明早就有了对策,但元昊还是十分恼怒,自他回魏国来就很少有人这样给他找不痛快了,更何况还是这样根本算不得对手的人。不过既然梁真觉得元思是他的软肋,打算借着这点陈年积怨挑事,那他自己不有所表示还真是没办法在齐国人心里挣回点颜面。 心烦意乱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仿佛心里那口气哽在了更漏上,让岁月怎么也走不掉,逼着你去直面某些情绪,像是被强迫着同死对头大眼瞪小眼,那躲不掉的了无生趣。也不知道这样烦闷了多久,终于听到了澄琉进来的响动,元昊把信纸往桌上一扔:“怎么耽搁这许久。” “我分明放下早膳就过来了。”尽管和素早就哭丧着求她千万要顺着点元昊,澄琉还是忍不住辩解。 听到她的声音,元昊心里舒坦了几分,况且想到这时候对澄琉而言的确还算早,声音也柔和下来:“吃饱了吗?” “差不多了。”澄琉见他仿佛心情的确不大好,气焰也下去了些,问:“你寻我所为何事?” 元昊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信:“过来看看这个。” 澄琉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一把抱住了,她坐到他腿上,身子也被环住了。从前高嵘看折子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抱她,不过她明白这意味着不一样的东西,可那感觉又是同样的温暖舒适。 简单地翻看了一遍,澄琉明白梁真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不过这些东西以元昊的本事肯定能应付得过来,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在生气,她问:“你有对策了吗?” “自然。” “那你找我做什么?”澄琉转过脸看他。 元昊笑了笑,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我觉着,让你眼看着梁真一步步败给我对他而言会很讽刺。” 莫名地,澄琉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没写在脸上,而是百无聊赖地翻动了几下信笺。 元昊明白澄琉已经看完了,悠闲地问:“你觉得如何?” 澄琉蹙眉思索一阵:“各个环节都想得很周到,对他们来说也算把能做的都做了。” “那——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元昊把她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一边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 “这个”澄琉把信纸放下,抬头思索:“我了解你,所以起码这时候不会急着出手。” 元昊失笑:“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总之不是现在,”澄琉怎么想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手段来,只好含糊:“好歹有把握能让你元气大伤才敢动手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这次不会元气大伤?”元昊似笑非笑地摸索她的脸庞:“你以为他们在边境闹事是为了什么?” 澄琉不明白了,即便从元昊面色上看不出什么紧迫感,但也没办法闲适地这么侧躺着了,她撑起半边身子,语气有些重:“怎么?” 元昊见她终于稍稍有些认真的样子,轻声道:“你在担心我吗?”澄琉没心情同他玩笑,只注视着他不说话,元昊笑道:“他们猜到我会派郑英带着京城的兵去镇压,所以此举多半是为了削弱京城的兵力。” 因着在齐国常常都有兵变一类的事,所以澄琉对都城的防御问题比其他任何事都敏感,她想起来昨日太原王妃的人来试探她扳指的事,一时觉得或许太原王与齐国这些事也脱不了干系,澄琉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们这是要——” 元昊呼出一口气:“元思要谋反。”他看起来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是怎样要好,元昊这样心狠的人竟下不了手。 “眼下京城还有多少兵?” “一万,”元昊握住澄琉的手,冲她笑:“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元思的人,他在城外还有些兵。” 澄琉明白元昊早有对策,所以不以为然:“你打算怎么办?” “郑英过些天会启程返京,沿途会送信去河北c平阳调兵,从外围住叛军。” “我是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元思。”澄琉直视着他。 元昊也看着她,分明是那样浅淡的眸色,看起来却是那么深沉,他说:“终身软禁。” “你还是要留着他。”澄琉顿时有些瞧不起元昊。 他看出了她眼神里的轻蔑和嘲讽,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呀,还敢小瞧我。”元昊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元思已经在京城里散布我杀害亲族的谣言了,如果我杀了他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元昊脸上带着一种高傲的微笑,那是贵族子弟特有的骄傲神情,仿佛众生都该匍匐在他们脚下。澄琉看着他的样子,玩笑:“那不杀他,旁人会夸你些什么?说你温和友爱,不计前嫌?”她咯咯咯地笑。 “啧,你今日怎么如此刻薄。”然而元昊还是浓情蜜意地看着她,轻轻啃咬她的嘴唇。 澄琉因为打小就只知道叛徒该处死,所以一时没能理解元昊此举的目的,她现在忽而想通了,认真地与元昊对视:“你要他生不如死。” 他不置可否地冲她笑笑,然后问:“对了,我听闻你昨日被烫伤了?” “小伤。” “上过药了吗?” “嗯,今早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红了。”澄琉下意识地往肩上看了看。 元昊自顾自拉开澄琉的衣带,澄琉别过脸去,他也不理,见她白嫩的皮肤上还是有些泛红,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他的动作很轻,所以有些痒,澄琉轻颤了一下,元昊缩了手,歉疚地问:“我弄疼吗?” “痒。”澄琉有些尴尬,自行系好了衣带。 元昊愣了一下,旋即狡黠地一笑:“我还不知道你怕痒。”话毕,就伸手去挠她,澄琉一下子从他身上窜下来,笑着四处躲闪:“嗳,你怎么这样——” “总算是知道该怎么治你了。”元昊哪里肯放过,追着要去挠她。 澄琉被挠得直笑,又摇摇晃晃地要躲,两人像是不经事的孩童,玩着这幼稚的游戏。澄琉面对着元昊往书案边退,忽而一个趔趄,元昊眼瞧着她的腰就要磕到桌角,忙伸手揽住,自己的手背却在坚硬的角上撞了一下,他皱了下眉,旋即又神色如常,饶是手上一阵疼痛,仍是问澄琉:“有没有摔疼?” “我没事,”澄琉知道他的手一定没能幸免,忙拉起他的手来查看:“你呢?”元昊的手背上有一小片淤青,看起来就不好受,澄琉一时十分愧疚:“很痛吧?” “痛,很痛。”元昊原本想含糊过去不让她担心,不过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想逗逗她。 澄琉原还有些歉疚,然而她抬头一看见元昊那戏谑地表情就明白了些什么。皓齿轻咬着下唇,像是玉箸夹着的红樱桃,那玉箸咬得太紧,樱桃一下子又掉了出去,露出它完整饱满的红艳——澄琉自己也没察觉到,她有这般俏皮的神色。她咬着嘴唇笑了一下,然后吻在他的淤青处:“还疼吗?” 元昊捂住胸口,故作难受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矮榻上:“我浑身都疼。” 澄琉一阵哄笑,负手道:“那你没得救了。” 他一伸手,把拉入她怀里:“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嗯?” 元昊说话时,他身上的沉香味伴着热气轻轻地扑在脸颊,酥酥痒痒的,惹得澄琉一直笑:“你没得救了,怪我有何用。” “真没良心。”元昊翻身把她压到榻上,但也没了旁的动作,只是含笑望着,澄琉觉得好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别动,我就想好好看看你。”元昊把她散到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又像是在抚摸她的脸。澄琉也看着他,问:“诶,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是黑色?” “我是鲜卑人,”元昊想了想:“元氏的眼睛都是这样的颜色。” 澄琉还在看他的眼睛:“我的祖母是羌人,可我们都是黑色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元昊俯下身去吻她,那样缠绵,那样浓情蜜意。不自觉地,澄琉的手环住了他,试探般地去触碰他的脸颊c头发,她的手委婉地流转,忽而钩住了什么,二人都停了下来。细细的一缕发勾连在了右手的戒指上,不舍似的,含蓄地拉扯。 “对不住。”澄琉尴尬地把手缩回来,却被元昊拉住了,他不经意地摩挲她的手:“你仿佛很喜欢珍珠?” 的确,用珍珠做戒指的少,尽管这鲛人泪难得,但寻常也都是缀在发钗上,像她这样做戒指的多半是喜欢得紧,澄琉把手抬起来,打量她那戒指:“嗯,这珠子品相难得,做成发钗我自己又瞧不见,岂不是可惜了。” 元昊笑着做坐起身:“你呀——寻常女子可都不是打扮给自己瞧的。” 澄琉睨了他一眼:“我戴手上,旁人不照样看得着?此两全其美也。”阳光透过纱窗,变得淡淡的,敷在珍珠上,有层雍容的光华,不动声色的富贵气象。澄琉忽然想起件事,她侧头对元昊说:“对了,过几日阿缨请我去卢府品茶。” 元昊思考一阵,缓缓道:“眼下他们已经知道东西在你身上,你即便在宫里都不安全——” 澄琉垂下头,她也知道元昊说得在理,自己也没兴趣了,却不想元昊接着说:“我会派人保护你,不过你自己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同意了?”澄琉有些不可思议。 “瞧你方才那脸色多难看,我还敢拂了你的意?” “多谢。”澄琉故意没看他,但脸上满是笑意。 “洛阳有谁不知道卢府的好茶,你该去尝尝。” 澄琉想起元缨之前的话,问:“诶,对了,我看你同阿缨感情挺好的,她既然那么喜欢舍利,你为什么不把舍利给她?” “她?”元昊一下子笑出来:“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真有多喜欢,向来都只是一时兴起。前两年听了几个故事,又开始喜欢琴,半买半抢地弄了不少好琴,结果眼下都不知扔在何处发霉了。” 澄琉匿笑,问:“我瞧你书房里也挂了张蕉叶,你弹吗?” “怎么不弹,我可不是附庸风雅之辈。”说着元昊去把那张蕉叶取下来,凝视着上面的断纹,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然后絮絮地拨弄起来。 很清冷孤高的琴音,像他平日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高傲一样,那不是皇族的傲气,而带着曲高和寡的味道,也因着这傲骨,曲高和寡间没有知音难觅的凄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得其乐的意味。 一曲罢,元昊仍意犹未尽,他问澄琉:“你会弹琴吗?” 澄琉不愿被小瞧了,走到琴前:“怎么不会,不过我许久不弹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元昊低笑。 “从前教我琴的师父可不是谁都请的动的。”澄琉颇有些得意,然而手放到弦上还是有些生疏了,澄琉最后学的曲子是《平沙落雁》,眼下还依稀记得谱子的也就这首了,她于是还算流畅地弹起来。 还未弹完,元昊还是按住了她的手,憋着笑:“一曲《平沙落雁》被你弹出了金戈铁马之感,也的确是难得,你从前的师父该是被砍头了吧?” 澄琉知道自己琴艺不精,撅了嘴辩解道:“哪有,不过被流放了。” 元昊从身后抱住澄琉,一阵大笑:“应该的,康乐公主天资聪颖,都是他教不好。” 澄琉没有恼,反笑道:“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门外,和素与斫桐听见里面的动静,对视一眼,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他们知道以后元昊心情不好时该找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番外·安排牙爪始惊人 七月里的齐国也热,不过是干燥的热,天上c地下,一滴水都没有,仿佛要把人的气血都给榨干,哪里像魏国,连风都是湿漉漉的,齐国的风就像齐国壮士手里挥舞的刀子,凌厉地从你身畔刮过,还呼啸着,叫嚣着,看样子是想恐吓这位异国来客。 元昊的鬓发被吹得有些散,他侧过脸随手理了理,和素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慌忙地用手挡着,问:“殿下,咱们回屋去吧,这风好大。” “前些天那人说我可以出去走动是吗?”元昊一路上见着齐国的民风民俗,仿佛骨子里也带了点豪放的味道,他不理会和素的话,甚至不觉得这大风令人厌恶,反倒有些喜欢这山雨欲来的感觉。 “殿下,这风这么大,等风停了再出去吧。”和素在魏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一时只担心元昊的安危。 元昊轻嗤一声:“这点风。”于是起身往门外走,他想的是,这时候天气不好,应该不会碰上其他人。 和素急忙跟上,一边挡着风,一边小跑,模样很是狼狈,元昊扭头:“别跟上来,我在这附近逛逛就回来。” “这——”和素愣住了。 元昊见他没跟上,自顾自地转身出去了。 没想到冷宫还挺大,元昊独自走在一条长廊上,周围偶有别枝的鸟雀腾跃而起,然后丢下凄厉的几声啼鸣。一头野猫从墙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一间院落,生命自顾自走过了。元昊有一种此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妙感觉,他好奇地推开院门,一进去却看不见那头猫了。 这院子同他住的那处很像,不过要破败很多,看起来该是无人居住。元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经意走到了正殿。这里的陈设都很老旧了,像是夜里宫女们谈天中说的闹鬼的地方,不过这里还算干净,元昊猛然觉得不大对劲,他警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没什么人之后就走到胡床旁的屏风后。 那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瓶子和家具,元昊蹲下来看瓶子上的纹样,忽而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好在屏风足够大,可以完全将他挡住。 也不知道那人进来是做什么,元昊只知道他约莫坐在胡床上,之后就再没听见什么动静。看他身影是个男子,而且不是什么普通内侍,但他坐在这里做什么?元昊靠在屏风后,有一丝捉迷藏般的兴奋。 正当元昊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人离开时,他又听见了另一个人进来的声音,胡床吱呀一声,上面的男子应该是站了起来,元昊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真不知道魏国人怎么想的,居然还真送了个人质过来。” 元昊见此时仿佛还同自己有关,不禁认真了几分,只听那男子轻笑一声:“这样不好吗?你真舍得把澄珪澄琉嫁到那地方去?” 女子轻嗤一声:“高嵘的女儿你担心什么。” “晚晴,那也是你的女儿。”男子放缓了语气,元昊从屏风后依稀看见两个人影渐渐地靠近c重叠,他很紧张,这女子似乎就是齐国的皇后。 他们似乎吻在了一起,女子的声音有些含糊:“本宫还没问你呢,澄琉那丫头说你要陪她打马球,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 “她喜欢不就好。”他们二人倒在了胡床上。胡床上沉闷地一响,元昊捂住嘴,生怕暴露自己,这事一旦被人撞破,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你干嘛那么喜欢她?又不是你的孩子。” “你不知道她跟你小时候多像。” “像?哥哥,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女子娇俏地回了一句。元昊心里又是一惊,哥哥? 男子笑了笑:“怎么不像?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把晚照的婢女给毒死了,还要巴巴地跑去看尸身。” 胡床上又一声闷响,女子推开男子,反压到他身上:“蒋锐,我告诉过你我不爱听你叫别的女人的名字吧?” “好好好,是哥哥的不是。”他们又是一阵缠绵。元昊在屏风后听得心惊胆战,只希望他们能快些。 也不知两具身体纠葛了多久,男子问女子:“晚晴,如果你怀孕了怎么办?”他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很有底气的样子。 女子的声音沉了沉,仍是带着几分慵懒娇媚:“那就生下来。” “你打算说谁是这孩子的父亲?” “你啊,”女子继续亲吻男子:“天下都快是我们的了。” “是啊,”男子轻笑一声:“高嵘居然指望魏国,那些人简直不会打仗。” “不过岑谦这家伙可真是——” “他盘算的东西多着呢。”男子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女子一阵笑:“不过他什么都得不到。” “你真是心狠。” 元昊头脑一阵混乱,他死死地握住袖口,原以为这两人只是偷情,却不想还有这么桩事,元昊抱住膝盖,汗水一颗颗地滴下来,他觉得自己从前对齐国的幻想太乐观了。 重叠如山的家具照下一大片阴影,里面一片漆黑,仿佛藏着小鬼,暗暗地窥伺着,时而会快速地跑几步,惊动你过后又安分了,把人折磨得苦不堪言。元昊定睛一看,倒真是有双小眼睛在暗处,他往后缩了缩,一只硕大的黑老鼠耸着鼻子跑出来,元昊心里一阵恶心,他很想躲开,可又无处可躲,他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谁在那里!”屏风外的男子一声怒喝,元昊颤了一下,暗道不妙,他正心急如焚地想策略,忽然就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周围一片黑暗,元昊藏在这庇护所下一动不动。 他听见那男子往这边靠近,然后冷冷地说了句:“是你。”随后有利剑出鞘的声音,元昊觉得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在外,不过他一时也不敢放松警惕。 “蒋锐,别——”那女子开口:“一个疯子说的话不会有人信的。” “我更相信死人。” “她若是死了,高嵘更不会放过我们。” 外面暂时安静了,元昊也慢慢放松下来,他不敢想象如果被发现的人是他,会有多可怕。这样想着,罩在他身上的东西猛地被人掀开了,一时漫天都是灰尘,那常年无人问津的小东西全都四散开来,饶是元昊捂住了口鼻,也被呛了几下。 尘埃落定,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面前,阴仄仄地盯着他,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肩上,元昊霎时想起了那女子口中的“疯子”。 疯子忽而仰天一阵笑,然后缓缓地朝元昊靠近,元昊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疯子。” 疯子没有停下来,她走到元昊面前站定,凝视他一阵,忽而张牙舞爪地冲元昊做了个鬼脸。她身上有一股味道,元昊蹙眉,别过脸,那疯子疯疯癫癫地一阵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又停了,问:“你是何人?” 元昊没有回答她,他知道这人虽然没疯,不过也一定不会知道外面的事情。那疯子哭丧着脸,做了个委屈的表情:“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你想说什么?” 疯子换了个阴森的语气: “你不怕我告诉皇后吗?” “一个疯子说的话不会有人信的。” 疯子自顾自地摇摇头:“你一定不知道蒋晚晴杀人的手段,她的法子多着呢,都很好玩,不过还是比不上高嵘,他更会玩,你是他的客人,他一定会用更有意思的法子,哈哈哈哈哈哈——” 元昊蹙眉不语,那疯子见他这样子,也跟着皱眉头:“你还不明白吗?魏国来的竖子。” “你帮我总不会只为了这个。”不过元昊还是有些吃惊,他已经到达齐国的事应该没几人知道。 “是啊,当然不只为了这个,”疯子把玩自己的头发:“这个人情你先欠着,我总要找你还。” “那阁下若是无事,我便先离开了。”元昊说着转身,他觉得再不回去和素该吓得上吊了。 “站住。”疯子幽幽地开口:“你都不好奇高嵘为什么要这么安置你吗?” 元昊侧过头:“方才不是说他要和魏国联手吗?所以眼下又故意引我知道这些,”他走出去:“不过也可能是碰巧。” 话虽如此,元昊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谨慎些,毕竟不可能每次都如此走运,于是很长一段日子他都闭门不出。刚开始还是会觉得烦闷,不过后来这里来了只小猫,他的日子也就没那么无趣了。 即便是到了齐国,元昊也仍是改不掉吃鱼的爱好,不过齐国的鱼比魏国的腥,只能偶尔做来解解馋,否则那冲人的味道直让人恶心。 元昊这几日又开始想念鱼的滋味了,于是吩咐了中午做鱼,不过等他兴奋地上桌时,却没瞧着影子,他愣了一下,问和素:“不是说了要做鱼吗?” 和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副为难的样子,元昊以为是遇到旁人刁难了,于是扫兴地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殿下,这”和素颤抖着说:“这鱼倒是有,但是厨子把鱼破开的时候” “说呀,怎么了。”元昊听着这话,意识到应该不是有人刻意刁难。 和素带着哭腔:“那鱼肚子里有人的手指头哇” 元昊闻言只觉得难受,他搁下筷子,背过身一阵干呕,正当他胃口全无时,一个熟悉的脏乱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哟,我以为高嵘看上的人有多大本事呢,这就受不住了。” 元昊抬头,见疯子大摇大摆地拿过他的碗筷,一阵狼吞虎咽,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不给我东西吃,我干脆来你这儿。” 左不过还欠着她一个人情呢,况且他也没什么胃口了,所以元昊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疯子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然后说:“你以后还是别吃鱼了,高嵘杀了人喜欢往河里丢,鱼就吃那些死人肉,肚子里有手指头不稀奇。” 他胃里正犯恶心,忽然就听到有几声熟悉的猫叫,一时也不难受了,立马换了副神情,俯身把腿边叫唤的小猫抱起来:“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但是他一点没有嫌弃的样子,还是轻柔地抚顺它的绒毛。 “嗬,”疯子一面擦嘴,一面说:“我说你这些天儿怎么不出门呢,原来在院子里逗猫呢。”她看了看这猫的毛色,道:“不过这猫的主人你只怕招惹不起。” 元昊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这小家伙又不是我强抢来的。”他狐疑地看了疯子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小子,冷宫是我的地盘。嗳,别逗猫了,”疯子见他那纨绔样子直好笑:“你的机会来了。” “怎么?”元昊抬头,但手还是握着小猫的爪子。 疯子递给他一枚发钗:“你看。” 元昊接过东西,也没瞧出个究竟:“看起来像是魏国的东西。” “有个倒霉鬼跟你一样,不小心听到了蒋晚晴和蒋锐的事,看样子还是个嫡公主,这是她掉下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元昊不想再提那件事。 “这些贡品都是登记在册的,她一定不敢把东西就这么落下,多半还会回来找。” “然后呢?”元昊只顾着逗猫,没怎么上心。 疯子扔了支筷子过去:“你给我认真点!她回来找,你就想办法接近她。” 元昊蹙眉:“为什么?” “你这些天被关傻了吗?攀上嫡公主,你就能回魏国了。” “此非君子所为。”元昊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不过他找了个更好听的借口:“况且陛下既然要借我同魏国合作,那我就不用担心回魏国的事。” 疯子一阵大笑:“真是自以为是,你当高嵘是什么人,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有你都不一定呢。” “我若真是这么做了,只怕陛下会杀了我。” “你多虑了,高嵘连自己有多少女儿都不知道,只要你招惹的不是高澄琉,他就不会怎么样。” “你帮我到底图什么?” “嘁,”疯子笑了一声:“你要是有出息,能帮我的就更多。” 元昊一时没接话,提到回魏国,他就想起了皇后和元昌元旻。这疯子说的有些道理,他总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高嵘身上,元昊深吸一口气:“那我该怎么做?” 疯子大笑:“果然还是开窍了。”她看了看元昊:“其实就你这副好相貌也不需要怎么样。” 元昊颔首,疯子笑他:“唉哟,还害羞了,怎么?魏国的小姐们难道没追求你?” “我不理会她们。”元昊埋头同猫玩。 “嗳,你该多笑笑。”疯子看着他:“来笑一个。” 元昊别过脸没理她那句话,道:“我知道了,日后你这个人情我会尽力回报的。” 元昊原本没怎么对疯子的话上心,他觉得一枚发钗对一个公主而言不算什么,丢了就丢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他就见到了这个丢发钗的公主,不过她自称自己是宫女,还装得像模像样,元昊一时没忍心拆穿。他见过郑英是怎么同那些女子攀谈的,不过到了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拘谨,好在那公主受了伤,元昊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包扎工作,所以也没怎么掉链子。 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他没想到原来女子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喜欢上一个人,每每看到那公主见到自己时那眼神,他就有种很不愉快的感觉。疯子比谁都关心他们俩的事,常常在旁边问长问短:“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元昊说不上来,就敷衍道:“她挺漂亮的。”不过他也有自己关心的事:“她该不会就是康乐公主吧?” 疯子失笑:“不会吧?那温文尔雅的小模样。” “可她是翻墙进来的,哪个公主会这么粗鲁。” “不会是那个丫头,”疯子吃过饭,悠悠闲闲地剔牙:“如果真是她,只怕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元昊蹙眉:“她真那么可怕——”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有响动,疯子立马躲了起来。元昊原以为来的是那个公主,却不想是个侍卫,他还是中规中矩地冲元昊行了个礼,道:“见过殿下,陛下有请。” 元昊心头一凛,还是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和素心惊胆战地跟上,却被侍卫拦下了:“陛下只传召了殿下一人。” 和素不知所措,惶惶地看了元昊一眼,元昊回头安抚他:“没关系,你留下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的却不是传闻中的雍坤宫,而是一个围猎场,想到高嵘的各种骇人听闻的传闻,元昊深吸了口气。侍卫走到围场边上前就止步了,转身侍立在侧,然后对元昊欠身:“陛下就在里面。” 元昊强装镇定,温和地对侍卫道了句:“有劳了。” 元昊缓缓地迈步过去,看见高嵘拿着把弓。今日也有风,裹起他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旁人在这样的风里都显得狼狈,唯有他,仿佛风都是为他而刮,看起来那么威风凛凛。 高嵘放了一箭,但是因为有风的干扰所以没中靶,他随便地把弓又放下,神情严肃的凝视着前方。元昊走过去行礼:“见过陛下。” 高嵘远远地指着一头鹿:“你能射中吗?” 元昊望过去,看到有头雄鹿在远处埋头吃草,高嵘把手里的弓递给他,他尝试着拉弓,不得不说虽然高嵘方才没有射中,但能轻易拉开这弓的也算得上豪杰,元昊平日没用过这么重的弓,他费劲地把弓勉强拉满,手臂有些颤抖,好容易瞄准了,元昊松了弦,那鹿应声倒地。 高嵘还是那副表情,他道:“不赖,你是不是魏国射箭最厉害的?” “元昊才疏学浅。”元昊自谦。 “嗬,你这是给魏国人脸上贴金呢。”高嵘笑道,这时候侍卫牵了两匹马来,高嵘骑上去,对元昊说:“上马。” 元昊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跟着高嵘往鹿的方向走。那一箭射中了鹿脖子,高嵘看着元昊:“朕听闻你打猎喜欢射眼睛,今日怎么失手了。” 元昊错愕地看着高嵘,射眼睛是他从前同郑英比箭时留下的怪癖,他不明白高嵘是怎么知道的。高嵘绕着鹿走了圈,道:“朕亲自教朕的儿子们射箭,可惜那群自以为是的毛小子没有一个可以射中眼睛,不过朕有个女儿可以,”他打量了一下元昊:“但不是澄珪。” 元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知道高嵘是个什么态度,但看样子是什么都知道了,高嵘看他那样子大笑:“如果朕是你,不会选澄珪。” “元昊不敢。”元昊低下头抱拳,他一些不知所措。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风吹得高嵘眯了眼,他看着齐国广阔的天:“小子,你想回魏国吗?” “想。”元昊不敢有半分欺瞒。 “朕知道你的心思,”高嵘笑了笑:“就这么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元昊看着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激荡,他从未这样直白地同长辈说过这些野心勃勃的话,他答道:“是啊,周国的厉帝不就是质子么。” 高嵘扭头看着元昊,开始大笑:“干嘛要跟他比,你小子有点意思,比他厉害。” “我不知道。”元昊也看着高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一步是一步吧,”高嵘拿马鞭指着那个先前传话的侍卫:“那家伙以后就就跟你了,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朕。” 元昊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嵘:“陛下的恩情元昊没齿难忘。” “先别忙着说这个,”高嵘低头抚摸自己的佩剑:“以后有的是你回报的地方。” 齐国的日子无味而漫长,高嵘或许真的很健忘,除了偶尔帮元昊联系魏国外,就一点也没有旁的交流了,元昊不明白高嵘到底要他怎么回报,他也不怎么明白齐国目前的局势,甚至只能通过偷听皇后和蒋锐的话来有个模糊的推测。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元昊也就可以专心地做魏国的事了。 天气就这么一天天地暖和起来了,元昊几乎是日日看着那庭前的小树发芽c开花,然后长出更多的枝子和叶,多得他看不过来了。元昊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五月,这时候应该有动静了。 “殿下,”高嵘赏的那个侍卫走到他跟前:“陛下传召您到雍坤宫一叙。”早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元昊还是压不下嘴角的笑意,他几乎是轻快地起身,随那侍卫离开了。 雍坤宫是座很宏伟的宫殿,高嵘登基后没有在宫里大兴土木,而是直接沿袭了周国的宫殿和陈设,不过元昊明白,周国时的雍坤宫不会有这气象。 上次同他这样说话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不知怎的,待元昊步入殿内,他忽而没了那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高嵘这两天越来越荒唐了,难得有这么个清醒的时候,他带着大醉后身心的空乏,把折子拿在手里扔来扔去,原本,国家大事就是这样被君主玩弄在鼓掌之中的。高嵘看着元昊还是那么恭敬地问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你小子动作可真快,朕还以为你要在这儿多待两年。” 元昊抬起头,他明白高嵘指的是什么。高嵘在书案上翻了一阵,奏折散得满地都是,终于才掏出封皱巴巴的信来,他扔到地上:“元志写信来求朕放你回去。” 元昊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信笺,心中有股激动在暗涌,他向高嵘拱手:“陛下大恩,元昊定当终身铭记。” “你这次一回去,只怕就该登基了吧。”高嵘还在转动着手里的奏折,似笑非笑地看着元昊:“来,这些都给你看着玩。”他把一小沓折子推下来,稀里糊涂地散落了一地。 “这——”元昊错愕地看着他,觉得这多不只是句玩笑话。 “朕叫你拿回去。”高嵘有点不耐烦,他打了个哈欠:“眼下真是没这个劲儿去看这些了。” 元昊刚想把奏折拾起来,就听见门外有人通传道:“陛下,康乐公主求见。” “你到屏风后面去。”高嵘冲元昊指了指身后,然后对太监说:“让她进来。” 澄琉进来,瞧见散了一地的奏折,玩笑道:“唉哟——这些大臣还要不要人活了。” 高嵘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待她走过去就亲昵地用胡渣扎她的脸:“找父皇什么事?” 澄琉想起自己的事,一时嗔怒道:“父皇!舅舅不陪我骑马!他答应过我的!” “哦——”高嵘笑着看她:“是他不对。” “你让他陪我去好不好?”澄琉不满意高嵘的说辞:“他都答应我了。” “他为什么不陪你去了?” 澄琉噘着嘴:“他说他有要紧事。” “那朕过几日好好教训他。” “不——”澄琉知道高嵘在敷衍。 “那你要怎么样?你找侍卫陪你。” “我就要舅舅陪!”澄琉十分不情愿,但高嵘今日似乎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她自己也没劲了,于是问:“梁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高嵘捏她的鼻子:“梁真现在是大将军了,你不可以再叫他侍卫。” “我不管,”澄琉坐到高嵘膝上:“他就是我的梁侍卫。”她低头玩自己的玉佩,忽而看到桌上有封信,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魏国又要干什么?” “元昊要回去了。”高嵘把澄琉抱到腿上。 澄琉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快?”她扭头去看高嵘。 高嵘捏捏她的手:“你舍不得他走吗?” “不是。”澄琉在想她要赶紧告诉澄珪,她又问:“他什么时候走?” “过阵子吧,”高嵘笑了笑:“朕都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澄琉知道高嵘这两□□政荒废得厉害,于是也不问了,就从他怀里蹦出来:“澄琉告退。” “干什么去?这就要走。”但他没拦她。 “我不告诉你。”澄琉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元昊就从屏风里出来,蹲下身继续理奏折。高嵘深沉地看着他:“小子——你不是说要回报朕吗?” 元昊抬起头,坚定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实告诉你吧,”高嵘嘲讽地笑了笑:“朕没几天日子了。”元昊闻言有些吃惊,不知道他是在玩笑还是怎么。 见他那样子,高嵘知道他不怎么相信,自己起身看着窗外:“你的皇位朕有一半功劳。以后,如果齐国有什么不测,你帮澄琉登基。” 元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看着高嵘,后者也转过来看他,神情颇有些凄凉:“你不答应?” “我一定办到。” 高嵘笑了笑:“做父母的原本都不该偏心,不过有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个孩子更像自己,不自觉地就更喜欢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元昊不了解高澄琉其人,只是不断地听过各种她的传闻,所以一时也接不上话,不过高嵘大概也对他几句无关紧要的奉承没兴趣,他接着说:“澄琉是个将相之才,她不是只会胡作非为。”这么说着高嵘自己也叹了口气:“是朕把她惯坏了,以后你多教教她。” “是。” 高嵘又同元昊闲侃了几句,精神似乎就不怎么好了,他看起来的确比上次憔悴了很多,脸色变得蜡黄,但身子又臃肿了,像个五食散上瘾的老财主。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体力不支,于是没说几句就让元昊退下了。 元昊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就听和素提醒说澄珪在书房等他,元昊想或许是澄琉告诉了他要离开的事,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便往书房去。 澄珪娴静地坐在胡床上,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很漂亮,又温柔又体贴,元昊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所谓皇后最好的人选了。他轻轻地走过去,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猜我是谁。” 可澄珪没心情同他玩笑,她没猜,直接就站起来转身面对他,可怜巴巴地问:“你要走了?” 元昊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也没心情玩笑了,于是握住她的手:“待我处理完魏国的事,就向齐国提亲。” 澄珪扑到他怀里,良久才说:“我舍不得你走。” 元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忙的事。澄珪见他不答话,心里有些许不悦,她知道元昊一定还在为回魏国的事情高兴,但他怎么可以一点分别的伤感都没有!澄珪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不说话?” 元昊俯身认真地看着她:“可是澄珪,我们此别不过至多一年,之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回换澄珪不说话了,她感受着元昊搂在她腰间的手,那温柔的力道,还有他的长睫毛投在眼里的阴影,一时又原谅了他,毕竟男子对这些事总是出奇的痴傻迟钝。 澄珪就这么抱着他,舍不得松手,元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如果就这么任由她抱着,万一她回宫迟了或许会误事,于是想了想,对她说:“澄珪,我给你一个信物可好?” 澄珪抬起头,元昊松开她的手,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她:“你见过的,这是母妃的遗物。” “这——”澄珪欣喜若狂,不过她觉得自己应矜持地推让一番。 “我听闻民间男女都是有定情信物的,”元昊尴尬地对澄珪笑了一下:“我眼下什么也没有,只能先拿这个搪塞了。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可以备在聘礼里。” 澄珪含泪摇摇头,她早被那个笑容迷得眩晕,只好低头道:“你真好。” 元昊走的那天也是个艳阳天——毕竟是夏日,齐国又少雨。但他这时候早没心情去管天气了,魏国的事情他没有哪一件是亲手做的,所以这成功来得有些虚空,他要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不过他甚至没去想什么登基称帝,他唯一想的是他的仇人,那个支撑他到今天的仇人。对付他么,元昊相信他在齐国学到了足够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六十九章 魏国的初夏是个很美好的时节,天儿也不是那么热,暖暖的,可以穿上较薄的衣裙,然后让轻纱在身体上跳跃,在微风里飘逸,心情仿佛也跟着飘逸起来了,是的,飘起来了,马车上窗沿挂的窗纱轻柔地荡漾在指尖。 澄琉撩开一角薄纱,瞧着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不少人好奇地朝马车里边张望,也有人慌慌忙忙地避让。 她想起当时自己逃亡的时候也遇到过有地方大户出行,那些开路的家丁凶神恶煞地把她驱赶开,像是怕她沾染上了自家的富贵气息。那时候她就这样被推倒在街边,也没人过来搀她,反倒是拥挤间有人踩到了她的手,那肮脏又疼痛的感觉 澄琉把挑帘子的手垂下来,马车里就剩一点点从纱帐外渗进来的微光,掩得这片小天地映着富贵的光华,澄琉闭上眼嗅着袅袅的瑞脑的味道,心里又舒坦了些,是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没人再能跟她耍威风,以后她还会这样富贵一辈子,以后永远只有旁人给她让道的份。 “昨夜没休息好么?方才还高兴着,眼下怎么就蔫儿了。”生夏见澄琉神色怏怏的,于是抽出手来给她摇扇子。 澄琉左手扶着鬓角,摇了摇头,她慵懒地问:“你从前去过这样的茶会吗?” “约莫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生夏往香炉里添了勺冰片,她觉得得帮澄琉提提神,虽说是元缨的茶会,但澄琉一定也不想出洋相。 “她们通常都要做些什么呀?我还真没见识过。” 生夏浅笑了一下:“玩法多着呢,有的人兴行令,有的人兴比点茶,有的人兴做文章,我听闻还有要唱歌跳舞的,左不过一群人闹着疯玩罢了。” 澄琉闻言不悦地把手帕掷到地上:“那我一个都不会,还不知道要闹多大一个笑话。” 生夏把手帕拾起来:“你今日脾气倒大,分明就是你自己答应下的事。更何况那些人怎么敢为难你?不管你做什么只怕都有人抢着叫好呢。” 澄琉饮了口茶,没有答话,生夏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扇子,忽然说:“我倒想起桩事,内务府的人先前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花,说是笄礼的时候要用。” “我不喜欢什么花,”澄琉没怎么细想,她信口答:“洛阳的牡丹不是好看吗,那就用牡丹好了。” “唉哟,你可真会作弄人,等到了六月份牡丹都开过了。” “那又怎么样,我听闻宫里有一年初冬的时候还有荷花呢,我想要牡丹怎么就没有了。” 生夏匿笑道:“你这是要逼死那群奴才。”澄琉也跟着笑,生夏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想不通,问:“诶——有件事我倒没注意,按理说齐国出事的时候不是应该已经过了你的十五岁生辰了吗?你那时候怎么没行笄礼?” 澄琉神色黯淡了一瞬:“那时候父皇病重,一天天地咳血,我硬要等他病好了才肯过生辰,结果谁知道就耽误到了这时候。” 生夏识趣地没答话,扇子照样扇着,眼睛望向了别处,周遭的喧哗被帘幕隔开了,小小的车厢里只有呼吸的声音,营造着一种夏日独有的闲适之感。 “诶,你说卢府是个什么样儿?”澄琉觉着这样地沉闷着很不舒服,她想换个话题,于是说:“我还没怎么见识过大臣的官邸。” “待会儿就知道了,我也没见过。” 卢府没有让澄琉失望,毕竟是百年大族,又是长公主的婆家,华贵得中规中矩,深沉的雕梁画栋泛着幽幽的光,不卑不亢地提醒着来人这个家族的教养。穿过几个厅室,那些眼尖的丫头瞧见了澄琉的身影,就一个传一个地朝里面跑,去通报元缨。待澄琉走进去,元缨忙走去相应,还笑顾旁人道:“瞧瞧她,可算来了。” 按着品阶澄琉该向元缨行礼,于是她自然地福了福身。元缨笑着把她往席上带:“嗳,还装模作样地要拘礼呢。” “那可不。” 元缨捂着嘴笑得差点没直起身来,还不忘劝道:“你一定要过来尝尝,这是江南来的好茶。” 她们一路过去,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问安,澄琉见着这里面还有不少生面孔,不过在雪宫宴会时认识的崔明训她是记得的,还有郑家姐妹,其他人也都很是面善,应该都是元缨的闺中密友,一群人相互嬉笑妍妍,澄琉一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澄琉上了座,见是一方流水茶席,有位模样清丽的小姐在旁泡茶,各人的位子上又置了各色点心,澄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同小姐们一起做这些风雅之事,眼前这景象怎么看都觉得诙谐。 元缨见澄琉同这些人仿佛不大熟络,于是主动介绍:“这位是卢慧卢七小姐,泡茶的手艺一流,在整个洛阳都颇负盛名。”卢七小姐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微微地抬起头来,见着元缨同澄琉在看她,羞怯地笑了一下又把头埋下去专心泡茶。元缨用手肘拐了澄琉一下,轻声道:“这丫头可害羞呢。” 澄琉其实也怕人,她很明白卢七小姐的心思,于是匿笑一声:“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呢。” “你这家伙——”元缨笑着骂回去。 说话间卢慧给澄琉奉了杯茶,澄琉浅浅地尝了一口,果然是馥郁芬芳,只觉得一阵清风从西湖刮来,涤荡了整个口腔,在口齿间缠绵,缠绵——一种中了毒似的,欲拒还迎的依恋,像同他亲密的时候一样。 不行——她都在想些什么!澄琉忽然打住了思绪,青天白日的,她觉得自己很下流。 “殿下?殿下?”若不是这声警钟般的呼唤,澄琉只怕还在那个绮丽而可耻的幻境里呢,她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看着她呢,一时窘迫不已,但仍装作平静的样子,抱歉地笑了一下:“阿缨,你这茶果然非同一般。” 元缨也帮澄琉掩护,她打趣:“你们看看,澄琉这样的才叫动懂茶的雅士,咱们都是附庸风雅的俗人。” “殿下,咱们方才说玩抛投令,你说好吗?”澄琉这才注意到崔鹂儿也在,今日看起来倒是安分些了,不过澄琉还是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她不理会崔鹂儿,而是对其他人道:“好啊好啊,可我不大懂魏国的规矩。” “这有什么规矩,”郑茹笑顾澄琉:“这样吧,我来击鼓,你们来传这枚球,等鼓停了,球在谁手上,谁就抓阄表演一个节目。” 小姐们纷纷笑闹着说着自己没才艺之类的谦辞,一片娇柔的轻笑在这初夏的微风里荡漾开来,澄琉听得心里酥酥痒痒的,她知道她拒绝不了了。 嬉笑间,仆从们把东西都安置好了,郑茹背过身去击鼓:“我开始敲啰——”于是低而急的鼓声雨点般地蹦了出来——这是场将将开始的夏雨,又轻又急,下得人心焦,因为知道这轻柔只是哄人的表像,所以开始慌慌张张地四散奔逃,但又不知道要往哪里躲去,就只剩下无能为力c不明所以的紧张,等这场暴雨终于开始痛痛快快地下,等这惊雷终于在窗外炸开,大家才算真的畅快了,没错,大家都松了口气,旋即爆出一阵低低的喧哗——鼓点停了,花球留在了元缨手上,她倒是不害羞,一边起身一边玩笑:“怎的今日运气这样差!早知道不应你们玩这游戏了。” 郑茹笑道:“来看看抓个什么阄,这才知道运气是不是好。”说着她打开纸条,却见写的是“请诵歌一曲”,元缨凑过去,不禁笑逐颜开:“这个还算好。” 她又把纸条拿给大家瞧,崔明训道:“今日可有耳福了,都知道长公主嗓子好。” “可不是,平日哪有这个福气。”崔鹂儿接话,向前者淡淡地报以一笑。 元缨想了想,道:“许久不唱了,今日还是唱《秋风词》吧?”她回头对婢女说:“盼儿,把我的琴抱来。”见婢女麻利地取琴去了,她又一拍手:“阿慧,你替我奏琴好不好?” 卢慧忙起身:“自然。”这时候盼儿也把琴取来了,卢慧起身坐到琴旁,提手就抚弄起来,元缨轻轻靠着琴桌,悠扬的琴声和着歌声飘扬起来,卢慧应该还是天真的小姑娘,不明白所谓的相思之苦,所以琴声只是悠远绵长甚至带着秋高气爽的旷远之感,而元缨的歌声则是如怨如慕,仿佛是前人寄托相思与哀怨的秋风吹到了这夏日来。 一曲终了,大家都没有做声,这些多愁善感而又对情爱抱着懵懂渴望的小姐们显然被这歌声感染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缓过神来,开始了惯例的赞美。而此时澄琉头脑里还朦朦胧胧的有些什么东西充斥着,她觉得自己今日有些恍惚,于是心虚地喝了口茶,也对元缨赞道:“真没想到你唱歌这般好听。” 元缨一曲唱过,大家也都玩得热络起来了,传花球的时候不乏嬉笑之声。郑茹这次敲得快,没几下就停了,这次花球落在了王小姐手里,那是个活泼的主,见着花球最后还是落到了自己这儿,笑着蹿起来:“嗳,怎么就到我这儿了,我方才看的时候分明还远着呢。” “你可不许耍赖,”崔鹂儿把她推到抓阄的地方:“来,愿赌服输,抓阄吧。” “谁要耍赖。”王小姐说着就结果奴才递来的纸条:“呀——写字,我的字怎么拿的出手!” “你的字还不好?母亲日日都教训我要学你呢。”郑茹怕她耍赖,忙取了纸笔递过去:“快给我们露一手。” “你这蹄子。”话是这么说,王小姐还真的敛了神色,认认真真提腕写起来,澄琉远远地看着,王小姐写的是行书,运笔自然流畅,所到之处宛若游龙,周围的人也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写,不时有几声低低的赞叹。 行书不比楷书,王小姐又是个书法了得的人,所以没几下就收笔了,她把手腕一抬,又仔细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作品,方才轻轻呼出一气。而周围的大家早就凑到了她身旁,皆是啧啧称奇,郑茜想来一直与她交好,惊叹道:“这才多久不见,你的字写得愈发好了。” “可不是么,之前还说些什么拿不出手的客套话。”郑茹也帮腔,王小姐伶牙俐齿,自然要辩回去,两人都是嘴上不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得大家直笑。 这时候崔鹂儿接过郑茹手里的鼓槌道:“郑小姐都敲了许久了,下一轮我来敲吧。” 于是一场闹剧后大家又纷纷回位子开始了新的一轮。郑茹坐在澄琉身边,二人不时嬉笑打闹,澄琉一时没注意到鼓点,手上刚接过元缨扔来的花球,鼓点子也就稳稳当当地停住了,她方才只顾着玩,根本没意识到这些抓阄的内容全是她所不熟悉的,眼下才慌了神,战战兢兢地去抓阄。说抓阄其实也不是她亲自去抓,是由奴才抓了之后奉上来,然而当澄琉接过纸条,见着上面的内容时,吓得一时脸都差点绿了——舞蹈,她其实不能算不会跳,但她最喜欢的胡旋舞在这里根本上不得台面,尽管旁的软舞从前也不是没有跟着澄珪蒙混过几次,但这时候情急之下怎么想得起来?澄琉十分心焦。 元缨瞧着她脸色不对,凑过去看,不经意地小声念出了纸条的内容:“跳舞——”她以为澄琉在害羞,于是笑道:“一直听闻皇后娘娘的舞姿极美,澄琉也一定也不会差,是不是?”说着她还问其他人,不过这可害死澄琉了,眼下她只能难为情地说:“阿缨,我是真不会——” 然而大家都以为她像王小姐那样,是在谦虚,于是都开她的玩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而这时候澄琉也没办法摆公主的架子,毕竟元缨贵为长公主也为众人唱了一曲。 澄琉着急之际,崔鹂儿捂着嘴笑道:“殿下莫要再推辞了,咱们都巴望着能一睹风姿呢。” 听她这么煽风点火,澄琉又急又气,她自顾自转身另抓了一张纸条,然后对元缨说:“阿缨,我是真不会跳舞,我另抓一个吧。” 元缨看她羞恼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谦虚,于是忙帮她:“嗳,算了,我们别为难人家了,澄琉可是头一遭来我的茶会呢。”说着对澄琉安慰的一笑。 听元缨这么说,大家也不好起哄了,连崔鹂儿都住了口,澄琉这才松了口气,打开纸条,却见这张是要求作诗。澄琉原以为左不过是要弹个琴或唱首曲儿,没想到她今日真是运气不好,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她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耍赖,于是故作轻松地对仆从吩咐:“研墨吧。”她想了想,问大家:“既是要作诗,你们说我作什么好?” 元缨没开口,自然没人敢先说,大家面面相觑,一副为难的样子,元缨道:“瞧你这么喜欢这茶,不若咏茶如何?” “这个好,又应景又雅致。”崔明训和道。 然而此时周围的声音澄琉都没心思去搭理了,她在这些文雅的事上从未下过功夫,而眼下周围皆是精通诗书c博学多识的世家闺秀,她若是拿不出个东西来,只怕就要颜面扫地了。虽然是要拼了命拿出个不凡的作品,但澄琉也不愿拖延,于是她想一句便落笔写一句。斟酌好了一句,她犹犹豫豫地蘸墨,然后落下了这平庸的第一句“玲珑小盏献玉汤,甘露泄齿怯初尝。” 此句一完,周围起了轻轻的赞叹声,澄琉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没当回事,她悬笔想了想,继续写下“绿舟摇摇划波蹙,碧水澄澄接天光。偷得西湖三分色,窃来芝兰五度香。仿佛误入桃源境,又似南柯梦一场。”剩下的句子澄琉一气呵成,她忐忑地看着自己的拙作,然后不好意思地又看了元缨一眼,大家明白她写完了,于是款款地凑上去。崔明训啧啧称奇:“呀,殿下还真是风雅之人。” 澄琉知道这是句惯例一般的奉承,于是只报以淡淡的微笑,听崔明训这么一说,大家也跟着崔明训附和,在五花八门的赞叹声中,澄琉忽然听王小姐赞叹:“这字写得真好。” 这么一说,元缨也认真开始瞧她的字,不禁好奇地啧了一声,道:“诶,这字怎的看起来好生熟悉。” 澄琉原本没怎么在意,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她只顾着作诗,没顾得上字迹,她还当奏折在写呢!澄琉忙把纸拿过来:“阿缨,你又没见过我的字。” 然而元缨没看出她的窘迫,仍在苦思冥想:“我真觉得眼熟。” 还好这时候盼儿禀报元缨说开宴了,她才又兴冲冲地拉着澄琉去用膳,没有深究字迹的事,澄琉趁人不注意,把纸捏成了一团,然后悄悄塞给了生夏处理。 她前手刚交给生夏,随后就听见身后的郑茜咦了一声,澄琉步子不自觉地顿了一步,以为被她看见了,然而郑茹走到她身旁来:“殿下,你袖口上沾上了墨点子。” 澄琉抬起手来,见确实有几个扎眼的墨迹,元缨也瞧见了,于是连忙吩咐下人:“你们几个,引澄琉去暖阁更衣。” 于是澄琉跟着一行仆人往暖阁去。卢府的景色很美,一草一木山一石都安排得错落有致,的确,也只有这样的世家才能配得上魏国的长公主。说起来,其实齐国也有不少百年大族,譬如说蒋家和岑家。周国的庄庆太后和静文皇后就出自岑家,只是高嵘一来,这一群关中的莽汉便成了都城的新权贵,而那些谨守旧制的世家因着一个个都做了贰臣,所以不免说话也没了底气,再没办法说什么忠君爱国和仁义道德的谎话。 澄琉一边浏览着周围的景致,一边思忖着齐国的事,忽然就听见一声熟悉的音调:“殿下——康乐公主殿下——我的殿下哟——” 忽然又听见“唉哟”一声叫,那叫喊的声音随即停了,澄琉循声望去,只见着侍卫押着一个人出来,元昊派给她的那个侍卫郎旭跪到她跟前:“殿下,此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您,该如何处置?” 那人听见要处置他,连忙往澄琉那里挣扎:“殿下,殿下,是奴才呀!是奴才!您瞧——”他抬起头来,澄琉这才看清他的脸,不禁疑惑道:“许登?” “是我,是我,殿下,奴才可算找着您了!”许登哭得涕泗横流,澄琉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又想起了他每每在高嵘和她跟前讨巧的时候。 许登就是她口中那个波斯宠臣,他其实是汉人,但自幼流落波斯,所以波斯语说得比如同母语,说汉语时反而有些奇怪的腔调,不过或许因为流落在外多时,眼下他的汉语倒是如汉人一般流利了。 没有澄琉的旨意,郎旭仍死死地押着许登,看着他那可怜相,澄琉吩咐道:“你们把他放开吧。” 许登是个极其典型的奸滑之臣,他见着有澄琉帮,于是冲郎旭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又涎着脸跑到澄琉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哟,我的殿下哟,您不知道奴才我这些日子过得连条狗都不如!”他抹了把泪:“想当年奴才在先帝跟前,在您跟前,那是怎样的光景?唉哟,可波斯那群蛮子差点把我扔去喂狼,您瞧瞧,瞧瞧,等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这刚想来投奔先帝,没想到咱大齐就——”许登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好了你别哭了。”澄琉听着他哭有些头疼,她也不好奇许登为什么会出现在了卢府,想来多半都是听说她到了魏国,于是就想办法来投奔罢了,而眼下澄琉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还要更衣再回去赴宴呢,于是澄琉道:“你起来吧,我还要去更衣。” “诶——”许登没想到澄琉会如此冷淡,忙不迭跪着朝她走了几步:“殿下,奴才一心忠于大齐,奴才还想侍奉您——” 许登跪到了澄琉脚下,她也不好强行前进,于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许登以为有戏,于是忙道:“殿下,您看——能不能帮奴才引荐引荐?” 澄琉的步伐滞了一下,他这是要她跟元昊举荐他?澄琉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知道了,你先给我安安分分地在卢府待着。” “是是是,奴才都听殿下的。”许登忙不迭答道,澄琉这才得以从他身边绕开,匆匆赶去更衣。 澄琉回到大殿的时候大家早已经吃喝开了,待她落座,元缨信口问了句:“你更衣怎的去了这么久?” “有点小事耽搁了。”澄琉端起杯子:“多谢你请我过来,来,我敬你一杯。” “嗳,你这人,还同我客气呢。”元缨一饮而尽。 元缨的手指修长纤细,这样的一双手端起酒杯的样子格外优雅。她的一些小动作同元昊有些相像,只不过那涂了蔻丹的手更有种招摇的妩媚。元缨注意到了澄琉的目光,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澄琉拉过她的手来瞧:“你的手真好看。” 元缨闻言十分高兴,不过仍是谦虚了句:“哪里的话。”她把手反过来,瞧澄琉的手:“呀,你的手好白。” “真的吗?”澄琉仔细看了看:“咱俩差不多。” “不——”元缨嫉妒地打量着澄琉的手:“你更白,也好滑。”她问:“你是怎么做的?” 澄琉想了想,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听闻天冬酒有美白之效。” “真的吗?”元缨瞪大了眼。 “嗯。”澄琉点头:“小时候母后常逼我和姐姐喝那个,有些酸,不过也不算难喝。” “对啊,”元缨一拍手:“皇嫂也好白。”她冲澄琉笑:“天冬酒么,我记下了。”元缨摆弄着澄琉的手:“你的手涂蔻丹应该也好看。”她说着又回头问她的侍女盼儿:“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澄琉把手抽回来:“我会被笑话的。” “有什么,左不过闹着玩儿。” 饭毕,元缨果然拉着澄琉要给她染指甲,澄琉原不肯,后来也觉着不过是闹着玩,于是也就把手交给盼儿了。 盼儿染指甲很在行,她把凤仙花揉碎了,敷到澄琉的指甲上,过一阵子,把干掉的花瓣吹掉,指甲原本粉嫩的颜色就被遮盖了,闪耀着红艳艳的光华,像是娇羞的小姑娘披上了红盖头,就这样一点小小的欲拒还迎的遮掩,气韵从此也就天翻地覆了。然而只一层蔻丹未免显得单薄了些,仿佛是纱做的盖头,底下还若隐若现地露着姑娘的小脸。 元缨瞧了瞧澄琉的手:“今日这花颜色好淡。” “我觉着挺好。”澄琉把手伸出来打量:“再添一层又该太过了。” “嗯——也是,”元缨又仔细看了看:“你这样还挺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澄琉同元缨一阵嬉笑,元缨抬起手来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袖口柔柔地滑到了手肘,澄琉看到她右手手腕上戴了跟小红绳,于是问:“这是什么?” “什么?”元缨见澄琉望着她的红绳子,笑了一下:“这是前些日子去城西的毗卢寺求的,那里的师父说要戴足七七四十九日。” “城西?”澄琉失笑:“这是做什么用的?我竟不知道你还信佛。” 元缨抿了抿嘴,眼睛刮了澄琉一眼,旋即羞涩地噗嗤一声笑出来,澄琉不明所以,急道:“快告诉我吧——” 元缨与盼儿对视一眼,然后含笑用手抚上小腹,她对澄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师父说心诚则灵。” “哦——”澄琉会意,凑到她耳边道:“你什么时候真有了,我可要做干娘。” “一定一定。”元缨笑得合不拢嘴,她说:“诶,我听闻过些日子有庙会,大家都会去求签,这玩意儿可灵验了,你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 澄琉没上心,她笑了一下:“我求什么。” “啧,你这个呆子,求姻缘啊,求运道啊,人总有不圆满的地方。” 澄琉闻言失笑:“求什么姻缘,我都定亲了。” “定亲了又怎样,”元缨一副教诲的口气:“你还没见过未来夫君呢,总可以求佛祖保佑,千万让他是个俊俏的公子,或者求佛祖保佑让他敬你爱你啊。” “你越说越不着道了!”澄琉垂下头去,然而又抬着眼睛看她:“这——这哪儿是佛祖能帮忙的。” “就算不去求签,在城西逛逛也好啊,那日到处都很是热闹,平日里吃不到的,玩不到的都有。”元缨以为她没出过宫,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澄琉,你不知道魏国的街市有多好玩!好多东西我原本都从来没见识过。” “我哪里能随意出宫。”澄琉只能不痛不痒地回复一句,不过她对元缨口中的庙会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就好像去求了签就一定可以过得顺风顺水似的。 元缨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明白澄琉出宫不易,于是道:“皇兄待你那么好,你要出宫肯定不难,实在不行你就求皇嫂呗。” 澄琉不怎么坚定了,她问:“那你去吗?” 元缨摇摇头:“今年不去了,”她道:“那日有朝会,公务又忙,阿昭去不了,他说夜里陪我赏月。”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泽,明艳得像春日最骄傲的那朵海棠,知道自己的美丽,并恰到好处地绽放,她知道自己值得所有人的喜爱和目光。提起卢昭,元缨的面容和音色都开始变得更加温柔婉转了,她俯到澄琉耳边:“说起来,我同阿昭就是在庙会的时候相识的。”她捂着嘴低笑:“我那时候躲在四姐的马车里出了宫,特地去庙里求姻缘,结果当日就遇到了他。” “哇——真这么巧,”澄琉难以想象这样一种美妙的戏剧般的相遇,她说:“你们的故事应该可以写一个话本子了。” “真的,”元缨直点头,她说:“那时候我还是头一回出宫,还当自己是公主呢,在街上横冲直撞,差点被马车撞倒,我那时候怕得——”这时候元缨已经笑得说不出话了,她缓了缓,继续道:“然后我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周遭是个什么样儿,结果就听见有个男子说’好了,小姐,没事了’。”听到这儿,澄琉也跟着开始笑,元缨正在兴头上:“我把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一个很英俊的公子扶着我,我那时只道是佛祖显灵了,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盯着他,他也不恼,就跟我开玩笑,他说’小姐还要看多久?’”元缨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说我那时候傻不傻?” “你那时候知道他就是卢公子吗?” “按说魏国的世家子弟我都约莫有个印象,可巧就巧在阿昭那时候刚从襄城郡回来,我们还没见过面儿。你知道的,那时候又不好意思问他的名字,倒是害得我后悔了好久,那些天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总觉得若是不能嫁给他,我还不如出家当尼姑算了。”澄琉同元缨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澄琉玩笑道:“你还真是一心向佛。”她又问:“那你后来怎么知道他就是了卢家公子的?” “这就更好玩儿了,阿昭那时候随父兄进宫拜谒父皇和献文太子,被我瞧见了,我那时就像个疯婆子似的去问那人是谁,而后又厚着脸皮去求母妃。” “天呐——”澄琉难以置信:“你竟然敢告诉你母妃。” “怎么不敢,不过就是觉着有些害羞。母妃疼我,父皇那时候又疼母妃,所以就这么给赐婚了。” “可你也不怕他已经定了亲了?” “我——”元缨想了一下:“那时候都一门心思傻乐着呢,哪里顾得上这些,再说了,我嫁给他难道他还吃亏了不成?即便定了亲也得给我退了。”后面的话元缨是噘着嘴嘟囔出来的,她旋即又继续讲她的故事:“你不知道,后面更有趣儿,我们成亲的时候,他把喜帕挑开见着是我,都惊呆了,我也打趣他,我说’公子还要看多久?’” “你呀——”澄琉和元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元缨感慨万千地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若是我那日没能出宫,若是没能被马车吓到,若是后来没在宫里看见他,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我可真不想去做尼姑。” 澄琉从没有过这样庆幸的感觉,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心情,就像从高处往下跳,有一种令人刺激的愉悦。细细想来,至今为止她每一步看似自然的人生轨迹其实都是被旁人设计好了的,就算她那时候不跟着蒋振出宫,也一定会有人强行送她出去;就算她没能逃亡出齐国,元昊的人也一定会救她;就算她那时没看懂元昊的暗示,也终会因为别的什么契机同元昊结盟,她的人生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巧合。 “诶,澄琉,我听闻皇兄与皇嫂的故事也很有趣,”她冲澄琉狡黠地笑:“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我——”澄琉一时有些为难,一来她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有没有什么害处,二来这毕竟是元昊在齐国为质时的事,不知道元昊会不会介怀旁人了解。 看到了澄琉的迟疑,元缨佯装不满:“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连这么个小故事也不肯告诉我。” “好吧——”澄琉还是答应了:“不过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同陛下解释。”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元缨很激动地想听元昊的事。 “我只知道个大概,那时候陛下住在西三所,姐姐有一次偷跑去那里玩儿,结果不当心把发簪丢在那儿了,碰巧就被陛下拾到了,后来姐姐去寻发簪,扭伤了脚,陛下替她包扎,又把发簪还给了姐姐,姐姐就这么情根深种了。” “皇兄那时候知道那是公主吗?” 尽管知道真相,澄琉还是摇了摇头,她说:“姐姐当时谎称自己是宫女。” “原来是这样,”元缨点了点头,笑道:“没想到皇兄也有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澄琉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元缨没注意,悄悄对她说:“从前爱慕皇兄的女子可多了,但皇兄那时候跟个木头人儿似的,根本不理人家。”她偷笑:“当年不知道有多少痴女子巴巴地跑来向我打听皇兄的喜好。” “真的吗?简直瞧不出来。”澄琉没想到元昊这个情圣从前竟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可不是,遇到皇嫂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姐姐也是这样,从前跟谁都冷冰冰的。”可澄琉觉得改变元昊的是在齐国的经历,而澄珪才是真的因为元昊变了不少。 两人交谈正欢,生夏趁着一个间隙提醒澄琉道:“殿下,这时候该回去了。” “他吩咐过了吗?”澄琉低声问。 “是。” 元缨见澄琉要走自然要挽留一番,她拉住澄琉:“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快就要走?你多留一会儿吧。” “我——”澄琉瞧了瞧天色,这时候回到宫里的确不怎么早了,于是也惋惜道:“我答应了要早些回去的。” 元缨松了手,噘嘴看着澄琉,撒娇一般地说道:“那你以后也要常来。” “这是自然,你进宫也一定要来看我。” 澄琉回到宫里时差不多已经是晚膳的时候了,她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就见元昊的内侍守在外面,澄琉正疑惑他在这里做什么,紧接着就瞧见和素出来,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澄琉颔首,于是进了屋子。只见元昊悠闲地靠在桌上翻书,澄琉腹诽,分明有那么多折子要批,眼下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她走到元昊身边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瞧瞧了?” 她方才连人都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澄琉看向别处:“你想去哪儿都行。” 元昊嗤笑一声,冲她伸出手:“你过来。” 澄琉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元昊顺手搂着她,偏过头问:“今日都玩儿了些什么?” 澄琉心头一凛,以为元昊知道了她同元缨聊起他的事,于是扯开话题:“对了,你猜我今日碰着谁了?” “谁?” “那个人叫许登,就是我同你提过的那个波斯人,他被波斯赶出来了,现在仿佛在卢府做门客。” “哦?”元昊想也没想就说:“过几日我问问卢昭,给他随便封个什么官做。” “嗳,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澄琉见元昊误会了,连忙解释,她一点都不希望许登到元昊手下做事,许登那人的嘴脸她太清楚不过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丢人的是她和齐国。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左不过是从前你父皇的宠臣,既然来了我魏国,封个小官不碍事。” “不行,真的不行,”澄琉坚决反对:“许登是个奸滑小人,从前就是被梁太尉赶出了齐国才回了波斯,后来听说是迫害死了波斯的某个将军,被波斯人唾骂,这才又逃来了魏国。” 元昊想了想,说:“既然他因此被波斯人唾骂,那看来那将军很厉害啰?” 澄琉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愣愣地答:“听说是这样。” “这个许登既然能把这么厉害的一个将军害死了,可见此人能力不凡啊。” “你在想些什么!他是很厉害,厉害在进谗言上,你怎么能引狼入室!”澄琉有些激动,她觉得元昊完全是在胡来。 “澄琉,奸臣有奸臣的用处,我近来读史书,发现其实有的臣子侍奉不同的君王会有不同的作为,我觉得其实可以一试。” “你——”澄琉被他的话噎住了,她觉得元昊太自信了,而且这些史书上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义正言辞道:“你怎么能拿社稷来开玩笑。” “任何事情总是要先试试的,何况只给许登封个小官,若真出了什么事杀了他就行。” 澄琉觉得自己根本劝不动他了,于是赌气道:“我懒得理你。” “诶,我们澄琉什么时候成了满口社稷江山的大忠臣了?”元昊把她拉到怀里,看着她那样子直想笑,于是逗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跟朝堂上那些直言进谏的老臣一模一样。” 想到从前那些规劝父皇的老臣,澄琉一时觉得自己方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像,不过她不满意这个“老”字,加上还生着气,于是依旧没搭理元昊,仍是气鼓鼓地不与他对视。元昊瞧她还是这幅模样,继续哄她:“明早要与阁部的人议事,你可要早些起来。” “哦。” “啧,忠臣,这可是关乎百姓生计的国家大事,你怎么能就这个态度?嗯?”元昊轻轻地在她耳畔讲话,柔情似水,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澄琉想起了元缨之前讲的故事,她觉得自己那么一个不喜情爱的人也被这对温柔的向往给干扰了,世上真的可以有如此美满的事情吗?她也可以这么走运吗? 澄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一会儿去哪儿?” “我——”元昊知道她这意思是要留他,不过他已经答应了要同澄珪用晚膳,他正思索澄珪那边该怎么办,于是不自主地迟疑了一下,澄琉原本就后悔问了这话,眼下见元昊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更后悔了,她连忙说:“你爱去哪去哪。” 元昊知道按她的性子眼下一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肯定是不会再松口了,于是忙着要表明态度,他吩咐道:“和素,告诉皇后,朕——” “诶,”澄琉拦住元昊:“既已答应下了就不要出尔反尔。” “可你难得留我一次。”元昊把她抱紧了些。 “我没有,你在想些什么——”澄琉慌慌忙忙地狡辩:“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真的吗?”元昊把她的脸转过来,让她正视自己:“你可知道你犯了欺君之罪。” “昏君,我没有。”澄琉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张皇地想把他推开。 “哎呀,你还敢骂我,”元昊把她压倒:“看来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敢——” 出于各种原因,元昊觉得这话很好笑,他说:“我怎么不敢?”说着他真的扯开了澄琉的衣衫,这应该是澄琉第二次这样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他眼前,他的手像是带着火苗,所到的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的情热点燃了。 澄琉在这些事上依旧很懵懂,她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在玩闹,什么时候是真正地有了感觉,只当元昊还在跟她闹腾,她嬉笑着挣扎c推搡,她喊到:“放手,混蛋!” “你喊什么都没用。”元昊的衣襟也散开了,他揉着澄琉玉一样的肉体,澄琉怕痒,东躲西藏的,她不信她喊什么都没用,她玩笑似的呼救:“父皇——救我——” 元昊真的停住了,他神色复杂了一瞬,转而柔和地说:“你还真会找靠山。” 澄琉不经意瞥到了窗外的天色,她忙坐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该过去了。” 元昊也坐了起来,他转头看着窗外,然后埋头理了理衣冠,在澄琉额上留下一吻:“明早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章 澄琉玩了一下午,到了晚膳的时候早就饥肠辘辘了,正好晚膳又都是她爱吃的,澄琉比平日多吃了不少,然而当她准备再添一碗汤的时候,生夏拦住了她:“你都吃了多少了,这样会胃疼的。” 澄琉拼命护住自己的碗,不满道:“我有分寸,我今日太饿了。” “你哪日不是这么狡辩的?瞧瞧你,脸都圆了一圈儿。”生夏说着就去捏她的脸。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定亲了,你们也不能拿嫁不出去这种话吓我。”澄琉任她捏自己的脸:“再说了,民间不是都说能吃是福吗?” “我懒得管你。”生夏眼睁睁看着她又喝了碗蹄花汤,忍不住蹙眉道:“你怎么净爱吃这些油腻腻的玩意儿。” “母后说这个喝了可以变漂亮,我喝着喝着就喜欢上了。” “你就胡诌吧。”生夏不信。 “这是真的,”澄琉对生夏说:“你尝尝吧,真的很好喝。” “嗯——”生夏忙躲开:“我不喝这个,我只听说孕妇产子后喝蹄花汤下奶,还没听说过旁的用处。” “怪你孤陋寡闻啰。”澄琉嬉笑,然而她喝罢这碗汤也还是放筷子了:“算了,我有些腻了。” 生夏忙唤人来收拾桌子,又问澄琉:“现在去沐浴吗?” “好。”澄琉说着起身,又看了看窗户,窗纸映着白白的天光,她说:“这天儿真是黑得越来越晚了。” “是啊,”生夏也跟着感叹一句:“都开始穿纱了,早都到夏天了。” 初夏的温度也像是层薄纱,那是一种淡淡的温暖,飘摇在树梢,略微地能感触到些什么,但若热情地拥上去,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待你心灰意冷地一放手,却又回来挑'逗,磨得人心痒痒。夏日姑娘身上的纱也是这样,远远地看去,底下有光洁白腻的皮肤在若隐若现,近看却又没了,只有些个容光焕发的新郎官或是某个走运的浪子能有幸真正窥得里面的风景。 澄琉身上的纱也层层地被褪下了,那是上好的丝,轻薄地像是雾气,在这朦胧的光色里,那纱眼下更像是一团什么神圣的光华,笼住了一具美好的肉体,羊脂玉一样的肉体,上面有着淡红的瑕斑 生夏看到了淡红色的印记,她不自觉地咦了一声:“你这里是怎么了?”她旋即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澄琉,问:“你跟陛下——” 澄琉不自觉地用手挡了一下胸前的痕迹,别过脸说:“什么都没有。” 生夏见她那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澄琉把自己没入水里,撩起水来浇她:“小蹄子,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嘁,你这是害羞呢,还是——”生夏的语调暧昧起来,她直愣愣地盯着澄琉。 “还是什么?”澄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生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上下打量着澄琉的神情,说:“还是你喜欢陛下。” 她的眼睛很毒,澄琉觉得那目光毒到即便她问心无愧也不敢直视,然而她还是坚定地拦住了生夏四处游走的手,然后傲然地说:“这证明我学得很到位不是吗?” 生夏趴在木桶的边缘上,噘着嘴问:“你干嘛要撒谎。” 澄琉其实也不怎么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她知道生夏一定能旁观者清,最起码生夏能告诉她该怎么做。这些日子她一直有个隐隐的担忧,她觉得自己这样一个人憋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澄琉转过身看着生夏,认真地说:“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咱们也只有今晚提起此事,今晚以后可就不许再说了。”生夏等着她的下文,对她眨眨眼表示承诺,澄琉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我在想,元昊他骗了那么多人,我很怕我也是其中之一。” “怎么会!”生夏倒是十分为元昊打抱不平:“连我这个外人都瞧得出来他是真待你好!” “生夏,听我说完,”澄琉很严肃:“比我们聪明的女子多了去了,不照样栽在他手里了?”澄琉神色很难看,她说:“我每次看到他对我笑,就不自觉地想到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笑的,有的人甚至已经死在他手里了,我很害怕,真的——” “澄琉,”生夏宽慰她:“你多虑了,你这不是害怕,你说吃醋了。” 澄琉闻言抱着膝盖:“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更可怕的事。” “为什么?” “你想,我去了晋国,去了齐国,山高地远的,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若是我倒戈,那他的很多秘密就完完全全地曝光给梁真了。”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是为了确保能保证你忠心才这么做的?” 澄琉点头,然后起身:“我现在开始重新考虑你提过的那个疑虑了,我怕他之后会除掉我。” 生夏帮澄琉擦拭身体,沉默了一阵才说:“我觉得你与其他人不同,陛下即便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一定会很欣赏你,他不会——” “生夏,”澄琉打断她:“可我知道得太多了,他对我的培养很多时候就跟丹书铁券一样,其实是催命符。” 生夏知道这件事是何其严肃,她也不敢给澄琉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澄琉慢慢地披上衣服,说:“先好好听话吧,”她眯了眯眼:“等回了齐国,看能不能联系上父皇的旧部。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地跟着元昊的旨意行事。” 元昊同澄珪用过晚膳就准备回畅春园了,他按惯例与她交谈几句就准备离开,然而话到嘴边就被早已察觉的澄珪堵了回去,她走到他身边,靠在他的身上,脸颊在他的胸襟摩挲,然后闭着眼:“陛下好些日子没来看臣妾了。” “皇后这是在怪朕?”元昊的手轻抚上她的背,知道这下应该很难缠了。 “陛下——”澄珪抬起脸来看他:“你留下来陪我一晚吧,就一晚,求求你了,”她的泪盈盈地蒙在眼里:“我每晚都做噩梦,我真的好怕”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噩梦呢。” 元昊这话说得很委婉,通常就是拒绝的意思了,澄珪不甘心,她直起身来,环住元昊,把下巴枕在他肩上:“求求你了” 元昊的神情忽然变了,澄珪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一度魂牵梦萦的味道,她是要用这种办法吗?元昊抚摸着她的头发:“皇后换了新的香粉?” “嗯,苏州进贡的香,陛下还记得吗?中秋那晚我也用的这香,”澄珪闻了闻手上的味道:“嗯——茉莉的味道。” 她的头发也生的好,跟澄琉的一样顺滑坚韧,元昊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尽管澄琉没有她那么倾国倾城,但二人的五官还是有几分相似,还有这调皮的神情,还有这动人的香——元昊觉得或许他晚膳不该喝那杯酒,他眼下仿佛有些醉了,胸口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在烧,而澄珪就在他臂弯里,香而清凉,仿佛是件避暑的佳品。 他想起来小时候见过的父皇的那盏灯,白玉雕成了神女的模样,夏日触手生凉,点上火还有一阵异香,他那时候并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件魔物,只记得“芙蓉泣露”里那些美艳的胡姬妖冶地对他笑,她们腰上的金铃铛铃铃作响,他的师父告诉他不要听不要看,他说那些都是妖怪。 元昊现在自然早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可他如今又恍惚了,他觉得眼下的澄珪就像他那时候看到的胡姬,她们是男子最喜欢的玩具。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他们的身躯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 元昊难得有这么不清醒的时候,早就不知道理智为何物了,只是听从一个来自远古声音的驱使,做着一些曾经为他所不齿的事情。而澄珪则拼了命地去迎合,她把此生的智慧都用在了这上面,怎么敢轻易地辜负了? 夏日的疾风骤雨下得总是酣畅淋漓,不过往往在久旱的草木刚刚得到润泽后就渐渐平息了。澄珪带着轻微的喘息,又抱住元昊的手臂:“陛下以后能不能常来陪臣妾?” 元昊累了一整日,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澄珪知道他或许根本没听清楚,但她已经很快乐了,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感到一种凄惶的胜利和满足。 今晚是生夏值夜,她晚来精神,常常睡不着,于是就闭目养神,她听见澄琉翻身的声音,于是起身去看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她走到澄琉身边,见她果然把被子都踢到一边去了,于是把被子牵过来,盖住了她的身躯,澄琉长得并不像其他齐国女子那样高大,眼下睡着了,身子微蜷着在那儿,看起来像是头冬日里懒怠动弹的小猫。 澄琉感到了一点动静,她迷糊地睁开眼,看到生夏在身边,问:“你做什么?” “帮你盖被子,”生夏轻轻地回答:“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踢被子。” “我热。”澄琉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生夏无奈地看着她,还是把被子往上拉了些: “好歹把肚子遮住,不然会凉着肠胃。” “唔。”澄琉应了声又睡去了,待听见生夏歇下的声音,她翻过身,又把被子踢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一章 澄琉是被疼醒的。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仿佛是吃了什么毒草,然后就开始腹痛不止,然而等她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梦里的疼痛是真的。 她迷糊地睁开眼,觉得身上有些薄薄的汗,这才发现身上被子已经被盖好了,恰好这时候生夏推门进来,见她已然起身了,玩笑道:“你今日怎的起得这般早?果真是心系国家大事?” “生夏,我肚子好难受。”澄琉扶着床沿坐起来,她捂着肚子,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在搅动。 “呀,你怎么样了?”生夏忙过去看她,却发现她脸色很不好,担忧道:“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就见你被子又没盖好,结果还是凉着肠胃了。” 澄琉穿上鞋下床说:“算了,快帮我梳洗吧。” “你还要去?要不你今日先歇歇吧。” 澄琉自顾自地开始更衣:“好不容易等到一次阁部议事,我怎么能不去。” 生夏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于是只好帮她更衣。 澄琉每每去阁部一类的地方都喜欢穿得庄重些,于是今日择的是一件竖领的对襟披风,发饰比往常要简单,她觉得这样才有理政的样子。 早膳同往常一样,不过澄琉眼下看着这些面点只觉得干,干得让人噎不下,然而粥她也没动几口。澄琉放筷的时候生夏都有些难以置信,问:“你要不要再用些?” 澄琉边漱口边摇头:“我没胃口。”说罢便起身往政事堂去了。 她今日到得早,这时候胃也只有隐隐的一些痛楚了,所以也还不算太难过,闲来无事,她就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元昊书桌上的奏章。屋子里没人,澄琉注意到桌子后的那把椅子,几条龙张牙舞爪地盘亘其上,展示着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美——那是帝王才能用的东西。 澄琉想起来曾听谁说过在很久以前龙其实也就是一种虫子,这样一想,她觉得或许很久以前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就跟螭虎和貔貅之流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神兽,只是因为被某个无聊而又霸道的人规定了只能由帝王使用,所以这个传闻中的生灵才渐渐地蹬鼻子上脸起来。 她的手指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华美雕刻,先是轻轻地,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力道就加重了。权力是什么?没人见过。那是一团气,游离在人世的气,现在它渐渐地凝聚了,蠕动着,凝成一团黑色的光泽,笼在龙的身上,澄琉紧紧地把龙握在手里,权力仿佛就已经紧紧地被捏在手心里了。鬼使神差地,她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如此大胆,她坐了上去。 这是一种很令人震动c很陌生的感觉,除了皇帝,从没人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这周遭的一切,这种陌生的视觉和角度能让人膨胀,从这里看下去,旁人都卑微渺小到了极致,这样看着他们,就像下雨天看着蚂蚁搬家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有一种掌握了全局c窥探了古今的自负感,或者仅仅是洞穿世事的君王对蝼蚁生死疲劳的嘲讽。 门外有了点响动,澄琉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躲到了屏风后。她跪在屏风的最边缘处,手扶着檀木的柱子,努力压低喘息声,听着外面有人进来的谈话声和脚步声,她有一种后怕的感觉,她方才那样的行为若是被发现了,旁人都还好糊弄,可元昊那里她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崔使君,我这些天在苦恼一件事。”徐护心事重重地说:“咱们在齐国总管米粮贸易的那个粮商前段时间去世了,他临走前举荐自己的义子接管齐国的事务,但朝廷这边” “义子?” “是,听说那人生病的时候就是他的义子代为打理生意,管得还算有模有样。” “户部那边有旁的人选吗?” “户部的人原打算让另一个商号的老板来接管。” 崔越道:“哎,想来不过是商人间勾心斗角的小把戏罢了,”他想了想:“那个义子既然一直跟着在学这些事务,想来还算熟悉,陛下不是常说生意上的事让商户自己决定吗?我瞧就这样也好。” 徐护叹了口气:“齐国的事情一直都是陛下很看重的,我就怕出了事不好交代。”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想要不要问问陛下的意思。” 崔越变了语气,他严厉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拿这种事去烦陛下。” “所以我几日一直惴惴不安呐” 崔越沉默片刻,说:“户部那边,卢昭多半不想管这事,但你还是再找他商量商量吧,按商户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过是我个人的意思。” 徐护应了一声,接着就有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又过了一小会元昊才到。大臣们例行惯例地禀报了一些基本事务后,元昊忽然问:“朕近日听闻山东一带的农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是前些天崔彦禀报的,不过因为那时消息还不清楚,所以他并未在奏折里细说,元昊让他查清楚再回禀,于是他站出来:“回陛下,据臣所知,山东一带今年蘋婆大丰收,但也因此导致其价一再下跌,农人已经到了卖果赔本的地步,卖不出去的蘋婆只能烂在地里,眼下山东果农多有出卖家中子女以维持生计者,甚至有人因此自尽,臣恳请陛下让朝廷出资买下多余的蘋婆,否则山东果农生计堪忧啊。” 元昊沉默了,想必是前些年蘋婆的价格一度居高不下,所以果农们纷纷毁坏了原本的果树和庄稼来种蘋婆,结果今年蘋婆丰收导致了果价暴跌,于是才有了今天这样子。元昊沉吟片刻:“为什么不直接拿蘋婆换粮?” 崔彦道:“陛下,蘋婆一类的果品多是中上之家才吃得起的,但即便是吃得起也不会有太多需求,只怕无人会拿那么多粮去换蘋婆。”见元昊还在犹豫,他恳求道:“陛下,山东百姓多为果农,若是不及时稳住蘋婆的价格,只怕百姓会对朝廷心寒呐——” 元昊有些动摇了,倒不全是因为崔彦的话,只是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毕竟蘋婆不像粮食,经得起千里迢迢运去别国出售的一番折腾。他还在苦想,这时候又有几位大臣附议,元昊捏了捏眉心:“买是要买,不过就按最低的价格,切不可按平日里蘋婆的价格收购。” “陛下,这——”崔彦一直觉得元昊爱民如子,此时却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按理来说这虽然是一笔很大的款项,但也不至于对国库有太大的负担。 “山东的果农是人,其他的百姓就不是人了吗?都是这些人利欲熏心才有了今日的恶果,难道朝廷就该拿其他百姓的赋税去救济这些人吗?”元昊有些愠怒。 “臣该死。”崔彦立马跪下了。 元昊心烦意乱地看着下面一个个木头似的杵着的人,强压下火气,说:“卢昭,这些果农你来安抚。”他思忖了一会儿:“以后州县官员要防范这种情况发生,尉景,把这些粮食果品一类的种植计划列入殿最制考核里,如果再有哪里出现这样的事,立马革职抄家,用这些银子来安抚百姓。” “臣遵旨。”卢昭和尉景上前。尽管在场大家都觉得元昊似乎小题大做了,但众人见他脸色不好看,都不敢去当这个出头鸟,反正他们都是京官,根本犯不着为地方官瞎操心。 “众爱卿还有事要奏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就算有事也不敢提出来触这个霉头。元昊乐得看他们不说话,于是说:“都退下。” 臣子们毕恭毕敬地都退下了,元昊忽然叫住了卢昭:“卢昭,你留下。” 卢昭步子一滞,又急忙回去,问:“敢问陛下还有何事?” “你府上是否有个叫许登的门客?” 寻常士大夫府上门客众多,哪里是报个名字就能立马想起来的,不过元昊既然这么问了多半就是有此人,卢昭不大确定地回答:“仿佛是有这样一个人。” “既是你府上的门客,想来不会是泛泛之辈,封个大学士在文林院伺候笔墨吧。” 卢昭一时有些诧异,但仍是有条不紊地答道:“臣遵旨。” 崔越同崔彦一道回府,一路上他瞧着崔彦神色不大好,于是宽慰道:“大哥,你别太上心了,朝堂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吗?” 崔彦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圣意难测啊。”他问:“不过你不知道方才陛下留卢昭下来是什么事。” “只听见说是要给个什么门客封官。” “嗬,卢家的一个门客都这么有脸面。”崔彦讽刺地说了句。 “大哥——”崔越的语气充满了劝慰之意,但心里也是很认同崔彦的说法。 “难道不是吗?按陛下的性子怎么会管一个门客。” 崔越沉吟片刻:“其实我倒想起桩事。” “何事?” “昨日安德长公主的茶会不是也邀请了康乐公主吗?” 崔彦愣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你是说康乐公主跟陛下引荐了那个无名小卒?” “虽说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昨日明训不是就说康乐公主在卢府似乎是见了什么人吗?” 崔彦还是不大相信,他说:“陛下怎么会——” 崔越道:“或许是因为她要嫁去晋国了,难免要另眼相看,其实也不过哄哄外人吧?” “哄个小女孩儿拿点衣服首饰不就行了?”崔彦玩笑。 崔越笑道:“她的吃穿用度还不奢靡么?在雪宫你也不是没瞧见,凌霜殿都拨给她住了。” “我记得那时候皇后娘娘似乎有意把她许给你。”崔彦打趣:“此事若真成了,只怕你现在也跟卢昭一样平步青云了。” “大哥,这话可不敢乱说。” 听着外面没动静了,澄琉从屏风后探了个头出来,见元昊斜斜地靠在胡床上,眼睛也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她自己出来。澄琉走过去,小心地问:“有件事我不明白。” “我究竟为什么不大力救济果农吗?”元昊应道。 的确,澄琉觉得元昊总不至于跟几个农人置气,但她怕问这种问题他会因为她的蠢钝而对她失望,于是不怎么有底气地答: “嗯。” 元昊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这些人常常这样一窝蜂地跟着去做一件事,如果让他们觉得朝廷总会帮他们收拾烂摊子,那他们下次做事还会这么不动脑子。”元昊的声音柔和了些,听着远没方才那么严厉了。 “不是已经大量收购土地,由朝廷管理种什么东西了吗?今后的话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民间总还是有私农,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澄琉还在细想这件事,他忽而握住她的手:“我昨日没瞧见,还染了指甲呢。” 澄琉颔首:“昨日跟阿缨闹着玩儿。” “真漂亮。”元昊抬起头来看她,然后不自觉蹙眉:“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差?” “我今日起来的时候胃不大舒服。” “让太医瞧过了吗?” “还没,”澄琉说:“也不是那么难受。” 元昊冲她招手:“过来。”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或许是凉着了。”澄琉自然地用手环着他的腰:“昨晚踢被子。” “这么大的人了,还踢被子。”元昊轻笑。 他的声音其实不算很特别,但每每这样低低地温柔地讲话,就会有一种十分迷人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像在听摇篮曲一样,浑身都软了,澄琉问:“你今日心情不好吗?这么对他们那么凶。” “昨晚没睡好,”元昊呼出一口气:“而且这两天总觉着跟他们说话很费劲,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魏国在这些人手里迟早会覆灭。” “嘁,”澄琉笑了出来:“你可真是自大。” “啧,正经地在跟你讲话呢。”元昊不轻不重地在澄琉身上拍了一下。 “诶,对了,”澄琉从她怀里坐起来:“我求你一件事。” “哟,”元昊失笑:“这时候有个正形儿了。” 澄琉不理会他的玩笑,说:“我想把舍利养在我宫里。” “为什么?舍利不是在百骏园待得好好的吗。” “百骏园太远了,我要看它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澄琉缩着下巴,眼睛看起来更水灵了。她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样才是自己最令人爱怜的模样,也不知道要刻意去扮成那副样子,但又总是败不经意地自然地在一举一动里流泻出那种可爱。 元昊心中一动,他微笑着抚摸玩弄她的头发,说:“好吧,但是你一定要看管好。” 这时候和素在门外请示是不是要送些瓜果进来,元昊点点头,嗯了一声,于是不一会儿就有一行宫女呈上一些时鲜瓜果。澄琉看着那玉盘里盛的葡桃晶莹剔透,十分诱人,不免笑逐颜开:“诶,有葡桃。”她摘下一颗放进嘴里,然后几乎是在咬破葡桃皮后就立马皱了眉,她艰难地咽下去,道:“好酸——” 元昊把茶递给她,关切地问:“酸吗?今年的我还没试过,不过这该是魏国最好的葡桃了。” 澄琉喝了几口茶也算缓过来了,她说:“你该尝尝齐国的葡桃,”她憧憬地说:“模样看起来跟这个差不多,但皮儿更薄,还甜,有时候多吃几个就会腻。”她回想起从前跟父皇或者梁真一起吃葡桃,那是冰镇过的葡桃,凉丝丝的,仿佛所有齐国的夏日都是在这样的甜蜜里度过的,葡桃的味道就是齐国夏日的味道。 元昊看着她眼里的光辉,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适,她在说的她在想的他都无法真正理解,那是一段他无法参与也再也弥补不了了的过往。 然而元昊还是保持着笑容,他喂了块桃子过去:“魏国的桃子还算甜。” “唔——”一股甜蜜的汁水从舌头滑进了咽喉,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清甜的滋味里了,澄琉惊道:“好甜。” 元昊用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打趣道:“你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吗?” 因为他之后还有许多公务,所以便没有留澄琉一同用午膳,而澄琉也想早点回去休息,她的胃已经翻腾了许久了。 待她回宫,午膳已经备好了,澄琉没什么胃口,所以只打算随便动几口应付一下,然而她今日只觉得吃什么都不对劲,这些模样精巧的菜肴仿佛都放大了它们不那么美好的一面,鱼太腥了,肉太膻了,连浆酪都显得腻歪,澄琉终于没忍住,她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然后就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生夏吓坏了,忙对浦泽说:“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太医啊!”于是浦泽匆匆地跑了出去,生夏扶住澄琉:“你好些没?” 澄琉接过宫女蕊珠递过来的手绢,边擦嘴边说:“我胃里好难受。” 于是生夏和蕊珠又扶她到胡床上歇息,澄琉缓了一会儿,然而胃里还很闷,像是生吞了几斤冰凉的猪油,虚汗里仿佛都泛着油花。澄琉忽然想到方才在元昊那里吃到的很酸的葡桃,想想都觉得很清爽,忽然对生夏说:“生夏,我想喝酸梅汤。” 生夏为难道:“你不是胃还在难受吗?” 澄琉揉了揉肚子:“我觉得好腻,就想喝点解腻的。” “这——”生夏转而对蕊珠吩咐:“听见了吗?殿下要喝酸梅汤。” 蕊珠愣了一下,生夏见她没动静,又问:“蕊珠?” 闻言蕊珠仿佛被电击了一下,连声应道:“诶,奴婢就去。” 酸梅汤还没备好,太医就来了,说是这太医姓燕,出自医药世家,澄琉没想到的是他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几岁,她原以为魏国的太医会和齐国一样,净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燕太医给澄琉把过脉,问:“殿下近日吃过什么很油腻的膳食吗?” 澄琉点头,不过她有些心虚,毕竟她一向都吃得油腻,也不是近日不近日的问题。燕太医接着又问:“那殿下是何时感到腹中不适的?” “今早起身就觉得难受。” 燕太医提起笔开始写东西,边写边说:“殿下是凉着肠胃了,吃几副药便可痊愈——” 澄琉忙摇头:“我不吃药。” 燕太医被打断了思路,他抬起头来看澄琉,澄琉忙解释:“我我在齐国的时候肠胃着凉都是食疗。” “原来是这样——”燕太医嘴边泛起一丝弧度:“那臣拟几副药膳可好?” “嗯,多谢燕太医。”想起还没喝的酸梅汤,澄琉问:“那我可以喝酸梅汤吗?” “只要不是凉的便可。”燕太医叮嘱:“不过殿下这些天最好不要再用油腻的食物了。” “我知道了。” 送走了燕太医,澄琉喝了几口酸梅汤胃里也舒坦了不少,她想起舍利的事,于是叫浦泽:“浦泽。” 浦泽没想到澄琉会叫他,于是连忙到跟前来: “诶,殿下有何吩咐?” “你瞧着什么时候有空,叫郎旭把舍利接回我宫里来。”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二章 齐国的月亮很美。世人常常以为要魏国晋国那样风流委婉的国度才有美丽的月亮,可是他们来了齐国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齐国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美得那么霸道,天上的云烟都自觉地退散了,留它一枝独秀。于是它就像齐国爽朗的女子一样,毫不遮掩地卖弄它的风情,它知道他们喜欢它。 月亮不止天上有,很多时候你也可以把它请到你的酒杯里来,比如现在,岑于扬摇晃着手里的杯盏,变换着不同的角度,他在看怎样才能让他的月亮在这方酒杯里躺得更舒适。这一个位置很合适,他看着杯子里圆满的月亮,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仿佛把月亮吞进肚里了。可一会儿把酒满上,它又重新跳进了他的杯里。真顽皮。 梁真看着岑于扬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说:“傻笑什么呢?你真喝醉了?” “陛下你看,月亮在臣的杯子里。”岑于扬把杯子倾斜过去,让梁真看。 梁真不明白他对月亮的情愫,他嗤笑:“疯子。” “嘁,”岑于扬只顾着自斟自酌:“这赏月是陛下提的,喝酒也是陛下提的,结果到头来只有臣一个人玩月饮酒。” “向来文人说赏月说饮酒都是为了同知己互诉衷肠,哪里是单单满足声色之欲那么浅薄,”梁真打趣他:“岑大学士竟然不知道?” “唉哟,”岑于扬笑出了声:“陛下平日里铁骨铮铮一条好汉,怎的就酸腐起来了。” “臭小子——”梁真象征性地打了他一拳。 岑于扬笑着抱拳讨饶:“陛下这万人敌的功夫臣可受不住。”他为梁真斟酒:“陛下有什么衷肠要诉的?” “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梁真跟他碰了碰杯:“不过真要说的话,不若你给朕讲讲肆州的事吧,你不是老念叨肆州的日子有趣么?” “肆州——”岑于扬眯着眼睛想,他仿佛酝酿了一番,缓缓地开口:“肆州的酒好喝。” 梁真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看你一本正经地想了一阵,朕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是真好喝,”岑于扬回味一番:“长安的酒根本没法儿比。陛下不知道,肆州有一处山泉,用那眼泉水酿的酒是甜的,喝起来不烈,但是几口就能把人给灌醉了。” “嗬,你跟个小丫头似的,爱喝甜酒呢。” 岑于扬并不反驳,只是笑:“可惜回了长安就喝不到了。” 梁真不解:“你要喝酒还不容易?让人送来啊。” “不,”岑于扬摇头:“离肆州,酒便不是酒了。” 梁真其实并不能理解他这样的雅士的一些怪癖,只应了句:“酸腐。” 岑于扬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来长安。” 梁真明白他的意思,岑于扬早年一直母亲住在肆州,陪她养病,直到他母亲病逝后才有好心的族人提醒岑谦把他接回长安。而岑谦其人对岑于扬的态度简直让梁真觉得匪夷所思,即便梁真自己也是家中长子,但梁保忠和高嵘也从没对他如此严苛过,梁真甚至觉得岑谦有点恨岑于扬。但眼看着他正难过,梁真于是玩笑了句:“只要你明早别跟朕提什么要还乡的鬼话就行。” 岑于扬笑着摇头:“怎么会。” 梁真喝了口酒:“其实今晚是真有件事儿要同你说。” 岑于扬应了一声,梁真放下酒杯看着他:“皇后这些天在跟朕提你的婚事。” 话毕,梁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岑于扬的脸色变了,他忙安慰他:“也没定是哪家小姐,不过就有些着急,你知道她——” 岑于扬蹭地起身,跪到梁真跟前:“臣眼下还没有心思成家。” “啧,你这是——”梁真把他拉起来:“你二弟岑于怀都已经有子嗣了,这说出去未免让人笑话。不过都是因为岑家没有长辈,无人张罗才耽搁到这时候,朕也觉得你的年纪的确该娶亲了。” “陛下,”岑于扬低着头,不敢看梁真,胡诌着无人相信的谎言:“臣臣希望把精力放在朝政上。” “岑于扬,找个人照顾你,你才能更好地辅佐朕。”梁真显然不接受她潦草的借口。 岑于扬埋着头,不过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要妥协的意思,梁真看着他倔强的样子,想起岑歌芮忧心忡忡的揣度,那时他为了维护自己朋友的颜面,义正言辞地呵斥了她,可眼下看着岑于扬的样子,梁真不免也想起了那早就充斥耳边的流言蜚语。梁真缓和了语气,用兄长的口吻说:“你还是应该顾及岑氏的血脉和自己的名声,你不知道外人说得多难听。” 岑于扬仿佛听进去了,他抬了一下头:“外人?说什么?” “左不过是些顶难听的话,你没必要太上心,但也不该那么随心所欲。”是的,那些话梁真羞于启齿,岑集书的生理秘闻或者取向问题是他们的政敌们最喜闻乐见的一个话题,后来这甚至像一阵令人作呕的风,渐渐地弥漫到了整个朝堂。梁真这番劝他原就不是真的担心他无人照顾,毕竟梁真自己都不知道妻妾除了勾心斗角c嘁嘁喳喳还会什么。长安的贵族近年来愈发游手好闲了,如果岑于扬这事不解决,只怕有一日会成个很棘手的问题。 岑于扬沉默了,他从不是个愚昧固执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有自己的坚持,他当然猜到了所谓的难听的话是什么,他很放心,他知道自己是健康的,但是他对女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或者说是对所谓夫妻之事的恐惧。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走过马厩,见到岑于怀同另几家公子在偷看家里的马配种,他那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看见几个平日里人模人样的世家公子露出了世间最丑恶的表情。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他急忙背过身去,却听见岑于怀讥笑:“嗳,我忘了,大哥是个童男子呢。” 那晚他的后母出奇地传他过去叙话,他见着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笑着告诉他家里给他择了一个通房丫鬟,还告诉他,他要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了。岑于扬想到白天的事,又瞧着这些人的表情,他察觉到这似乎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可他从小的教育又告诉他这是应该每个男子的责任,于是他抱着所有年轻男子都有的好奇和懵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岑于扬永远也忘不了他推开门所见到的。 一个模样水灵的姑娘躺在他的床榻上,在被子外露出她光洁的一段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他知道她一定是赤一裸的,于是不由自主地慌忙地背过身。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那个女子下了床,且向他走来了。 不知所措间,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别的,岑于扬的呼吸局促起来,女子绕到他身前,说:“公子别紧张,每个男子都有这天的。”她笑了一下,知性又妩媚,她看穿了他一切的心思,并且继续用一种成熟的眼光审视着他。 岑于扬羞得面红耳赤,他避无可避。女子踮起脚,去吮咬他的嘴唇,去解他的衣带,岑于扬一开始像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就平静了,他心里又涌动起另一股让他羞耻的冲动。女子感受到了他手足无措的克制,于是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臀上,腰上,然后继续慢慢往上滑,带着他一次又一次破戒,带他去触碰他从来就被教育不能碰的禁地。然后她把他拉到了榻上,岑于扬对自己心里抑制不住的情感十分羞恼,他觉得自己跟马厩里那匹马没什么区别,他觉得自己是头牲畜。 这是一场太仓促的雨,岑于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只觉得这仿佛昏天黑地地过了很久很久,然后等他渐渐平静下来,他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很腥的味道。那女子蛇一般的躯体又缠了上来,岑于扬知道这不是能轻易拒绝的毒,于是慌慌忙忙地把她推开了,然后裹上衣服,张皇地往香炉里倒香粉,甚至已经呛到他自己了,不过他还在继续倒,把香粉倒光了为止。 他不想再闻到这味道了,他不想再回忆起这令人难以启齿的过程。 岑于扬从回忆里缓过神来,梁真见他仿佛在思索什么,于是劝慰道:“朕一直待你如亲兄弟,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告诉朕。” 梁真的确很有长兄的意味,他有齐国男子特有的那种责任与担当的气概,岑于扬无助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说:“臣有些怕女子。” 梁真听了这话愣了一瞬,旋即不可思议地笑了:“什么?” 岑于扬自己也觉得没人会信,他自嘲地笑笑,他说:“打小先生们就教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从小就学的东西,怎么长大了就是另一副样子了呢。” “那你的先生教过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梁真失笑:“干嘛还跟个毛孩子似的,嘴边总挂着先生。”梁真的确不能理解岑于扬,甚至觉得这或许是他的一个托辞,岑于扬平日里玩弄权术那炉火纯青的手段,真的让人无法相信他是个对先生口中的“道理”这般迷信的人。 岑于扬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或许没有当回事,于是又恢复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态,说:“那陛下权且当臣又有心上人了吧。” “这还像句人话,”梁真笑:“是哪家小姐如此走运?” “等臣自己遇到了她,一定第一个就告诉陛下。” 梁真尽管不满意这个答案,也还是打算放过岑于扬,毕竟他自己算是尽力了。其实若不是为着这样一件无聊的小事竟会影响到帝党在朝中和民间的名声,他才不会这样去劝一个人成亲,梁真自己都觉得好笑——跟市井里无所事事的老妇似的。 岑于扬见梁真没有说话,猜他多半是放弃了,于是打趣起他来:“话说回来,关于康乐公主,臣其实有一计。” 这次换梁真变脸色了,他喝了口酒,心烦意乱地说:“都说了今日不提国事。” “啧,”岑于扬跟他碰了一杯:“臣事陛下如长兄,帮长兄把嫂子找回来也能算国事?” 梁真被他逗笑了,不过没有答话,应该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岑于扬继续:“其实元昊一直不肯松口,看起来还有点像赌气。”他觉得元昊一直拴住高澄琉对他并没有多大好处,说是要嫁给晋国人c嫁给突厥人不过是为了膈应梁真。 梁真笑了一声,觉得用“赌气”这样的词汇形容敌人有些怪异,他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若是我们眼下的计划失败了,只怕殿下就不得不嫁往晋国了,不过魏国想来也知道晋国不可靠,我们可以趁机同魏国联手灭晋,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接回殿下了。” 梁真蹙眉:“这——”他觉得这太迂回了,况且他不大愿意同元昊联手。 “眼下晋国孱弱,齐国兵强马壮,魏国物产丰饶,只要齐魏联手,连突厥都要忌惮三分,元昊只怕很难不动心。” 梁真没有接话,他觉得此事太费周折了,而且他私心里非常不乐意澄琉嫁给旁人,可他需要一个好听的托辞,他说:“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做这样的事,朕是否有愧齐国的将士?” 岑于扬对梁真的犹豫洞若秋毫,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遮遮掩掩的问题:“齐魏联手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功德,而灭晋一来可以扩大我齐国版图,二来晋国的锦官城乃是天府之国,拿下晋国,便可缓解齐国每年的饥馑。”他看到梁真似乎动摇了,于是含蓄地解答了那个二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其实,晋国人懦弱,只要适当施压,他们想来也不敢亏待了殿下。” 梁真缓缓吐出一口气:“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早就对眼下这个计划不抱希望了。” 提到这个,岑于扬不免有些难堪,他叹了声:“是臣考虑不周,不该指望元思。” “不怪你,”幸而梁真看得分明:“元昊此人深不可测,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从前有段日子他与高嵘走得很近。” “先帝?”岑于扬有些震惊。 “嗯,”梁真揉了揉额角:“看高嵘那样子不像是在找乐子,好像是在谋划些什么。” “他们能谋划什么?”岑于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元昊那时候不过只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元昊那时候回魏国回得太轻松了。” “是啊,”梁真说:“那时候我以为不过是高嵘懒得跟魏国计较,毕竟让元昊来齐国不是他的本意,他一直打算的是把澄琉嫁给当时的魏国太子。” “那陛下觉得那个扳指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梁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从怀里取出一枚扳指,岑于扬见了大惊:“这不就是——” “这扳指原本有三枚,”他的脸色很难看:“两枚在高嵘那里,一枚在父亲那里,然而朕却无论怎样都没能找到父亲那枚扳指,后来又听蒋家的人说高嵘把扳指给了澄琉,朕原以为那两枚都在她那儿,却不想在书房找到了这个。” “书房?”岑于扬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这样充满神秘色彩的宝物会被放在更隐秘的地方。 “高嵘的书房里有个暗格,从前不小心被澄琉发现了,于是他就喜欢在里面藏些小东西让澄琉去找。”梁真似乎是咬着牙说:“朕没想到他会在里面藏这个扳指,更没想到有张血字条。”岑于扬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发现从前的事情似乎比大家想的都要复杂,不过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先帝难道不知晓陛下知道那暗格吗?” “他或许不知道澄琉告诉过朕。” 梁真缓缓地继续:“那字条写得很工整,应该是早有准备,上面说让澄琉去魏国找元昊。” “可臣记得蒋振是打算同澄琉逃往晋国。” “所以澄琉也不知道高嵘的打算,她应该是想去找高澄珪才误打误撞到了魏国。” “元昊是不是同高嵘有什么约定?他把扳指给元昊是什么意思?” 梁真摇头:“朕至今也不知道扳指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元昊——如果高嵘真与他有约定,他为何还要澄琉远嫁晋国?” “那不像是个会信守承诺的人。” 岑于扬此话一出,他们二人都沉默了,他们都拿不准元昊的行动,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因为这些线索就断定元昊会善待澄琉,也不能因此对他抱有任何一丝幻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三章 几天将养下来,澄琉的胃舒服了很多,她甚至发现自己开始渐渐适应清淡的饭菜了。膳房的巧厨可以用最简单的佐料烹调出同样精致的菜品,或许也是因为食材都是精心挑拣过的温补的玩意,没有了喧宾夺主的佐料,食材本真的味道也就开始显露了。 尽管身子舒坦了,但澄琉这几日还是有些怏怏的,她莫名其妙地忘不了元缨说的那些东西,那场在她看来足以让所有女子艳羡的相遇。她甚至梦到了这样一个相似的故事,她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遇到了一位救她的翩翩公子,说是翩翩公子,她其实也不知道他的容貌,只是知道那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梦的色调是暖的,甚至有些滚烫。 火红的光从灯笼里跳跃出来,映在他们脸上,沉淀着梦境那让人迷醉的光华,那是幸福的颜色。灯笼里的火烧了出来,在心底蔓延开了,它烧化了所有的杂念,从此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场梦醒后她就再没有睡着。她幻想着一些她曾经觉得可耻的事情,然而却不可抑制地,她幻想,她幻想那是个顶完美的人,他像父皇一样有雄才伟略,像梁真一样能骑善射,像蒋振一样顺从她,像舅舅那样温和,甚至像岑于扬那样风趣。最后,她想到了相貌,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要不难看就好,一来她对相貌太好的男子有本能的不信任,二来她觉得见识过了元昊的模样,若真要再认真择一位俊郎的郎君,只怕也难有如意的了。 然后她开始想他们会如何相遇,奈何她对这些故事了解得不多,于是只能把元缨的故事抄来,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掉。她甚至想到了或许她父皇不会同意,父皇一心想把她嫁给献文太子,于是他就带着她私奔,他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去游历大好河山 年少时候的梦总是做得旷日持久。这个绮丽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她睁开了眼而消散,反而在清醒的现实中愈演愈烈。澄琉到今日都没缓过神来,她总是不自觉地就出神,在幻想里把自己的故事圆满,然后渐渐地,她生出了许多不安分的渴望,梦总是越完美就越希望它能成真。于是澄琉被自己逾矩的执念困住了,她已经没有理智去阻止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了,她煎熬着,发现唯一能给自己一点慰藉的就是那个庙会。 澄琉忽然惊醒了似的,她忙转过身问生夏:“生夏,阿缨说的那个庙会就是今日了对不对?” “是啊,昨儿我还听见小丫头们在聊呢。”生夏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那——”澄琉住口了,她想起了今日本就有朝会,加上元昊这些天一直都忙,他是没办法陪她去的,而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她一人去,况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出宫一趟十分劳师动众,于是澄琉自己也没趣地把头垂了下来。 生夏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她以为澄琉不过是午觉还没睡醒,于是用薄荷油揉了揉她的额角:“国之栋梁,打起精神来。” 澄琉对她笑了一下,依旧心不在焉,生夏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她调侃道:“这些天不是已经不难受了吗?怎的还是无精打采的?”此话一出,她陡然想起澄琉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只小瓷瓶里的药了,会不会是这个原因?不过生夏此时并没有多嘴,元昊吩咐过如果不是澄琉自己想起来就不要提醒她喝那药,况且,其实生夏自己也不打算任她这样作践身子。 澄琉又捯饬了一下,就往畅春园去了,元昊说是要让她瞧瞧今年进士科的殿试题目,尽管澄琉这些天心思不大在正道上,不过也对这个很感兴趣,她想看看若她是个男子能否考上功名。 她进书房的时候元昊难得地没有抬头,她知道他多半在想什么棘手的事,于是没有打扰,元昊写了几个字,然后对澄琉说:“题目在桌上,你自己先瞧瞧。”说着指了一下桌角的一个小册子。 澄琉走过去,靠着桌角就开始翻阅,她见其实册子上也不过一句话——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或许是与之前果农的事有关?澄琉觉得这题目有些刁钻,想来没有学子想到殿试竟然会考这样一个题目。 澄琉把册子放下了,正思索如若是她,会如何应答,然而她手一垂下,不小心把指骨敲在了桌子的边沿,她不自觉地低声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恰好元昊忙完了手里的事,转头就见澄琉缩着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查看,然后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转头吩咐:“和素,取药油来。” 和素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澄琉低着头,没敢看元昊,他也不在乎,依旧问:“痛不痛?” 澄琉急忙摇头:“不痛。” “红成这样子,还说不痛。” 过了一会儿,和素取来了药油,元昊一边轻轻揉着她的指骨,一边说:“你觉得这个题目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澄琉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觉得是否有些太简单了?” “殿试原本也不是为了难倒这些学士,不是吗?”元昊专注地给她上药,声音又轻又温柔。 “那他们会不会以为你别有深意,然后回答得有所偏差?” “喜欢过度揣度君主心意的人,选来也无用。” “我还是不明白。”澄琉低低地说。 元昊上好了药,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这个问题的确与平常的题目不同,是有些太简单了,但我希望天下的有识之士能够借此知道治国理政不是只会背四书五经就可以了,我希望以后朝廷的官员做事前能多动动脑子,别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了,眼下正是备战的时候,魏国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 “嗯。”澄琉晕晕乎乎地答着,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那么动人,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内容,她眨眨眼,问了句:“你今日折子好多。”是的,她的那点小心思更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也是最后几次了,我在想或许我不该把那么多权力攥着,也该适当地放给阁部的人。”他轻松地说:“日后的折子他们先看过了,写上见解,再交给我批红便可。”元昊看到澄琉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叫了声:“澄琉?” “嗯!”澄琉回过神来,有些惊惶。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她急忙摇头:“没事。” 元昊看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了没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什么事竟还要瞒着我?”元昊还是把语气放柔和了,他不想她误会他在责怪她。 澄琉低着头,扭捏地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知道她现在在魏国,元昊不比高嵘,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要求和索取,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做如此不知好歹的事。 元昊伸出手,把她往怀里带,静静地等着她开口。澄琉终于鼓起勇气,含糊地说:“阿缨说今日有庙会” “怎么?”元昊没想到是这样小的一件事:“她约了你去吗?” 澄琉缓缓地摇头,她没听见元昊的答话,于是不自觉地抬头去看他的反应,却见元昊见到她这般举动咧嘴笑了,然后对和素说:“备马车。” 她没想到元昊会这么做,她拦住他:“嗳——那你的奏折怎么办?” 元昊带着要出宫的兴奋,没有看她的眼睛,但搂了她一下,道:“安德造的孽,就让卢昭负责啰,”他摞了一下那小山似的一堆奏折,说:“一会儿顺带捎给卢昭。” “诶,”澄琉挡住他:“他们夜里要赏月,你干嘛打扰人家。” “呀,他倒清闲。”元昊忽然靠近了澄琉:“我夜里也要赏月。”他亲了澄琉一口:“自己更衣去。” 澄琉低声说:“太晚了吧,都这时候了” “逛庙会本就是晚上啊。”元昊失笑:“你没去过庙会吗?” “没有。”澄琉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回宫更衣去了。 从畅春园走出来,澄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和轻松,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忧政事,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但她知道今日是一个例外,元昊的喜爱从来都不是无要回报的,她不能总这样掉链子。 出宫对她已经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欢天喜地的大事了,但今日出宫出得不容易,于是她几乎是刚出宫门外的官道就开始扒在床边东张西望。庙会并不是魏国最热闹的日子,但街上仍是人头攒动。年轻的女子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是不是要到毗卢寺去求一段好姻缘?澄琉恍然明白了,元缨不是偶然去到那里的,这根本就是魏国女子间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 元昊听着车外女子们浅笑的声音,偏过头来,懒懒地问澄琉:“你想从何处逛起?” 澄琉愣了一下,说:“阿缨说城西有很多好吃的。” 元昊没有接话,马车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他们平日泊车的小巷。澄琉下了车,跟着元昊往城西走,一路都是欢声笑语,天微微有些开始暗了,灯笼点亮了少女们萌动的心。欢乐的气氛总是传播得像瘟疫一样,澄琉一扫先前的不好意思,她脸上尽是沉浸其间的愉悦,眼神一瞟,她发现有不避讳的女子在偷偷地打量他们,灯笼红光下掩映着熠熠的羡慕的光,澄琉把眼睛望向了别处,并不刻意地流露出一种心安理得而又不以为然的骄傲。 “瞧把你嘚瑟的。”元昊低头去看她,眼角眉梢都是薄薄的笑意。 “有什么好嘚瑟的,”澄琉故意顶他:“你不是说我是你家中小妹吗?” “小妹为兄长受欢迎而骄傲也说得过去啊,”元昊接茬:“安德从来就这样。” “我不为这样的小事骄傲,”澄琉抬起下巴:“在高家,若是能打得过十个勇士才算得上好汉,才配我们为他骄傲。” “以肉相搏吗?” “也可以挑件兵器。” “你的兄长们都可以吗?” “这——”澄琉还说不上来:“这是弱冠之后才有的一个仪式,大哥二哥三哥都成功了,四哥夭折了,后面的都还未及弱冠之年呢。” 元昊仿佛在思索什么,他忽然问澄琉:“那我在雪宫救你时也打了几个人,那个算吗?” 澄琉别过头,笑道:“不算,天太黑了,我没看见。” 元昊轻轻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二位二位——”一个江湖术士忽然窜了出来:“二位留步,我瞧二位仪表不凡,不如我给二位算一卦吧?” 澄琉觉得好玩,她看了眼元昊,然后笑眯眯地问术士:“我家公子过些天要去考进士,你瞧瞧他官运如何?”她热切地注视着术士,像任何一个盼望着自己的情郎飞黄腾达的女子。 “嘶——”术士捻子捻他的山羊胡子,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点算着什么,最后才微微掀起眼帘:“这位公子嘛”他忽然停住了,然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这这这怎么会”他惊恐地看了眼澄琉,然后又看回元昊,他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昏暗的光影下他看不清那眸子的颜色。 “这什么这?瞧出个什么来了?”元昊问。 “公子这这是”术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怎么是帝王之相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掉脑袋!”澄琉佯装呵斥的样子。 “不不不”术士结结巴巴地编:“公子额头饱满,面上有荣光,一看便知官运亨通,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啊”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元昊从钱袋里拈了几个碎银子随手打赏给他,然后拉着澄琉走了。 “听见了吗?说你能考中。”澄琉调笑。 “嗯,自然,题目都拿到手了。”元昊一本正经地接话。 澄琉被逗得一阵笑,元昊发觉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话,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于是他拍了一下澄琉:“收敛着些,一会儿把我们当舞弊的人给抓了怎么办?” “怕什么,能弄到题目的人还没本事从牢里出来?”澄琉意犹未尽。 “大理寺眼下已经整改了。” 澄琉哄笑之际还是不太信面相这东西,那些人怎么就能从你的长相看出身世际遇来?她跑到元昊跟前,捧起他的脸:“你说什么叫帝王之相?我怎么瞧不出来?” “要是什么人都能瞧出来了,那还得了。” “那他随随便便一个江湖术士怎么就可以?” “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是个术士,万一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对啊——”澄琉想起来话本子里一些世外高人总是喜欢装作江湖术士的样子出来,她这么一想,又回头往那术士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元昊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世外高人乘云飞走啦。” 说话间,他们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毗卢寺,澄琉看着里面烟斜雾横的样子,不由得滞住了脚步。元昊其实早就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于是明知故问:“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澄琉冲他玩笑般地咧嘴:“我想去算个不可能的卦。” “都说心诚则灵,你也不怕坏了佛门庄重。” “都说了我不信这些嘛。” 也不知是谁先迈开了步子,他们走进了这净地。 毗卢寺不大,但眼下人山人海的,澄琉辨不清方向,她见旁边有个扫地的小沙弥,于是问:“小师傅,敢问在何处求签?” 小沙弥转身念了句佛,然后答道:“施主,要先卜卦再求签,”他放下笤帚:“请随我来。” 二人于是随着小沙弥往内殿走,澄琉见里面有几位僧侣坐在昏暗的烛火里,本身就像一座佛。 “师父,这位施主求签。”小沙弥对一位僧侣说。 “施主请上座。”僧侣睁开眼,伸手请澄琉坐。 内殿很安静,外面的嘈杂仿佛都被正中那尊佛像威严的笑容阻隔了,澄琉记得跟小沙弥一路过来时就见着外面也有僧侣给人卜卦,但远不及这里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莫不是瞧他们衣着富贵?澄琉暗笑这些僧人也不能免俗。 “敢问施主想问何事?” “姻缘,”澄琉干脆地说:“师父瞧我何时能定亲?”不知道为什么,她出口就说了句玩笑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想开玩笑,还是只是怕元昊笑话。 问过生辰八字,僧侣若有所思地掐了掐手指:“施主只怕已经定亲了吧。”僧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像是一个宽和的长辈原谅了晚辈的小戏法。 “那师父说他是个怎样的人?”澄琉用手拖起腮。 僧侣眯了眯眼:“有王侯之命,无王侯之才。不过施主千万要宽心,只要施主多行善积德就一定会有旁人不敢想象的福泽。” 澄琉嗤笑一声,“有王侯之命,无王侯之才”这话倒是靠谱,而后面就几乎是每个出家人都会说的话了。 僧侣洞穿了她的心思,他念了句佛:“敢问施主为何笑?” “你们出家人老爱劝人行善,但世上没有报应的人多着呢。”澄琉满不在乎地答道,然后玩笑般地看着这僧人。 僧侣平和地看着澄琉,并不为她的不敬而不悦,也没有要继续劝的意思,他的笑意加深了,比庙宇里任何一处没有烛火眷顾的阴暗地都要黑暗,仿佛来自佛经里说的什么恐怖的境地里,他说:“施主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有它的回报。” 澄琉没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阴沉的僧侣,他的笑容慢慢地又和煦了,他取出一个签筒:“施主有什么心愿,求个签吧。” 澄琉接过沉甸甸的签筒,她想问她到底能否光复高氏的帝位,能否功成名就,不过另一些愚蠢的问题又窜了出来——她的如意郎君是谁?他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姻缘如何?澄琉的思绪被扰乱了,彻底地,无可救药地,可这时候签已经摇出来了,澄琉不知道这个签是否作数,如果作数,这是哪个问题的答案?佛祖知道她高澄琉的迷茫吗? 澄琉拿起那签,却见上面是暗红色的扭曲的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疑惑地看了眼,又递给僧人:“我瞧不懂。” “怎会?”僧人有些吃惊,他觉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解不了签的人,他说:“请交与贫僧。””然而他接过那支签,忽而脸色大变,他喃喃:“这支怎么会在这里?”他起身:“施主请稍等。” 僧人走入一扇门,澄琉听见他问一个人:“师兄,’返吟复吟’这支签不是早就被烧掉了吗?” 而后的话澄琉没听清,接着就见两位僧人走出来,那位师兄出来抱歉地对澄琉说:“施主,此签上画的是百越一带的图腾,眼下在魏国只怕无人能解,实在对不住。” “我记得毗卢寺的住持曾常住百越之地。”元昊忽然开口。 那位师兄似乎没想到元昊知道这些,他念了句佛:“施主所言非虚,此签先师曾在周国解过一次,但先师在周国覆灭后便将此签焚毁了,而今老衲也不知为何会重现。” 元昊遥遥地望着那支诡异的签,问:“百越之地不是早就归附晋国了?是否与晋国的祆教有关?” “正是。” 元昊回头对澄琉笑了一下:“看来你与晋国还真是有缘。” 此签没有结果,倒是害得澄琉有些不尽兴,于是她同元昊拜别了两位僧人,就离开了毗卢寺。或许是方才气氛有些奇怪,刚一走出寺门,澄琉就又融入欢喜的空气里了。 天快要黑了,灯笼像是小太阳一样悬着,映得刚刚露头的月亮都火热了。澄琉一路走着,忽然发现他们还未用晚膳,闻着街边各式各样点心的气味,她咽了口唾沫,但没有说什么。 元昊瞧见了,笑道:“怎么不吵着要吃点心?” “太医说不让我吃太甜腻的。”澄琉忿忿地嘟囔。 “你——”元昊忍不住大笑:“你居然肯听话,”澄琉瞪了他一眼,但他笑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谁给你瞧的病?我要好好赏赐。” “说是叫燕太医。” “燕文?”元昊见旁边有马车经过,顺手把澄琉拉到道路内侧,自己站到外侧:“那家伙,让他瞧病规矩可大。” “嗯!就是!”澄琉连忙点头:“他刚开始几乎不许我沾一点荤腥。” “不过他医术极好,你只有将就将就。”元昊看了看天色,说:“我既然陪你求了签,你也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咱们去哪儿?” “你不是喜欢牡丹吗?”元昊拉着澄琉阔步走:“我带你看全洛阳最漂亮的牡丹。” “真的?”虽然澄琉并不喜欢牡丹,但她莫名地竟然有些兴奋。都怪这灯笼火辣辣的光,荡漾了人的心神,都怪这些欢天喜地的游人,把瘟疫似的欢喜传染开了。 元昊带着澄琉东拐西拐地到了一个阔气的宅院,天太黑了,她看不清牌匾上的字。元昊带着她要进去,却被人拦下了,守门的人抱歉地说:“公子,实在对不住,今日园子里还在打扫,不接外客。” 澄琉比元昊还失望,她不自觉叹了句:“今日怎么了?签也解不了,花儿也看不到。” 元昊没有动声色,他拉着澄琉走到一边:“我说了要带你看花,就一定带你去。” “可我们怎么进去?” 元昊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挽起袖子往围墙边的树上爬,待他爬上树枝转身准备去拉澄琉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身后了,澄琉笑嘻嘻地说:“论爬树我还真不会输给你。” “你真有意思。”元昊冲她笑笑,转身就往墙头靠近,然后纵身跳进了园子里。澄琉跟着要跳,元昊在下面张开手:“小心点儿,我接着你。” 这话稀松平常,但澄琉觉得听着十分舒心,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骑马不知道该怎么下来,五哥就站在下面,也这样把手张开,说:“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这样体贴又充满力量的话在她心里就是大人的标志,只不咸不淡一句话,你就能知道是否可以依靠这个人。 澄琉果真把动作放得小心了些,她轻轻地从墙头滑下去,然后顺利地落入了元昊怀里。元昊似乎是没准备好,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然后澄琉从他臂弯里跳出来,两人都压低了声音笑,澄琉说:“咱们跟做贼似的。” 元昊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回答:“私闯进来的,可不就是做贼么?” 澄琉看到了周围的苗圃,说:“我没想到借着这点光竟然还能赏花。” “我听说他们养出了金色的牡丹,不知道是不是供在沉香亭。”元昊说着就领澄琉往前走,东拐西拐地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亭子。 澄琉东张西望一阵,问:“怎么没人看守?” “躲懒出去逛庙会了吧?” “也是,”澄琉笑:“又没人会偷花。” 元昊借着稀薄的月光和天光认真地辨识着一朵朵彩云似的牡丹,他失望地自言自语:“怎么没看到?” 澄琉也跟着他找,她看着这时候太阳快不行了,但月亮又指望不上,浅浅淡淡的微光下让花团锦簇都冷清了,澄琉觉得这样艳丽的色彩该配暖黄的光才好看,若眼下有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想来会很壮观。可惜眼前这点薄色下的花朵看起来朦朦胧胧的,让牡丹也洗去了它桀骜的贵气,像是刚出浴的皇后娘娘,卸了妆,懒懒地斜在美人榻上等着她的君王。 澄琉忽然说:“是不是这株?”她遥遥地指着一棵牡丹。 元昊循向望去,见是一朵正红色的牡丹,花瓣的边儿上像是嵌了一层金边,昭示着它的与众不同。他略带失望地说:“原来只是这么点金色。” “怎么会有纯金色的牡丹。”澄琉说:“我觉得这个挺漂亮的。” “怎么没有?赶明儿让人拿金子给你打一朵。” 澄琉低笑了几声,没有接话,她看着月光下这些团团簇簇的花,问:“嗳,元昊,都说天下好看的牡丹都在洛阳,你又说洛阳最好看的牡丹都在这儿了,那这儿的牡丹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啰?” 元昊看着澄琉,对她笑道:“嗯,是最好看的。” 不知澄琉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她果真继续认真地看花,对元昊的话一点回应都没有。元昊无奈地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澄琉:“你是呆子吗?” “为什么?”澄琉扭头嗔视。 “你听不出来我在夸你?” 澄琉不解:“什么时候?夸我什么?” 元昊摇摇头:“夸你呆。” 澄琉随手捋下几片碎叶子向元昊扔过去,元昊躲开:“你不只呆,还泼。” “你——”澄琉刚出声就被元昊捂住了嘴,他把她压在栏杆上,说:“有人。” 澄琉看不清周围有人没,耳边全是他们凌乱的呼吸,于是也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她于是静静地等,等元昊口中的人离开,然后她感到他捂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了,正疑惑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忽然就被元昊吻住了,她睁大了眼,然而触目所及尽是他的眉眼,他的眼睛轻轻地闭着,所以她看不见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在颤动,她已经知道元昊方才说有人是在逗她了,然而她还是紧张,若是真被人瞧见了怎么办?会不会认为他们在偷情?她不知道魏国的规矩如何,但在齐国这是会被浸猪笼的。 元昊这时候松开了她,他打量着澄琉的脸色,低声问:“看着我做什么?” 澄琉笑嘻嘻地回答:“你好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我们一会儿怎么出去?” “找个什么东西垫脚吧?”元昊说着往他们翻墙的地方走,看到墙角有副梯子,回头对澄琉说:“天助我也。” 于是元昊搭好梯子,先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墙头拉了澄琉一把,澄琉刚坐上墙头,顺脚就把梯子踢倒了,元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挺有经验啊。” “不然小时候被母后关着还不被闷死,”澄琉顺着树枝爬下去:“我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干这种事。” 她刚落地,转头就看到元昊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朵花来,他得意地对她笑了一下:“送给你。”那是朵“金牡丹”,只是还没完全绽开,还是朵小花,元昊簪到她头上满意地端详了一番,澄琉打趣他:“偷来的花儿送我?” “我摘花的时候留了锭银子,不算偷。”他拉起澄琉的手:“再说,整个魏国有什么不是我的?” 澄琉捂着嘴匿笑,她摸了摸肚子:“我饿了,咱们还没用晚膳呢。” “正好,我也饿了,去街上瞧瞧有什么吃的。” 他们在街上一路走,澄琉发现魏国的节日向来都是越晚越热闹,这时候天都已经黑尽了,可街上的人比方才还多,仿佛日夜都在这里颠倒了。 澄琉一路走着,瞧见前面有家店,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元昊看她盯着那家店,道:“那好像是家齐国菜馆子。” “我们就去那儿。”澄琉闻言很兴奋,她拉起元昊,兴冲冲地往店里跑,元昊看着她拉着自己往前面跑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四章 有时候装潢和气氛是种奇怪的东西,它们能让时空扭曲,让你误以为自己在千里之外的某个魂牵梦萦的地方。这家馆子显然深谙此道,聪明的掌柜把一些富有齐国风情的小物件搬到这儿来,仿佛像是在魏国开辟了小小的一方属于齐国的天地,慰藉着漂泊在魏国的齐人。 墙上挂着几张弓,弦是皮弦,弓上绷着蛇皮,这不是寻常人能拉得满的,只有最威武的齐国勇士可以用这样的弓射猎。桌边还放了几顶小毡帽,让澄琉想起在齐国时每个鬓发都被吹得乱蓬蓬的冬天。 这里的店小二也是齐国人,他怪模怪样的陇西口音只让澄琉觉得觉得亲切,她学着陇西人蹩脚的长安官话,一直跟小二逗笑,小二一听说她是齐国人,于是也格外照料。 元昊看澄琉乐得忘乎所以,也没去打搅她,只是在他抬头之际发现门外似乎有金吾卫在往里面张望,他于是起身叮嘱澄琉:“你乖乖待在这儿,我出去一趟。” 澄琉正忙着点菜,随口就应下了,元昊觉得她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于是也没多心,他走到门外,看到是左金吾卫将军王宇在门外探头探脑,他凌厉地扫了王宇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宇一句“陛下”刚要出口就又急忙咽了下去,他改口道:“不知您光临此地,实在惶恐不已,只是末将着实担心您的安危。” “有神策军跟着应该无碍,”元昊问:“你们这时候是不是要换班了?” “是。” “先别急着换班,你继续在周围守着,别让人来打扰。” “末将遵命。” 元昊又详细交代了王宇几句,就往回走进店里,然而他在原位却没看到澄琉的影子,正有些担忧,忽然就又听到了她嘻嘻哈哈的笑声,不过待他看清澄琉的身影,差点没被惊呆,他看到澄琉豪迈地踩了一条腿在凳子上,围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喝酒划拳,那模样像极了某个江湖帮派的女头领。 元昊的眼皮跳了跳,疾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就往外人群走“你在做什么!” 澄琉仿佛没看出他的焦急,她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我跟他们喝酒呢。” “你——”元昊见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于是强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边匆匆嘱咐小二:“给我们换个雅座。” 一群汉子见澄琉被拉走了,都吵吵嚷嚷起来,不过都是耿直豪爽的庄稼汉,也能理解元昊为什么这么担心,一个人笑着嚷:“怎么把人给带走了?” 另一个人捶了他一拳:“这么姿烈一个小女子你放心让她跟咱喝酒?” 元昊把澄琉拉到楼上雅座,砰地一声关上门,训道:“不是让你乖乖待着吗?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刚刚像个什么样子!” “他们都是齐国人——” “齐国就都是好人?”元昊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你的父母没教过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你怎么能这样跟一群男人喝酒?” “元昊——”澄琉很高兴,根本顾不上瞧他的脸色,况且她觉得元昊不会这样拘泥于小节,她于是邀功似的解释:“他们都是关中来的,我听他们说齐国的税法严苛,地方官借着青苗法的名义强行要求百姓借贷,他们是被逼无奈才扔下土地外逃,恰好听说魏国山东一带在雇人种地,这才带着兄弟们来混口饭吃。”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笑道:“你以为我白跟他们喝酒呢。” 元昊被她妩媚的小动作吸引了,也正是这样,让他更为方才的事恼火,她根本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元昊并没有缓和语气,他怒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你以后不可以再跟别的男子喝酒。” “为什么——”澄琉这才发现他真的生气了,她的声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灌醉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元昊忽然有些理解做父亲和兄长的苦处了,有些下流的话真不愿说出口,可这个不听话的丫头非要逼你说出来。 澄琉听了他的话稍稍安静了一下,她知道元昊指的是什么,她当然知道,那些人会拉扯她的衣服c轻薄她吗?可这不就是他做的事吗?可她不敢说出口,她低着头,问:“那郑英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元昊背过身去,气哄哄地坐到椅子上,再不说话了。 澄琉看他难得这么发一次火,倒是有些新鲜,她坐到元昊身边去:“你怎么不讲话了?” 元昊依旧没理她,她趴在桌上,把头抬起来从下往上看他:“你冲我发火,我没有不理你,你倒不理我了。”元昊喝了口茶,但依旧一副听不见的样子,澄琉蹙眉:“我都答应你了,你还要怎么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嘶——澄琉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她别过脸,不再去讨好他了,她皱着眉头,手缓缓地抚上了肚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抠在桌角,指节都泛白了,元昊这才微微偏过头问她:“你怎么了?” 澄琉没有回答他,她咬紧了牙,眼里泛着泪光,元昊侧过头去看她,然后用手靠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转过来,他笑了一声:“装得一点都不像。” 澄琉没想到会被他识破,她怔怔地抬起眼帘,不知道该继续装下去还是认错,元昊把挑着她下巴的手垂下来:“你不最喜欢用这招骗你父皇的吗?怎么现在装得不像那么回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澄琉眼睛都瞪圆了,她没想到元昊知道这事,她以为除了她和父皇没人会知道,毕竟她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讨好父皇,而父皇也不见得会这么无聊得去告诉他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元昊看到澄琉一脸惊讶着实觉得有趣,他没有理会澄琉的追问,只是接过小二递上来的各种菜肴,然后装模作样c慢条斯理地品尝,澄琉见他不肯说,于是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你告诉我——” 见她这样执着地还要干扰自己用膳,元昊于是更加不受打扰地喝浆酪,还把优雅地馍细细地掰碎了泡到羊肉汤里,留给澄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澄琉忽然停手了,她把嘴一噘:“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你吃馍的法子错了。” 元昊的手顿了一下,失笑:“怎么错了?还能怎么吃?” 澄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你们魏国人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元昊放下勺子,双手从身后环上她的腰,澄琉以为他要抱她,却没想到他是在挠她,她一下子从凳子上蹿起来要躲,却被元昊紧紧地困住了,他没有继续挠她,但澄琉拼命地在挣扎,元昊手上一使劲,把她又拉近了些:“还要跟我硬碰硬吗?” 澄琉把头仰起来:“我宁死不屈。” 元昊于是把她抱起来,轻轻地啃咬她的脖子和肩,他在她耳底哈出气,这些地方痒起来可比腰上遭罪多了,澄琉逃不掉,只能咯咯咯地笑,身子都软了,一点儿气力都使不上,然后做着无用的拳打脚踢:“嗳,救命,我说,我说——” 他这才停下来,但手上还没放开,澄琉说:“你该先把皮儿剥下来。” “又不是果子,干嘛要剥皮?” “我听二哥说,好像是因为齐国风沙大,烤出来的馍上总是覆了层灰,所以吃的时候习惯要把皮儿揭下来。” 元昊哦了一声,然后就松开她,坐回去继续吃东西,澄琉也坐下准备去拿勺子喝汤,眼瞧着勺子都已经握到手里了,元昊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然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喝什么汤,我以为你喝酒都喝饱了呢。” 澄琉知道他在逗她,所以只是瞪着他,也不说话,示意他把勺子还来,元昊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还玩笑了句:“嗯,你眼睛真大。” 元昊始终不给她台阶下,澄琉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就太没面子了,于是她不打算再斯文下去,非得让元昊见识见识不可,她于是端起碗直接大口喝了起来。余光里瞥见了元昊惊异的神情,澄琉开始得意得有些忘形,她想,一会儿她要重重地把碗磕在桌上,然后像关中的壮汉一样豪迈地横起袖子擦嘴,可今日她似乎运气并不好,想入非非之际她一口热汤呛在了喉头,澄琉手忙脚乱地把汤搁下,然后捂着嘴咳嗽,她弓着腰,脸都涨红了,然而她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对元昊的谩骂,都怪他,都怪他,这下她脸丢大了。 然而元昊也不见得那么落井下石,他走到澄琉身后给她拍背,还贴心地倒了杯浆酪给她。澄琉终于缓过劲来,她狼狈地抬起头来,看到元昊面色其实有些僵,嘴唇紧紧地闭着向两边偷偷地延展,澄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暗道不好,立马呵道:“你不准笑!” 然而元昊嘴角抽了抽,眼看着是憋不住了,澄琉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敢笑!” 可是她还是没拦住,屋里响起一阵大笑,元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澄琉拼命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不准笑,我叫你不准笑!” 她手都酸了,然而元昊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笑不动了就微微抬着下巴,用一种讥讽的眼神审视着她,还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澄琉觉得他就是个无聊透顶的人,不过碍于身份,所以在旁人面前要死守自己谦谦君子的假象,到头来什么坏点子都用来戏弄她。这么一想,澄琉又重新开始审视那个自古以来就争论不休的话题,权势到底能不能给人快乐?她边想边悄悄打量元昊,转而又想通了——像他这样傲慢自负的人若是有一天失势了,只怕是要羞愤得投井,不不不,他这么狡猾,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就算真的败了,也一定会卧薪尝胆,然后—— “唉哟,大力士没劲儿了?”元昊哄笑着在她眼前晃动着手,想来是看出来她在走神:“想什么呢?” 澄琉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你不是说,你只要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那你瞧瞧我在想什么?”说着,她悠悠闲闲地把馍的皮儿剥下来,然后掰成小碎块儿。 元昊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我瞧你是在想我。” 澄琉掰馍的手微不可查地滞了一下,说:“你瞧错了。” “你怎么能不认账?”元昊微微抬了抬手,佯装要挠她的样子,澄琉把心一横,嗔道:“堂堂七尺男儿,就只会这样?” “难道你要我跟你动粗?”元昊大笑:“或者是做旁的什么事?” 澄琉知道她再长一张嘴也说不过他,于是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他,然而她转过身子就慌神了,她什么时候开始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只会撒娇了?而且还做出这些酸酸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这样的动作是澄珪和岑歌芮那样的人的专长。 元昊绕到她跟前,澄琉一直别着脸不肯看他,他也跟着转,像是躲猫猫一样,澄琉终于不躲了,元昊把手搭在她肩上:“好好好,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你以后若是都不理我,我还不得被闷死。” 澄琉施施然转头看着他,仿佛余怒未消的样子:“你小时候跟你的妹妹们也这么玩儿吗?” “我——”元昊说:“我小时候不跟女子玩。” “为什么呀?”澄琉疑惑:“如果她们闹起来你父皇母妃不骂你吗?” “那就扔给郑英呗,”元昊不以为意地把玩手里小小的茶杯:“跟女子有什么好玩的,我难道陪她们过家家吗?不过除了安德,旁的妹妹也都嫌我闷,不会找我的。” 他这么一说,澄琉想起来她从前找哥哥们玩的时候果真他们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回想起自己那时找父皇大哭大闹的情态,她一时没好意思接话,元昊以为澄琉误会了他说的“跟女子不好玩”也包括了她,于是解释:“当然,跟你一起还是很有意思的。” “诶,元昊,”澄琉趴在桌上问他:“其实我之前在想,你说如果我是个男子,能中举吗?” “你?”元昊笑了一下:“那你解释一下'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什么意思?” “不就是说货物的价格太贵了就会变低,太便宜了就会升高嘛。”澄琉没怎么上心,她以为元昊逗她玩儿呢。 “那为什么呢?” “这——”澄琉想了想:“因为太贵了所以没人买,就必须降价吗?”澄琉不太确定,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元昊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他沉吟片刻:“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以为一件东西为什么会那么贵?” “它本来就该那么贵啊,就像你我是皇室,生来就该比旁人尊贵啊。”澄琉有些糊涂了,她不明白元昊到底要说什么。 “那为什么会忽然涨价呢?”元昊微笑着打量她。 澄琉其实不太喜欢他这个表情,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她于是不去看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一句话,她说:“物以稀为贵?” “诛心之论。”元昊赞许:“然后呢?” 屋内还隐约能听见些窗外的欢声笑语,帘子在晚风的抚弄下骚动着。澄琉心里却是焦躁的,仿佛真是自己在参加科举。听着街上小贩的叫卖,她忽然明白了:“因为某件东西减产,所以就涨价了,因为涨价,所以农民就一窝蜂地去种,来年增产,于是价格又跌了。” “就是这样。”元昊点头。 澄琉刚松了口气,又问::“殿试的时候你也会提醒他们吗?” “自然,毕竟寻常的夫子应该不会教这些。”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是不是也不比他们差?像我这样的,能考上个进士吗?” 元昊笑着喝了口浆酪:“只怕难,你过得了殿试,可前面的乡试c会试都要作文章,你那点文采怕是不行。” 澄琉生平最恨有人说她的不是,于是不免有些负气:“那干嘛非要考文章” 元昊摸了摸她的头:“察举和征辟的话,你这德行也不不行,科举的话,文章又过不了,”他把她抱住:“你只能试试九品中正,看能不能给封个不错的起家官。” 澄琉顺手拿起切羊肉的小刀,恶狠狠地比划:“或者把皇帝杀了篡位。” 元昊不理会,还继续玩笑:“真的,给你封个从三品散骑常侍,不用作文章,日日都待在我身边,出个点子或者出使别国什么的。” “不——”澄琉噌地站起来摇头:“我要是男子就要当大将军,男子就该征战四方,怎么能一直捆在皇帝身边儿啊,跟太监似的。” “你真是——”元昊拍手大笑:“这话真该说给那些想方设法要进集书省的人听听。” 澄琉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被逗笑,她也捂着嘴:“这是父皇说的。” “听起来像是他说的话,”元昊问:“不过——我很好奇,他真的不管你同男子那么亲近吗?” “管啊,但他管不住我。”澄琉扬起眉毛,给自己壮威。其实高嵘管的很严,不过她常常偷偷地同梁真喝酒,梁真一边不敢违拗她,一边又怕得罪高嵘,所以被澄琉拖下水后也只能帮着把事情瞒下来。 元昊眯了眯眼:“哦?所以你跟梁真——” “我们什么都没有,”澄琉即时地打断他:“倒是你,父皇知道了一定要把你吊起来射死。”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元昊装傻充愣,一边又握紧了澄琉的手。 “管你认不认,父皇杀人又不要理由。” “那你呢?不救救你的驸马?” 澄琉听到这句“驸马”倒是颇有感触,她的丈夫其实该叫“驸马”,可惜她要嫁的人是皇帝,她没办法有一个“驸马”了。可她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澄琉埋着头笑:“我想起来小时候父皇喝醉了,问我要什么样的驸马,那时候我压根儿就不知道驸马是什么,只当是匹什么好马,所以就说要跟白蹄乌一样的,黑色的马,而且要比特勒骠还俊,然后他就笑,大家也跟着笑,也不告诉我在笑什么,把我气得直跳脚。”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澄琉早就幻想过无数次那个人如何如何了,不过她当然不会告诉元昊,毕竟他最大的优势是她最不看重的,他知道了还不得被气死。所以澄琉敷衍地答道:“父皇那样的吧?” 元昊有些吃惊,他提醒:“据我所知他待妻妾并不像待女儿那样溺爱。” “不——”澄琉解释:“那都是之后的事,我听闻他从前是有个情人的,他只肯对她一个人好。” “然后呢?”元昊没想到高嵘还有这样的桃色往事。 “那时候父皇还不是皇帝,人家瞧不上一个穷小子。”澄琉岔开话题:“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元昊一下子顿住了:“不知道。” 澄琉心知肚明地笑了一下,元昊除了他自己应该谁都不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五章 热闹总是冷清得猝不及防,方才还闹腾着的一条街说平静就平静了,人们狠心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着一条空荡荡的街。然而街又总在这里呢,它过了不知道多少回庙会,见识了不知道多少大世面。从来都不是人抛下了街,是街送走了一路又一路人。 元昊靠在窗边,看街上剩下的几个收拾东西的商贩在谈论今日的收益,一边匆匆地把货收起来——都赶着回家歇息呢。这时候睡觉还显早,然而娱乐的话又嫌晚了,所以在夜色里放眼望去家家户户,灯火稀疏,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就像某个狂欢过的贵妇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思忖着油头粉面的郎君说的俏皮话,还有女伴们讲的笑话——这是带着残妆和倦意的魏国。 可还是太冷清了,冷清得不像魏国,元昊托着腮,问:“你们齐国宵禁的时候,夜里是不是就这样?” “差不多,但人户里没那么多灯。” “你说,这样夜夜都有宵禁,那齐国人晚上做什么?” “回家睡觉啊,”澄琉笑:“都累了一天了。” “那多没劲。” “我瞧你也该回去睡觉了。”的确,元昊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眼皮耷拉着,睫毛掩住了瞳孔里的光彩,看起来更阴沉了。 “不想回宫。”回去钻进被子里睡个囫囵觉,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来,跟一帮迂腐的蠢货解释为什么他要颁布某条政令,没劲。谁知道他那时怎么会想不开,硬要当这个皇帝,他怎么能天真地以为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只要比他父皇和高嵘努力一点点就够了。真是悔不当初,他那时就不该满脑子只想着报复元昌,也该为将来打算打算的,他想起他登基后不久的那段日子才最是难熬,所有的仇人都死了,人生都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郑英察觉了点端倪拦住了他,他早就该从北辰楼跳下去了。 澄琉看他没说话,以为他累得不想动弹了,于是趴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问:“你夜不归宿不会被人说吗?” “不会,没人管我。”元昊也对她笑了笑。 澄琉硬把他拽起来:“我会被说,会被骂得很惨,我要回去了。” 元昊跟着她起身往外走,带着三分醉意,像个浪子,他说:“那我们逃走吧。” “走啊。”澄琉看着他很阔气地把钱袋扔到掌柜桌上,然后大笑:“完了,咱们没盘缠了。” 澄琉回宫后还兴奋着,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跟生夏讲那家齐国人开的馆子,吵得生夏打着哈欠,一边敷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下次带我去吧。” “嘁,你真没意思。”澄琉把被子拉上来,然后招呼生夏:“你睡去吧。” 生夏揉了揉眼睛,然后迷迷糊糊地在廊下把被子铺好,澄琉见状,问:“今晚不是蕊珠守夜吗?” “她身子不舒坦,让我帮忙顶一晚。”生夏铺被子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若是在冬日,那布匹划过空气的声响听起来不知道该有多暖和。 “哦,”澄琉还是睡不着,她信口说了句:“倒好像老不见她。” “你以为都跟我一样胆子大呢,”生夏躺下了:“宫里多少人还忌惮着你当时梦魇杀人的事儿。” “我不杀她,你怎么能来?” “嗯。”生夏含糊地应了一声,该是要睡着了,澄琉也不好意思再打搅下去,毕竟生夏每日也忙着呢。 夏夜里总是热闹的,窗外总有歇不下的虫鸣,哪来那么多唱不完的歌?澄琉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她把被子踢开,又踢开。热。外面的虫子吵得她心里烦,分明前几晚她还觉得这虫子带来了夏夜的凉风,可今夜又嫌弃了。 她想起来那个奇怪的僧人,那支奇怪的签。祆教是什么?她只听过这么个名号罢了,绞尽脑汁也只想起来曾听母后说过她的外祖母信祆教,但那也不过因为外祖母是晋国人,晋国人信祆教的多。 还有赵靖益,有王侯之命,无王侯之才,她只知道他是个鹰犬少年,不过有多无才?怎么个无才法?他性情如何?澄琉不知道,或许魏国也没人知道。万一他对她不好怎么办?不过澄琉转念一想,她又不怕他,他只要不招惹她,她应该也不会把他放心上。只是晋国是一定会灭亡的,如果他对她好,那她该会有多愧疚。 玉户帘中卷不去,月色里,澄琉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很多年后又回想起这段日子,她发现就是这一晚,她再没幻想过那个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情郎。 次日,生夏倒是精神,不过澄琉还困倦着,昨晚被子没盖好,所以胃里隐隐地又开始难受,澄琉怕被念叨,所以早膳到底还是敷衍了几口,她刚才下桌子就听绿蜡传话说澄珪要请她用午膳。 为什么?又要干什么?澄琉还是礼貌地应下了,说起来她也很久没见过姐姐了,或许是要仪式般地叙叙旧,或许是有什么无聊的话要叮嘱,她不清楚,她从不明白皇后的规矩。 澄琉微微洗整了一下,想着澄珪一向喜欢别人老早就等着她,于是看着时辰出门了。到了敬栩殿,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殿里熏了很浓的香,或许是想把药味盖住,所以澄琉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疑惑,她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见到澄珪也如往常一般行礼,然后例行惯例地夸她气色好些了,再添两句恭维她相貌的话——她小时候听见其他女眷就是这样跟母后说话的。 澄珪的反应懒懒的,淡淡的,倒是让人瞧不出来她心情如何,澄琉跟她聊了几句就张不开嘴了,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澄珪看出了她的局促,她抚了抚着鬓角,像所有骄矜的贵妇那样翘着手指去拈手绢,然后对澄琉嫣然一笑:“本宫近来有些懒怠,你别见怪。” “怎么会,”澄琉说:“夏日的时候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你这些天也不想动弹吗?” “嗯。”澄琉随口应了一声,她其实只是昨晚没睡好,所以只今日有些身子骨发软。 “哦——”澄珪也有些心不在焉,她问绿蜡:“绿蜡,午膳备下了吗?”后者应了一声,忙不迭出去准备。 “这么早?”澄琉有些吃惊,她说着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应该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午膳的时候呢。 “你不饿吗?”澄珪起身往偏厅走:“本宫早膳用得早。” “哦。”澄琉跟上,尽管不明白澄珪在急什么。她起身时劲儿使得有些过了,胃里似乎抽搐了一下,澄琉下意识地捂了一下,看到澄珪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没事。”澄琉笑着跟了上去。 一上桌澄琉就觉得不舒服,她从不知道澄珪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荤腥了,满桌子都油腻腻,空气中弥散着油的臭气,还有浓浓的腥味,澄琉不敢流露出什么不适,她用手绢掩了掩口鼻,忽然瞧见旁边放了腌梅子,她拈了一个放到嘴里,心里一时舒坦多了。 澄珪见状,笑道:“从前不是最嫌腌梅子酸吗?怎么今日头一个就吃这酸溜溜的东西。” “开胃嘛。”澄琉含糊,然后又饮了口茶。 “想想你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嗳,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澄珪光坐着说话,一筷子都没动,她和煦地说:“说起来真是有趣,从前分明是你要嫁来魏国,本宫去晋国,结果如今倒反过来了,不过也好,听闻晋国的陛下仪表堂堂,又年轻有为,总比文帝赵雍好。” “嗯。”澄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于是笑着点头附和。 “那时候原本都以为你活不下来,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个作嫔妃的命,可真是你的造化,父皇母后那里,本宫也有可以个交代了。” 这话澄琉更接不上了,她听不懂澄珪到底要说什么,也不想跟她打哑谜,但这样敷衍了事下去也不不是个办法,所以澄琉还是奉承:“是啊,要不是你们。” 澄珪笑着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澄琉不大自在,所以就装作喝茶,避开了那灼灼的目光,澄珪舀了碗汤:“来,尝尝,这甲鱼汤喝了最补身子。” “这——”澄琉看到那只诡异c硕大的甲鱼尸体浮在碗里,头半缩着,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喝啊。”澄珪看着澄琉,眼里有种不知名的期待。 澄琉为难地看着碗里的汤,很清澈的一碗,上面飘着青色的油珠子,散发出一种他们称为“鲜”的腥味。 “喝啊,澄琉,姐姐都是为你好。” 澄琉看了澄珪一眼,觉得最好不要拂了她的意,于是澄琉咽了口唾沫,屏住气,打算喝一口就算了,结果这汤远比她想象的要腥,她一抬眼,又看到那只黑色的甲鱼,一时胃里仿佛有海潮在翻涌,她慌忙地丢下碗,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澄琉难受极了,又不敢当着澄珪的面太失礼,她怯怯地抬眼看澄珪,怒意蒙在她美丽的脸上,澄琉急忙说:“姐姐,我——” 澄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澄琉只听见她尖利的嗓音,仿佛是嘶吼出来的:“混账东西!” 澄琉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生气,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澄珪,却只迎头承了她的一巴掌。澄珪这些天的确康健了很多,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全身的力,澄琉原本就斜着身子,这下直接就跌到了地上,她下意识地护住肠胃,然后扭头怒目相向:“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澄珪大笑:“我做什么?高澄琉,你好不要脸,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澄琉闻言仿佛被点着了,她最讨厌澄珪这样胡乱猜测,最讨厌别人败坏她的名声,不管她做过什么。她喝道:“你贵为皇后,怎么净喜欢胡说八道些莫须有的事情!” “你也知道本宫是皇后啊?”澄珪显然是气极了,她扶着桌子:“本宫看在你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你明知道本宫那么喜欢他——”她带着哭腔,眼睛都红了,那模样怎么看都不觉得难看,澄珪是个十足的美人,她的一喜一怒都牵动着许多人的心,可澄琉好讨厌她的容颜,不论如何,就是讨厌。 “你说的谁?”她们都知道说的谁。 “你还要装傻!”澄珪随手抄起一面铜镜朝澄琉扔过去,澄琉一时没躲开,她只觉得额角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去捂,结果就摸到了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她知道她流血了,她知道她脸上会有一道很丑的伤口,或许还会留疤。 “殿下!”听到她们的动静不对,生夏和绿蜡都赶了进来,生夏看到澄琉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侧脸,心里几乎是一颤,她跪在地上,扶住澄琉:“你怎么样了?” “娘娘——”绿蜡拉住了心惊胆战的澄珪,她知道澄珪是一时气昏了头脑,眼下应该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她忙厉声对左右的宫女说:“公主殿下不小心划伤了脸,你们还不快去请太医!” “生夏,”澄琉缓缓站起来:“我们回宫。” 没人说话,没人有个主意,澄珪在原地恨恨地看着澄琉走出了敬栩殿,走出了她此生最爱的金笼子。 “你们怎么回事?”生夏已经着浦泽去请太医了,眼下她正用温水帮澄琉清洗伤口,她看着那道口子只觉得触目惊心,虽然不长,但是周围血肉模糊,还有些红肿和淤青。 “她以为我怀孕了。”澄琉看着镜子,淡淡地说。 “为什么——”生夏的手滞了一下。 “我这几日不是老爱吐,又想吃酸的么,”澄琉讽刺地凝视着自己脸上的伤:“谁知道她会这么想。” 生夏很是不平:“你们干嘛不除掉她,何必给自己添堵。” “她还有用,我总觉得她跟岑歌芮或者齐国在谋划什么,从她那里可以查出来很多齐国的事。”澄琉垂下眼帘:“而且元昊不想杀她。” “为什么?”这下生夏是真的吃惊了。 “舍不得污了自己的名声么,大家都觉得他们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借着姐姐的名头他可以干多少事。” “那如果你要杀她呢?” “他乐得我帮他动手。”澄琉不悦地瞥了一眼。 生夏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看着伤口说了句:“应该不会留疤。” 刚好这时候燕文来了,他行过礼,澄琉就笑着说:“又要麻烦你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澄琉的伤,不由蹙了下眉:“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划伤了,会留疤吗?” “用什么划伤的?” “铜镜。” “这——”他说:“只要好好上药和忌口,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听燕文说得勉强,澄琉知道这事很悬,她只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平日里这么看着,偶尔还会觉得有些赏心悦目,可方才见了澄珪,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她说不上自己哪里难看了,可就是不及澄珪,怎样看都毫无悬念地落了下风,她厌恶那张脸。 燕文在澄琉的伤口上细细地撒了层药粉,凉凉的,接着就有些痛,澄琉轻颤了下眉,燕文专心致志地包扎着,安抚了句:“是有点疼。”他说得很随意,应该只是碍于情面,所以腾出精力来这么敷衍了一句。是的,最疼爱她的父皇c舅舅还有梁太尉都去世了,她凭什么要求这些不相干的人去做这么多。 澄琉再次见到元昊的时候是次日上午了,他应该才下朝,还罩着规规矩矩的朝服,急匆匆地就赶过来了。澄琉那时候刚用完早膳,正对着镜子发呆,她扯下了纱布,用手捂着伤口,然后左右打量,这伤口开得尴尬,恰好在眉尾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就躲进头发里瞧不见了,可偏又遮不住,从正面看仍有一小截儿血痕,简直恼人。 元昊进来了,澄琉听到动静了,但她没回头,还是死死地盯着镜子。他也没解释,就在她身旁坐下,把她捂住的手拉开:“我看看。” 澄琉任他把她的脸转过去,但眉间隐隐蹙起了峰峦——她不耐烦,没人愿意把伤口给人看,而且还是这么丑的伤口。 “燕文怎么说?”元昊端详着这道蜿蜒的口子,像是光洁的雪地上裂开的一道山谷,看起来那么让人不舒服。 “只要好好上药c忌口,就不会留疤。”澄琉把脸转开了。 元昊还在看她的伤口: “她为什么打你?” 澄琉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装傻,她侧过身,正对着他:“她以为我有身孕了。” “你?为什么?”元昊有些吃惊,澄琉看着他没说话,他恍然明白:“就因为你这几日胃里难受吗?” 澄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继续把手抬起来遮住伤口,然后看镜子,转而又不满地啧了一声,把手垂了下来。 “我帮你。”元昊前膝,他轻捏住澄琉的下巴,端详她的容貌,然后从妆台上取了支笔,沾了沾胭脂:“来,你靠近些。” 澄琉把脸凑近,她感受到微凉的笔触在她的眉尾游走,勾勒着,一下又一下。她又与他隔得那样近,他没有管她肆意的目光,专心地把视线都凝在了笔尖上头,从他浅浅的琥珀色的眼里缓缓地映出一朵花的样子——红牡丹,开在她的脸上,开在他的眼底。 他似乎是画得差不多了,元昊悬了笔,又把身子退了退,他说:“你自己瞧瞧,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澄琉转头看镜子,她说:“哪有斜着画花钿的?” “这道口子是歪的嘛,”元昊仔细地观察着那枚花钿:“总有人要做第一个的,这叫’斜红',康乐公主首创。” “你就瞎编吧。”澄琉侧过脸,认真端详,那朵花勉勉强强地把口子遮住了,她也觉得看起来单调了,不过自然比方才好了很多,她想了想,看着桌上的金粉,说:“那就画金牡丹吧。” “这个好。”元昊接过小瓷盒,细细地又开始给牡丹描上一层边,他笑道:“我还没给人画过花钿呢,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好好画,别净聊天儿,”澄琉假装凶他:“第一次画没经验,要是画歪了就给我重画。” 元昊委屈地撇撇嘴,把最后一笔描饱满了,然后坐正了,仔细打量,说:“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澄琉偏过头照镜子,然后高傲地点点头:“嗯,勉强还能入眼。”其实她只瞄了一眼,只瞧见了个金灿灿的影子。 “那——我有什么赏赐吗?” “画得这么差,赏赐想都别想。”澄琉含笑背过身去。 元昊把她的身子扳正,不由分说地深深地吻下去,澄琉玩笑着推他打他,可是他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才松开她,他的嘴唇缓缓地离开,眼神还恋恋不舍地粘在她的脸上,他的气息还缠绕在她的鼻尖,沉香的味道对她已经成了一种有毒的香,让人上瘾。元昊嘴边挂着他迷人的微笑,说:“我已经尽力了,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 “没有鼓励,”澄琉用自己的鼻尖抵住他的:“自己多练手,画好了就夸你。” “你肯给我练手吗?” 澄琉故作为难的样子:“你?那得练多久才能练出来。” “如果是拿你练手,那我永远都不想练出来,这样就一直有个由头可以了离你这么近,可以有借口仔细看你的眉眼,要是有一日画好了,是不是就没机会了?” “等你有一日画好了,你就给我继续画”澄琉斜斜地睨了他一眼,眉尾的金牡丹在阳光下璀璨着血色的光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七十六章 都说鸟鸣山更幽,是的,夏夜里的虫子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分明那么吵,那么聒噪,却让人更寂寞了,总觉得全天下都熙熙攘攘,只有这一处凄凉地,这一个痴女子。 澄珪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出神想着些事情,倒与澄琉无关——那丫头还不配她花那么多功夫,对付她太容易了。绿蜡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声,然后细步移到她跟前:“娘娘,您吩咐的东西奴婢找到了。” 澄珪没回答,她只轻描淡写地转了转视线,然后接过绿蜡递过来的瓷瓶,她打开封布,凑近了,小小地吸了一口,还是跟从前一样,她无奈地笑笑:“什么味道都没有,谁知道有没有用。” “娘娘,”绿蜡宽慰她:“没有气味才不会让人察觉啊,再说了,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呢,机会有的是。” 澄珪对镜子笑了,她拉住绿蜡的手:“绿蜡,从前的都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你说,现在是不是该准备着了?” “准备什么?”元昊跨进来,面子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澄珪的心头紧了一下,她觉得他应该是为那件事来的。 “陛下的生辰啊,”澄珪忙迎上去:“不是快了吗?” “八月份,还早着呢。”元昊在胡床上坐下:“皇后今年又有什么新花样儿?” “说出来就没趣儿了。”澄珪亲手奉了杯茶:“陛下怎的今日忽然就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路过你这儿,忽然很想你,就过来瞧你了。” 澄珪拢了拢头发:“陛下也真是,正拣着臣妾蓬头垢面的时候来,多羞人。”可她知道,这时候烛火昏黄,元昊累了一天,看到她家常的松懒的衣服和没有了缤纷繁饰的头发,只会觉得轻松休闲。 果然,元昊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皇后什么样子都绝美动人,不过这模样看起来不像是皇后,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娇妻。” “陛下这是嫌臣妾没规矩了。”澄珪巧笑。 “若说没规矩谁比得上你那个妹妹,”元昊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在你这儿把脸给划伤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真相如何?如此看来是要给她个台阶下,尽管不情不愿的,但澄珪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元昊悠闲地用盖子拨开茶汤里浮的叶子,道:“这还有几日晋国人就来了,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是看着点她。” “臣妾知错。” “不怪你,朕知道她缺乏管教,左不过再过半年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了,咱们也算是有个交代。” 澄珪知道元昊这话三分真七分假,但她听着他那样说澄琉还是隐隐地有一阵快意,但她并不显山露水,装作感激地答道:“都是陛下菩萨心肠,否则她哪儿有今日。” “你妹妹嘛,举手之劳罢了。” 元昊神色淡淡的,接着品了口茶,烛光映得他琥珀色的眼睛更清澈了,澄珪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她的丈夫,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包容的人,她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渴望,澄珪暗暗做了个决定,她靠到他身上:“陛下,臣妾有个好消息,原想瞒一会儿的,可臣妾现在就好想告诉你。” “嗯?”元昊转了转头,示意他在听。 “臣妾有身孕了。” 空气忽然凝滞了,元昊惊讶地转过身看她,他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熠熠着一种幸福的光辉,他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说,笑意就十分自觉地爬上眼角眉梢,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肚子:“太医怎么说?” “燕太医这几日不是忙么,就请的曹太医,他说还未满月,而且胎象不太稳,要好生将养。” “你可终于得偿所愿了,”元昊对和素吩咐:“给皇后拨二十个宫女,再叫侍卫仔细着些,皇后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全都给朕杖毙。”和素应了一声,元昊又补了一句:“以后皇后的胎由燕文专责。” “陛下,”澄珪唤他:“燕太医不是丁忧还家了吗?”她见元昊明显顿了一下,安抚道:“宫里的太医哪个不是千金妙手,臣妾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唔,也好。”元昊握住她的手:“朕以后日日都来看你。” 澄珪嗔道:“平日怎么都盼不来,这下子可知道臣妾要人陪了。” 他又不是为了她在活!元昊闻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应了句:“现在知道了,以后常来陪你。”他吹了吹茶杯里的雾气,给和素递了个动作,和素会意,低眉顺眼地走到元昊跟前:“陛下,北庭都护府那边儿还等着您的旨意呢。” “啧,这帮蠢货——”元昊把杯子放下:“朕还忘了这遭。” 澄珪恶狠狠地瞪了和素一眼,然后背过身去不看元昊了,他不理会她撒娇的小动作,自顾自起身:“朕明日再来瞧你。” 敬栩殿又静得只剩虫子叫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永远都唱不完,什么时候才能到冬天?冬天的时候虫子就不叫了,高澄琉也就该离开了。 澄珪心里很烦闷,她早就觉察到元昊心不在焉了,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其实不过是想多留他一晚罢了。澄珪看着桌上那瓶小小的药,多不起眼,却泛着诡异的光。她不懂这药是怎么回事,就像出嫁前母后告诉她的话,母后说,希望她不会步自己的后尘,但以防万一,还是要把这东西给她,这药孕妇长期服用会让妊娠反应增强,神智不清,最后在生产的时候虚弱至死,而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难产而死,不会起疑心。 澄珪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她知道她这样子假孕瞒不了多久,尤其是在元昊眼皮子底下,她打算在三个月的时候自请出宫静养,然后在高澄琉“生产”的时候把她的孩子抱过来。这样想着,澄珪不由得笑了一下,澄琉真是她的好妹妹,永远都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只是——万一元昊查起这件事来,那就麻烦了,如果郑芸那个贱人这时候再来插一手,只怕还会便宜了她。 澄珪绞着手里的绢子,轻薄柔软的一张绸缎,美丽得像她的脸,慢慢地在纤长的指尖揉皱了,上面绣的蝴蝶和牡丹都看不出个模样,只依稀能看见细细密密地排列着彩色的丝线。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高澄琉在生产的时候没有死,而且还诞下了一个男婴,但那个孩子的眼睛是黑色,不是琥珀色,会怎么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一定会被元昊杀死,而那个拥有琥珀色眼睛的孩子,真正的元昊的血脉会在她怀里,她会母凭子贵,从此让元昊知道谁才是完美的妻。 她这下放心了,心满意足地捋了捋额发,忽而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怎么气色不太好?她皱眉,忽然发现自己眼角有了些细细的纹路。多丑!澄珪一下子慌神了,她慌慌张张地把玉龙膏翻出来,轻轻点在眼角,然后又薄扑了层粉。她又看镜子,脸上白了一层,可气色看起来更差了,她于是又开始抹口脂,一笔又一笔,热烈的正红色,就像她出嫁那天一样。她记得那时候她就上的正红色口脂,不是蠢钝的宫女画的,是她的母后亲手描的,也是这样一笔又一笔,母后一边画,一边教她最后一课,母后说不要把自己一辈子都寄托在丈夫的情上,她说,澄珪,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在这上面犯傻。 可她那时还沉浸在幸福里呢,她怎么信元昊有一天会不喜欢她,她有天底下最美的容颜,她是齐国最尊贵的公主,她还很聪明,谁会不喜欢她?现在想起来,母后是早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那个洞察世事的过来人放弃了她的肺腑之言,她只高深地笑了笑,把下巴搁在澄珪肩头:“澄珪,母后也希望这些话对你没有用。” 澄珪还记得那时候她看着母后的脸,只觉得惊讶,她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她都已经三十三岁了,怎么能还是那样年轻,看起来只比澄珪大几岁。 空气是冷湿的——今晚雾气重,月色是不是挺美?澄珪扭头去看窗子,可惜魏国的窗户糊得厚,屋子里又灯火通明,她看不见月光了,月亮那么美,最起码齐国的月亮是美的,她可以仅凭月色就写下给他的信笺,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美好的一件事。 澄琉夜里睡得不大好,一整天没出门,要看的折子分给了辅臣就少了大半,于是她只好靠在胡床上懒了一天。根本就不累,也没多大睡意,她翻来覆去好久,听到打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有谁捂住了她的嘴,澄琉惊惶地睁开眼,却见来人是元昊,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低声说:“畅春园出了点事,我在你这儿避一避。” 说着他自顾自地就脱下外衣,掀开被子躺了上来,澄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睡下,她转头去看门——关得好好的,他不可能从那里进来,且不说廊下值夜的生夏没有醒,门外守着的宫女和内侍也没有被惊动的样子。于是澄琉也躺了下来,还不忘给他挪了些位置,她翻身面对元昊:“你怎么进来的?” “宫里密道多的是。”元昊闭着眼,还打了个哈欠。 澄琉这才发现他应该是直接从寝殿里的密道过来的,毕竟他只在就寝穿的深衣外罩了件外披,头发也还松散着,她从没见过他这样随意的模样。他应该是困倦极了,这才躺下多久,呼吸声就均匀了。 但澄琉睡不着了,她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别扭,可又僵持着不敢动,怕吵到了他。加上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跟旁人睡得那样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脸庞边。 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更人畜无害了,平和得有些幼稚,哪里像是个坏点子那么多的恶人,所以人不可貌相啊,澄琉感慨。 有了元昊在身侧,仿佛这座宫殿都陌生了,她忽略了打更的声音,甚至忘记了这是晚上,只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是别的什么地方,浩渺,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真奇妙啊,他竟然这样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床榻很大,他没占多少位子,可澄琉心太小了。 澄琉醒过来的时候周遭与平常无异,她昏头昏脑地把什么都抹去了,若不是生夏玩笑,说她昨晚竟然没踢被子,昨晚的事她就真该忘了,可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一点证据都没有?会不会只是一个让人羞耻的梦?澄琉佯装漫不经心地问生夏:“你最晚听到什么动静没?” 生夏抬起头来看她:“没有啊,怎么了?” “哦,”澄琉心不在焉地敷衍:“我听到有猫叫。” 生夏低着头在帮她理衣物,澄琉见状于是说:“我记得才到魏国的时候有谁送了条鹅黄的宫绦,那个配这身衣服是不是更好?” 生夏想了想:“我去找来试试。”话毕,她就转身出去了,澄琉看周遭无人,于是把脸埋在她身旁的被褥间,她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是真的,她闻到了那沉香味,她抓到了他的痕迹。澄琉恍惚了,她甚至没注意到生夏已经开始给她更衣了,生夏问的话她都迷迷糊糊地应着,可根本没怎么听进去。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畅春园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不去别人那里?前两个她是可以问出来的,所以澄琉没有多想,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仅仅只是让她以为自己在他那里与众不同,然后对他更加忠心吗?澄琉换了个想法,她想,或许密道刚好就是通往这里,或者,他觉得旁人一惊一乍的,没她那么好说话。 澄琉没想到她接连好几天都再没见到他,或许是考虑她脸上有伤不便出门,她猜。但她没猜到的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一个晚上。 她依旧睡得不太安稳,睡梦间就听见一阵巨响,她揉着额角起身的时候看见门被踢开了,澄琉心里一凛,她看见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走过来,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那是元昊。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一身戎装,原来他穿上这样的衣服也是有一番英武之气的。他朝澄琉走过来,铠甲上的小铁片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澄琉睡糊涂了,她还在发愣,元昊解下斗篷给她披上,然后抱起她就往外走,走到门外澄琉才发现到处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哭号。 事态很紧急,他只匆匆地解释说:“元思起兵造反了,你赶紧跟郎旭走。”话毕,元昊放下澄琉,然后吩咐郎旭:“照顾好公主。” 澄琉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正准备跟郎旭走,忽而又转身,见元昊还没走远,就遥遥地说了句:“你要小心。” 元昊急匆匆的步伐那一瞬间仿佛黏在了地上,他转身对澄琉点了点头:“嗯。”他的头盔遮住了小半脸,夜色里更看不清了,可澄琉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耀着光。 她立马跟着郎旭开始跑,路上她才想起了生夏和浦泽,于是连忙问郎旭:“生夏他们怎么办?” “殿下放心,他们有神策军保护。”郎旭话音未落,就用剑挡住了一支冷箭,他脸色一变,低声说:“殿下小心。”他其实应该还没累,但澄琉听见了他凝重的呼吸,应该是有什么地方与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澄琉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逃亡的时候,四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金戈铁马之声,全副武装的敌人在朝她逼近,可她是个手无寸铁的猎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往何处跑,她只跟着郎旭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前飞奔,身后不时有几声惨叫和刀剑声,让她如芒在背。 郎旭忽然停住了,澄琉以为已经安全了,然而细看之下她才发现前面有一小伙神策军正朝他们迫近——看来心细如元昊也没能防住这些家贼。 夜色太浓了,雾气浮在宫墙上,总觉得若是不发生点什么都辜负了这月黑风高,今晚适合谋反。结果还是刀光剑影点亮了夜色,澄琉依稀看见郎旭快速地移动着,与叛贼拼杀,他武功实在了得,居然一个人打倒了这么多神策军。她看到最后一个叛贼倒在郎旭的剑下,不由得松了口气,可仿佛有预感似的,澄琉一扭头就看见一个人劈头盖脸地朝她砍过来,澄琉惊惶地闪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在跪地的一瞬拾起了掉落的一把剑,紊乱地,她挡了几剑,待她打算试试能否打过神策军的时候,那人就被郎旭的剑刺穿了。 “属下该死,”郎旭拉起澄琉就跑:“我们要赶紧躲到密道里去。” 可刚迈出几步,他们就被一阵童稚的呼救声拦住了,澄琉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在地上翻滚,后面追着好几个叛贼,澄琉忙拉住郎旭:“救他,快救他!”她把郎旭推过去:“那是元敬啊!” 郎旭十分为难,他也担心澄琉的安危然而还是冲了上去,他的剑还没碰到叛贼,就听见了对方的惨叫,还有几声惊雷般的犬吠,他和澄琉都惊呆了,只见舍利像头怪兽一样,扑到叛贼身上直接就往脖颈间咬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个人倒在血泊里抽搐了。 叛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分神来应付舍利,于是郎旭趁其不备砍伤了正在穷追元敬的几个人,澄琉立马抱起元敬,这时候郎旭也脱身了,他几乎从澄琉臂弯里夺过元敬,然后说:“就快到了。”他的声音很严肃,语速极快,混着众人的喘息c脚步声还有强劲的晚风,紧张得人仿佛要把心给跳出来。 澄琉跑着跑着听见了几声犬吠,她转头看见舍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上了他们,它目露凶光,牙齿上还挂着粘稠的残血,那模样像极了高嵘从前用来协助狩猎的豹子。他们东拐西拐地进入了一片小树丛,郎旭用剑拨开杂乱的枝桠,澄琉没看清他具体做了什么,只看见一座假山忽然移开了,郎旭抱着元敬进去了,澄琉转头唤舍利,然后也摸黑跟了进去。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只能听见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澄琉能感觉到元敬就在她身畔,他倒是胆大,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忽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了,澄琉知道那是舍利,不过元敬轻轻地吸了口气,似乎是没想到它会凑过来,澄琉用手环住元敬:“没事,它不会咬你的。” “我知道。”元敬比她想象的要淡然,他似乎是在抚摸舍利的皮毛,然后轻声问澄琉:“琉姨,你为什么要把它接回宫去,我去百骏园都看不到它了。” 澄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元敬会去百骏园看舍利,她连忙解释:“我原是担心它在那里太孤单了,想着接到宫里方便照料,”她说:“你以后日日都可以来我宫里看它。” “真的吗?我可以吗?”元敬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他似乎昂起头在看澄琉。 “自然。” 这是元昊第一次披甲上阵。 他看着洛阳城似乎已经沸腾了,到处都是两军将士的嘶吼和兵器相接的声音,红艳艳的火光映着深蓝的夜色,映着他的面庞,像是遗入凡世的星点鬼火,想要点着整个洛阳,让人有一种凄异的壮烈之感。他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见识一次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拒绝了郑然的请缨,毅然决定亲自上阵,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不希望旁人错手伤了元思。 朱雀门缓缓地开了,他带着他最忠心最勇猛的的侍卫们从宫门冲出去了,周围黑压压的都是人,他们都是魏国的将士,穿着同样的盔甲,唯一能区别开敌我的,仅仅是叛军手上的一条红布条。只是那么一点干枯的黯淡的红色,却在人群中攒动,形成一片大势,但元昊丝毫没有担心,他这些天大致摸清了他们的人数,他也知道,郑英会带着两万人马从东北通化门c西北开元门和南边的延兴门c延平门涌进来,将叛军围困在城内。 这是战役最紧张最激烈的时候,可元昊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他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仿佛这一夜战士们的生死让他开始思考一些玄乎的天命之说了。混沌中他听到一声由远及近的暴喝,他看到一个士兵杀红了眼,举着剑朝他扑过来,元昊抡了抡手里的画戟,可他平日里习惯了用剑,戟是这两天才练的,所以他出手太早了,仅仅划伤了那人的手臂,红布条从他的臂上落下,甚至没能抛出个什么弧度就这么狼狈地落下了,没有红布条的叛军从此变得跟他的神策军c金吾卫一样了。元昊止不住地又开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想起澄琉说他们是皇室,生来就比旁人尊贵,那如果他没有了龙袍和他元氏的琥珀色眼睛会不会也就跟旁人一样了?想到这里元昊猛夹了一下马肚子,挥戟砍杀了几个人,他警告自己如果今晚再这样胡思乱想他就真的要失去他的龙袍了。 元昊带着一行人从皇城东边绕到兴庆宫一带,他听到身后的叫喊声震耳欲聋,他知道他已经把元思大部分兵力都引到城东了,这也是最紧迫的关头,要是叛军在这里把他们拦截下,那事情就不会太顺利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当然不只他一个,叛军也加紧了紧追的步伐,元昊听到了他们的叫骂,不过他们耍嘴皮子的功夫的确不怎么样,根本比不得从前元昌一半,更何况激将法从来就对元昊无用。 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或多或少地见了些血,却把他保护得好好的——最起码没什么刀剑伤。眼看着已经迫近了春明门,元昊却没根本看见郑英的影子,他霎时间有一种很不踏实的紧张感,就像每一次看见元昌的笑容一样,不管你多么胸有成竹,都会一瞬间感觉失去了一切掌控。 元昊神情凝重地带着一小队人马继续奔驰,可大家都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等到了兴庆宫的最东边,他终于听见了让人心安的马蹄声。一大队人黑压压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可细看之下,元昊才猛然感到不对劲,这不是魏国将士的军服,他心头漏跳了一拍——这仿佛是齐国人的军服。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为什么他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魏国是否有他不知道的内奸?元昊心乱如麻,郑英带的人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他要怎么跟他们谈判?眼看着齐兵靠近了,元昊奋力地把戟挥了出去,那道银色的光闪烁着,毫无善意地朝那些异国人攻去,却“砰”的一声,被另一道光截住了,戟身在微微颤动,元昊的手臂感到一阵酸胀,他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陛下,好久不见。” 元昊抬头,他只能看见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看出了他眼里的迷茫,那人朗声大笑:“末将裴季,见过陛下。” “是你?”不是高嵘的亲信么,怎么还活着?元昊并没有因为他们曾经那点交情而掉以轻心。 “陛下不必担心,”裴季笑着给元昊身后虎视眈眈的神策军打了个手势:“此事我齐国也有责任,齐帝陛下特地命臣赴魏剿贼,以挽回两国的深厚情谊。” 裴季的话元昊只懂了一半,他在拼命往回赶的同时,一直疯狂地想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想了很久,猜梁真知道事情败露,所以这时候来亡羊补牢,看能不能再扳回一局。 狡猾的齐国蛮子,居然用这种办法把魏国搅得一团乱。 裴季不知道元昊这是要做什么,他追上元昊,大声问:“陛下这是何意?末将觉绝无欺瞒。” “如果你们敢动八叔一根汗毛,就别再指望魏国能与齐国交好。”元昊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自然自然。”裴季不知道元昊在想什么,只好这样搭腔,左不过齐国也不在乎元思的死活。 元思策反的那点兵力当然不足以应付元昊和齐国的围攻,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杀到了太原王府,就在渐渐迫近的时候元昊其实已经不太担心他的安危了,只要元思自己不自尽,应该人人都拼了命保他不死。 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元昊终于看到了郑英,他牵了牵马笼头,朝郑英奔去,郑英看到他的样子微微有些惊讶,他的喉头上下浮动几下,终究只说了句:“陛下——” “你疯了吗?受那么重的伤还要来逞强!” 前一句话是意料之中的,可郑英没想到元昊是在担心他的伤,他原以为自己会因为私自引齐军入魏被狠骂一顿,他看元昊的神情,知道自己是多虑了,于是恢复了他一贯的笑容:“我没事,都是骗你们的。” 元昊瞪了他一眼:“之后再跟你算账!”然后继续往王府赶。 “陛下,”郑英凑到他身边:“卫刺王也来了,或许已经进宫了。” 元昊一下子停住了,卫刺王是高嵘的三皇子,也就是澄琉的三哥,他进宫去还能干什么,元昊忽然明白梁真的计划了,他低声吩咐郑英:“你赶紧回去,盯紧他。” “公主殿下呢?” “当然早就藏好了。”元昊继续前进,郑英调转马头就直奔皇城。 元昊还是第一次来太原王府,他早知道这座府邸奢靡异常,逾矩的装潢不止一点两点,今日尤其非凡,王府上下显然刻意扫洒过,似乎是在提前预祝元思的胜利。多讽刺。 正殿内飘来一阵阵丝竹声,那么不合时宜,却给人一种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若不是那把戟还沉甸甸地吊在手里,元昊差点以为这还是很多年前,元思请他看波斯美女跳舞。 他那时候也这样徘徊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进去之后该做什么才不出洋相,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他。可他还是进去了。 元思坐在主位上,已经喝了好大一坛子酒了,不过这没什么,他这些年常常是醉着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元昊穿过演奏的乐伎,穿过舞动的美人,他走到元思跟前,然后说:“闲杂人等退下。” 于是殿内很快就只有两个人了,元昊看到元思还在自饮自酌,他的鬓角是凌乱的,衣衫也不齐整,他根本没打算认真,他知道这场宫变无论成败如何他都输了。元昊并不熟悉这样颓废的一个元思,他原本平静的情绪在一瞬间被点燃了,他一把揪住元思的衣领,逼近了怒视着他:“你看看你都为了个女人做些什么!” “什么叫为了个女人?”元思笑了一下,带着绝望的颓废,反逼问他:“难道如果为了这江山,就是英雄好汉了吗?这样我们的争斗就更有意思,你的胜利就更好听更了不起了是吗?元昊?你为了一件龙袍把自己的亲人都杀得一干二净,你有多了不起!” 元思居然把这件事扯出来,元昊气极了:“他们怎么对我的你看得一清二楚,你居然指责我,八叔,你指责我?”元昊把他摁在墙上,逼他认真听自己辩解,或者说控诉:“他们都该死,你说他们哪一个配当皇帝,哪一个!” “他们不配你凭什么配?”元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父皇是光帝嫡长子,母妃是荥阳郑氏的嫡长女,我凭什么不配?” 元思不屑地笑了一声:“可你是庶出。” 元昊小时候最恨旁人说他是庶出,元思竟然这样戳他痛处。元昊对元思彻底不报希望了,他只忽然觉得自己同他争这些没意思,宫里还有一大堆更棘手的事要他这个一国之君亲自解决,于是元昊忍下一口气,幼稚地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对他笑笑:“八叔,嫡子可以有很多,庶子也可以有很多,可皇位只有一个,大家各凭本事吧,我今日不杀你,我要让你看看我这个恶人如何君临天下,如何国泰民安。”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进来禀报说太原王妃找到了,元昊转回头去看元思,他的脸色明显变了,那一瞬间元昊觉得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后的元思。 然而元昊还在气头上,他大笑了一阵:“你看看,我现在还多了个人质。” 元思愤愤地看着他,忽然一拳抡了上去,然而却狼狈地被元昊截住了,元思的眼睛红了,他嘶吼般地问:“你干嘛要这样!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亲她,为什么要勾引她!我把你当朋友,我告诉过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你干嘛要这样害我!” 元昊被他这样一吼,气焰倒是下去了,但他不满意元思的措辞,他继续提住元思的衣领:“什么叫我勾引她?我问你什么叫我勾引她?我躲她都来不及!我根本就没碰过她!” 元思知道自己打不过元昊,于是颓然又嘲讽地看着他:“这儿就我们俩,你装什么装?天统十四年新年你在梅园干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我”元昊搜肠刮肚,也只记得那年去了趟梅园,然后仿佛是遇到了元思,不过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郑芸的事,所以没怎么在意旁的。 元思见他吞吞吐吐,此事便更在他心里坐实了,他猛地把元昊推开:“你这个畜生!这样折磨我很好玩吗!” “我没有!我在梅园没遇到她!” “那我问你去了哪儿,你干嘛鬼鬼祟祟?”元思已经没力气大声说话了,他的眼泪一滴滴地滑出来,像所有的败寇那样颓唐地倒到席坐上。 原来是这样,元昊没有因为他倒下了就放过他,他蹲下身,看着他:“我鬼鬼祟祟是因为在梅园遇到了阿芸,那年章慈皇后的手钏丢了,阿芸发现自己的荷包里多出了那么个手钏,吓得躲在梅园里哭,我帮她扔到雪地里,她一直求我不要告诉旁人,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编吧,元昊,继续编。”元思当然不会信,郑芸一定会帮元昊圆谎,他只相信太原王妃说的,她说元昊从身后抱住她,然后哄她c亲她,还与她一起许愿,说要娶她。 元昊这样看着他,觉得无言可以为自己辩解,他说什么元思都不可能相信了,这个疯子。这样想着,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争个输赢,也不管其他人在不在乎,愿不愿意相信。 于是他的面色恢复了冷峻,转身就走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闪现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时候在犹豫要不要回去再解释几句,有时候又想干脆把始作俑者抓出来打一顿,然后或许被一阵夜风吹醒了,又理了理思绪开始考虑齐国的事情。左不过就是安宁不下来,若不是有大胆的侍卫上前询问,他都忘了下旨软禁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七十七章 从太原王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四周都出奇的安静,分明刚才还那么吵,吵得应该连神仙都睡不着。元昊骑上马,踱着胜利者悠闲的步子朝皇城走去,一大队叛军歪歪斜斜地跪在他身侧的道路旁,一边发抖,一边等待他们的惩处。 “陛下,”王宇策马追上来,谨慎地询问:“这些叛贼如何处置?” 元昊斜斜地睨了那些人一眼,一个个看起来都愣愣的,那怯懦又迷茫的表情看起来像些田舍汉,或许他们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一件事,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昊冷冷地想,梁真不是想让天下人以为是他们齐国人救了自己吗?他得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他是怎么接招的。 于是元昊换了副威严的表情,他调转马头,对匍匐在地的叛贼说:“朕深知你们只是受奸人所骗,并非有意要背叛朕和魏国,而今尔等既已知道悔过,便从轻处置吧,”他转头吩咐王宇:“把这些人流放到江淮一带务农。”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在夹道的千恩万谢声里,还有侍卫们错愕的神情中。 元敬在澄琉怀里睡着了,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声渐渐地均匀下来,偶尔翻动一下。怎么能睡着得这样快呢?澄琉忍不住微笑,分明刚刚还在问:“琉姨,我们还要这样待多久?” 郎旭一直守在入口旁,似乎是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驻立很久了,澄琉刚想问他要不要歇会儿,就听见舍利忽然警惕地把脑袋支起来,对着入口的反方向叫了几声,澄琉立马按住它,然后嘘了一声来训它。舍利安静是安静了,不过依旧警惕地立着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呼噜声。 郎旭轻轻走过来,示意澄琉不要担心,他似乎碰了什么机关,澄琉感觉到有道什么暗门打开了,里面透出了微微的火光,一点点,闪烁着靠近。对方似乎看到他们开了门,遥遥地传来一声问:“郎侍卫?” “是我们。”郎旭转身取来一个火把,然后对澄琉说:“殿下请随我来。” 来人看到元敬在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郎旭:“你看见卢妃娘娘了吗?” “没有,怎么,娘娘失踪了?” “嗯,眼下其他人都在找娘娘。” 这时候元敬悠悠地醒转了,他在澄琉臂弯里翻了个身,问了声:“嗯?” “我们要出去啦。”澄琉低声在他耳边说,她蜷着腿在地上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郎旭看她趔趄了一下,于是伸手:“殿下把小皇子交给臣吧。” “没关系。”澄琉固守着她的警惕,她说:“你在前面举火把吧。” 于是她抱着元敬,跟在郎旭和那个侍卫身后,走过一条冗长得似乎一辈子看不到头的甬道,澄琉不敢相信她日日生活的宫殿下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地下甬道。走了不知多久,元敬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郎旭转头回答:“回殿下的话,快到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澄琉问。 “敬栩殿,”前面那个侍卫说:“后妃和皇子们都在那里,崔婕妤没找到小殿下都担心坏了。” 元敬趴在澄琉肩上,不满地嗯了一声,应该是怕崔婕妤会太激动,澄琉摸了摸他的头,继续问:“那为什么我们躲在这里?”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郎旭为难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无权过问。” 澄琉觉得元昊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她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们已经走到头了,郎旭扳动了一下墙上的一秉烛台,又是一道暗门开了,澄琉跟着他们钻了出去,发现外面正是敬栩殿的后花园,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殿内还亮着暖黄的光,让人觉得倍感温暖。 这里没有乱军侵入的痕迹,周遭草木俨然,平静宁和得像任何一个夏日的清晨。他们一行人往正殿走去,刚在门口就听见了妃嫔们低声交谈的声响,他们一进去,里面霎时就安静了,只听见崔婕妤颤抖的一声“敬儿”,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把元敬揉进怀里就一直掉眼泪,过了一阵才忽然把他撑在眼前仔细端详,问:“你受伤没有?” 这时候澄琉抬起头,才发现其他人有的低头看指甲,有的人仰头望着房梁发呆,倒像是在避讳什么事情,澄琉把目光收回来,看向澄珪,却发现她手里抱着个婴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色很是不善。于是澄琉又看向端贵妃,后者用手帕掩了掩嘴,低头去看元攸。她这才开始怀疑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她不自觉垂头打量自己,她出门的时候太急了,忘了穿鞋,眼下脚上的袜子也破得不像话,头发不瞧也知道乱得跟什么似的——她这才注意到那黑色的薄斗篷,澄琉一阵心慌,她们该不会认出来这是元昊的斗篷了吧? “澄琉,”在她心里一阵烦乱之际澄珪忽然叫了她一声:“你过来。” 不知是不是心虚,澄琉规规矩矩地走到了澄珪跟前,澄珪用一种质询的眼光搜索着她裸露的或者遮蔽住的每一寸皮肤,她问:“你跑哪儿去了?” “路上有叛军截住了我们,我们就躲到假山后面去了。”澄琉不知道该不该把元昊供出来,所以就含糊其辞。 “哦,”澄珪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们瞧见卢妃了吗?” “没有。” 这下澄珪的心里舒坦了,她甚至跟澄琉笑了笑:“你知道吗?三哥来了。” “三哥?”澄琉瞬间愣住了,齐国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跟元思联手举事吗?怎么又——澄琉忽然又明白了,该不会是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所以齐国人打算临阵倒戈来分元昊的一杯羹,甚至把功劳抢过去,昭告天下是齐国救了元昊。 “嗯,刚刚还在门外想见咱们呢。” 看着周遭毫不搭调的环境和人,澄琉总觉得有齐国的故人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难以置信的事,她不敢太急迫,于是试探着问:“那他人呢?” “拜见其他人去了吧。”澄珪对高海的事倒不怎么上心,她看着怀里的婴孩,对澄琉说:“你看,这是永安公主,你还是第一次见吧。” 澄琉凑近了些去看孩子的脸,孩子长到这时候是最可爱的,身上的红色都褪去了,也知道认识人,知道笑了,而哭起来却又奶声奶气的,流不出眼泪来,多好什么好处都占尽了。元姝很小,像个什么小宠物一样蜷在澄珪手里,偶尔撇撇嘴,翻个身,澄珪眼里流露着不安分的慈爱,澄琉这时候才恍然明白,卢妃可能已经遇难了。 元昊走到承天门的时候就看到郑英和高海迎上来,高海翻身下马给元昊行礼,郑英见状也跟着下来,元昊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海,觉得他看起来跟自己记忆里不一样了——怎么能那么卑微?是不是他自己不自觉地把下巴抬高了?可这个角度看人都该是这样的。元昊忍着疑问和怒气,给了他一个威严的笑容:“卫刺王,好久不见。” “谢陛下记挂。”看起来高海现在卑躬屈膝得很习以为常,梁真还真是会驯人。 “只是不知卫刺王带着这些人来我魏国是何用意。” 郑英闻言错愕地抬起头,他看了眼元昊,又恍然大悟般地瞪着高海,急忙辩解:“末将该死,齐人交给臣陛下的令牌,臣以为是陛下的旨意——” “是小王的错,”高海始终低着头:“太原王联合齐国逆臣岑于怀妄图叛乱,齐帝得知此事后夙夜忧叹,恐有伤两国和睦,臣亦担心二位妹妹安危,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陛下恕小王死罪。” “哦,原来是这样,”元昊象征性地勾勾嘴角:“王爷与皇后和公主兄妹情深,朕十分感动,且朕在齐国时就仰慕王爷高义,而今幸能再会,”他对侍从说:“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赐王爷及齐国使臣们宿广成传。” 高海缓缓地起身谢恩,他知道自己跟元昊其实什么交情都没有,甚至根本记不得对方长相,而他此次行动又这般诡异,元昊居然能这样敷衍他,难道真是因为澄珪在魏国得宠吗?不过高海没时间想那么多,梁真交代的事没办成,他甚至没能见到她一面,他之后可不敢再出岔子,否则他不知道回去将会面临什么。 元昊吩咐完就示意郑英上马跟着他进宫,眼看着侍卫们跟得老远,郑英忧心忡忡地说:“对不起陛下,我真不知道那是假传圣旨。” “没关系,”元昊若有所思地回答:“不怪你。”是的,他可以缩小细作的范围了。 “那现在怎么办?” “走着瞧,”元昊笑了一下,就像他小时候准备恶作剧的时候一样:“对了,他没见着澄琉吧?” “我没让他进去。” “嗯,”元昊思忖良久,说:“这两日魏国很乱,澄琉是你的朋友,她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郑英其实没怎么听懂元昊的意思,他于是愣头愣脑地嗯了一声。 “你带人再把宫里搜查一遍,不要有漏网之鱼,”元昊又吩咐其他人:“传许登。” 许登隐约知道元昊为什么传他觐见,他走到畅春园的时候太阳刚刚从房檐上爬上来,刺眼的光一缕缕撕碎了,从花纹中间迸射出来,泄得他一身流光溢彩,他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可能就要飞黄腾达了。 “微臣许登拜见陛下。”他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学着那些世家老臣的样子,有一种矫揉造作的守礼。 “平身。”元昊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奸臣中的奸臣了,他欣赏地看着他,说:“你知道齐国人入魏的事情吗?” “回陛下,臣早已知晓。” “许爱卿消息好灵通。” “陛下谬赞,臣只是在齐国有几个朋友。” “那卫刺王高海是爱卿的朋友吗?” “卫刺王品性清高,臣怎么高攀得上。” “那以爱卿的了解,齐国派他来魏的目的是为何?” “齐帝自登基以来就对我魏国虎视眈眈,此次想必一来是为了让天下耻笑陛下和魏国软弱无能,二来是为了康乐公主。” “那你以为朕该如何应对?” “依臣愚见,陛下不宜厚赏功臣,更不可重罚叛贼,对外只当此是小事一桩,齐国的野心便难以得逞了。” “嗯,”元昊点点头:“朕已经下令流放叛军去务农了。” “陛下英明。”许登一副钦佩万分的样子。 “高海此来一定会要求见皇后和澄琉,你觉得朕应该同意吗?” “这”许登为难:“若是陛下有十足的把握,倒是可以让齐国人看看魏国是如何善待二位殿下的,不过——”许登隐晦地说:“陛下也可以借机给齐国传递些陛下想要的消息。” 元昊看着许登,没有接话,殿内沉默了一阵,他大笑:“爱卿真如朕的左膀右臂。” “陛下,”许登见情势大好,连忙添了把火:“微臣不才,在三国内都有些文人朋友,若是陛下有需要,他们可以做些文章来告诉天下人今日宫变的'实情'。” “嗯——”元昊想了想:“太原王元思受人蛊惑,与朕微有嫌隙,于是策反了一些农人起兵造反,事情原本都在魏国控制之中,而齐主梁真因担心故齐国公主威胁其地位,以出兵保护为由趁机派人赴魏谋害二位殿下。”这话说完元昊自己都笑了,其实他编的非常合乎情理嘛,梁真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至于这样鬼鬼祟祟地进入魏国?而他为什么要谋害两位公主呢?因为皇位来的不清不楚,所以现在甚至要对两个弱女子下手。 许登拱了拱手,还是那副讨喜的模样,还是那句讨喜的话:“陛下英明。” 澄琉回宫后已经全然没有睡意了,她的宫殿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齐国人到底要找什么?不过齐国的事她从来就没能理清楚过,所以她也懒得去深究。窗外树枝上有几声鸟叫,宫人们忙着收拾整理东西,澄琉就一个人坐着,慢慢地咀嚼近来的一些事情,她忽然拾起桌上的笔,抓来张纸就开始在上面画些东西,她边想边画,折腾了好一阵才算完工。 她唤来生夏,突兀地问:“生夏,你说浦泽是效忠于陛下还是我?” “啊?”生夏还打着瞌睡,听澄琉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一下子又醒了,她想了想:“他——应该是效忠于你的,浦泽跟着陛下的时候并不长,也不是什么亲近的内侍,只不过是和公公的徒弟,所以陛下格外信任他。”她思索了一会,又补充:“浦泽常常会不自觉地问陛下这个旨意是什么意思,那个旨意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殿下怎么样,浦泽他很担心你的。” “传他过来。”澄琉只这么一句。 浦泽也不比生夏沉着,他们都觉得澄琉要干什么大事了。他拜过澄琉后,澄琉把她方才画的东西交给他:“你出宫找个不出名的铁匠铺,让他们把这个给我照原样打出来。” 浦泽看了看画,上面是一个令牌的样子,问:“殿下何时要?” “不让人怀疑的话,最早什么时候可以?” “奴才下午就可以出宫,最快应该后日就可制好。” “好,”澄琉舒服地靠到椅背上:“记住,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陛下也不可以。” 浦泽抬眼看了一下澄琉,道:“殿下放心,陛下的眼线盯奴才盯得并不紧。” 澄琉点点头,又问:“你知道郑英这两日什么时候进宫吗?” “这——”浦泽仔细思索一阵:“郑兵部这几日应该每日都会进宫。” “你去把他每日进宫的时间弄清楚。” “是。” 让浦泽退下后,澄琉继续谋划着她的事,这是她第一次在元昊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澄琉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兴奋和紧张,把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都一件件地摆出来梳理,不过其实她有什么好怕的,元昊还需要她,尤其是晋国人c齐国人这几日都在,他不会把她如何,况且她也早就没什么好输的了。 澄琉午膳后简单地闭目养了会儿神,她眼下根本兴奋得睡不着。等到和素来传话说元昊要见她的时候她才开始有些许慌神了,这么快她的小计划就流产了?澄琉惴惴不安地收拾了一下装束,就跟着和素去了畅春园。 眼下正是热的时候,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蝉鸣,听着让人心烦。宫里的景致没什么大的变化,叛军似乎是目的性极强地往某几个地方奔去的,所以御花园的好山好水也没被糟蹋。可澄琉没心情去看,她想,如果元昊真的知道了,她就避重就轻地含糊过去,如果不知道就正好跟他撒撒娇,让他安排自己与三哥见一面。 澄琉进内殿的时候,元昊似乎早已预见了她会此时到来,他用他那带着点轻浮笑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让澄琉一时间探不清虚实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到底知道些什么?这就是跟元昊打交道的难处了。 “过来啊,愣着干什么?”他很合时宜地开口,推动了这个僵持的局面。 澄琉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去,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场,在他面前,多说一句都会暴露。 “你真是,”元昊噗嗤一声笑了:“原以为冷落你两天你就会主动来找我,结果到头来还是我巴巴儿地传你过来。” 澄琉坐到他身边:“心思细得跟个女人似的。”这是她的真话,一个大忙人几天不找她,她怎么分得清是忙还是刻意冷落。 元昊不理会她带有嘲笑意味的辩解,把手背到身后,说:“张嘴。” 澄琉看了他一眼,把嘴微微张开了,她看到元昊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粒葡桃,正要喂给她,澄琉立马把嘴捂上了,指缝间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不吃!酸死了!” “你相信我,”元昊看澄琉似乎有些动摇了,于是把葡桃喂进她嘴里:“你尝尝看,跟你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 澄琉将信将疑地把皮咬破了,只觉得口齿间一阵熟悉的清甜舒爽,她提高声调,高兴地嗯了一声,待她咽下去,澄琉不解地问:“魏国怎么会有这么甜的葡桃?” “这就是齐国来的葡桃,”元昊笑着补了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八百里加急?”澄琉愣住了,在她心里这总是和军机要务一类的急事有关,用来送葡桃总觉得像金榜题名的状元去当教书先生一样,怎么看都大材小用了。 元昊没有回答她,他也尝了粒葡桃:“嗯,齐国的葡桃是甜。” 澄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不过她想起来自己琢磨了好久的几个动作,元昊应该会高兴吧?她于是装作恍然的样子问元昊:“对了,你昨天有没有受伤?” 元昊没想到她这么心大的人竟然会关心他,有些欣慰和意外地回答:“身上有几处淤青,倒是没怎么见血。”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脸上温润了一瞬,待他回过神来,澄琉已经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噌起来亲了他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辛苦了。” 她的嘴唇原来可以这么软,她原来可以这么可爱,元昊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十分错愕,而澄琉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副表情,她应该没做错呀,小时候明明看见大嫂就是这样对大哥的。 元昊惊讶得瞪大的眼睛渐渐地弯出了笑意,他说:“这是你第二次主动亲我。” 澄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他伸到她腰边的手,关切地问:“上药了吗?” 元昊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 “我帮你,”澄琉撸起袖子坐直了身子,看到元昊迟疑了一瞬,她笑道:“你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元昊冲和素打了个手势让他拿药去,然后继续跟澄琉开玩笑:“你捏肿了我都不吭一声。” “衣服脱了。”澄琉看着和素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然后抄着手命令元昊。 元昊笑了一下,就把上衣脱掉了,然后顺势趴到榻上,澄琉看到他身上确实没什么大的伤口,只是肩上和腰上有几处淤青,手臂上应该是有道口子,跟她从前见过的伤比,这个简直就只是孩子家小打小闹。 澄琉一边把药油在掌心捂热,然后不经意瞟了一眼元昊光洁的手臂,不自觉道:“你的手臂好平,我以为你很结实呢。”说着,她的手也覆了上去,元昊的身体比她的手要凉一些,这么摸着感觉像是块什么名贵的玉石,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只是知道它值钱罢了。 “嗯?”元昊抬起一点头,来看自己的身体,然后说:“不都这样的吗?” “唬谁呢,”澄琉道:“当我没见过世面?” “唉哟,你还见过别的男子?”元昊转过一半身子去看她。 澄琉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再乱动就打你了,”她得把话题往上面引,于是她说:“小时候哥哥们练武不都是赤膊嘛。”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元昊:“看你功夫不错,怎么肉松松的,像女子一样。” “你喜欢那样的吗?”这次他没动,只是偏了偏头,他应该是在想什么,但澄琉没发觉。 “我瞧习惯了而已。”这样的话一个女子怎么说的出口!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元昊懒懒地问:“那天晚上没打扰你吧?” “哪天?”澄琉装懵。 “你说哪天?”元昊把脸枕在手臂上,这样可以看到她。 “走得那么早,没声没息的,我还以为是个梦呢。” “怎么?你常梦到我?”元昊嗤笑一声。 “嗯!老做噩梦!”澄琉心想,不要脸。 “哦——我知道了,刚开始是噩梦,然后又梦到了我,于是噩梦就成了个美梦。”元昊狡辩。 “你才是我的噩梦。”澄琉在他腰上捏了一下。 她上药上得差不多了,元昊不管她还在忙活,伸了伸手,让她倒下来,跟他躺在一起,澄琉只欲盖弥彰地低声骂了句:“仔细药给洒了。” 元昊看着她,带着他惯有的笑容:“那天你我就是这样,你睡起觉来好不老实,我起来的时候被子全被踢开了,鬓角的头发全都乱乱地黏在腮边。不过你睡相不错,我一直那么看着你,差点儿就耽误了早朝,那时候好想亲你一口,但又怕把你给吵醒了。” 澄琉把眼睛闭上了: “那你今日补上吧。” 可元昊没有弥补他那日的遗憾,他只感慨般地笑了一声:“今日好殷勤。” 这是澄琉预料到了的说法,她垂下眼帘,仿佛扭捏了一下,然后又直视元昊:“昨晚宫变,你头一个就来找我的?”她原不知道怎样做出那样娇羞温柔的情状,于是便拼命回想当年澄珪提起元昊时的模样,然后依葫芦画瓢地演出来,千万要装得像那么回事,她期待。 “阖宫上下,叛军最在乎的,我最在乎的,可不就是你了吗。”看着澄琉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元昊知道她已经没招可使了,他觉得继续玩下去也没意思,还是顺了她的意吧,他于是淡淡地说:“你知道吗?卫刺王来魏国了。” 澄琉抬起头来看他,发现他眼神有一种戏谑的甚至有些嘲讽的笑意,仿佛什么都看穿了,而且也不避讳把自己的底透露给她,原来他一早就看出来了!澄琉这才感觉到自己与他差得不止一点两点,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点点头:“嗯,姐姐告诉我了。” 元昊翻了个身,让澄琉枕着自己的手臂,说:“还有裴季裴将军,过些天会在'芙蓉泣露'设宴。” 澄琉以为他算是同意自己同齐国人见面了,于是把手搭到他的胸膛上,问:“我那天是不是该打扮漂亮点?” “澄琉,我不希望你去。”元昊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为什么!”澄琉的脸再也扯不出笑容,她呕心沥血编织的一个精致的阴谋才刚开始就被他一句话割破了,她心里轰隆地一下,仿佛有什么庞大的建筑倒塌了,碎成捡拾不起来的渣滓。她失败了,他磨磨蹭蹭跟她调情这么久,就是要看她的笑话! 元昊继续看着她,说了那句从前的玩笑话:“都是齐国的人,我怕你被拐走了。”可他今日没有用那样玩笑的语气,笑话也早就不好笑了。 澄琉很不喜欢这样的时候,他明知道她想要什么,可非要逼她自己说出来,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澄琉鼓起勇气恳求:“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见三哥一面。” 元昊不再说话了,他的沉默意味着他在用一种委婉而又坚决的方式拒绝她,态度鲜明,又尽量不让她丢脸。 澄琉没有心情再演你侬我侬的戏码了,羞耻又下贱,而且还是毫无回报的羞耻下贱,像生夏口中被地头蛇白嫖的妓!女一样。然而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公主做不了戏子伶人,她们不想演的时候就不演了,也不管以后推不掉的剧本该怎么办,当然,她们或许也只是潜意识里对看戏的那个人对自己的宠爱抱有太多的期待。 她冷着脸坐起来,心里一边是对元昊的憎恶,一边是不知道计划如何继续的慌乱,她果然过不了这关,果然。 背着身子,她听到元昊叹了口气:“澄琉,其他事情我哪一件没有顺你的意,你别跟我置气好不好。” “我求过你几件事?其他的都可以没有,但我想见三哥,”澄琉心想,再努力一下,他再不同意就永远不喜欢他了,她说:“我就躲在远处看看都可以,或者我可以假装同齐国决裂,我,我还可以假装跟你很亲密,你派人监视我们都可以!” “为什么跟我亲密要假装?”元昊问,澄琉背着身子,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她只当这是小时候大人最喜欢唬小孩子的技巧:抓着孩子们话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不放,小小地纠缠一会儿,小孩子就早把你的差错忘得一干二净了,有个别聪明狡猾的或许会发现自己被糊弄了,然而这时候大人就凶相毕露了,孩子通常要在大人开始耍赖的时候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他们玩不过他们——那是她对人心险恶最早的体验。 “为什么?”见她没有回应,元昊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澄琉从来就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有无可挽回的误解。尤其是现在,她好不喜欢这样被戏弄的感觉,这比被长辈玩笑要可耻多了,于是澄琉死去的暴脾气和无理取闹又复活了,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别再玩我了,心里能放点正事吗!”她早就忘了是她先使手段的,不知什么时候,她把顺风顺水的好运气当做了理所应当。 “哦,”元昊从嗓子里哼出一声让人辨不清情感的笑,他说:“你想听正事,那就跟你聊聊正事,”他动了动,澄琉以为他要坐起来,结果他只靠在胡床边上,又随性,又有点一本正经,有种不搭调的感觉,他说:“以后离皇后远点,不要接她的东西,你也别送东西给她,最好碰都别碰她。” 澄琉把羞恼先埋起来,然后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她觉得这是谈正事的时候该有的表情,一方面她余怒未消,另一方面,她想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张弛有度,像画像里历代朝中翻云覆雨的权臣一样庄严肃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样故作老成的举动在真正把权力当做家常便饭的人看来是十分幼稚的。 她僵持着自己冷峻的面容,示意他解释一下自己的说法,元昊于是继续道:“她说她怀孕了。” “哦。”原来是怕她伤到了他的骨肉,澄琉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这时候好小气,她眼下对他抱有最恶毒的幻想。 元昊看她还在气头上,应该根本没去细想,甚至还很可能带着误会,于是耐着性子把话讲清楚:“我探了探她的脉搏,她根本没有身孕,我担心她又要害人。” 澄琉到底还是太年少,她没能埋住她自己的火气,她把身子往后一靠,幽幽地问了句:“那我问你,如果她陷害我,你帮她还是帮我?” 元昊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不假思索道:“她要是再敢动你我就杀了她。” “不是说不亲手杀她吗?”澄琉心里莫名舒坦了些,这时候她没那么谨慎地怀疑他是否像骗其他女子那样骗她了。 “你的事情,一切应都另当别论。” 澄琉嘁了一声,算是给他们没有被激化的冲突签了停战协议,因为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给她的计划续命的办法。 其实他急什么?她原本就是打算给他一个杀高澄珪的机会,不过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机会是她拼了命都要硬塞给他的。 元昊看澄琉没那么气了,于是坐起身来,从后环抱住她,说:“还有没有什么正事想聊的?嗯?我一并告诉你啊。” 澄琉没搭理他,元昊于是好脾气地继续哄:“对了,之前不是闹着问宫变的事吗?其实这事我一早就知道,所以故意支郑英去边境,一来是想探探那边的虚实,二来顺道去河北等地借兵,我那时候还在想,如果这次齐国狐狸尾巴没藏住,魏国与齐国直接开战的话就不必费那么多周折了,你就不用嫁给旁人,我也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然后你可以亲眼看着我替你报仇。” 你就胡诌吧,澄琉想,她自己也知道即便元昊愿意,她也不可能嫁给元昊,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吸引他的魅力就在于她不为所动的理智,得到了,她就不是他喜欢的澄琉了。 澄琉于是缓缓地转了点头过去看他:“那现在呢?梁真可要抢你的功劳了。” 元昊不屑地笑了一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结果做出这样狡猾的事来——不过要比狡猾,谁比得过那个许登。” 澄琉彻底把身子转过去,面对着他:“他给你出什么主意了?” “他跟我想得一样,不重罚罪臣,不重赏功臣,只把这当小事一桩,然后再在民间放点谣言。” 澄琉嘲讽地勾勾嘴角:“简简单单一件事情,被搞成什么样子了,眼下的局面跟最初的设想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初想的,也不过就是要给对方找不痛快嘛。” “你们俩真没意思。”在她看来,他们就能不能好好地干一仗吗,这样暧昧不明地是要做什么。 然而他和她也在暧昧不明地打着一场胜负不分的嘴仗,战事正酣,忽然就听见和素在门外通报说:“陛下,尚衣局陈尚宫求见。” “传。” 陈尚宫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抱了厚厚的两个册子,诚惶诚恐地跪在元昊和澄琉跟前,行过礼后就呈上两册稿子,说是澄琉笄礼用的礼服和大婚的婚服,请他们过目。 及笄要用的礼服其实早就制好了,这时候不过是同婚服的稿子一道送来给她瞧一眼走个过场,这身婚服她倒是头一次见,澄琉刚一翻开册子,眼睛就被那颜色刺伤了,她眼睛一横,啪地一声把册子扔到地上:“为什么不是正红色?” “这,这,这”陈尚宫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知所措地看了元昊一眼,等待他的指示,然而元昊没有回应他的焦灼,只是淡淡地望着地上的册子。 澄琉还寒着个脸等他回话呢,她食指敲了敲胡床红木的边儿,发出令人发怵的声音:“我问你话呢。” 眼看着元昊是指望不上了,陈尚宫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回殿下的话,正红色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颜色” “哦?”澄琉当然知道,不过她眼下心情不好,只等着有谁送上来让她找茬儿,况且她还等着元昊表现呢,于是澄琉面色不善地往扶手上一靠,看着别处不说话了。 “公主既然喜欢正红色,你们照做就是了。”元昊伸了伸手,让陈尚宫把册子再递给他看一眼,元昊拿过册子,瞧了一下,又递到澄琉面前,问:“你瞧瞧除了颜色还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 澄琉斜了斜眼睛看着册子,没说话,元昊问:“纹样呢?图案呢?有没有不喜欢的?” “就那样儿吧。”她没心情去管一身衣服上锈的是百蝶还是凤穿牡丹,她要嫁的人又不在这里,穿给谁看? “这儿的玛瑙换成翡翠怎么样?”元昊指着霞帔上的装饰,仔细地思索着。 “哪儿?”澄琉向他那里探了探身子,然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嗯,还行。”女人也就这点好,或者说这点不好,她们一旦闹脾气了,只要破费一番总是能哄好的,哪怕像澄琉这样的。 “听到了吗?就这么改。”元昊把册子递回去。 陈尚宫忙不迭应下,然后就带着一身冷汗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七十八章 魏国是一个平静或者说健忘得让人难受的地方,仿佛万年冰封的湖面,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让它再兴起一点点大的波澜。兵变的事情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连带着太原王元思这个人,还有他和元昊那些扯不清楚的私怨以及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弑父夺位的传闻,都在人们口中烟消云散了,大家饭桌子上的谈话换了新宠,比如那些新来的齐国人,还有那两位齐国的公主。 澄琉被关在宫里,所以她不知道神秘陌生的她成了魏国百姓茶余饭后一个很火热的话题,她与梁真从前的事被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无限放大c构想,许多澄琉一辈子都编不出来,更遇不到的事情都被套用在了她身上,她做梦都想不到她这样一个顶不完美的人竟然成了一折一折戏本子里所谓的“佳人”。 不过故事既然传得如此放肆,她总会有机会知道的。郑英就是个最喜欢听闲话的人,有时候澄琉都不敢相信这样无聊的一个人怎么能统帅三军。前几日听说澄琉想见他时,他就怀疑澄琉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过他这“兄弟”比他想象的要后知后觉多了,待他一边笑得抽搐,一边讲完了各个版本的故事后,澄琉满脸的怒意和惊讶告诉他,她什么都不知道。 澄琉从椅子上跳下来,抓起一只茶杯就往地上摔:“我呸!不要脸!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她原本以为这些不过只会是市井传言,然而听了郑英绘声绘色的叙述,她才知道这些故事竟然都是添油加醋的真事——只有她和他知道的真事。 澄琉一辈子都想不到梁真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是说他还记挂着她吗?那为什么——哦,他是打算坏了她的名声,然后让晋国人退婚?他什么时候成了元昊那样的人。 然而郑英打断了她心里对梁真的痛骂,他看澄琉那反应猜到这或许不仅仅是没影儿的传闻,于是揶揄道:“哟——看这样子,难道高兄你还真干过这些事儿?” “开什么玩笑,”澄琉擂了他一拳:“你兄弟我是这样的人吗?在齐国要是有人干这些事,那会被笑死的。” “也是,”郑英其实一直都以为这是假的,只不过要说来跟她闹着玩儿,所以很轻易地就不提这事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诶,不过说起来我觉得来的那几个齐国人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你三哥。” “哦,”澄琉顺口就附和了一声,但高海其实于她就那个样子,他们年岁差得太大了,他是不会跟这样小的妹妹一起玩的,有时候甚至遇上了连招呼都不打。不过正好郑英提起了他,省得她要想办法把话题往上靠。 澄琉左右看了几眼,她的神色和声音都变了样,她问:“郑兄,我想问你个事儿,先前陛下让你查刺客时找到的那个令牌现在在哪儿?” “这——”郑英觉得有什么会让他为难的事情要发生了,不过他还是在混沌里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嘛——一般都会放在大理寺。” 澄琉十分恳切,郑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凑近了,她的声音也高了一个调:“你能带我去看一眼吗?我就看一眼!” “高兄——”郑英不自觉往后推了半步:“这个——这个是不是有点逾矩啊,”他转而又一副笃定的样子,拍胸脯保证说:“如果是兵部的事情我二话不说一定帮你,但大理寺那边不归我管呐。” “你一定有办法的。”澄琉知道他有办法,大理寺的名单她背得滚瓜烂熟,里面掌权的全是郑家人,他敢说自己不认识!澄琉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不愿帮她的样子,她在齐国的时候哪里这样求过人,一时间元昊c梁真还有很多很多人给她的或许有理或许无理的委屈都浮了上来,澄琉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头,她打算最后丢人一把,如果失败了,那她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再求人了,澄琉从悲惨的心情里拉扯出一个不狰狞的表情,说:“你知道那些人是来杀我的,眼下我一个人在魏国谁都靠不上,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我不指望你能帮我别的,你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这事三哥会帮我的,齐国人会帮我的!求求你了——”澄琉的确不太会求人,动不动就要放弃,她不知道厚脸皮是求人最根本的路数,况且她的措辞也总会把人往绝路上逼,这种事情没人想太快做决定,她这样一逼,大家都避之不及了。 然而郑英似乎不这么想,他忽然想起来元昊没头没脑地那句吩咐,于是立马准备换个口风,他装作艰难地想了一会,然后说:“嗳,我想起来我有个堂弟在大理寺,应该可以通融通融,”仿佛为了给他之前的不爽快找个借口,他尴尬地笑着说:“你知道,大理寺嘛,很多事管的严。” 澄琉其实一开始只觉郑英那句话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毕竟知道齐国大理寺的官员是怎么个逍遥法,所以一直到她穿过大理寺重重的审查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 她办成了郑英身边的小侍从,跟着他去“查个案子”,于是一路都低头盯着他那双镶了玉的皂靴,它往哪儿,她就往哪儿。她埋着头,只听见郑英跟一个人在打官腔,先是哥哥弟弟地寒暄一阵,然后就一副办公的认真样子,说:“就是先前那个铁疙瘩,我这两天突然想起来有个事不对劲儿,就过来再看一眼。” “唉哟,瞧你说的,大哥你什么时候要这东西,我差人给你送来不就得了,还特意跑一趟,你看你这,嗳,真是。”郑英口中的堂弟脸上满是笑得太多后留下的纹路,看起来是个为人很乖巧,但官运又不那么好的可怜鬼。 “哪里的话,这大理寺的规矩可不敢忘,”也不知道郑英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他背着手,像所有大官跟下属说话那样:“得了,我进去了。”说着他推开那扇门,一边还扇了扇空中飘散的灰。 “这儿老久没人来了,灰多哟。”堂弟帮着给郑英扇灰尘,然后小跑着在前头带路,走到一个架子前,拿了个盒子给郑英,说:“大哥你看,就这个。” “嗯。”郑英拿着盒子迟迟没动,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堂弟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就作揖道:“哦,哦,大哥你渴不渴?我给你端茶去?” 等他的影子在昏暗的阁楼内消失了,郑英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对澄琉说:“你慢慢看,我去给你把风。” 澄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郑英嘁了一声,跟没事人一样踱到门边儿上去了。澄琉看着他一副大爷样子,负着手,哼着曲儿——是首很柔媚婉转的歌,澄琉记得先前听谁说平康坊有个歌姬唱歌可好听,有人为了听她唱歌花了五十两银子,或许这就是她唱的歌。 想到这里澄琉忽然有一点矫情的悲哀,宫外,那是另一个世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一个世界,她对那个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她生存的这个世界的事情也一样,她觉得自己不光是被关在了笼子里,而且眼睛也被人挖了,耳朵也被灌了水银,像人彘一样断绝了对外的一切联系。 怀里那枚假令牌沉甸甸的,那重量把澄琉拉回了现实,她慌忙地把两个令牌调换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毕竟仿得还像那么回事,况且这盒子已经积了一层灰了,只要元昊脑子没抽,应该不会忽然想到要查这个。 澄琉有假装看了一会,就把盒子放回去,然后走到郑英旁边碰了他一下:“诶,我看完了。” “走吧。”郑英的声调都轻松了,他带着澄琉又一路劳师动众地从大理寺出去,上了马车,郑英挑开帘子,给坐在车外的澄琉递了枚令牌,说:“宫门外的禁军我都打点好了,有人拦你的话把令牌给他看就好。” “兄弟真够意思的。” “你都快哭了我能怎么办,”郑英有一种摊上了个女土匪的感觉,他说:“但我们先说好,陛下要是追查起来你可要救我。” “出了事我就一个人揽下来,不连累你。” 澄琉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然后跟着一些出宫采买的太监一起进了宫,不过或许因为人多,所以侍卫们没有严查,不过问她是哪个宫的,就给放进去了。 她一路埋着头,小跑着,从偏门钻回了自己的宫室。她刚从小门里冒出来,生夏就忙把她揪住了,倒把澄琉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生夏就拖着她往内殿走:“快给我换了衣服躺床上装病去,先前陛下遣人来问了你好多次,我都快瞒不住了!” “辛苦你了生夏。”澄琉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往回走,她做成了件大事么,心里美极了。 “你还笑!我差点没吓得投湖自尽!” “他遣那么多人来问,你不也拦住了嘛,”澄琉有些得意忘形:“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一开始说你病了,后来又有人问要不要请太医,我就说你不要太医,大概陛下以为你还在生气,所以也没敢强求。” 澄琉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他让人来问了那么多次自己又不来,多半是还忙着呢,应该出不了岔子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浦泽慌慌张张的声音:“殿下,殿下,陛下朝咱们这儿过来了!” 澄琉心里颤抖了一下,她扯下剩下的衣服,留着件薄薄的中衣就扑到床上去了,她抓散了头发,然后把人捂进被子里。生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她来不及问了,只能手忙脚乱地把澄琉换下的衣物压到箱子底,然后理了理头发,转身就听见浦泽通报“陛下驾到——” 元昊倒是悠悠闲闲地走进来,坐到澄琉床边,手轻轻拍了拍她在被子里拱起的身躯,问:“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澄琉一动不动,甚至没做声。元昊说:“大热天的,一直闷着怎么行?”被子里依旧没动静,元昊说:“澄琉?我掀被子啰?” 他能感觉到里面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于是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牵开了一个角,刚刚好把她的头露出来。然而他只看到头发乱蓬蓬的一个小脑袋,元昊伸手把粘在她腮边的乱发拨顺了,看见她满头虚汗,五官都拧做了一团。 元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澄琉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元昊问:“胃又开始疼了?” 她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说:“月信” 元昊愣了一瞬,然后说:“你就为这个不肯见太医?” 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就是死死地抠着被单,纤细的手几乎要把单薄的一层布给扯破了。元昊于是问:“那喝点姜茶好不好?” 终于看到她点了点头,元昊侧着脸给了生夏一个眼色:“去。” 生夏一出去,殿内就只剩他们俩了。元昊拿出手绢来给她擦汗,他然后轻轻地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到自己身上,澄琉一直紧皱着眉,然后把脸埋到他胸前——算是肯领他的情了。 元昊一边紧搂着她,一边笑:“你也有今天,原以为你身体很好呢。” 澄琉没理会他的笑话,只是又捏紧了他的衣角,良久,终于说了句:“混蛋。” 这时候生夏急急忙忙地端着姜茶进来了,元昊拍了拍她的背:“把脸露出来,喝了姜茶就好了。” 澄琉把脸转过来,脸庞在他的衣料上不经意地一阵磨蹭,这身衣服是丝的,原本该很凉快,然而她在上面靠得久了,也就变得有了她的温度,莫名其妙地,澄琉突然有一种拥有了某种东西的愉悦。 “你说你怎么命这样好,三番五次地要我来伺候你。”元昊抱着她,所以喂药不大方便,他僵硬地吹了吹勺子里的姜茶,然后喂到她嘴边。 这场景好熟悉,澄琉喝了一口又一口,绞尽脑汁才想起来,哦——他那天也是这样喂澄珪喝药的。澄琉一下子从温暖的□□里被拯救过来,她警告自己,这样的事对他不算什么,他都做习惯了。 澄琉心不在焉地喝完了姜茶,身子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她觉得装到这时候也差不多了,谁知道没事人喝姜茶会那么难受。于是她微微挪了一下身子,元昊问:“舒服一点了吗?” 她点了点头,脱离了他的怀抱,装作仍有些虚弱的样子,说:“你忙你的去。” “你舒坦了就要赶我走?” “你不是忙嘛。” “左不过是些应酬小事。”元昊靠在她床边的栏杆上:“你赶我走我就偏不走。” 澄琉看到他耍赖的样子,忽然很想亲他一口,但她一如既往地纠结,脑子里是一片狼藉,纠抖着,挣扎着,两种固执的情绪始终都不分高下。不过她最终还是这样做了,她昂着头,够到了他的嘴唇。她想,即便不想跟他有感情上的纠葛,就当是为了她以后日子好过一点,或者说拿他练手,她也该试着这样讨好他。 分明是她主动,可渐渐地,元昊就占了上风,他把她压在挂着玫红色纱帐的栏杆上,偶尔睁开眼,看见她像是躺在玫红色的云里,他自己也觉得好像徜徉在云端,他也从没想过一次简简单单的亲吻可以给人这样的愉悦。 再继续下去,他们就都沉沦c都万劫不复了,所以他们十分默契地停了手。澄琉扒在他肩上,脸贴着他的脖颈,问:“跟齐国人的宴会是什么时候?” “后日。” “能安排在离这里近一些的地方吗?”澄琉抬起头来看他,下巴抵在他身上:“我想听筚篥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元昊的身体僵了一瞬,却立马若无其事地答应:“好。”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探望,出门也诸多不便,澄琉一度以为她算是被软禁了,然而她却在第二日等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崔婕妤带着元敬过来的时候澄琉还在跟生夏斗草呢,澄琉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蹿起来,生夏急忙给她整理衣冠,幸好她们没有闹得太厉害,否则那就不是抚弄几下头发就能搞定的了。 澄琉一路飞奔,到了正殿门前几步的时候,又缓了下来,端正了下仪态,方才款款地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崔婕妤正静静地靠在小几上,她是个有些微微发胖的女子,笑起来饱满的脸庞上会陷进去两个甜美的小酒窝,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把人给一块儿陷进去。她比端贵妃健谈些,看着澄琉进来了,就拉着她说长说短,一个劲儿感谢她救了元敬。 不过澄琉看元敬坐在她身边,一会儿抠抠手指头,一会儿踢踢裙边,一副很坐不住的样子,偶尔听见崔婕妤的话还会很不高兴地悄悄瞥她一眼——小男孩大多都是这样的,觉得自己母亲有时候的某些行为很丢人,而且自以为自己十分帅气。 崔婕妤的讲话其实没那么让人讨厌,她做姑娘的时候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声音比元缨的还要好听,很软,听说她的母亲是南方人,所以带着些俏皮的口音。她并不见外地聊着些风土人情,澄琉听着听着就伸手捋了捋额发,她微微地偏了下头,崔婕妤看见了她额角的伤口,不自觉地停了一瞬,澄琉知道她为什么停,她不希望把这个话题展开,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冲她笑了笑,示意她继续。可崔婕妤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尴尬的事,她说:“你这伤还没好?” 澄琉的伤在宫里的解释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才划伤的,所以澄琉把不自觉头往另一边偏,然后词不达意地含糊:“当时太不小心了。”可听崔婕妤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开心,多小一道口子,跟她腿上的那些根本没法儿比,可就这么点儿伤,竟然反反复复了这么些天都好不了,这几日天气大了,颜色居然开始有些发紫,气得她直想把镜子摔了。 “唉哟,这有什么好羞的,本宫做姑娘的时候身上全是口子,”崔婕妤笑她的扭捏:“我这儿有个方子,你这点伤,包你十几日就见不着了,赶明儿叫人给你送来。” “真的吗?”澄琉显然不是多在意相貌的人,只是晋国人后日就入朝觐见了,她总不能顶着这么个疤去见人,况且这疤的确太丑了。 “真的,你救了我的心肝宝贝儿,我能害你吗?”崔婕妤拉着澄琉笑,元敬又瞥了她一眼。 崔婕妤又喝了阵茶,元敬实在忍不住了,他啧了一声:“母妃,你不是还要回去绣花儿吗?” “不急。”崔婕妤按下他的手,继续跟澄琉说了几句,但元敬提醒她之后心里到底还是有件事搁不下,于是她很快就结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话,告辞道:“嗳,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你瞧这孩子急得。” “母妃,我要跟琉姨玩会儿。”元敬站起来走到澄琉身边。 还没等崔婕妤问出口,澄琉就请求道:“让殿下留下来吧。” 于是崔婕妤又是一阵客套,拉扯一会儿终于还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澄琉听见元敬呼出一口气,然后长长地翻了个白眼,她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你就这样对崔婕妤啊?” “丢死人了。”元敬从椅子上跳下来:“舍利呢?” “在后院,”澄琉领着他往后院走:“这几日天气大,都蔫儿了。” 养舍利的小太监麻利地把笼子开了,舍利看到元敬就摇着尾巴跑上来,澄琉笑:“瞧它那样儿,哪里像猎犬,跟娘娘们养着玩儿的小京巴似的。” “它太久没打猎了。”元敬揉乱了它的毛,又反手理顺。 “魏国打猎好像不兴带猎犬。” “嗯,他们都养来看着玩儿。”元敬头也不抬地问:“我听说齐国人打猎还要带豹子?” “嗯,也有带狼和猞猁的,不过也有人觉得没意思,不喜欢带。” “那你养过豹子吗?”元敬有些崇拜地看着她。 “父皇养过,后来送给二哥了,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次,忒温顺,跟猫似的,没意思。” “哦,”元敬笑了一下:“那该叫大哥养一只。” 五月里的阳光到了很晚的时候都还十分明媚,日头那么毒,白昼的光阴那么长,像一辈子那样长,尝到了夏日甜头的北方人,谁都希望冬天不要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七十九章 澄琉是来自齐国冬夜的人,这是她在魏国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多么漫长的日光,多么恢宏的斜阳,这日子冗长得千秋万代,像是永远都看不到白天的尽头。 然而她还是盼到了,日光下撤,她听到丝竹管弦的声音开始遥遥地从临近的宫殿传出来,有些魏国的歌,也有些齐国的歌,澄琉兴致大好,她豪迈地使唤浦泽:“拿酒来。”然后又缠着生夏:“我记得箱子里有身儿红色的胡服,你给我找出来,我们来打扮。” 浦泽和生夏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只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各领各自的命去了。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浦泽先端了酒来,澄琉根本不用酒杯,端起细颈的酒壶就干,浦泽看着她喝酒的样子浑身直打颤儿,然而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劝:“殿下,咱慢点儿喝。” 澄琉没有听他的话,只是在仰头喝酒的时候眼睛斜斜地扫了他一眼:“你还怕我喝醉了不成。” 这时候生夏也把衣服找来了,澄琉蹿到她身边:“生夏,你也喝!” “嗳——你——”生夏还来不及拒绝,澄琉的酒就塞到她嘴边了,她于是被迫喝了一大口,然后骂道:“你今天发什么疯。” “今天三哥进宫嘛,我怎么不能高兴?”澄琉给了她一个委屈的眼神:“元昊不准我高兴你也不准。” 生夏看着她装着一副可怜样,于是连忙把她拉过来:“好好好,过来,咱们来打扮。” 澄琉换了衣服,跑到镜子前坐下,转头跟生夏说:“我要梳辫子,你见过吧?打猎的时候梳的那种辫子。” “见过。”生夏一边给她编辫子,澄琉就一边把首饰扔得到处都是,她拣了副金手镯箍在腕上,上面各有一对金铃铛,她于是伸直了手臂,一个劲儿地晃,然后看着镜子里的生夏,问:“你看我像不像个齐国人?” 生夏拍了一下她的头,示意她不要乱动:“你本来就是齐国人。” 澄琉没有接生夏的话,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又使唤浦泽说:“把酒给我端过来。”于是她接着喝,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生夏说:“你别喝了。” 可她当然不会听,生夏瞧瞧与浦泽对视了一眼,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一杯杯下去,澄琉当然很快就醉了,她应该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借酒浇愁,然后喝醉了就折腾别人并且满口胡言乱语的时候。这才叫宴会。她哪次不是跟着高嵘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她喝醉了通常就是犯困,像这样胡作非为的时候倒是稀罕。 澄琉絮絮叨叨地把自己一直说不出来的委屈和无理取闹的怨气倾吐了出来,她拽着生夏破口大骂:“凭什么呀?我不能见我的亲哥哥,他倒好,凡事满口应承得快,最后什么都没有谁稀罕这些宝贝了我又没缺过!” 她自顾自地无理取闹,生夏知道她其实是想家了,所以也只好无奈地应着:“嗯,对,你说的都对。” “父皇在的时候谁会敢这样?”她哽咽了:“父皇”可眼下正是伤心时候,澄琉回忆与高嵘的过往想起来的竟也是不愉快。 她其实也有过“失宠”的时候,那时候她刚跟高嵘闹了点小别扭,原本等着什么时候高嵘又想她了,两边相互给个台阶下也便就完了。 可偏偏那时候冒出来一个高澄琥,那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拥有她一样的活泼与热情,但作为女儿,澄琥更迷人。她淘气得恰如其分,最致命的是庶出的她比澄琉更懂进退,她知道怎么讨父亲的欢心,她知道高嵘除了父亲更是皇帝,她知道父亲和皇帝要什么。 澄琉那时候不知道,当她满怀着调皮的心情等高嵘哄自己的时候澄琥已经成了高嵘身边新的红人,她还像个傻子似的装作不经意地问高嵘身边的太监:“父皇今天做什么去了?”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太多,她气势汹汹地跑去找高嵘,然而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嫉妒了,所以只好词不达意地胡闹,她觉得父皇一定能懂的,他一定会满怀歉意地跟她道歉。高嵘一开始的确带着对她残存的喜爱,任由她胡作非为,可后来他们又吵起来了,澄琉气得跳起来:“父皇!如果有人在你心里比我重要,我就再不喜欢你了!” 这时候高嵘还没怎么生气,他只是装作不苟言笑的样子:“你不喜欢父皇喜欢谁?” “我喜欢舅舅,喜欢梁太尉,就是不喜欢你了!” 澄琉可以清楚地看见高嵘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很难看,那是他跟大臣们发怒时候的表情:“好,好,你找蒋锐去!” 不过他们的关系到底还是缓和了,因为澄琥夭折了,仿佛承受不起这泼天的恩宠一般,她早早地就生病离世了,其实澄琉早就猜到了她是怎么死的,也猜到了是谁做的,她选择了缄默。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后对她的关怀。 高嵘去世其实也不过半年,可澄琉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怎么想都总是隔了层斑驳的雾气,或许是因为眼睛里朦朦胧胧,所以那曾经熟悉的面容都不清晰了。 不远处的宫殿里遥遥地传来筚篥的声音,澄琉猛地从回忆里抬起头来,她站起来:“他们在跳胡旋舞,”她笑得东倒西歪:“我跳得比他们好,生夏——你把鼓拿来,给我打拍子。” “奴才会弹胡琵琶,奴才把琵琶抱来给殿下伴奏吧。”浦泽看澄琉兴致好,忙不迭要帮忙。 “快去。” 澄琉也没等他们取来乐器,早就跟着筚篥旋转了起来,她穿着大红色的胡服,厚重的裙摆翻动着,比寻常的舞衣还要美,手上的金铃铛叮当作响,仿佛大漠中的驼铃阵阵,她轻盈地旋转好像刮了阵风,吹来了沙漠的味道——这就是齐国曾经最骄傲的小公主啊。 她的耳朵被缭乱的声音席卷了,筚篥c铃铛还有鼓点和琵琶,纷纷杂杂,又绚丽无比,就像每个在齐国醉倒的晚上,眼睛都快被舞女们的妖娆身姿晃瞎了,耳朵里充斥着丝竹之音,鼻腔里全是酒香,就像今天晚上,不对,这里就是齐国,她的齐国,她回家了。 仿佛是有谁进来了,澄琉没有停,管他是谁呢。可那个人靠近了,身形像个男子,澄琉脚下一个趔趄,摔到了他身上。他接住了她,澄琉的脸撞在他胸膛上,一股子奶酒的味道扑鼻而来——原来是梁侍卫啊。 “唔——你陪我跳舞,”澄琉拉起他:“梁侍卫陪我跳舞。” 她感觉那人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澄琉的步子已经跳跃起来,可那个人并不配合,最多不过在澄琉乱动的时候跟着走两步,澄琉气坏了,她推了一把那个身躯:“你跳啊!愣着干什么?” 见到她发火了,那人总算配合了一点,不过他的胡旋舞跳得一点也不好,还十分敷衍了事,澄琉最后还是甩开了他,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澄琉跳了很久,一个圈一个圈地转,今天怎么回事?父皇还没有催她回宫就寝,于是她一口气跳到了自己跳不动为止,这还是她第一次跳得如此畅快。 她终于累了,澄琉脚下一软,身子像塌了一样倒坍下去,原以为会很痛,结果却摔到了什么软软的地方,运气真好,摔到了床上,澄琉这样想。 可是这软乎乎的东西却动了——竟是个人吗?澄琉脚下一轻,接着就挨到了真正的床。她知道那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就要离开了,于是翻了个身,忙死死地拽住了衣袖,喃喃道:“不准走。” 那双手滞了一下,迷糊间她听到一个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 其实她一开始只听到那人说了句话罢了,她反复想了很久才想清楚那句话说的什么。 还能是谁?她没有细想,于是澄琉嘟囔着说:“管你是谁。” 夏夜炎炎,醉酒后尤其燥热,澄琉拉了拉领口,她使劲都没办法让自己舒服点。最后还是那双手善解人意,帮她解了革带,褪去了衣衫,然而却多此一举地盖上了被子,澄琉并不领情地给打开了:“我热。” 那人也十分固执,坚持拉着被子不松手,他们这样来来回回多次,澄琉最后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烦不烦!” 那手最终竟然还是松开了,但澄琉不依不饶地拉着他:“叫你别走。” “你说的?” 澄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然后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她张开嘴想呼吸,但发现嘴也给堵了。于是澄琉挣扎了两下,可身上像是被锁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她慌乱地到处乱抓,结果只抓到了一只大手,那手挺细腻,只是有些许茧子——是双男人的手。 是梁侍卫吗?他的手就这样大,澄琉小时候手心对手心地比过,他的手比她的大好多。 “梁侍卫”澄琉总算找到个间隙说话:“我们明天去骑马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难受,可想不起来到底哪里需要她难受,于是她求助:“梁侍卫” 她的嘴再次被堵住了,什么东西在啃咬她的舌头和嘴唇,有些疼痛,慢慢地她就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阳光起得比他们早,没有拉纱帐,它直截了当地晒醒了澄琉。但宿醉的人头脑往往并不清醒,她只微微地动了两下,脸蹭在很温柔的布料上,里面仿佛还包裹了什么温软的东西,空气里有一阵令人愉悦的香,她于是又沉沉地睡去了,没有察觉半分不对劲。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神智终于又恢复清明了,然而她在看到面前把她拥在怀里的人时还是愣了一阵才终于吓得跳了起来。 元昊被她剧烈的动作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看到澄琉缩在床角,瞪着双大眼睛,惊魂未定。 “你这是干什么?”元昊才醒,声音有些沙。 “你这是干什么!”澄琉语无伦次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什么大事,元昊打着哈欠,又躺回去了:“怎么?不认账?昨晚是你自己拉着我不准走的。”他拍了拍身边褶皱不平的床单:“再来睡会儿。” 澄琉还是缩在床角不动,手里攥紧了被子,元昊这才理解她在跟他僵持什么,于是解释:“你放心吧,我没动你。” 她还是有些犹豫,元昊想起了昨晚的事,语气僵硬了,他问:“哦,我不是梁真,所以现在跟我三贞九烈了?” “你说什么?”澄琉再懵也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昨儿晚上一口一个梁侍卫地喊,又那么主动地投怀送抱,现在看到是我应该很失望吧?” “我”澄琉头很痛,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真的吗?” 元昊没有回答她,他噌地下了床,一边对外喊:“和素,更衣!” 大家都以为元昊歇在澄琉这里,心情多半会好几天,结果一大早就动了怒。不明所以的和素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替他更衣,他余光瞥见澄琉跪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让祠部的人先在政事堂候着,午膳后召崔彦c景崇c侯铱在书房议事。”元昊淡淡地安排一天的事务。 “回陛下的话,晋国的豫章王求见陛下。” “他?”元昊想了想:“酉时吧。” 元昊背对着澄琉,听他安排完了,她低低地喊了声:“元昊——”她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澄琉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喝醉了!你不要不理我!” 和素当然不敢因为澄琉的哀求而钝了手上的速度,他已经为元昊理好了头发,看这架势,澄琉知道他就要走了,可急切间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消气,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那么生气。 澄琉还在冥思苦想——惹恼这种好脾气的人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忽然眼前的光线一暗,她看到元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她抵到了床柱子上,他用一种最和煦,也最可怕的笑容面对她:“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做柳下惠了。”说罢他的脸色就垮了,阴着张脸就疾步走了出去。 澄琉还歪在榻上发愣,宿醉后本来头脑就不清醒,更别说被他这么莫名其妙地凶一场。被吓到的当然不止澄琉一人,生夏端着衣物坐到澄琉身边,担忧地问:“你们怎么了?陛下怎么会跟你发脾气?”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在生昨晚的气,说我一直喊梁真,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澄琉痛苦地揉着脑袋。 “这——”生夏想了想:“你昨晚好像是喊了几声’梁侍卫’。” “什么!”澄琉自己想起来都后怕。 “真的,”生夏继续:“你昨晚简直是人来疯,原本就喝醉了在那儿跳舞,后来陛下来了,原本以为你能消停会儿,结果你还非拉着陛下一起跳,陛下刚开始不愿意,你就一直把陛下当成梁真来命令。” 澄琉听了话差点没吓死,她觉得元昊昨晚没把她用冷水泼醒了来收拾就真的已经很够意思了,她战战兢兢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抱着陛下,亲他” 澄琉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瘫软在枕头上:“我那时候喊梁真没?” 生夏为难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澄琉眼神空洞地说:“你继续说吧,事情反正都这样了。” “咳,”生夏安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后来亲你的时候你喊梁真的次数很多而已” 澄琉欲哭无泪,她一下子就朝柱子撞过去,生夏到底是眼疾手快,很快把她拦住了:“多大点事,你何必嘛,一会儿去跟陛下撒个娇服个软,这事很快就过去了,谁喝醉了没干过啥事?” “不生夏,”澄琉捂着脸:“他会很不放心我,他会怀疑我的。” “你别多心了,陛下不会的。” 生夏安慰得很苍白,澄琉根本没放在心上,她还在担心另一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我很怕我之前喝醉了干过类似的事。”是的,澄琉记得她无数次跟梁真喝酒都喝得不省人事,谁知道她有没有这样对过那位正主。 跟祠部的人商量过一些祆教的事务后,元昊传来端贵妃一道用午膳,顺便听她交代一下卢妃葬礼的相关事宜。 午膳很寻常,元昊几乎是只动了几口汤,他没怎么下口,端贵妃当然也不敢多用,她简要地问了谥号和随葬仪制,就无奈地叹了声:“多年轻,才诞下公主,又晋了妃。”她是真心感到遗憾,原本是个性子恬淡温婉的大家闺秀,娇生惯养了一辈子,谁能想到最后会在御花园的池子里看到她发胀的尸身。 元昊闷闷地嗯了一声:“永安还在她那里吗?” 端贵妃为难了:“是,陛下的意思是——”她知道元昊一定不会让高澄珪抚养永安,但卢妃一去世,也不知道谁有那个本事敢从高澄珪那里抢孩子,而端贵妃她自己当然是忙不过来的。 他沉吟了片刻:“朕的意思是让崔婕妤抚养。”元昊说罢抬头看着端贵妃,等着她给意见。 “崔婕妤?”端贵妃觉得她不一定能照顾好孩子。 “嗯,她性子不错。” “若说性格,其实娄嫔也可,她素来与卢妃交好。” “娄嫔斗不过皇后,”元昊想来是深思熟虑过了:“崔婕妤再如何,左不过有乳母带着永安,况且皇后应该不敢轻易对博陵崔氏动手。” “可二殿下不就差点遭了她的毒手吗?” 元昊思忖片刻:“那也只能你我再限制限制她了。”他想了想,应该没有大的疏漏,于是就唤了奴婢用香茶漱口,端贵妃见状亲自拧了毛巾为他擦手,元昊起身道:“明日就把永安抱过去。” “是——”端贵妃这一声回答得有些虚浮,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她该怎么跟高澄珪解释元昊的旨意?该找谁去?自己找人去抱又显得多管闲事,让崔婕妤的人去又怕起误会。 元昊听出了她的为难:“她如果不乐意就说是朕的意思,她身体不好就不要让孩子打扰她休息。”说罢他回头对端贵妃一笑,轻松地来了一句:“她过了几天的瘾也该够了。” 只要元昊肯跟她说硬话,大家就好办了,于是端贵妃也笑了:“是。” “对了,攸儿这两天病好些了没?” “好些了,昨日已经回去念书了。” “让他别急,修养好了再去。” “这孩子就这样,臣妾也拿他没办法啊。”端贵妃笑了,不过笑得有点心虚,毕竟是她要求元攸早早回去念书的。 “对了,阿芸。”元昊正感叹自己怎么这几天就把有件事忘了:“你还记不记得天统十四年新年的时候在梅园的事?” 端贵妃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她不明所以地笑着,语气上挑,有一些疑惑:“嗯?”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梅园?” “这——”端贵妃仔细想了一会:“那日不是章慈皇后的手钏丢了吗?结果臣妾忽然在荷包里发现了那个手钏,就想着跑到个没人的地界儿躲起来再想办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元昊到底要问什么。 “所以你是自己想到了要去梅园?” “我——”端贵妃忽然顿了一下:“我那时候吓坏了,是佩儿说梅园里通常都没人。” “朕记得你那时候最怕羞,为什么还敢写纸条让朕去梅园帮你?” 端贵妃被元昊问得有些害怕,她低声说:“佩儿说此事事关重大,只有宫里的人才能帮我,那时候我不敢告诉姑母,就只能找陛下了” 元昊沉吟片刻:“朕记得你的丫鬟里没有叫佩儿的。” “佩儿春节后就发瘟疫走了。”端贵妃心里发慌,她怯懦地问:“陛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前几日在太原王府,八叔说王妃声称那日遇到了朕,还说朕怎么轻薄她。”元昊眼神里有一层淡淡的嫌恶。 原来是这样,端贵妃暗自吁了口气,她还不知道崔清玉的德性吗?什么厚颜无耻的鬼话扯不出来,她宽慰元昊:“清者自清,陛下不必多虑。” 元昊摇头:“王妃自那之后的言行的确有些过于亲昵。” “陛下的意思是——”端贵妃忽然懂了:“是有人故意离间?” 他点了点头。 “是——” “还能是谁。”元昊很沉静,但心里那团将息的火又死灰复燃了,那个人总是这样,永远能让你不安生。 端贵妃看这样子也知道元昊说的谁,她迟疑道:“臣妾一直有个疑问,献文太子他真的能算计那么多吗?” 元昊捏了捏眉心:“他不需要算计到八叔今日谋反,他只要知道离间我们会让朕不得安宁就行了。” 端贵妃看着元昊,眼底带着点怜悯和畏惧。她知道元昌永远是元昊心里一个死结,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元昊发疯的话,那就只能是元昌了,或者说,元昌他是一个有本事让所有人发疯的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章 夏天是一个很容易讨人厌烦的季节,日头大了,人也变得易燃,还有断不了的蝉鸣。烦。 好在宫殿里总是要舒服许多,最起码像澄琉这样的人是不知道夏日炎炎的,一大堆冰磊砌在盘里,白色的冷气自有扇子赶到她身边,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桌上搁着清凉的冰碗儿,澄琉哪个夏天能没有它?可再得宠,也有失宠的那天,失宠的澄琉也冷淡了她最喜欢的冰碗儿,眼看着那蘋婆和桃子变了色,眼看着细细的冰屑失掉它晶莹的白,变成一滩红黄交织的糖水。 “澄琉,你不吃冰碗儿啦?”生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伏在她身边:“你吃点嘛,都快没了。” 澄琉还是没说话,生夏问:“我让他们再做碗新鲜的?” 她刚准备转身,就被澄琉拉住了,澄琉哭丧着脸:“怎么办?生夏我怎么办?” “没事的,陛下怎么会真跟你动气。”她的安慰依旧苍白,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于是还是很良心地出主意:“要不然你去找他?上次不是嫌你不找他吗?” “没听见他今日安排得有多忙么,”澄琉到底还是不敢:“而且他早上说如果我再这样,他就不做柳下惠了,我怕他看出来我在做戏。” “那你就从了呗。”生夏顺口。 “我的父皇才走几天?我的国家才亡几天?我不能牺牲我的复国大业去跟他恩爱缠绵。” “陛下志在统一天下,他总会给你报仇的。” “我不能让齐国落到别人手里。”澄琉别过脸去。 她们正有些意见相左,就见浦泽躬着腰跑进来:“殿下,晋国给您的礼物送来了,使者还在外面候着呢。” 晋国的使者,她推脱不掉的。于是澄琉伸手理了理头发,打起精神准备走出去。生夏看了看她的脸,道:“你别说,崔婕妤的药膏还真好用,这么快就消肿了,否则这时候见人可不羞死。” “就是,幸好还有她。”澄琉暗想,燕文居然拿那些没用的药敷衍她。 澄琉慢慢地踱步到正殿,见院子里放了几只大楠木箱子,一个模样不错的官服男子侍立在侧,见她来了就忙不迭拱手行礼:“臣散骑常侍庾悌见过康乐公主殿下。” “庾常侍,”澄琉坐到主位:“平身。” 见她坐下了,庾悌开始了惯常的开场白:“臣在晋国就久闻殿下风姿,今日一见,果然是端庄娴静c有天人之姿啊。” “庾常侍谬赞了。”澄琉颔首,不过她现在心里很烦,只想他快点把废话讲完。 又你来我往地瞎扯了几句,庾悌终于切入正题了,他侧身指着院子里的几只箱子:“此是我晋国陛下赠与殿下的一点见面礼,陛下说不清楚殿下的喜好,所以还请殿下笑纳。” “陛下客气了,请常侍代我谢过陛下。” “不敢不敢,”庾悌拍拍手,旁边的侍从又上了几个盒子:“这是豫章王殿下赠与殿下的礼物。” 豫章王?怎么这时候拿上来?澄琉不太懂晋国的规矩,她不知是规矩如此,还是其僭越了。她看见庾悌把一个盒子打开,介绍道:“此乃软玉鞭,《杜阳杂编》记载其瑞妍节文,光明可鉴,虽蓝田之美,不能过也,屈之则首尾相就,舒之则径直如绳,虽以斧鑕锻斫,终不伤缺” 澄琉没心情听他掉书袋,这鞭子她是听说过,不过那是她只以为这只是个哄人的传说,没想到还真有。她远远地看见侍从手里端着那么一条玉鞭,心里倒觉得有几分好奇,这豫章王真好玩,这样的东西都能给搜罗来。 “此乃龟兹国进奉之游仙枕,其色如玛瑙,温温如玉,制作甚朴素,枕之寝,则十洲c三岛c四海c五湖尽在梦中所见。”庾悌说话十分流畅,一大段话一咕噜就溜出来了,最厉害的是他居然还会一口地道的洛下正音,澄琉打心底里觉得他不去天桥说相声真可惜了。 “豫章王听闻殿下常有梦魇之症,所以特地寻来给殿下。”庾悌笑眯眯地哈着腰,澄琉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有了几分不悦,豫章王是什么人?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竟然还知道她晚上睡得好不好。 “劳烦豫章王殿下费心了。”澄琉想起来仿佛是听说这个豫章王也跟着来了魏国,她想或许有机会能见着面。澄琉实在好奇,一个乐意纡尊跟着使臣们出使别国,还那么关心她起居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庾悌是个礼数不错但很能唠叨的家伙,澄琉僵着个笑脸跟他瞎扯了半天才算礼数周到地把他打发走。要说按澄琉这样的性子,如果是在齐国,早就该把庾悌打出去了,不过在魏国她还不敢给元昊掉链子。 庾悌走不久,澄琉刚以为自己可以静静地为她与元昊的矛盾烦心了,然而偏这时候就有尚衣局的人送了拉拉杂杂一堆东西来,还有个面熟的小太监过来支会澄琉:“陛下说明日午后在紫云台设樱桃宴,邀豫章王赏荷,晚上在芙蓉泣露另设宴请诸位晋国使臣,请殿下务必盛装出席。” 澄琉漫不经心地刮了一眼那衣裳,一件是游园的袍子,另一身是晚宴要穿的礼服,她哦了一声,见小太监还不走,于是说:“知道了。” 得到了她的确切答复,小太监这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为了尽量不着痕迹地讨好元昊,澄琉十分乖巧地打扮好了,到了点就老老实实地跑到紫云台规矩地坐着。 元攸跟着端贵妃,早早地就过来安排准备,原以为他又会来找澄琉说话,然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澄琉一眼。倒是元敬,头一个就跑到她身边说长说短,他说听见齐国人说话十分好笑,澄琉说那是长安官话,齐国贵族都这样讲话,跟魏国的洛下正音一样。 说着说着,澄琉感受到了一束似有若无的目光,她抬起头,看见元攸远远地看着她,澄琉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疏远自己,她摸了摸鼻头,很好,很好,她现在已经得罪了两个人了。 元昊是同豫章王一道来的,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不过这也是十分正常的,很少有人能跟元昊这样脾气的人争执起来,当然,除了澄琉这样有出息的。 这样的宴会一定也是少不了元缨的,不过澄琉刚开始并没有看见她,直到侍酒的宫女递来一张纸条,澄琉才看见她远远地坐在对面,与另外几位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待在一处,看到澄琉在张望她,元缨轻轻地冲她挥了挥手。 澄琉见此次卢昭并没有与她一道入宫,想来是因为卢妃刚去世,他参加这种不大正式的宴饮有所不便。她正东想西想,生夏就碰了她一下:“那个豫章王干嘛一直盯着你?” 她这么一说,澄琉就不自觉抬起头来看,却见豫章王在与元昊说话,她正想反驳生夏,就看见那个奇怪的豫章王刚与元昊说完话就把目光转向她。这样四目相对,他也一点羞愧都没有,反而对她笑了一下,澄琉看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表情心里发麻,反倒是她的视线先躲开了,澄琉埋下头吃了粒樱桃,连乳酪都忘了蘸:“生夏,”她口齿不清:“这样在晋国是不是很正常?” “这样盯着一个未婚女子在全天下都不正常。”生夏低声发牢骚:“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似的,回头告诉陛下去。” “陛下早瞧见了吧?”澄琉觉得元昊现在不会管她。 樱桃宴听起来如何如何,其实有资格参与的人早就不当一回事了。樱桃没怎么吃,星星点点的红散乱在鎏银盘间,人早就散到各处谈天赏花去了。 澄琉准备去找元缨,可那家伙跑得太快了,澄琉只晃了一眼就不见人影了。虽说她才是正主,却一个不小心就落单了,晋国人都忙着巴结元昊呢,也腾不出比一句寒暄更多的时间给她。于是她正好可以慢悠悠地在池子边踱步。今年夏天来的晚,蓄势许久,荷花自然也开得漂亮,一朵朵都跟仙子似的。 “康乐公主。” 澄琉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看见豫章王背着手,含笑站在她身后,这是要说什么吗?他本该跟元昊待在一起的,澄琉只中规中矩地应:“豫章王。” 他笑了一下,露出一些粳米一样白腻的牙:“魏国的荷花真是好看。” 澄琉嗯了一声,她觉得这样有些骄矜失礼,但她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本王对殿下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倒与传言十分不同,”他回过头来跟澄琉笑了一下:“不过我们以后相知的时日还很长是不是?” “是啊,有的是机会。”澄琉觉得同他说话太辛苦了,他的话简直让人不知怎么接下去,这样埋怨着,澄琉忽然想起来她还未谢过他的礼,于是福了福身:“多谢王爷的礼,澄琉十分欢喜。” “殿下好客气,看样子真不像是欢喜。”这个豫章王还真喜欢难为人,他抄起手,说:“实不相瞒,本王迷路了,殿下能劳驾为本王引路吗?” 他身旁分明就跟了几个魏国内侍!怎么会找不着路!澄琉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拐弯抹角的人,他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来试探。可以后与他接触的时日还长,澄琉不想这么早就撕破脸,于是她敷衍地笑了一下:“王爷要去何处?” 豫章王笑吟吟地反问: “殿下去何处?” “我——”澄琉想甩开他,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托辞,还是生夏机灵,说:“先前河间王不是还请殿下过去么。” “呀,我差点忘了,阿缨多半也在那儿呢。”澄琉抱歉地跟豫章王告辞:“实在对不住,他们还等着我呢。” 话毕,澄琉转身就要走,忽然就被他叫住了,澄琉没想到他真会这样厚脸皮,于是远远地停下来,拧身问:“王爷还有事吗?” 豫章王不答话,只一步步靠过去,看着澄琉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才施施然说:“有人让本王把这东西转交殿下。”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澄琉狐疑地接过信笺,却见封纸上写着“舍妹澄琉亲启”——是三哥的信。 她不自觉惊讶地一抬头,看那家伙还是一脸讨打的笑容,她一时心慌意乱,连忙把信塞进袖子里,转而又用低沉的声音严肃地说:“你们不该这样,不过多谢王爷好意了。” “那殿下此时是否有空引本王出去了?” “王爷要去何处?” “御花园最美的荷花在何处?” 澄琉不懂晋国人这些哑谜,她决定装懵:“在烂柯亭可以看到荷花池最美的一景。”这还是元缨告诉她的,澄琉并不给豫章王插嘴的机会,直接就往那儿带。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要走到的时候,豫章王才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说:“之前有人在假山后偷听,说了这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澄琉这才恍然,也是,怎么会有说话这样奇怪的人,她不失礼节地答道:“王爷见外了。”她指着前面一方别致的亭子:“那就是烂柯亭了。” 豫章王神色淡然地与澄琉拜别,就独自往亭子里去了。他前脚刚走,澄琉就迫不及待地与生夏讨论:“三哥怎么肯信他?万一给旁人知道了呢?” 生夏把嘴一撇:“我瞧他是故意的。” “你瞧谁都是故意的。”澄琉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那他在樱桃宴上那么盯着你算怎么回事?”生夏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刚开始对你殷勤些,让你尝尝甜头,以为他对你有意思,之后再解释解释,你就会心有不甘,”生夏摆摆手:“这都是男人的手段。” “那假山后的人怎么解释?也是他杜撰的?” “你觉得陛下的人要监视你会做得那么明显?” 澄琉不说话了,生夏成功地说服了她,不过她问:“他干嘛这样做啊?” “想借你讨好旁人吧?”生夏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澄琉,按理说王侯一类的人是不会去别国出使的,他这样来一出,多半是另有图谋,澄琉很好奇事情到底是如何,可她又不敢去问元昊,唉,这种时候好难挨。 不过一个异国男子并不会吸引她们太久,她与生夏又聊起了她的正事:“对了,我要你打听的事问到了吗?” “问到了,”生夏一副自得的样子:“齐国人再停几日就走,后日有一个饯别的晚宴,卫刺王一定会出席。” “那送信的人呢?找好了吗?” “咱这次可真走运,这次侍宴的人里有个是浦泽的朋友,他已经应下了。” “靠得住吗?” “浦泽说让你放一万个心,他那朋友就算自尽都不会出卖谁。” “这些天忙什么呢?瞧你与夫人关系倒是缓了不少。”元昊看了郑英一眼。 “就那样儿呗,女人嘛。”过去的事情郑英就不放心上了,不管它曾经多么棘手。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元昊忽然在他胸口上擂了一拳,若有所思道:“你说朕什么时候才能像你那么结实?” 郑英不明所以地抚了一下元昊打过的地方,笑道:“天天都跟着那些新兵操练,没几天就成这样了。” “哟,都当尚书了还亲自干这些小事呢。” “我爹逼的呗。” 元昊走到他面前:“这样,你以后进宫来陪朕打拳,朕跟舅舅求个情,怎么样?” 郑英只当元昊仅仅是为了帮他,于是不禁感激涕零:“我真是交对朋友了!” 澄琉正想着这些烦心事,忽然就撞到了什么东西,她转头看见元攸倒在地上,应该是不小心撞上了。饶是知道是意外,澄琉仍是吓坏了——这可是元昊与端贵妃的心肝宝贝,魏国最显赫的孩子了。 澄琉急忙把他扶起来,看了看身上,问:“有没有摔着?” 元攸身后并没有乳母跟着,他摇了摇头,看着澄琉,仿佛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然而又下定了决心不开口,推开澄琉的手就往回走。 “元攸——”澄琉追上去:“元攸——你为什么不理我?” 元攸似乎早就等着澄琉去挽回他了,他把嘴撅得老高,脸上的怒气与委屈孩子气地融到了一起,任澄琉哄了老半天,才委屈巴巴地控诉:“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元敬!”他应该憋了好久了,不紧不慢的语速里藏着迫不及待和痛快。 “元攸,可他那时候有危险,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元攸已经很会把话和事情理得清清楚楚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被任何一点点“残害兄弟”的揣测沾上。然而他的老成只闪现了一瞬,接着就被孩子意气替代了:“你方才一直同他说话,都不来找我!” 澄琉也十分委屈:“晋国人都在,我不能随意走动。” 她的理由十分合理,元攸没处指摘了,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他问:“琉姨,你是不是过了年就要嫁给晋国皇帝了?” “嗯。”澄琉看见了他眼里的伤感,心里忽然有一种触动。 “魏国有什么不好的?”元攸哀求:“你不去晋国好不好?” “女子到了年纪都是要出嫁的嘛。”澄琉居然用了这句话,那么老态龙钟,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魏国人?你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了。” “我与晋国皇帝的婚事早就定下了。”澄琉的声音很稳重,像公堂上惊堂木一锤定音。 “如果我再大一点就好了,”元攸带着一种幼稚的认真:“我娶你,你就不用嫁那么远。” 澄琉回头看了生夏一眼,两人都咯咯咯地笑,澄琉说:“多谢你的好意了,左不过现在才夏天,离过年还早着呢,再说,以后你可以常常给我写信。” “攸儿——”澄琉听见元缨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作弊!说过不能离开亭子的!”她走过来才看见澄琉,于是笑了:“哦,我知道了,你看见澄琉就过来了,扔下姑姑我一个人还傻子似的找你。” 原来他们在玩捉迷藏,澄琉想,元攸原来是故意过来的。 “诶,澄琉,”看见澄琉元缨就更开心了,她凑过来:“上次庙会你去了没?” 澄琉讳莫如深地笑笑,然后点了点头。 “你去求姻缘啦?”元缨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澄琉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把元攸拉到身边:“小孩子在呢。” “攸儿不会说出去的,”元缨不依不饶地跟着澄琉坐到石凳子上:“说啊说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怎么样,那签上是幅什么祆教画儿,谁都不认识。” “啊,”元缨嘴撇下来了:“那多没劲啊。” “好不好都要嫁了,什么没劲不没劲的。”澄琉敲她脑袋。 “诶,不过我看那个豫章王长得挺不错的,晋国皇帝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更俊俏呢!” “你成日里想些什么!”澄琉笑着骂,还煞有介事地捂了元攸的耳朵。 “我听见了!”元攸挣开了澄琉的手,他其实并不那么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知道她们不想让他听见,或者这事他不该听见,所以得逞般地跟她们炫耀。 澄琉没跟孩子打过交道,她被元攸唬住了,于是看着他认真叮嘱:“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澄琉你真是——”元缨大笑:“他懂什么,你别紧张。” 元攸像任何不被大人看得起的小孩子那样气得跳脚,急于要展示自己其实并不是她们想象的那么无知,可他的争辩声被元缨和澄琉的笑声掩盖了——最起码她们俩是没听见的。 可元攸喜欢跟大人一起玩,他最后玩得大汗淋漓,脸上红扑扑的,天上的霞光也跟着晕了上来,慢慢地涨红了半边天。 澄琉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呀,是不是晚了?我还要回去换衣裳呢!” 她急匆匆地拉着生夏往回走,元缨取笑她手忙脚乱:“急什么急?慢慢儿拾掇漂亮了再来,那时候大家都盯着你!” 澄琉没白着急一遭,她终于在太晚之前赶到了芙蓉泣露。 今晚宾客不多,但都是些重要的人,说是年轻人一块儿宴饮作乐,可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宫女侍从谁不把这当正经国宴应付? 可这又比正经国宴难应付,要体现这层政治意味,又不能太生硬,所以要下重料来调剂。 澄琉发现出席的小姐们都是魏国最能来事的交际花,她们团团簇簇的繁花一般堆在她身边,用她们跟谁都一样的亲热同澄琉说笑。澄琉觉得不等她应付那个什么豫章王,应付这帮疯子她就够受的了。 用膳其实只是个开始,像是某首曲子的序章,背景是各色丝竹嘁嘁喳喳的低语,气氛还没热起来,只有元昊与豫章王的问答贯穿了大殿,带动着这首不伦不类的曲子往下弹。 菜肴吃得差不多了,正是不相熟的人再没办法通过夸菜品来跟对方生拉硬扯出一段对话的时候。也是这恰到好处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提的要玩酒筹,转眼就看到有婢子捧着一副鎏金的酒筹来。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论语玉烛酒筹,筒底是只乌龟,驮着整个筒和里面各式各样的签。澄琉老早看见这幅酒筹备在某处了,谁说这是即兴想起来要玩的?要做的什么即兴事情,早都通通安排好了。 一个热情的小姐从她身边噌地站起来:“你们可别跟我抢,我来当律录事。”澄琉轻声问生夏她是哪家小姐,生夏说听说是姓林。 哦——澄琉明白了,这样的活儿在士族间的寻常宴会里都是由都知名妓们来做的,只是因为这是皇帝的宴会,所以要让寒门家的小姐,这些高级名妓来完成。 林小姐接过酒筹,先喝了杯令酒,便开始抽签了。她的手好漂亮,澄琉看到她冲女伴们一笑,然后用那双羊脂玉一样的手拈出一支签。她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手虚掩着嘴,看起来好妖娆,好像随时要往你心上挠一爪子。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官上高处十分。”大家听林小姐这么一说,都笑了,这里官最大的除了元昊还有谁?元昊也听出来是在要他喝酒,于是也不等觥律事奉酒,自己端起杯子就干了一杯。 一阵喝彩声炸起,都说陛下好酒量。林小姐很会侍候酒宴,她看大家都在兴头上,又说了几句俏皮话,等大家把目光又重新移回她身上时才开始了下一轮。 “后生可畏——少年处五分。”林小姐往四周瞧,见一众青年才俊纷纷哄笑着饮了半杯。 酒宴就此被大家的酒意暖起来了,在座几乎人人都被罚了酒,都乐了起来,而这样不需要吟诗作对的酒令最讨人欢喜,所以一群人都嘻嘻哈哈,席间觥筹交错,欢乐无匹。 “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这可为难了,都是魏国最喜欢奢靡的一群人,谁不爱打扮?谁的衣服不漂亮?林小姐到底机灵,忙笑着转身看澄珪;“皇后娘娘的衣裳可不是最好看的?” 澄珪抿嘴笑了笑,元昊接过酒杯:“皇后有身孕不宜饮酒,朕代皇后喝了。” 座下又是一阵祝贺声,林小姐等大家笑过了,又抽了一签:“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四十分。” 这时候大家都面面相觑,酒量这东西确实不大好说,总不能叫人比一场,可这时候澄珪捂嘴笑了:“本宫打赌,若说酒量,在座一定没人能喝得过澄琉。”她的笑像连珠一样迸出来,清脆又渗人。 周围的人又开始看向澄琉,都知道齐国女子奔放,所以有大胆的人已经开始劝酒了,澄琉并不知道澄珪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四杯酒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接过觥律事呈上的酒,一杯一杯地给喝干了。 周遭的人又一阵欢笑,澄琉几杯酒喝得急,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只听到大家的笑一浪高过一浪,接着就听见元缨担心地喃喃了一句:“皇兄怎么了?” 澄琉抬起头,看元昊又被劝酒了,他看起来模样倒还没什么,澄琉问元缨:“怎么了?” 元缨眼睛一直盯着元昊:“皇兄喝酒三杯就倒,今日喝这么多还得了。” 澄琉闻言笑了一笑,没放在心上,元缨说:“是真的三杯,我们数过。” “今儿这酒是果酒,应该没事。”不过澄琉还是非常不厚道地笑了,三杯就倒,那得是怎样的酒量? 她们还在聊这些糗事,就听见元缨咦了一声,澄琉再次抬头,就看见元昊已经离开了。 “我说的吧,皇兄一定会醉的。”元缨看他离开了似乎松了口气:“他比谁都怕喝醉。” 澄琉嘁了一声,就继续看其他人玩。元昊走了以后气氛松弛了不少,豫章王还说了几句玩笑话,这些大家就彻底放开了,也不知是谁提了句玩抛打令,这帮已经火热起来的人都哄笑着应了,澄琉看到澄珪在上座笑得捂住了肚子,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可这时候她又不能走,一来是晋国人都还在,二来她这时候离开倒像是追着元昊去了,于是她惴惴不安地待着。 小姐们取了几张手绢系成一个布球,又唤来一个婢子上去击鼓,一群衣冠楚楚的贵族男女竟然就这样简陋地开始了他们的抛打令。 鼓点是扣人心弦的,澄琉从一开始就紧张不已,那颗球仿佛就是她的心,在这些闹腾的人中间时高时低。 然而游戏玩得出乎意料的和谐,豫章王吟了诗,澄珪做了画,连郑英都唱了曲儿,澄琉看郑英硬要拖着崔彦与他同唱,差点没笑到桌子下去。 然而就当她以为是自己多虑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跃动着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前面那位小姐一失手,她呀了一声,把球扔得远了些,澄琉得探出身子去捡,忽然就听见鼓点停了。 澄琉的心跳仿佛也跟着停了,球还攥在她手里,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见所有人都盯着她,不知是不是眼花,那样齐刷刷的动作与神情,看起来像是在审判。 澄琉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她懵懵懂懂地就听见令官那恼人的媚音:“请康乐公主起舞——” 澄琉能明显感觉到周遭瞬时安静了,元缨已经离开了,没人替她解围,她只好打起精神来应付,她讪笑:“我不会跳舞,”看着大家的神色,她心虚道:“要不然我唱首曲子吧?” 殿内是持续的安静,照理说那些小姐们不是该出来解围吗?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轻轻咳了几声示意她们。 “唱曲子好,唱曲子好。”郑英左顾右盼,见众人怎么样子不太对,只好干瘪地帮了几句。 依旧是恼人的沉默,终于还是豫章王开口了:“早听闻齐国歌曲动听,没想到今日能有幸听康乐公主——” “澄琉,”澄珪直截了当地打断了豫章王:“别害羞啊,你小时候跳舞那么好看。”澄琉差点气死了,小时候澄珪总是毫不留情地骂她跳舞像猴子,这时候她的侍女们也都跟着笑,而真正说过“跳舞好看”这种违心话的除了高嵘就只有梁真了。 “哈,在我们晋国,常常是有妃嫔公主起舞助兴的,殿下一定要早些适应。”一个不知名的晋国使者开了口,他或许是喝醉了,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或许是那几杯酒,澄琉一下子火了,她噌地一下站起来:“那澄琉献丑了。” 她把宽袍大袖的外衣脱了下来,然后直接走到郑英跟前去:“借郑兵部佩剑一用。” 郑英手忙脚乱地把腰上的佩剑解下来呈上,澄琉并不接,只是把剑抽了出来,然后冲乐师们一指,命令道:“《渔家傲》。”她看见这些人做事都战战兢兢的,包括郑英,后来听生夏描述,才知道她这时候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时要砍人。 之所以选《渔家傲》,只是因为这是唯一一首她有映像,且适合剑舞的曲子。 熟悉的曲调从乐师们的手指底下流出来,澄琉其实有些心惊胆战,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跳,她没见人跳过,她只是把郑英教她的剑法用柔一点的步子舞出来罢了。 然而紧张的也不只澄琉一人,曲子这种东西人人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为了配合好澄琉的步子,大家都盯紧了她的身姿,跟着她的节奏走,于是一群人不免有节奏地低头抬头,看起来颇有意思。 跳着跳着,澄琉就开始后悔了,这曲子好长,她已经要黔驴技穷了,加上她似乎是酒劲上来了,步伐开始凌乱起来,她强行定了心神,凝视着上座笑得十分深沉的澄珪。她原以为澄珪只是想她当着众人出丑,现在才想起来澄珪一直以为她怀孕了,所以借酒灌走了元昊元缨,留着一帮自己人要看她“滑胎”呢。 澄琉一时气愤不已,右脚却一时没踩稳,她急中生智,左脚又往右偏,先稳住了身子,然后上身往右晃了一把,于是一支潇洒的剑舞又多了几分恣意的醉态,在澄琉眼里这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于是她在后半段使出了所有的绝活,有郑英教她的,也有刀疤老刘的,甚至掺着高嵘的刀法。 她从来没有这样闹过,忽然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她又开始做她的武侠梦,听说有两位大侠的女儿学得百家武功,她打架的时候就这样各有所取地出招,澄琉想,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这样想着,她出手越来越快,剑花儿舞得十分俊。当她靠近席坐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吸气,她不经意瞄了一眼,却见一众晋国人都往后躲——原来怕她失手伤人呢。 澄琉童心大起,偏就赖在那里,若即若离,欲离却近,吓得有些胆小的使臣直打颤。郑英带头开始叫好,于是周围的人也跟着喝彩,曲子就这样在人声里进入了尾声,澄琉最后来了一个花里胡哨的收势,郑英说有女子在看的时候他就用这样花哨的姿势收剑,于是澄琉拈了个兰花指,娘们唧唧地学了来,算是开他玩笑了。 “你这徒弟还挺厉害。”郑夫人坐直了身子看。 “都是我教的。”郑英嬉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一章 今晚无疑是极其热闹的,然而又比任何一个酒色笙歌的夜晚要刺激,澄琉暴露在明处,无数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敌人将伺机而动,还有冷眼的投机者旁观在侧。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哪怕是在逃亡途中。 这时候她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疯话:你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喝彩像雷鸣一样,为她风雨飘摇的心境做铺陈,虽然澄珪没能得偿所愿,然而酒劲过了的澄琉仍是十分不安。 些许恼怒,些许恐惧,让她乱了心神。 殿里放着新鲜的冰,丝丝寒气吹到她身上来,澄琉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感觉到什么东西铬在了腰间,低头,却见是那封信。她与高海还没有通过任何消息,澄琉觉得这里面不会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忽然觉得如果这时候把信交给元昊,会不会还能扳回一局? 澄琉脑子里有些发昏,直到魏国夏夜的冷风把她吹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畅春园的殿外了,而她是如何告辞,如何离开了宴席,她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歇下了吗?”澄琉看了看里面亮着的灯,问门外守夜的宫女。 “回殿下的话,应该还没有。” “替我通传一声。” “是。”宫女转身进去了。 不一会就有人来传她进去,澄琉跟着那人进了一重又一重门,那人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外,埋下头,示意澄琉自己进去。 她于是推门进去,却见元昊正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和素悄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埋头侍候元昊沐浴。 澄琉走到他身边去,把信递到他旁边。 元昊眼睛都不睁一下:“又不是给我的。” “我不敢看。”澄琉有些后怕,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元昊此话一毕,却又有些犹豫尴尬地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脾气都不大好,你别见怪。” 他的声音好没底气,应该是不习惯给人道歉,澄琉没想到他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小气,于是立马兴冲冲地趴到他浴桶的边沿上:“这么说我们又和好了?” 元昊佯做桀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 然而他还是把信接了过来,还没拆开信封,就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舞跳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澄琉有些惊讶,她这才跳完多久? “喏。”元昊向架子旁努了努嘴。 澄琉循向望去,却见一柄画轴放在上面,她走过去打开,见是幅笔法俊逸的写意画。她或许跳得没那么潇洒,但这飘逸的笔画让她的身姿变得曼妙了。 她重新卷上画轴,又跑回到他身边,见元昊并不拆信,只说:“啧,我也不想看。”可他却边说边拆开了信封,澄琉看他把信都拿倒了,但他毫不在意地折了个角,然后把多出来的纸撕掉了——看来他要裁个方形。 澄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指折来扯去,竟把一张信纸折出了个环来。他抓过澄琉的手,把纸环往她食指上戴,却见戴不进去,于是又换了无名指,这下终于进去了,元昊大功告成般地笑了一下。 “这什么呀?”澄琉把手指撑开,放远了瞧:“你还有这手艺呢 ” “戒指啊,小时候斫桐教我的。” “一碰水就该坏了。”澄琉嫌弃。 “谁叫你随便戴在手上了,这是何等珍贵的礼物,你该供奉起来。” “呸。” 元昊看着她手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地问:“觉不觉得那个赵谦益对你格外殷勤?” “赵谦益?” “就是豫章王。”元昊暗笑,怎么,她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生夏也这么说。”澄琉问:“可他图什么?我都已经跟他皇兄定亲了。” “他的生身母亲早亡,从小养在如今晋国太后膝下,与赵靖益算半个同胞,不过你也知道赵靖益是个鹰犬少年,所以朝中一直有人想废了他改立赵谦益,二人似乎颇有些剑拔弩张。” “你是说他打算通过我得到魏国的支持?”难怪他千里迢迢地来一趟魏国呢,原来是为了近水楼台。 “嗯,”元昊摸了摸下巴:“那个为难你的晋国人仿佛名义上是赵靖益的人,实则是为赵谦益效力。” 哦——原来如此,难怪赵谦益还会挺身而出帮她呢,原来全是自导自演。 “和素,更衣。”元昊洗完了,他自顾自站了起来,澄琉自觉地把头低下去,而元昊的一双腿还是在她面前晃悠。 可愈是不敢看到什么,身体里就愈是有股好奇的冲动怂恿你去看,澄琉到底是不小心看清了他的腿。 元昊并不是那么精壮的身材,他的腿也如手臂一样,十分的匀称,可那匀称又与女子的匀称不同,你总是能认出来这是双男子的腿。 澄琉低着头,为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感到羞耻,却正听见元昊的声音:“你困不困?” “不太困。” “先别走,咱们杀一盘。”他更衣的时候,布料在空气里震动,发出沉稳庄重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就像生夏铺床的时候一样。 “我不跟你下棋,”澄琉赌气,转身要逃跑:“我才不自取其辱。” 她前脚刚抬起来,衣领后就被人提起来了,她听见元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敢跑。” 于是他们打打闹闹地出了浴室,澄琉一玩起来就非常疯,她一个不小心就碰倒了元昊书桌上的纸页。 “你还真是——”元昊佯作无奈地嘲讽了一句。 澄琉毫无诚意地讪笑着道了句歉,然后就弯身把纸捡起来,却见上面写的还是那日聊过的殿试题目,澄琉咦了一声:“怎么还在忙这个呢?” “太傅说太简单了,一定要借此考一考这些士子经世致用的能力才行。”元昊见奴才们还在摆棋盘,于是拿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转身坐到椅子上,一本正经地问:“高贡士,朕问你,若你为官治国,将如何用这句话?” 澄琉一把把他手上的纸抢过来,却见上面胡乱地涂鸦着些不成型的思路,其中被圈了一遍又一遍的还是价格的升降规律。 这上面可都是好东西,澄琉的思路一下子被拓宽了,她总觉得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可她就是没办法把它整理出来。 “高贡士,想出来了吗?”元昊懒懒地问。 “我在想——”澄琉把纸摆到他面前:“你看,如果我们在前几年都花大价钱买一件东西,它的价格是不是就会被我们抬高?” “嗯。”元昊示意她继续。 “那如果我们买的是什么地里种的,那农人们是不是就会烧了粮食全都改种那玩意儿?”澄琉在纸上比划:“那么等大部分农人们都习惯了种这东西,我们再把价格压下来,用只比粮食高一点点的价格去买,不就一本万利了?” 元昊沉吟片刻:“你说的有道理,但魏国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使?况且如果仅仅如此,难免不会被第三国分利,如果齐国人从中作梗,那么魏国反而不得安宁。” 澄琉不说话了,她从来就不接受任何的反驳,所以她现在心情十分不好,她撅了嘴,把纸扔回给元昊:“哦,那看来我只能名落孙山了。”话毕,忽然手中温润了,澄琉转头看到元昊拉着她:“不是说下棋吗?” 他领着她走到棋盘边,又问:“饿不饿?” 澄琉点点头,她觉得下这么大半夜的棋应该要先垫垫肚子。 “煮点馄钝吧?”元昊问:“你爱吃馄钝吗?” 被元昊这么一说,澄琉倒是有些想吃馄钝了,她兴冲冲地点头:“馄钝好!” 元昊看了和素一眼,后者就忙不迭下去安排了。 元昊把黑子推给澄琉:“你先。” 澄琉按着一贯的战术布局——其实她也没什么战术,她早知道下不过元昊,所以根本不抱胜算,更何况现在才几颗子,还不到该紧张的地方。 元昊似乎有意要让她,尽量引导她发现几眼好棋,有时候甚至非常给面子地往她设下的套里钻。澄琉渐渐地也被逗乐了,硬要往那些极烂的地方下,倒是最后元昊忍不住了,他瞪了她一眼:“能不能认真一点。” “哦。”澄琉一副顽皮相,三分可怜,七分嬉笑。 元昊知道她没听进去,于是下手渐渐狠辣起来。澄琉只见过两次他下棋,两次都温温和和,却不想还能有这种手段。勉强支撑了几步,澄琉自知不敌,于是闹道:“不玩了,不玩了!干嘛欺负我这样的烂棋篓子!” 她话音刚落,却见有宫人端了他们的宵夜来,于是立马就安生了。眼看着热腾腾的馄钝在瓷碗里打滚,她的眼睛和心思早就不在棋盘和元昊身上了。 “不许用,”然而元昊示意宫人把碗端开:“先把这一步走完。” 若是他不提醒,澄琉早忘了已经轮到自己了,可这局险象环生,她根本无从下手,眼看着到嘴边的馄钝又被端走,澄琉心里欲哭无泪。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棋盘干着急,却一点点法子也没有。元昊总不会真这么狠心吧?她抬起眼,却看见元昊也盯着棋盘冥思。 澄琉要气死了,元昊要赢她还不跟玩儿似的,还用得着动脑子?她满腹哀怨地埋下头继续研究棋盘,或者说是她的眼睛在“研究”棋盘,毕竟她的心其实是在骂元昊。 馄钝袅袅的香气骚动在殿内,勾引着澄琉,她忽然灵机一动,把二人的棋篓子对换了,然后笑着对元昊说:“你是黑子,该你了。” 元昊轻笑了一下,抓了枚黑子就下到了棋盘上,澄琉以为自己终于能吃宵夜了,正要跳起来欢呼,却听见他说:“说说我为什么要走这里?”元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说:说不出来就别想摸到筷子。 澄琉不情不愿地看着棋盘研究了一阵,然后可怜巴巴地跟元昊讨饶:“我饿坏了,我的肚子好痛你等我吃完再说好不好?”她见元昊笑了,又继续:“你看都这么晚了,我还好心好意陪你下棋,你怎么能不许我吃宵夜?” 元昊没有回她话,澄琉干脆耍赖趴在桌上不起来了,可过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想,完了完了,元昊真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 “起来啊,不是要吃宵夜吗?”澄琉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 她侧过头来,脸颊靠在自己的臂弯,看见元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他吹了吹勺子里盛的馄钝。那馄钝做得十分俊,皮儿薄,晶莹得像荔枝肉,里面的馅儿透出粉嘟嘟的颜色,像是只穿了身薄纱的新浴美人。 元昊把勺子里搔首弄姿的“美人”喂到她嘴边,澄琉忙不迭接下了。那馄钝味道是真鲜,皮虽然薄却十分有嚼劲,肉里能爆出汤来,等她吃完才恍然发现等了这许久,馄钝的温度方才刚刚可以入口——原来元昊是怕烫着她才故意磨蹭耽搁了这些时候。 澄琉看着他笑了一下,元昊却自去吃自己那碗,然后非常煞风景地说:“吃完了继续给我下。” “嘁。”澄琉依旧看着他笑,然后耐不住馄钝香气的挑!逗,低下头去喝了口汤,漫不经心地问:“你又这么跟我待一晚,对外打算怎么摆平?” “摆平什么呀?”元昊轻轻打了个哈欠:“你名声坏了就正好嫁给我。” “你真想娶我?”澄琉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接下这种话了。 元昊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澄琉倒有些不理解了,他是怎么了?接不下去了?他难道不是情圣吗? 原本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头,气氛却刷地冷了下来,澄琉装作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馄钝的滋味里——这样她才能避免尴尬。 宵夜这东西,从来都只是秉烛夜谈时的一个陪衬,从来都是人们忙着谈天说地,却当真把这世间美味晾在旁边了。可今日却不同,两人都仔仔细细地体会着馄钝的每一点滋味,空气里的每一丝异动都被两个敏感的人所探听察觉。 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打破僵局,可他偏偏要把沉默延续。事态于澄琉也一样。最后也还是忠厚的宵夜解决了他们的麻烦。澄琉吃东西快,她把汤都喝得快见底了,这才没办法继续遮掩,只得搁下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苦心研究棋局。 澄琉很聪明,可的确不是下棋的料,尤其是要去破元昊这样一个高手的局。她咬着手指头,横着竖着都看遍了,仍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僵局么,就像现在这样。 “诶——”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澄琉不仔细地叫了出来。 “是哪里想不出来?”澄琉的个子对元昊而言太小了,她像是被他揣在怀里,跟一个什么宝贝似的,极为宠爱和珍重地揣在怀里,那是冬日的暖炉c夏日的团扇c孩子嘴里的蜜饯,那么的缠绵不舍c难舍难分。 “哪儿都想不出来。”澄琉嘟囔,从前都是旁人陪她折腾,她哪里陪别人玩过。 “那这样呢?”元昊在棋局上画了几下,依稀勾勒了一个什么图形,澄琉恍然明白了,白子仿佛鱼钩,黑子仿佛是鱼,只要鱼上了钩,这局就破了。 见她已然通透,元昊叹道:“这么好玩的棋局,自己解出来多有意思。” 澄琉不满地挣了一下,这是他们这样的国手玩的游戏,她根本够不上格儿,有什么好叹的,澄琉暗自盘算,有机会她也要跟他叹这么一句:这么好玩的刑罚,自己亲手操刀多有意思。 元昊的呼吸就扑在她脖颈间,他有些玩笑有些认真地说:“你要是爱下棋就更好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澄琉转过身去,他们隔得那么近,她就这么直愣愣地面对他,全然认真地说:“你嫌弃我。” 不只是埋怨他要求她喜爱下棋,也是埋怨他对于娶她与否的闪烁其词。澄琉非常不甘心地这样说出口了,她觉得他们或许又会吵一架——元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没有那样的耐心和喜爱了,多可怕,他的一时兴起才刚散去,可她偏偏又刚才日久生了情。 他们的相处总是这样,真真假假,假的唬了自己也乱了对方,真的乱了自己又唬了对方。 澄琉有个很坏很坏的习惯,她一旦喜欢上了谁,就会变得极度的自卑——她自己都没能发觉。她觉得自己不是没有不吸引他的地方,可这还不足以让他为此改变,他们要想在一起,那麻烦事可太多了,而偏谁又都不太把情爱看得重,所以可惜就可惜吧,这露水都不如的情缘。 元昊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说:“等一切都结束了,若你还愿意嫁与我,我岂有不娶之理。” 没有听到澄琉的回应,元昊忽然打算坦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他的确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早已许诺要助你登基,若你最后肯舍下皇位嫁与我,你父皇的旧部只怕会”他忽然感到手臂一沉,低头看去,却见澄琉已然睡着了——她什么都没听到。 元昊忽然感到一丝庆幸。 澄琉醒来的时候头脑中一片朦朦胧胧,若不是这铺盖触手生凉,格外轻软舒适,她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床。澄琉兀地坐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看周围的陈设才恍然想起这是元昊的寝宫。 正酒后头疼之际,她听见外面些许谈话声,澄琉甚至忘了穿鞋,赤脚就走到门边,她听见元昊压着声音跟什么人说:“手脚麻利些,一晚上了还收拾不了几个毛贼!” “属下该死!” 澄琉没头没脑地只听得这两句,心头正疑惑,就听见元昊的脚步声过来了,她不由退了几步。 元昊推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倒有些惊讶,不过他笑着问:“哟,起得好早。”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毛贼?”若是寻常,澄琉自然知道不要随便打听他的事,可眼下她方才醒转,正糊里糊涂,不小心就问出了心里话。 “毛贼么,不是什么大事。”元昊神情颇为淡然,看样子不是要有意隐瞒,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他说:“昨夜闹得晚,要不要再回去睡会?” 澄琉其实还困着,却昏头昏脑地摇了摇头,元昊见状说:“叫人送你回去吧?”不等她回答,就自去吩咐人提步辇了。 回宫后澄琉倒头就睡,她昨日游园赴宴又跳舞下棋,简直半条命都给折腾去了,于是一口气就睡到了黄昏时分。 一觉下来,澄琉醒是醒了,身上却仍懒洋洋的,近一日未用吃食,腹中也早觉饥饿,于是就赖在床上,使唤生夏给她备些什么吃食。 生夏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好笑,取笑道:“不就下了盘棋么,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累坏了。”澄琉只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了句。 待安排过宫女去准备膳食,生夏忽然跟澄琉说:“没想到这夏日里宫中蛇虫鼠蚁倒多,你以后要小心些,知道么,咱宫里抓出来好可怕一条花蛇。” “什么?”澄琉愣了一下。 “就是昨晚,忽然有人说丢了东西,要来咱们宫里查,你知道我哪里肯吃这个亏,于是拼命拦着不让进,后来那人却与我使了个眼色,我认出来那是陛下的人,于是也就不拦了,任他去找,结果就看他们钳了好可怕一条花蛇出来,”生夏这时候想起来仍是心惊胆战:“黑色的鳞,上面有黄色的花点子,看着直让人犯恶心。”说着她还抚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真的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 “这——”澄琉不免心生疑窦。 “别多心了,再有人要害你,陛下总护着你呢。也幸得你找陛下去了,不然即便不被咬伤,便是看见那畜生也觉得脏了眼。” 原来他是不想让她这样惊吓一场才强留她下棋的,是这样啊——难怪莫名其妙地拖延呢。澄琉心里同时纠葛着满足和失落。 澄琉就这么黑白颠倒般地过了一阵,终日昏昏沉沉,也总算是把日子调转回来了,眼瞧着今晚就是三哥高海入宫赴宴的日子,她才不能不打起十万分精神来。 好容易挨到了晚上,澄琉深知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元昊的眼,于是又开始装病,然后让侍从们手忙脚乱地东请太医西熬药地闹到元昊那儿去了。 果然,元昊闻言后随口向众人解释了几句就往澄琉这儿来,他不能久留,于是行色匆匆地,脸上蒙了层细汗,精致华美的袍子包裹着他的胸膛——那里正起伏不定。 “你怎么了?太医瞧过了吗?”他捋顺了澄琉腮边粘着的鬓发,却并不去探她的脉搏。 “看来看去都那么几句话,这病却反反复复折腾死我了。”澄琉咬牙切齿,仿佛真的痛入了骨髓。 “或许是水土不服,皇后初来魏国时也这样,”他柔声安慰:“你千万忍着点。”这样想着,倒是提醒了他,澄琉此番远嫁,自然应要替她找一众名医一并过去,否则晋国湿热,晋医又不懂齐魏人的体质,她只怕又要吃许多苦头。 “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澄琉紧拉着他的手问。 元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今日只怕结束得晚,我也不便来扰你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澄琉不答话,只是松了手。她料想三哥应该已经接到那内侍递的纸条了,这时候元昊不在,澄珪应该满脑子都是恨他的离开,宴会上只怕无人注意到这样隐秘的动作。 元昊终于回去了,澄琉立马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就套上了生夏宫女的衣物,急急忙忙往那地方赶。 幸得阖宫上下都忙着宴会的事,宴会的地方又离澄琉宫里近,她十分顺利地就溜到了与三哥约定的回廊。 澄琉方到那处,才觉得夏夜幽凉,她穿的太单薄了,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三哥还没来,或许是找不到路,或许是不便脱身,澄琉十分紧张,她把好的坏的都盘算了一遍。 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东张西望地靠近了,借着这吝啬的月光,她看见了那双属于高氏的圆眼睛c深眼窝,还有三哥最漂亮的鹰钩鼻。 高海没有看见躲在暗处的澄琉,他有些焦急,正担心是不是有人冒充澄琉传信来陷害他,就听见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三哥——这里——” 他又左顾右盼了一下,这才慌慌张张地跑到声音的源头。刚才看清那个娇小的身影,高海就感到怀里一热——澄琉太激动了,她踮起脚来抱住了他:“三哥——”高海是个典型的齐国男子,在澄琉的鼻子靠近他脖颈的一瞬,就可以闻到齐国风沙的味道。 然而他们从前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兄妹,却在家破人亡之后的久别重逢之际才真正开始重视起他们身上共同的血脉。或许意识到这于礼不合,他们很快就放开了,尽管这是她早就算计好的,可澄琉还是出乎预料地热泪盈眶,她迫不及待地说:“三哥,我好想你们,我好想回家——”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们也都十分担心你。”高海弯下身子仔细端详她的脸,却见不过小半年,她已然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他记得这个飞扬跋扈的妹妹曾经容光焕发的样子,眼下她虽面容未有清减,可你就是能从眉眼和神态间看出来她的历经磨难。高海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们拥有同样的雄心壮志,他们都是高嵘的血脉,他不无担心地问:“你在魏国过得好不好?他们有没有亏待你?” 虽然她并没有受到歧视和虐待,但听到这话没人是会不委屈的,澄琉也是,她终于把泪流了出来:“三哥,我求你救救我”澄琉哭诉:“姐姐她要杀我你救救我” 原就知道寄人篱下受些委屈是很自然的,可怎么会是澄珪?高海原本只知道她们有些小女孩的口角罢了,他非常震惊地问:“怎么会?” “她怀疑我与姐夫有染”澄琉非常理直气壮,她并无半句虚言。 “这”高海一直还只当澄琉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觉得此言荒谬可笑,可澄珪早已不是他高家的女儿,就算父皇还在或许也很难说什么,他如何有资格和立场去管?且这魏国的事情他又如何去管?高海只好词不达意地问:“那魏国皇帝也不管吗?” “他自然要避嫌!” “可你不日就要嫁往晋国,那边怎么” 旁边有些动静,二人立马安静了一瞬,澄琉知道时间越拖,这事就越危险,她把藏在袖中的信塞到高海手里:“三哥,我没时间了,他们不许我见你,你把这个带回齐国,交给梁真,他会帮我的。” 高海一时觉得事态十分复杂,他一直以为自己见不到澄琉是如澄珪所言的:澄琉觉得他们做了贰臣,所以不愿相见,由此观之,澄珪似乎的确与澄琉关系不睦。而澄琉的话就更诡异了,她难道真与梁真那么情投意合?一个拨了几万人让自己接应,一个哭哭啼啼地拿了信要自己转交。 澄琉看出了他的犹豫,可她没有时间多浪费,她十分慌张地说:“求求你了三哥,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了,”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我没时间了,我必须走了——” 她的确没有时间了,高海也一样。眼下跟着澄琉的暗卫都被她想办法打发了,但如果他再多逗留就会前功尽弃。 高海需要时间便给他时间考虑吧,于是澄琉头也不回地跑回去了。 她自然不敢走门回宫,这条密道是她费了好几晚才从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找出来的,她试探着启动了机关,从原路返回了寝殿。 刚才重见天日,澄琉长舒了一口气,生夏连忙围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澄琉的面色虽好,但语气仍不乐观:“他看起来很犹豫。” “自己的妹妹有生命危险,他如何能坐视不管!”生夏非常义愤填膺:“他还是个男人吗!”的确,按齐国人的性子的确不会如此啰啰嗦嗦。 “姐姐也是他妹妹。”澄琉十分平淡地说。 “唉,”生夏叹了声:“左不过咱们该做的都做了,不被陛下发现已经是万幸。”她想了想:“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好犹豫的,一来事态紧急,二来此事也不烦他出面,只要给你那个梁真报个信儿就成,他怕什么?” 澄琉思忖片刻,道:“他或许是怕梁真。” “什么”生夏忽然又打住了,的确,高海是“前朝余孽”,他能怎么跟梁真说? 澄琉缓缓地垂了头:“他抱我的时候左手仿佛使不上劲,我隐约听说他被挑了手筋。” “嘶——”生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我真不想去求他。”澄琉十分为难地说。 可是,到底是求谁?高海还是梁真?生夏不敢问。 “睡了吧,我累死了。”澄琉吹熄了面前的蜡烛,然后就倒到床上了。 澄琉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从前的事了,尤其是这件,或许是高海让她想起了与兄长一起玩耍的快乐,或许只是巧合。 “四哥,四哥——”这是很久以前了,还是她五岁的时候。澄琉记得她就是那次,一如既往地,兴冲冲地跑到陈娘娘那里去找高珻。 “澄琉。”高珻看到她十分高兴,他蹲下来迎接她扑上来的拥抱,然后说:“我得先把太傅安排的文章写完。” “不行!”澄琉拉着他温软的大手往外走:“不行不行不行!”她知道高珻不会生气,他只会妥协,澄琉喜欢他的妥协,他总是无奈地笑笑,然后什么都听她的,你能从他的笑容里品出他对你的宠爱来,那甜丝丝的滋味自然与旁人的恐惧无法比。 “好吧,你今日又想干什么?”高珻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四哥高珻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跟陈娘娘一样漂亮,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齐国有很多小姐思慕着他呢,那阵仗应该比元昊差不了多少。 澄琉其实只想跟他一起,她并不知道在一起做什么,不过高珻既然把问题抛给她了,她总得给个交代,于是她不怎么思索就说:“我们去骑马!” “又骑马。”高珻笑了,他们都连着骑了多少天的马了?他于是止住了脚步:“外面好冷,我们留在屋里吧。” “屋里?玩什么?”澄琉不喜欢留在屋里。 高珻思索了一会,一拍手,道:“我教你玩双陆。” 他们于是就这么玩了一下午。澄琉的确不是个好学生,她总是不认真,一会儿要打岔,一会儿又耍赖,不过高珻又总是能治得住她,只要他拍一下她的头,严肃道:“认真点。” 澄琉玩到晚膳时分,皇后宫中来了人唤她回去,澄琉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人十分着急地跪下磕头,说:“奴才求求殿下了,快回去吧,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哦,原来是他,他不是宠澄琥不要她了么。 但澄琉还是回去了,自她受高嵘喜爱以来皇后就常拿她当挡箭牌,只要一吵架就找澄琉,她虽然平日与母后不睦,但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所以每每也就妥协了。 澄琉走到宫门前,就看到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她见惯了。她大大咧咧地走到内殿门外,却听见父皇的怒吼:“贱人!你怎么管教她的!是不是你们蒋家的人他妈都喜欢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我怎么管教?你那么宝贝她我敢管教?她要去谁敢拦着?”澄琉听见母后的声音难得也暴躁了,她记得母后是个十分冷漠高贵的人,哪怕是最不服管教的妃嫔顶撞了,她也能十分高雅地收拾得那人抬不起头来,只有父皇,只有跟父皇在一起,她才可以这样。 接着就是清脆的一声响,澄琉知道是父皇扇了母后一耳光,他接着发火:“你还敢怪我?”高嵘是平民出身,之前总是不习惯说“朕”,澄琉每每问起他,他只说皇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后来她也知道了皇帝的确是不用随时都用这些文绉绉的词的。但对于高嵘,他后来也学会了只在极度高兴或愤怒的时候用“我”,于是这几乎也就成了皇后和澄琉才能听到的词。 澄琉没听清母后后来说了什么,她看到红萼慌慌张张地拉她走开,着急地摆手让她不要出声,不要管。 她于是回了自己的宫殿,直到晚上才看到母后过来。她左脸上有一道红痕,不过皇后的脸上常常挂彩,所以没人为此惊讶。 皇后直截了当地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把高嵘给她的疼痛还给了澄琉,她的火气已经在高嵘那里耗尽了,于是用争吵过后略沙哑的嗓音警告澄琉:“你给本宫禁足一个月,谁都不许见。” “凭什么!”澄琉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从床上跳下来,大声质问,父皇母后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关她什么事!她并不知道高嵘与皇后吵的是什么,尽管她听到了最关键的话。 皇后的步子滞了一下,她转身看着澄琉,想说点什么然而又被气得说不出来,所以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回去了。后来澄琉才听说是因为她曾无意说了一句要嫁给四哥,所以父皇生气了,她问红萼为什么她不能嫁给四哥,红萼只说兄妹是不可以通婚的,其实澄琉也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但她想知道为什么。 然而噩耗还没有结束,澄琉的禁闭未满,便听红萼报丧说高珻去世了。他们说高珻是从马上摔下去死的,他们说那时候马受惊了。 澄琉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总是容易轻信,于是她轻信了他们,她忘了高珻虽然武艺不精,但马术一流,她忘了宫里的马不可能轻易受惊,她忘了大哥和一干侍卫都在,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四哥被摔下马。 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皇后不许她出门,她甚至见不上四哥最后一面。过了很久,她最后反应过来自己至少还可以哭,于是才伤伤心心地哭起来,她哭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晚上的时候昏死过去。 禁闭期满后澄琉又生了场大病,除了蒋锐几乎没人来看她,澄琉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每一秒都仿佛要陷入这绵软的万丈深渊。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自己精神好,她给自己套上了骑马装,然后提着把小环刀一路威胁拦她的侍卫和宫人,终于骑上了她的小白马,一路往东林园冲——她听说这些天父皇一直都待在那里。 东林园在皇城东北,原本是个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不过后来也用来商讨一些大事,或者高嵘住腻了雍乾宫便会上那儿去。 东林园虽在宫外,不过为了方便历代帝王出行,特意修了条路直通此处,避免了要出宫的麻烦。澄琉于是顺着那条路狂奔,后面跟了黑压压一群侍卫——没有一个人敢拦她,只能紧紧跟着。 “来者何人!”守卫东林园的卫兵们瞧不分明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一匹小白马上驮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后面还跟了一大群千牛卫。 “你说我是谁!”澄琉骑着马跑近了,趾高气昂地命令:“放我进去。” “这”一群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敢放她进去,于是问:“殿下有陛下口谕或是令牌吗?” 这些人跟她装蒜呢!澄琉骑着马逼近了:“信不信我让父皇宰了你们。” 这时候统领也被惊动了,他忙不迭跑过来好声好气地哄:“殿下这是要为难死属下了,陛下有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您若是出示陛下许可,属下们自然不敢阻拦。” “我没有口谕,”澄琉漫不经心地埋头摆弄她的小环刀:“我要见父皇,见了再给你们补上。” 统领笑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澄琉火了:“谁管你的规矩,我见我父皇关你们什么事!”说着她就牵马退了几步,众人以为她碰了钉子准备回去了,却不想她狠狠地踢了一脚马肚子,直截了当地从众人间冲了过去。 卫兵们人虽多,但也不敢迎头去撞公主,所以都跌跌撞撞地避开了,于是一大群卫兵和先前的千牛卫都吓得忙不迭不追,可公主私闯东林园,他们还失手了,谁都不敢声张,于是一大队人一言也不敢出地紧跟着。 其实一群人要围一个小女孩是十分容易的,可澄琉这匹照夜白年纪虽小,脾气却大的很,瞧着有人在身后跟紧了就要撅蹄子。澄琉又跟高嵘学过行军打仗的些许皮毛,所以竟然愣是没被人给拦死。 她一路冲到书房,远远地就听见了高嵘洪亮的声音,澄琉将近两个月没见到他了,于是心下一喜,她笑嘻嘻地推门进去,喊道:“父皇!” 当时高嵘正与群臣商议伐魏的军机要务,听说了战事吃紧原本就大发雷霆,见到她这样没轻没重地闯进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目眦欲裂,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怒吼道:“混账!谁让你来这里的!” 周围的人原本就不怎么敢出声,眼下看闹了这么一场,更是缄默了。而澄琉原本以为父皇许久不见她会跟她一样想念对方,却不想他这样生气,她一时呆在了原地,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实在太丢人了,于是她咬着牙坚决不肯哭出来。 “陛下——”还是梁保忠立马站出来护着她:“殿下才多大。” 梁保忠发话了,高嵘一时也平静了些,他阴着张脸,怒气并没有从上面褪去,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从梁保忠衣袖边探个小脑袋出来的澄琉,问:“你来干什么?” 澄琉吸了吸鼻子,带着沙哑的哭腔说:“父皇,我就是想你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了,所以声音越来越小,一边是羞惭地缩着下巴,一边又怯怯地抬着大眼睛看他,眼圈儿还是红的,看起来好委屈。 高嵘想起来皇后跟他吵架时质问他多久没看过澄琉了,一时也就心软了,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啧了一声,望向别处叹了声气,一把把澄琉捞起来:“给我乖乖待着,不准出声。”他坐回了原位,把澄琉搁在自己身旁,就像他小时候在关中时父亲种地时对他那样。 澄琉于是就蹲在他身旁,用双手托着下巴,侧头看着父皇最英明神武的样子,他的神情那么庄重,仿佛所有的心情和神思都在他的眉间凝结了,变成一道深深的皱纹,他的眼里是十分严肃深沉的目光,先看看地图,然后又跟周围的人探讨,或许接着会骂他们几句。 澄琉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能这样,跟一众英勇睿智的将士一起商讨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澄琉感觉父皇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听见有谁问:“你打算回宫吗?” “嗯,”高嵘把澄琉往上抱了些:“是有很久没回去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高嵘笑着问:“听说你们梁真把尉迟家那小子的手给打折了。” 原来他在跟梁太尉说话,澄琉听见梁保忠说:“嘁,那个莽小子,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 高嵘嗤笑道:“尉迟勋最疼儿子,你没少说好话吧?” 梁保忠知道是高嵘帮了他一把,所以尉迟家才那么好说话,于是轻轻地呸了一声:“知道你帮了大忙,兄弟在此谢过了。” “那两个小子打架,你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吗?” 梁保忠笑了:“两边都有错,那个尉迟眺欺负秋儿,梁真平日里又最疼这个妹妹,所以就动了手。” 高嵘调笑:“哦,原来是帮妹妹,我还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整日里想些什么!梁真才十一岁。” “十一岁怎么了?你十一岁的时候都知道偷饼给人家姑娘了。”高嵘大笑:“姓张,是不是?” “去去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我翻出来。” “保忠,跟你商量一下呗,”高嵘凑近:“让你儿子来做澄琉的侍卫吧。” “这——”梁保忠顿了一下,其实这于梁家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此时梁真是冀康王高诲的陪读,也是常常待在宫里的。 “你就答应了吧,”他的眼睛朝澄琉瞟了一眼:“你瞧她一个人在宫里多可怜。” 澄琉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高嵘抱着她,她的脸朝着他们身后那扇屏风。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梁太尉的脸——他与梁真长得真像,那眉眼,那神情不!这就是梁真!她看见他恶狠狠地瞪着父皇,然后一刀朝他捅过去。高嵘侧身躲开了,却又被另一伙人揪住了,他们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砍了他的头挂在城墙上,还扒了他的皮 “别怕没事”谁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 “没事了澄琉” 可是父皇 “别怕有我呢” 父皇被他们那么折辱! 几道光刺过来,世界嚯地忽然明亮了,周遭是含着冰片和桂枝气味的冷气。有谁的手还搭在她身上,澄琉侧身,看见元昊的手臂被枕在了她头下,那支搭在她身上的手应该是方才在拍她。 听到她松了口气,元昊笑问:“做噩梦了?” 澄琉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平躺了一会,就把头埋到了他胸前。 “好了,”元昊拍拍她:“没事了。” 澄琉这样靠了一会,问:“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说今早再来吗?怎么这时候又躺在她身边,还那么衣冠不整。 元昊打了个哈欠,赖道:“我喝醉了,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澄琉笑了一声:“那就是和素的错了。”说着她却又往他怀里拱——做了这么一场梦,到底心绪难平。 管他喜不喜欢她呢,这个阴沉可怕的笑面虎总不过就是她此生的希望了。他有什么不好的?不需要她多付出分毫,便帮她报仇。他的阴谋诡计有什么不好?三两下就可以做到旁人无法匹敌的事情。他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灵,连身体的温度都那么低,却带给澄琉无限的气力去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番外·芸阁朝来雪 宫里的日子很漫长,众所周知地,闻名遐迩地漫长。每当谈起宫里的事情,人们就总是十分明白地这样说,尽管他们并没有那么走运地能亲身体验,但大家都这么说,戏台子上都这么唱,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郑芸不喜欢听人这么说,每当有自以为是的宫外人这样感慨一句的时候,她就会不悦地皱皱眉,全然不顾她那么苦心孤诣地要学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的,她该生气,这些人懂什么?一位久战沙场的老兵听见都城诗人老泪纵横c慷慨激昂地描写述说战场无情,大抵也就是这样的心情。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不过郑芸并不觉得孤单,最让她难熬的不会是不眠的今晚,而是昏昏欲睡的明天。郑芸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理智与现实的人,仿佛所有女子的凄凄然的心思都不会在她心头闪过,永远。尽管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傻得可笑的大小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真的什么都不会。 这样想着,郑芸精神了起来,这才打第一遍更,夜还长,时光还早,她可以慢慢地回想她的人生,慢慢地想,从很久以前想起。这样一来,斑驳的往事就开始在她眼前摇摆,最终成了凄迷的一片浮光掠影,并渐渐绵延,轻车熟路地勾连起光阴的那一头,那个匆促得让人心疼的一面。 那时候她第二次进宫,才不过十岁,可心思很多,跟任何一个洛阳的小姐一样。她对宫闱抱有最美好的幻想,因为她从小就知道那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归宿。宫里还有姑母的那个儿子,他是万众瞩目的三殿下,郑芸早知道他这时候已经长得俊美异常,他偶尔露过几次面,就已然成了洛阳所有小姐们的梦。 郑芸那天惴惴地坐在殿内,听母亲同姑母闲闲地低声叙话,她垂着头,一副教养极好的乖巧样子,也不知是为了讨好谁。可是元昊这时候并不在昭阳殿里,她有些着急,六年了,她才有机会再跟着进宫一次,若是这次错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再也见不上了。 出神间忽然就看见姑母和母妃起身了,郑芸也跟着要起来,郑淑妃伸手拦了拦:“阿芸,你先自己坐会儿,本宫与郑夫人去瞧个东西。” 她于是又乖巧地颔首送她们离开,见那逦迤在地的裙摆离开了她的视线,方才坐回去。她并不知道姑母与母亲有什么话要说,也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她的三殿下。 “母妃——”忽然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他刚迈进殿内,却见只有郑芸一人坐在里面,郑芸可以感觉到他愣了一瞬,然后并不在乎她的存在,也不比她那么紧张,只是直截了当地问:“母妃呢?” 郑芸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答的,她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行礼,只是过了很久,待她自己缓过神来后又激动地对玲珑说:“玲珑,三殿下!是三殿下!”她太兴奋了,压低了本该十分高的声音,她几乎沙这嗓子:“他同我说话了!玲珑!” 玲珑从没看到郑芸这样将开心外现过,可她那时候还没有那么讨巧,只能词不达意地跟着庆贺:“太好了,小姐。” “玲珑,他方才怎么说的来着?”郑芸要玲珑帮她回忆。 “殿下方才问淑妃娘娘在何处,您说与夫人在偏殿,殿下又问在哪间偏殿,您说不知道。”玲珑絮絮地复述出来,这样简短单薄的一段话一经复述竟显得冗长起来。 “呀,”郑芸捂了嘴:“我是不是好没规矩?” “怎会——”玲珑宽慰:“殿下没有怪罪您,走的时候不还笑着呢吗?” “他当真是笑着的?”郑芸仔细回忆:“我不记得了,玲珑,你说的是真的吗?” 尽管郑芸至今都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相貌喜欢上元昊的,可那时候的元昊是个什么样子她心知肚明。除了模样,他没有一点值得那么多女子的痴迷,他在女子面前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和傲慢公子哥,他从不拿正眼看她们,也不屑于同她们说话。但他又是那么幽默好玩的一个人,他与他的朋友们在一起时,少年的英姿焕发就像神灵脑后的光晕,笼罩了这具外表上完美的身体。 后来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宫里常常有各种各样的宴会,而她们这样的未嫁适龄闺秀便成了常客。那时候洛阳的小姐中也有一束耀眼的光,她是鲜于家的二小姐,她有鲜卑人漂亮的眼睛,还会说元昊一样的鲜卑话。她活泼热情,所有人都是她的朋友,没有人能拒绝她的美丽,令郑芸嫉妒的是,连元昊都夸她鲜卑话说得好。 郑芸这时候十分痛恨自己的普通,恨得无理取闹,连带着自己的名字一起恨得牙根儿痒——为什么是“芸”?芸芸众生的芸,她注定了会是一个普通人,所有美妙的奇迹都不会眷顾这样一个毫无特色的人,她实现不了自己见不得人的那个愿望。 然而在有的人眼里,她其实并不普通。不知是否因为郑家正战功赫赫,那几年所有人都在夸她,连鲜于小姐都主动与她交好,大家都围着问她三殿下又与她说什么话了,这时候郑芸会骄矜地啐一口:“想哪儿去了?殿下不过问我英哥哥去何处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觉得如果不是郑英,元昊根本不会知道还有她这个人。 然而可喜的是,那年新年她无端端地被人用章慈皇后的金手钏陷害时,他竟真的肯帮她。郑芸记得那时候他脸色一变,看样子也比她轻松不到哪儿去。他的脸色被冻得更加苍白,鼻头和眼睛是微红的,说话时有大股白气从他的唇齿间冒出来,那么真实,他就在她跟前。 那时候元昊神情焦急地问了她许多东西,可郑芸颤抖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那时候只恨自己太笨,连句话都说不好。她也根本不敢看元昊的眼睛,只记得他皱了皱眉,把手钏埋进了雪里,然后嘱咐她,旁人问起来,便说自己出来透气时迷路了,若是路上遇到了谁,便说他们是出来捉迷藏的。后来他看了她一会,又拿手绢给她擦脸,如此柔情似水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演绎得生硬淡漠,他简洁地吩咐她把糊掉的脂粉擦干净,自己却继续愁眉不展。 然而她还是不争气地神思荡漾了,只知道贪婪地看他。 任何人皱眉都是不好看的,他也一样,但他忧心忡忡的神色和略喘的口气,让这个俊美得不可方物的青年有了一丝人气,郑芸这才恍然,原来他也会烦恼,他也是个血肉之躯。郑芸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那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害怕之余,她不知轻重地感激起那个害她的人来——这是元昊第一次离她那么近,第一次与她说了那么多话。 后来那场变故发生了,魏国战败,郑氏失势,元昊也被送往齐国为质,连姑母也去世了。郑芸受不了这许多打击——那时间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她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日又一日,母亲日日骂她没出息,一边又忙着给她张罗亲事,盼着能沾着郑家暂时死而不僵的光把她嫁个高门大户,或者说让她攀上个高枝,帮衬着点家里。 后来父亲去了趟齐国,回来便回绝了所有母亲苦心孤诣谈好的婚事,问他,却只含糊其词。 那时间郑芸没能看出其中蹊跷。 那时间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没过多久元昊奇迹般地回来了,他被封为任城王,暂代朝政,权倾一时,不过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还不算什么,只等元志一咽气,他就是皇帝了。 然而他不只身份变了,性格也大变,他竟然会理会小姐们无聊的玩笑话了,也会毫不吝啬地对她们微笑,郑芸也有幸得到过他的笑和轻声问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差点融化了。可就是这样完美的一个情郎,他在回来之后不久就要娶亲了,他的第一位侧室是博陵崔氏的大小姐,崔雯。 郑芸对此是十分不甘的,若元昊娶的是鲜于小姐那样美丽耀眼的人,她便只道自己无才无色罢了。可偏偏是崔雯!郑芸自知这样十分刻薄,可大家都觉得崔雯真的配不上他。 崔雯不算丑,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她的身子比起她们显得有些丰腴,嘴巴是崔氏典型的红润的樱桃小嘴,笑起来还有一对醉人的酒窝,但她是个口无遮拦的傻丫头,常常得罪了人还毫不知觉,只知道在大家说笑话的时候咯咯咯笑个没完罢了。 怎么就是这样一个爱笑的傻姑娘有幸嫁给了他? 郑芸记得自己去赴宴的时候的悲惨心境,她一定比所有人都更难过,她是最不知好歹,最没有自知之明的那个人,一边提醒自己没那个可能,一边又始终放他不下。她记得那时候她跟着任城王府的丫头,一路走到新房去,跟一众未嫁的小姐们陪伴新娘。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大家嘻嘻哈哈的声音,根本没人来得及招呼她,只有几个交好的女伴冲她点了点头。 崔雯穿着华美得“天花乱坠”的婚服,坐在众人的簇拥间,眉飞色舞地讲述她的心情,郑芸见她眉头一挑:“唉哟——都别笑话我了,谁知道我怎么那么走运呢?我那天啊就听见下人说有人来跟我提亲,我还当是随便哪家郎君,结果是任城王殿下!谁想得到?你们说说?”她笑得合不拢嘴:“打小就说要嫁个如意郎君,谁能想到这么称心如意!” 崔雯依旧不那么会说话,郑芸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她,起码不会说这么丢人现眼的话。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喉头哽着一口气,闷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偷偷溜了出来。那晚王府上下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郑芸想一个人没入夜色里,所以她避开了所有问她是否要帮忙的人,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宅院里东躲西藏。 直到她迷了路,才开始后悔起来,她不该耍脾气,不该。九月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凉丝丝的,郑芸抚了抚肩膀,一个不小心在台阶边趔趄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她吓得大叫了一声,在这静谧的地方显得尤其响亮。 “谁?” 郑芸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看见盛装的元昊走过来,见了她一人在此也不惊奇,只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迷路了吗?”月色越过了树枝和花影,轻描淡写地为他勾了道边。他笑得很暧昧,眼睛微醺似的眯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比平日还要温和。 郑芸心神不安地点头,末了又心虚的掩饰:“我出来透气,一不小心就走远了。”透气c迷路——这还是他教给她的借口。 没有抬头,她听见他笑了一声:“穿这么单薄——你冷不冷?”说着他捏了捏她的肩膀,然而那动作一点也不亲昵,就像是长辈对晚辈那样,一点令人遐想的余地都没有。 郑芸低低地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从容大方。 “这几日虽然秋老虎,但入夜也凉,你该多穿点。”单听这话一定让人觉得絮叨,可从他口里冒出来那又另当别论了,婚姻让这位神仙一样的郎君有了柴米油盐的味道。 “殿下——诶?阿芸?”郑英过来找元昊,却不想遇到他们二人,然而他只跟郑芸招呼了一声,便揶揄元昊:“新郎官儿不去陪客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做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出来了?”元昊保持着他暧昧不明的态度。 “嘿——”郑英笑了:“崔越嫁妹妹,又不是我嫁妹妹,我跟着起什么哄?” 郑芸那时候还低着头满心欢喜地回想着元昊关怀她的那几句,根本没注意他们颇具暗示意味的对话,还是最后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郑英支使身后的小厮:“你,送芸小姐回去。”说罢他又跟元昊调笑了一句:“白日里还好,夜里倒真容易迷路。” “阿芸,以后常来做客。”闻言元昊又随意地转身跟郑芸客套了一句,接着就与郑英一道离开了。 郑芸也跟着小厮回去,转身后她听见元昊和郑英的笑声——她明白那种笑,那是两个交好的男子心照不宣某件趣事时的反应。郑芸此生第一次敏锐了一次,她想到了父亲奇怪的举动,忽然预见到了什么。 她猜得不错。 听说是为了给元志冲喜,元昊紧接着又迎娶了郑芸。从小就埋在心底,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梦成真了,郑芸的确疯狂了一阵,她也像崔雯那样,矜持地告诉大家她也没想到。 所有幸福的新嫁娘都想早早过门,而一切都如她所愿,婚礼竟也是紧锣密鼓地就办了起来,时间分明那么紧凑,可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倒像是早就商量好了。郑芸生平第一次穿上这样贵重的衣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了真正的人上人,她被冲昏了头脑,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她是战功卓著的荥阳郑氏的嫡女,嫁给同样位高权重的堂哥没什么不对的,她不自觉地抬高了下巴,红盖头也往上翘了翘。 时间过去了太久了,郑芸那时候觉得这极乐的时刻她会终身铭记,可这时候回想起来未免沾了陈旧的灰尘气,往事无论好坏都显得风雨凄迷了。她只记得她那晚大着胆子仔细地打量元昊,看他眨眼时眼皮上的褶皱,留意他微笑时嘴唇的弧度,盯得元昊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阿芸怎么总是盯着我瞧?” 郑芸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她从未如此大胆过,尽管模样一定还是畏缩的,可她竟然主动亲吻了他,然后借着酒劲告诉他她一直喜欢他。 “真的吗?我也一直喜欢阿芸。”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郑芸想,原来他也一直喜欢她啊,这时候才道明,这是让人惊喜之余又后怕呢。 可郑芸没能高兴太久,王府里还有个崔雯,她不怎么会说话,这时候也一样。元昊很忙,日日早出晚归,所以很多时候倒是她们俩相伴的时候多,崔雯那么爱说话,见了郑芸可不会轻易放她走。而郑芸一直只当元昊所谓的“喜欢”是只对她一人,所以并没有因为崔雯一些不明智的措辞而不喜欢她,直到后者非常不知好歹地告诉她那些话: “殿下他挠我痒痒——” “他还咬我——” “他说太瘦了不好看——” “他替我切生鱼脍——” 崔雯的逻辑在郑芸看来很奇怪——她们都嫁给了这位完美的郎君,所以她们也成了一家人,无论她们是否合得来,都将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于是她毫不遮掩的告诉郑芸这些刺耳的话,崔雯一定觉得这些东西郑芸不是没有经历过,郑芸一定也觉得好玩。当然,或者她根本没想这么多。 郑芸微笑的嘴角抽搐着,怎么会这个只知道傻笑的笨女子三殿下他喜欢聪明的吧 然而郑芸没能烦恼多久,她的野心被元昊这个温柔的野心家激发了,她发现王府里缺少一个打理家务的人,于是自告奋勇地要担此重任。从此她不再像从前那个傻姑娘一样日日留恋夫君的温存,而是疯狂地学着打点内务,直到某次元昊夸她勤奋,她还满脑子账目时,郑芸才意识到自己变了。 郑芸的运气就这样达到了顶峰,元昊算是很宠爱她,她于是很快就有了身孕,她没办法再事事过问,于是元昊十分体贴地帮衬着她,那时候她习惯性地抚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觉得自己终于与他真正站在了一处,无人可以离间他们的合作,这才是真正的结合,她忽然有一种充满豪情的窃喜。 崔雯很快也怀孕了,不过元昊终究还是陪她的时间更多,她不需要像后来那些矫揉造作的嫔妃一样动不动就七病八痛,元昊也照样每日都来看她。郑芸生产是在夜里,她被那个不懂事的小祖宗折磨了一夜,元昊也就跟着在屋外守了一夜。第二日他推掉了接下来五日的朝会和公务,专心陪伴他们母子。她原以为这样不负责任的决定会惹来许多非议,可朝中一片庆贺,无人敢有半句指责。郑芸看着怀中嬉笑的婴孩,心中沉寂下来的波涛再次翻腾了起来。 郑芸是个太敏感和不知足的人,所以一切幸福对她都很短暂虚伪,无论在外人面前这是何等的幸事。于是嫁给元昊也好,诞下元攸也好,不管多少次她回忆起这些开心的过往总是觉得寡淡了。 她记得更清楚,回忆起来更兴奋的是另一段时光,元昊登基后她在后宫翻云覆雨的那些日子。多少同样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女子不知好歹地来挑战她的权威,她看着元昊的脸色,一个个都给驯服或处理干净了,让她想想,胡小媛c段嫔c斛律美人这些手下败将她都能清楚地记得,史书一般地记在了心里。 她一度以为她是元昊最好的伴侣,他挺喜欢她,她的能力也终于能配得上他,直到他下旨迎娶高澄珪那天,她都不曾怀疑。 元昊几乎是一意孤行地要娶那个美丽的齐国公主,为此一向不干预帝意的父亲不知与他争执了多少次,可他还是这般坚持。郑芸虽然嘴上一直帮着元昊,当着他的面云淡风轻地安排着诸多事务,可心里不知道多想大臣们给他施压,让他知难而退。可大臣们对那个公主到底没有郑芸这样大的怨恨,这桩婚事对魏国有益无弊,大家聊起这件事不过只会笑一句英雄爱美人罢了。 郑芸顺风顺水的这些日子终于到头了,她再怎么不愿意,那个以美貌闻名的公主还是嫁了过来。她的确好漂亮,可以说郑芸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面孔,她的一切都让郑芸妒忌——她比较温和,偶尔有点小小的骄傲,不过大家都当她是公主,所以十分容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元昊撒娇,郑芸最风光的时候也不敢尝试的禁忌于她不过是闺房乐趣;郑芸一度以为无论元昊如何宠爱一个人,朝政之事也是决不能玩笑的,可高澄珪的实践给了郑芸一耳光,她美丽的笑吟吟的面容仿佛在说着最招人恨的话:诸多不可以,只是对你们罢了。 高澄珪那时候的确很得宠,元昊一度不会留宿他处,忙得再晚也会蹑手蹑脚地走到她房里,看她还没睡,方才轻吐一口气,道:“怕吵醒了你,结果你还没睡。”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柔情啊,郑芸终于有了一个妇人常有的自怨自艾,他拿来消遣的一点情意被她当了个宝。 不仅元昊的情意,高澄珪还夺走了郑芸管理后宫的权力。高澄珪打理后宫有她的一套法子,刚开始后宫诸人只道新鲜,许多郑芸看不惯之处只能她自己默默压制着,最后啮碎了她的一颗心。 可是慢慢的,郑芸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这时候的她已经被元昊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女人都有对蹊跷事件灵敏的嗅觉。 元昊开始有了新的嫔妃,而高澄珪对这些莺莺燕燕的忍受能力自然不比郑芸,她的撒娇变得不知好歹起来,她的手段也一样。郑芸那几日心里是十分舒坦的,高澄珪帮她收拾了所有她看不顺眼的狐狸精,还在嫔妃中间背上了悍妇的骂名。同时元昊似乎也厌倦了这样的古灵精怪,他跟郑芸谈话时不经意的一点戏谑和调侃让她安了心——他只是一时兴趣,很好,很好。 郑芸怎么也没想到她低估了一个从小被骄傲和怨毒浇灌长大的公主的妒意。她对宫里的事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图眼里干净了,所以她根本没能察觉到这件事,这件轰动了整个宫闱的憾事——三皇子元畋夭折了。 元畋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真的很可爱,他的母亲是新晋的娄嫔,所以这个孩子注定就更像一个鲜卑人。他的瞳色比元昊更淡,眼睛又大又圆,像猫,他的头发也微黄,额边有可爱的鬈发,爱笑,小嘴儿一咧就有一对酒窝。 父母都不该格外偏爱某个孩子,可他不一样,连郑芸也没办法不喜欢他,尽管她很明白,元昊器重元攸是真的,疼爱元畋也是真的。就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在他生命仅有的一年里还展示了他不容忽视的聪明,九个月的时候他便会喊父皇了,就这么一句话,咿咿呀呀地一直说,逗乐了宫中多少人。 可到底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所以他因为那一个人的怨恨早早地夭折了。郑芸记得那时候他忽然就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地哭喊:“父皇疼疼”郑芸不忍心看,于是背过身去,然后又听见身后那个脆生生的童音奶声奶气地喊:“父皇”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被折磨了一整夜,终于在清晨咽了气。 娄嫔哭晕了过去,元昊则紧搂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不肯舍弃。没人敢去劝他,高澄珪拿身孕做借口不肯露面,于是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郑芸,她轻叹一声,不无忐忑地把手搭在元昊肩上:“陛下——让畋儿入土为安吧。” 元昊没有答话,郑芸就这么陪他坐着,良久才听他说:“你们去准备后事吧,我要多陪他一会之前总是没时间陪他”郑芸从没见他这样难过,他把头埋在元畋的鬈发间,仿佛要从里面探出未尽的余温和柔软。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真凶是谁元昊与郑芸心知肚明,他们有意瞒下去,于是宫里没人敢把这件事当做阴谋,可高澄珪并不满意,很快就有人指证说是郑芸下了毒手,理由十分明确可信——元畋威胁了元攸的地位。 郑芸并不担心她自己,但是她担心元昊。他很不愿再提这件事,连见到娄嫔都让他心碎不已,可高澄珪还逼他,非要把祸水泼向郑芸不可。郑芸看到他阴郁地沉默了良久,最后十分不耐地告诉高澄珪:“你想查就查吧。” 郑芸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她那么喜欢的三殿下c任城王,她舍不得做一点事情让他烦恼,她害怕看到他皱眉,可这个不知好歹的齐国公主竟然这样伤害他!可这一肚子气只能往肚子里压——元昊的不追究让她忽然不确定元昊是不是真的很重视很喜爱高澄珪,他对她的情意是不是可以弥补她犯下的种种错处。 然而不久以后她就确定了,因为高澄珪做了更过分的一件事。她从没想到高澄珪也那么讨厌自己,元畋的死没能嫁祸于她令那个妒妇十分不满意,于是高澄珪甚至不惜害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栽赃郑芸,郑芸记得她那时候哭得十分楚楚动人,一直拽着元昊的手要他杀了郑芸给自己一个公道,而元昊的回答让郑芸非常心暖,他说:“你真是气坏了,没有证据的事怎么可以胡说。” 这时候郑芸越来越搞不明白他们的事了,于是她试探过元昊的意思,而他有些心烦地说:“她于朕有恩,不过孩子她既然不想要那就别让她麻烦了。”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在高澄珪的补药里添了些好东西,那个不配做母亲的人果然再没能有这个机会。 后来元昊于高澄珪的关系越来越坏,元昊的敷衍有些显而易见了,所以高澄珪不择手段地去讨好,去拉拢,然后让他更心烦。其实只要他稍微再认真一点,她就消停了,可他不知道——男子在这些事情上总是会迟钝些。 所以啊,元昊最喜欢的一定还是自己,郑芸这样想,她不该那么高看那些人的,无论是漂亮的鲜于小姐,还是骄矜的高澄珪,还有那些让她妒忌过的女子们,她们哪里适合她的元昊?郑芸放松了警惕,她暗暗告诉自己下次别再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姑娘似的,见谁都吃醋了。别的都不用管,她只要好好襄助他就好了,别的人哪有他重要。 于是郑芸慢慢地适应了她以别样姿态称霸后宫的生活,直到后来元昊又带了个齐国的小公主回来。她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她甚至对他有用,郑芸管住了自己愚蠢的醋意,把高澄琉列为了同盟。 她想,她只要好好襄助他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二章 没过多久,齐晋两国的使者就都归国了。盛宴过后的夜晚总是分外孤凄悲凉,夏虫从来都不沉默,它们只有这么点时日,所以要不遗余力地把力气唱尽,把血肉唱成白骨。夏虫只有一个夏天,人却有无数个,所以他们并不能体谅这夏日里声嘶力竭的嘈杂。 澄琉热得睡不着,又嫌虫子吵,只能懒懒地歪在矮榻上,拼命地扇扇子,忍不住咒了几句:“狗娘养的天气!” 生夏听了这话笑得跌到了地上:“你竟然还会这种话!” 澄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心虚地装作不在乎的模样,用扇掩了口,掩饰道:“从前跟父皇那帮狐朋狗友学的。” “好的不学——”生夏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取笑。 “生夏!”两人扭作了一团,嬉闹得正欢,就听人通传说斫桐求见。 斫桐这时候不在畅春园服侍元昊,跑来找她做什么?再说平日有什么事情传话的不都是和素吗?澄琉满腹疑云地起身迎了她进来,却见斫桐屏蔽了他人,容色焦急地恳求:“殿下,陛下眼下心情不好,奴婢斗胆,求殿下千万去瞧陛下一眼。” “他怎么了?”澄琉不禁蹙眉,她知道元昊这样好脾气的人一旦心里不舒坦是十分骇人的。 斫桐欲言又止,只道:“奴婢不敢多说,但求殿下随便找个由头,去瞧陛下一眼也好。” “这——”澄琉顿了一瞬,生夏和斫桐见她这般迟疑,都当她不愿蹚这趟浑水,却不想见她抓了本折子,披了件纱衣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澄琉步履匆匆地走到畅春园,见殿外并没有宫人侍奉,只有元昊书房内有些光。这情状诡异至极,于是她往那处走去。 殿内静悄悄的,澄琉看见和素守在元昊旁边侍酒,饶是隔得远,她也能感觉到和素的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他到底怎么了?澄琉扣了扣虚掩的门,然后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元昊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他皱着眉头从酒壶间抬起头来,看到是澄琉,却又诡异地笑了:“你来做什么?” “我”澄琉低头看了看手上抓的奏折,却想起来这篇折子只是询问祭天的仪仗等问题,应该是送错了才会到这里来,澄琉暗道不妙,若是寻常折子她还可以问个为什么,可这却怎么办?她只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不是送错了?”说罢她又心虚地讪笑着补充:“我哪里懂这些规矩。” 元昊看着她这样漏洞百出地闪烁其词,又感觉到和素在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霎时明白了一切。他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把杯子磕在桌上:“和素,你好大的胆子。” 和素不自觉地低呼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跪倒在地,澄琉看他如此慌张,于是也吓得跪下了——说起来她打小还真没跪过几次。 澄琉离他很近,抬眼便是他的膝盖,澄琉的眼睛也只敢停留于此,她说:“都是我的错。” 她低着头,听见元昊带着笑的一声哦,然后仿佛不满意她低着头似的,他帮她把头抬起来,正视着自己,又揶揄般地说:“高澄琉,原来你还会下跪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澄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说这种得罪人的话,不过她来不及想这个,她眼下满脑子都是揣测他到底为何心情不好,她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今日是他母妃祭日?一定是这样,否则斫桐怎么会三缄其口?否则他怎么会不能喝酒还这样胡来? “原来你一直当这是寄人篱下。”元昊或许做了个什么阴森恐怖的表情,可澄琉没仔细瞧。 见她不答,元昊拉着她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果然如此,澄琉暗想,元昊此行多半要带她去郑淑妃曾经住过的昭阳殿——那里自元昊登基后就被封起来了,旁人若是擅自闯入是要被砍头的,可见元昊心里有多放不下那地方。 然而他们却是往御花园的方向在走。 夜里的皇家园林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只有这时候,你才能想到这其实不是某一家人或某一个王朝的景致,它一直都在这里。沿袭了一代又一代的皇室气度,最后成了一个个朝代辉煌的见证。 他们越走越偏僻,澄琉暗自思忖,她来魏国这么久,却从不知道御花园里还有这种地方。澄琉感觉到了四周说不上来的异样,她知道这深深的竹树环合后面一定密密地藏满了精兵。可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要杀她,她也配不上这阵仗。到底是齐国的事还是太原王的事? 路戛然而止,澄琉的思绪也跟着断了,她茫然地看了眼元昊,见他抽出佩剑,拨开了厚厚的树丛,然后转身来牵她钻进去。 幸好她今日的裙子穿得利索,否则一定进不去这样枝桠横生的地方。她刚才走出来,就看见有一座很大的假山在不远处。元昊一路领她过去,走到假山前,他忽然转过头来问:“怕不怕?” 澄琉自然是疑惑大于恐惧的,她怔怔地摇头,元昊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触动了某个机关,假山的一个小山峰移开了一角,他们于是低了低头,挤了进去。 洞里有一些微光,澄琉走过一条嶙峋的石道,那些突兀的怪石张牙舞爪,看起来便觉得眼睛疼痛,分明是夏日,可她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比宫里的冰窖还冷。他们终于走到一个扇门前,澄琉见这里居然还守了两名侍卫,他们见了元昊也没有惊讶之色,见元昊摆了摆手,一个人立马点了火把,另一人开门放行。火光一闪,澄琉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原来一支火把在这里面能显得如此亮堂。 她跟着元昊进去,两名侍卫自去把里面的火把点上,屋子里霎时间就灯火辉煌了。一阵幽冷久远的陈血的味道这时候才让澄琉察觉,她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处牢房,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干净又整洁,真是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三弟——我最喜欢的三弟——你来看我了——”一个声音穿出来,澄琉被吓了一跳,她看见元昊笑了一下,往右边的牢笼走去,一边还应道:“看看朕把谁给你带来了。” “三弟你真是的,跟大哥我端什么架子,什么朕不朕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倒还算精神,可这里实在可怕,澄琉不敢跟得太近,她缓缓地往牢笼上靠。 “皇帝都应该这样说,不是吗?” 忽然,她瞧见一双手攥住了栏杆,于是步子又是一顿,元昊见到她这样子,笑着转头跟她招手:“过来。” 澄琉大着胆子过去,往笼子里一看,仍是被惊了一惊。那是简直一个怪物,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凸出来了,仿佛随时会爆开,他四肢上的血肉被人削去了一半,你可以完整地看到他白森森的骨骼和经络,髌骨似乎也被挖去了,所以他匍匐在地。 他看到高澄琉过来,那可怖的头颅又往前挤了挤,腮帮子已经被卡在栏杆里了,可他仍是想往外凑,他露出了一口残缺的牙齿,笑得比元昊还要阴森恐怖:“这是我的太子妃。”他笑得更疯癫了:“三弟你真好,替我把我的太子妃找到了。”他挤了半天,最后还是伸了支手出来。 原来他就是献文太子元昌。 澄琉并不知道元昊带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原以为元昌早就死了,结果元昊到底还是做了个与众不同的选择。 “澄琉,猜到了吗?”元昊揽了揽她的肩:“这是元昌。” “太子妃,”元昌却发话了:“三弟待你如何?” 澄琉没想到元昌会跟自己说话,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并不开口,元昌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说:“澄琉,你以后会常来看我吗?” 元昊一只脚碾到他疯狂往外延伸的手上,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大哥别想了,何必强求人家来这脏兮兮的地方。” 他们继续用那种属于贵族的高傲语气唇枪舌剑,澄琉看得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元昊收拾元昌这刑罚有意思,正想开口问,可她不知道在元昌面前该如何称呼元昊,于是试探着喊了声:“陛下?” 元昊没有回复,澄琉想,他还在跟元昌斗嘴,应该是没听见,于是又唤了声:“元昊——”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她自顾自蹲下身去,拉起元昌只有一半血肉的手臂,转头问元昊:“你这是怎么做的?” “让我看看你——”澄琉忽然感到手上一紧,却是元昌反手扣住了她的手。其实她从小见过的刑罚比这个残忍的多了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元昌疯癫诡异却又洞穿世事的模样,总是有些心悸。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些许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定睛一看,元昊的剑已经刺穿了元昌的手。 元昊把剑扔到地上,把澄琉拉起来,然后一边用手绢为她擦去血迹,一边说:“从前有个倭国来的厨子,切鱼脍的手艺一流,他能把鱼切得露出白骨,放入水里却依旧游弋自如,我见他手法独到,便让他在元昌身上试试。” “原来如此。”澄琉感受着他吞吐间喷在自己脸上带着酒气的呼吸,脸上不自觉也被熏得有了霞光。 “元昊,小杂碎——你便如此厉害,又为何只敢喝了酒才来见我?”元昌痛得龇牙咧嘴却依然大笑:“这么久了,还是个废物!”他说:“你其实又何必强迫她来跟你演戏?你知道这样无法离间我们分毫,澄琉是我的妻,无论如何都是。” 他这话倒是让澄琉更听不懂了,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倒好像是她与元昌原是恩爱夫妻,然而这还是她第一次元昌呢,真不知道他怎么这样能胡扯。澄琉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元昊,却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上前了一步,澄琉想也没想就立马挺身拦住他,此举刚出她才暗道自己做得好,元昊留他那么久自然有自己的用处,而元昌此时激怒元昊也不过是想让元昊给自己一个痛快,若是此时让元昌死得太便宜只怕会败了元昊的兴。 元昌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招惹元昊:“澄琉,你不必委身这个废物,你为何不遵从你已故父皇的旨意与我完婚?你这样聪明,怎会不知这个废物眼下腹背受敌,根本撑不了几日了。”见澄琉不答,他自顾自地继续:“别怕他,澄琉,别怕,他不能把你如何。” 澄琉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魏国的局势在她眼里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她觉得元昌或许只是在胡说八道,可他又那么信誓旦旦,澄琉想,带着那样的一副神情,便是指鹿为马也会有无数人深信不疑。 她虽是这样不以为然,可元昊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澄琉深知他是一个极其稳重自持的人,这样的疯话想是旁人说与他听,他一定不为所动,可这话偏偏出自他最恨的人口中,难免话未入耳就先带了七分气,所以才至于这样大动肝火。 她忽然看到一旁的椅背上搭了油腻腻的什么东西,上面停了些虫子,看起来黑黝黝的,但仍看得出来它曾经不是那颜色。澄琉指了指:“那是什么?” 元昊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说:“哦——那是母后的皮。”他的声音里仍带着隐隐的怒气,温和不下来的语气显得缓慢生硬:“那时候剥下了打算拿来玩儿,结果有事情耽搁,天气又大,就给放坏了。” “人皮不好玩,但是有人拿来做扇子或者灯笼。”澄琉不以为然:“左不过就是张皮,闹来闹去也没什么名堂。” “那你见过人皮画吗?”元昌又开口了,他每每一说话,总是让人莫名地紧张,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澄琉转过头去,看到他的断手耷拉在地上,模样仍是极其阴鸷的,见澄琉不答,他又遗憾地自言自语:“那应该是没见过了。” 一阵晚风吹了,澄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看向元昊:“这里怪冷的,我们回去吧。” “走吧。”元昊听闻她冷,于是左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径直就走出去了。 然而元昌此人奇便奇在此处,他的话即便当场未能引你深思,其后也必然如厉鬼冤魂一样纠缠,总让你觉得周围什么地方不对劲,让人无端地心神不宁,元昊澄琉这样多疑的人尤其如此。 元昊与澄琉皆不语,他揽着她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两人只并肩走着,各有心事,这样的情况在他们之间还是少有的。 不过心中纠葛更多的还是元昊,元昌此人从来就是他一块心病,他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他总能知道各人的梦魇,然后借此把人吓得身心俱疲。元昊瞧瞧用余光去瞥澄琉的身影,他只看到一片淡淡的灰色的影子飘在自己身边,瞧不清神情。 他知道元昌说那么多不找边际的话是要离间他们,元昌知道澄琉疑心重,也知道元昊对自己东拉西扯的话无法接招——元昊知道他一贯的手段,所以的确被气得说不出话,而这样的话不辩解,便总会令人生疑,辩解了,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澄琉这还是第一次见元昌,她不一定知道元昌的把戏,元昌的话处处提及或元昊或高嵘的往事,没头没脑地一通胡言乱语,倒真像是有什么隐情,元昊担心澄琉会起疑心。 这样想着,元昊对此时的沉默有些不安心,他不怎么专注地问:“你仿佛并不对元昌感兴趣,一句话也不跟他讲。” “我若是对他感兴趣你会不会生气?他说话怪难听的,我若是应了多不给你面子。”澄琉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看着她顽皮的神情,元昊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澄琉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然后倒退着走:“我方才在想——我们这些日子仿佛一直都在吵架,我们以后不吵了好不好?” 元昊错愕地点点头,却感到手中一热——澄琉拉住了他。 “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了,”元昊并不看澄琉的眼睛:“我想让你看看。” “我知道。”澄琉看他不好意思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他幼稚可笑的用意。有的人用某些聪明的把戏做了坏事后就会这样,总觉得这样好玩的手段不被人知道太可惜了,然而因为是坏事所以也不敢示人。元昊第一次这样对人用刑,心思大抵也是这样。 埋在这深深庭院后的罪行,催生出了他想要展示和炫耀的心情,可到底最后还是习惯性地要装作受害人的模样,澄琉忽然有点迷恋这样狡猾阴险的人格。 澄琉问他:“他从前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元昊也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树丛,良久,才点了点头,他忽然感到怀中一阵甜香,澄琉柔软的脸颊蹭在自己脖颈间,她在他腮边低声说:“他是恶人,我也是恶人,我帮你教训他。” 澄琉一向如此仗义,她却想不到自己一个无聊的义举让元昊感动不已,她正义愤填膺,忽然脚下踩空,澄琉正道不妙,腰上却又一紧,身子随即贴紧了元昊。她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就是陡然一截长梯,原来自己得意忘形之际险些摔了下去。 “你小心点。”元昊难得没有取笑她,而是格外珍重地把她环在臂弯里,把脸埋在她发间,说:“跟我回畅春园。” 她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很重大,很不同寻常的决定,于是澄琉轻声嗯了一句,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被元昊抱了起来,然后在迷离的夜色里,在心神不定间,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她跟他回了寝殿。 帷帐是半透明的一层纱,颜色旖旎得像一场梦境。这会是一场美丽得昏天黑地的噩梦。 衣裳被一件件除去了,那熟悉的薄凉的温度覆盖了她的身躯。澄琉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他的膝盖顶开了,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 可到底是一场梦幻,所有的恐惧都将被愉悦所取代,澄琉睁开眼,她好奇,她想亲眼见证。 帷帐是半透明的,梦境也是,里面的好处注定不是如现实那样清楚明白,澄琉再次睁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在帐外,帷帐里面颠鸾倒凤的是元昊和另一个女子。澄琉看不清她的脸,单单知道她比自己要美无数倍。 那女子一直咯咯咯地笑,笑得要背过气去一样,她带着喘息说:“陛下——嗳——陛下——哈哈哈,皇后娘娘要生气的” “那我杀了她” 那女子又是一阵笑:“你从前是不是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唉。” 谁在澄琉耳边轻声叹了一句,她惊惶地转头,却看见一个宫装妇人在矮榻上刺绣。她刺绣的功夫很好,一针一线的动作都十分美妙。澄琉见周围是敬栩殿的陈设,以为那妇人是澄珪,可定睛一看,却见是她自己,是的,她的肚子还高高地隆起,不知是不是要临盆了。 绣棚上绷的是一张白丝绢,上面是五光十色的一双鸳鸯,那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好生漂亮。那对眼睛尤其传神,二鸟含情脉脉,光靠这对眼便可诉尽无数衷肠。可忽然那绣品被大片大片的红色沾污了。澄琉听见是谁嘶声力竭地吼道:“你们住手!狗奴才!陛下怎么会下旨杀娘娘!” 那是生夏的声音,澄琉抬头,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绣棚,绣棚抵在她笨重的肚子上。更多的血泻下来,白丝绢没了白色,鸳鸯也不见了,就是一片血色,像红牡丹的花瓣。澄琉这才发现血是从自己的口鼻中淌出来的,她不自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手上赫然就是一摊血。 “娘娘!娘娘!” 澄琉怔怔的,只听到生夏的呼喊。 “狗奴才!你们也配动娘娘金躯!” 她怎么了?是死了吗? “皇后死了,你开不开心?你就是我的新皇后。” 澄琉忽然睁开了眼,却听得四周鸟鸣如昆山玉碎——原来是场梦。生夏端了衣裳进来,却见澄琉眉头紧锁地坐着,她咦了一声,笑道:“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我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 “什么折腾了一晚上?”澄琉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十分紧张地喝问。 “嘿——”生夏觉得好笑:“你没喝酒,怎么就不记得了?你跟陛下跑到御花园去,这么晚才回来,可不是折腾了一晚上。” 这么一说澄琉也觉得不对,她记得昨晚元昊是让她随他回畅春园,她问:“那他人呢?” “回去了呀。”生夏觉得好笑:“你睡得那么沉,还是陛下抱你回来的。” 澄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些事了,她问:“我在御花园就睡着了,然后他就这么抱我回来了?” “是啊。” “然后他放下我就走了?” “差不多吧。”生夏开始整理首饰盒。 “什么叫差不多!”澄琉只恨自己昨晚太草率,倒是那个梦提醒了她,父皇曾怎么警告她来着?她竟然这样就急着要以身相许! “陛下他仿佛跟你待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生夏觉得澄琉紧张得莫名其妙,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澄琉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手忙脚乱地,在榻上摸索:“我的药呢?我的药呢!”是的,她差点忘了,她已经许久不曾服用那瓶蛊毒了。 “什么药?”生夏这才觉得澄琉不对劲,放了手中的事过来按住她。 “我的蛊毒你帮我把我的蛊毒找来。”澄琉跪坐在榻上,被子被她翻得一团糟,她自己亦是一团乱麻。 待生夏给她寻来蛊毒,澄琉打开盖子一口气全给闷了,也不顾生夏吓得喊她“慢点喝”。澄琉掀开被子,见床单上什么都没有,又抬头问生夏:“生夏,你说,若是第一次行房事是不是都会流血啊?” 生夏愣住了,不明所以地说:“通常是这样的,不过有的女子年纪上了二十也便不容易流血了”话毕她仿佛明白了澄琉在问什么,于是说:“你别多心了,那么一会儿会儿,陛下哪儿能把你怎么样。” 澄琉十分后怕,她胡乱捋了捋头发:“以后我要是再犯傻你可一定要拦住我!” “好——”生夏随口答应了:“你今日真是奇怪得紧。”她忽然哟了一声,说道:“瞧我这记性,你赶紧起来了,今日还要去武场呢。” 澄琉一听要去武场,兴致也起来了,一扫先前的多种烦闷,急急忙忙地就扑下床去。 郑英到得比澄琉略早,澄琉一进去,便见他持剑练武,他的动作极为粗犷刚烈,却是那日她舞剑时添的齐国剑法。 郑英见澄琉来了,收了剑冲她一笑:“高兄你来得正好,你瞧瞧我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说着,手中的剑又舞了起来,他悟性极高,只那么一次便把那功夫记了□□分,确是习武的奇才。 “等等——”澄琉走过去:“你方才应当立住了,步子不能虚浮。”说着她示范了一遍。 “可你当时也是这样的,”郑英一本正经,又若有所思地做了一遍:“我当这是为了迷惑敌人呢。” 澄琉闻言大笑:“呆子!我那是喝醉了没站稳!” 郑英愣了一瞬,旋即跟着大笑,还推了她一把:“不忠不孝的东西,敢笑你师父!” “你还别说,我那日是不是给你长脸了?”澄琉嘻嘻哈哈地又做了一遍那个花哨的收势,嘲笑他:“初次见面时你道不会弹琴跳舞,我倒瞧你跳舞跳得挺好的。” “臭丫头,什么老账都记着呢。”郑英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然后拂了拂衣袖,转身舒服地坐到椅子上:“自己继续挥剑吧,师父我先歇会儿。” 澄琉并不去挥剑,而是凑到他身边,却见他眼下一团乌青,倒真是没休息好的模样,于是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没精神。” 郑英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兵部事情多,府里母亲病了,仙蕙又有孕在身,什么事都落到我身上了,真是——”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郑夫人都怀孕了?”澄琉笑着锤了他一拳:“行啊你,有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现在正难伺候着呢。”郑英幸福地笑了一下。 “两个月”澄琉算了算:“啧,那我走的时候还没出生呢,可惜见不上了。” 郑英这才想起这桩事,于是十分旷达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以后常写信回来,等仙蕙肚子里那小子长大了,我可得告诉他他爹之前有这么厉害一个徒弟。” 澄琉讪笑一阵,说:“也不知道晋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晋国奢靡,吃穿用度比魏国富贵更甚,民风也开放,”郑英若有所思:“总之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他把手枕在脑后:“之前我托晋国使臣去了封信,让谢遥千万多照顾你,他那人仗义,一定会好生照料你的。” 谢遥大约就是先前他口中那位交好的大将军了,澄琉见他如此热心安排,十分感激,忍不住道:“我家中兄长都不在,多亏了你如至亲骨肉般照顾。” 郑英并不当回事,只信手把玩手中环刀:“之前我与卫刺王多有接触,想来你家中兄弟姐妹也一定同样关心你,”他颇有感触地叹了声,然后就情不自禁地长篇大论起来:“年后阿茜也要嫁人了,这时候才真明白血浓于水。都知道男人是个什么样子,做兄长的哪个能舍得把从小照看大的妹妹嫁给那些混小子?”他忽然尴尬地对澄琉一笑:“跟你说这些不大好。” “父皇从前也是这么说的。”澄琉自去倒了杯茶喝,问:“不知道郑小姐的姑爷是哪家郎君?” “段家的二公子。” “郑小姐喜欢他吗?”澄琉记得郑茜仿佛是有个心上人。 郑英噗嗤一声笑了:“都没见过面儿呢。” 澄琉原以为段家郎君就是郑茜的心上人,却不想她也跟自己一样要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澄琉不甘地问:“可我记得郑小姐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斛律狄干么,”郑英居然知道,他笑着站起来:“父亲不会同意的。”郑英歇够了,提了剑过来:“好了,别净聊些没用的,让师父我看看你长进点儿没。” 恰好这时候生夏过来,冲二人抱歉地笑笑,然后跟澄琉说:“尚衣局的人已经笄礼要穿的衣裳送来了,请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先试试。” 许久不练剑,澄琉倒是格外新鲜,不过想到不久就要离开,他们竟还是谈天说地的时候多。然而郑英的确把澄琉当真兄弟,半点没有哥哥嫁妹妹的凄凄不舍,全然一副当澄琉是要去远方建功立业的样子,豪情满怀地说了一大通,二人愣是聊到了午膳十分才分别。 夏日里练武,结束后总是一身臭汗,澄琉午膳也来不及用,自己就先冲凉去了,待她披着薄薄的寝衣出来,却见生夏跪在在矮榻上摆弄一个漂亮的螺钿盒子,于是玩笑着扑过去,道:“这是什么?” 生夏正专心瞧盒子,被澄琉这么一吓倒吃了一惊,笑着骂:“嗳!混账东西!” “这是什么?”澄琉抢先把盒子打开了,然而还没看清,就见一阵烟尘袭来,却是生夏嘴一撅,把盒子里的粉末吹了起来。 一霎时,二人都被香气浓烈的粉末包裹了,澄琉顿了顿,与生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又都大笑起来。可澄琉哪里能让人白捉弄她?她于是半跪起来,又拿着盒子冲生夏吹,生夏忙起身来躲,澄琉东吹西吹,粉末洒得到处都是,生夏机灵地回头笑她:“别败家了!这是波斯进献的香粉——” “那又怎么?”澄琉继续追着生夏:“今日非教训你这小蹄子不可!” 生夏一个闪身蹿到了澄琉身后,澄琉连忙转过身来,却重重地撞到了另一人身上,整盒香粉一股脑儿地全泼那人身上了,澄琉先前闹得凶,没听见身后动静,原以为屋子里就她和生夏,这下惊得瞪大了眼。 还来不及抬头看清来人,就听他咳嗽了几声,澄琉这才知道是元昊,她见他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粉末,澄琉道了声对不起,他这才愁眉苦脸地说:“一会儿见太傅我可怎么解释得清。” 澄琉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想想元昊这个万花丛中过的人身上终于沾满了脂粉味儿,也算是活该了,她不厚道地偷笑了两声,然后从他的身影后探了个头出去,见和素还在忙着帮元昊整理衣裳,于是使唤其他人:“你们几个快去给陛下拿换的衣裳来。”可她还是好想笑,她知道就算元昊换了衣裳,身上也还会带着那股波斯浓郁的异香,也不知道那些想象力丰富又见过世面的大臣们能幻想出怎样旖旎动人的大场面来。 “算了,别弄了,”元昊也知道香粉一时半会儿弄不干净,于是转头跟澄琉说:“你,穿上笄礼的衣裳给我瞧瞧。” 澄琉这才想起来还没试那身儿衣裳呢,于是忙唤人拿了来。及笄算是女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这天穿的衣裳也自然不同,澄琉尽管从小绫罗绸缎见过无数,却也一直没机会穿这样庄重的衣裙。 宫女有条不紊地把繁复的各式配饰和衣裳取来,拉拉杂杂地竟摆了小半间屋子,几个宫人侍候她一层层一件件地罩上。从来都是看见册子上一片薄薄的样子,澄琉今日这才见到了这身衣服的真面目——上身是一件正红色的缠枝莲四兽朝麒麟圆领袄,下面是条宝蓝色八宝奔兔马面,其间更有许多天花乱坠的内衬与小饰品自不必细说。 澄琉看着镜子,一方不大的明澈镜面映出了一个不完整的她,澄琉来回换了几个方向,试探着问:“是不是太素了?”是的,看样子只是纹样上比寻常礼服贵重些。 元昊笑了一下,拍手示意和素,后者忙从侍从手里接过一盘什么白晃晃的东西,澄琉乍一看,只道是盘格外漂亮的珍珠。元昊把这串珍珠提在手上,澄琉才看清这是件珍珠做的披肩。 “过来。”元昊摆弄了一下这沉甸甸的,不知是衣裳还是首饰的东西,终于理清了头绪,然后为澄琉披上。圆润可爱的一串串珠子在澄琉身上罩了一层温柔的浮光,条条缕缕的珠串又三两地结成各式花样,花心的地方则用更大更亮的珍珠相连,珠串间拉拉扯扯,勾勾搭搭,好是夸张华丽。只消步子一转,就能听见珍珠碰撞的低低的闷响。 这上面的珠子也是最好的,大小一致,模样又圆滑,色泽绮丽,每一颗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澄琉记得从前听说前朝周国的某位女王有一条珍珠做的裤子,那已是奢靡至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个半斤八两的待遇。 “喜不喜欢?”元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镜子里虚假的正面,看着她日光下真实的背面。 澄琉看了一眼他,又继续看镜子:“这得准备多久?”她又自答:“光珠子就不好找。” “你喜欢珍珠么,再难也得找不是?” 澄琉笑了一下,这才舍得离开镜子转回身去,她随手拨弄着流泻在她身上的流苏,然后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多谢你了。” “口头上这么一句,”元昊哼了一声:“没有诚意。” 澄琉很自然主动地踮起脚在他嘴上碰了一下,她刚想退回去,就发现自己没有退路了,她的腰被他拦得死死的,当真是半分动弹不得。而他又如何肯素净地抱一抱便了事?元昊优雅又有力地向她示范了该怎样向他表达谢意。 澄琉最终还是从他手里逃出生天了,不过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那时候他们每一次即将太过分的亲热,即便她不挣扎,元昊也必然会在最后时刻放手——那时候他是所有阴谋最大的赢家,他是一个玩游戏的高手,还是个可怕的撒谎精,厉害到蒙混过了了澄琉,蒙混过了了一个生来便有疑心病的人。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元昊靠在胡床上,澄琉在他怀里,他的手闲不下来似的,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 “好啊,我们又玩什么?”澄琉蹭起来。 “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去玩吧,我之后来接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三章 听到“皇后娘娘有请”时候,岑于扬就大概明白会发生什么了。他刚从梁真这儿出来,临走前,对方还安慰般地说了句:“别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他的确没太在乎这件事,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作为胜利者,被输家撒撒气也无伤大雅。岑于扬现在满脑子都还是这两日旱灾的事,思绪翻飞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漪澜殿门外。这座园子已经空了一阵了,但从外面看起来还是十分整洁,无辜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听说里面的陈设都没变,还日日都有人打扫,不过不许旁人进去,梁真自己也不进去,偶尔却又可怜巴巴地“偶然”路过。 不过仔细想起来,梁真后来应该是进去过一次的,他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留在了这里——连一些从前没来得及扔掉的小衣服都在。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又另外整理了一箱子,带回了雍乾宫。 梁真简直栽在她手上了,岑于扬总是这样在心里揶揄他。 “岑少府——”相道提醒他:“少府——到了。” 岑于扬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忽视了身侧巍峨庞大的另一座宫殿。他已经走过了一截路,于是又倒回去,神色淡然地走了进去。一路都有宫人引路c通传——拜见后宫嫔妃没那么容易,亲哥哥也不行。 他走了进去,见岑歌芮穿得十分素净,没有心情上妆,眼睛已经哭肿了。岑于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目眦欲裂,然后霍然起身,一根指头指着他颤抖,那么用力,仿佛浑身的劲儿都在那上面了。 岑歌芮张了张嘴,可是没能说得出话来,她背过身去踢倒了椅子,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她不可能发出的粗鲁的声音,她奋力又克制地甩了甩手,终于转身,遏制着声音跟他说:“混账!铁石心肠的狗东西!”她看着岑于扬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气了:“你当真不把自己当岑家人吗?就因为与父亲不和?于怀是我们的亲兄弟啊!你竟然竟然”他竟然派人暗杀了他。 “我的母亲是蒋氏,他的母亲是张氏。”岑于扬轻描淡写地否认。 “你你”岑歌芮知道他未出口的意思——岑于怀的血统比他卑贱得多。 “皇后娘娘,说句冒犯的话,臣才是您的亲生兄长,您不需要自降身份把自己与那些庶出的人混为一谈。” “住口!”岑歌芮气急了:“我们那个血统尊贵的母亲为我们做过什么?自己躲在肆州养病,如果不是张姨娘照顾,本宫早跟那个病秧子一块儿去了!” 岑于扬眨了眨眼,看起来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不过他说:“天下太平了,女儿比儿子值钱,所以她需要你。” 岑歌芮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阵,仿佛是想好怎么释放自己的火气了,她大笑:“岑少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为了点官儿什么都做得出来。”末了,她从嗓子深处哼出一声讥笑:“到底是乡野长大的野人,没见过世面。” 他们吵起架来□□味十分重,两人面子上看起来没什么,可内心里都是伤筋动骨——他们知道对方最忌讳什么。岑于扬僵硬地翘翘嘴角:“若不是微臣不择手段,皇后娘娘今日又怎会是娘娘呢?” 岑歌芮保持着她刻薄的姿态:“女儿比儿子值钱,所以岑少府需要本宫。” “女儿是棋子,儿子才是棋手。”岑于扬道:“没用的人才把工具看得那么重要,现在的岑家不需要那么拙劣的法子。” “那你是势必要与本宫为敌了?”岑歌芮杀气腾腾地问。 “如果娘娘威胁到陛下和齐国的话。”岑于扬抛出一句好听的话,拜了拜就走了,他不稀罕与岑歌芮闹得太厉害,毕竟其实他们只是在岑家的某些事务上意见微有不同,说到底她也根本不可能背叛梁真,女人么,立场总是坚定的,不过就怕被人唆使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傻事来。 魏国的夏日好热,即便烧着龙脑和冰片,马车里也闷得慌,刚到东市,澄琉就迫不及待地冲下车,猛吸一口夏风后,又撩了身后的帘子,问元昊:“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大约申时吧。” “那我走了。”她放下帘子,一溜烟地就跑开了。 这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澄琉眼看着周遭的饭馆子都渐渐热闹起来,恰好生夏也问她:“咱们什么时候去用午膳?” 澄琉张望了一阵,道:“我也饿了,但你说我们吃什么好?” “诶,那边有卖胡饼的,我们去吃胡饼。”生夏拉着澄琉往前跑。 二人吃着胡饼,油沾得满手都是,澄琉偷偷摸摸地要把手搭到生夏身上,却被后者躲了过去:“油爪子别往我身上摸!嗳!臭丫头!新衣裳,弄脏了你要赔的!” “好啊,赔就赔,我姐夫多的是钱!” “嘘——”生夏拉了拉澄琉:“傻呢,逃难那会儿的事全忘了?这是能乱嚎的吗?” 澄琉不情不愿地跟她撇撇嘴,做了一个很嫌弃的鬼脸,然后出其不意地伸手去糊生夏的脸,又被对方熟练地避开了,末了还感慨万千地说:“我觉得我的轻功应该可以在武林称霸了。” 二人又走了一截儿,澄琉不无遗憾地说道:“说着出来一趟那么开心,但这时候还真不知道看什么玩什么,”她用小指头挑起货郎架子上的一只钗:“这些东西都没看头。”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七月,就在你生辰后不久,就是二殿下的生辰了。”生夏低声说。 “元敬?”澄琉喃喃,她仔细想了想,随后问货郎:“你知道哪里有卖刀具的地方吗?” “哟,姑娘,那得到西市去了,远着呢。”货郎听她说自己的东西没看头,语气也不是那么好听。 “西市——好远。”澄琉浑然不觉她刚刚得罪了一个人。 “那些东西到底是民间的,不一定厉害,你没瞧见陛下那一架子好刀好剑吗?普通东西怕你也送不出手。”生夏拉着澄琉离开了,两人一路小声探讨。 澄琉斟酌良久也没想出个办法,她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想当年姑奶奶好东西多得是,现在却送不起个礼了!” “是是是,知道你之前锦衣玉食,”生夏没怎么上心地打发了两句,道:“走了大半天,我们找个茶馆子坐会儿吧?” “唔。”澄琉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跟着生夏进了家酒馆,她笑生夏:“呦,怎么来这儿?大白天的。” “有胡姬跳舞——你看——” 澄琉望去,见那些高鼻梁的碧眼美女一边跳舞一边跟她俩作飞眼,澄琉转头看生夏一脸憧憬,于是扔了锭银子在桌上,对小二指了指:“上好酒好菜,让那个姑娘来作陪。” 小二连忙应下了,澄琉见他从众人中间过,然后给那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就旋转着过来了,她到了跟前儿也不坐下,而是继续在面前跳舞——她在邀请她。 澄琉于是站起来,跟着他们的楼兰小调开始跳舞,有其他舞姬传了枚小手鼓过来,摇起来叮当作响,很是好听。今日澄琉穿的是中原服饰,但那薄纱轻盈,旋转起来像烟雾似的,配上这胡腾舞,也别有一般滋味。旁边似乎有人低声谈论她,大约疑惑这姑娘打扮得像大家闺秀,却又在大庭广众下与轻佻的胡姬跳舞,不辨此人身份吧。 或许是她跳得不赖,那位胡姬愣是与她跳到了一曲终了,澄琉喘了口气,自吃了杯酒,又递了杯给对方,那胡姬见澄琉豪放,也颇为不羁地用她不那么熟练的汉语道了声谢。 “你是哪里人?” “波斯。”胡姬直接用波斯语回答。 “你的眼睛像湖水。”澄琉用她为数不多的波斯语献殷勤,这句其实对她挺难,她是跟大哥学的——他身边总是很多漂亮的胡姬。 胡姬捂了嘴咯咯咯笑:“你到这里来,家中父母不会生气吗?”她倒酒:“得把你抓回去打一顿。” 澄琉撇撇嘴,倒是不答话,生夏出来解围,夸道:“你们这儿白天也好热闹。” “是啊,”胡姬侍酒:“各地商贩来了洛阳,怎么能不来咱们这儿一趟?” “洛阳人来体验西域风光,西域人来见识洛阳盛况。”澄琉接话,她觉得这地方不错,就像西域伸了只脚进洛阳。 那胡姬逗留了一会儿就又去招呼其他人了,澄琉瞧了瞧时辰,胸中气短,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她嘱咐过生夏,刚起身,就见邻座有把好俊俏的弯刀。周遭似乎并无刀的主人,她忍不住拿起来把玩。 这是把突厥刀,鞘上有狼的图腾,看起来很不一般,澄琉一时激动,不禁抽出了刀来,却听见龙吟虎啸般的一声,周围不免有人开始瞩目,不过澄琉浑然不觉,她眼睛都快放光了——这得是多好的一把刀! 正当她兴奋之际,忽然就有人猛地夺过了她手上的宝刀,澄琉抬头,却见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突厥商人,他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很凶恶,夺了刀就走,门口还有几人在等他。 “诶——等等,这刀是你的?”澄琉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好刀就这么离手,于是连忙按住弯刀。 那人不理,似乎不懂汉语,只瞪了澄琉一眼,继续要走,澄琉慌忙拦在他面前,她并不会多少突厥语,又怕这人走了,一时心里焦急不已,忙结结巴巴地指了指自己:“我,很喜欢,”然后又指了指他们手中的弯刀,见那人迟疑一瞬,她知道有戏,但突厥人豪爽,一定不屑为钱财卖刀,于是她取出自己别在腰间的短剑奉上:“我的,换。”她不会说“换”,于是情急之下不自觉冒了一句鲜卑语。 “不换。”那人见与她用突厥语实难沟通,恰好听她用了鲜卑语,于是也用鲜卑语答话,不过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且抽身就要走。 澄琉见他会说鲜卑语,只道事情好办许多,她继续拦着,滔滔不绝地说:“我自幼便喜好兵器,见阁下这弯刀俊俏,实在喜爱不已,我这把短剑随蠢钝了些,可也是玄铁锻成,我敢说突厥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短剑”澄琉倒没说谎,这短剑是三哥带来的礼物,好在元昊不许她见人,倒还是大方地把齐国来的东西给她了,澄琉自叹那时候对这短剑喜欢得紧,一直道自己一定爱惜,却不想今日这样轻易就要与人交换了。 “不换!”澄琉却不知那人的鲜卑语也不怎么样,其实根本没听明白她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只是见她一直不让,不禁大怒,简洁地一口回绝。 那人身后站了位清俊的书生,一直躲在主人身后不说话,这时候见那突厥商人大怒,忙不迭出来作和事佬,他恭顺地打拱作揖:“姑娘,咱们这位不是你好招惹的,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们不与你计较,还是别再胡闹了。” 澄琉从小见过多少凶神恶煞的汉子发怒?加之她酒劲渐渐上来了,于是被他的怒气也浇地更无法无天,她把短剑□□,往桌子上一插:“今日不交出弯刀,你们都别想走出洛阳。”她说这话其实不只是仗着元昊的面子,方才争执之时她恍然发现那些一直盯着自己的貌似是齐国人,而且是她眼熟的齐国人。 见她这时候动作张狂,店家和生夏都吓坏了,生夏忙过去拉她:“干什么呢你!” 小二也忙过去磕头:“姑奶奶,求您了,您行行好——” 然而澄琉连那五大三粗的突厥汉子尚且不怕,自是更不搭理这些人。 因为她方才说的汉语,于是那书生凑过去对突厥商人翻译了几句,但澄琉知道他没敢说原话,她只依稀听见什么“她很喜欢”c“小丫头”c“天真”一类的话,加上他点头哈腰的奴才模样,澄琉当然知道他大概说了些什么,但见那突厥商人容色微变,于是也没有拦着那书生胡说。 书生一通话毕,那商人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在突厥男女交换弯刀是什么意思吗?”那书生想这应该不是什么招澄琉生气的话,于是原原本本地翻译了来。 澄琉一愣:“管他呢,我又不是突厥人。”她猜此事多半是成了,于是手上用力,拿过了刀来。澄琉见弯刀到手,那突厥人却不来夺,心中窃喜不已,又连忙奉上自己的短剑:“多谢割爱。”她心里实在欢喜,于是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咱们不打不相识,日后有缘再见。” 那突厥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书生愣了一霎,正要翻译,却被他拦下了,他拿了短剑便往外走。 澄琉得了宝贝,心里自然也顾不上那萍水相逢的异族人,只对着宝刀高兴。小二却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澄琉无端端地这样闹一场,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随手摘了只翡翠戒指扔在那破桌上:“我赔。” 小二欢天喜地地捧了戒指下去,澄琉却还惦记着那几个齐国人,她嘴巴张了张,正准备吩咐生夏赶紧支会他们离开,忽然又觉得此举未免招摇,元昊若真有眼线在此,那便更坐实了她的反心。 澄琉灵机一动,又掏了锭银子,装作纨绔的样子:“今儿姑奶奶兴致好,你把无关人等都赶走,让这些姐姐都来陪我!”她拔了弯刀,假装品鉴,却从凌厉的刀光里对上了其中一个齐国人的眼,她小心地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些人随即便跟着大家骂骂咧咧地走了。 乐声很快就响起来,生夏趁人不注意,靠着澄琉玩笑:“怎么吃里扒外了?” “你想看我戴着一串人眼珠子及笄吗?”澄琉不动声色地说。 元昊自于西市别过澄琉后便一路马不停蹄地向南去了城郊,他有些困倦,可阖上眼又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涌上来,惹得他心烦不已,于是他干脆掀开帘子看风景。 其实这主干大道上真没什么好看的,一路黄尘漫漫,旁边的土墙里才是繁华的坊市。车旁偶尔有商队经过,那些商人吆喝着马匹赶路,畜生们四蹄下腾起黄色云彩般的沙雾,女人和孩子们跟货物坐在一起,东张西望,有个不懂事的小鬼头一直缠着大人问:“这是洛阳吗?金子做的房子呢?”他忽然看到了车帘后的那双琥珀色眼睛,愣愣地住了口,后者却对他弯了弯那双漂亮的眼睛,又把帘子放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有了山清水秀的天然景致,路也开始崎岖起来。然后车停了下来,元昊听见和素的声音:“陛下——前边儿的路没法子走啦。” 他不回答,只从车里出来,看着前面一条曲曲环环的小山路,使唤和素道:“你跟着,其他人留守。” “这——”上面看起来不那么让人放心,和素觉得应该带些侍卫。 可元昊不等和素说完,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坚持,一边已经提着袍子前行。 山路崎岖,一路不鲜荒冢野坟,元昊眼睛淡淡扫过,眼神里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星点嫌恶与疏离,他从来想不到自己生活的洛阳有这样偏僻的地方。 可他没能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这山势有些陡峭,他大约走了一大半便有些吃不消了——元昊从来就少这样走动,除了为强身健体偶尔活动活动筋骨,毕竟魏国不尚武。 和素看出了他的体力不支,于是劝道:“陛下歇会儿吧,这山路还长着呢,您千金贵体,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元昊拉不下脸自己喊停,听和素这么一说,登时觉得浑身疲惫,于是强装镇定地停了脚步,一手接过和素递来的手帕擦汗,他看了看前方不见顶的路,不由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还好这里只有他与和素,没让那群侍卫跟来,否则让旁人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到底还年轻,与和素歇过一阵后,二人也各自又精神抖擞了。接下来没剩多少路,元昊见到那座小茅屋时,也不过只有些微喘。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让和素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方才推门进了那简朴的农家小院。 这方院子不大——仅仅对元昊而言,对农人而言,这里还是显得挺阔气了,里面圈养了些鸡鸭,又种了几畦小菜和药材,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拔草玩,她把草撕成有规则的形状和长短,口中念念有词。元昊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小女孩都喜欢的游戏,他只小时候见元缨和其他姐妹玩过。 “请问这里是周家吗?”元昊走过去,也蹲在她身边,十分和煦地问。 那小女孩侧过头来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周老先生在家吗?”元昊看着她手里忙忙碌碌的动作,继续问。 “爷爷采药去了。”似乎是对他有些好感,小女孩这次抬着头看他,却不忙自己手上的活计了。 “哦——”元昊对她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话毕又看了看她的作品:“你这样小便如此能干啊?” 女孩听了他的话十分高兴,她跳起来指,这是炙羊肉,这是“金屋藏娇”,这是“红嘴绿鹦哥”,元昊嘴角动了动——这些都是宫中菜式。然而小女孩只兴奋地滔滔不绝,她应该是很久不见外人了,所以讲起话来手舞足蹈,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元昊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做了这么多好东西,爷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吃呢?” 女孩扔下一丛草,想了想,说:“采完药就回来了。” 元昊料想留了这么个小丫头在,周太医不可能在山上逗留太久,于是无奈地笑笑:“那好吧,你的菜肴做得这样好,可以教我吗?” 女孩又看了元昊一眼,觉得能受这样一个大人赏识十分得意,然后就大模大样地当起先生来。元昊挽了袖子与那女孩忙活一阵,忽然听见茅屋后有点动静,女孩却拍净了手,忙往那边跑去,一边还脆生生地喊了声:“爷爷!” 元昊听见那女孩的声音在屋里似有若无,如同黑暗里的烛光忽明忽暗。他站起身来,觉得眼睛有些许花,然后就看见一身粗布短打的周太医神色慌张地迎出来,那女孩却不见了。 周太医走到元昊跟前,他下巴动了动,喉头和胡须一并颤抖着,最终才略嘶哑地叫了声:“陛下——” “师父,您年事已高,为何不好好待在故乡含饴弄孙,硬要受这种罪呢?”元昊笑眯眯地问。 “陛下,臣臣” “朕只当师父性本爱丘山,于是特地来拜访,希望没有唐突。” 周太医心惊胆战地看着元昊,他的睫毛挡住了大片阳光,在瞳仁里投下大片阴影,那样令人心悸的晦暗,仿佛他生来就拥有这样深不见底的瞳色。 见周太医不答话,元昊自顾自地继续:“记得当年师父道朕真心喜爱医药,于是偷偷点拨朕学习,也默许朕私下唤您一声师父,”他信手转动手上的戒指:“这师徒情意朕永生难忘。” “陛下言重了。”周太医不知道元昊到底是冲什么事情来的,所以哆哆嗦嗦地不敢多说。 “可是师父——您明知道有些人一直视朕为眼中钉,又为何要帮那些人?”元昊蹙眉,一副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您明知道那些人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便会活剐了朕。” “老臣该死”周太医扑通一声跪下了,口中不住地念:“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元昊恢复了自己原本冷漠的神情,他随意地走动了几下:“你知道朕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当皇帝好没意思,朕不过想找找乐子,这您都要干涉?” “陛下”周太医直磕头:“那是太子殿下您的兄长啊” 元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园子里种的药材,问:“是哪种药如此神奇?”他蹲下身去看周太医的表情,语气轻松地问:“师父,朕自登基之后时常腰酸背痛,也想跟您讨这止痛的药试试。” “这” “怎么?这等仙药能让元昌一身伤都变得不痛不痒,对朕就不管用了?还是师父舍不得?”原来他那日瞧元昌神色有异,便认定其中有诈,不巧又在前些天得知周太医隐居于此,于是便亲自来听听这老东西的辩解,不过——他现在似乎发现了别的趣事。 周太医痛心疾首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元昊,于是拜了一拜,起身:“陛下请随臣来。” 元昊跟他走向屋子,刚到门口,却听周太医道:“陋室简朴,还请陛下留步。”元昊从门外看见屋子里是昏暗的一片,只隐约闻到了药味,一点点阳光下勾勒出些许简陋的陈设——里面应该很乱,而且周太医不会玩小把戏,于是元昊止了步。 周太医很快就捧了一个小纸包出来,他颤抖着打开,却见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元昊用手沾了些许,凑到鼻尖打算嗅一嗅气味,却里面被周太医拦了下来:“使不得!陛下!使不得!”他见元昊把手拿开了,又松了口气,道:“会上瘾的,陛下。” “哦?”元昊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忽然觉得事情十分有利起来。 “这是臣早年在渤海找到的一种草,把它的果实晒干磨成粉,再加上一些旁的东西,便” “你说这草产自渤海?”元昊忽然打断他。 周太医本就紧张,被元昊一打断,不自觉抖了一下,又道:“是。” “别的地方找到过吗?” “这个——此物似乎在齐国更多。” 元昊并不避讳地笑了:“把药方留好,过些日子朕会派人助你寻草制药,”他拍拍周太医的肩:“师父,你真帮了朕一个大忙。” 周太医不知道元昊要做什么,他害怕地劝告:“陛下——此物过多吸食会败人精气,最后形容枯槁而死啊——” 元昊没有理会他的劝告,而是若有所思:“元昌用了一段日子了吧?” 周太医不明所以地默认了,却听元昊说:“从上瘾到死,要多久?” “这个老臣也不清楚,不过若是吸食得多,最快也就年罢了。” 元昊忽然十分明朗地咧嘴笑了:“应该够了。” “陛下——此物切不可流传于世啊!”周太医仿佛明白了元昊的意思,他焦急万分地阻止。 “爷爷洗手!”忽然从门后传来小女孩童稚的声音,元昊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吃力地走过来——原来手里端了个装满水的铜盆。 元昊笑了一下:“师父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幸好有个小家伙陪伴,一定不会至于孤寂吧。”他不顾身边的周太医脸色大变,自顾自蹲下身接过女孩手里的铜盆放到地上,然后仔细端详那孩子的脸,那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那样病态的白皮肤,跟他真像。元昊看向满脸震恐的周太医,忽然粲然一笑:“大哥的骨肉流落在外总是不好,是不是?” “她她不是陛下她不是!”周太医想上来拉女孩,却被和素拦住了,他吓得几乎神智不清,只是道:“她只是老臣捡的弃儿啊——陛下!” 小女孩看到周太医疯癫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低低地喊了声:“爷爷”然而她却不敢靠近头发散乱的周太医,反而万劫不复地靠向了元昊。 元昊搂紧了女孩,把她抱起来:“爷爷生了点病,不能照顾你了,我是你三皇叔,你要随我回宫去。” “不——不——陛下——求您了——陛下!”周太医声嘶力竭地呼喊。 女孩看了一眼周太医,用蚊子一般微弱的声音说了声:“爷爷” 元昊把她的脸转过来,温柔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脸:“你是公主,应当与家人一起住在宫里,知道吗?爷爷的病皇叔会找人替他医治,等他好了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女孩没有说话,但眼睛一直滴溜溜地转——残忍的无知与天真,元昊想,或许还有些许精明,到底是元昌的骨肉,骨子里就带着险恶的智慧。 “跟爷爷道别吧,”元昊转身准备离开了,他慈爱地嘱咐女孩:“你瞧爷爷快哭了。” 事实上周太医已经哭了,他当年只是不忍看到元氏的血脉就这么冻死在民间才收留了这个遗腹子,可这些年她已然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周太医舍不得,舍不得,他害怕元昊不择手段地去害一个孩子,毕竟从前元昌对元昊的暴行他一件件地都看在眼里。 “爷爷好好吃药。”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她只知道病了就该吃药,她只知道这个看起来面善的大人是她的叔叔,她该跟他回去与家人住在一起,尽管她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可她似乎没有多少悲伤,女孩把下巴搁在元昊肩上,肥嘟嘟的脸颊那么可爱——她要离开爷爷了,流落民间的小公主要回到凶险的宫中了。 “乖孩子。”元昊拍拍她的背,一边走出了茅屋,一边与她说:“皇叔带你去住金子做的房子。” 周太医听见元昊温和的声音渐渐远去,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女孩一路上并不那么敢同元昊说话了,或许是看到凶神恶煞的侍卫们,或许是离开了她熟悉的小山坡,有时候马打一个响鼻,元昊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紧绷一下。 马车一路奔回了东市,他估计得不错,果真在申时就到了。和素自去请澄琉回宫,元昊又使唤了一个侍卫去给女孩买糖葫芦和小点心,然后嘱咐她说:“你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回宫后让你婶婶照顾你好不好?” 女孩迟疑着点了点头。 “婶婶很漂亮,她会打扮你,教你规矩的,好吗?”元昊柔声说。 女孩无声地点点头,低头绞动自己的衣角。这时候一阵女子的笑声近了,车帘子忽然被掀开,女孩看见一个穿的十分漂亮的姐姐大步进了车来,见到元昊把她揣在怀里,忽然愣住了,然后笑道:“哟,这是哪儿欠的风流债?” 元昊笑了:“别撒酒疯,上车。” “谁说我撒酒疯?我才喝几杯?”澄琉面色如常地与他嬉闹,不过心里倒是十分后怕,元昊果然什么都知道,还好她早早地打发走了那些齐国人,不过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元昊发现。 “小疯子,强抢突厥人的刀,你还真是什么做得出来。” “我是真喜欢这刀,你看——”说着她拔出了刀来。 女孩啊了一声,扑到元昊怀里,元昊轻轻抚摸她的头:“别理她。” 澄琉打量了女孩片刻,“风流债”一说原本是调侃元昊,可她却发现这丫头真是琥珀色的眼睛,细看之下还十分像元昊。 元昊看出了澄琉的诧异,他把女孩的脸埋在胸前,对澄琉做了个口型。澄琉只大概看出来后面三个字是“的孩子”,不过想到元昊这讳莫如深的态度,她忽然反应过来前两个字是“大哥”——澄琉从未听元昊这样称呼过元昌,难怪她不习惯呢。 “二哥走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遗腹子,我怎能不好好照料。”元昊对澄琉使了个眼色,松开了女孩的头,继续对澄琉说:“我打算把她交给皇后抚养。” 澄琉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这孩子身份尴尬,元昊把烫手山芋扔给澄珪,一切只看这孩子运气好不好或者澄珪会不会突然大发善心了。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澄琉侧过头就看见一双漂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听澄琉这么一说,元昊也低下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迟钝了一会才说:“嫣嫣。” “嫣嫣?”元昊若有所思:“那么你叫元嫣了。” “元昊——”澄琉忍不住提醒:“若是从女字旁,岂不是同你的女儿一样了?”是的,平白无故带个孩子回去,还声称是故常山王的遗腹子,一定会惹人非议,若字辈还与元昊的女儿一样,那么更坐实了这“风流债”的猜想。 元昊沉吟片刻:“你说得有道理,我差点忘了这个,”他斟酌片刻,对“元嫣”说:“嫣嫣,以后你的小字是嫣嫣,名字是元璧好吗?” 元璧没有说话,她睁着大眼睛,抬起头从低处偷偷看元昊,后者对她轻轻一笑。她从此就是元璧了。 “封号么——”元昊仔细思考了一下:“乐安公主如何?”这次问的却是澄琉的意思。 澄琉点点头,毕竟公主的封号没什么好多说的,天底下左不过就那么几个郡,不过澄琉和澄珪的封号倒是例外,听说那时候皇后得宠,所以是用她们的封号来命名了郡县。 元昊抓着元璧的手,却见她玩了过家家后手上有些泥,于是他取了手帕,沾了些茶水为她擦手,而元璧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享受的是何等待遇,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元昊修长的手指做着优雅的动作,她乖巧得有些委屈。 “来,嫣嫣,吃点心。”元昊见元璧一直有些怯怯的,于是喂了块点心到她嘴边。元璧小嘴一张,把点心吃了进去。 元昊又与澄琉玩笑了几句,澄琉发现元璧一直在偷偷打量她,于是毫不避讳地跟她笑了一下,却见元璧也不紧张,只是继续打量,眼神撞上了也毫无害怕瑟缩之意。 “嫣嫣,你还吃点心吗?”元昊端了荷叶包着的点心放到她跟前:“你还想吃什么?” 元璧只摇摇头,元昊与澄琉当她怕,于是也不多理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四章 澄琉站在屏风后面,一扇单薄的屏风,像夜雾,像炉子里的青烟,朦朦胧胧,依稀可以看见外面人影绰绰,依稀可以听见外面朗诵的贺辞和庄严的乐声。 精心挑拣过的侍女肃穆典雅,她们围绕在她身边,为她穿戴。初加,再加,澄琉跟着她们从屏风后面出来,所有人都有条不紊,而她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些天都如此,可这时候是她的笄礼啊!澄琉非常不想出差错,于是只能勉勉强强地跟着大家走,强作镇定。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一些晦涩的吉祥话从澄琉耳边闪过,然后乱哄哄地在脑子里响成一片。颠倒了顺序,扭曲了音色。 澄琉接过正宾给的酒,又磕了一个头。这之后应该要为她取字了吧?她的字,她的字是——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澄琉听见“绾卿”二字,神智忽然清明了一瞬——绾卿,那是元昊为她取的字,是某天晚上吧?烛火十分倦怠,昏昏黄黄的,澄琉也懒散地倒在他膝头,他问:“你有字吗?” “没有。”澄琉打了个哈欠。 “我给你起一个吧?左不过及笄时候要用。”他抚摸她的头发。 “嗯。” “我最喜欢你的头发了,那么——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元昊说:“婉儿。” “那不行,”澄琉太懒怠了,她甚至不想坐起来反驳他,只是转过身往上看他:“那听起来像小字,更何况我才不从女旁,不然你成我爹了。” 元昊失笑,他又想了一阵:“长发绾君心,绾卿怎么样?” 绾卿。 绾卿。 这时候澄琉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令人熟悉的漂亮和柔情似水,她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许。 德高望重的正宾端起一个精美的小盅,里面是红艳艳的血糊,一般在明,一半在暗,明处的看起来像胭脂,暗处的看起来那么冷酷凄厉。她们掀开她的袖子,澄琉知道那是被碾碎的壁虎尸体,她们要给她点守宫砂了。 小巧的笔在盅里捋了捋,然后在她雪白的臂弯处点上一个扎眼的小红点,那么圆,那么红,像相思的红豆,像心头的朱砂痣,看久了又觉得像蚊子血。 澄琉盯着那么一个红点,她想,点这个做什么呢?标明这个女子的完好无损是什么十分神圣而重大的事情吗?为什么男子就不用?他们到了一定的时候还会有通房丫鬟······如果夫君真的在乎她,喜爱她,是不是不会那么在乎的? 澄琉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胡思乱想吓到了,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下流! 可她又忍不住地觉得这个红点无用得讽刺,拿她自己说吧,与元昊做了那么多不知廉耻的事,不过守宫砂依旧坚定地证明她还是完整的。 而且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澄琉一个,她抬头,迎面就看见澄珪威严的面孔——她一定气坏了,澄琉想。 澄琉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十六岁了的时候早已经是夜里了,她今天累坏了,可她的笄礼真的就这么晃过去了,她学了那么几天的礼仪,背了那么些一辈子只说得上一次的话,居然这么就结束了。她仰了仰头,听见僵硬的骨头咔嚓咔嚓地响,忽然干笑了两声,她觉得自己老了。 她或许是快老了,一旦嫁了人,日子就快了,大人们都这么说。澄琉翻过身,终于睡着了。 “澄琉——” “澄琉——” 澄琉在浆糊般的混沌朦胧里睁开眼,元昌笑着捏她的脸:“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元昌不是那副被折腾过的糟心样子,他原本的样子很漂亮,跟元昊挺像,但是他的鼻子更高,阴鸷极了。可这不妨碍他的俊俏,他笑起来跟元昊一样迷人,他靠近了澄琉,近到五官放大得被肢解扭曲,他的声音在澄琉身边响起:“不是说了无论齐国如何你都是朕的皇后吗?怎么跟元昊那个小杂碎搞到一块去了?” 澄琉听不懂,她皱了皱眉。 可她的头发被人揪住了,贴着头皮,狠狠地揪住了,好痛,她叫了一声。 “你终于肯吭声了啊?不是不肯跟朕说话吗?”元昌的声音是十分正常的愤怒声,可他的笑很阴仄,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不一样。 “皇兄,放手吧,皇兄。”熟悉的声音从元昌身后传来,温柔,又渗人。 澄琉被人甩开了,她看见元昌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冲元昊疯癫地笑,元昊提剑走过去,一边还轻柔地说:“你哪里配当皇帝?让合适的人来吧,还有你的皇后,你也不合适。” 澄琉以为元昌马上就要死了,可他转过来看向澄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仁缩小了,露出清晰的纵横的血丝:“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澄琉,朕最喜欢的妻子。”他说完了话就被剑刺死了,元昊仿佛是在等着他。 是的,他在等他把话说完! 澄琉忽然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元昊满身都是血,那是一种非常艳丽的红,守宫砂的红。澄琉觉得那红色的鬼魅的色彩一定有些来自她熟悉的人,甚至是她珍视的人。 元昊转过身来看到她,非常阴鸷地笑了一声:“他刚刚什么意思?” 澄琉不自觉地往后缩,她分明知道元昌临死前的那几句胡话是诽谤,是离间,可她没办法喊冤,元昌是个十足的阴谋家,而元昊是个十足的阴谋论者。他一定会对她下手,永除后患。 一剑刺了过来,澄琉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什么。 澄琉惊醒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汗——一定是太热了,她早该知道这只是个梦。这么奇怪的梦,她怕什么?荒唐。 可她再也睡不着了,澄琉坐起身,看见窗纱是亮的,外面一定是月色皎洁,这时候外面露水重,应该还很凉快,澄琉鬼使神差地披上了外衣,打算出去。 “你怎么了?”生夏揉着眼睛起来。 “我”澄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难受地蹙眉:“我心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平时澄琉从没有这种磨人的矫情行径,可她今日看起来的确怪怪的,生夏没有笑她,只警惕地取来灯笼,跟她出去了。 澄琉一再告诉自己,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胡乱散步,她没有想去那个鬼地方,没有,没有,没有! 可她的步子竟然还是停在了那个幽深曲折又诡异的回廊前,生夏看了看她,道:“这更深露重的,还是回去了吧?”她十分不安地看着澄琉,尤其是澄琉中邪一般的奇怪神情。 “你不能再进去了。”澄琉平静地提醒,说着就继续往里面走。 生夏的脚步动了动,却没敢上去追,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去的地方,生夏着急地跟身后小心跟着的浦泽打了个手势,见后者离开才又把目光放回澄琉身上,可她只剩一片灰色的模糊影子了。 澄琉十分顺利地走到了她的目的地,那两个侍卫还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可他们见了澄琉,仍没有要开门的样子。 “我不能进去吗?”澄琉并没有什么善意地说。 然而那两人并没有动作。 “蠢货,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你们放她进来——”门的里面却传来一阵声音。 是元昌?这些侍卫听他的? 在澄琉不敢流露的惊讶里,两个侍卫开了门。澄琉狐疑地瞟了二人一眼,然后进了门去。 里面没有燃火把,是一片死亡一样的黑暗,澄琉想让那两个人点火,却只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一个回头却只看见最后一丝光都从门缝里溜出去了。不得不承认,澄琉麻木混沌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了紧张的感觉,她忽然十分懊悔,她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她那么光明正大地离开宫殿,元昊一定已经知道了,她一会该怎么办? 尽管这样纠结着,可澄琉一脸冷静地伸手摸索着火折子,她觉得这里一定有这东西,否则那些人怎么点的火把? 在哪里呢?她却怎么也摸不到。手一伸出去就是嶙峋的石墙,怎么能这么狭小逼仄?她不自觉地佝偻了些,总觉得伸个懒腰都会被束缚了手脚。 酝酿已久的阴谋在黑暗里面蔓延,未成形的野心在里面扑腾涌动,想挣出一条活路来。 噗地一声,光在阴影里撕出一条口子来。 澄琉不自觉地转身,猛然看见面容扭曲的元昌坐在凳子上,他轻描淡写地盖上了手上的火折子,然后用手拢了拢蜡烛,对澄琉笑:“真好,你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来。”说着他抬头来看澄琉。 澄琉被忽然照亮的可怕面容吓得退了一步,她不惊讶元昌如此诡异的出场,澄琉潜意识里就觉得此人非同小可——毕竟是一个连元昊都不能十拿九稳的一个怪物。澄琉惊魂未定地看着元昌,却不说话。 元昌知道她怕,也知道她在怕什么,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终于像正常人一样有了正常的柔情,他垂下眼帘,有些惭愧地说:“吓到你了吗?唉,你应该知道,我原本不长这样的。” 见澄琉依旧不说话,他回复了笑容,继续说道:“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元昌笑起来:“你想我了吗?”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不许你跟我说话吗?” 澄琉只是听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尽管她知道事情到最后一定会十分不妙,可她又觉得元昌一定知道很多她好奇的东西,或许跟她无关,但对她有用,同时也有与之相当的危险。 “你有事情想问我。”元昌同样有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他平静地看着澄琉,模样甚至有些亲和:“你想问什么?说吧,我不告诉他。” 元昌看了她一会:“嗳,你真不喜欢说话。”然后安慰般地笑了:“我很喜欢说话,因为没人听我说。”他靠在椅背上:“你既然不说,那我随便说点什么吧?你想听元昊的事情是不是?” “他啊——”元昌的表情忽然不对劲起来:“你可千万不要把他看得太厉害了,他是个小杂碎,小时候是那副德行,长大了也一样。”他大笑起来:“他现在是不是还很怕冷?你知道为什么吗?” “其实他从前不怕冷,他是宫里最怕热的人,娇气死了,从前啊一到了夏天,日日都看见好多宫人上上下下地忙着给他换冰,”元昌皱着眉头:“你知道他一个夏天要用掉多少冰吗?他一个庶子也配这么盛气凌人?” “不过他不是受不得暑气吗?哈哈哈我哈哈哈我后来就把他锁到冰窖里去了哈哈哈我关了他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儿都白了,哈哈哈我的天” “澄琉你去过冰窖吗?冰窖?哈哈哈里面很黑,在地底下,我从楼梯上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他腿还摔坏了哈哈只可惜没瘸,不然你们谁还喜欢他。” “冰窖的门很厚,我就站在门外看笑话,过了一阵子,才听到里面有闷闷的敲门声,还有他的声音,”元昌啧了一声,顿了顿:“应该叫得很惨,但是我在外面听不清澄琉,你不要做出这副表情,你一定懂我的,我们是嫡子,对他们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更何况他不是也没事吗?” “可是他呢?我警告过他不准告诉父皇,我拿郑淑妃,拿郑英威胁他,可可那个小杂碎他根本不怕我!他一被放出来就去跟父皇告状!” “哈哈哈哈”元昌差点笑岔了气:“可你知道的,澄琉,我是太子,父皇没把我怎么样,哈哈哈,他能把我怎么样?” “哈哈哈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忌讳的事情了,谁要是不小心提到了就会受到炮烙之刑,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澄琉,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哈哈哈” 澄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元昌看见了,他很不高兴:“你心疼什么?那个小杂碎不值得你依靠,他许诺你什么了?又是皇后之位吗?还是齐国c报仇什么的鬼话?” 澄琉依旧不答,元昌眯了眯眼睛:“你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地信他,你一定还跟他谈条件了吧?他答应得是不是很爽快?”元昌嘁了一声:“他当然爽快了,你怎么配跟他谈条件?他要玩弄你简直易如反掌,澄琉。” 澄琉咽了口唾沫,听元昌说:“不管是来硬的还是来软的,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的手段不怎么样,可是你们总是被他的漂亮脸蛋哄骗。”元昌摇摇头:“别全听他的,澄琉。” “我凭什么信你。”澄琉终于开了口,但是嗓子沙沙的。 元昌似乎因为她的回应有了些喜色,他说:“我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的,其实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忽然想通了,就打算做点善事。” 然而澄琉的表情告诉他,她没把这话当做认真的解释,可元昌不介意她的不信任,他说:“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澄琉,高澄珪那么害你,他正儿八经地斥责过她吗?”元昌抠了抠手指甲:“你这两日是不是脑子昏昏沉沉的,又浑身乏力c胃里不舒服?你知不知道你身边那个叫什么珠的宫女一直在给你下毒?他救你了吗?” 澄琉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不过当然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掉,虽然我被囚禁在此,但为了你,这些事一定会尽力而为。” 元昌知道澄琉动容了:“澄琉,他不值得你的信任,你长这么大,你的父皇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相信那些轻浮公子的话?你想想,如果他还在世,会高兴你跟元昊走得这么近吗?”元昌把玩物件这些小动作跟元昊像极了,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总能让你觉得十分亲切,仿佛你们真是在谈什么不重要的小事。 “还有齐国的那些旧事,你凭什么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他既然知道那么多,为什么那时候不出手相助?澄琉,你怎么能信他?他有千万个理由利用你,骗你,你不该因为他葬送了自己。” 澄琉终于想起来那年高嵘躺在床上,虚弱地撑起一口气跟她说的那番话,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当做耳旁风?澄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澄琉害怕起来,空前地害怕,她愣在原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呼啸如北风,然后荒凉了自己的心境。 “澄琉——澄琉——他来了,你没有时间了,你没有时间了!”元昌的声音近了,等澄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如何从椅子滑下来,然后匍匐在澄琉腿边了。 那样可怕扭曲的面容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忽然出现在澄琉面前,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澄琉转身就去推门,却发现门被关死了,她大喊:“开门!给我开门!混账东西!我要杀了你们!” “澄琉——他会发现的,”元昌的声音就在她旁边,很近的地方,仿佛贴在她耳边:“很多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忤逆他了吧?他都记在账上呢······”他阴仄仄地笑起来:“这些事情连我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哈哈哈澄琉,你不该自作聪明,所有发生在魏国的事情他都知道。” 澄琉忽然有一种掉进冰窖的感觉,她给齐国传信,她放走齐国人元昊都知道他原来都知道那他会怎么样?他一直装作不知道是要怎么样?如果她不明不白地做了更多“错事”会怎么样?澄琉不敢细想,一种渗人的酥麻从脚底蔓延起来,澄琉看见元昌的手慢慢地从地上攀了上来。她已经是惊弓之鸟,于是又不自觉地喊叫了一声,她本能地去躲,却听见咔地一声,脚腕一阵剧痛,她低头,看见阴暗里,一只潜伏着的兽夹咬住了她的脚。 澄琉忍着剧痛,她看见不远处又把扔在地上的佩剑——是元昊上次丢在这里的,澄琉吃力地挣扎着够到了剑,然后转身指着越来越得寸进尺的元昌:“滚开!滚开!别靠近我!你滚!”元昌像坟里爬出来的鬼魅缠了上来,而澄琉几乎是嘶吼了起来。 “嘘——”元昌继续靠近,他的手已经够到了澄琉的腰:“别拿剑指着我,澄琉,元昊不会希望我死的,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对他有多重要吗?我从前假死了一次,结果他差点从城墙上跳下去了,哈哈哈你要是杀了我,那你也别想活了哈哈哈” 澄琉一脚踹开了元昌,而右脚上的伤口一被牵扯就痛得更厉害,她在泪眼朦胧里终于连拉带扯地取出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脚,然后扶着墙蹒跚着起来,冲外面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狗奴才!信不信我杀了他!混账!混账!”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呼救还是在尖叫,澄琉从没听自己这样尖锐地吼叫过,她的嗓子火辣辣的痛,一双手不知疼痛和疲劳地敲打厚重的门——仿佛很多年前,有个华服少年被关在同样黑暗可怕的冰窖里,他知道在这里多待一会都十分危险,于是拼命地呼救,可是空气里仍然满是绝望可是他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后者正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欣赏,就像现在一样。 可是元昌估计错了,澄琉跟他所熟悉的魏国人不一样,她被逼急了是十分可怕的。 澄琉应该是疯了,她眼睛是红的,像是被火点燃了,她抓起蜡烛朝元昌扔过去,看见他瞬间没入了火海里——也不知道地上是什么东西,竟烧得这样快。不过澄琉管不了那么多,她提剑狠狠地刺了进去,一剑又一剑。 外面的侍卫似乎发现里面真的不对劲了,于是澄琉看见门被推开,她记不清自己当时具体做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关心那两个侍卫具体做了什么,只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回廊上狂奔了。 她感觉不到脚踝的剧痛,只知道赶紧跑,她要到哪里去?起码得逃出宫是不是?该怎么出去?她不但什么都没有,还受了伤。 澄琉飞快地跑着,亦如她飞快地想着。人一旦乱了阵脚,脑子里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都被翻出来了,她的头发里全是风,就像那个午后,她还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暗潮汹涌,只知道等父皇的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她甚至没有去细想她的笄礼和婚事——嗳,那时候怎么能这么天真呢? 这么想着,澄琉忍不住冷冷地嘲讽了自己一声,她现在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不是还是把父皇的话当了耳边风吗?不是还是跟不该贪恋的人坠入了爱河吗? 她只顾心里波涛汹涌,却不防脚下一绊,她真是硬生生地摔到了宫里冷硬的石板上。 嘶—— “澄琉?你怎么了?” 澄琉闻到了那阵可怕的沉香味,她抬头就看见元昊在眼前,他的身后还跟了好大一群侍卫。 “陛下,那边起火了。”一个人上前禀报。 “过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元昊神色冷峻地看着深蓝的夜色里那片迷离遥远的火光。他刚部署毕,便又看向澄琉,声音硬硬的:“你怎么样了?”说着元昊的视线下移,看见澄琉血肉模糊的脚踝,不觉把眉头皱得更紧了:“脚怎么了?你怎么回事?” 澄琉看到他,身子早就抖得跟筛糠似的,眼下看到元昊并不像从前那样温柔,心里更是害怕不已,她一个劲地往后缩:“不不:不要杀我” “你怎么了?你说什么?” “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澄琉把她从前觉得最丢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澄琉,你看清楚,我是元昊——你别怕——” “不我杀了他你不要杀我”澄琉连碰到他的衣角都害怕,她一直躲:“你不要杀我啊我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元昊见她吓坏了,一时也没有再靠近,他停在原地,用一种很难看懂的眼神看着她,里面闪烁着什么,像怜悯,像忧心,像焦急,像委屈,像一腔心事,他问:“他跟你说了什么?”元昊加重了语气:“我告诉过你他的话不能听!元昌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怎么能信他!” 澄琉僵在了原地抽噎,今晚的事只要细想其实是十分明白的,元昌不过是想离间她与元昊,而退一万步讲,她对元昊还有点用,元昊这时候不至于要杀她,甚至还会好生哄着,可她还是想哭,或许是想起父皇,想起从前,或许这些天太疲惫,或许是她麻木惘然的悲恸终于渐渐袭上了心头,她终于伤伤心心地失声痛苦。 澄琉掩着脸,感觉到身体紧了一紧,是元昊抱起了她,澄琉没敢多说什么,无论如何今晚都是她的错,她没脸再闹下去,于是还算安分地靠在元昊怀里抽泣,然后听他说:“你的脚踝怎么回事?” 澄琉一开口,声音十分沙哑:“里面咳,有个兽夹” 元昊没有再接话,澄琉怯怯地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衣衫是胡乱裹上的,头发也束得潦草,一定是在就寝后匆匆赶来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元昊这样狼狈仓促,没有束上去的发丝在晚风里飘摇,他的衣带也是,在黑暗里拖出长长的魅影,别有一番风姿。他走得急,轻轻的喘息萦绕在澄琉耳边,仿佛几个月前,他在雪宫救她的那几次,啊,原来才几个月而已啊。 元昊把她放到榻上,然后转身去侍弄一大箱药瓶子,澄琉听见瓷瓶碰撞的声音,心中忽然安宁了下来。 屋内还有些乱,今日收了太多礼物,根本没能来得及整理,不过那朵花已经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朵金子打的牡丹花,花蕊是琥珀做的,澄琉没想到元昊还真的叫人打了一朵。 元昊接过热水来给澄琉清理伤口,他刚把毛巾拧干,就蹙眉打了个哈欠,澄琉记得他睡不好的时候总是会很心烦,难怪今晚神色怪怪的,她不该顺着元昌的意思那么多虑的。 “对不起。” 元昊顿了顿手,嗯了一声,又抬头看她一眼,然后眨眨眼睛醒神,方才说:“以后别提他的事了。” 澄琉没有答话,两人沉默了很久,没人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元昊把最后一个瓶子放回去,他转过去起身,澄琉想坐起来抱住他,却碍于伤口又跌了回去。元昊背着身子收拾东西,一边说:“你先睡下,我向和素吩咐点事情。” 于是澄琉又躺了回去,看见元昊推开门,然后低声对和素说:“明日不早朝了。” 和素似乎又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听见元昊说:“就说朕病了。” 澄琉忍不住咧了咧嘴,轻轻翻了个身,她感觉到身后元昊躺下来,然后有金属掉到地上的声音,她又转回去,见是元昊把发冠扯下来直接扔到了地上,他随后钻进被子里,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新春特辑 新春特辑·爆竹声中一岁除 ·起 “四哥!四哥!四哥——唉哟。”澄琉兴冲冲地往偏殿跑,却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 “唉哟,殿下您小心。” “您小心点哟,小殿下——” “殿下疼不疼?摔坏没有?” 奴才们的声音一时间闹哄哄地响成一片,澄琉不理,她搭着红萼的手,噌地站起来,又往偏殿里面环视了一阵,没见着别人,气得跳着脚问:“四哥呢!四哥呢!四哥!” “殿下——您别急,四殿下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红萼拉住澄琉。 “啊!”澄琉十分不满地跺了一下脚:“说好在这里等我的!骗子!骗子骗子!” “你们去问问四殿下去何处了。”乳母厉声使唤几个小太监,转而又和颜悦色地哄澄琉:“不急啊,殿下,我们不急,奴婢陪您剪窗花儿好不好啊?” “不剪!”澄琉一屁股坐到胡床上,愤愤地说:“气死我了!” “哼。”澄琉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冷笑,扭头看见澄珪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你给我出去!”澄琉又跳起来。 “我凭什么要出去?” “我跟四哥要在这里玩儿!” “那他人呢?” “他就来。” 澄珪瞥了她一眼,依旧自顾自地坐到胡床上,却被澄琉推了一把:“你下去!” “我不!凭什么!”澄珪跪起身来,也推了回去。 “我不让你坐这里!” “我偏要。”澄珪凑到澄琉跟前示威般地说了一句。 “赖皮狗。”澄琉也瞥了她一眼,自己赌气背过身去——那是一种简单的可以无师自通的表达轻蔑的方式。其实按理说澄琉应该跟她打一架,不过她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真的跟澄珪打起来,母后一定会算在四哥头上,况且她希望等四哥来的时候,她能趾高气扬地讽刺澄珪一句:“四哥,我们上别处玩去。” 澄珪看她那副样子,心里十分不悦,于是也背过身,把下巴扬得老高:“母后说了让你少跟四哥玩。” 这话澄琉听得太多了,她嘁了一声,又往远处挪了挪屁股。 “诶,你听着,母后是认真的!”澄珪转过头来:“那个陈昭仪是前朝余孽,不干不净的,大家都说四哥不是父皇的骨肉。”她们都没有察觉,澄珪的脸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 “哦——”澄琉满不在乎地回了澄珪一句,她那时候还很小,并不知道这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其实她们俩都不知道。 外面的月色不怎么样,这些许光亮是靠无数火红的灯笼撑起来的,得幸好灯笼挂得多——这都是皇后提前算计好的,不管怎么说这些地方她总是能比旁人周到,仿佛她一早就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高珻,这么急,上哪儿去啊。”高诲笑着叫住了前面那个急急忙忙要逃跑的少年。 “澄······澄琉约了我去偏殿······” 高诲和身边的一众陪读相视而嘻,然后转头对其中一人说:“我找他有事,梁真,你去偏殿陪康乐。” “是——”梁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对于他们这样堂而皇之的排斥有些不满,不过比上不足c比下有余,想想高珻的处境,他又勉为其难地放下了怨怼,冲高诲拜了拜便离开了。 待梁真走后,高珻看着面前这几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不禁又缩着下巴退了几步:“大哥找我到底所谓何事?” 高诲扣扣指甲,笑了一声,却不答话,杨护看了高海一眼,背着手对高珻说:“不是什么大事,冀康王殿下不过想借您的玉佩玩玩儿。” “那是我母亲的家传之物······”高珻见几人来者不善,又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家传?哪家?”高诲迫近:“哎呀四弟——不要这么小器嘛,给我看看能怎么样?” 高珻不答话,只是惊惶地看着高诲,然后后退。几个少年见他不答话,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腔:“四殿下的母亲姓陈,那该是陈家的东西吧?” “陈家是哪家?我们大齐有这么一家吗?”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诶。”大家哄笑作一团。 “你们傻不傻?那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能有这种东西?那得是前周国的萧家吧?陈昭仪从前的丈夫不就是萧家的王爷吗?” “唉哟,原来是周国的萧氏。” “不得了,那是皇族啊。” “四殿下厉害啊,有前朝皇族的东西。”一群少年又开始大笑。 他们的笑声让高珻不自觉地头晕,他看到周围朦胧的光辉,那是灯笼的红光抵抗着黑暗,燃烧了一年的晦气,带来新年的新希望,远处有此起彼伏的丝竹声,一派旖旎繁华。 正月啊,新年啊。 高珻记得母亲早早地为他制了新衣裳,她说在她的故乡,女子都是自己裁衣裳的,她们还要为丈夫,为儿子做衣裳。这些天来,母亲欢天喜地地做衣裳,他也高高兴兴地试衣裳——不就是为了过年么,他已经过了好多个新年了,也不似民间那样图个温饱才喜欢过年,不过新年么,新的一年又要来了,大家都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盲目的喜悦就这么泛滥开来了。 所以为什么啊?这是新年啊!为什么偏今天有人来找他麻烦?不过高珻也知道他们也没有特意看日子,不过今日碰巧想找找乐子罢了。这样一来,新年在高珻心里就没有神圣感了,他觉得自己头脑空白了一瞬,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就看见杨护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四弟,你怎么回事?”高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脸上一副挑衅的神色:“你推杨护是要干嘛?他是我的陪读,你要造反吗?” “我······”高珻又想后退,却被石头绊了一跤,他听见了周围爆发的刺耳的讥笑。 “真是个周国人——” “这都能摔跤?我的天——” 哈哈哈······ 哈哈哈······ 高诲提着他的衣领,让他起来,然后狂笑:“刚刚不是还厉害着呢嘛?怎么回事?这就怂了?” “殿下——”有人似乎看不下去了,于是拉了拉高诲的袖子:“咱们这样不会有事吧?” “嘁,”周围的人都笑了:“瞧你,梁真都给支开了,还能有谁拔刀相助吗?” ······ 一卷雪缎在手里被把玩。 那是一双很细腻漂亮的男人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得十分讲究,食指上戴了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双相当矜贵的手,它应该只碰过金银c书卷还有美姬娇妾美好的躯体。 手把雪缎合上了,然后递回了太监手里:“不错不错,昊儿文字功底见长,字也有进步,不过你看这里——”元志招手示意元昊靠近,他指了几个字给元昊看:“这里还有这里,都应该顿得再用力些,不然整篇字显得太潦草轻浮,旁人一看便觉得火候不够。” “这雪缎最是吃水,只怕气力使足了就落下个大黑点咯陛下,老奴瞧着殿下这字倒是十分不错,这洛阳的郎君里也没几人比得上哟。” “你懂什么,”元志最喜欢字画,讨论起来往往是忘了尊卑贵贱,他在纸上比划了几下:“用笔尖过去,势头留足了,但是提笔要快,就像这样。”他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画了一笔,然后问元昊:“看懂没?” 元昊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然后照着来了一笔,元志顺手敲敲桌子:“不错,不错,回去多练练,还有你的骈文,最近怎么练得少了。” “父皇,”元昊看着元志:“儿臣最近在想,文章是否应该更注重其内核而非表面功夫,譬如说······” “胡说!”元志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遣词造句尚且学不好,哪里谈什么内核?你当辞藻是表面功夫,是假把式是不是?那不用这些东西你能作出脍炙人口的文章来吗?文章应该是让人读来觉得心旷神怡,不是干瘪的教条!” “是。”元昊垂下了头,不过明显地心有不甘。元志看出来他并没能说服这家伙,于是坐了下去,挥手让元昊回到位子上去。 元昌在下首看着他们在新年的宴会上这样旁若无人地探讨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本已十分不悦,却不想看到元昊这样灰溜溜地下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不过元昊自己倒没能被困扰太多,他又坐了一会,便向元志和郑淑妃请辞,只说自己有些疲乏困倦,元志也没多问,便放他离开了。 元昊一离开芙蓉泣露就开始飞奔,和素笑着在后面跟,一边喘着气儿喊:“殿下您慢点儿,奴才跟不上了——” 元昊的确有些迫不及待,素来爱好洁净的他竟然敷衍了事地抹了把脸就熄了灯,他支开了一众太监宫女,只留和素一个人把风,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料想郑淑妃一定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忍不住偷笑了两声,从床里的小抽屉里掏出来一个火折子,一支蜡烛。 他没怎么亲自点过蜡烛,于是不怎么熟练地点好了,又滴了滴蜡油在床头,把蜡烛固定了上去。元昊轻轻吐出一口气,庄重地从另一个暗格里摸出一本书来。这时候他又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认认真真地开始看起来。 这是本薄薄的棋谱,还是前几个月托人悄悄从宫外买来的,里面是最普通寻常的内容,元昊其实早就自己琢磨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激动地想看后面的东西,却又舍不得翻离面前这一页,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搜罗来天底下所有的棋谱,天天都钻研,那得多快活! 元昊看得如痴如醉,他舍不得放下棋谱片刻,只是翻来覆去地去读,去思索,不时低低地吸一口气——那是他发现了新的东西。 “娘娘,殿下已经睡下了,娘娘,诶——”和素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元昊没能听到,他满脑子都是黑白棋子和纵横的棋盘。 “滚开!”郑淑妃这一声像是惊雷,元昊心里漏跳了一拍,他吹了蜡烛,颤抖着胡乱地一通乱塞,他吓坏了,听到她推门而入的声音,才慌乱地把棋谱裹进了被子里。 “拿出来,”郑淑妃夺过斫桐手里的烛台,元昊看见烛火从下而上,映得她的面容严峻可怕,她已经气得眼睛都红了:“藏什么,拿出来!” “母妃······我······”元昊连“我”了几声,却说不出别的东西来,他怕极了,连忙跪到地上:“母妃,儿臣知错,母妃——” 他的声音一下拔高了,因为郑淑妃一把扯出了被子里的棋谱,她拿着棋谱的手在颤抖,然后反手就扇到元昊脸上:“狗东西,狗东西!新年的时候不好好表现,跑回来做这些混账事情!你······”郑淑妃气得在房里来回几步,然后又扇了元昊几耳光:“成日就想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你这是要气死本宫!本宫问你,你以后是打算给人看病还是陪人下棋啊?元昊?你不嫌丢人吗?” “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元昊颤抖地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滑,他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句话。他不敢也不愿看郑淑妃,他也觉得很羞耻,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喜欢。 “你就是要气死本宫,你这个不孝子!刚刚在大殿上说什么?啊?你说什么?成天就想着偷懒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太傅都看着你摇头?混账!” 元昊把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身体因为抽泣而颤抖,郑淑妃指着他:“你,给本宫滚出去罚跪,左不过你精神头好。” “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呀,”斫桐跪着拉了拉郑淑妃的裙角:“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哪里能久留?更何况殿下这一跪,陛下那边就瞒不住啦——” “瞒不住就瞒不住!本宫不想跟他一起欺君!没用的不孝子,让陛下处死他好了!” “娘娘——”斫桐知道郑淑妃不会再计较了,她想给元昊使个眼色,却发现后者正埋着头垂泪,回过头见郑淑妃已经转身走了,她于是忙不迭跟上。 元昊在地上跪了很久,没有人来扶他,他这才想起方才一直不见和素,他脸上还挂着残泪,但是急急忙忙地打开门,见外面侍奉的宫人里也不见和素的影子,他抓了一个人问:“和素呢?” “回殿下的话,和公公被杖责十五,现在应该已经回去养伤了。”小太监怯怯地回答。 元昊心里千万分过意不去,他踌躇一阵,却只词不达意地问:“那这两天谁顶他的位置?” 小太监说了某个名字,元昊没听清,他没心情去听,不过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 “殿下?”允德谄笑着跪到矮榻上华服少年的身边:“殿下?” 赵靖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允德见他算是有点动静了,于是小心地说:“殿下,您该继续琢磨那玩意儿了。”每当赵靖益有什么重要而又不感兴趣的事情要完成的时候就会这样,义正辞严地强令允德提醒自己。 “哎呀——我不比了不比了!”赵靖益翻身起来:“他要赢就赢吧!我不玩了!”他锤了一下小几:“反正我不玩了!” “是是是,咱不比了。”允德又开始赔笑,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笑,他知道赵靖益做事情向来只是三分钟热度,凡事只要他开始耍赖不干了,那也就不为难他允德一个奴才了。 “哼!”不过赵靖益也不总是认输认得那么爽快,他蹬了一脚小几,似乎十分泄愤,于是他又蹬了几脚:“气死我了,八弟干嘛老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什么都非要跟我比,唉哟,气死我了。” “殿下哟,您是这尊贵的太子爷,那八殿下怎么配跟您比?您这都是让着他呢。” 赵靖益早就习惯了允德的奉承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不过这次难得地没有顺着允德的意思想下去,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带着哭腔嚎了两声,紧接着又锤了几下矮榻:“可是他们都知道我不会玩这些游戏!大家都会笑我的!哎呀!我怎么办嘛!” “殿下不要跟那些出身低贱的人一般见识嘛,您天资聪颖,有什么能难倒我们太子殿下?大家说八殿下赢了不过是照顾照顾他的面子,大家心里头都知道您才是最厉害的。”允德被自己胡说八道的口才所折服,情不自禁地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允德的话赵靖益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把桌上小叶紫檀的“华容道”玩具一把拂到地上:“哎呀!反正我不玩了!什么鬼东西!哪个混球想出来的!” ·承 新年,不该这么难过的,这可是新年啊! 高珻压着心里的苦痛,憋得自己胸口刺痛,他强迫自己笑了一个——幸好高诲他们没有打脸,不要让人看出来才好,多丢人啊,母亲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忍住了身上的酸痛,尚带着伤痕的手攥紧了那枚玉佩,一瘸一拐地往偏殿走,刚到窗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澄琉的声音,那么稚嫩清脆,似乎是很兴奋的,高珻心中不禁又泛起了酸涩,有梁真陪她,她该不会在乎自己这时候去或者不去的。 身上好痛,高珻低头,咧开嘴含泪苦笑了一下,于是转身离去。 “四哥!”身后却十分及时地响起了她的声音,高珻转过了头。 ······ 元昊几乎是一夜无眠,他早起后也一直愣愣地坐在胡床上,手里攥紧了一个小瓷瓶。 “殿下,娘娘命奴婢把赏赐送来。”斫桐端了一盘金灿灿的东西,身后又跟了一串太监宫女。 “嗯。”元昊站起身来,却碰掉了斫桐手上的托盘,她不自主地吸了口气,连忙跪下去收拾,一边还道:“奴婢该死。” 似乎是觉得过意不去一样,元昊行云流水般地蹲下身子,帮忙捡了几个小东西,然后趁人不注意把瓷瓶塞进了斫桐手里。 斫桐没有看元昊,只反手握紧瓷瓶,然后藏进了袖子里,她知道元昊要她做什么。 ······ 赵靖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自己的确是个聪明绝顶c才华出众c颖悟绝伦c博学多才的人物,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赵谦益那小子给瞧不起?不行不行,他得让那家伙开开眼,自己不能总是这么“照顾他的面子”,嗯,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这么想着,赵靖益翻身下床,跑到书桌边去摆弄已经缺了一小块的“华容道”。 ·转 “四哥——四哥——”澄琉一下子扑过去,高珻张开手臂接住了她,不过还是被撞得退了几步,他方才还在难过,声音应该沙得不堪入耳,于是只笑着摸了摸澄琉的头发。 “四哥你怎么回事啊?大哥找你要做什么,让你拖延了这么久!我等你等得差点都睡着了!”澄琉眯着眼一直在他颈窝里蹭,高珻的领口是一圈浅浅的银鼠皮,蹭起来又软又暖和。 “没事,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高珻看着澄琉冻红的耳垂,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于是抬头,却看见梁真站在偏殿的门前,远远地看着他们俩,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 郑淑妃终于同意让元昊去看一眼和素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奴才们休息的地方。 推开门,元昊看见阳光下灰尘的漫舞,他挥了挥手,坐到和素身边。和素的背上还未痊愈,于是还是只能趴着,见到元昊来了,他用手将上身撑起来了些,却被元昊扶住了:“别乱动,不然伤口好不了。” “嗳,”和素笑了:“有殿下这番关怀,奴才就是死也值了。” “呸,大过年的别胡说,晦气。” “是,是,奴才知错。”和素笑嘻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心里却暖洋洋的,他从没听元昊这样说过话,他知道元昊从来都不信这些的。 “你好些没?什么时候能回来?” “奴才一定快些好起来,唉哟——”和素说得激动,一下子牵扯住了伤口,他笑着打了个哈哈:“殿下不要把奴才给忘了。” 元昊踢了踢靴子:“你可一定要快些回来,我不喜欢新来的那个,那个叫福······福什么来着,他根本听不懂我说话,简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和素看着元昊嘿嘿一笑,他吃力地从柜子里捧出一本什么东西,元昊接过来,却见是他的棋谱。原来和素想办法托人拾来了所有的碎纸片,自己瞧着样子又一张张给粘了回去。 “不过殿下,奴才实在愚笨,还有几页实在是不会粘了,只怕坏了殿下的棋谱,殿下恕罪。” “你把纸片给我。”元昊看了看残缺的书页,他想,这倒是个研究棋谱的办法,于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和对棋局的掌控,他慢慢地开始尝试把纸页拼回去。 ······ 冬夜总是漫长,赵靖益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他的华容道,尽管他一度想把这玩意儿扔到火炉里烧了。 什么蠢玩意儿!谁想出来的! “诶?”赵靖益又换了一条路,他压抑着心中的狂喜,颤抖着把小木块移了出来:“天呐!”他压着嗓子感叹了一句,然后无声地在原地蹦了两下。 “唉哟!” 他没看清脚边的东西,被某颗掉在地上的珍珠结结实实地滑了一大跤。 ·合 很晚了,夜已经深了,远方传来几声巨响,烟花在早已铺好的天幕上撒开,澄琉一直觉得烟花是仙女捧了一手的珍珠,然后往天上洒,因为她也喜欢这么做。 大家都在欢呼,新年到了,新年到了,今年是齐国乾泰三年,魏国天统十一年,晋太平九年,高珻把熟睡的澄琉送回了漪澜殿,顺便一个不小心听完了她所有的梦话;元昊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研究棋谱的心得,一边跟和素一起拼好了那本棋谱;赵靖益骄傲地跟众人吹嘘自己是如何轻松地解决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小游戏,当然,一边还不忘扶了扶他摔痛的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八十五章 八十五· 这个夏日过得有些快,不过打情骂俏的日子都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到头了,仿佛恋人在耳边玩笑着吹了口气,就把北风引来了。而北风一到,澄琉就要嫁人了。 雪地里是红,扎眼的红。 澄珪满眼都是红色,她也只有这一种感觉,眩晕。红色,让人想到喜庆,比如婚礼;让人想到庄严神圣,比如守宫砂;让人想到残忍,比如鲜血。 婚服,通常都该是红色的,但嫔妃的不该;婚礼,通常都该是盛大的,但澄琉的不该。然而这就是澄琉的婚礼:她的翟车太过奢华庞大,元昊竟然同意拆掉城墙和宫门以方便她此行出宫;为了让她行得平稳,波斯进贡的猩红毛毡一路从宫门铺到了洛阳城门;拳头粗的蜡烛燃了一路,可谓“火树银花不夜天”······ 还有澄琉的那身衣裳,绣花繁复得简直迷了人的眼,澄珪记得她那日把这身衣裳捧在手里时那沉甸甸的分量——这起码得吃进了十斤绣线。澄珪在高处,看着澄琉一步步远去,看着她重复着一些自己曾经在婚礼上说过的那些礼节和贺词,珠串挡住了澄琉的脸,加上这些端庄典雅的动作,简直看不出是齐国那个无法无天的康乐公主了。 吓,她们的眼光一霎时对上了,澄珪冲她勾了勾嘴角——你看,他对你再怎么浓情蜜意,也是要把你嫁出去的,他为你准备的婚礼再奢靡,也是你跟旁人的婚礼,你的婚服再美,也是我穿过的。 是的,这身衣裳澄珪在澄琉之前就穿过。那日是她先到了尚衣局,着人把衣裳取来,然后又去请澄琉过来,然后她捧起那件珠光宝气的裙子,好沉,好滑,澄珪差点没能抓稳。 澄琉到的时候澄珪已经对着镜子看了好久了,这条裙子真美,澄珪记得他说世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 澄珪照着镜子,根本没去看澄琉,但她能感受到一束敌意的目光从身后直直地刺过来,澄琉一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那个蠢丫头竟然在意了——有人说嫁衣是不能被人先穿的,否则婚姻会十分不美满,不过到底是怎么个不美满法,澄珪已经忘了。 不过澄珪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拢着衣裳,转过身去:“嗳,真是本宫考虑不周,不该先试这身儿衣裳的,澄琉,一会儿你自己试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自惭形秽。” “脱下来。”澄珪记得澄琉的脸气得僵住了,用一种十分愤怒的声音说道。 “你气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他原本就是我的丈夫!”澄珪昂着头,加重了语气。 澄琉一步步靠近,用澄珪最讨厌的骄傲语气道:“你胆子真大,”澄琉环顾了四周:“如果我是你,起码该再埋伏几个侍卫,不然——我若是被你气急了,就凭你那几个宫女,怎么拦得住我?” 澄珪也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她痛恨任何人在她面前骄傲,她挑了挑眉毛:“你敢?” “我婚期将至,事关魏晋两国友好。而你,身上背着多少血债呢?你说,他保你还是保我?”澄琉静静地靠到了椅子上。 “你真觉得他会动我?”澄珪非常放肆嚣张地勾起嘴角。 “你真觉得他不会?”澄琉看着澄珪,自喝了口茶:“你跟他那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不想坏了自己翩翩公子c温柔多情的形象,所以要找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来“逼”他除掉高澄珪,而澄琉是最好的人选,在他那么多次对自己的叛逆视而不见后,澄琉终于想通了这点。 澄珪还在上下打量澄琉,试探她的深浅,却不小心也摸不清自己的轻重了。正当她迟疑的时候,澄琉已经用一种非常不善的力道扯下了她身上的嫁衣,澄珪扬起手要打她,却被澄琉抵在她脖颈间的金簪阻止了,澄琉与她靠得很近,她瞪着她:“我警告你,你少胡来,我要是现在就捅死你,他不知道得多开心。” 澄珪当时僵直了身子,抑制着身体里轻轻的抖动,就像现在这样,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庄严肃穆的那个人,他穿了最隆重的礼服——那身龙袍得有多重?像令人沉迷的黄金枷锁。 这时候澄琉也已经行完了所有的礼,女官扶着她转身上轿,她一直阻拦着自己不去看高台上那人一眼,可是在这最后关头她放弃了——这该会是她看他最后一眼了,以后没机会再见了,没关系的,以后想犯这种错误也不会有机会的。 于是她抬头看上去,可是帘幕重重,她的眼被珠帘遮蔽了,他的脸也是。澄琉记得仿佛听谁说过从前有个公主,与她的境遇十分相似,在公主出嫁那日,或许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帝忽然拦住了将要上花轿的公主,然后昭告天下他要娶她——澄琉的思绪到这里就忽然乱了,真有这个故事吗?她什么时候听说的?难道······又是在梦里吗? “殿下。”女官小声提醒,隔着厚厚的九重衣,她捏了捏澄琉的手臂。 澄琉不动声色地转回去,踩着小厮的背,坐上了花轿。 护送她去晋国的是郑英,但他时常要在前方与驿站和各地地方官走过场,澄琉则在队伍中段的花轿里拘着,二人一路上统共也就说过几句话,加上晋国礼节繁琐,真是把澄琉和生夏闷坏了。 “澄琉,诶,澄琉,”生夏推了推假寐的澄琉:“你看,我听他们说那边好像就是齐国。” 澄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她俯到窗边,把帘子撩开,却见大河那边远远的有一排城墙,上面守着一排兵,都身着重甲。一种熟悉和亲切扑面而来,你们快来捣乱啊,澄琉这样想着,头又往窗外挤了挤。 忽然眼前一黑,马车前坐的一位晋国女官伸手把帘子拉了下来。澄琉被她粗鲁的举动气坏了,正要发作,却被生夏拉住了袖口,她在澄琉耳边悄悄说:“本来就是你理亏,”她又看了门外一眼:“这两天离齐国近,齐国人又虎视眈眈的,大家都紧张,昨儿不是还打死了一个么。” “打死了个什么?”澄琉瞪了门帘一眼,又转头问生夏。 “都怕晦气,所以没敢告诉你,有个兵夜里鬼鬼祟祟地往外跑,被守夜的抓住了,当晚就打死了,我还是今儿早上才听说是齐国的细作。” 澄琉沉默了一会,嘁了一声,又闭上眼休息了。她料想不管是梁真还是岑于扬应该都不喜欢这种下三滥的把戏,这只能是元昊自导自演,也不知道是教晋国人警醒些,还是警告她不要打歪主意。 也不知道浑浑噩噩地睡了多久,他们终于赶到了驿站,澄琉刚进屋,就听通传说郑英来了,澄琉高兴坏了,忙叫人领他进来。郑英也不过站在外间,隔着模模糊糊的一扇屏风,冲澄琉拱了拱手:“高······”他看到了守在旁边的晋国侍女,郑英换了个称呼:“殿下,明日——明日就到魏晋边境了,末将先来跟你道个别。” 澄琉胸中一阵抑郁,她死死抠着丝枕,良久才点点头,思来想去也就说了一句:“孩子出生了寄幅画像给我。” “一定。” “以后常给我写信。” “嗯······”郑英挠了挠头:“你多保重。” ······ 次日午后就真到了他们要分别的时候了,今日天气倒好,没有下雪,日头很足,阳光映着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澄琉扶着生夏的手下车,郑英就护送在一旁,她稳稳当当地走着,然后目不斜视地低声说:“郑兄,我永远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不过澄琉其实没那么感伤,她一直盘算着,自己此嫁晋国,元昊是肯定再也见不上了,不过如果魏晋c齐魏交战时有郑英督战的话,那她应该还能见到他。 郑英闻言,步子凝滞了一瞬,然后澄琉听见他同样压低的声音:“我也是。” 不远处候着一位晋国将军,他那身银色的铠甲晃得人眼睛疼,澄琉问:“那就是谢遥吗?” “是,”郑英看着对方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过来:“我已经叮嘱过他了。” “末将谢遥,奉陛下命迎贤妃娘娘入宫。”谢遥离澄琉还有一段距离时便抱拳跪地,礼节十分到位。 “谢大将军平身。”生夏代澄琉开口。 后面的东西都交接得差不多了,澄琉走了些过场便由一群晋国人簇拥着踏上另一台轿子,她忽然有些不舍,于是任性地扭头回望,郑英的送亲军队自然不能立马离去,他也还骑在马上目送澄琉离去。澄琉知道她这样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会很让人误会,不过她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她只看到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一身铠甲,人脸已经模糊了,那可以是郑英,可以是金光灿灿的魏国的缩影,也可以是她心心念念的某个人。 又是一日的舟车劳顿,澄琉到了驿站便迫不及待地去洗漱休息了,待她刚换好衣裳,却听见门外有争执的声音,她与生夏谈天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停了,澄琉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只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谢大将军,太后命某前来,自有太后的道理,天允许某前来,也自有天道,你区区凡夫,怎可违背世俗皇权和天道?”澄琉听见一个苍老怪异的声音。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贤妃娘娘是齐魏两国的公主,也是你们晋国的娘娘,身份尊贵无匹,又事关两国和平,哪是你说见就见的!”说话的应该是许登,郑英的军队虽然回去了,但这些魏国使臣是要等到婚礼之后才能离去的。 “使者稍安勿躁,”谢遥的声音有些着急,澄琉可以想到他夹在中间焦头烂额的样子:“沈天师,娘娘舟车劳顿一整天,此时一定早已疲惫不堪了,再者说,此时天色已晚,男女相见更是不妥啊。” “可恶,可恶——这是什么污言秽语!”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神灵在烛火里告诉某,娘娘是不一般的人物,神灵指引某一定今夜来面见娘娘,你们懂什么!” 原来是个神棍——澄琉回头看了生夏一眼,两人捂着嘴偷笑,生夏拉着澄琉到远处,然后问:“诶,大人物,这神棍你是见还是不见?” 澄琉绞了绞手指,眼睛转了两圈:“我还是去看一眼吧?”话毕,两人都笑了,生夏道:“你就是好奇!” 说着,澄琉理了理衣冠,又干咳两声清嗓子,这才眼神示意生夏把门推开。果不其然,她见门外三人都吓了一跳的样子,这才拢了拢裘皮:“你们这是——” “微臣该死!” “末将该死!” 许登和谢遥都忙跪下请罪,只有那个沈天师把手藏在厚厚的袖子里,眼睛眯着打量澄琉,背很直,立得像座丰碑。 尽管十分好奇,但这样被人盯着,澄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不敬,她也端端正正地站着:“这不一般的人物不是一眼两眼就看得出来的,更何况夜里烛火昏昏,眼力就更不济了,”她的语气非常嚣张不善:“沈国师,看清楚我了吗?看清楚了就走吧!” 她转身就回了屋子,生夏瞪了沈天师一眼,把门重重地关上了。澄琉打了个哈欠,立马缩进了被子里,生夏怨道:“这晋国到了冬日里就是冷。” 澄琉笑笑:“再冷也冻不着你我。” 烛火一柄一柄地熄掉了,可澄琉心里乱乱的,总是睡不着。她轻轻转动着中指上那枚小小的金戒指,他就曾这样轻抚她的手,然后把戒指套上去——就在她出嫁的前一晚,算起来也没过太久。 可是现在想起来为什么就是恍如隔世了呢?他那时候看起来那么迷人多情,他变戏法一样地从指尖捏出了这样一个戒指来,然后交给她,澄琉见这枚戒指的戒面是活动的,可以翻过来,她瞧见一面是阴刻的牡丹花,另一面则是个玉字。 “什么意思?”她抬头看他。 元昊轻轻笑了,他说:“牡丹是你,玉是我,我的小字叫玉郎。” “玉郎——”澄琉笑问:“玉面郎君?” “嗯。”他也笑了。 澄琉忽然低呼一声:“你倒提醒我了。”她把挂在脖子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交给元昊:“我带着这个去齐国不安全,你替我收着。” 元昊接过扳指,轻轻地攥在手心,那温润的玉石上还残存着她的温度,纹理间应该都浸透了她的香气,元昊这样感受着,不自觉地就加重了力道。 “澄琉,我”元昊从身后环着她:“你能再跳一次胡旋舞吗?我自上次见你一舞,便时常想起你的姿态虽然你那次不是为我跳的,但我” “好,”澄琉感觉到了他的局促,她从他怀里出来,塞了把琵琶给他,笑着说:“你给我弹琵琶。” 元昊接过琵琶,试了试音,便絮絮地拨弄起来,他弹得不是那么熟练,正好澄琉跳起来不会太累。可一首欢快的曲子,就这么被他演绎得凄凄然了,澄琉觉得自己仿佛跳了很久很久,最终停在他的臂弯里。 “澄琉,答应我一件事。” “嗯。”澄琉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 她能感觉到他低低得吸了口气:“以后以后你不准再为旁人跳舞。” 澄琉嬉笑了几声,元昊感觉到了脖颈间轻而急的气流,他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别笑,答应我。” 肩上传来她点头时的振动,澄琉说:“好。” 想起他那时候的样子,澄琉忍不住笑了两声,却不小心让生夏听到了,她问:“三更半夜的,笑什么?” 澄琉连忙咳了两声:“鼻子痒。” 接着是一阵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生夏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着凉了,我去让人请太医来。” “不用,明早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八十六章 晋国多河,于是进入晋国后,几乎只走了几日陆路,便再没下过船。成日里只见江上浊浪涛涛,风波不定,连着船也平定不下来,澄琉不禁胃里又一阵泛酸水,她在齐国魏国也不是没有坐过画舫,不过那哪里能跟这艘船比?更何况还遇上风浪。 澄琉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她怒道:“该死的,晋国的河冬日里怎么不结冰!” “娘娘,”一个叫欣黛的晋国宫女一脸担忧地哄她:“要不然奴婢再去熬点养胃的汤药?” 澄琉刚想骂人,却又咳了两声,恰好生夏也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她气鼓鼓地坐到澄琉身边:“说什么山路曲折艰险,我看就是走水路图方便!”她看着澄琉面如菜色,心里又一阵火气:“我们殿下是这帮奴才糟践的吗!”说着她瞥了欣黛一眼。 “生夏姐姐,”欣黛急坏了,忙道:“我们晋国多山,可那些地方尽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法子走,连我们陛下出行都是走水路,奴婢们也无可奈何。” “你还敢顶嘴!搬出你们陛下来就了不得了吗?”生夏冲她生气。 “好了,”澄琉扶着头问生夏:“是谢大将军这么说的吗?” 生夏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澄琉摆摆手让欣黛下去,然后抱怨了一句:“要不是郑英亲口说,我都不信他是郑英的朋友,那么个闷葫芦,郑英跟他能说什么。” “我看他们就是欺负人。”生夏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澄琉一阵不舒服,她静静地靠到了生夏膝头,只希望快点到建康,希望下了船,一切就好起来了。 或许是顺风,迎亲的一大队人马坐了十几天的船,风风火火地就到了建康,虽然嘴上不说,但澄琉同生夏心里都有些不悦:晋国使者入魏的时候拖拖拉拉那么久,到迎她入晋的时候便这样赶,也不知是要给谁下马威。 然而澄琉发现她的希望落空了,她渐渐明白即便到了建康事情也没见得有什么起色,晋国条条款款的繁文缛节很多,尽管她一路来一直在熟悉,却仍在婚礼时十分紧张,若不是有礼仪女官一直提点着,澄琉觉得自己这时候一定敷衍不过去。 不过幸好她这时候还不必去面见那些乱七八糟的宾客,否则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还不知道该如何着急呢。 好容易应付过了繁复的三叩九拜,澄琉暗暗觉得讽刺,大家都当晋国以匹嫡之礼迎她入宫是天大的荣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破事有多无聊。 她被一群贵族女子和女官簇拥着糊里糊涂就送进了新房,她被蒙在盖头里,什么都看不见——她连自己的宫殿都没见过。 屋外是那些女子叽叽喳喳的谈笑声,澄琉听不大懂他们南方人的口音,只端坐在屋子里,裙边也不敢踢,懒腰也不敢伸,无聊得胡思乱想起来,她想,虽然她不看重相貌,但赵靖益最好还是不要长得太难看,如果能像元昊一点就更好了还有,听说洞房会有些痛,他要是能温柔些就好了,不过她不怎么怕痛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阵,连外面的女客似乎都散尽了,澄琉终于听见外面有开门的声音和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澄琉平静了一下心绪,把手心里的汗都抹到了裙子上。 他们进来了,澄琉从盖头遮不到的地方瞄到了两个人的脚——或许有个人在扶赵靖益。她正胡思乱想,盖头就草草地被撩开了,澄琉看到一个身着华贵婚服的男子一身酒气,几乎瘫在了谢遥身上,方才还是谢遥握着他的手才“帮”他挑了盖头,澄琉不禁皱了下眉。 “娘娘,”谢遥赔笑:“陛下太高兴,不小心喝多了,您多担待。”说着就把赖在手臂里的人潦草地放到榻上,生夏见他这就要走,忍不住问:“那合卺礼和合髻礼怎么办?” “这——”谢遥看着在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赵靖益,面露那色。 “太后娘娘吩咐了,今夜是陛下和娘娘的好日子,不必固守那些虚礼。”赵靖益身边的掌事太监允德立马哈着腰解围。 “末将多有失礼,先行告退了。”谢遥仿佛丢下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转身就走。 澄琉看着赵靖益,正觉得难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他迷迷糊糊地乱打,像个孩子似的喊谢遥:“谢遥!你敢走!你你灌朕喝酒你混蛋你别走” 澄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踢床闹腾,谢遥却向澄琉行了个礼便阖上门随一众奴仆离开了,然后澄琉耳边又暴起一阵撒娇似的哭喊:“哇!混蛋!谢遥你混蛋!” 生夏过来拆下澄琉的耳珰,正准备去解头发,却被澄琉伸手拦住了,她道:“你下去吧。”她在想,若是一会赵靖益醒来,见自己披散了头发又衣衫不整的,应该很失礼。 门再次阖上了,澄琉看着躺在榻上的人,有些不知所措。细看下来,他长得真是很不错——标准的小白脸,比元昊秀气多了,打扮起来应该和澄珪不相上下。 澄琉大着胆子推了他一下:“陛下——” 赵靖益只伸了伸腿,澄琉又用力推了他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终于是醒了,不过待他看清眼前人,忽然就大声叫起来:“唉哟——唉哟——朕的腰,唉哟——你,你”他“你”了几声,嚎道:“你打朕!” “陛下”澄琉一时不知所措,她以为赵靖益在无理取闹,毕竟她觉得自己根本没使劲儿,她连忙扶他起来:“臣妾不是故意的。”说“臣妾”二字时澄琉略微感到一些不适应和羞耻,不过仔细一想,毕竟这样才合乎礼数。 然而赵靖益似乎根本没听她说话,他只大声哭嚎:“谢遥呢!谢遥!” “谢大将军已经走了,陛下。”澄琉看着他又哭又闹的样子,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啊!”赵靖益忽然大叫一声:“他答应朕不走的!谢遥!你欺君!” 澄琉听不下去了,她缓缓靠近,柔声道:“陛下,臣妾服侍您更衣吧?” 她的手刚伸过去就被赵靖益打开了,他应该只是应激性地拍了她手背一下,便一下子缩到了床的最里边儿,大叫道:“你别过来!离朕远点儿!” “陛下,我”澄琉这下更云里雾里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应该只是他喝醉了撒酒疯,澄琉这样想,于是她继续靠近:“陛下,今日是你我的大婚之日,我们应该洞房花烛。” “朕不听!你走!”说着他就扔了枚枕头过去。 澄琉躲了一下,却被枕头打中肩膀,她这下子彻底火了,踩上床直接朝赵靖益走去,她不理赵靖益鬼哭狼嚎地喊“你要干什么”和“护驾”一类的话,只一边扯他的衣服,一边飞快地“讲道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但此事事关两国和平,我们必须圆房。” 赵靖益到底娇生惯养,尽管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推不开澄琉,他真的哭了出来,一边喊道:“□□!你这个□□!” 澄琉被他喊懵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赵靖益衣衫不整地缩在床角,泪珠子还挂在腮边,只嘤嘤嘤地啼哭不止,他头发这时候也散了,看起来直像个被恶霸糟蹋了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澄琉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她知道她刚才一定比恶霸好不到哪儿去。 “你走你走你欺负朕”赵靖益又抓起枕头扔澄琉,然后嚎啕大哭:“你不准碰我” 澄琉只当他酒还没醒,所以才这样矫情,于是她压着火,恶狠狠地指了他一下:“你给我记着。”说完她就甩开门走了。 屋外战战兢兢地守了一大堆奴才,见澄琉出来了都吓得心惊胆战,澄琉看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直心烦,她拉了生夏出门:“我今晚在你这里将就一下,”她随即看了一眼其他人,厉声道:“今晚的事本宫要是在外边儿听到了一点风声,你们就都别想活。” 生夏被她拉着出了寝殿,忙不迭劝道:“陛下只是喝醉了,你别发脾气,这儿可是晋国。” “晋国又如何?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澄琉气鼓鼓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还跟我摆谱呢。” 晋国虽然在南方,但到了冬日也冷,所以她们没敢多逗留就回了厢房,生夏是掌事宫女,住的地方也不差,她往炉子里添了炭,然后转身把澄琉领到妆台前:“快把头发拆了,看着你都累。” 澄琉坐到镜子前,见自己头发早已乱得不像话,发钗也东倒西歪的,她不禁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滚到了生夏怀里,生夏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然后就感受到胸前一阵温润——她明白澄琉哭了。 “没关系的,”她拍拍澄琉的头:“你还有我,还有那么多魏国人跟着你来,没人敢欺负你。” 第二日一早澄琉就被生夏叫醒了,她正不满地嘟囔,却听生夏道:“祖宗,我求你快起来了,还要去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呢。” 澄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了,也不等生夏掀她被子,自己倒一个激灵给吓得坐起来了。她匆匆地洗漱毕,生夏这才想起来她的衣物首饰都还放在寝殿里,于是问道:“澄琉,是不是得回去拿你的东西?” 澄琉听她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她嗯了一声就往外走,生夏却不无担心地说:“若是再撞上陛下怎么办?” “都这时候了,他早该上朝去了。”澄琉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再说了,本来就是他的错,撞上了我也不怕。” 然而她大摇大摆地迈进寝殿,才发现允德还跪着守在床前,澄琉往里面看了一眼,赵靖益原来还在里面睡着。 “娘娘”允德打瞌睡之际见到澄琉进来,连忙起身:“您回来了?”他起来得急,脚下一个趔趄,这样吓了一跳,允德低低地唉哟了一声,他站定后习惯性地瞟了赵靖益一眼,手已经捂在嘴上了。 他刚想说句什么,澄琉却先开了口:“陛下不去早朝吗?” 允德摆了摆手,澄琉刚准备去拿衣物,却见允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低声道:“娘娘,奴才求求您了,一会儿面见太后的时候您可千万别提昨晚的事。” 澄琉原本就最讨厌背地里告状的人,加之她以为赵靖益不过昨晚喝多了才会那样失礼,原本就没打算追究此事,于是她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就坐到妆台前挑拣首饰了。 “嗯”床上的人忽然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梦呓,他翻了个身,然后嘟囔:“允德你个狗奴才,大清早地吵什么?” “哎呀!哎——你——”赵靖益自己坐了起来,瞧见澄琉坐在妆台前,一时大惊失色:“你怎会在这里!你都干了什么!” 澄琉皱了下眉,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东西都在这里,总得回来梳妆打扮吧。”但她并没有拿正眼看他。 “你,你你气死朕了!”赵靖益不知道怎么了,他又随手抓了枚枕头往澄琉身上扔。 “你要做什么!”澄琉彻底火了,她抄起打偏的枕头朝赵靖益扔回去:“你是不是疯了!” 澄琉扔得比赵靖益准多了,一下子就打在他脸上,澄琉转回去看镜子,身后就不出意料地响起一阵哀嚎:“你,啊你这个泼妇!你,你敢打朕!你打朕!疯子!朕要烧死你!” 允德立马就扑到赵靖益身边去,连忙检查他有没有伤到,然后一边带着哭腔哄:“陛下别气,娘娘跟陛下闹着玩儿呢。” “她打朕!这叫闹着玩儿吗?齐国蛮子!”赵靖益指着澄琉骂。 “谁说我跟他闹着玩儿了?”澄琉噌地站起来,不顾生夏阻拦就走到赵靖益床前:“我看是你把我烧死还是我把你打死!” “娘娘!”生夏抱住了澄琉的腿:“还是先梳妆吧,太后那边要迟了。” 澄琉听生夏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情不能闹得太僵,她忍着气又像昨晚那样指着赵靖益道:“你给我记着!” “你才记着!”澄琉走出门外就听见门内赵靖益不失底气地喊道,她嘁了一声,不多理会。 生夏捧着一大堆金银首饰和衣物,赶紧回房给澄琉收拾好了,然后催着她去了太后宫中。 因为种种混乱,澄琉到得有些晚,她走到庭院里,就见到一群珠光宝气的佳丽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若不是生夏没有说什么,她差点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 “贤妃妹妹来了。”这个穿猩红披风的应该就是皇后了,澄琉之前远远地见过一面,不过没记清楚样貌,现下看起来她是个很秀气娇小的小家碧玉,澄琉一直觉得自己很矮,没想到她比自己还要矮小一些,周围的其他妃嫔也不高——唉,南方人。 “见过皇后娘娘。”澄琉只微微福了福身子。 周围的嫔妃间霎时就嗡嗡嗡地低声讨论起来,澄琉依稀听见了几句话,大约都是说她高傲,澄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淡淡扫了那些人一眼,打算以后慢慢收拾。 “众位娘娘久等了,”这时候一个太监跑过来,堆着一脸笑:“太后娘娘请诸位进去。” 皇后友善地伸了支手给澄琉,澄琉也很给面子地搭上去,皇后边走边亲切地说:“妹妹一路过来没有累着吧?” “别的都好,就是不习惯坐船。”澄琉因为早上赵靖益的事还气着,所以跟皇后说话也不那么和气。 “啊那真是苦了妹妹了。”皇后只道方才不过客气几句,没想到澄琉还真会说自己不习惯,她连忙捏捏澄琉的手:“诶,本宫这里有高丽送来的人参,妹妹拿去好好补补。” “多谢娘娘了。”澄琉目不斜视。 皇后见澄琉脸色难看,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也不多言语,只想等她先消气,自己再好摸清她的喜好。 二人说话间就进了正殿,一跨进去澄琉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与平常的熏香不同,这是一些拜神的人进行他们神圣活动时用的香,澄琉曾经在母后那里闻到过这种味道,与礼佛的香十分不同,不过也就那样罢了。 老人家怕冷,屋子里被银炭烘得十分温暖,澄琉觉得有些闷,她伸手冰了冰绯红的脸,然后就跟着一众妃嫔行礼。 “哎呦,好孩子,”澄琉还没看清太后的长相,就听见她慈爱热情的声音:“澄琉,过来让哀家看看。” 澄琉没想到太后会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但也立马就走上前去,福身道:“太后万福。” “好,好,长得可真标致。”太后也握着澄琉的手:“来我们这儿还习惯吗?” 太后还挺年轻,应该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一颦一笑都很有风韵,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澄琉见不论皇后太后都对自己如此亲和,在赵靖益那里生的气也都消了,她颔首微笑:“一切都好。” “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告诉皇后,以后这儿就是自个儿家了啊。”太后看着澄琉一直眯着眼睛笑:“陛下没有胡闹吧?” 澄琉微微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也是,她初来乍到,谁听她的话?到底是太后眼线多。但澄琉毕竟没办法多说,于是一时紧张,支吾道:“陛下他很好。”原本澄琉这般吞吞吐吐会显得心虚,不过眼下她的脸被炉火烘得绯红,太后倒觉得她是害羞了,于是用手帕捂着嘴朗声笑起来。 “臣妾为太后娘娘与诸位姐妹备了些薄礼。”澄琉不明白太后笑什么,于是只好先混过去再说,她转头给生夏使了个眼色,生夏立马命人呈上礼物。 “好孩子,真是有礼数,”太后还拉着澄琉的手:“说起来你与哀家还有一段渊源,你外祖母与哀家的母族是堂亲呢。” “啊,那真是缘分。”澄琉不知道该怎么跟年纪大的人打交道,于是尴尴尬尬地傻站着。 太后又问了几句魏国齐国的风土人情,澄琉说一句她便夸一句,很是喜欢的样子。澄琉的祖母走得早,外祖母更是没见过,难得遇上这么个亲和的长辈,心里不免温暖,而太后一来忌惮齐魏势力,二来误会她与赵靖益感情不错,所以见到她就笑开了脸。二人越说越开心,太后冲身后的宫女招了招手:“去把哀家的金步摇取来,碧玺石榴那柄。”宫女自去取步摇了,太后转身对澄琉道:“想来那步摇还是当年哀家新封皇后的时候先帝赏的,如今哀家赠与你,希望你能早日为皇室诞下子嗣。” 澄琉面上微笑不语,心里却有些打鼓,想来她最好是不要有孩子的,毕竟接下来回齐国后事事凶险,带个拖油瓶有害无益。 面见太后,说起来是件大事,其实无聊透顶,太后拉着澄琉喋喋不休了好一阵,皇后又回禀了一些近来事务,众人再编不出来吉祥话,大家这才散了。 澄琉走到宫门外,却见嫔妃们三三两两地聚着,似乎要同往某处去,然而她孤零零地走了一截了却连个来搭话的人都没有,她正有些纳罕,却听生夏道:“这些蹄子真是失礼,要游园竟然敢不请我们娘娘。” “什么?”澄琉吃惊。 生夏忿忿:“我先前听到了,说是她们一会要去游园,还隐约听见什么’别叫上她’之类的话。” 澄琉闻言顿了步子,先前被太后和皇后的热情冲昏了头,还觉得晋国人不错,这下才暗暗觉得赵靖益和其他嫔妃对自己的态度真是奇怪,若说赵靖益不喜欢她也就算了,那些嫔妃哪儿来那么大胆子敢联手排挤她? “娘娘?娘娘?”欣黛的声音打断了澄琉的思路。 澄琉看向她,后者却被吓了一哆嗦,一来澄琉此时的确神色严峻,二来她方才为其他嫔妃辩解了几句以宽慰澄琉,此时澄琉不说话她以为澄琉生气了。 “冰天雪地的看什么花,”澄琉顾左右而言他:“冻死人了,回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八十七章 晋国宫里的日子比澄琉想象得要难过,她从未料到与晋国人相处会如此艰难,除了偶尔皇后会邀她谈天之外根本就没有嫔妃搭理她,最多不过路上遇见了行个礼,而太后信奉她的神明,没多少精力管她,至于赵靖益便更不必想了。 想想在魏国的日子,时常可以与元昊讨论政事c调笑一番,或者找元攸元敬玩,再不济还可以跟着端贵妃,可突然这样被冷淡排挤,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让澄琉有了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虽然她的吃穿用度皆不比在齐魏差,但人总是觉得闷闷不乐,像是失去了云彩的神女,模样衣着都没差错,看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了。 况且她与赵靖益不和这种事也不是瞒得长久的,太后慢慢似乎知道了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矛盾,她没有责备澄琉,却是一有机会便磨着澄琉去讨好赵靖益,还把她大半辈子攒下来的经验都传授了出去,弄得澄琉现在每每见到太后关切的样子都只觉得不好意思,她自己其实根本没必要讨好赵靖益,不过都看在太后面子上罢了。 然而此事澄琉也不能说没有尽力,只是这个赵靖益怎么说呢,澄琉觉得他矫情得像个女子,口脂的颜色不好看都能让他哭上一场——他是时常都要敷粉擦口脂的,啊,说到这个,让澄琉不敢相信的是赵靖益现在还养着十几个乳娘,澄琉刚得知时只道他或许是觉得喝人乳滋补,后来才得知日日用人乳洗脸可以使皮肤细腻白皙,赵靖益则是冲着那用途去的。 除此之外,他作为一个皇帝也是昏聩得让人佩服,澄琉记得从前父皇最荒唐的一阵子也不过罢朝十日,赵靖益倒好,一进后宫就出不去了,被逼急了的时候或许能一个月见一次大臣,不过朝中也没人敢说他,话说重了又是个哭,若说哭也不稀奇,史书里也不是没有被臣子骂得痛哭流涕的皇帝,但赵靖益身子十分娇弱,一大哭就得病,所以大臣们提起他也就跟澄琉现在一样,总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若是说他还肯听一个人的话,那无疑就是蔻婕妤了,澄琉第一次见她是某次小宴会——拜见太后那天她没去,说是身体不适,可见其嚣张。她是个十分受宠幸的妃子,长得的确漂亮,说话也动听,可惜出身见不得人,她从前是个伶人,也不知怎么就被赵靖益看上封了个婕妤。赵靖益赖在后宫不出去的日子几乎都是跟她腻在一处,通常还会叫上其他妃嫔作陪,澄琉记得有一次被太后催着去送点心给赵靖益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群女子放肆的嬉笑,澄琉仰天叹了口气,把点心塞进嘴里回宫了。 宫里似乎总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律,通常这样的宠妃都是飞扬跋扈的,而且常常跟皇后对着干。皇后和蔻婕妤的关系尤其僵,几乎一见面就得掐上。皇后待澄琉不错,加上澄琉看不惯那么一个女子妖妖娆娆地跟赵靖益厮混——或者她就是看不惯赵靖益,连带着他的任何朋友,于是她总是站在皇后身边,冷不防帮上几句,她没办法跟赵靖益杠上,损蔻婕妤几句也算出气了。 只是太后那边实在不好交代,这几日她似乎料理完了祆教的事情,于是又开始劝澄琉去哄赵靖益,甚至要她跟蔻婕妤学学。原本按澄琉的打算,她打算口头上应承下来,之后的事都好糊弄,可恰巧蔻婕妤撺掇着赵靖益设了个春日宴,这下太后便喜笑颜开地“劝”澄琉去向赵靖益敬酒——哦,太后之所以喜笑颜开,是因为除了这种宴会,澄琉根本连赵靖益的面儿都见不上。 晋国的天暖得快,这才三月份的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澄琉看着欣黛给自己换上太后赐的新衣,忍不住拉扯了两下:“穿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欣黛的手停了一下,为难道:“殿下是不是怕冷?”她的确不知该怎么说了,晋国女子到了这时候都是这样穿的,到了夏日里那更轻薄。 澄琉只吩咐生夏多带件外披,又收拾了几下头发,便坐上步辇出发了。 晋国皇宫的景致很不错,不过与齐魏不同,那是一种曲折回环的美,可谓青树翠蔓c蒙络摇缀,除了名花佳木之外,赵靖益还格外喜欢收集奇石,各式各样的石头在御花园里几乎处处可见。 步撵缓缓地停了下来,澄琉走入“红香绿玉”的时候恰好遇见另外几位嫔妃说说笑笑地过来,见了她,立马都收起了笑容,敷衍了事地行了个礼便又有说有笑地走了,生夏瞪着那几个风姿绰约的背影,不由得骂了声没规矩,澄琉早已习以为常,她倒是在看那些嫔妃的衣着,这才三月,她们就都穿上了薄纱,领口都快拉到肩膀下了,澄琉不禁笑着打趣了一句:“她们怎么不干脆光着身子。” “贤妃娘娘见解真是独到。”澄琉身后响起一阵轻柔的男声,她转头,却见是豫章王。 他笑吟吟地负着手站在澄琉身后,晚风吹起他的额发,看起来是个非常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然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不单纯,但澄琉依旧觉得见到他十分亲切,赵靖益顽劣,谢遥是个闷葫芦,怎么说他都好太多。 “豫章王,”澄琉笑着打招呼:“前些日子怎么没见过你?” “呀,劳烦娘娘还记挂小王。此事说来话长,小王自上次在魏国与娘娘一见,便对齐国非常感兴趣,总想着是怎样一方水土才养出了娘娘这样豪爽率性的女子,所以便写了封信支会母后,自己一人游历齐国去了。”豫章王轻轻地笑着,看他笑是一件十分令人享受的事,他不像元昊那样眯着眼装作温柔亲切,他的笑介于爽朗与温润之间,让人知道他是一个开朗而有教养的贵族男子。 “哇——”澄琉是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了,她在齐国男子身上见到的是豪迈,在魏国男子身上见到的是柔情,却从不曾遇见豫章王这样潇洒的人,他像澄琉听过的江湖故事里的独行侠,澄琉问:“你去了齐国何处?” “说来惭愧,为赶回来参加皇兄与娘娘的婚礼,小王只敢在边境走了一遭,去的不过梁州c歧州和肆州,不过到底还是迟了些。”豫章王惭愧地笑了笑。 “嗳,都是我没去过的地方。”澄琉好奇:“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齐国的确犷野,天高云阔的,骑着马在峡谷里走一遭,真是十分潇洒快活。”豫章王讲得正起劲,就见太后身边的一名女官迎出来,十分规矩地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请二位先进去说话。” “告诉母后我们就来。”豫章王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匆匆又不失兴奋地告诉澄琉:“听说过肆州的酿泉吗?都说那泉水酿的酒可甜腻香醇,小王带了一坛回来,有机会邀娘娘共品好酒。” “好!”澄琉连忙点头,她从小就听说过肆州的好酒,却一直没机会品尝,没想到第一次喝竟是在异国他乡,这样想起齐国,她心里又有些不可言说的沉郁。 夜风缓缓吹着,凉凉的,陌生的空气流动着,让人产生一种在舒适环境下才会有的奇妙悲伤,总觉得这样美好的东西不会属于自己,而属于自己的都太令人痛苦了。 她一抬头却看见豫章王站在前方不远处,似乎在等她一起进殿,看着他潇洒不羁的笑容,澄琉的不开心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脚步加快,追上了他的步子,两人的裙角在夜色朦胧里摇曳着,灯影便被打乱了,夜风也欢快了。 刚进去就听见了一阵笑,澄琉见蔻婕妤和赵靖益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一众嫔妃一起,也不知是什么好玩的把戏。皇后勉勉强强地做了个笑脸,见澄琉来了,神色方才缓和些,她招手让澄琉到她身边去,澄琉提着裙边过去坐下,然后给了皇后一个理解的无奈表情,皇后轻轻摇头,伸手握了握澄琉。 “贤妃妹妹这身衣裳好看。”蔻婕妤绕过赵靖益,远远地赞了澄琉一句。 澄琉笑着道了声谢,蔻婕妤又笑:“瞧人家公主殿下就是不同,我听闻妹妹及笄时魏国皇帝送了妹妹一件珍珠披肩,可否拿来给大家开开眼?” “哪日蔻婕妤来我宫里玩儿,一定取给你瞧。” “好,好,你说的。”蔻婕妤又是一阵嬉笑,赵靖益却撇撇嘴:“堆金砌玉,俗气死了。” 澄琉心里一阵嫌恶,然后回敬道:“那下遭魏帝送礼物时,我一定告诉他陛下另有高见。” “你——”赵靖益瞪着澄琉。 “好了,一家人聚一聚,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太后瞥了蔻婕妤一眼,显然把过错都归咎于她了。然而蔻婕妤只继续同其他妃嫔或赵靖益说说笑笑,倒仿佛浑然不觉太后和皇后的厌恶。 酒过三巡,赵靖益说着说着就闹着要行酒令,这话听得澄琉一个激灵,晋国的酒令不比魏国,那是实实在在地比笔墨功夫,况且这些嫔妃皆出自书香门第,赵靖益更是在诗书上厉害得很,澄琉觉得自己哪怕再学上十年也只有被笑话的份儿,她正想着如何推脱逃跑,却听见豫章王朗声道:“皇兄,臣弟酒量不行,只怕罚几杯就醉了,不若这样,臣弟的酒请贤妃娘娘代饮,娘娘的酒令臣弟来做。” “这是个什么规矩?”赵靖益只以为他们这是要耍赖,又觉得有点意思。 “也好,豫章王少喝些罢。”太后话虽如此,眼睛却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澄琉明白她这样答应也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诗书不精,怕出了丑。 “嗳,还得问妹妹自己的意思呢。”蔻婕妤冲澄琉笑。 “这”澄琉没想到话题会被踢到她这里,于是忙道:“有豫章王相助,自然是好的。” “那赶紧的,”赵靖益跃跃欲试:“晓寒,你来当令官儿。” “诶。”晓寒是蔻婕妤的婢女,她应了一声便起身出题了,澄琉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一阵心虚,人家一个婢女尚且如此,她若真是被要求作诗行令,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晋国人最喜欢玩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一大群人闹腾起来,那热闹劲儿不亚于齐国人围猎。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澄琉真是十分庆幸自己没有硬着头皮上,且这个豫章王文笔功夫的确不错,说是澄琉帮他喝酒,澄琉也不过才喝了一小壶。 只是 太后那句“一家人”刺伤了她,想想一年前她也还有家人,那么多兄弟姐妹,还有父皇母后,每每到了这样的春日他们都会去行宫小住,不必去上课,宫外也不必那么守规矩,父皇上朝议事也开始随心所欲起来,简单说两句就拉着大臣一起打马球了。春日里最开心的就是大家一起围猎c打马球,打马球一定要找好帮手,比如澄琉端杯子的手颤了一下,比如梁侍卫。 澄琉看着周围的人,晋国再孱弱也自有它的气运,这灯火辉煌的宫殿什么时候才能被齐魏大军踏平?还早吧?澄琉看向赵靖益,看到他被一群美人簇拥在中间,带着那昏君标志性的笑容,她想,一个昏君的报应或许就没那么晚了。 “你怎么了?”生夏扶住了澄琉的手腕。 澄琉摆摆手:“喝多了。”她皱着眉头,用手背撞太阳穴:“头疼,我出去吹吹风。” 生夏连忙跟着她出去了,澄琉走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呕了两声,生夏拍拍她的背,怨道:“你傻不傻,喝不下就算了呗!” 澄琉干呕后就开始笑,生夏靠到树上,叹了口气,问:“又想家了?” 澄琉摇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她垂着头,眼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恨和凄惶。 “你”生夏迟疑了片刻:“你莫不是想那个梁真了?”她没有得到回答,生夏捧起她的脸,佯作不在乎的劝慰模样:“真是喝醉了,以前从不听你说想他的。”澄琉依旧没有回答,生夏只好继续闲扯:“你怎么不想陛下?” 澄琉烦躁地偏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了?”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澄琉眉头颤了一下,转过头却看见豫章王月色下的身影。 澄琉笑道:“喝多了。” “想家?”夜色很浓,他的面容都不明晰,可眼睛却是熠熠。 “嗳,别笑话我了。”澄琉想推开他然后离开,头却很晕,一时也走不了。 “你的兄长们也很想你,”豫章王在身前淡淡地说:“他们希望你能快乐。” “你这么跟出来,他们不会觉得扫兴吗?”澄琉不回答他的话,只举头去看远处的宫殿。 豫章王也跟着看过去,他自嘲:“我走了他们玩得更开心。” 澄琉干笑了两声,吸吸鼻子说:“好冷,我去添件儿衣裳。”她缓过劲儿便扶着生夏往宫殿去了,幸得豫章王也没跟上来。 “他总是这样也不怕人说闲话么。”澄琉步子有些急,然后跟生夏半调侃半埋怨地说了一句。 “你小家子气了,”生夏笑她:“晋国跟齐国不同,风气开放得很,大家闺秀上街啦c给大家跳舞啦都不算什么的,你们这样顶多只算关系好。” “哟,换口风了,”澄琉推了她一下:“之前不是还说些情啊爱的吗?” “我怕你移情别恋。” “什么移情别恋。”澄琉心虚地低头看指甲。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澄琉对生夏笑笑,左手忍不住转了转那只金戒指。 她回到殿内的时候豫章王已经又加入他们了,见澄琉回来就一副可怜相,说:“娘娘快来帮我,皇兄又灌了我几杯。” “谦益,你喝醉了,让人扶你回去休息。”太后看了他一眼,只是笑意有所保留,非常明显。 “太后,行酒令就要人多才有意思,豫章王走了咱们少了多少乐子?”蔻婕妤侧过头对太后说话,一边又招呼豫章王:“王爷别走,咱们多玩会儿。” “小疯子。”太后嗔喜不明地说了一句,却已经被其他人的笑声压下去了。 澄琉一个人守着酒壶喝,听得耳边一直闹哄哄地响,也隐约听到几句“女儿愁,春日凝妆上翠楼”的好句子。忽然谁碰了她的手臂,澄琉迷糊着转头,见生夏冲太后那边瞄了一眼,澄琉再往那边看过去,却见太后略有责备地看着她,伸手碰了碰杯子,澄琉想起来了——太后之前要她给赵靖益敬酒来着。 恰好这时候赵靖益说了个好句子,大家都鼓掌称是,澄琉也跟着拍手,然后站起来:“陛下真是做得锦绣篇章,臣妾敬陛下一杯。” 然而赵靖益只当没听到,继续跟蔻婕妤说笑,澄琉这么站在众人中间,一时又气愤又尴尬,不过她也没什么好被埋怨的,这些话都是太后教她说的。 “陛下!”太后面子上仍是慈眉善目但语气已经很重了,她说:“贤妃在敬你酒呢。” 赵靖益碍于太后,这才施施然看向澄琉,然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凭她一个齐国人也懂这些?” 不得不说赵靖益的确会挑话说,若是骂澄琉就算了,竟然还牵扯上齐国,澄琉霎时没有好脸色了,她颤抖的手已经快把杯子捏碎了,现在只想赶紧有个人把他赶下皇位,谁都可以。 澄琉记不清楚那时候其他人是怎么给她俩台阶下的了,其实后来想起这事才发觉赵靖益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言语间都是幼稚气。只是从前在家的时候倒不觉得,等到了别处才知道被旁人辱及国家是怎样的愤怒。 齐国,她的齐国,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什么时候才能属于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八十八章 晋国到底是南方,过了四月就开始暑热不断了,况且雨也多,又湿又闷,澄琉简直浑身不痛快。 夜里倒稍微舒坦些,但是晋国实在没办法看月亮,晋国的月亮羞答答的,总是有云藏着掖着,哪里比得上齐国魏国的月亮,又大又圆,那么爽朗,那么坦率。 澄琉听着外面的风声,不禁起身:“生夏,我们出去走走。” “你是夜猫子吗?”生夏提起灯笼:“老是喜欢半夜三更往外跑。” 这么一说倒也是巧,澄琉嘿嘿嘿笑了两声,说:“晚上空气好,又清净。”是的,夜里那么黑,谁也看不清谁,有一种莫名的舒适和自由。 她们于是只提了一只小灯笼,在回廊里胡乱一阵晃悠,却慢慢走迷了路,生夏叹道:“唉,该让欣黛跟上的。” “她来了多没趣儿啊,”澄琉却很开心:“怕什么,你去瞧瞧前面有人没。” “那你在这里等我。”生夏提着灯笼往前去了。 澄琉靠在美人靠上,任晚风把碎发拂到面上,好舒服,这样的夜晚。澄琉等得险些睡着了,却不见生夏回来,她想生夏或许没找到人,又找不到回来了,于是顺着生夏走的路寻过去。 一路上怪石嶙峋,白天看着好看,夜里却有些阴森,澄琉慢慢走着,只听见她凝重的呼吸声,呼,呼,那么凌乱等等!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不,两个。 澄琉顺着声音过去,她伏在一座小假山后,听见了赵靖益的声音:“嗳!谢遥!你别走,我怕!” “臣没有要走。”谢遥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那么闷,倒是很温柔和善,还有些无奈,或者说宠溺? “哼,混蛋!混蛋混蛋混蛋!”赵靖益几拳打在谢遥身上,不过听动静,应该比挠痒痒重不了多少,澄琉只听得赵靖益继续嗔怪谢遥:“我不喜欢那个高澄琉,你干什么硬要我这样那样,若不是为你,我根本就不想娶她!”听到这里,澄琉心里不免一腔怒火,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别的。 “陛下我时常在想,我们这样算什么。”谢遥的声音很低:“我不图别的,只希望晋国国泰民安,陛下能安好,可眼下齐国兵强马壮,魏国又虎视眈眈,尤其那元昊颇有一番野心,晋国这几年已然式微,贤妃娘娘身份特殊,有她,晋国便可平安,陛下才能江山永固,况且她也是尽力在迎合陛下啊。” “谢遥!”赵靖益生气地大喊了一声:“不准你说她好,我说过不准!” “好,好。”谢遥无奈地笑。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皇位谁喜欢谁要,反正我早就不想当这个皇帝了,我跟你归隐山林,好不好?到时候你练剑,我写诗,多好。”赵靖益一下子埋到谢遥怀里了,澄琉这才感到一丝奇怪。 “唉,”谢遥低头看着赵靖益,不知是笑还是叹了声:“陛下还是小孩子心性,没有侍卫奴仆,没有锦衣玉食,你怎么过得那山里的苦日子。” “这”赵靖益不知天高地厚地嘴硬:“我说我可以我就可以,遥郎,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十分温软,与平日的荒唐十分不同,他这时候那么娴静,那么可爱。 谢遥轻轻笑了一声,他深深地吻在赵靖益额间:“陛下不用担心那么多,我谢遥一定会为你守住这江山。”月光潦草地把他们的轮廓勾了个边,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只是那么笨拙的情话,然而却又那么动人,让那些花言巧语,那些假把式和虚伪笑意,那些不可能兑现的诺言变得丑陋不堪。 澄琉这时候终于想明白了,她捂着嘴,不敢再听下去,悄悄往外跑去。她不知该怒该笑,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刚跑出一截路就迎头撞上生夏,后者抚抚胸口,长舒一口气:“叫你等我,你怎么跑了?” “生夏,”澄琉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发现了件大事情,回,回去告诉你。”她拉起生夏,一路往回跑,一边脑子里还乱哄哄的是赵靖益和谢遥,这么大的事,元昊是否知道?他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她们由宫人引着回了宫殿,澄琉关上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生夏刚开始也惊讶不已,然后又恍然道:“难怪他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小姑娘呢。” 澄琉叹了一声:“那我正好也不用去讨好他了。” 次日,澄琉刚午睡醒,就听见门外一阵笑声,然后就见蔻婕妤摇着柄湘妃竹缂丝团扇进来了,她边笑边拿团扇指着澄琉:“瞧你个瞌睡虫,这时候才起。” “蔻姐姐过来也不先说一声,倒害得我好没准备,羞死人了。”澄琉站起来迎她,虽说心里不怎么瞧得起,但澄琉发现蔻婕妤从来不会计较旁人的歹话,怎么着都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时间久了,也拉不下脸来跟她打嘴仗。 “唉哟,羞什么。” “不知道姐姐过来所为何事?”澄琉看着她疯疯癫癫的,不想跟她多说。 “我来瞧你那珍珠做的披肩啊。” 澄琉愣了一瞬,没想到她那晚还是认真的,于是微笑着吩咐生夏:“你去瞧瞧扔哪里了。” 蔻婕妤接过欣黛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就继续滔滔不绝:“这天儿可真热。” 澄琉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蔻婕妤拿手绢拭汗,又接着说:“陛下上朝去了,我一个人可没意思,就过来找你了。”说罢她又感慨一句:“不过他也该去一去了,不然那些老头子能把人烦死。” “陛下不去,不也就跟你一起么。”澄琉依旧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蔻婕妤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丫头片子,说话好酸,跟皇后娘娘一模一样。” 澄琉嘁了一声,便看到生夏捧了珍珠披肩来。蔻婕妤急忙走过去接下,然后眼睛都看直了,连连叹道:“魏国皇后是有多受宠,连妹妹也有这么好的东西。” 澄琉心虚地干笑了两声,却见蔻婕妤朝澄琉邪邪地笑:“是那皇后娘娘受宠还是你受宠?” “什么腌臜话!”澄琉啐了她一口。 “嗳,看看这成色,多漂亮。”蔻婕妤把披肩提起来:“你穿来给我瞧瞧。” 澄琉害羞地推辞着,然后看着蔻婕妤把披肩披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连连赞道:“魏国皇帝好眼力啊,妹妹穿珍珠真是好看!” “谁穿珍珠不好看。”澄琉忙把披肩脱下,交还给生夏,她不知道这蔻婕妤颠三倒四地要说什么,或许是自己心虚,她不怎么敢跟这样的人说起魏国。 “诶,妹妹,”蔻婕妤压低声音凑近:“过些天咱们要去行宫避暑,到时候太后不在,皇后应该也不去,咱们作伴儿啊。” 她这话说得澄琉有些心惊,倒像是示威一般——告诉你,与你交好的人都不在,来投靠我吧。 “自然自然。”澄琉勉强笑了笑,她想,若是皇后也不去,那她宁愿闷死在宫里也不过去,原本就怕人多,怕陌生的环境,别说还没有朋友。 然而她还是被蔻婕妤拉着去了,幸得皇后也在,这些日子来,她早已知道皇后在赵靖益那里更不招待见,即便是抱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思,跟着皇后也舒坦。 行宫的景致比皇宫还要美,层层叠叠的树和花草c泉石相得益彰,那些树木许多澄琉都没见过,但听说每一寸都价值不菲。她在这里也的确是个格格不入的俗人,每每听罢赵靖益的炫耀,心里想的也不过是“这些都是民脂民膏”以及“晋国气数已尽”之类的东西。 这日与皇后聊过天,澄琉刚靠着歇了会儿,就见生夏兴冲冲又有些神秘地跑进来,她支开了所有奴婢,然后跑到澄琉跟前:“好消息,好消息!陛下给你写信了!” 初听此话,澄琉只道是赵靖益,她打了个哈欠:“隔得又不远,写什么信。” 生夏呸了一声,笑骂:“你说是哪个陛下?” 澄琉的眼皮抬了一下,愣愣地说:“元昊?” 生夏连忙点头,她说:“信通常都藏在藏书阁的某个机关里,我们什么时候去取?” “夜里吧?”澄琉眼波缓缓流转,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总不能给人瞧见了。” 夜来得很晚,夏天么,都这样。澄琉等着,等着,午觉也没睡着。在魏国的那个夏天,就在元昌死去之后,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也没有再跟元昊吵过嘴。 只是她自己心里挣扎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澄琉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贪婪,她不喜欢他的三宫六院,也不喜欢他跟旁人那样温和地微笑,但她又不想去深思他们的未来,她想要齐国,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可她到底还是为一封信坐立不安了,她知道里面会是一些酸溜溜的情话,可是还是开心,还是忍不住想看。 霞光终于褪去,澄琉换上了宫女的衣裳,跟着生夏一路去藏书阁。她们刚走到门前的回廊,便看见赵靖益拉着谢遥进去了,她心里失望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过去看看吧?”生夏低低地笑:“那儿有扇窗子,可以听他们说话。” “你疯啦。” “他们不也是偷偷来的?”生夏拉着澄琉走:“身后也没跟什么人,藏书阁说不定都打点过了。” 澄琉半推半就地跟着生夏蹲在窗下,听见他们低低地说着些什么话,不过听那柔和温软的语调,应该不是什么正事。 她们这样蹲着听了一会儿,生夏忽然拍了澄琉几下:“澄琉!快看!” 澄琉朝她看的方向望去,却见浩浩荡荡的一众人从回廊过来了,领头的人赫然就是太后和豫章王赵谦益。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澄琉匆匆嘱咐生夏:“你想办法拦他们一会儿!”说完澄琉就从窗子里跳了进去。 澄琉这一动静吓坏了里面的赵靖益和谢遥,不等他们先反应,澄琉急匆匆地推谢遥往书架里边走:“你快躲起来,豫章王和太后过来了!” 谢遥反应倒快,澄琉只看见他的身影立马就隐在阴影里了。赵靖益也想跟着躲过去,却听见太后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赵靖益这时候衣裳头发还散乱着,澄琉心一横,把自己的衣裳也扯乱了,然后拉着赵靖益往自己身上靠,赵靖益挣扎着不肯贴近,澄琉暗骂他不识时务,一边使劲按住他的头,赵靖益反抗着,还在澄琉锁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澄琉顿时闷哼一声,同时见四周火光近了,还是赵谦益先看清他们二人,忍不住惊道:“怎么” 跟在身后的众人全都面红耳赤地低了头,此时太后面上确是颇有喜色:“靖儿,你——” 澄琉看见身边的赵靖益脸色惨白,紧张得颤抖着几乎是要哭出来,于是她自己拢着衣裳跪下:“太后赎罪。”澄琉方才太紧张了,加上与赵靖益一番拉扯身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汗,还有那个牙印太后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母后——”赵谦益奸计未成,只错愕地看了赵靖益与澄琉一眼,便忙不迭跟着太后出去了。 太后一行离开不久,澄琉便听见身后一阵迟缓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背着赵靖益和谢遥:“我不会说出去,看在郑英的面子上。” “你——”赵靖益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却又打住了。 “真是苦了你了,”澄琉拿着膏药敷在生夏的嘴角:“我没想到太后会打你。” “没事,”生夏笑笑:“当了这么久的奴婢,还没给人打过呢。” 澄琉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遭了!我忘记拿信了。” “嘶——”生夏也皱了下眉头:“明晚再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澄琉叹了口气,生夏却笑了:“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小蹄子,还得意了,我今儿非要让你知道尊卑!”澄琉笑着把手扬起来。 “哎哟哟”生夏禁闭着眼睛,做出要哭的样子:“娘娘饶命!” “傻子,”澄琉轻轻拍在生夏头上:“你这哪儿有人家皇帝陛下哭得好,来来来,我跟你学学。”说着她拈了个兰花指,娇滴滴地假哭起来,惹得生夏笑到了地上。 然而澄琉笑话过后却没想到第二晚还会遇见赵靖益。那时候她悄悄摸到生夏说的那个书架边儿上,摁了几个机关,恰好摸到一封书信,她刚取出来准备走,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叫:“你在干什么!” 澄琉被吓着了,她叫了一声,却见赵靖益从黑暗里蹦出来,然后大笑:“女魔头,我当你多厉害呢!吓着了吧!” “陛下?”澄琉摸不清赵靖益的底,于是并不敢说话。 “哼,想不到吧?昨儿晚上朕太忙了,没来得及细想,后来才发现你这家伙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还偷偷摸摸地穿着宫女的衣裳,果然不出朕所料。”赵靖益把自己的推理长篇大论地一番墨迹,还大笑了几声。 澄琉眯了眯眼,当他知道了自己动机不纯,于是冷冰冰地说:“你待如何?” 赵靖益得意地哼了一声,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这什么东西啊?是仙书吗?” “是武功秘籍。”澄琉白了他一眼。 “给朕看看。”赵靖益伸手来抢。 “不给!”澄琉手轻轻一带,让赵靖益扑了个空,后者又来抢,澄琉一是不能跟他来硬的,二是实在想不到赵靖益真会闲得过来追赶,他们一路打打闹闹地出了藏书阁,澄琉脚下一滑,把信丢到了水里,她与赵靖益的动作都停了,澄琉愣愣地看着水面上漂浮的信,心里却忽然有一种轻松。 赵靖益却以为她生气了,于是怯怯地说:“哎呀,你真不小心” “是你弄进去的。”澄琉转头过来看他。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啊?”赵靖益见澄琉似乎没有要追究,于是大着胆子问。 澄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胡诌:“字谜,元昊猜不出来,想让我帮忙。” “魏国皇帝的信啊”赵靖益的表情忽然不同了:“什么字谜?他喜欢猜字谜吗?” “我怎么知道,还没看见就给你弄坏了。”澄琉没好气地往回走。 “那咱们写信过去让他再说一遍吧?”赵靖益说:“他真喜欢猜字谜吗?朕也喜欢,我们可以” “他不喜欢跟旁人猜。”澄琉停住了,然后示威般地冲赵靖益说。 “啊——”赵靖益拖长了声音,澄琉还以为他终于消停了,却听他说:“他肯跟你猜字谜,你们是好朋友啰?你能帮我引荐引荐吗?” 澄琉上下打量他片刻:“那得看你表现。” “好,好,我猜字谜可厉害了,要不你说一个我试试?” 澄琉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好笑,不过她有些累了,于是说:“改日吧。” “好,都听你的,”赵靖益在旁边手舞足蹈,然后问:“他真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好看吗?” “什么?”澄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他说的元昊,于是支吾了一下:“这个么我不知道传闻说他多好看。” “啊!”赵靖益拍手惊呼:“我有他的画像!你来看!”他拉着澄琉往寝宫跑,实在“盛情难却”,澄琉只好跟着他一路疯跑回了他的寝宫。 赵靖益一回去就叫人取来画像,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问澄琉:“你瞧瞧?” 澄琉看过去,这画像画得不错,不过与元昊不那么相像,只能让见过元昊的人依稀能辨出来这是他罢了,澄琉说:“不那么像他眼睛更圆一些,眉毛更浓,嘴也不那么像。” “啧,”赵靖益不开心了:“狗奴才,拿这玩意儿来诓我!”他转而又讨好地问澄琉:“你会画画儿吗?你画吧。” “我不会,更何况没真人在跟前儿,我画不出来。” “你再想想嘛,慢慢画。”赵靖益不依不饶,不过态度依旧很好。 澄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好奇元昊的样貌,只笑他:“你自己去魏国看呗。” 赵靖益讪讪地切了一声,把画像扔到地上:“气死我了。” “诶,”澄琉捡起来,嗔怪:“你这样给人知道了会跟魏国打起来的。” “可是我就是想看他的样子嘛!”赵靖益坐在椅子上踢脚。 可这有什么办法?元昊哪是谁想见就见的?澄琉只默默把画卷回去,赵靖益自己闹腾了一会,瘫在椅子上问她:“喂,你怎么不管我?” “我也没办法。”我还想见他呢。 “唔”赵靖益兀自生了会儿气,又小心翼翼地问:“咳,那个他,他有娈童吗?” 澄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不对,不对,她斜着眼睛看了赵靖益一眼,后者心虚地把视线下移了,见澄琉不反应,又偷偷抬眼皮看她。澄琉干咳两声:“娈童没有,但是妃子很多。” “那那他身边的内侍呢?” 和素澄琉嘴角颤了两下。 “他交好的朋友呢?” 郑?英? “对了对了,成天跟他作对的呢?” 元思?不不不,元昌!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觉得吧,他应该吧,不会” “好啦好啦!”赵靖益红着脸叫停:“那你觉得他花心吗?”赵靖益又补了一句:“那么多妃子。” “得看你怎么想,想得开就觉得多情,想不开就觉得花心。” “好吧我懂了。”赵靖益不开心地捏捏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处理国事弄得心力交瘁。 “生夏,方才陛下问了我一个问题。”澄琉严肃地说完,然后就忍不住乐了大半天,还是生夏掐她,才停下。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生夏踢了她一脚。 “他哈哈哈哈”澄琉想尽办法让自己先把话说清楚:“他问我元昊有没有娈童哈哈哈我简直” “什么玩意儿?”生夏也笑了:“不是,他该不会——” “我看是,”澄琉拼命点头:“他还有元昊的画像,哈哈哈,唉哟我不行了。” “还有什么?快说快说。” “还有还有哈哈哈他问我,元昊身边的内侍,他交好的人还有跟他作对的人。” “嘶——”生夏慢慢清点:“和公公郑兵部太原王”每说一个名字生夏的脸色就更奇妙一分,然后她忽然停住了,看着澄琉:“我怎么觉得——” 澄琉拼命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爆出一阵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八十九章 那晚之后,赵靖益和澄琉非常不正式地和好了。他开始邀请她参加他与其他妃嫔间的活动,澄琉也是这之后才知道,她从前在门外听见赵靖益和一群女子的嬉笑声时想到的不堪入目的场面足以证明她内心有多腌臜 在赵靖益那群“好姐妹”之间,澄琉关系最好的是蔻婕妤,她真是个有趣的女子,澄琉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仿佛什么事情都伤不了她,但是她又那么容易被逗笑,说话的时候像连珠炮似的,偶尔损你一句,也很招人笑。 澄琉也是这时候才慢慢知道赵靖益除了皇后外的其他嫔妃也都还是处子之身,她们说赵靖益只喜欢男子,看见女子裸·露的身体都会觉得害怕,而且男子里他最喜欢的也就谢邀一个,不过许多因相貌而美名在外的男子他也十分仰慕,一定要见上一面,澄琉这时候才明白他原来还在打元昊的主意——魏晋联姻啧啧啧 澄琉记得说到这里的时候妃子们嘻嘻哈哈地把袖子撩起来,她便看见那一排排雪藕般的臂弯里都有殷红的一点红痣,好美,她们聚在一起,身上的香气各有不同,合起来却又那么柔和自然,啊,女子的气味。澄琉第一次体会到女子的好处。 不过自她第一次与那些嫔妃聚在一起开始,皇后便不再与她那般要好了,澄琉不甘心地去找过她一次,她最后气得撩开澄琉的袖子,看见澄琉的守宫砂,然后愤然转身:“本宫当你是公主,不会自甘堕落地与那些人交往,你倒好!”她的身体抖了几下,似乎有很多气话要说,然而最后也只仰天叹了口气:“他是你的丈夫,你该知道怎样才对他好,你若是还当本宫是好姐妹,就趁现在帮帮陛下,帮帮晋国吧。” 澄琉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句安慰她的话来,那时候澄琉还自私地想着自己的事,她根本不知道皇后顶着怎样的压力,不只是赵靖益的喜恶,而是是整个晋国,赵靖益不管的,她都得一力承担。可澄琉有自己的打算,她很明白她们管不了赵靖益,而且她的立场没办法管这个闲事,不过还有一件很恶俗的事,她受不了再回到所有人都漠视她的日子,尤其是在知道她们有这些乐趣之后。蔻婕妤说的,没人愿意老跟着一个怨妇,她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一切都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澄琉甚至还跟元昊通过几次书信,把赵靖益的事告诉了他,顺便还提了句赵靖益想要他的画像,不过他倒没真的寄幅画像过来,只说希望澄琉能记住他的模样就好了。 唉,元昊。澄琉莫名地叹了口气,生夏以为她梳妆许久,被折腾累了,于是在她腮边扇扇风,说:“就快好了。” “前几天不是才聚过吗?怎么又有宴会。”澄琉眼下早已习惯了跟赵靖益和其他嫔妃一起聚会宴饮,于是对宫中正式的宴席便十分抵触,一来她与皇后相见实在尴尬,二来太后知道她与赵靖益不是那样的关系之后,对她也十分厌恶了。 “豫章王回来了。”生夏头也不抬地说。 “至于这么劳师动众的吗。”澄琉嘀咕了一句,她也在前不久才知道,赵谦益到现在都还未成婚,一直还住在宫里,前些天他突兀地跑到澄琉宫里来道别,还吓了澄琉一跳。 “他这次是去哪儿鬼混来着?” “关中——”生夏阴阳怪气地说:“人家还特地跟你支会了一声呢。” “闲得没事做。”澄琉转过头看了生夏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殿下,”欣黛敲了敲门:“豫章王殿下身边的人送了茶来。” “拿过来。”澄琉伸手接过来,却见真是碗茶,她揭开盖子,见里面三粒粳米,一颗枣。 澄琉冷笑一声,又转动盖碗,却见上面写着“清风亭”,她又轻笑了笑,把盖碗放回去,说了句:“我现在不渴。” 欣黛还站在旁边,生夏打发道:“好生谢谢豫章王殿下的人。”她抓了几粒金瓜子给欣黛。 后者忙捧着赏赐下去了,生夏问澄琉:“什么东西啊,稀奇古怪的。” “三粒粳米,一粒枣,说的是三更早来,”澄琉把盖碗给生夏看:“上面还写了地方呢,清风亭。”她白了一眼:“要不是跟着元昊看了几本书,我还真是懂不了这些弯弯心思,一个大男人,搞那么多做什么。” 生夏知道豫章王这次是小聪明使错了地方,可依旧笑澄琉:“那娘娘你是去还是不去呢?”她捂着胸口故作娇羞:“我瞧那王爷待你是极好,老是拿些好玩的物事来讨你喜欢,要走了,还巴巴地跑来道别” 澄琉拉起生夏的手:“他既这般温柔多情,那我把你赏给他好不好哇?” “不不不,我如何能让你忍痛割爱?”生夏已经笑得说不清话。 那晚澄琉的确没去,不过第二天一早就听说赵谦益感染了风寒,澄琉听了大笑:“好歹是个男人呢,怎么能那么弱不经风?” “傻子!”生夏拍了澄琉一下:“你说,他昨晚风寒,怎的今日这么早就让你知道了?平日里其他人生病你知道吗?” “你是说——”澄琉经生夏一提点才恍然大悟,心里暗骂这人好矫情,居然故意让她知道,让她觉得他是因为夜里在清风亭等她才生病。恰好前几日元昊来信让她提防赵谦益,眼下他这些把戏看起来只觉得好笑。 赵谦益这一病之后倒是消停了一阵子,没有再动不动就来献殷勤,不过澄琉碍于颜面,还是送了几味补品过去。 又过了一阵子,天儿实在热得不像话了,澄琉难受得吃不下东西,欣黛跪在旁边给她捶腿,笑道:“其实咱们宫里倒有个消暑的好去处。” “哪儿啊?”澄琉有气无力地问。 “菡萏斋。” “那里啊,”澄琉依稀听过,却从没去过那地方:“既然消暑,为什么没听旁人说过?” “其他娘娘都觉得那里太清幽了,娘娘既然怕热,清凉些自然很好。” 澄琉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 欣黛却忽然一拍手:“这时候荷花开得最好,池子里还有小船呢,娘娘喜欢划船吗?” 澄琉眼睛微微睁开:“听起来挺有趣儿。”她坐起来问生夏:“咱们去瞧一眼吧?” 生夏看了一眼天色:“天都快黑了。” “有什么,”澄琉兴致却来了:“不过略坐坐就回来了。” “你们去吧,”生夏低下头:“我剥莲子儿。” 澄琉把盛着莲子的小银盘拉开:“让别人剥,这个伤指甲。” “你去吧,旁人手脏,何况我今儿懒怠动弹。” 于是澄琉换了身儿衣裳就带着欣黛一人就出去了,菡萏斋其实离得很近,所以她也懒得再劳师动众地带一大帮子奴才。 二人慢慢地踱步到了菡萏斋的花池边,里面早已经密密地长满了莲叶,荷花被簇拥着,窈窕在中间。莲叶下绿荫中红光一闪,欣黛高兴得叫:“鱼!娘娘,你看,鱼!” “诶,”澄琉探着身子出去,却见里面有许多小红鱼,游来游去的,也不怕人,她回头对欣黛说:“你回去给我拿鱼食来。” “娘娘”欣黛看起来不敢留澄琉一人在这里。 “没事,你快去快回。”澄琉只顾着看鱼,听着身后欣黛应了一声,又在花池边来回踱步,看看能不能找到小船。 她兀自走了一会,觉得这里真是凉快舒适,正盘算着以后一定要常来,忽然看着前面的叶子动了动,忽然就驶出一叶小舟来,豫章王撑着竹竿,见澄琉在岸上,面上一片惊讶:“贤妃娘娘” 澄琉却是不惊讶的,她想,难怪欣黛忽然告诉她这个去处呢。且看看他有什么花招,她冲豫章王笑笑:“这儿挺凉快。” 豫章王冲她笑了一下,慢慢把小舟靠近了,然后把手伸出去:“来。” 澄琉忍不住往后退:“嗳,不——”她话音未落,却不知他的手什么时候握紧了自己的,然后硬是往舟上拉,澄琉一个站不稳,几乎是跌到了舟上。 她唉哟了一声,脚下根本站不稳,小舟一直摇晃不定,澄琉忍不住攥紧了手中抓的东西,却听见头顶一声男子的低笑:“娘娘?” 澄琉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时候紧紧抱着赵谦益,可这时候小舟还在晃荡,自己腿也吓软了,她咬着嘴唇然后瞪了一眼自己紧紧抱着的人。 “好凶。”赵谦益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却狡猾地把小舟划远了。 站在舟里原本就不怎么平稳,更何况赵谦益还一直在撑竹竿,澄琉自幼怕水,饶是平日威风凛凛,这时候也只吓得喊了声:“别再动了!” “娘娘不识水性吗?”赵谦益故意又用了把力,舟晃得更厉害了。 “你要不要命!”澄琉最不喜欢别人跟她开这样的玩笑,眼下已经生气了,可惜小舟实在抖得厉害,她没那么中气十足,声音又软了:“你别动了!” “我会游水,掉下去了我救你。” “我不要你救”澄琉刚刚松了一下手就差点摔了,于是她又重新抱紧了他:“都是你害我!” “到底是谁害谁?”赵谦益的声音忽然温柔软糯下来,他把脸埋在澄琉发间:“为什么不来?” 元昊从前也喜欢这么做,把脸埋在她发间,然后嘴唇可以慢慢滑到脸庞上,澄琉心中微微荡了一下,随着涟漪,没入了藕花深处。 “什么不来?”澄琉心里只想着让舟不那么晃,一时也没有细想。 “三更早来。”赵靖益没有再撑竹竿,而是让澄琉抬头看他:“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什么呀”澄琉含糊:“我不知道。” “我喜欢你,我从在魏国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赵谦益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澄琉只觉得身子被他带倒了,等她回过神,已然躺了下去。赵谦益的身躯压迫在她身上,他撩起澄琉的衣袖:“你没有失身于他,你也是喜欢我的!” “滚开!”澄琉使劲推他:“干你什么事!”她不怎么喜欢别人提起她的守宫砂,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赵谦益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和,只是跟澄琉拉扯,一边飞快地说:“皇兄不懂疼你,我懂,我喜欢你”他力气其实真的不怎么样,一番拉扯下来半点不占上风:“他昏庸无能他不配魏国人只把你当和亲的工具,谁是皇帝就让你嫁谁所有人都会祝福我们” 他的语速极快,澄琉虽然依旧不那么了解□□,却也知道他只是不耐烦,只是失去了耐性。而且他那句“魏国人只把你当和亲的工具”着实伤到了她,这毕竟是澄琉一个心结。 澄琉失神了片刻,赵谦益已然与她口舌缠绵,他虽然急切,但动作依旧温柔,那种习惯性的温柔,跟元昊一样他也那么柔情万种,他也喜欢一遍遍地说“我喜欢你”澄琉忽然很悲哀,她不该把元昊跟赵谦益联系起来,赵谦益的感情是假的,元昊的元昊的不好说,真的,澄琉从来都告诉自己他也不一定是真心的。 赵谦益已经吻到她的胸脯了,池水溅起来,沾湿了大半衣衫,她本就穿得轻薄,这样下去应该就没什么可遮的了,澄琉情急之下扇了他一巴掌,赵谦益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举动,于是也愣住了,这时候恰好听见远处有人大声唤“贤妃娘娘”,他心下一惊,不由得手也松了。 “我在这里!”澄琉呼喊了一声,赵谦益此时已经悻悻地坐了起来,他看着远处,语气不怎么好地问:“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这样跟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觉得这不能用好处来衡量。”澄琉用一种犀利的眼光刺过去。 “我”赵谦益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于是立马用一种懊丧的口气:“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做,谈感情还是谈利益,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能对我亲近一点。”他还摸不清澄琉的底,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所以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娘娘,您没事吧?”欣黛和其他人的小舟靠近了。 “没事,”澄琉拉着欣黛的手上了别的船:“我方才不小心落水了,是豫章王殿下救了我。”说着她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赵谦益。 其他奴才说了些“吓死奴才了”之类的话,可澄琉没听进去。 澄琉刚回宫,却听说赵靖益在等她,不出所料地,赵靖益绷着脸,见澄琉进来了便哼了一声。 “怎么了?闹什么脾气?”澄琉笑着坐到他旁边去。 “你跟他怎么回事儿啊?”赵靖益嘟着嘴扭了几下表达自己的愤怒:“你是不是喜欢他?那个花花公子,我告诉你” “打住,”澄琉拦住赵靖益:“是他故意的,我可一直不理他,你知道的。”赵靖益一旦不喜欢谁,就爱叫所以人都不理睬那人,就像澄琉刚来时一样。 赵靖益被噎了一句,心里十分不甘:“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他那样儿油嘴滑舌的。” 澄琉嘁了一声:“干嘛这么小器?元昊的信我也给你瞧过了,他也叫我别搭理豫章王。” “哦,他的话你就听,我劝你便不听。”赵靖益噘着嘴阴阳怪气地埋怨。 “他是长辈么。”澄琉低声说。 “长辈你还直呼其名?” “他又不在跟前儿。”澄琉含糊。 幸得赵靖益小孩子心性,也没有死咬着不放,玩了一阵儿又瞧着澄琉的眉毛:“嗳,你的眉毛画得好。” “真的吗?”澄琉抓起镜子来看:“生夏画的。” “我也要,我也要!”赵靖益跑到生夏跟前:“生夏姐姐,你也给我画吧。” “今儿剥莲子,手都剥酸了,明儿再说。”生夏摇着扇子懒懒地说。 “哎呀,生夏姐姐,你瞧我眉毛生得多好。”赵靖益性子是古怪了些,时常跟宫女们姐姐妹妹地喊着,旁人不搭理,他也不会恼。而且宫女里他尤其喜欢生夏,澄琉一度觉得赵靖益结交她一半是为生夏。 “今天都这么晚了,画了给谁看,”澄琉拦住赵靖益:“诶,你今晚怎么想着要过来?” “唉哟,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赵靖益拍了下脑袋:“齐国来人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不过今日太晚,我让他们明天再说。” 澄琉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齐国的消息了,会是什么事?她愣愣地没有说话。 “今晚我就歇你这儿了,明早生夏姐姐给我画眉,咱们一道见齐国人。”赵靖益兴奋地安排着,最让他高兴的当然还是画眉一事。 于是他们又说笑了一会便歇下了,赵靖益这时候已经不会再赶澄琉出去了,不过依旧是他睡床,澄琉睡旁边的矮榻。 灯已经熄了一阵儿了,赵靖益忽然说:“贤妃,你睡了吗?” “还没呢。”澄琉打了个哈欠。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 这时候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屋里是一阵闷湿,澄琉看着窗外:“下这么大雨,难怪下午那么闷呢。”她听了会儿雨,又说:“你种的花儿该给淋坏了。” “贤妃你过来,”赵靖益坐了起来:“我怕一会儿要打雷。” 澄琉起身坐到床沿,笑:“哎呀,这么大个人了。” 她话音刚落,果然一声惊雷炸响,赵靖益叫了一声,他直接缩到了澄琉身边儿,还一直发抖。澄琉看他这样子一直笑:“天哪,陛下——你真是哎呀,打雷嘛,有什么大不了?” “我我怕你不明白小鬼,有白色的小鬼”赵靖益吓得脸色苍白。 澄琉见他真的吓坏了,不由想起自己也有害怕的东西,于是说:“我去点支蜡烛吧,亮堂些就不怕了。” “不!”赵靖益凄厉地喊了一声,把澄琉都吓了一跳:“蜡蜡烛蜡烛呜呜呜”他低声哭了起来。 澄琉一时不知所措,只轻轻拍他,低声说:“没事,你知道齐国人会打鬼吗?我那么凶,鬼不会来的。” 她又这么说了好一会,等雷声停了,雨声也渐渐小了,赵靖益才止住了哭声,他抽抽噎噎地说:“贤妃,你别笑话我” “没事。”澄琉只当赵靖益害羞了。 “不,”赵靖益拼命摇头,把声音放低了:“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可以说出去。” 澄琉点头嗯了一声,就听赵靖益继续:“沈国师真的可以从烛火里听见神说话。” “什么?”澄琉笑了出来。 “你相信我!”赵靖益眼睛都瞪大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他说,打雷的时候,神的使者会潜伏在有罪的人身边。” “然后呢?”澄琉打了个哈欠。 赵靖益摇摇头,他说:“你不知道,每到立秋的时候祆教就会祭祀,神会当场选一个有罪的人烧死。”他吓坏了,所以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过也只是想让澄琉知道此教的可怖罢了。 澄琉笑了一声没当回事,这些人选一定一早就安排好了,根本不可能威胁到皇室,更何况她自己从小看到多少人被烧死,根本不算什么。 “你别这样!”赵靖益不满意她不在乎的态度:“去年,申小媛就这么去了。” 澄琉愣了一瞬:“那可是后宫嫔妃啊他们怎么敢?” 赵靖益有些低落地说:“祆教原本只是波斯传来的一个小小教派,在前几代的时候却助得宪后夺位,所以从此被奉为国教,历代皇室都必须信奉他们的神,他们还有军队,又会些法术,在这里其实比我权力大的多。” “这”澄琉到晋国这么久,只知道信奉此教的人多,却不知道竟这么厉害,连赵靖益这样不关心国事的人说起此事都眉头紧锁。 “不过贤妃你不一样,你是齐国人,他们应该不敢动你。”赵靖益方才听澄琉说“齐国人会打鬼”,虽是戏言一句,却想到了此处,他说:“过些日子我要去拜见沈国师,你陪我好不好?” “嗯。”澄琉虽然不信什么法术神明,但听赵靖益这么一说,心里却有些压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章 雨小是小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拖延着,不肯停,缠缠绵绵,缠缠绵绵赵靖益哭了一阵儿,现在又睡不着了,他迷迷糊糊地问:“你脸上那道疤怎么来的?” “什么疤?”澄琉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靖益在眉尾划了一下:“就这道。” 澄琉顿了顿:“铜镜划的。” “嘶——那得多疼啊,你干什么想不开,拿铜镜砸自己?”赵靖益笑着说,显然是知道此事多半有波折。 “姐姐砸的。”澄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想说起此事。 “天哪!”赵靖益此时与澄琉关系已经十分要好,又最喜欢一惊一乍,此时听澄琉说被姐姐砸破了脸,十分不平:“她凭什么打你!” 澄琉见他面上颇有忿忿之色,心里顿时十分温暖,此事她一直憋在心里许久,可她是怎样厉害的人?若要一直忍气吞声自然不行,她于是叹了口气:“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许说出去。” “好!我若说出去半个字就教我被神烧死!”赵靖益最喜欢听这些秘密,生怕澄琉不告诉他,于是立马赌咒发誓。 “我我喜欢元昊”澄琉用一种低微的声音说。 “什么!”赵靖益却被惊到了:“你他他”他一个人喃喃自语:“哦,对这样对,一定是这样” 澄琉一边觉得这样吐露心事不太好,一边又觉得他实在好笑,问:“怎么了?” 她刚问完,却听赵靖益哇地一声哭出来:“贤妃,你太惨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 “我”澄琉被他弄得非常不知所措。 “你不要说话!”赵靖益拦住她:“我知道了,元昊他曾经到你们齐国做人质对不对?”澄琉点点头,赵靖益继续:“你一定那时候就认识他了。”澄琉又点头,赵靖益长叹一声:“那时候你与他情根深种,还帮他回了魏国,可他却被迫娶了你姐姐,之后你国破家亡,不得不投奔他,你与他旧情复燃,可被姐姐发现,所以她害你嫁来了晋国,对不对?”赵靖益平时闲着无聊,就喜欢跟着蔻婕妤一起看话本,这种故事一张口便可以滔滔不绝。 “其实”澄琉觉得又想哭又想笑:“其实没那么惨。”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元昊不是被逼无奈呢?” “啊——”赵靖益又想到了一种故事:“我知道了,他冷漠无情,心里只有江山,所以只是利用你!”他摇摇头:“不过啊,我觉得他之后一定会幡然悔悟,发现在他心里你更重要。” 澄琉觉得赵靖益真是可爱,她笑了笑:“什么啊,我是再见不着他啦。” “不!”赵靖益激动地拍床:“可以的,我帮你!你可以先假死,然后我给你另安排一个身份,你去魏国和亲!” “哎呀,别胡来,”澄琉忍不住笑:“你想啊,心里只有江山的人看着送出去的人又回来,只有被气死的份儿。” “嗯,也是,”赵靖益想了想,他觉得话本里这种男子一般都喜欢有勇有谋的女子,于是一拍手:“有了!你先假死,然后我让你当女将军,然后再安排你们见面,给你个机会帮他救他,他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澄琉听了大笑:“越说越奇怪了,为什么一定要假死?我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好吗?” “你懂什么,话本里都这么说。否则你已经嫁了我,又怎么嫁给他?”赵靖益不服气。 澄琉笑着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我的身份,我的姓氏。” “迂腐。”赵靖益嘟囔了一句。 “好啦,天都快亮了。”澄琉转头看了看天色。 “嗳,那我歇下了。”赵靖益被澄琉这么一说也累了,于是打了个哈欠便钻回被子里了。 澄琉跟他聊了这么久,却又睡不着了,她把胳膊支在窗台边,看着天色慢慢由深蓝转为青色,外面一定很凉快,下了一晚的雨,尘埃也一定都洗干净了,也不知道魏国下雨没。 过了一阵,天已经大亮了,澄琉迷迷糊糊地听见允德在门外说些什么,她推开门,问:“怎么了?” “娘娘”允德见出来的是澄琉,一时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支吾道:“是,是齐国人,那使者说有急事一定要立马见陛下” “什么急事?” “这使者没有明说,但他说与娘娘的兄弟姊妹有关。” 澄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陛下这时候应该起不来,我替他见使者行吗?” 赵靖益连见大臣的时间都很少,更何况这时来的是齐国人,澄琉见一见应该没关系,于是允德拜了拜:“奴才请使者在正殿等候,娘娘先见着,旁的只能陛下醒了再说。” “好,本宫先去更衣。”她转身回房,梳头的时候手都在抖。 白毅在正殿里惴惴地站着,他从没见过高澄琉,但与高嵘确是颇有渊源,他从前是个教书先生的孩子,小时候与高嵘是同窗,后来高嵘起事,连檄文都是他写的。 他已经走了不知几个来回了,忽然听见一声通报,只见一个贵气逼人的年轻女子被宫女太监们簇拥着走过来,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步摇上花丝和珠串碰撞的美妙声响。 “白叔叔。”澄琉方才向允德打听了一下使者的姓名,知道来人是白毅。 “不敢不敢。”白毅跪下去叩拜:“微臣见过娘娘。” “白叔叔请起,”澄琉虚扶一把:“不知是何事如此着急?” 泪光在白毅眼底闪了闪,他叹了声,把原委告诉了澄琉。 原来高海自去年回齐国后便一直多有病痛然而众人却未重视,只当是寻常风寒。高海病情反反复复地拖到了今年开春,却忽然加重了起来,连带着其他几位高氏皇子公主也倒下了,后经太医细诊,才发现他们感染的是魏国每年春汛时都会爆发的瘟疫。说起来治疗这瘟疫的药去年已然被魏国人研制出来了,可药方却被看管得极严,寻常魏国百姓感染了瘟疫,都只能去朝廷规定的地方直接领药汤喝。 原本高氏一族只能算前朝余孽,朝廷大可不必管他们的死活,可朝中一些与高嵘打天下的老臣一致央求梁真派人去魏国取药,想来他也被闹烦了,便同意了,然而使者到了魏国却颇受冷遇,最多也就见了文林院许登一面,连宫门都没进得去。情急之下白毅也只能自作主张来了晋国,看澄琉有没有办法。 听着白毅的话,澄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一度拍着桌子要站起来,可后来又还是忍住了,或许不是忍住了,而是迷茫,无助,她早听过元昊对这药方的安排,却想不到这着,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这时候不该愿意跟她作对才是。 “嗳——”赵靖益打了个哈欠从后殿过来:“贤妃,你们说到哪里啦?” “陛下”澄琉转身给赵靖益跪下了,她知道元昊既然对使者避而不见就一定是决定了不管此事,她只能在赵靖益这里碰碰运气:“事出紧急,我想问陛下求一味药方。”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赵靖益还没见澄琉这么认真过。 “我家中兄弟姊妹染上了魏国的瘟疫,可魏国不肯给药方,你”澄琉哽咽了:“你们晋国可有治法?”她道晋国在东北与魏国接壤,应该也会感染瘟疫,应该也有应对之策,却忽略了若晋国有药,魏国也不至遭瘟疫折磨多年了。 “这个——”赵靖益挠了挠头,他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糊涂不得,于是绞尽脑汁地想:“我们这儿从不染瘟疫,每到了魏国春汛的时候都会封闭城门不让魏国人进来,所以真没有药方,不过,不过——”他怕澄琉伤心,急忙说:“沈国师会法术,医术也高明,咱们求他去!”他这时候才刚睡醒,一时还想不起来昨晚澄琉说的她与元昊的事,所以也没问些话来给澄琉添堵。 澄琉愣愣地跪在地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生气都没力气,只是觉得压抑,无力。怎么会这样?她高澄琉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 “你起来,”赵靖益愣是把她拉起来:“我们去求沈国师,他之前一直说想拜见你,你这次有事相求他一定不会驳你面子的,啊。” 澄琉不敢只把希望寄托于那个神棍,她喘了两口气,还是急急忙忙地取来纸笔,她顾不得文法c礼貌,直截了当地跟元昊说她要药方,她很想威胁说若是不给便一刀两断。可笔尖颤动,在纸上点了好多个墨点,究竟也没能下得去笔。 信刚写完,澄琉对着纸吹了吹,用金戒指上的牡丹摁在印泥上,再在信纸上留下了一抹暧昧红痕。她端起来检查了一下,又仿佛想起什么,澄琉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缠好了,便交给白毅:“你拿着这个去魏国,谅他们不敢再敷衍你。” 白毅连忙拜了几拜,澄琉扶住了:“白叔叔,我小时候常听父皇说起你们从前的事,若非此事紧急,定要留你在晋国多留些时日”她刚听得如此噩耗,又想起了惨死的父皇,声音已然颤抖了。 “唉,”白毅几次想开口,却又打住了,他说:“先帝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好汉子!娘娘他,他是一个英雄。” 澄琉含泪点点头,白毅又叹了一声:“事不宜迟,微臣必须先行一步,若日后还有机会得以面见娘娘,臣臣也算无憾了。” 白毅回到魏国却又已经是几日后了,这些人见他拿了澄琉的亲笔信来,一时也为难不得,可元昊到底还是没有见他,只让人把信和头发取走了。 元昊这几日也确实忙,除了白毅外,他与齐国另有一件大事要商量,过些日子岑于扬会亲自来洛阳一趟,早听说这个小狐狸狡猾得可以,他不得不做好万分准备。 “陛下——”和素恭恭敬敬地呈上澄琉的东西:“都送来了。” 元昊招手让他送过来,他也不先拆信,而是拿起那缕头发,鼻尖缓缓凑上去,似乎还有一些残存的甜香。 “殿下此番或许是为求药方。” “嗯,”元昊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睁开眼,把头发好好地放进盒子里,吸了两口气:“她求药就给她呗。” 和素抬头看了一眼元昊,对方神色轻松地回了一个眼神,和素连忙拜了拜:“奴才遵命。” 元昊并不看信,但是另取来一个盒子,把信郑重地放了进去——里面都是他们的通信,信看过之后都规整地放回了信封,那么多,都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庄严。 “只是奴才有一事想不明白,”和素不无担心:“高氏那些王子公主好歹也是前朝皇室,无论怎么清苦也该比一般人家日子好,再者说卫刺王那时候也一直在洛阳,怎么会染上了瘟疫?” 元昊不屑地切了一声:“齐国其他地方出现了瘟疫,又怕我们不给药,于是害了高家人,想借高澄琉逼朕么。”和素听到久违的那声“切”,忽然很感慨,元昊少年时十分自负,除了元志和几个师父谁都不放在眼里,后来因为元昌才渐渐收敛了。 “是,到底是陛下重情义,不比齐国小贼狡猾。”和素奉承了一句,他知道元昊最喜欢别人夸他聪明或者善良。 再过了些日子便是元敬生日了,澄珪一如既往地称病不出席,但是义安公主元璧来了,不得不说澄珪真是个好母亲,才不过一年,元璧已然变了个样子。 元敬自去年收到澄琉的突厥弯刀后就一直喜爱不已,连今年也挂在腰间,崔婕妤骂他:“成天把这玩意儿带着,嗳!你不可以带着刀剑见你父皇!”她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只是女儿家不懂男儿喜欢刀剑才觉得碍眼,一句话说完也丝毫察觉不到这话颇有针对澄琉之意。 “没事,男孩儿喜欢这些是好事。”元昊招手让元敬过去:“敬儿以后想当大将军吗?” “想!”元敬高兴地跑到元昊身边去:“我要拿着突厥刀杀到大草原去!”说着他拔出刀来挥了几下。 “好,好,过几日给你找个师父可好?”元昊大笑:“敬儿有喜欢的师父吗?” 元敬这时候还不知道朝廷里武将谁最厉害,想了半天大声说道:“我要斛律长云将军教我!”斛律长云是前代凉朝的大将,因其精忠报国为世人称道,都当他是战神,不过其人自然早已经作古百年,在坐大人听了元敬的话都不禁莞尔。 “斛律将军是位了不起的人,不过他已经为国捐躯了,兵部的斛律狄干是他的后人,让他教你如何?” 元敬在学问上并不上心,其实太傅早说过斛律长云的事迹,不过元敬那时只听其如何杀敌,却不细想其人已经去世,此时闻言不禁大为失望,他十分失望地说:“那好吧。” 这时候乳母把元姝抱来了,父亲通常都最喜欢女儿,所以元昊格外心疼她,立马接了过来,顺口问元敬:“妹妹漂亮吗?” “太小了,瞧不出来。” 大家都笑起来,元璧在澄珪那里常听她夸自己漂亮,于是这时候也骄傲地问元敬:“那我漂亮吗?” 元敬看了看,道:“一般。”他从小就见着魏国最美丽的一群女子,加上小男孩不愿随意夸人,所以才这样不给面子。 “你!”元璧从来没听人对自己的样貌这般辱没,她抓起一只糕饼向元敬扔去,被后者一个挥格挡开了。 元敬还要争辩,却已经被元攸拦住了:“堂姐莫气,元敬你还不知道吗?他哪里知道女子漂不漂亮。” “敬儿,”元昊憋着笑把元敬拉过来:“以后不准这么跟姑娘家说话。” 自白毅离去后澄琉就每日都陷在等待的焦灼和煎熬里,她一见到赵靖益就问能不能去见沈国师,而后者只能万分无奈地说沈国师这时候在闭关,谁都见不了他。 澄琉已经好几天不去参与他们的活动了,赵靖益也觉得没意思,于是非常有心地在澄琉身边劝慰着,然而他也不会安慰人,说来说去也只是“一定有办法”这种话。 “陛下,娘娘”允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糊涂东西!急什么!”赵靖益怕允德惹怒了澄琉,于是先骂了他。 “好事,好事”允德喘着粗气:“国师国师他提前出关了说是想见娘娘” 澄琉闻言惊喜地站了起来,赵靖益也激动地拍手:“太好了,我就说国师会法术,他一定知道你有求于他!” 听他这么一说,澄琉倒多想了一层,她是从不信神佛的,沈国师此举只是让她怀疑此事是那个神棍故意害人。 “他在何处?”澄琉厉声问。 “在在摩尼殿”允德一直都有点怕澄琉,说话也很低微。 澄琉走了两步,又侧头问赵靖益:“你跟我一起吗?” “一起一起!自然要一起!我帮你求国师,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告诉你,国师真的神通广大”澄琉走在前面,赵靖益一直在后面喋喋不休,而心急如焚的澄琉根本没能听进去。 摩尼殿是一处非常庄严恢宏的存在,横亘在宫里的北边——至尊的所在。他们到了,却只见几位童子守在殿外,允德立马走上前去:“请跟国师大人通传一声。” 怎么?皇帝皇妃亲临还要通传?澄琉看不惯这些逾矩的事,加上心情不好,她直接走了进去:“怎么?沈国师不出来迎接陛下和本宫?” “不敢不敢,”里面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微臣见过陛下,见过贤妃娘娘。” “国师。”赵靖益看到沈国师对澄琉这么点头哈腰简直快吓死了,要知道他从前连父皇赵雍的面子都不怎么给。 “听说国师神通广大,想来早就知道本宫此次来意了。”澄琉皮笑肉不笑地说。 “娘娘谬赞,谬赞了。”沈国师礼数周到地拜了拜,澄琉一时也瞧不出他别的心思。 澄琉此时已经认定了沈国师是罪魁祸首,她原本只觉得家中兄弟姊妹病得蹊跷,却又不愿怪罪元昊,此时有个沈国师嫌疑重重,便正好把罪名都安在了他身上。她勾勾嘴角:“沈国师,蜡烛里的神告诉过你我高澄琉是谁吗?得罪我的人,得罪高氏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贤妃。”赵靖益轻轻碰了澄琉一下,示意她说话规矩点。 沈国师深不可测地一笑:“神来自火焰,并非蜡烛,不过神的确在许久以前就告诉某,会有一个不一般的人来到晋国,娘娘,神很看重您。” “啊”赵靖益最喜欢一惊一乍,此时听见自己信奉的神看重澄琉,嘴巴张得老大。 澄琉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这个国师太怂了,不敢跟她硬碰硬,这时候却听他说:“陛下,微臣斗胆,想与娘娘单独说几句,还请陛下恩准。” 赵靖益看了澄琉一眼,又看了沈国师一眼,觉得显然只有沈国师遭罪的份,于是对澄琉说:“朕在外边等你啊。” 殿门被关上了,整个大殿暗得只剩烛光,沈国师的脸在烛火里,晦暗得令人琢磨不清:“娘娘,看看这火光,您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澄琉看了烛火一眼:“一团妖火。” 沈国师笑了:“您问一个问题吧,神明会告诉您答案。” 澄琉十分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心里不自觉想:药到底在哪里?他们有救吗? 烛火滋了一下,一阵马蹄声响起,澄琉不自觉往身后转去,却想起外面是皇家禁地,不会有人纵马,她愣了片刻,转回来,才发现是这“妖火”。 沈国师看到她的反应,深不可测地笑了。澄琉眉头颤了一下,她又听见了刀剑声和呼喊声,呼啦啦地充斥耳畔,澄琉奋力眨眨眼睛,然后摇头:“什么玩意!”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沈国师看了看手里是蜡烛:“神说可以再问一个。” 是谁?谁要害他们?澄琉不自觉地闪过这个想法。烛火颤了两下,火光很闪,澄琉觉得眼睛被闪得很花,一些小小的灯花一样的东西爆开,刺得她眼睛疼,澄琉眯着眼退了一步。 “娘娘看到什么了?” “什么鬼东西,”澄琉厌恶极了:“一些火花儿到处乱蹦,看得本宫眼睛疼。” “那是烟花。”沈国师想了想说:“应该是的。” 澄琉嘁了一声,她不信这是真的,或许熏香里有什么药害她有了幻觉,况且她也没能从那些幻觉里看出个所以然来:“陛下说您神通广大,本宫只想求药救人,还请国师行个方便。”她没怎么求过人,尤其是对着身份低于她的人,难免就趾高气昂了些。 “娘娘,某并非什么神医,某只是知道神的心意罢了。” “少说废话,”澄琉已经认定了他就是罪魁祸首,尽管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药交出来,救了我家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娘娘,神自有他的安排——” “我不信你的神!”澄琉本就性急,又最讨厌这些张口闭口先定论的神棍:“把药给我交出来,不然你的什么神也会被我烧死!” 她刚一说完,蜡烛就噌地一下灭掉了,两人中间忽然暗了下来,沈国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灯芯上飘起来的一缕白烟,却没能说得出话来。 澄琉已经气急了,她揪住沈国师的衣襟:“我没心情跟你神神叨叨,把药给我!”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门忽然也被吹开了,赵靖益在外面踱着步子,忽然就看见殿内澄琉揪着瘦弱的沈国师,他立马跑进去拦住澄琉:“贤妃你冷静一点,沈国师一定会帮我们的是不是?”他立马给后者使眼色。 澄琉一下子甩开赵靖益,指着沈国师说:“你最好把东西给我,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 “陛下”来报的人脸色很难看。 元昊嗯了一声,一边处理奏章一边等着他继续。 “药方被人劫走了” “嗯,这样不是很好吗。”元昊不知道他在吞吞吐吐些什么,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我们的人。”那人神色不安:“我们的人埋伏在路上,正准备出手时却见另一帮人冲出来抢走了药方,还杀掉了互送的将士们。” “然后呢?”元昊停下了笔。 “属下见情势危急,于是立即出手围住那些人,夺回了药方,留了几个活口审问。” “他们怎么说?” “都是雇来杀人的,根本不知道雇主的样子,只有一个管事的说应该是个齐国人。” 元昊缓缓把笔放到笔搁上,陷入了沉思。是谁那么恨高家人?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出手了。应该不会是梁真那边的人,元昊实在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理由这么多此一举。不过还能是谁?要摸清楚他们的路线和时间可不容易,还要雇得动那么大一批人,这人起码得跟朝廷有关系,但是如果有本事做到这些,又为什么只能雇人行凶?而且若此人真长了脑子或者有点势力就该知道魏国不可能让药方稳稳当当地落到齐国人手里。 会是谁呢? 晋国人?或许是的,雇人也好,别的也好,都是掩人耳目,一旦事发,就可能毁了高澄琉跟他的关系,齐国一定会认为魏国故意为之,魏国也一定会觉得是齐国挑事。 不过元昊觉得这么想有些牵强,说不出来的牵强。 “和素,把棋盘给朕摆好。”元昊难受地揉了揉额角,每当他想不通什么的时候就喜欢下盘棋。 棋子很快摆好了,元昊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在小小的四方地上厮杀,破解着一个个烂熟于心的小陷阱。 要用元昊的方法赢元昊。 他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是在他教澄琉下棋的时候,他告诉她,他的棋局只有他的办法能破。 元昊忽然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测,如果有一个人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他的办法对付他怎么办?瘟疫,瘟疫,他曾经就是这样回的魏国。 他捏着眉心笑了一下,明明觉得可笑,却依旧停不下来地这样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猜错了,用瘟疫害人的不是梁真,而是某个狡猾的小鬼,他想借瘟疫杀死高氏一族,但到底手段有所不及,所以在元昊给药的时候心急地露了马脚。 元昊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如果他是那个小鬼会怎么做呢?他敲了敲棋盘,唉,就算真有这样一个人,他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害高氏一族。若真要认真去想高氏的仇人,那可就数不清了。 元昊嘲讽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一章 魏国和岑于扬想的很不一样。他一度觉得齐国这两年已经奢靡得很过分了,却没想到魏国更甚——按理说野心勃勃的君王不都该勤俭简约吗?这么嘲讽着,他不禁笑了一下。 元昊也跟他想得很不一样,那个白脸皇帝看起来跟魏国其他纨绔子弟没有多大区别,前两天的宴会上,还不等自己开口,就连忙说:“使者,今晚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话说回来,那魏国的舞软绵绵的,忒没劲,岑于扬差点睡着了。 这样想着,前面领路的公公已经停住了脚步,伸手哈腰:“陛下在里面等您,使者请。” 岑于扬走进去,见元昊正给炉子里添香,他听见声响,抬头见岑于扬来了,十分自然地笑:“奴才手脚不知轻重,添香这等细活还得自己来。” “陛下好兴致。” “崖州沉香加龙涎香。”元昊闻了闻:“使者以为如何?” 岑于扬微微一笑:“在下俗人一个,懂不得这些。” 元昊把香勺放回去,也不再说香的事情,他喝了口茶:“使者这些天休息得好吗?” “魏国人杰地灵,在下觉得舒适不已。” “那就好,”元昊伸手示意他坐下:“第一次来魏国吧?” “是。”岑于扬中规中矩地坐下:“与齐国很不一样。” 元昊笑了笑:“过些天让人带你再好好逛逛。” “陛下,”岑于扬觉得元昊是有意等他先开口,于是也不避讳了:“我齐国陛下此次派臣来,是想跟陛下谈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一路过来,见魏国商业之繁盛远非齐晋能及,所以觉得元昊应该喜欢这样的措辞。 “买卖哪有稳赚不赔的。”元昊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武夷岩茶,今年就这么几斤,你尝尝。” 岑于扬跟着浅尝了一口:“今日真是见世面了,不过魏国能有此茶也是有商人千里迢迢从晋国运来。”他低头看茶盏,缓缓地笑了:“陛下是魏国,不,是天底下最精明厉害的商人,怎会不知道眼下就有一桩稳赚不陪的生意?” 元昊听他这样形容自己,不由得一笑:“使者这样说可不好,商人何等卑贱。” “臣在洛阳游玩,见魏国的商人可以穿丝绸c戴金银器,还以为魏国人不会轻视商人呢。”岑于扬很直接地想撕开元昊给自己蒙的一层纨绔的纱:“陛下这些日子在齐国捞的’魔草’少吗?” “魔草?”元昊身子向前倾,仿佛很好奇的样子。 岑于扬见他还要继续装傻,不由低笑:“是的陛下,那草原本只是齐国一种野草,不过后来有人发现此草经炼制可以做成令人上瘾的药物,就开始大量高价购入,等齐国百姓烧了庄稼来种着玩意,便又把价钱压到了最低,逼那些农人低价卖出。” “唔”元昊似乎沉思了一阵:“啊,待所有人都开始种魔草,商人不愁没货,所以就把价压低了。”他摇头惋惜:“这些商人真是只可惜了那些农人。” “是啊陛下,大好的河山就这样被魔草攻占了。”岑于扬不笑了,他凝视元昊:“我齐国陛下对此深感痛心,已经下令烧掉所有魔草了。”岑于扬想,话先撩在这,元昊若要继续装蒜,即便这笔生意没了,他也没借口开战。 “那真是大快人心。”元昊十分欣慰地说:“想来朕与齐帝曾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便一直有结交之意,不想却机缘难求了。” “臣知道魔草一事陛下毫不知情,但此药流毒晋国,臣听闻晋国也颇有禁止此药的意思,这样一来,魏国岂不损失太大?” “不义之财,多得无益。” “陛下,”岑于扬被元昊逼得有些急切了:“此药利润剧甚,与其魏国一家独大,为齐晋所恶,倒不如与齐国合作,齐国可以继续给魏国提供魔草。” “魔草有了,药也有了,可惜人家晋国不敢买,又有什么趣儿?”元昊一杯茶喝完了,也不添,就盯着茶碗看,然后说:“汝窑看着漂亮,喝茶还得紫砂才有味儿。”说着,他有些厌弃地把杯子磕在桌上。 “晋国孱弱,向来不敢违拗我们的意思,根本就不足为惧,依臣之见,晋国只要敢提此事,咱们便可以合力攻打,轻则促成这桩好生意,重则一举拿下晋国。” 元昊微微一笑:“如果朕是你,就不会这样做,太麻烦了。”他抬起眼,看着岑于扬:“让赵靖益也上瘾不就好了?轻则促成这笔买卖,重则让晋国从内而外地腐烂,这时候再出击,一击即中,而我们要付出的,只是几个细作罢了。” 岑于扬闻言不禁呼吸一滞,一来,他没想到元昊会在这时候坦诚他的阴险,二来,他的主意的确更加成熟。不过岑于扬佯作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陛下果然聪慧过人,看来陛下也有此意了” “若齐国只是想做笔买卖,那朕可不是这个意思。”元昊一点也不客气:“小打小闹的事情朕不感兴趣,若要出手,朕希望一举拿下晋国江山。” 这回轮到岑于扬打哑谜了,他含糊地应道:“陛下好胸襟。” “齐国皇帝也不赖,”元昊笑眯眯地说:“难为使者一位当世英才张口只谈钱财了,说到底,都是看重江山么。” “臣敬陛下一杯,敬江山一杯。”他端起茶饮了一口。 元昊笑了笑:“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原本我们的打算是借晋国禁魔草一事开战,魏国从江南出水军,齐国从西边陆上攻入,左右夹击,定能两年之内拿下晋国。” “这样安排不错。”元昊依旧兴致阑珊:“不过朕觉得可以等几年,等咱们的人慢慢把晋国腐蚀掉,让晋国的有识之士寒心,否则成功易,守功难,晋国江山得来无益。” “臣与陛下见解不同,”岑于扬觉得元昊在试探他,却不得不想办法敷衍:“晋国建国已逾三百年,根基稳定,眼下孱弱只是因为受邪教控制,加上皇帝昏庸,再等几年只怕会局势大变。” 元昊大笑:“你们急什么?” “陛下一定明白时势何等重要,”岑于扬觉得此人简直狡猾至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此时不出手,以后只怕会错失良机。” “可,”元昊显得犹豫了一下:“朕登基未久,魏国又重文轻武多年,一切都百废待兴,此时出兵,朕实在不好说有多大胜算。”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岑于扬眯了眯眼,若说登基未久,梁真比他还晚了好几年。岑于扬用一种诚恳的语气:“陛下,我齐国体谅魏国的困难,我们陛下说过了,魏国可以只管对付晋国水军,其他的都可以交给齐国。” “那齐国图什么呢?”元昊低垂着眼睑笑。 “自川渝一直到金陵,归齐国。” “那可不行,”元昊把茶杯放下:“晋国原本就只弹丸之地,齐国割去大半如何使得?” “魏国原本也只打算出动水军,其他的地方只怕得来了,陛下也不好管理。”岑于扬语气倒很谦卑。 “齐国的粮草够吗?”元昊凌厉地看向岑于扬:“魏国可以给齐国准备一些粮草,再添十万精兵,够了吗?” 十万?岑于扬觉得元昊一定早猜到了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急迫,好在梁真似乎比他更懂元昊,一开始给岑于扬的底线就很低。岑于扬佯作为难地点头:“那陛下的意思是怎么个分法?” 元昊的手指点住地图上的襄阳,然后一路往南划:“使者以为如何?” 岑于扬叹了一声:“若此事能增进齐魏友谊,那也算百姓之福了。”他的口气俨然是已经答应了:“不过——我们的陛下还有一个要求。” “怎么?” “魏国皇后,也就是齐国的景和公主,曾做下一些让齐国百姓心寒的错事——不过出嫁从夫,我们陛下希望您能给一个交代。” “皇后?她做了什么事?”元昊看起来面露难色。 “皇后娘娘在齐国时曾残害忠良,争权夺势,在魏国又屡次出手伤害如今晋国的贤妃娘娘,此等罪孽实在令人发指。” “原来是这样。”元昊侧身对和素说:“去传皇后过来。” 岑于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镇定自若地坐着,心里却忍不住有些不安。 “使者,”元昊看出来岑于扬的心不在焉:“听说你们齐国的月亮很漂亮。” “啊,”岑于扬回过神来:“是的,陛下。” 元昊笑了笑:“从前在齐国的时候夜夜都看月亮,现在却想不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岑于扬跟着干笑了两声,他觉得自己很难跟元昊聊这样的风雅事。 两人又闲侃了一阵,就听门外通传说皇后娘娘求见,岑于扬不由得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元昊却神色轻松地说:“传。” 岑于扬可以很明显地感到澄珪进来时是带着喜色的——他们感情应该不错,起码澄珪很喜欢元昊。 不过澄珪对岑于扬就没那么友好了,她看见岑于扬也在,神色僵硬了一瞬,不过又立马欢天喜地地对元昊行礼:“见过陛下。” 元昊没有让她平身,而是走到她跟前:“齐国使者说皇后曾在齐国做过一些让百姓寒心的事,在魏国又多次陷害晋国的贤妃。” 澄珪从来没想到元昊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候追究,她没准备好,不由紧张极了,牵强地笑着:“怎么会?误会吧?使者有证据吗?” “证据在陛下手里。”岑于扬知道这不是插嘴的好时候,不过他得防着元昊又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他知道元昊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澄珪看向元昊,对方无动于衷,似乎是默认了的。她不禁身躯一震,她早就害怕元昊知道这些事了,这些年来变本加厉只是因为一时为情所困,加上她还误会了元昊对她的宽容。 元昊看着澄珪匆匆被传召,此时还没能缓过神来,于是温和地冲她弯弯眼睛:“皇后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终于到这一步了。他们都这样想。 仿佛这些年来的担惊受怕全都涌了上来,澄珪颤抖着看着元昊,他那么聪明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一切事情他他那么心狠手辣他早就知道了 她为什么要犯傻?为什么不信母后的话?澄珪感觉不到温润的眼泪止不住地在眼角流淌,她瞪着眼睛问:“我是魏国的皇后,我管齐国人干什么?管晋国的妃子干什么?魏国好,陛下好不就行了?”她害那些齐国人还不是为了他她为了能嫁给他不惜谋害自己的父亲她讨厌高澄琉还不是因为他不忠 元昊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那么皇后的罪行是真的了。”他平淡地说:“齐国人的意思是朕自行处理。” 一声冷笑响起,幽幽地飘荡在三人中间,等声音在脑海里都散去,澄珪才发现那是她的笑声。她会被关进冷宫里面吧?澄珪想,跟从前西三所的疯子一样,被人唾弃。 西三所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他,她去了她最不屑的地方,她做了世界上最疯狂的事,她成了世界上最怨毒的人。 澄珪似乎听见元昊说了些什么,不过她没能听清楚,接着寒光一闪,她看见元昊蹲在地上,离她很近,他们的视线交织,元昊把剑递到她手上:“你自己了结吧。” 原来还是自己愚蠢了。 冷宫?他没打算让她活着。澄珪并不接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元昊掉眼泪,她没有求饶的意思,也不指望别的什么,就是忽然愣住了,这些年来的浮沉啊,沧桑啊,付出啊,辛酸啊,苦楚啊,都是笑话。 她不后悔,不后悔她的好和坏,再来一次他们也注定走到这一步。 “那我帮你了。”元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澄珪看到他眼里是一种痛快,可是她没有心力去憎恨和生气了,这些年她耗尽了所有不好的情绪。 澄珪忽然觉得此人面目扭曲起来,哪里是她的情郎?澄珪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是的,他不是他。 前尘都翻涌起来,光影勾勒出了那个少年郎的模样,那才是元昊,这个人是个骗子,骗子,骗了她多少年,不过他终于肯送她去跟自己的爱人见面了。 又一声冷笑,元昊以为她会说点什么话,见她终于开了口,却说:“照顾好我女儿。”她指的是元璧。 血液从腹中涌出来,澄珪的手不自觉地捧上去,像从前怀孕的时候这样爱抚自己的肚子,她很痛,痛得眼前明晃晃地亮一片,她忽然怀疑这是一场噩梦,她流产的时候常做这样的噩梦,可是从没梦到过元昊杀她。 她想,等噩梦醒来,她要告诉元昊她梦到了什么,然后让他给他们的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在元昊眼里,澄珪早已意识不清了,可她的神情很安宁,只是眼神涣散开来,像一汪墨色。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眼神被墨色抓住,澄珪和元昊都恍惚了。 晋国的秋老虎很难熬,但澄琉这些天小腹痛得越来越厉害,也不敢再吃冰的。 墙壁上投着窗格子的影,明明暗暗,明明暗暗,外面的叶子忽然响了起来,应该是刮了阵热风。澄琉低低地叹了一声。 “我去添茶。”生夏端起澄琉的茶杯出去了,走到外边儿,便跟浦泽抱怨:“自从报丧的人来了之后,就再没怎么真心笑过,陛下也是,劝了两次就不来了。” 浦泽也只能叹一声:“殿下真可怜,遇上这种事。”是的,澄琉那几天日日都等着魏国的消息,到最后却只听说药在路上给人抢了——然而这消息还比齐国报丧的人晚了一天。 “生夏——”蔻婕妤笑嘻嘻地走进来:“贤妃妹妹在吧?” 因为蔻婕妤对澄琉很热心,所以生夏和浦泽也十分喜欢这个闹腾的妃子。生夏也不瞒她,苦笑一声:“刚刚又叹气了,也就见您的时候开心些。” 蔻婕妤哼哼了一声,便跨进屋去:“我们贤妃娘娘现在要学着做个愁美人了吗?” 澄琉笑着瞪她一眼:“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你怎么不猜我是看了你的故事才这样呢。”蔻婕妤从前是伶人,唱的故事多了,自己也喜欢写点东西,以前她只给赵靖益看,现在又多了一个澄琉。 “啊,倒是我误会你了,”蔻婕妤紧张又激动地坐到她身旁:“你觉得怎么样?” “我哪里说得出陛下那么多见解来,不过觉得爱不释手罢了。”澄琉看的这类传奇小说少,所以总不能理解其中婉转,要听了赵靖益和蔻婕妤的探讨才会豁然开朗。 “你当真觉得好?”蔻婕妤开心极了。 “是啊,”澄琉笑:“不过我觉得你总不喜欢好的结局,看着总教人难受,不过这女子的性格我是很喜欢的,跟《李娃传》有些相似。” 蔻婕妤拍手:“我是很喜欢《李娃传》的!她真是一个厉害的奇女子!我真是太敬佩她了!” “我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子不要那书生了,后来却有了些头绪,你听听我想的对否。”澄琉细细道:“那书生虽然人才c家世c品行样样不差,却没有自己的主见,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一味听着别人安排,我猜如果有一日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了,他说不定会自尽。”其实她是前几日收到了元昊的信,才联想到了此点。 她从前并不明白元昌当时说元昊差点跳楼是为什么,后来才渐渐明白了一些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蔻婕妤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握住澄琉的手:“你你真是”她忽然拍手:“你说你年纪虽小,阅历却已然不凡,若你写点东西,可不名扬天下?” “我?”澄琉连忙摆手:“我作文章差得很,见不得人的。” “可我真想听,”蔻婕妤十分兴奋:“那你随口说一个故事好不好?咱们编故事玩儿。” “我——”澄琉笑着推脱:“我不知从何说起。”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我”澄琉扭捏了一下:“其实我喜欢看江湖里面打打杀杀的故事,”说罢又心虚地辩解:“你一定不喜欢吧。” “江湖?”蔻婕妤想了想:“那你故事里的女子一定武功高强了?” “也不是那么高强,”澄琉不自觉地构思起来:“她年纪太小了,只是因为父亲是某个门派的掌门,所以博采众长罢了。” “那男子呢?他总该是大侠吧?” “不——”澄琉自己也笑了:“他是另一个掌门不受宠的儿子,内功和底子不错,不过因为不是嫡出,所以学不得本门精髓。”澄琉想了想,不自觉接道:“女子的父亲为人十分不羁,所以他的门派被江湖里的人视为邪教,他为人很残暴,但对女儿很好。” 蔻婕妤打岔:“给你的人起个名儿吧?女子男子的说起来多累。” “那女子叫刘刘”澄琉想了一阵,笑道:“刘牡丹?” 蔻婕妤也笑:“好吧,随你,男子呢?” “拓拔”澄琉记得元氏从前的鲜卑姓是拓拔:“拓拔玉郎。” “这个名字倒好听。” “嗯,”澄琉继续:“拓拔玉郎被兄长迫害,流落在外,幸好被牡丹的父亲救下,刘父很欣赏他的人才,于是教了他很厉害的武功,拓拔玉郎后来就回家报仇,他害死了家里所有男丁,然后嫁祸给别人,自己当了掌门。” “那牡丹呢?” “牡丹那时候年纪还小,她喜欢门派里一位武功高强的师兄,那师兄的父亲与刘父是世交,后来师兄的家人为人所害,他误以为是刘父所为,于是屠戮了刘氏满门,牡丹因为母舅相助,所以得以逃命。” “等等”蔻婕妤打断:“师兄的父母会不会是玉郎杀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澄琉觉得很好笑。 “他杀自己的家人时不也这么做的吗?” “这”澄琉头脑一热,顺着想下去觉得挺有道理,不过她算了算时间,发现不可能是元昊做的,于是松了口气:“你听我说,牡丹的舅舅后来也给人害死了,不过因为刘父对玉郎有恩,所以玉郎收留了牡丹,不过他告诉牡丹,师兄虽然杀害了刘氏满门,但心里却一直放不下她,所以玉郎要牡丹回到师兄身边,然后杀了师兄。” “为什么?” “因为只要解决了那个门派,玉郎就可以做武林盟主。” “嘶玉郎这个人真是” 澄琉干笑两声:“原来你不喜欢这样的人啊。” “你喜欢吗?”蔻婕妤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根本没有牡丹,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罢了。” “他”澄琉有些吞吞吐吐:“他应该也是有些喜欢牡丹的吧?”她解释:“他喜欢跟牡丹聊江湖上的斗争,牡丹偶尔会帮他出出主意。” 蔻婕妤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直好笑:“你的故事,你说他喜欢便喜欢了。” 澄琉嗯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然后呢?” “我我不知道了,我还没想好。” “要我说,牡丹后来回到师兄身边,发现师兄当真对她有情有义,加上她生性善良,所以忍心下手了。” “不——”澄琉急忙打断:“牡丹喜欢玉郎,况且她也不善良,她为了活命还杀过一个襁褓婴儿,再说了,那可是杀父仇人,就算是另一位至亲,也得报仇。” 蔻婕妤愣了一瞬,转而发笑:“好吧好吧,不过照理她的确该在二人之间犹豫一番,故事通常都是这样写的。” “为什么?” “哎呀,女子嘛,总是喜欢在一群英雄中间周旋的。” 澄琉又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呀?” “呆子!”蔻婕妤推了她一下:“人都喜欢被很多人所痴迷的,那么多叱咤风云的英雄都过不了你这美人关,那多痛快。” 澄琉似懂非懂地摇摇头:“我不会这样,一个女人都放不下,算什么好汉?” “切,”蔻婕妤并不放在心上:“遇上了你就知道了。” 元昊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寝殿的路上,他看起来有些恍惚的兴奋,路过花园的时候还随手摘了朵花,如果不是天色有些晚了,他或许会请岑于扬游园,和素这样想,他觉得元昊貌似很欣赏那个齐国人。 然而元昊忽然驻足,转身问和素:“朕方才还跟岑于扬说了什么来着?” 和素觉得元昊不太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只问’魏国的诚意够了吗’,使者说’陛下大义灭亲,臣实在佩服’。” 元昊迷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他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胡床上发呆了。 面前有个螺钿的檀木盒,看起来很眼熟,似乎是小时候哪年谁送的双陆棋子,不过他很少玩双陆,后来澄珪喜欢,他就跟着玩过几把。 元昊把盒子打开,见里面是翡翠和羊脂玉的小棋子,棋上面雕着奔兔,元昊忽然觉得很熟悉,但总想不起来了。 “这还是兔年的时候置的,嗳,陛下当时还说那年做的器皿首饰全都是兔子。”和素想让元昊心情好点。 兔子,玉兔子,该是粉紫色的啊,该是对漂亮的发簪啊,元昊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他忽然把头埋进臂弯里,失声痛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二章 魏国的月亮是苍白的,像抽走了力气似的似的,惨惨淡淡地靠在岑于扬膝头。这时候终于闲了下来,有些时间来咀嚼与元昊的谈话。不必仔细想,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一来是大意了,二来他觉得与元昊相比自己实在显得“胸无城府”。 有些沮丧,一种潜伏在心底的不安和消极又发作了。他向往又害怕与元昊这样的世家子弟打交道,他羡慕他们的谈吐风度,喜欢看他们把折扇抖开,然后碎发被微风吹乱的样子,矜贵得自然。 然而他在十五岁之前却都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使用折扇。 楼下的街边开始有些嘈杂,岑于扬把头微微转过去,月光越不过他高挺的鼻梁,于是在背后留下一个阴惨怨毒的影。这样被月亮照着有些不舒服,岑于扬眨眨眼,睫毛的黑影子像翅膀一样在他脸庞上忽闪。 他看见窗外一对男女拉扯着——应该是夫妻。 “哎呀,我就最后这一把!” “看着你的裤子!弄脏了又是老娘洗!” 魏国总这样吵吵嚷嚷的,一股子市井气,女子也泼辣极了。 哎呀,魏国男人真可怜,岑于扬这样想。这就是独身的好处了,魏国如此,齐国也算不得太好,虽然齐国女子在三从四德上有十分严谨的规矩,不过若岳父势力非凡那又另当别论了,像梁真,之前不也一直受制于人嘛。 成亲就是一桩麻烦事,家里多了个女人,麻烦事就更是一桩接着一桩来,他可应付不了。夫人的管教是一档事,岳家又是一档事,朝中的利益牵扯啦,都要一道承担,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岑于扬不喜欢家中势力太强的女子,或许是个式微的大家族,养出了一个很中庸的女孩子,这样就很好,府上不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主人,他喜欢把琐事交给相道打理,他觉得一个心细的男人可以把女人的活做得很有风味。 香炉里烧的沉香,不过不是崖州沉香,也没添龙涎香。自与元昊一会,岑于扬别的没在意,只觉得这味道实在好闻,所以回到驿管就点了沉香,但相较之下就显得实在寡淡了。 不过安神还是很不错,岑于扬打了个哈欠,脱了外衣便休息去了。 元昊提了笔又放下,这样已经周而复始很久了,是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写一篇忌文的,可这时候却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完全下不了笔,什么都想写,不过写出来总是差强人意。 手不自觉地蹭到了脸颊,元昊觉得有些硌手,他喊了声和素:“替朕修修鬓角。” 坐到镜子跟前,元昊才意识到自己的憔悴,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成这样了?他并不觉得这些天有多辛苦,可是唉元昊把手伸出去,摸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庞上,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问:“和素,你觉得那个岑于扬怎么样?” “奴才哪里知道这些,”和素笑着修鬓角:“不过陛下很欣赏他。” “你不觉得他跟朕看起来有一点像吗?”元昊盯着镜子。 和素停了手,跟着看镜子,然后笑道:“模样上说不得像,不过气韵上很相似,齐国人很少有这样温和的人吧。” 元昊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忽然听见有人来通报,说绿蜡求见。元昊把眼睛睁开:“请她进来。” 绿蜡一身缟素,红着眼睛过来了,她的面上是一种悲恸与心如死灰交织的难看脸色,盈盈地跪倒在地:“陛下,这些是娘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拿过来吧。” 绿蜡把东西交了过去:“奴婢希望能继续跟着娘娘,还请陛下成全。” “你不照顾义安了吗?” 绿蜡凄然地摇摇头:“娘娘太孤单了。” “退下吧。” 元昊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很旧了的手帕,还有那枚发簪。元昊揉揉眉头,问和素:“那边还有人守着是吗?” 和素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澄珪的灵堂:“是,义安公主和几位娘娘还守在那里哭,僧人也都在做法事。” “让他们都走。” “是,陛下。” 大约又过了一会吧,和素觉得元昊在这段时间里有些坐立不安,然而他又终于鼓起勇气似的,阔步走了过去。 “在外面守着。”元昊把和素和其他人留在了门外。 香烛和纸钱默默地燃烧着,有的已经灭掉了,澄珪躺在大殿中央,她美丽的脸庞凹陷下去,下巴变得很尖,看起来像传闻中的僵尸——可以很明确地看出这人已经离世了,可元昊记得她才咽气的时候看起来还只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手优雅地交叠在腹上,那里曾经孕育过几个他们的孩子,他们本来该是个很幸福的家庭。元昊把手帕放在了她的手里。他然后挪了挪位置,又把发簪别在了她的发间,澄珪梳着高雅华贵的狄髻,每一枚发簪的式样和位置都有严格的规矩,中间突兀地添了枚发簪,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俏皮。 以后就见不到了,元昊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俯下身,在她冰冷干涩的唇上吻了下去。那不是一种想象之中的美妙感觉,尽管看起来非常凄美——多么深情,去亲吻过世的妻子。 香烛和一些法器的味道很浓,混着掩不住的尸体的腥味,澄珪曾是个在外貌十分谨慎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气死,元昊想,于是他理了理她花掉的口脂,然后又这么看了她一会,便离开了。 魏国的报丧和齐国高敏的信几乎是前后脚过来的,两封信一定都不怎么让人快活。 魏国的信是元昊写的,简单交代了一下澄珪的谥号又寒暄了几句,末了还附上了一行酸溜溜的诗: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魏国的信生夏通常都是闹着要看的,她读过后不禁拍手道:“陛下真是有心。” 澄琉知道她说的是澄珪的死,此事算是澄琉一手逼迫的,不过她此时却有些不妙的感觉,说不说是害怕,但总觉得不痛快。她难得机敏地说了句:“谁知道故人指的谁。” 澄琉顺手把元昊的信扔到香炉里烧了,然后开始看二哥的信,里面大概是祝澄琉生辰快乐一类的事,最后才缩头缩脑地点了一句节哀。 高敏这个人一向是很深不可测的,澄琉回忆从前的时候总这么感慨,尽管他们曾经偷偷管他叫胆小鬼。不过他毕竟能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保全一家兄妹,澄琉忽然觉得高氏的希望也不是那么渺茫。 为了避嫌,她没有回信,却把信收了起来,刚刚关好放信的小盒子,就听见赵靖益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兴致勃勃地跑进来:“贤妃!贤妃!好消息!”他停在澄琉跟前喘气,然后四周张望一下,附在澄琉耳边:“遥郎同意朕出去玩了。” “那太好了。” “阿蔻不去,说太热了,你跟朕一块儿吧?” “哟,别人不去就来找我?” “小气,”赵靖益白她一眼:“我不过先去找她,再打算来问你。” “好吧,什么时候?” “还有几天,下午我来找你,你借条裙子给我穿。” “你干嘛?”澄琉吓了一跳。 “哎呀,笨蛋,这一天可以打扮成女子。”赵靖益难掩兴奋:“你莫嫉妒我好看!” 澄琉切了一声:“真不明白你们祆教这些节日。” “嘘,别乱说。”赵靖益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澄琉又笑。 “等到入秋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审判了,这两天说话当心着点,国师很不讲情面的。” 澄琉淡淡笑了一下,她心里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更坚信沈国师不会蠢到得罪魏国。 赵靖益敲了一下澄琉的脑门:“别惹事,我说真的!” “还叫别人别惹事呢,”澄琉依旧不放心上:“谢将军打算带多少人保护你?” “这个我不知道,我叫他别带人,不好玩。” “他担心你。” “担心就该自己来陪我!” “诶,不觉得这种心中有大事的男子很吸引人吗?”澄琉邪笑着撞他一下。 赵靖益扭着腰,娇羞了一下:“赵谦益就心里装大事,成天想着跟别人联手欺负我。” “所以我不搭理他呀,”澄琉笑赵靖益心眼小:“他再烦我,我就写信告诉元昊。” “对呀!看看他怎么说!” 澄琉依旧只是笑,她早就写信说过这件事了,不过元昊暂时也没什么动作。 “贤妃,我近来听到一个传闻,不过就是个传闻,你别放心上。” “问吧。”澄琉大摇大摆地靠到椅子上。 “你跟齐国那个梁真是不是” 澄琉看了他一眼,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赵靖益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不是:“都是这些坏人胡说,你别生我的气,我明天就把他们都烧死。”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澄琉很平淡地说:“就这样。” “哦”赵靖益若有所思。 似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澄琉补充:“我小时候喜欢别人,四哥,还有另外一个侍卫蒋振,谁陪我我就喜欢谁。” “唉,”赵靖益十分明白地叹气:“我也是,遥郎从小就保护我,照顾我,什么都先想着我。” “你刚开始表白心迹的时候,他反对吗?” “反对啊,当然反对,”赵靖益很自然地说出来了:“当时把我气得半死,真的,生了好大一场病,后来他来照顾我,他以为我睡着了,于是坐在床边摸我的额头,他说他不敢,他声名狼藉无所谓,可是谢家不能,我不能,晋国不能。”赵靖益幸福地微笑着:“很快乐是吧,听到这种话。” 澄琉被赵靖益感染了,她想说一句元昊说过的情话,不过却想不起来了,她想到的是她说的第一句情话,她问梁真,他会不会一直保护她只可惜结局太残忍了。 澄琉对上赵靖益的眼神,于是心虚地笑了一下。 “师父,您说昨儿陛下过来做什么呀?还让大家都退下。”小太监好奇地问老太监。 “嘘——说不得,”老太监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陛下伤心着呢。” “唉,皇后娘娘真是福薄,那么漂亮,又是公主,咱们陛下还那么好,那么一对玉人——” “乱嚼舌根儿吧你。”老太监拍了一下小太监的头。 “师父,我瞧见娘娘头上的发簪又不见了,昨儿晚上还在呢,不是陛下加上去的吗?” 老太监打了个不好说的手势:“唉,你不知道,那时候你休息去了,陛下晚上又来了一趟,应该是把东西带走了。” “那么晚了?”小太监又想了想:“不过陛下通常都忙到那个时辰。” “这两天都忙皇后娘娘的葬礼呢,谁敢拿国事烦陛下?”老太监一脸讳莫如深:“陛下应该是睡下了又临时起意要过来的,身上的寝衣还穿着呢。” “那是为什么?” “唉,不好说,”老太监摇摇头:“谁猜得到咱们陛下的心思?干活儿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三章 “你部署好了吗?” “嗯,自然,他们逃不出去。” “他们?你把高澄琉算一块儿了?” “嗯。” “真是疯了,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魏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新帝撕破脸。” “你以为高澄琉是一般的女人?这么轻易就打发了,你先前还巴结个屁。”她还算了解这个人,蔻婕妤自认在情场上没走过眼,她断定高澄琉喜欢温雅又热情的浪漫公子,不过赵谦益既然没得手,要么是他太蠢,要么是她心有所属了。 赵谦益眼睛眯了一下,显然很不喜欢蔻婕妤这样的语气。 不过蔻婕妤一如既往地不往心里去,她在思考别的:“我探了探口风,她跟元昊关系不一般。” 赵靖益依旧不以为然地看向别处,他们这样的人,最听不得人说有人比他们厉害。 “知道吗,魏国皇后死了,傻子都知道跟高澄琉脱不了干系。” “她杀她干什么?” “女人的事情你懂个屁。” “你到底要说什么。” 蔻婕妤觉得没必要再跟他说这个了,她无奈地问:“你安排了几个人?打算把人拉到小巷子里一刀笼死就完了?” “你想怎么样?” “你当谢遥这么多年是吃白饭的?”蔻婕妤觉得赵谦益幼稚得好笑,也幸好他的对手是赵靖益,她尽量温和地说:“等到放烟花的时候找几个人跟着,然后闹事让人群乱起来,想办法把他推倒,那种时候踩死几个人不稀罕。” “真是最毒妇人心。”赵谦益说得一点都没有夸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去哪儿?” “高澄琉身边那个生夏,从前在建康待过,她会给他们带路。”蔻婕妤在堂子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脾气,知道他瞧不上她,她不在意地看看亭子外的花:“你只动陛下一个人就够了,高澄琉不是你该瞄的人,别惹一身骚。” “你管的太多了。” “我该,”蔻婕妤被他的愚蠢惹火了,不过她开玩笑似的说:“你被魏国人盯上了,我他妈找谁要好处?” 赵谦益也生气了,他没什么善意地哼了一声,然后起身走了。 蔻婕妤身边的宫女瑟瑟过来添茶:“娘娘何必惹他,贤妃死不死干您什么事。” “哟,怕我惹事,丢了这个靠山?”蔻婕妤看着瑟瑟笑,这是她从堂子里带出来的姑娘,跟了她很多年,可还是不能懂她。 蔻婕妤自负聪明,从来没把大家闺秀看在眼里过,这么久以来,让她有些好奇的,一个是皇后,一个就是贤妃澄琉。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这点惺惺相惜来保澄琉,蔻婕妤喝了口茶,做派还是跟当年在堂子一样,她抿抿嘴:“我死不了,你别怕,不管怎么样,咱总有吃香喝辣的时候。” 赵靖益兴致勃勃地看着生夏给他换澄琉的裙子,一边不老实地晃动着烟雾似的袖子,臭美极了。 “真是,要不是这裙子做大了,你还真没件合身的衣裳穿。”澄琉看着他那傻样笑。 赵靖益正在兴头上,冲澄琉得意地摇头晃脑几下,结果被生夏扇了一下肩膀:“再乱动!” “我不动了,不动了。” 澄琉看他们梳妆打扮没意思,于是起身说出去晃荡一圈,刚走出去,就看见守在门外的谢遥在把玩她的匕首——她带着匕首进殿时被拦下了,所以就把东西先交给了他。 “漂亮吧?”澄琉晃到他身边去。 “啊臣失礼了。”谢遥忙把匕首双手奉上。 “干嘛不打开看看?”澄琉不理这些虚礼,她把匕首抽出来,自己打量了一阵,说:“小时候父皇给了一把匕首,那才漂亮,是前周朝那把鱼肠剑重铸而成,通身流光溢彩,真是漂亮极了。” “是’奚钢’吗?”谢遥淡淡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佩剑抽出来,澄琉眼前一花,却见那把剑外表很低调,没想到里面是奚钢。 澄琉几乎是呼吸一窒,她问:“我可以瞧瞧吗?” 谢遥把剑奉上,澄琉珍重地接过,发现这把剑其实很轻,她忍不住舞了个剑花,赞道:“好剑,真是好剑!” “娘娘的剑术是郑英教的吗?”谢遥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认出来啦?”澄琉把剑还给谢遥:“没给师父丢人吧?” 谢遥难得大笑了一通:“那家伙自己也学艺不精。”他拿着剑也不收回去,一扬手又舞了几下,看样子下盘的确比郑英稳,动作也要老辣些。 “你与他从前是同门吗?”尽管觉得不可能,但澄琉依旧这么问。 “自然不是,郑英从前到晋国来游历,我见他与一位姑娘拉扯,一时气不过就出手相助,结果不打不相识了。” 澄琉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就听见身后一声娇嗔的叫唤:“你离我们遥郎远一点!” 转头就看见赵靖益提着裙子跑过来,把澄琉挤一边去了,还示威地瞪了澄琉一眼。 他走得急,一支发簪歪了,谢遥顺手替他扶正,赵靖益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谢遥的微笑,澄琉看见赵靖益抿了下嘴,然后嘻嘻嘻地又低头笑。 “遥郎,我想去看烟花。” “微臣会全力护您周全的,陛下只要好好玩就是。” 赵靖益往谢遥身上靠近了些,应该是想把脸埋进去蹭,不过又怕花了妆,于是停住了,尴尬又害羞地冲他笑。 澄琉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才终于出发了。一路上赵靖益都异常兴奋地东张西望,澄琉暗叹,她是谢遥也绝不跟他一道出门。不过说起谢遥,澄琉望了望:“谢将军这就走了?” “嗯,他今晚要巡逻。” “都大将军了还要亲自管这些琐事呢。” 赵靖益斜斜地瞥了澄琉一眼:“毕竟我在这儿呢。”澄琉摇着头笑了笑。 晋国的火神节很盛大,不过是民间的盛大,简直比魏国过年还热闹,大家都带着五彩的神佛面具,男女都混淆了,身份更是模糊了。灯火意兴阑珊地照明,暴露出这奇怪国度的光怪陆离。 生夏带着他们四处走动,向导似的做介绍,还大言不惭地表示,这里一片儿都是她的地盘,该尽一下地主之谊。 “生夏,带我看看你从前工作的地方吧。” “生夏姐姐不是打小就跟着你吗?”赵靖益听见有故事,又颠颠地凑过来了。 “不是,奴婢从前跟蔻婕妤一样。”生夏不想别人因此看轻她,于是嘴上不饶人,硬要把蔻婕妤拉上。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那里有点心!”澄琉拉着赵靖益:“我们去吃点心!” 赵靖益被澄琉一打断就忘了之前的话题,他桀骜地把头一拧:“我不吃,要长胖的。” 澄琉瞥了他一眼,转而拉起生夏:“那我们吃去。” “你吃胖了,不怕那位不喜欢你了吗?”赵靖益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 “元昊喜欢我胖。”澄琉得意地摆摆头。 “你就骗自个儿吧,你知道他不敢惹你生气。” 澄琉听了这话,心情倒好,她转身去挑点心,然后硬塞进赵靖益嘴里:“吃吧你,我看谢大将军也不敢惹你生气。” 两人一直打打闹闹,路上的人当他们少年夫妻,也都笑着指点,生夏忽然打了澄琉一下,低声说:“别招摇,有人在盯你们。” 澄琉还没想太多,她喘着气:“谢大将军的人吧?” “贼眉鼠眼的,不像是。” 周边的人潮涌动着,澄琉不小心被冲了一个趔趄,她忽然感到了一丝威胁,反手抓住赵靖益的手:“别闹了,谢大将军在哪里?” 赵靖益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澄琉静静地想了想,觉得谢遥此举有些奇怪,不过他一定是忠于赵靖益的,或许他早就洞悉了某些事情,澄琉转而缓了缓神:“没事,咱们找个清净地方看烟花。” “不——”赵靖益跳着说:“看烟花要热闹!” “你知不知道这里这么多人,谁推你一下,你就该被踩成肉泥了。”生夏也告诫他。 赵靖益到底出身皇室,对安全十分看重,于是不情不愿地摇了摇身子:“没意思。” 澄琉怕他被人群冲散了,于是紧紧拉住他,哄道:“回去我给你瞧元昊送我的胭脂好不好?” “看!” “烟花!” “哇——” 烟花提前炸在了天上,也炸在了澄琉心里,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仿佛不再是人,她置身一群野兽中间,他们拧着她的身躯,挤得她要爆炸,四周都乱糟糟的,有欢呼,有哀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歇斯底里的诡异庆典。 她手里的手要被挤松了,澄琉低低地痛哼了一声,死死地拽住了赵靖益,她大声喊:“别松开!” 可是她的声音只是人声鼎沸里的一缕蒸汽,澄琉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有人来扯他们的手,澄琉这下知道是真有古怪了,生夏拼命抱着她的腰,打算伸手去拉赵靖益,可澄琉的手火辣辣地痛,终于一松,她觉得仿佛什么很重的东西从手里脱了出去。 “小心!”生夏狠推了澄琉一下,澄琉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寒光在自己腰间闪过,她吓了一大跳,可身边根本看不见任何可疑的人。 她们只觉得危险,可连往何处逃也不知道,澄琉看见远处有一座花楼,她想跑进楼里或许会安全些,于是拉着生夏往那边走。 或许她们跑得太有目的性了,澄琉忽然感到一阵劲力往背上推,她被撞了个趔趄,甚至不能自己控制,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往下坠。 忽然,澄琉感到一双手死命把她网上拖——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壮汉,她和生夏几乎被扛起来往前跑,澄琉怕是对方的人,于是用力地踢打,还一边拼命张望羽林卫的方向。 “殿下!”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严肃地叫澄琉:“属下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 他唤她殿下——不是晋国人。澄琉将信将疑地住手,这人身手很好,三下五除二就把她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澄琉依旧不敢轻信,她狐疑地打量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人无奈地笑了一下,从身上翻出来一枚腰牌,澄琉接过来,不禁心头一颤——这是齐国禁军的腰牌,且这人官职不低。 “陛下十分担心殿下安危,”男人一直警惕地左右观察:“腰牌您留着,您有事,把腰牌交给任何一个齐国人,他们都会帮您。” 澄琉埋头摩挲沉甸甸的腰牌,齐国人能在外居住经商的,都无一例外地与官府有很大关系,他们能帮她是真的。 她手里紧紧攥着腰牌,抬头对男人说:“多谢将军了。” “殿下言重。”男人应该从前与高嵘有些渊源,他看澄琉的眼神非常慈爱,他问:“殿下——大家都非常思念您,您不若随属下回去吧。” “我”澄琉一时语塞了,她多留在晋国无益,可她觉得如此就回去也太随意了,况且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意思,无论如何得问元昊一声。 “属下就不瞒殿下了,我们与魏国已经结盟,很快就会攻打晋国,您在这里很危险,陛下说了,您回来后依然是公主,没人会看轻您的。” “我” “大胆!离娘娘远些!”谢遥带着人找到了他们。 男人不怎么友善地眯眯眼,澄琉连忙把他推到身后:“他不是坏人。” “这里不安全,请娘娘随微臣回宫。”谢遥死死地盯着澄琉身后的人,朝澄琉伸出手。 “殿下”男人低低地出声。 “你走吧,”澄琉把腰牌攥在手里,然后微微往后偏头:“你问他,会不会一直保护我。” 澄琉感觉到身后的人慢慢没入了人群里,她心虚地看了谢遥一眼,然后任他们为她披上薄斗篷,翻飞的裙边一卷,夜色与灯火都被挡在外面了。 赵靖益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还是冲着他来,他蜷着身子在床上几乎哭断了肠,澄琉忍着笑劝了好久也不见消停。 “陛下好点没?”蔻婕妤或许听了点风声,连忙过来了。 澄琉看着她,一脸讥笑,后者会意,也低低笑了两声,她走过来揉了揉赵靖益的头:“没事了,你知道谢大将军最英武了,收拾几个反贼跟玩儿似的。” 赵靖益没理她,蔻婕妤看着他,笑意慢慢地褪了下来,她看向澄琉,压低声音:“有点事情,我们出去说吧。” 澄琉看了赵靖益一眼,蔻婕妤说:“他没事。” 二人走到屋外,暗处看不见的小虫子正在叫嚣,此起彼伏地连成了一片,四面楚歌。 “怎么了?”澄琉很少看到蔻婕妤这样严肃。 “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可能!”澄琉半笑半怒。 “别多心,我随口说一句。”蔻婕妤脸上不怎么好看:“这事闹得太大了,连我都知道了,太后肯定会找你们麻烦的。” 想到太后的训斥,澄琉十分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太后要骂自己就忍着吧,反正她也不会再怎么样了。 “还有一件事,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蔻婕妤的神色很凝重:“你知道立秋的审判吗?” 澄琉点点头。 “我怕” “不可能轮到我们!”澄琉斩钉截铁:“他们又不是疯了。” “我从前也一直这么想,”蔻婕妤用一种同情和无奈的眼光看澄琉:“直到我看到申太师的独生女儿被绑在上面烧死,还有太后的表侄女,还有很多人。那真是一群信神的疯子,他们不会管你是谁。” “怎么会这样?”澄琉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这这他们难道不知道换个人或者从中周旋一下吗?” 蔻婕妤摇摇头:“这邪教在晋国根基之深你无法想象,他们才是晋国的主宰者。还有,你不要耍这些小聪明,他们会当场宣布被审判的人,你根本来不及反应。” 澄琉心中一股维护皇权的火腾跃起来,她冷哼一声:“我看谁敢动我。” “你不怕最好,”蔻婕妤笑笑:“我这些天根本睡不着。” “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澄琉埋下头笑:“也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来骂我,我才要睡不着了。” 她们没有聊太久,又回去哄赵靖益了,其实这时候谢遥来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外面的事样样都得他出面处理,况且是他带赵靖益出宫的,澄琉一时还在担心该怎么帮他说情。 澄琉与蔻婕妤在赵靖益寝殿里聊了一夜,赵靖益默默地听着,后来终于睡着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澄琉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宫补觉,却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太后找她。 终于来了,澄琉回头对蔻婕妤笑了笑,然后就跟着走了。 太后的宫里依旧燃着浓浓的香,澄琉被熏得头昏脑涨,她见皇后还有几个大臣也在里面,顿时有些紧张。 她战战兢兢地行过礼,却见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澄琉暗暗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大着胆子请罪:“臣妾知罪,臣妾不该带着陛下胡来。” 太后挑了挑眉毛,往别处歪歪头,然后十分为难地说:“今日找你不是为这件事。” 皇后把头低下去了,澄琉有些害怕,她怯怯地看着太后,后者从手边拿起一封信:“你唉,贤妃,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以为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可你知道吗?半个月前齐国攻打晋国,已经近逼长江了。” “这”澄琉说不上来是喜是悲:“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哀家也这样想。” “贤妃妹妹,你能否写封信解释解释?毕竟如此潦草开战只会白白坏了大家的和气。”皇后满脸担忧地开口。 “自然。”澄琉低低地出声。 “娘娘,请吧。”旁边的一位大臣起身,引澄琉去书房,她不认识这个人,自来晋国后就一直待在后宫,她根本不知道前朝是怎么回事,听到最多的也不过时沈国师的事。 尽管太后皇后话说得委婉,但澄琉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尤其是这个大臣,直勾勾地盯着澄琉的笔尖,一度欲言又止。 澄琉自顾自地把信写完了,大臣立马抢过来仔细检查,澄琉不喜欢他们的警惕,于是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的动静——然而这样不合时宜的规矩在众人眼里是讽刺的。 另一位大臣凑过来,面色凝重地读着信,两人对了个眼神,然而非常默契地做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澄琉最讨厌别人这样,有什么不能说出来?她开口问:“有什么不妥吗?” 皇后应该还是想帮澄琉的,于是她起身拉住澄琉:“妹妹才听到消息,吓坏了吧?这样写也太仓促了,咱们再好好看看。”她冲太后福身:“臣妾与妹妹先出去,以免打扰了二位大人议事。” 她捏了捏澄琉的手,澄琉会意,连忙跟她出去,她立马换了副面孔,沉着脸问:“你嫁给陛下就是晋国人了,糊涂东西!你真不管晋国了?” “我没有”澄琉委屈地看着皇后,昨夜一夜没睡,大清早就要她写信,她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皇后叹了口气:“唉,本宫就当你真不会写家书,你一会赶紧重新写一封,就说你方才写的时候没想清楚。” “我写得不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澄琉为难极了,她从来就不会做文章。 “你”皇后看她是真不会,于是捏捏眉心:“你就想办法提及骨肉亲情,说你与陛下情投意合,希望他们不要破坏你们感情,不要坏了你的终身幸福。” “好。”澄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皇后看着她的样子,终究叹了口气:“澄琉,听姐姐一句真心话,晋国好才有你的好,不管从前如何,你在这里过得也很开心对不对?千万不要犯糊涂。” “我知道。”澄琉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 “还有,”皇后四周张望了一下,凑到澄琉耳边:“这两天做事说话小心一点,就要到立秋了。还有,那几位大人说什么,你一定顺着他们,我怕齐国真的跟我们闹僵了,他们会对你不利。” “二位娘娘,”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官走来:“太后娘娘请二位进去。” “好。”皇后巴结地对女官笑笑,然后往内殿走。 “我就说魔草不能禁不能禁!”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一个大臣暴怒的声音:“你们非要一意孤行,此事不光牵涉齐国利益,最不痛快的是魏国!眼下咱们的的使者还没见上那魏国皇帝一面,明摆着是不想管!” “你说得轻巧,”另一人冷哼一声:“魔草此物短我大晋男儿志气,不禁还了得?再过几年还不一定成什么样子!” “谢太尉一心盼着打仗,自然忙不迭想着把齐国魏国得罪个遍。” “你!” 还不等太后心烦意乱地打断,两位争执不休的大臣就看见皇后和澄琉站在门外,于是都讪讪地住口。 “太后,”澄琉跪下开口:“先姊与魏帝感情甚笃,想来他这些天都正伤心,所以不愿见客,不若臣妾再修书一封,想来他会念及姐姐的情意。” “也好。”太后烦躁地揉揉额角。 两位大人明显还没有吵够,于是继续大眼瞪小眼,太后看着心烦,于是挥手示意皇后与澄琉:“你们还是下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九十四章 终于到来了,传说中的立秋。 澄琉应该是最不放在心上那个人,对她而言这只是又一个需要盛装打扮的早晨罢了。 不过到了祭坛,她才微微地感受到了一些烈日下的肃杀。秋老虎盘踞,秋日有着不属于它的炽热,他们管这地方叫祭坛,可澄琉总是忘记它的名字,最后嘴快说成是刑场。 的确很像,一根不知道材质的高大柱子矗立在高台上,上面的雕刻张牙舞爪,不怀好意地看着众生。 “贤妃娘娘,”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走到澄琉身边:“国师请您一叙。” 奇了怪了,这两天人人都找她有话说。 还不等澄琉答复,赵靖益立马站到澄琉身前:“马上就要开始审判了,贤妃这时候过去不好吧?” “这是国师的意思。”道童低眉顺眼。 “你”赵靖益不知所措。 “没事。”澄琉轻描淡写地从赵靖益庇护的身影里走出来:“你,带路吧。” 澄琉跟着道童七弯八拐地走了一截路,终于看到了装神弄鬼的沈国师,她笑盈盈地打招呼:“沈国师,好久不见啊。” “微臣见过娘娘,娘娘万福。”沈国师一如既往地谄媚。 “不知道国师有什么事啊?”澄琉装模作样地往身后看了一眼:“我听说你们晋国这个秋决厉得很,吓得大家睡不好觉呢,我也不敢出岔子。” “娘娘言重了。”沈国师轻轻笑了:“娘娘尊贵,与那些庸人自然又不一样。” 澄琉不友善地笑而不语,沈国师见状,也十分爽快地笑了:“想必您也知道,这些日子齐国与晋国关系有些僵,魏国也有袖手旁观的意思。” “唉,这种小误会,我也十分痛心。” “不,”沈国师凑近了:“微臣永远是向着娘娘的,如果朝廷里有些老东西给娘娘压力的话,微臣可以帮娘娘清清耳根。” “嗳,那怎么敢,原本我也是为两国和平,”澄琉装傻:“魏帝陛下才丧偶,这两天心情不好是人之常情,你们千万不要见外。” “是是是,这是自然。”沈国师讳莫如深地低下头:“不过微臣仰慕陛下很久了,若是有机会,还请娘娘为微臣引荐引荐。” 原来如此。 澄琉笑了笑:“国师神通广大,陛下自然惜才,不过我已经是晋国人了,说不上话。” “哪里的话,娘娘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可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 这个神棍又是哪里听说的?澄琉装作听不懂:“姐姐疼爱我,陛下不过顺着她罢了,再说了,陛下信佛,不信你们的神,我当真是爱莫能助。” 沈国师看着澄琉,良久,他微微一笑:“娘娘真是聪慧可人。这些天晋国或许会不太平,这枚戒指请娘娘笑纳,或许能保娘娘一时安全。” 这澄琉就搞不懂了,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贤妃!”远远就听见赵靖益带着喘的喊声。 澄琉转过身去,见他走近了,问:“什么事这么急?” “朕”赵靖益想说他担心她的安危,可一转眼看见沈国师还在,于是连忙转了口风:“那个,太好了,今年不会烧死人,朕想赶紧过来告诉你。”说着他也带着欣喜的眼光看了沈国师一眼。 “恭喜陛下。”沈国师福身。 “我就说不会有事,咱们回宫吧。”澄琉心里也莫名有一种轻松。 审判之后,秋天才真正地来了,天很快就萧索下来,最喜欢坦胸露背的晋国嫔妃也终于穿得严实了些。宫里依旧热闹,尤其这两天还有一个什么花神会。 这玩意连生夏都没听过,听说是这两年蔻婕妤想出来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寻个由头聚一聚——不过皇后不喜欢参加。 若说有点特别,那便是大家都要抽签,看自己是什么花。澄琉对风雅事不上心,不过她今年抽的签倒有意思——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桂花。 她被蔻婕妤笑话坏了,桂花就桂花,前一句听起来却别有深意,仿佛澄琉长得很丑似的。 算了,澄琉不是计较模样的人,桂花说不上好看,却是真的香,秋天的花还有比它更香的吗? 一阵香气过去,又是一年,这一年跟从前的每一年都一样,澄琉差点怀疑齐国已经跟晋国言好了——她再没听见任何带着硝烟的消息。 不过今年的花签很特别——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今年皇后难得出席了,她看见了澄琉的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澄琉干笑两声:“菊花,真应景。” 皇后笑得比她还难看:“你知道吗——谢遥在武陵战败了。” “他没事吧?”澄琉避重就轻。 “受了点伤,旧疾复发了。” “陛下知道吗?”澄琉立马把声音压低了。 皇后摇摇头:“我怕陛下吓着,又怕吓不着他。”她往远处望过去,赵靖益正在一群女子中间撒娇。 “谢将军神勇,一定没事的。” 皇后敷衍地弯弯嘴角。 然而赵靖益还是知道了,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露了消息。他最怕听见什么流血死人的事情,更别说打仗,这也是为什么澄琉几乎听不见战报的原因——前线的都瞒着,谁都不敢说自己输了,反正宫里那几位也不想听。一度有官员投降了,朝廷一个月以后才得到消息。 “陛下,别担心了,谢将军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澄琉已经编不出来别的话了。 “可是朕的大好江山都缺那么大一块了!”赵靖益看着地图直跺脚:“多难看,跟狗啃似的!” 这下澄琉是真的服气得无话可说了,她拍了拍赵靖益的后背。 “你说,打仗是不是要死很多人?”赵靖益又神经兮兮地拉着澄琉。 “谢将军不会的。” “哎呀”赵靖益脸色很难看:“烦死了。” “陛下,”澄琉把自己的匕首□□:“死人就是流血这么简单。” “离朕远点!划你自己!”赵靖益看澄琉动作不对,立马退开了。 澄琉笑了一下,在手上划了条口子,一点点血从伤口里滑出来:“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真是疯子。”赵靖益一边摇头,一边支使允德拿药给她包扎。 澄琉一直以为她能听到的关于战事的消息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她收到元昊的信。 这么看来魏国也跟晋国开战了,宫里的消息真是慢极了,赵靖益和一众妃嫔漠不关心,皇后自然不会跟澄琉多透露,不过澄琉觉得自己还能平安无事地待在宫里,已经十分走运了。 收到元昊的信也不是什么好事,信上让她想办法让赵靖益迁都锦官城。 这可让澄琉头疼死了,赵靖益虽然不长脑子还对她言听计从,但他从来不理朝堂上的事情,说话还不及太后有分量,澄琉真不知道该怎么劝。 算了先找一个肯管事的吧 皇后这些天憔悴了很多,这宫里谁都跟往常一样,只有在她脸上才能看到战火和硝烟。 “皇后姐姐。”澄琉很少这么肉麻地叫她。 皇后也感觉到了不对,她警惕又幽怨地看了澄琉一眼:“怎么?” “魏国来信了。” 皇后没有管她从何处收到的信——高澄琉自然有她的门路。 澄琉叹了口气:“他们说建康很危险,打算带我回魏国。” “那你的意思呢。”皇后冷冰冰地问,毕竟他们没本事不放。 “我不是那个意思!”澄琉激动地握住皇后的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皇后看着澄琉微微起伏不定的胸脯,她凄然一笑:“没人敢拦你,内外都有人护着呢,干嘛在这里耗。”她的语气很轻,不过澄琉感觉得到皇后很无能为力了。 “我不会走的,不说这个了,”澄琉把语气放缓了些:“魏国既然这样来信,建康自然已经岌岌可危了,我在想,我们要不要迁都,等燃眉之急解了,再回来。” “这怎么可以!”皇后气急了:“祖宗家业都在这里!你要我们一起担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吗!” “我们的名声又如何?建康真的陷落,那陛下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辱就不是辱没先祖了吗?皇后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不可能。”皇后沉痛地摇摇头:“就算我同意了,太后也说不动,还有那些大臣们。” 这是个问题,澄琉沉默了一阵,忽然看到手上那枚戒指,她问:“你说沈国师会同意吗?” 皇后闻言差点扇了澄琉一耳光,她气愤道:“沈国师?你打算找他?你知不知道晋国就是让他们这些人害成如今这样的!” 澄琉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她说得有道理,虽然澄琉人在深宫,但祆教的名声也不小,前几个月那些疯子还灭了胡氏满门,赵靖益和太后非但不敢安抚大臣们,还献了不少童男童女去向神谢罪。 说到底,都是这个邪教。 “姐姐” 皇后不耐烦地摆手:“别说了,你身份敏感,说这种话不好。” 澄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视线松松地下滑,忽然看见皇后的首饰盒下有张什么黄色的纸在探头探脑,她不小心咦了一声。 皇后也发现了,她狐疑地拿起来,澄琉看着一张画着恐怖图像的符纸一类的东西在皇后手里展开,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把东西揉在了手心里。 她无力地靠到几案上,仰天良久,终于从喉咙深处溜出一股阴森的笑,皇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下来了,澄琉吓得立马站起来,却又不敢上前,只听见她喃喃:“我就说么,怎么会两年都不审判” “他们还是要除掉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是输了,晋国啊晋国怎么办啊” 澄琉吓坏了,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立马喊人,外面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澄琉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惨叫,她感到一阵热浪在身后肆虐,那一瞬间她呆在了原地,不敢回头。 终于,空中回荡起宫女们刺耳的尖叫。 澄琉不知道自己怎么转身过去,她只记得一团好大的火,里面是一团挣扎的黑影,她听见皇后嘶哑的叫声。 她再熟悉不过的叫声,跟那些奴才被杖打时装模作样的嚎叫不同,那是一种感染力极强的可怕声音,像刀子一样捅着耳朵。 澄琉记得第一次看父皇烧死人的时候她拼命捂了耳朵,扑到他怀里大叫——就是这样恐怖的一种感觉。 不是悲悯,不是同情,就是一种令人震撼的恶心。 火十分懂事,即便皇后的宫里铺了地衣,却没有一寸被烧焦,只有皇后,那个为晋国殚精竭虑的女人,被烧成了枯骨。 没有人为枯骨出头,连澄琉都不敢,但另有一件好事情发生——有大臣提出来迁都了。 关于迁都的地方,大臣们各执一词,澄琉想办法给赵靖益吹了点风,一个劲哄着说魏国水军极强,如果往东迁迎头撞上去就不好了。而蜀中道路艰险,易守难攻,齐国一定打不进来。 澄琉这么一解释,自己也想通了,元昊想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下建康,攻占根基最深厚的旧都,把蜀中这块硬骨头扔给梁真。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等真正迁到锦官城的时候已经又快一年了,而这时候建康已经陷落,齐国大军也不过守在巴蜀群山的门口了。 谢遥也去世了,不是战死沙场,听说他被喂了□□的刀砍伤,伤口溃烂,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赵靖益每天都呆滞地守着他们从前的一些信物,然后疯狂地吸食魔草,谁都拉不住,哄不好。 太后前几个月中了暑气,拖拖拉拉地也去了,连丧事都没法好好办。 举国上下都早已经被赵谦益控制,一边心不在焉地打,一边热火朝天地请求停战。要不是摸不准齐国的目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他,想来他早就称帝了。 巴蜀多雾,这时候尤其像一团死气,久久地盘踞在山峦上方,永远都散不开。 澄琉也被软禁了,算起来她的境遇还算很不错,蔻婕妤偶尔会给她捎点东西,蔻婕妤那个人跟从前一样,敏感的事情一概当不知道。 她浑浑噩噩地在屋子里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话——生夏和浦泽以及所有奴才都被隔开了,澄琉偶尔张张嘴,发出一些人声,都觉得会吓到自己。 就这样的混沌里,门吱呀一声开了,澄琉被吓了一跳——不该呀,不是已经送过饭了吗? “贤妃娘娘。”几个祆教的人进来。 “你们做什么?”澄琉喉头动了动,沙哑的嗓子勉强说出奇怪的语调。 “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澄琉被他们带走了,她能感觉到那不怀好意的力道,她挣扎了一下:“放肆!陛下呢!” 他们不理。 “齐国大军就在外面,你们敢动我!” 依旧没有答复。 澄琉被绑到了马车上,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她艰难地把脖子拧过去,却见手臂上是一道血肉翻飞的刀伤,血一点点地滴在她脚边的一只碗里,已经盛了小小的一些了。 这些邪魔歪道! “来人!”澄琉挣扎了几下,发现她被绑得很紧,当真是一点都动弹不得:“我要见沈国师!来人!来人!” 没有人回应,澄琉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她差点在这无涯的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嘶吼。 她的神智和力气一起,仿佛都随着那些血流了出去,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缓缓地浸没澄琉的四肢,她再次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或许是晚上吧,这鬼地方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支蜡烛照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澄琉总觉得是在晚上。 似乎是什么坚硬的铁器动了,从不远处传来冰冷的刺响。几支蜡烛照亮了可怜的牢房,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臭着一张脸。 “混账,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澄琉已经没有之前的精神头了,骂人也骂得没力气:“赶紧放我出去,不然我——” 一阵疼痛从手臂上袭来,澄琉看见她在自己的右臂上割了一刀,然后把碗放到之前的位置。 “疯子!疯子!来人呐!”无论她如何挣扎,这木架子都没有一丝颤动。她眼神忽然滑到另一边,却见自己的左臂也有道口子——奇怪了,之前还没有的,难道她睡得太久了,他们已经又来过一次了? 澄琉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辱和愤恨,她生平第一次,泼辣地啐了那女人一口:“你们这些杂碎!” 那女人的脸更臭了,她走过来,对澄琉反手就是一耳光。这女人粗手大脚,身材十分结实,一出手几乎把澄琉打晕了,澄琉感觉到有什么甜腥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她忍着满眼金星:“贱人!” 又是一耳光。 门外忽然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不过澄琉脑子里嗡嗡嗡地响成一片,她也没能听清。 女人在澄琉的伤口边拧了一下,血汩汩地流到碗里,澄琉听见了水声。 “我会让你偿还的,”澄琉盯着女人:“我高澄琉说到做到。” “罪孽深重的人。”女人看着澄琉,嫌恶地说了一句。 澄琉又是一阵头晕眼花,不过她现在仍斗志昂扬,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直到她发现没有人给她任何食物,连水都喝不了一口。澄琉每天都浑浑噩噩,加上见不了光,她根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或许三四天?或许只有一两天?可她觉得再不喝点水这就是她的一辈子了。 女人依旧每天来割手臂,澄琉看着自己雪藕一样漂亮的手臂上布满了深红的沟壑,到底是女子,说不心疼是放屁。 这些天她尝试过与这女人进行交流,可她除了一张臭脸和那句罪孽深重就再没给过别的答复。这下澄琉真的被逼急了,她用细微的声音说:“给我水喝,我可以不计前嫌。” 女人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呼之欲出的讽刺和嘲笑。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钱还是什么?地位吗?面首?我可以给你一座宫殿。”澄琉尽可能地去打动她。 女人在她伤口边狠狠拧了两下,澄琉听见自己的血滴进碗里的水声,她麻木了,只是喉头动了动:“人生在世图什么神佛?你没有必要穿着这身破袍子当尼姑,你可以有更好的。” 啪,一耳光。 “你真是罪孽深重。” 澄琉的头歪在一边,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她阴仄仄地笑起来,这时候她忽然明白元昌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不见天日的囚禁还有折磨,疯子只会更疯。 第二天她是被一盆水泼醒的,手上的伤开始痛,不过那阵液体的凉意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饥·渴和舒适,澄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霖。 可这应该不是简简单单的水,澄琉闻到了上面的臭味,可她还是贪婪地舔舐嘴唇,让额前碎发上的水滴滴到嘴里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丑恶极了,可她实在太渴,体面是来不及细想的奢侈品。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女人一声不吭,割开了她的手臂。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澄琉觉得自己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来的,他们没有给她什么东西吃,水似乎也没给过——或许也给过,她可能不记得了。 直到—— 一股清泉淌进她嘴里,澄琉发现原来干净的水是甜的。 “娘娘?娘娘?” 澄琉昏昏沉沉地把眼睛睁开,却被眼前的烛火刺痛了,她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来人:“沈国师”太多的话要说,她却语塞了。 “娘娘,您不该把戒指摘下来,那些狗东西闻着您的血味儿了。” “赶紧放我走。”澄琉没有细想他的话。 “这个这个娘娘,那些人是真正的信徒,微臣要进来见您都费了一番功夫啊。” “开条件吧。” 沈国师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比了一个“五”。 “五百两?” “娘娘就值这点吗?” “五千?” “黄金。” 澄琉并不知道五千两黄金是多少,她说:“你找生夏要去,然后让她给元昊写信。” “好说好说,微臣一定保娘娘出来。” 他还没走,澄琉忽然问:“你不是信神吗?为什么帮我?” 沈国师闻言笑了,发出一种庄重的中年人的笑声:“微臣这辈子就只信财神,眼下娘娘您就是我的财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九十五章 有了沈国师的担保,澄琉安心了很多,人也精神了,她第一次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臭脸女人割开她的血脉。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啪。 她们的日常生活可以说十分简单了。 直到又一次昏天黑地的昏迷,澄琉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同,只觉得这次睡得格外久罢了。 可阳光照进了她的眼睛里——澄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她愣愣地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 澄琉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庙里面,中央是一座神像——应该是什么西域的神,总之她不熟悉,或许跟祆教有关系。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带着些许结痂时的麻痒和蠢蠢欲动的隐痛。澄琉低低地哼了一声。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是跟那臭脸女人一样的粗布道袍,头发被编成了一条长辫子,然后用荆钗挽了起来——一定很像那些高丽女人,澄琉这样想。 澄琉绕着小小的庙宇转了一圈,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她想或许她得自己走出去,于是她顺着庙外的崎岖山路一路跋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雾已经退干净了,太阳苍凉地悬着,薄暮冥冥,看起来比月亮还可怜。澄琉远远地看到前方有瓦片反映阳光的华丽色彩——那简直是希望。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却发现又是一座庙,看起来还挺眼熟。澄琉走进去,她觉得应该是自己之前没睡醒,或者是这些庙都长得差不多,否则她怎么觉得这就是之前那座庙? 不会的。澄琉笑自己跟那些神棍一样傻。 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却看见一支烛台掉到了地上,应该没过多久,烛台还缓缓地摇动着。 澄琉莫名地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走出了庙宇,发现后面还有条小路,于是又沿着那条路走。一路上日头越来越大,澄琉不得不挽起袖子,一边擦着下巴上滴下来的汗。 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的余晖点亮了前方亮堂堂的屋顶,澄琉顾不得多想,拔腿就往前跑。 不过到了地方,她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次她不能说自己眼花了,这就是之前那座庙,一模一样。 一定是梦。澄琉慢吞吞地走进去,她凝视着那座张牙舞爪的神像,心想,管你什么鬼东西,要是能放我出去,我一定给你塑个金身。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哼,澄琉吓得转过身去,不小心碰掉了身后的烛台。 那烛台掉到地上——落在方才那个位置,缓缓地摇动着。 或许是被这样的动静吓到了,澄琉本能地想往回跑,却一头扎进漫天的白帐子里。 方才明明没有这些鬼东西的!澄琉怕极了,一个劲儿地往外冲,忽然就听见远方飘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父皇的东西都是你的” “不要被他们骗了” “小澄琉,你要批折子吗?来来来,你来” “母后让你别跟他玩” “澄琉,四哥带你骑马去” “殿下别跟陛下生气了,跟梁伯伯回去好不好?” 澄琉受不了了,她尖叫了一声,奋力往前一扑,忽然发现自己终于跑到头了,她转身望去,身后是一片竹林——什么庙宇c白帐子都没有。 奇了怪了,澄琉觉得自己一定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殿下。” 澄琉抬头,又恍然看见一个道童杵在身前。她麻利地站起身来,问:“你是什么人?快带我出去。” “殿下请随我来。”道童带着澄琉一路往山上走去,澄琉觉得很古怪,可又一直问不出口。 道童带澄琉进了一座庄园,最终停在了一个内屋里。 或许是什么神棍在装神弄鬼,澄琉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屋子装饰得很华丽,跟宫里差不多,贵妃椅上歪着一个贵气的妇人,她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来。 “啊”澄琉尖叫一声,不由得往后一倒,撞得身后的书柜砰砰响。 她难道是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看到母后澄琉被惊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这可怎么办?她死了,她怎么能死,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过来,几年没见了,过来我瞧瞧。”皇后蒋晚晴很随性地冲澄琉伸手。 “母后”澄琉惊魂未定地缓缓过去。 皇后不以为然地咧了一下嘴,伸手捏住澄琉的下巴,挑剔地在她脸上扫了一阵,神情与澄珪如出一辙:“嗯,长开了还是比小时候漂亮些。” 是她。澄琉心里慢慢涌动的不悦证明这就是她的母后蒋晚晴。 “母后怎么在这里?” 皇后不答话,撩起澄琉的袖子,看到了满手臂的刀伤:“哦,那些人还真是没跟你见外。” “你认识他们?”澄琉心里袭来一阵委屈,不过她没让眼泪浮现得太明显。 皇后笑笑,算是默认了,这时候外面有人送了点心来,皇后推到澄琉跟前:“哝,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那是一盘晶莹的山楂糕,红艳艳的色彩看得澄琉心里发毛,她与皇后重逢最后的一点感动变成了愤恨。 砰——澄琉面无表情地把盘子拂了下去。 同时她的脸上也挨了皇后一巴掌:“这是你跟母亲该有的态度吗?” 澄琉哭着站起来,冲皇后大声质问:“你不是我母亲!你为什么要害父皇!为什么!不是你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澄琉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她这下子彻底崩溃了,如果说皇后与澄珪都已经去世,那么这些事情便没什么好多说,可偏偏皇后还活着。母亲杀了父亲,澄琉连报仇都找不到方向。 “他活该!”皇后愤愤地笑了:“你是公主,是他女儿,他疼你得紧,谁都不敢忤逆你,你懂什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那个怪物,他也配当皇帝?” “分明”澄琉抽抽噎噎:“分明就是你先背叛他” 皇后愣住,随即淡然地笑了:“那又怎么样?我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错吗?高澄琉,要不是我早下手,你也不过这个下场。” 澄琉那时候并不明白皇后指的是四哥高珻那件事,她只觉得不能接受这么露骨地听皇后说高嵘的不是,她知道高嵘对皇后不好,如果是她,她也会反抗,但是但是高嵘待她是很好的,如果所有人都恨他,她必须是唯一一个敬爱他的人,无论他做了什么。 “不说这些了,你也杀了澄珪,咱们扯平了。” 澄琉在泪眼婆娑里抬起头来,皇后拿了手帕胡乱在澄琉脸上抹了抹:“哎呀,真不知道元昊那小子有什么好,一个个都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她把手帕扔到地上,眼神复杂地盯着闪烁的烛火。 澄琉从前不觉得,这时候听皇后说起来,真觉得这是天底下最耻辱的事情。她赶紧岔开话题:“我要下山。”末了,她又问:“你不走吗?” “不走,出去给那些关中莽夫抓回去报仇吗?”皇后笑了笑:“念着自己的任务呢?巴不得快点见到梁真?” 澄琉皱皱眉,并不知道皇后怎么了解此事。 “好歹是亲生母亲,送你件儿东西,回头别说我光疼澄珪了。”她深沉一笑,递了只药瓶过去:“这个吃下去,便没有男人可以拒绝你。” 澄琉不喜欢她这样的语气和举动,澄琉皱眉退了一步:“我用不上。” 皇后闻言大笑:“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澄琉不理:“我怎么下山?还有——”她想问清楚:“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圣徒不死,唯火可亡。没听说过吗。” 听过,当然听过,每当那帮神棍聚在一起都能听见他们这么说,可澄琉从来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重要意义,她觉得皇后在耍她。 澄琉转身推门:“我走了。”刚走出门,就听见身后一阵风声,她转身,却发现身后是一片竹林,眼前有匹马,手里是那瓶药。 没办法管那么多了,就当自己做了个梦吧。澄琉骑上马,从唯一一条山路上奔下去。 没跑多久就到了山脚,马是识路的,一路目的性极强地往皇宫的方向狂奔,仿佛怕错过了什么。一路上已然兵荒马乱,前几个月还歌舞升平的锦官城眼下尸横遍野,澄琉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发现她对战争的残忍真是一无所知。 她这样骑马狂奔实在招摇,有军官反应过来,厉声喝问:“什么人!”那声音却被马蹄踏碎在风里。其他人见她只是个女子,又没有武器,于是也只顾着烧杀抢掠,不去管她了。 一路疾驰到皇宫,澄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闯进去的,周围都是一团糟,还有少数的晋国侍卫在与齐国人打斗,剩下的还有四处乱窜的宫女太监,皇宫里是空前的混乱和喧嚣。 澄琉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他们喊炸了,她飞快地想跑回自己的宫殿,却远远地看见一大队人在外边,她不敢逗留,下了马,又急忙往御书房跑——或许赵靖益在那里,她多少得保他不死。 御书房离得不远,也幸得齐国人忙着抢宝贝,顾不上杀人,她有惊无险地冲了进去。整个内殿被翻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碎块——器皿的,和人的。 澄琉见状暗暗心惊,忙往书房跑,书房的门大敞着,尽管知道这情形一定凶多吉少,澄琉已经冲了进去。 一个明黄的人影倒在地上,血已经流了好大一滩。澄琉的眼睛模糊了,她扑到尸体身边,可她的眼泪太多了,根本看不清脸,澄琉眨眨眼,恍惚间觉得这是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的面容——高嵘。 旁边的陈设也全成了齐国的模样。澄琉低低地呜咽,她知道自己是悲伤过度才会有这样的幻觉,而其实,当年齐国宫变时,景象必定也与现在大同小异。 “谁在那里!”澄琉看见一个战战兢兢的弓箭手绷紧了弦对着她。 “住手!”弓箭手身后暴起一声怒喝。 一支箭嗖地离了弦——弓箭手被声音吓坏了。 澄琉胸口一痛,血汩汩地就往外流——像被射破了的水袋,她从前就最喜欢从远处偷偷把人的水袋射破,水也像这时候的血一样奔涌出来那时候梁真告诉她不要这样做,万一失手了会伤人。 可梁真这时候就这样出现了,他紧紧地箍住的了澄琉,嘴边开合,仿佛在说什么,他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地跳动,澄琉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梁侍卫救我”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是极晕的,澄琉知道自己醒了,其他事情却一塌糊涂,要不是肚子饿了,她可能会这样傻傻地躺一天。 可她到底没怎么清醒,只觉得情况似乎很糟,她必须做点什么,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根本想不清楚。 就这样,她这挣扎了两下,却扑到了地上,头发滑到了肩上,澄琉还以为自己在那座山里,一时间只觉得心烦,头发乱了,她又不会梳头,可披头散发太热了,走山路也麻烦。 “殿下!殿下你醒了!”谁冲进来了,手劲很大,一下子就把澄琉扶了起来。 澄琉一抬头就看到生夏满是泪痕的面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宫里了,她皱着眉头敲了敲脑门,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生夏跟后来的一个宫女把澄琉扶回床上,那宫女喜道:“奴婢去告诉陛下。” 听到陛下二字澄琉才算真的醒,她先愣了一瞬,终于发现宫女指的是梁真,澄琉抓住生夏:“赵靖益怎么样了?” “唉,他也真是命大,人早就跑了,书房里死的那个是允德。” 澄琉舒了口气,又躺回去,心里舒坦了不少。 “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那一箭射中了胸口,军医都说没得救了,陛下发脾气,处死了好多人,结果后来你自己又开始有呼吸了。”生夏责怪道:“那小贼拿箭对着你,你就让他射啊?怎么不躲?” 澄琉捏捏眉头:“那时候脑子乱得很,又看不清东西。” 生夏吸了吸红红的鼻头:“好了,你醒了就好,你饿不饿?” “嗯,饿极了。” 生夏掖好了被子就匆忙出去了,澄琉看着窗外,窗纱已经被天色染成了浓浓的深蓝,除了熏香,宫殿里飘着似有若无的泥土的味道——晋国的夏夜啊,是很舒服的。 澄琉静静地躺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澄琉!” 澄琉看见梁真急匆匆地踢开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些倦意,他穿着帝王最日常的衣裳,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可她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澄琉不自觉地慌忙往后缩,张着嘴也说不出话来。 “你好些了吗?”梁真坐在床边,着急地伸来一支手,把澄琉的手捏住了。 “我”澄琉看到他,依旧有些害怕,或者是紧张,左不过不敢说话罢了。 梁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缓和了些语气,不过依旧有些着急的样子:“怎么了?别怕,朕你还记得我吧?” “梁侍卫”澄琉不由自主地低声说了一句,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称呼错了。 梁真似乎也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他顿了一瞬间,然后把澄琉往外拉:“过来,我瞧瞧,你没事了吧?” 澄琉这才慢吞吞地往外挪,眼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近,澄琉垂下了眼帘,忽然就感到一支有力的手臂把自己捞了过去。 梁真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慢慢地又低下去与她耳鬓厮磨,他身上是一种很让人心驰神往的男子气息,却不那么让她熟悉——他也成长了。 “你不知道这些年朕多想你。”梁真到底还是不习惯改回“我”来。 澄琉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把头往他颈窝里钻,可还是抵不住一阵陈年封存的委屈袭来。 齐国是笔糊涂账,她算着算着就糊涂了。 梁真感到了那一点点不同的气息,还有她似有若无的微微颤动,他把澄琉从怀里拉出来,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两人几乎是脸对着脸,然后眼睛就不动了。其实只须臾时间,却有几年的光阴从关山飞渡,声色则是倏忽而去。 梁真试探着亲吻了上去。 澄琉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温柔,梁真该是她见过最不解风情的木头了,可木头现在战战兢兢地亲吻她,手也比元昊规矩多了。她忽然想通了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这样痴迷于他:一个武艺高强c英武俊朗的贵族男子,他很不解风情,不理会其它女子的暗送秋波,却独独对你一个人献上他的温柔和宽容,他偶尔会管教你,不过你心里总会美滋滋的 这样来之不易的,亲疏立见的好,比泛滥成灾的温柔要珍贵太多。 梁真圈住她的手臂忽然用起劲来,嘴上也不那么浅尝辄止,澄琉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不过她不自觉地回应,手也紧紧抱住了他。 澄琉觉得自己的呼吸全要被他夺取了,她轻轻推了梁真一下,却被对方更狠地抱紧了,她低低地发出一声无助的呜咽,然后眼里开始闪烁一些金花,她最终无力地倒在了梁真肩头。 “你没事吧?朕” 澄琉虽然没力气,但眼睛依旧睁大了盯着他,她摇摇头:“我能重新见到你实在很欢喜。” “殿下”生夏端着碗,垂头站在门外。 “端过来吧,我饿坏了。”澄琉忽然发现一直没见浦泽,她问梁真:“我其他的奴才呢?” “应该关在什么地方吧都忘了。”梁真理了理衣裳。 澄琉看了生夏一眼,后者答道:“浦泽在厨房打杂,欣黛给打死了。” 欣黛原本是豫章王派来的细作,打死就打死了,澄琉说:“让浦泽回来吧,他哪里在厨房待得惯。” “是。” “你先下去。”梁真发话了。 生夏退了出去,澄琉端起碗来慢慢喝粥,梁真却问:“你的手是谁干的?” 澄琉举勺子的手顿住了,带着恨意的麻痒爬了上来,她愤愤地说:“邪教那帮神棍。” 梁真沉默了片刻:“那个姓沈的国师吗?” “不是他,但也跟他关系不小,最后还不忘要挟我来讨好处。”澄琉提到这些人就心烦。 梁真的手探入她的衣袖,慢慢往上滑,最后停在臂弯,指尖抵住了一处——守宫砂。 澄琉看着他掩入袖子里的那只手,垂头道:“他是断袖······他从没动过我。” 梁真把她搂紧了些,看着她,问:“那你回来了不来找朕,去书房做什么。” “你的兵凶巴巴的,万一把我砍了怎么办,我觉得赵靖益待的地方总该安全些。” 澄琉说着也饿了,于是端起粥来喝,一勺勺地往嘴里送,总觉得不太习惯,她的手酸了,于是停了一会,总觉得这时候该有人从身后把她抱住,然后接过碗来喂她。 “你变了许多。”梁真感慨一句。 澄琉听见梁真的声音,先是怔了一下,才明白身边的人是梁真,不是会喂她那个。 “没规矩,”梁真笑骂:“从前不是话很多吗?” 澄琉应付这样的酸话早已得心应手,她靠到他怀里,头在他颈子上蹭:“我头还晕乎呢。” 这回换梁真没说话,澄琉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等你再歇两天。” “那么多将士就等着?”澄琉由高嵘带大,凡事第一个就想着身后跟着的兄弟,也就这方面半点不沾皇族傲气。 “锦官城富饶,那些家伙乐得多快活两天。”梁真低低地笑。 从前他们都待在宫里,澄琉只觉得梁真说话一板一眼,她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另一片天地,忽然有些朦胧的欢喜。不过想起来她回宫时一路看到的混乱景象,她明白“快活”的确切含义。 “你这样亲征,长安那边谁管?” “岑于扬。”梁真说得很潦草,大约觉得澄琉听不懂。 “你真器重他。他是你的好朋友吗?” “算是,后来才认识的。” “那杨护他们呢?”澄琉只记得梁真从前跟他们关系好。 “都跟来了,在城里面摆宴呢。”梁真又笑了。 “你干什么不去?” “刚准备走。”梁真笑笑,澄琉见他这身衣裳根本不像是立马要去赴宴的样子,于是低头嗤笑。 “哦——”澄琉故意把声音拖长了,她忽然转身看着梁真:“你一路打过来,有人送美人给你吗?” 梁真噗嗤一声:“打仗呢,没想动那些心思。” “不打仗就动了?”澄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依不饶。 梁真到底不是元昊,这样的话他圆不回来,于是狠狠揉了一下她的头:“刁钻。” 澄琉卧在他怀里:“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 梁真在她脸上摸了两把,叫来润生:“今晚歇这里了。” 于是润生吩咐一众奴才打了水来侍候梁真洗漱,又换了寝衣,忙了一阵终于掀被子躺在了澄琉身边。他平躺了一会,感慨说:“好久都没这么早就歇息过了。” “你打仗一定很辛苦吧,”澄琉的嘴唇抵住他的耳朵:“你晒黑了。”说罢轻轻地笑。 梁真也笑了,不过耳根子被磨得痒,他没多说。 “诶,你们是怎么打仗的?” “一开始就鸣鼓啊,然后带着先锋部队先打头阵,把对方的队伍冲散了,眼看着对方阵脚一乱,基本就成了,如果是打晋国这样的,这时候已经可以自己先回营喝一壶。” 澄琉可以想象那场景,他们——那些晋国人,像一丝秋草,被梁真的旋风席卷着,跪伏在那匹黑马下俯首称臣。 不过她笑了,还是低低地,咯咯咯地在梁真耳边笑,梁真翻身压在澄琉身上,在她脖子上啃了几口,粗声道:“你身上还有伤,别胡来。” “哦”澄琉不情不愿地离他远了些,然而脸上还是嬉皮笑脸。 梁真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学坏了。” “谁让你把我还当孩子家看了。”澄琉的头埋进他的胸口。 “还说不是孩子?”梁真抚摸她的头。 “那你要一直宠我。”澄琉瓮声瓮气地说。 说到“宠”,梁真倒想起另一件事:“哦,朕想起来件事,你知道吗?赵靖益那些破事瞒得挺好,所有人都说你是他的宠妃,宝贝极了。” 澄琉这下安分了一点:“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他挺照顾我的。” “几个月的专房之宠啊。”梁真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随便了。 澄琉不在乎地笑笑:“他睡床,我睡软榻,那两天磨着我跟他说魏国,当然不肯走。” 梁真的手指缓缓地在澄琉的脸蛋上摸索:“再说一句他好,朕就把他千刀万剐。” “你好凶。”澄琉抬起眼睛看他,黑黑的一双圆眼睛,在夜里泛着一点点光。 梁真不由得吸了口气,更加深了“千刀万剐”的想法。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开始睡觉了,澄琉其实挺喜欢有另一个人睡在身边,她不自主地要去蹭两下,终于,她发觉梁真的呼吸不对,他睁开眼:“别乱动,不舒服。” 澄琉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于是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惊惶地往后退了一些。梁真见她惶恐不已,不由笑得颤抖了,他一只手扣住澄琉的腰,让她紧紧地贴住了自己,澄琉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低下头,红了脸。 “可是我受伤了” “想什么呢,”梁真给气笑了:“朕不欺负你这个伤兵。” 澄琉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嘴角慢慢地提起来,成了一个很舒心的笑。她心里暗暗地做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选择,那是一个最艰难又最简单的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番外·迟日江山丽 “小姐,小姐!”碧喜急急忙忙地跑:“小姐!” “死丫头,嚎什么?”秀儿给晚晴添完茶,横了她一眼。 “小姐,好消息,郎君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还不等晚晴开口,晚照就噌地跳起来,高兴极了。 晚晴原本也想高兴地跳起来,不过看晚照这个样子,她不高兴地瞥了一眼,顺势换了个姿势歪着,故意懒懒地问:“他现在还在父亲那里问话吧?” “奴婢去的时候少爷刚进书房。”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结果今天就回来了。”晚晴忽闪忽闪地摇着扇子,装作不在乎。 “太好了,大哥说了要给我带点心。”晚照拍手。 晚晴看她提着裙子,似乎打算坐回去,于是脚一伸,轻轻地把她的凳子踢开了。 “唉哟!”晚照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大哭,看样子摔得挺惨。晚晴喝了口茶,把笑容隐在了袖子后边,她抿嘴:“毛猴儿似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大姐!你——你故意摔我!”晚照不是傻子,她指着晚晴大哭:“你故意的!我要告诉父亲!我要告你!” 晚晴哼了一声:“我可没这么做,你闹够了就起来,地上多脏。” “就是你就是你!”晚照大闹。 “怎么回事?”蒋锐走过来,连忙把晚照扶起来:“怎么哭成这样了?”他斯文地取出手绢,给她把鼻涕眼泪擦了。 晚晴站在旁边看着,恶狠狠地瞪了蒋锐不知多少眼。 “大哥——姐姐她故意摔我!”晚照拉着蒋锐哭。 “你刚刚过来应该看见了,我没有。” 蒋锐看了她一眼,对晚照说:“她怎么会故意摔你,别哭了,我让奴才把点心给你放屋里了,快回去瞧瞧。” 晚照听了这话,渐渐止住了哭,香蕊小心翼翼地扶她过来,带她回去了。 看晚照走远了,晚晴冲蒋锐挑挑眉毛:“回来了?不在外面野了?” “那些地方穷乡僻壤的,早就想回来了。” 晚晴嗤笑一声,慢慢往屋里走:“不是说父亲找你吗?怎么就过来了?” “父亲跟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也是。”晚晴笑了:“对了,你没事就往家里写信,怎么不见得给我写?”他们已经进了屋子,晚晴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手还抓着门栓,眼睛却盯着蒋锐,半喜半嗔地审问。 蒋锐没有玩笑,他正色道:“父亲那边信被拆了怎么办?与其言不由衷,不如不说。” “嘁。”晚晴没骨头似的靠着门:“他能怎么样?再把我关起来打一顿。” “伤好些没?” “好了,他精着呢,不敢留疤。” “我带了好些伤药回来,比这些庸医的东西好太多,”蒋锐看着晚晴:“以后还是注意些吧,别总招惹父亲。” 晚晴笑了:“哦,别人的礼物就是点心,我的是伤药。” “认真的,”蒋锐的手捏捏她的肩膀:“你又气不着他,反倒害了自己。” “嗳,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晚晴显然没听进去。 “你啊”蒋锐无奈地笑笑:“一直没给你写信,怕你气我,所以连夜赶回来了。” 晚晴忽然踮起脚抱住他,蒋锐也闭上眼,紧紧地抱回去,呼吸渐渐在二人中间凌乱,蒋锐笑了,无声地,悲壮地。 “你不开心吗?”晚晴问。 蒋锐沉默了一会:“没有。” “你跟平常不一样。” “我是不是得哭一场来配合你?” “混账!”晚晴笑着拍他。 他们相互依靠着,晚晴开口:“你之后不走了吧?” 蒋锐闷闷地嗯了一声。 “过些天荷花就开了,你陪我去看荷花。” “好。” “不是家里的,是金莲池。” “那里?每年都好多人。” “我就要去。” “这个天儿?不怕热坏你。” 晚晴不说话了,蒋锐连忙去哄:“好好好,人山人海都去,大不了把他们都赶走。” “小姐——小姐——”秀儿敲门。 “进来。”晚晴与蒋锐不自觉地站开了。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晚晴看了蒋锐一眼,然后跟着秀儿出去了,她的声音飘荡在风里:“父亲还在书房吗?” 蒋锐双手捂住了脸,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上。 蒋诚难得在晚晴进去的时候没有翻看公文,他很悠闲地在看鱼,仿佛顺口一说:“已经说定了——” 晚晴不知道他指的什么,所以没有出声。 “皇后的人选,”蒋诚拍了拍捏过鱼食的手:“你们十一月就完婚。” 什么 晚晴的心一下子被撕碎了,毫无预警,就这么被扯碎了,她觉得自己在奋力呼吸,否则下一刻就会窒息:“为什么?”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苍老憔悴,带着哭腔沙哑,可分明她刚刚还百灵鸟般说着最俏皮的话。 “你很优秀,比其他人都合适。”蒋诚坐下:“当然还有我的功劳。” “我不!”晚晴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怕,她失控地吼:“我不!你休想!” “你这是什么反应?”蒋诚仿佛不明所以地笑:“高兴坏了吗?” “你才高兴坏了!就你最高兴!你你要逼死我!” “父亲当然是为你好。” “你为你自己好!”晚晴尽管经常跟蒋诚顶嘴,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疯狂过:“你疯了!你报复我!我不嫁给那个田舍汉!我不!你们休想!” “晚晴,这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你真打着主意把自己过继出去再嫁给蒋锐吗?”蒋诚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你别丢人了。” 晚晴被刺痛了,她退了几步,泣不成声:“我不” “唔,正好你来了,”蒋诚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蒋锐:“你看她高兴坏了,把她带去醒醒神。” 晚晴转过身,神色凄惨地看着蒋锐,后者垂着头,把她拉过去,晚晴有一种狠狠的被背叛的感觉,她看着地板被眼泪一点点打湿:“哥哥,我恨你。” 可他没有说话,也不敢看晚晴,他埋头拉着她走的姿势决绝而又义无反顾,仿佛是要带她私奔,可他们停在了那间用于关禁闭的柴房前,晚晴挣开他的手,自己投入到了监牢,然后砰——蒋锐听着她摔门的声音,有一种从此天人两隔的凄凉。 蒋锐靠在紧闭的门上,想起很久以前他就这样站在门外,晚晴被关在里头,听说已经不给吃喝好几天了。 没人敢给他钥匙,他又砍又踢又撞,终于把门打开,看见的却是倒在早已干涸血泊里的晚晴——她割腕了,在不知道几天前。 他想把晚晴抱起来,可她的衣裳c头发都被血黏在了地上,他试探着她的呼吸,却等来一片沉寂。 蒋诚之所以把她关起来,是因为前些天蒋锐喝醉了,一时冲动就对她表白了心声。而晚晴是喜欢他的,他一直都知道。蒋锐那时忐忑试探地在她嘴上碰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他们罪孽深重,可他却分明觉得很快乐圣洁。 那时候蒋锐抱着晚晴轻盈的躯体,以为他再听不见她生气地直呼他的名字,可蒋诚来了,他无视了蒋锐愤怒的质问,带着笑意跟他说:“你妹妹死不了。”然后让几个粗使奴才把凉水泼到她身上。 水c泪c血混成了冷漠的淡红色,缓缓地从晚晴苍白瘦削的脸上淌下来,蒋锐听见她咳了两声,蒋诚笑笑:“我说了她死不了。” 现在钥匙就在他手上,蒋锐缓缓地捏着那支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却一圈一圈地上了锁。 晚晴坐在柴房冰冷的地上,把手腕抬起来,查看那条快要看不见的伤痕,吝啬的阳光下,那是一条淡淡的粉色,挺好看的颜色。为什么她死不了?在无数次翻来覆去的生死混沌和清醒间,晚晴发现了母亲留给她的那个难以置信的秘密。 或许她这次太过安分了,蒋诚终于把她放出来,当然,还不忘笑她一句:“果然还是听你哥哥的话。” 她之后也见到了蒋锐,每天都会见到,蒋诚让他守着她学规矩。晚晴表现得跟平时一样,照样耍性子,偶尔跟蒋锐吵两句。只是蒋锐担心她在荆棘的笑容背后,会不会又做点什么。 果然,晚晴逃跑了。 她闹着要蒋锐去洗枇杷,然后支开奴才们,从狗洞里钻出去逃走了。晚晴一路疯跑,一边跑一边笑,今日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街上人很多,晚晴一路撞着人,她听着连成片的低骂,忽然很痛快,骂吧,庸人,你们都骂我们,我们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的。 “啊——”晚晴扑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下把她撞痛了。 “蒋小姐?”被撞的人连忙扶她起来,听起来很高兴:“你你怎么一个人在外边?” 晚晴揉了揉胸口,见面前是蒋锐的同窗好友岑谦,她忽然敛了笑容:“你呢?” “我我出来看看书。”岑谦一会低着头一会又悄悄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过来。”晚晴左右看了看,把他拉进一条巷子。 岑谦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头脑里正晕得七荤八素,就看见晚晴认真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又一荡。 晚晴咬咬嘴唇,皱眉:“岑郎君我你能不能帮我” “什么事?”岑谦顾不得自己还晕乎乎的,大义凛然地说:“蒋小姐只要说了,我岑谦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我我”晚晴鼻子一酸,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岑谦简直着急死了。 “你没听说吗?”晚晴捂住脸:“他们要我嫁给高嵘那个田舍汉!” “什么!”岑谦着急了,此事他是真没听说,岑家都知道他喜欢蒋晚晴,一早就把他支去山里的寺庙中修行,所以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他们还把我关起来了。”晚晴抹了一把脸:“我刚刚才逃出来。 ” “那蒋锐呢!”岑谦并不知道蒋晚晴和蒋锐的事,只觉得蒋锐很疼她,应该会帮帮忙:“他是你大哥,怎么能忍心让你嫁给那家伙!” 晚晴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他跟父亲都巴不得我嫁给高嵘。” “晚晴!”岑谦拉着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你相信我!我我这就回家告诉父亲,我要娶你!” 忽然一股极大的力把他们的手分开,蒋锐啪地扇了岑谦一耳光:“混账!你也配碰她!” “蒋锐!你疯了是不是?”岑谦气急了,一把提住蒋锐的衣领:“晚晴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忍心把她嫁给高嵘!” 晚晴是你的妹妹 她是你的妹妹 蒋锐一时心乱如麻,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蒋诚尤其喜欢用一种讽刺的语气强调——就因为这样,就因为兄妹,他们永远不能在一起。 “那也不能是你!”蒋锐忽然很愤怒,一拳招呼上去,岑谦躲了一下,二人扭在了一起。 蒋锐自幼想做武将,所以打起来自是岑谦吃亏,可晚晴猛地冲到二人中间,把岑谦推开了:“够了”她没有看任何人,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像一潭死水:“够了岑郎君,算了。” “晚晴!” 蒋锐虚扶着晚晴,转身往回走,他们都沉默着,没有回答岑谦。 街上依旧人声鼎沸,走出幽深的小巷,仿佛又重见天日,重回人间。蒋锐抓着晚晴的手:“你跟他” 晚晴轻佻地嗯了一声:“喜欢我的人很多是不是?我觉得岑郎君很好。” 蒋锐沉默了很久:“你不愿意嫁给陛下也是因为他吗?” “不然呢。” 蒋锐低着头,凄惨地笑了一下:“你该恨我,为了名利把你葬送了。” “我们的姓氏给了我们很多特权,”晚晴看着周围的人:“这都是债,我该还。” 她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里恨极了蒋锐还有蒋诚——还有很多人。然而怨恨就像是自己服了毒,却等着别人死亡。 无可挽回了,这是一场早已布下罗网的阴谋。于是晚晴带着最怨毒的心理,用所有的骄傲全副武装,把自己锁进了深深的宫墙。 她被沉甸甸的红盖头蒙蔽了,只听见一阵又一阵锣鼓喧天,行了一个又一个礼,跪了又跪,终于挨到了龙床。 晚晴静静地端坐,不时有宫女从她身旁经过,她可以从盖头的流苏边儿里看见一双双脚——该给她们剁了,晚晴想,不是说女人就该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那干嘛不把女人的脚都剁了,躺在床上只管传宗接代就好了。 忽然外面有了喧哗声,晚晴知道大约是高嵘要来了。 他们闹得很大声——关中来的野人,晚晴再一次愤恨地想,蒋锐要把她嫁给一个没规矩的关中野人。 外面的喧哗一阵高过一阵,晚晴听见了一个人的大笑,他说了句什么,大家也跟着一起笑,仿佛是高嵘在嘲笑蒋锐,晚晴的疲惫的身子立了立,像个爱看热闹的蠢丫头一样要偷听。齐国娶亲时有一种风俗,要新娘的兄长杖打新郎,高嵘一定在笑蒋锐没力气。 晚晴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把恶疮挑破一般的疼痛与爽快。 她还在心里继续饮着怨恨的那碗醉人的□□,继续徒劳地等待着某些人的死亡,可这时候门被推开了,伴着汹涌的冬夜冷风,外面的人声变得通透嘹亮起来。 晚晴的手缩了缩,冬日成亲就是这点不好,冷,原本婚服就繁琐,这下更厚重了,简直要把人压趴下。不过夏日成亲也不好,得多热啊,这累赘的衣裳,晚晴想,成亲就不是件好事。 晚晴正出神,头上的盖头就给掀开了。他掀得很敷衍,那杆子差点刮到晚晴的脸,她下意识地往回退了一些,忽然又被人捏住了下巴,她自然地抬眼,看见一个十分健壮的大汉站在她跟前,醉醺醺地说了句轻薄的话:“是长得挺姿烈,看来你爹没诓朕。” 谁敢诓你?晚晴心想,但她对他不熟悉,所以识趣地把话留在了嘴里。 这时候一大群婢子奉上了合卺酒,高嵘端起来就喝了,看起来半分没有对仪式的敬意,晚晴还不习惯这样不拘小节的方式,于是她带着对规矩的一点不确定和动摇,优雅地饮下了这开启她下半生的热辣毒物。 高嵘摆了摆手,还是那副不上心的样子,晚晴还没看懂他的意思,就有一个小太监上去为他宽衣,她收回视线,却见几个婢子也过来拆她的头发,卸她穿了一天的“盔甲”,周围没有一人出声,除了冬夜里晚风呼啸,就只有炉子里火焰的声音和金银玉器碰撞的叮当声,晚晴听着自己还平和着的呼吸,觉得仿佛有水已经渐渐漫过了她的胸口,很闷,可她不敢出声,出不了声。 她的衣服被人除得差不多了,宫人们都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晚晴听见一声吓人的闷响,扭头却见高嵘四仰八叉地瘫在榻上,酒壶在地上做着小幅度的滚动。 “很好喝吗?”她问。 高嵘似笑非笑地坐起身来,晚晴忽然感到面前一阵温热的酒气,他的舌头在她嘴里探了一探,然后就“全身而退”了。晚晴没有过多震惊,她的口里还回味着那阵麦芽的香甜,她说:“味道真不赖。” 晚晴走过去,顺脚踢开了酒壶,然后跪在榻上给高嵘解开最后一层衣衫。“你干什么?”高嵘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语气还算温柔,但模样有些凶,且手上劲力也不小。 “我以为我们该洞房。”晚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开口。 高嵘笑得没了声儿,他偏过头去,从喉咙里挤出一阵细细的笑声:“你会洞房吗?” 晚晴从来没有被人看轻过,于是她没有跟高嵘废话,她掀开了他的衣衫,然后覆了上去,其实嬷嬷教她时说应该由高嵘压在她身上,可晚晴觉得这些事情是可以变通的,于是她违规地压在了这个站在顶峰的人身上。 晚晴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她从小的使命就不是做知书达理的蒋家小姐,而是一个讨皇帝喜欢的皇后,这样伟大的任务赋予了她轻浮的智慧和对美色精确的理解,她有十七岁小姑娘一时不易改变的稚嫩外表,以及太心急的风情和妖娆。 她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她的嘴唇按摩着高嵘精壮的身体,顽皮的舌尖不时偷偷舔一口“龙鳞”。高嵘垂下眼,在视觉的极限处看着她,他知道这个蒋家小姐并没有学到家——她是个生手,单知道动嘴,她意识不到如果她很合时宜地用手抚摸他,他这时候就没办法这样冷静地看她的动作了。 高嵘没有阻止她什么,所以晚晴一路吻到了小腹,高嵘忽然挺身坐起来,他把她拉近,木着脸,假装严肃凶恶地问:“谁教你这些的?”他想看看这个大胆的小丫头害怕得求他的样子。 晚晴没有害怕,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她委婉地回答:“他们很希望我嫁给你。” “他们是谁?” 晚晴想了想:“所有人。” “那你呢?” 晚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高嵘堵住了嘴,她慢慢地滑到了他大腿上,他可以更尽兴地试试看她的身体。隔着一层无论有无的小衫,高嵘抚摸她的身躯,从腰枝到臀,从恰到好处的凹陷到呼之欲出的丰满。她轻轻地颤抖起来,高嵘知道她的□□也被撩拨了,她本能地伸手去抚摸高嵘的脸,却被不怀好意的他打了一下手背,高嵘继续坐怀不乱地揶揄她:“朕以为你们这些世家小姐都会很矜持。” 晚晴看着他,胸口还在起伏不定,却依旧睁着没有笑意的大眼睛,像个傻孩子一样告诉他:“父亲说真正的好女人,人前是贤妻,人后是□□。” 高嵘大笑,不自觉地抱紧了晚晴:“没想到蒋诚的见解这般独到!”他笑过了,看见晚晴还是那么看着他,她从头到尾都没笑过,却比卖笑的和装清高的都要动人——童稚的真诚和懵懂原来那么令人血脉喷张。 晚晴很快就被他裹入了身下,她睁大了眼,她想看大人们口中那么神秘隐晦的房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而高嵘在想着不一样的东西,这个小姑娘的确挺不错,可这不代表他会对她施舍一些怜惜,高嵘听着她的声音从哭喊变成了娇啼,最后,他退了出来,看晚晴脸上浮着红晕,不由得又笑了。晚晴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侧头,提手挡了半边脸。 “诶,”高嵘嬉笑着把她的手打开:“现在呢?高不高兴嫁给朕?” “不高兴,”晚晴利索地翻了个身背对他,却把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骨给震痛了,她没吭声,不动声色地说:“痛死我了。” 高嵘恶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腰:“别跟朕这么没规矩,知道下场吗?” 晚晴本背对着他,闻言又拧了半边脸过来,看不清五官,只见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高嵘觉得胸中一窒,听她说:“帝后,床下是君臣,床上是夫妻。夫妻讲什么规矩。” “小小年纪,”高嵘把她的脸拧回来:“哪儿学的这些东西,你爹怎么教你的。”可他抬高她的腰,继续发泄他的火气。 晚晴一直看着他的脸——因为陌生,所以要看很久。高嵘不是她想象的那种粗犷丑恶的面目,他跟乡下来的佃农不一样,若是从小长在世家,一定是个不错的郎君。他不像蒋锐或者岑谦那样稍作打扮就油头粉面,而是自有一番气概,甚至有些俊朗。 “看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 “我看看你这个大恶人。”晚晴摸了摸他的鬓角。 “放肆。” “不是我说的。” 高嵘没有再问下去,继续忙活自己的,晚晴却不高兴他的无动于衷,她问:“你不希望我告诉你是谁吗?” “别那么早就想干涉朝政。”但高嵘没有那么严厉:“你爹都白教你了。” “我——” “自己好好在宫里伺候朕,”高嵘打断她:“你爹那边朕自然让你有个交代。” 待高嵘终于结束,他觉得原来这些大小姐还是有些好处,她的身子滑得像猪胰子一样,脑子灵光,把天真和一些小聪明拿捏得很好,起码新婚之夜还有得聊,于是高嵘问:“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晚晴,蒋晚晴。” “晚晴——”高嵘想了想,这些世家女子的名字不通常都取自诗词吗?他琢磨了一瞬:“迟日江山丽?” 晚晴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这下可把高嵘弄得窘迫了,他暗骂自己多话了,可出于庄稼人对读书人天生的敬畏,他没有凶巴巴地吓她,而是讪讪地招呼了句:“嗳——干嘛呢——别笑朕了,小时候念书不专心。” 李公公蹑手蹑脚地走到高嵘身边,清了清嗓子,声音恰到好处地喊道:“陛下——陛下——您该起身了。” 高嵘没有搭理他,依旧鼾声如雷。 “陛下——” “滚”高嵘迷迷糊糊地伸手打了一下。 “陛下哟——”李公公快哭了:“您今日要去祭天,文武百官可都等着呢——” “朕叫你滚!”高嵘扔了个什么东西下去,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起来,”晚晴碰了碰他:“我想去。” “啧”高嵘又翻了个面儿:“懒得去走那个过场。”可他眼下语气要和善许多。 晚晴没说话,只把身上随便披的衫子紧了紧,又推了他一下,然后坐着不说话,李公公看得差点吓死了,他只怕皇后娘娘得罪了这位不好伺候的祖宗。 高嵘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动静极大地闹腾了两下,蹭起身来,一边还十分气愤:“去去去去去!烦死了!” 晚晴转头冲李公公笑,高嵘一件衣服扔过去:“笑个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番外·迟日江山丽二 今年的夏天很火热,一如荣宠正盛的晚晴。原本蒋诚和一众党羽都认为她这样脾气坏又离经叛道的丫头嫁给高嵘十分冒险,却没想到她出奇地讨高嵘喜欢。 就在他们成婚后不久,晚晴就在盛宠下有了身孕,一时间她的风头达到了最盛,听说高嵘甚至亲自给她捏肩捶腿。 然而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给她的一切都早已暗暗标注了价码。 晚晴的好日子只有那么一个短短的夏日,她或许身体太虚弱了,到了四个月的时候就时常有流血,偷偷问了太医,只说最多保不过五月。 此事她自然是要奋力瞒下来的,却不知怎么让蒋诚知道了,他不咸不淡地下了个命令,让她自己下手利落点,拿这个孽障陷害杨妃。 杨絮絮是杨太师独女,身份不比蒋晚晴卑贱,高嵘之前背着晚晴宠幸的也就是这个人。说起来这个杨妃对蒋诚和蒋晚晴都是个祸害,但晚晴实在不忍心对孩子下手,任蒋诚如何给她压力,她只当自己已经贵为皇后,又有高嵘撑腰,不必对蒋诚那么唯唯诺诺,于是迟迟没有动手。 可她天真了,不等她想明白怎么办,她的孩子就没了,原本晚晴以为是自己的身体终于拖不过去了,也不过略略有些伤感,没过几天这事却忽然闹大了,她没精力去打听,只隐约听说什么什么宫女,什么露了马脚。 晚晴这才渐渐意识到蒋诚帮她做了决定。 不过一开始证据并没有指向杨妃,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跑到晚晴面前耀武扬威过几次。后来不知又怎么调查一番,却发现是杨妃所为,好巧不巧,晚晴至始至终没有参与过此事的调查,却撞上了最后的审判,一个精心设计的“巧合”下,杨妃当着她和高嵘的面现了形。 晚晴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着高嵘隐隐跳动的青筋,耳边全是杨妃的鬼哭狼嚎,她觉得很心烦,于是把头埋进臂弯里,慢慢地,却哭了出来。 不知道她这样昏天黑地了多久,她只隐约记得高嵘推过她,抚摸过她,劝了又哄了。晚晴把头抬起来,看见天色都阴沉下了。 “我已经把她赐死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孩子还会再有的,晚晴。” 她转头,看见高嵘神色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愧疚和恨意交织,她快被善与恶拧碎了。 晚晴张了张嘴,说的却是高嵘听不懂的话:“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冬天,我惹父亲生气了,他把我关在柴房里夜里好冷,风一阵阵地撞在门上,像有鬼一样,但是我不怕,就是冷,就是饿。后来我自尽了,没死成被冷水泼醒了,有一个人跟父亲吵,然后把我带回房了带走我的人是你多好啊我想,想看你带着剑去我家里。” 高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不过觉得她不哭了,肯说话了总归是好的,于是也宽慰了。 比起第一胎,第二胎来的挺不是时候,高嵘这两天心情很不好,齐国大旱,各地还有了起义军,晚晴也莫名心烦,二人一不小心就吵得有些凶,半个寝殿都给砸了,最后晚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脚下不稳,摔在了椅子上,高嵘起初还当她装模作样,太医一验,却发现她又有身孕了。 也恰好就是这时候,高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天上就一道惊雷,干了近乎半个月的齐国终于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雨。 大家都说皇后娘娘怀了个灵胎,还在母亲肚子里就护得齐国国泰民安。于是澄珪就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了。虽然女孩让百姓们有些扫兴,不过朝廷中人却松了口气,蒋家风头日盛,如果再来个灵胎,可不是要闹一场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戍守在西北的蒋锐却忽然被调回来了——还是晚晴当年心里怨愤,才让他远赴边境的。初得此息时晚晴只微微顿了一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宁,不过她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再见也无妨。 可就在这关头,高嵘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那日她正教澄珪写字,忽然就看见高嵘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凶恶地让其他人滚出去,然后就扇了晚晴一耳光:“蒋晚晴,你你真是好会演戏!我被你骗了这么久!” “你疯了是不是!”晚晴知道他没用力,可心里依旧揪着痛,她早知道高嵘是个很凶的人,可他几乎没凶过她。 “我?我做不出来那样恶心的事!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了?你真他妈恶心!下作!” “我”晚晴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眼里泪光一闪,其实她完全可以把事情辩开,高嵘一定信她,可就是这样的信任让她不忍背叛。 “哦,不解释?原来你们长安的世家把这当成常事吗?哈哈哈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听我说,我从前不懂事” “滚!”高嵘推开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晚晴不是没跟他吵过架,她尽管被高嵘吓到了,不过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只要等高嵘冷静下来,她解释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她没能等到高嵘冷静。他们大约有几个月没见了,或许时间也没那么长,只是晚晴总觉得度日如年罢了。有一晚高嵘忽然来了,不过喝得大醉,几个太监架着他进来,晚晴还纳闷怎么这时候把他送过来,就听见他一直喃喃“晚晴”。 晚晴眼睛湿润了,把高嵘扶过来,哽咽着问:“怎么喝成这样?” 高嵘烦躁地推了一下,晚晴的腰撞到红木的扶手上,闷哼了一声,高嵘睁开眼,看见是她,眼神忽然复杂起来。 “我扶你休息吧。”晚晴撑着站起来。 高嵘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晚晴浑身一个机灵。 “什么我啊你的,皇后,还有规矩吗?” 晚晴顿了一下,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看着他说不出话。 “几天没见着面,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了?”高嵘冷冷地看着她:“滚过来。” 晚晴僵了僵,还是走过去,高嵘忽然大笑:“这么不情不愿,是不是要朕喊一声妹妹才肯?” “你够了。”晚晴一说话,泪珠子就滚下来了:“我我” 高嵘一巴掌招呼上去:“要说几遍?真觉得没规矩很讨喜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晚晴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高嵘的嘲讽像浪,劈头盖脸地铺下来,淋得她浑身冷湿。不住战栗。地衣上仿佛传来水滴的闷响,好似自尊委地的声音。 “我为什么这样!我为什么这样!”高嵘站起来把她拖到榻上。 外面的宫人吓得魂不附体,只听见里面的哭喊持续了近一夜。 就在这样的折磨里,她又有了另一个孩子。晚晴这时候早已经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的羞辱和折磨摧毁了她所有的美好,现在她像是在毒水里泡出来的。蒋诚不知怎的渐渐地成了她的信仰,在她心里父亲又终于伟大起来。 她延续了她的乖戾,即便高嵘对她如此,宫里的嫔妃照样对她闻风丧胆,背地里都说她简直是疯了。的确,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恨什么,秀儿撞见过她拿刀抵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里满是怨毒。 没过多久,她就见到了岑谦,他这时候早已经娶了晚照,还生了个儿子。见到晚晴,他有一种阴暗的磊落,看着他的身影逼近就能感到山雨欲来。 “这孩子一定很漂亮。” “谢谢。” “如果是儿子,那齐国也有储君了。”这话说出来倒不危险,高嵘自己都承认了。 “儿子女儿都是孽障。” “别这样,”岑谦笑了:“有什么不痛快的说一声,我们是老朋友了。” “岑相本宫可高攀不上。”晚晴说笑。 “哪里的话,晚晴跟别人不一样。”岑谦看着她:“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无论如何都做到。” 晚晴笑了笑。 “我说真的,别拿孩子出气。”岑谦盯着她的肚子。 “听说大哥回来了。” “嗯,还没定下具体职务,只是召回来了。” “哈,”晚晴笑了一声:“怕我让他去边境策划谋反。” 等晚晴真正见到蒋锐,是生下澄琉后了,这个女儿来得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高嵘就看了一眼,起了名字便没再见过。孩子本身也不讨喜,精力足得很,几个乳母都哄不住,动不动就大喊大叫。 晚晴这天简直被她气极了,冲乳母怒道:“把她给本宫扔出去!” 乳母连忙抱着澄琉要走,蒋锐拦了一下:“来,舅舅抱。” 澄琉到他怀里依旧哭,却不乱动了,蒋锐看着她笑:“跟你小时候好像。” “我出生的时候你才多大。” “那跟你现在也很像。”蒋锐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他在西北晒黑了,还学了一口方言,长安官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但他从前身上的一股子油腻纨绔气却荡然无存,剩下了一个男人的坚毅。晚晴觉得自己当年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康乐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澄琉,高澄琉。” “哦——”蒋锐对澄琉做了个怪脸:“好名字啊,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咱们澄琉是把宝剑。” 一阵风扑过来,晚晴的头发乱了,她伸手去捋,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蒋锐不小心瞥见了,脸色一变:“你手上怎么了?” 晚晴意识到什么,里面把袖子拉下来遮住那些伤痕:“没什么。” “你撩起来!”蒋锐看着那分明是很多旧伤,一时急了。 “放肆!” 澄琉哇地一声哭出来,蒋锐心不在焉地哄了两下,顺手交给乳母:“都给我下去。” 晚晴死死地拉着袖子,瞪着蒋锐:“你在西北待野了是吗!” “你”蒋锐很心急,却又知道蒋晚晴的好面子,最怕人家看到她的弱态,他着急到最后,终于无奈又无力地问:“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晚晴顺口打算嘴硬,却顿了一下,冷笑一声:“还不是给你害的,高兴吗?大哥。” “晚晴,对不起,我” “滚出去。”一滴泪从晚晴眼里逃出来。 “晚晴!”蒋锐冲过去抱住她,像当年他喝醉那次,两人都知道再多一秒就万劫不复,但又都撒不了手。 撒不开手,从一开始就是。 后来蒋锐在京城做了个富贵武官,时常能进宫去,他与晚晴的感情从谈天愈演愈烈,终于,鲜有人涉足的西三所成了他们的风流乡。 在打破大防后第二天,她居然见到了久不露面的高嵘,那时候她还在沐浴,心惊胆战地泡在水里,不知道高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他轻轻地往她身上浇水,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没有决裂的时候:“你今天很不一样。” 晚晴不敢多说什么,只略略偏了个头。 “不像现在的皇后,像从前的晚晴。” “我”晚晴的呼吸急促了,像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压过来,要逼死她。这话早点说,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她一边留恋蒋锐的风度优雅,现在又放不下高嵘专属她的柔情。 她还在挣扎,愧疚和罪恶要把她撕碎了,可高嵘拍拍她的肩,离开了。到了第二天,他们又成了互相冷嘲热讽的仇人夫妻。到很久以后,晚晴都怀疑那晚只是温水里一个可笑的梦。 的确像是梦,她不再去想高嵘了,这些复杂烦心的事情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她醉生梦死地跟蒋锐缠绵纠葛,一边策划了一场阴谋。 直到她看见本属于他们的军队向岑谦称臣,然后在亲兵的拼死护送下逃回了她的祈和殿,她抓着身边的人问了个遍,没人知道蒋锐和高嵘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 一种被欺骗背叛的恨意涌上来,那压在她心口的沉甸甸的水仿佛漫进了口鼻,晚晴觉得一阵窒息——她抓着白绫,腿晃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她在高处,从来都在高处,死也一样,脚不沾地。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喉咙里还是逼仄,咳了几声才略好些,她本能地深吸几口气,身后一支手很合时宜地帮她顺气,晚晴抬眼,看见是岑谦,他兴高采烈地说:“晚晴?你醒啦!” 尽管很晕,前因后果依旧一下子挤满了她的头脑,一个声音执拗地回荡,她顺口问了出来:“高嵘呢?” 岑谦的笑容僵住了,他这些年修成了个老狐狸,忽然看他这样真实阴鸷,晚晴还真不习惯,可她继续问:“他人呢?被你们关哪儿了?” “他死了。” 晚晴楞楞地坐了一会,忽然暴起,把岑谦推开,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凶猛,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原以为只要继续醉生梦死下去就可以逃避的,可高嵘好狠,终究要她难受一辈子。 她发了一会脾气,用嘶哑的嗓音问:“那蒋锐呢?” “一起呢。” 她在那个时候应该早就人事不省了,可她总觉得,仿佛亲眼看见了,高嵘骂着把蒋锐推到安全的地方,吼他,让他去救她。 晚晴看了看跃动的烛火,母亲信奉的神明在里面为她指引方向,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死,知道烛火可以告诉她一些事情,尽管这听起来很疯狂,不过哪本史书里没有几个匪夷所思的精怪故事呢。 “岑郎君,我泡的茶,总得给个面子吧?” “当然,当然,你给的,□□也得喝。” 晚晴闻言心虚了一下,看着岑谦喝下去,看着岑谦倒下去,她提起裙子从偏门跑了出去,像很多年前,那场短暂的逃离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九十六章 晋国是个很消磨人意志的温柔乡,澄琉常常听见杨护他们喝酒的时候勾肩搭背地玩笑,说:“谁还想回长安啊,这儿多好。” “就是,你们回去好了,反正我不想走。” “哈哈哈,给你加官进爵也不回?” “不回!” “你是怕回去给家里那位管吧?” 众人笑成了一片,然而他们都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澄琉总算知道为什么梁真不乐意她跟他们一道宴饮了,不过她觉得她必须去,否则他们会给梁真塞些娇滴滴的美人,澄琉看着简直心烦。 “你看那个。”生夏在澄琉耳边说。 “那个?” “傅将军旁边那个。” 澄琉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正跟傅鸣打情骂俏,似乎感受到了澄琉的目光,她眼波横过来,澄琉看清了她的正脸,分明是从前宫里的庾贵人。 庾贵人也认出了澄琉,遥遥地对她举杯,不正派地笑。澄琉把目光收回,自己喝了杯闷酒,她明白庾贵人那个举动——她把澄琉当做与她境遇一样的人了,只是澄琉攀附的人比傅鸣强太多。 身旁的梁真似乎也一直放不开,杨护那群人一直跟他挤眉弄眼,无数的美人娇娥给他抛眼色,澄琉顿时觉得好心烦,她跟梁真说了声不舒服就先走了。 澄琉一回去就趴在了妆台上,闷闷不乐地盯着镜子,生夏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于是转了个话题:“庾贵人还真是厉害。” “还好阿蔻逃走了,不然她在这里给人侍酒我可真是受不了。” 生夏后来又闲谈了几句,澄琉没听进去,她从首饰盒底掏出皇后给的那个瓶子,愣了一会,又心烦意乱地塞回去了,生夏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你还是吃了吧,别辜负你母后一番好意。” “不吃。”澄琉又气又羞,她委屈地盯着镜子:“我比她们丑很多吗?” “闭嘴,你什么时候丑了。” “他这几天都跟那些女人混在一起。”澄琉随手抓了个什么,往地上砸,听见咚咚咚的声响,心里却更烦躁了。 “别这样想,说不定陛下记挂你的伤,先找别人解决一下。” “解决什么?” “你不懂。” 澄琉叹了口气,就熄灯休息了。她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却听见门外有人来了,澄琉撑起身来,看一个高大的人影进门来,门外的微光勾出了他的轮廓,然后光一丝丝被拦在门外,黑色的人影在她眼前逼近,再逼近,在她眼中愈发高大,她在他眼里也显得细小了,像一道月亮的残影。 他最终坐在了床前。 澄琉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眼睛也发热,久久才压下激动,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不舒服吗。” “现在好些了。”澄琉委屈地垂眼看着别处。 “那伤呢?” “好多了。”说来也怪,她手上那些口子还狰狞极了,不过胸口上的箭伤好得却极快,现在连血痂都脱落了。 话毕,她前胸一凉,梁真撩开她的衣襟检查,看神情也是有些诧异。月光里只有他们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月光冰冷,可澄琉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在炙烤。 梁真喝了些酒,那些毒液一样的东西像根绸带在他肚子里飘,漫卷上升,在心胸里卷出柔软的涡。这滋味他看着澄琉,觉得心里那条绸带该是绯红的,像她扔在床边的披帛。 啊 梁真亲吻着她的伤口,然后力道慢慢加重,一种痒丝丝的感觉蔓延开来,澄琉低头看梁真,他也抬起头来,把澄琉摁倒,火急火燎地亲吻她,一会是脖颈,一会是胸脯,一会是脸蛋和嘴唇。那一瞬间澄琉发现他不是梁真,不是任何人,只是一个男子。 澄琉的嘴唇总是比其他女子要红一些,别人的是樱桃,她的是血,所以似乎理所应当地更加娇嫩甜蜜,它就是亲吻本身,是缠绵的全部含义。 衣服下就给扔到看不见的地方,澄琉心中复燃起沉寂已久的情’欲,她抱紧了梁真,无师自通地缠绕,像蛇,她觉得这一刻她可以成为任何东西。 可似乎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澄琉发现这事情到底是疼痛更多,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撕心裂肺,仿佛好好的一个人,硬要撕成两半。细小的黑影在颤动卷曲,澄琉本能地挣扎,浑身却被锁紧了,她动弹不得:“我好痛” “一会就不痛了。” 澄琉咬牙忍了一阵,她实在受不了了:“还是痛”她没办法,用力地扣住他的背,可他的身体像铁一样,她的用力只剩无力。 “都会痛的。”梁真勉强把动作放轻了一点,他看见澄琉已经泪流满面了,泪珠子摊在脸上,从下巴滑入脖颈,有的敷在了他的身上。她脸上是一种有所保留的痛苦,动作稚嫩又矜贵。梁真忽然自卑起来,就像无数次对她幻想时一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她。 几年不见她的确变了很多,甚至不那么像澄琉了,她说话带了一点南方口音,听起来很软糯,言语神态也俏皮了,常常跟他开一些让人心痒的小玩笑。 就是这样,梁真觉得离她更远了,她更像晋国人c魏国人,或者更像一个公主,可他觉得这些年身体里关中的蛮荒基因却觉醒了。 梁真忽然有些恼怒,恼怒她的矜贵,恼怒他的蛮荒,于是他更恶劣地对待她,他更加蛮荒起来,在发抖的细小身影上行使杀人放火般的暴虐罪恶。 “梁侍陛下,陛下,陛下!”梁真满脑子都是澄琉的呼喊,她现在已经习惯喊“陛下”了,这称呼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以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很多事——皇位c宫变c还有高嵘。 不知过了多久,澄琉慢慢地从这场折磨里品出一点滋味来,就像第一次喝烈酒,一开始觉得火辣辣的可怕,慢慢地却有星星的甜。她的声音柔媚起来,他们耳鬓厮磨,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仿佛单单给他听。 像同心结一样纠葛缠绵,澄琉觉得他要用身体把她箍起来,她像什么皮囊,什么柔软的壳,要想办法把他包裹进去。男人的侵略,女人的包容,世间万象皆如此。 澄琉的手死扣着他的脊背,她慢慢摩挲,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的坚硬脊梁,那样紧实的肌肉,那样流畅旷野的线条,澄琉有一种朦胧的归属感,那是一对灵魂里带着野性的齐国男女结合的滋味,没有异国他乡的距离,他们是最熟悉,最亲近的。 那是一种奇妙的美好舒适,暖流在她身体里奔涌,温度从中心延伸到四肢,四肢尽力地伸展,张牙舞爪地要到天涯海角。梁真喘着气,在她脸上啃咬,澄琉举起右臂,看见臂弯里的守宫砂成了暧昧不明的一道残痕,忽然有一种枷锁被斩断的快乐。 梁真以为她在看手上的伤,于是安慰:“朕已经下令灭那个邪教了。” “应该的,我们齐国不该有那种东西。” 梁真在她身侧躺下,澄琉看着他胸口上密布着层叠的新旧伤痕——原来他会受伤啊。 “嘶——” 澄琉轻轻亲吻他的道道伤疤,很难想象他在南方边境怎么过来的。梁真把手放到她头上,缓缓抚了两下。 “你好多伤。”澄琉从他身上抬起头来。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那你以后不打了,让别人去。” 梁真不置可否,却是笑了:“这次亲自来接你,怎样?” 澄琉嘟囔:“打晋国人,我才不担心你。” “你什么都不担心,朕担心你极了,还好有先见之明,不亲自来一趟你该被魏国人带走了。” “嗯?” “放了假消息出去,说你跟赵靖益逃到江南了,魏国派了重兵驻守来寻你,这两天知道朕接你走了,又来要人,唉,烦死了。” 澄琉闻言心里颤了一下,她怕自己想多,一直揪着大腿,暗暗警告自己元昊只是为了做样子。 “你到底跟魏国人有什么纠葛?”梁真也笑着玩笑。 “想来是姐姐的遗愿吧。”澄琉却被他一句话吓坏了。 “唔梁真把她搂紧,狠狠揉了一把:“怕什么。” “我怕你把我送到魏国去。” “又不是疯了。”梁真轻笑,然后把澄琉的头按到自己胸前:“睡了吧。” 他们靠得很近,从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们都死要面子,不敢多往前一步,所以眼前的处境对澄琉而言像一场梦幻。上次见面两人中间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次却亲密无间了。 澄琉看着他已经成熟的面容,不知心里是爱是恨。月亮默默地在窗外守着,澄琉在心里描摹他的轮廓,慢慢去熟悉他面庞的起伏,心里不自觉地舒适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九十七章 大破晋国后,齐军彻底变成了一队野兽,一路烧杀抢掠,高调极了,澄琉看着他们,方才觉得之前的战争还不是侵略的结束。 大家都乐得在晋国的旧地□□掳掠,他们还没有真正把这片土地当做自己的东西,还迟钝地享受着破坏别人财产的快乐。 然而澄琉隐约听说元昊这时候已经在原晋国东南地区推行了魏国法律,安抚了大批晋国贵族和臣子,她有时候看着齐国人恣意的模样,都不禁暗暗汗颜。 一阵嚎叫打断了她的思考,澄琉看见前街几个副将骑了马,每匹马后边用绳子远远地拖了一个人,几个副将边跑边笑。 这是齐国军队里最普通的游戏,澄琉是知道的,从前听高嵘说起过,不过他们只对敌军将领这么做。澄琉那时候听他们说起这种事情,只觉得十分理所应当,现在就这么亲眼看着,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几个副将也看见了她,一个人笑意敛去,渐渐停了马,另外几人也停下来,一齐看向她,生夏知道澄琉想去阻止,于是先拉了拉澄琉的袖子:“走,别看了。” 澄琉给她拉走了,生夏低声说:“别跟他们对着干,你不觉得他们不喜欢你吗?” “知道啊,”澄琉踢开了脚边的石子:“我弄不懂,我又没得罪他们。” “我也不明白,要么是不喜欢你家,要么是你跟陛下的关系威胁到他们什么了。”生夏看着澄琉:“我认真告诉你啊,你几年没回齐国了,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千万不要乱来。” “嗯。”澄琉答应得很勉强,她从前在齐国何等威风,眼下不适应太正常了。 “咱们这两天到哪儿了?” “巴东。” 生夏嗯了一声:“唉,一直给拘在这里,好没意思。” “先前听见他们这里的人说话,还挺有趣。”澄琉想起来一个巴东奴隶口音,不禁笑了:“我有些想出去看看。”他们这些天宿在当地一个富绅的宅院,没有准许是不方便出去的。 “不知陛下同不同意。” 澄琉眼前一亮,快步往花园走去,远远就听见男人气势如虹的喝彩声,澄琉就知道梁真这时候一定在跟人比武。 恰好梁真扳倒了一个壮汉,澄琉站在人群外给他鼓掌,一众贵族将领见她来了都起哄,从中间让了条道出来。 梁真拿帕子在脸上抹了两把,把帕子扔给润生,走过去问澄琉:“你怎么来了?” “我这两天闷极了,想出去瞧瞧。” “往外面跑什么,”梁真没上心:“乱糟糟的。” “可这里不好玩。” 梁真这才想起来他这些天自己乐自己的,没顾得上她,于是在人群里点了两个人:“你们两个,跟着。” 澄琉听他同意,心里快活极了,她冲梁真笑了笑,就立马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她和生夏c浦泽换了不打眼的衣裳,两个侍从原本就穿得普通,于是五人便从偏门出去了。 大战才过,加上齐军横行,所以街上比澄琉想象的还要萧条,只有一些米庄和小店还开着门,剩个老板在里面懒散地坐着,银庄和大酒楼一类自是早已经空掉了。 屋檐下挤着团团簇簇的难民,见他们一行人走过,都瞪着圆圆的一双眼睛,齐刷刷地目送。 澄琉觉得有点压抑,可暂时还不想回去,于是她纵马继续往前,离齐军驻扎的地方远些,方才嗅到了一点人气。 已经靠近城郊了,她把马栓在树下,徒步在稀稀拉拉的人里闲逛,依稀听见这些脾气火爆的巴人互骂。 “个老子的!” “日你仙人板板!” 澄琉能听懂一点点,她掩嘴低笑。 “哟,哪儿来的小娘子?”几个兵看到了她,不过他们职位太低了,应该从未见过澄琉。 澄琉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理睬,只走自己的,然而手却给人拉住了:“大爷叫你呢?没听到啊?” 澄琉皱了皱眉,看着几个围过来的兵,个个都嬉皮笑脸,忽然又有人去拉扯生夏:“这个也不错啊!” 一个兵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却是澄琉手起刀落砍断了他乱来的手。 “晋狗!敢打你爷爷!” “贱人!” “弄死她!” 几个人提刀砍过来,澄琉这两天正好气闷,一脚踹翻了一个,挥剑又砍了一个,生夏吓坏了,连忙喊浦泽和两个侍从过来,那三人正在远处栓马,见这边澄琉已经和人打起来了,都急急忙忙赶过来。 几个兵身手虽差,不过仗着人多,且澄琉又是女子,不一会便自然扭转局面占了上风。姗姗来迟的两个侍从见动手的是齐兵,顿时更怕了,连忙喊“不要动手”,可那几人怎能分心听他们说话。 “住手!”侍从拔刀把挥向澄琉的刀剑隔开:“这是公主殿下!” “老子还是王子呢!” 那人讽刺完,正准备出招,肩膀却一阵血雾喷出来,他一时痛得喊不出声,齐兵众人都愣住了,只见一个极其高大伟岸的便装男子骑在匹黑马上,手里提着的一口宝剑还点点地滴血。 “陛陛下”两个侍从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磕头:“属下武艺不精,让殿下受惊了!” 几个闹事的齐兵吓得腿肚子一软,扑通跪下了,可嘴里颤颤抖抖,说不出话来。 “放肆!”梁真怒呵。 澄琉以为梁真在怪她惹事,不由心惊肉跳地小声说:“是他们先动手动脚” 梁真横了澄琉一眼,见她缩着下巴,惊魂未定,心里不由抽了一下。他伸手:“你先上马。” 澄琉这才发现梁真没有跟她生气,于是大步跨上去,梁真拽了拽缰绳,黑马飒露原地踏了几步,他用剑指了指下面跪着的齐兵:“在谁手下办事?” 几个兵只咚咚咚磕头,根本没听进去梁真的话,侍从见状踢了其中一人:“陛下问你话呢!” “陛,陛下”那人磕磕巴巴,哪里敢说出自家将军的姓名。 梁真也懒得听他结巴,一刀就割了他的喉咙,转头看向其他人,余人自然吓傻了,其中一个连忙扑出来:“奴奴才是杨将军麾下” “我们也也是” 梁真少时就知道杨护是个纨绔,从前在世家子弟里总是闹事的头儿,后来看梁真一路顺风顺水,还登基为帝,所以对梁真格外巴结,倒真像好兄弟一般。梁真不喜欢计较这些,只道他成熟了,后来却见他照样浑身纨绔气,到了晋国一路烧杀抢掠,美其名曰犒军,梁真对这种习气早看不惯了,不过碍于颜面不好开口。 “这几个,军法处置。”梁真收了剑:“传令下去,以后不准扰民。” 侍从几人自去处理事务了,梁真用力拽着笼头,调转了方向,一路疾驰,澄琉在他怀里,马身颠簸让他们身体碰撞,他身上是她熟悉的气息,澄琉想起了那年冬狩,她伸手握住梁真握缰绳的手。 “怎么了?” “你方才好神武。” 梁真打了她手背:“以后动手再狠些,别让人欺负。” 澄琉怔了一下,笑道:“知道了,怎会有人欺负得了我?” 梁真骑着马,速度不觉慢了下来,澄琉问:“你为何想着出来寻我?” 他沉默了一会:“天色有些晚了,你一直不回来。” 什么天色晚了,分明撒谎!澄琉咯咯咯地笑,梁真又打她一下:“笑什么!” 澄琉不答,却说:“我想起来,那年冬狩,我们也是这样,那时候我想,要是能永远这样跟你一起就好了。” 她听见梁真轻轻笑了,然后手上把她抱紧了,澄琉说:“我还不想回去,我们骑马好不好?这里的街上没人,倒很合适。” “在街上骑马有什么趣儿。”梁真这么一说,澄琉以为他不同意,然而他却接道:“咱们去郊外。” 澄琉拍手叫好:“晋国到了晚上连风都甜丝丝的,到郊外跑马,那可太舒坦了。” “先回去给你牵匹马。” “不,”澄琉按住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就靠这么近。” 梁真大笑,转头吩咐润生:“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朕不去赴宴了,他们自己玩吧!” “陛下,是否要侍卫跟随?” “酒囊饭袋,跟来有何用。”梁真策马,加快了速度。 “陛下您与殿下身份贵重,万一遇到流寇”润生在后面策马追赶。 “那叫他们在郊外候着!”梁真一抽马鞭,跟澄琉一溜烟就飞驰而去。 “这些人好麻烦!”澄琉笑。 “是啊。”梁真许久不曾这般放松,想起从前他在边境的恣意生涯,不由一阵豪迈。 他们不一会就驰马到了郊外,这时候天色是真的有些暗了,几只鸟飞过,也成了深蓝天幕下一片黑影。 梁真往树林里驰去,厚厚的叶子遮天蔽日,看起来如夜晚一般,他们下了马,慢慢在小道里走,澄琉拉着梁真粗大有力的手,不说话,心里很舒服:“我从前就想,要是能和你私奔,到外边闯荡江湖该多有趣。” “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梁真笑着敲了敲她的头。 澄琉接着说下去:“夜里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出来散步,遇上歹人就把他们都杀了。” “好啊,高女侠。”梁真虽是武夫,但轻声说话时格外温柔,铁汉的柔情少,所以才动人,澄琉这样听着,一时心神荡漾。 他们走了一会,月亮已经在枝上探头探脑了,梁真吸了口气,惬意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澄琉嘻嘻一笑,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壶递给梁真:“这里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梁真大笑,眼底满是惊喜,他接过酒壶灌了两口,又递给澄琉,见澄琉喝得尽兴,道:“可惜,只够漱漱口。” “我原本只是带来解渴的,哪知道你会来。”澄琉舒服得转了个圈,靠到树上,低声哈哈哈地笑:“我想跟你这样一辈子,我们都喝醉了,然后在野地里骑马,聊天”她原本还想说跳胡旋舞,然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这点酒,哪里能喝醉?”梁真摇了摇叮当做响的酒壶,似笑非笑地看着澄琉。 澄琉踮起脚,贴着他耳朵:“有我下酒,你竟喝不醉?”她心满意足地被梁真揉进怀里,他动情地啃咬她的脖颈:“怎么能不醉” 晚风徐徐地荡开,澄琉被压到树上,风把他们的欢笑声传开,不知带到何处去。梁真轻轻在她耳边低语:“澄琉你真是学坏了” 树干轻轻颤动起来。 梁真的感受自然远比澄琉销魂多了,澄琉死死地抓着他的脊背,咬牙忍着痛。尽管他们近来多有这般亲近,可梁真行伍出身,澄琉又年纪尚小,情'事对她自然就不那么美好。 晋国的夜晚果真很动人,他们都在醉人的风里意乱情迷,都怪这风都怪着树林惹得人心里甜丝丝c麻痒痒。多么罪恶啊,在野地里,像诗经里的古代爱侣,像野鸳鸯。他们都觉得这是羞耻的,可无数事情便是因为羞耻而惹人心醉,人都向往这样的原始,每当偷偷做那么一件离经叛道的疯事,便有一种和尚破戒般的愉快。 怎会如此愉快?澄琉全身心地缠在梁真身上,背后是嶙峋的树皮,硌得她背火辣辣地疼,仿佛身后没有退路,她终将万劫不复。 澄琉咬着他的肩膀,两人在最后关头最紧密地贴合,他们都气喘吁吁地笑,就好像一起做了件坏事,只有他们知道的坏事。 他们拉扯好衣裳,骑上马往回跑,一众侍卫在身后紧跟着,梁真把握缰绳的手放到澄琉小腹上:“你说,我们会有孩子吗?” 澄琉心中一阵激荡,她知道这不过是梁真随口一句情话,可她没办法草率,骗得了梁真,也骗不了自己,骗不了元昊。她犹豫片刻,终于心魂荡漾地拉紧他的手:“会有的。”她从前最讨厌小孩子,她也从未想过要孩子,可这时候她迟疑了,她动摇地想,如果真有了,也总不能打掉吧。 他们回去的时候偏院的灯还亮着,靡靡的音乐和欢笑声极具侵略性地跑出来乱窜,澄琉与梁真相视而笑——他们怎及我们快活。 门吱呀一声给推开,澄琉瘫倒在榻上:“我真是累坏了。”梁真坐到床前:“起来侍奉,怎么能躲懒?”他这些天都是澄琉侍候着更衣洗漱,于是玩笑着过去拉澄琉。 澄琉不让他碰到,嬉笑着在床上打了个滚,梁真欺身上去,把她双手拉住了:“不听话了是不是?”二人嘻嘻哈哈地扭作一团,终于又吻在一起。 “我们什么时候到长安?” “约莫十几日。” 夜风在窗外游荡,澄琉把头紧紧埋在梁真怀里,她不想回去。这些日子,在晋国,在路上,像是与世隔绝的一段空间,只有她和梁真,别的,她忽然有些害怕去面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九十八章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越往北,越是像往火炉里赶路。已经越过从前齐晋边境了,澄琉眼瞧着居民人更显得面黄肌瘦,比蜀中的晋国人更像难民。不过只要还有那些贵族将领在,这样萧瑟的风永远吹不到梁真那里,一路上早有安排好的人出来敲锣打鼓c歌功颂德,真正的居民被赶到了十里开外。 或许是看梁真十分受用,近些天来这些人做得愈发不要脸了,一路敲锣打鼓地呼喊,简直跟祆教的教徒一般疯狂。澄琉小指挑起帘子一角,看着那些谄媚的嘴脸,只觉得脑仁儿疼。她这些天中了暑气,怏怏地睡不好吃不下,白天还要给这些人闹腾。 “烦死了,这些人真是俗气!恶心!”生夏见澄琉不舒服,连忙过来扇扇子。 澄琉捂着胸口,难受得话也说不出来,生夏又怨道:“哪有这么赶路的,那些臭男人受得了,我们澄琉怎么办!” “再不济也比刚来晋国时坐船好。”澄琉安抚了一下生夏,自己却又不自觉叹了一声:“信你送出去了吗?” “送了,那位对你极好,想来去了魏国陛下会多关照的。” 澄琉听元昊会关照赵靖益,也就放心了,于是歪歪地靠到丝枕上打算眯一会。她刚合眼,便听到外面的丝竹声停了,耳朵里还滞留了一些嗡嗡的余音。 “怎么回事?”生夏探出头去,却见外面人群大乱,她低声道:“不好!” 一时间人声鼎沸,马也受了惊,澄琉的马车狂野地颠簸起来,她慌忙之间想抓个什么,可车里光溜溜的,哪里有什么可抓!周围都是乱哄哄的喊叫,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耳边的尖叫来自旁人还是自己,只感觉仿佛天旋地转,前面一阵震耳欲聋的马嘶——马车翻了。 一片昏天黑地,澄琉看不清东西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肚子奇痛难忍,她甚至无法呻'吟出声,只感到一双手在摇她,喊她,可她眼神迷离,她回答不了,好痛,好痛,怎么会这样痛 眼前是一片闪烁的,像烟花一样的东西,一圈又一圈,胀大,然后从中间生出一个黑点,黑点慢慢迫近,澄琉眼前一黑,沉沉睡去了。 “废什么话!当然都要保!都要!” “陛,陛,陛下微臣无,无能” “保不了就给朕砍了!来人!把这个庸医给朕砍了!” “陛下” “陛下三思啊!” “陛下饶命!” 澄琉昏昏沉沉,听见外边乱成了一团。 “陛下,此胎受损严重” 可是她好痛啊 “再拖延会伤到殿下身体” 怎么会这样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为什么她不能死去啊 “陛下!殿下快不行了!” 救命救命啊 “殿下!” 终于她又什么都不知道了,待她醒来,身边守着的是另一个没见过的婢女,那婢女见她醒来,似乎有些意外,不过有条不紊地过来给澄琉掖被子:“殿下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澄琉张了张口,却发现她很难发出声音来,她用力说道:“生夏呢” “生夏姐姐煎药去了,您先休息一会,奴婢去告诉陛下。”她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澄琉想坐起来,动了一下,却觉得肚子有些隐痛,身上也没气力,一些残片似的记忆慢慢拼接起来,她按了按额角,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生夏推门跑了进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天呐!”生夏泪眼汪汪地语无伦次了:“你高澄琉你真是为什么呀这才几天,你鬼门关都走了两遭了!” “我怎么了?”澄琉还不知道自己的事。 生夏抹了抹眼泪:“你真是担心死我了,我唉,你忘了,那天有暴民动乱,把咱们的马车冲倒了,你撞到了肚子你”生夏支吾了一下:“你的孩子没了” “我什么?我,我” “你不要担心,太医说没什么,况且你本来也不想要是不是没事的澄琉。”生夏看澄琉说不出话来,赶紧安慰。 视线缓缓下移,澄琉晕乎乎地去抚摸肚子,的确,那里软乎乎的一团——已然没有什么东西了。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她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肚子里,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如果一早就知道,她会不会更小心些? “殿下,”方才那婢女回来,还端了碗汤:“陛下说晚些来看你,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汤吧。” 陛下澄琉忽然想到那天有人动乱,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将领做得太过火,终于引发民怨了。梁真这时候一定正焦头烂额,这样想着,澄琉心里不免一阵心疼,她问:“陛下这两天忙得紧吗?” 婢女规矩地福身:“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澄琉见着婢女冷淡得很,也不愿多打交道:“你下去吧。”待她走了,澄琉努努嘴,问生夏:“那丫头谁啊?” “新来的,叫荻香,”生夏吹了吹热汤:“岑少府给送来的,知道军营里没有婢女伺候,不方便。” “我自己喝。”澄琉把碗接过来:“她可信吗?” “不知道,做事还利索,也不多话,就是人冷淡了些。”生夏揶揄:“有些人这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你最不喜欢她这样儿的。” “人家哪儿是巴结我呀,狐假虎威,做给老虎看的。”澄琉玩笑着嘁了声。 两人还在说笑,就听见外面的通传,澄琉心中一喜,连忙理了理头发,手又在衣服上拉了拉,眼看着梁真撩开帘子进来,脸色不大好看,说不上瘦了胖了,看起来多少有些憔悴。 “你这些天累着了。”见他坐到床边,澄琉就急忙抓了梁真的手:“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休息!”梁真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跟澄琉发火,他止了话题,语气仍然不怎么好:“你好些没?” 澄琉这才想起来她才小产,心里一时更抑郁了:“我很好我只是没想到” “行军途中本就不方便,等回去了还会有的。” 澄琉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把头往梁真怀里钻:“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家?” “还有几天。等到了长安都大暑了,我们在行宫避一阵子暑再回去。” “昌平宫?”澄琉从他臂弯里抬起头,只露个眼睛出来。 “嗯,你最喜欢那里,朕把马球场修缮了一番,过些日子打马球去。” 又是近十日赶路,他们总算到了长安,澄琉的身子也大好了,还跟几个底下人一道放风筝。最可喜的还是行宫里只梁真和他的一众朋友,除了她便没有什么后宫女眷了,每每想到岑歌芮这时候还在宫里头挨着炎炎酷暑,澄琉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狭隘快意。 生夏曾与她讨论过梁真会给她个什么名分,生夏坚持梁真说不定会给她封个皇后,起码也该是个左皇后,澄琉听着自然是高兴,不过她嘴上含糊着“位分都不重要”之类的话。 不过梁真自己一直忙着,还没来得及想这些,他们一行人在外征战算是玩舒服了,回了长安都是百般拘谨,澄琉曾偶然听杨护几人戏言说现在街上的人不能随便砍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不过梁真毕竟是皇帝,这种话他说不得,澄琉看到他偶尔有些不痛快,他也只说想念从前戍边的快活日子,这样听着,澄琉在心里为他辩解,或许当皇帝不是他的本意,当年的事一定有蹊跷。 梁真也还记着澄琉从前的喜好,衣裳首饰都备了好几箱,前些天还送了头小猫来,说他这些天回宫有事,让她跟猫玩。 这头猫跟白蹄乌完全不一样,它通体雪白,毛发比寻常猫要长,绒绒的,像团棉花。最稀奇的是它有一对异色眼,一蓝一黄,澄琉笑着跟梁真说,好漂亮的鸳鸯眼,我们叫它鸳鸯好吧。 鸳鸯是特意养来玩的,所以比白蹄乌那样的野猫机灵多了,它能听人说话,还懂人的脸色,生夏总是说这猫要成精了。然而鸳鸯最大的坏处便是调皮,整天在宫里上蹿下跳,摔了好几个瓶子,生夏一骂它,它就缩到澄琉怀里打滚,大家一笑,它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这天澄琉正拿了线团逗猫,就见生夏进来:“宫里又来了个奴婢,说是拨给你的。” 澄琉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然后举起鸳鸯的爪子:“你瞧它多漂亮。” 生夏摸了摸猫,听见外面有动静,又往外看了一眼:“我让那丫头先去收拾东西,怎么还在外头哭。” 澄琉顿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红萼。” “啊”澄琉把猫塞给生夏,急忙踩上鞋赶出去,她见殿外站了个人,低着头正抹眼泪,情不自禁道:“红萼——” “殿下殿下!”红萼泪眼婆娑地扑到澄琉身边跪下:“殿下!” 澄琉把她拉起来,打量了一下,含泪笑道:“嗳,你也长变样了!” “奴婢没想到还有服气伺候殿下奴婢真的” “没事,不哭了。”澄琉在她脸上抹了两把:“进来说话。” 红萼走进殿内,就看见之前那个漂亮婢女站在里头,胯软软地靠在桌角,不行礼,正眼也不瞧她,手上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猫——她派头好大!红萼想。 “这是生夏,没规矩惯了的。”澄琉回头对红萼笑,然后又跟生夏介绍:“这是红萼啊,我告诉过你的,从前一直是她伺候我。” “哦,忘了。”生夏勉强冲红萼笑了一笑:“哎!”鸳鸯见了生人,忽然跳下来,往外跑了去,生夏唤了几声“鸳鸯”,正要追出门去,又看到旁边的红萼,冷不防睨了她一眼:“快追呀。” 红萼诶了一声,连忙跟着追出去。澄琉坐了大半天也烦了,正好跟她们一道出去寻猫。她跟着生夏一路追到了花园,有些疲乏,于是坐到凳子上扇扇子:“我且歇会儿。” “在这里!”生夏的身影隐没在小路上,忽然又听见没声了,澄琉问了句:“怎么了?” 她起身往那边走,却见生夏直直站着,前面好像还有个什么人,澄琉脱口而出:“你傻站着做什么?” 生夏一回头,澄琉才看见生夏跟前站了个清秀俊郎的男子,鸳鸯正窝在他臂弯里喵喵喵地叫,男子见了澄琉,微笑着点头:“殿下,好久不见。” 澄琉还真没想起来他是谁,不过见他这般客气,于是也尴尬地点了个头:“嗳。” 男子见状知道她是没想起来,于是微微福身:“臣宰相岑谦之子岑于扬,见过殿下。” “啊,是你。”他们中秋赏菊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印象不深,后来却总听见这个名字。 “陛下前些天才跟微臣讨小白,结果是要赠与殿下。”岑于扬低头看着鸳鸯笑。记得前些天梁真回去了一趟,却没回宫,只低调地去了岑府,他们正讨论什么事情,这猫忽然就从窗外跳了进来,岑于扬吓了一跳,连忙抱起猫请罪:“陛下这猫都给臣惯坏了。” 梁真摆摆手笑:“你说你,好好一个岑少府,家里没个女主人,还养了一屋子猫。”他说着顺手摸了摸猫:“这猫漂亮。” “毛生得好,它自己也臭美极了,整天照镜子,”岑于扬把猫抱起来给梁真看:“但最稀罕的还是眼睛,你看。” “一说到猫你就高兴。”梁真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忽然移不开眼了:“不一样的颜色?” 岑于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们小白漂亮吧。” “成天抱着猫玩,跟姑娘家似的。” 岑于扬抱着猫,手上抚摸的动作忽然滞了一下:“我记得殿下也很喜欢猫是吧?” “原来是岑少府的猫。”澄琉笑:“小家伙还是认主人的,让岑少府割爱了。” “哪里哪里,府上猫太多了,又娇气,多少狸奴都管不过来。”岑于扬挠了挠鸳鸯的头,把它还给了澄琉。 他们慢慢在花园里走,澄琉问:“我听陛下说你政务很忙,怎的有空来昌平宫?” “有个小的庆功宴,大家都在,陛下一定要我来。”岑于扬一说话就低头笑,看起来很腼腆。 “对了,那年中秋之后就没见过你了,你去哪儿了?” 岑于扬又低头笑:“去益州任职了,那时候就只在长安小住了几天,好歹进了趟宫结识了殿下,也算不虚此行了。” “你以后会常来这里吗?” “应该会,陛下这两日在接管朝政,我快自由了。” “难怪,这些天他都很少回来。” 岑于扬闻言只低头默然,而澄琉暂时也没心情注意他的神情,两人走累了,在亭子里歇了一会,澄琉见他实在腼腆,始终一言不发。她在晋国待久了,对男女大防看得极淡,只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她问:“我听闻你从前在肆州?” “是。” “啊,肆州的酒好喝,不过我还没喝过。” “殿下有兴趣,过些天让人送几坛来,肆州的酒不辣,但是甜,后劲足。” “那最好不过了。”澄琉看前面是片空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陛下新改的马球场,到如今也没见他去过,想来是等着殿下。” 澄琉没多想他话中深意,不由兴奋道:“我们去打马球吧!” 岑于扬面露难色,推辞道:“这扫殿下兴了,我不会打马球”岑于扬一怕人让他跳胡旋舞,二怕人邀他打马球,三怕人请他射箭,这三件真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旁人笑他乡巴佬,也大多因为此事。 澄琉不知道其中玄机,不由又好笑又惊奇:“你是齐国人吗?竟不会打马球。” 岑于扬把头埋得更低了,支吾着“我”了好几声,澄琉却笑着拉他走:“那我更得教你了,你竟不会打马球,陛下他们还肯跟你玩吗?哈哈哈” 他们到底还是到了马球场,马倌牵了两匹马来,澄琉提着球杆便上马了,岑于扬犹豫地站在马边:“殿下,我” “上来啊。”澄琉玩笑着用球杆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腿上:“快来,我教你,来啊。” 岑于扬翻身上马,战战兢兢地按从前学的手式抓球杆,澄琉看他的模样忍不住捂嘴低笑:“你还是会的嘛——来,就这样把球打出去就好。”说着她把球赶了出去,球往远处奔去,澄琉策马缓步追上,轻车熟路地截住了又传给岑于扬:“接着!” “啊”岑于扬手忙脚乱,一边挺身御马,一边又要去接球,姿势僵硬地勉强挨了一下球,又不小心给马甩了一下,球滚到远处了。澄琉策马去截球,然而她一边赶球,一边看着岑于扬:“岑少府,你没事吧?” “没事。”岑于扬很不好意思地骑马过去,见澄琉看他时眼里有些担心,他忽然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多练练就成了,来。”澄琉把球推给他:“你看好了,我要来抢你的球。”接着她一杆横出,把球截了过去。岑于扬追了几步,却在旁边干着急,只插不上手,他无奈地笑了笑,澄琉见状,露了个破绽给他:“瞧,这种时候就该来抢。” 岑于扬眼疾手快,把杆横了过去,球便到手了,他心里莫名一阵痛快,跟旁人打他根本碰不着球。 他们正玩得开心,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人声,澄琉转过头去,见梁真身后跟了一众青年武官,裴俊冲岑于扬招了招手:“稀罕啊,岑于扬肯打马球了!” 澄琉嘻嘻一笑,朝梁真奔去:“陛下可算回来了,我这些天闷极了。”其他人碍于男女之防,都低了头不看她,澄琉也浑然不觉,只拉着梁真说话:“你干什么不教岑少府打马球?他打得不错。” 身后的一众武官都低笑,梁真转过去:“咱们也好久不打球了,这地方修好了也没用过。” 杨护最喜欢打马球:“这时候好啊,咱们还按老规矩?” “我也要来。”澄琉冲杨护笑,后者道:“那殿下与陛下一组,岑少府跟我们?” 岑于扬心里直打鼓,平时还好说,根本没人找他打球,可澄琉在又不一样了,他轻轻嗯了一声,不过没人听见,梁真拍拍他的肩大笑:“于扬,好好打,要雪耻啊。” 澄琉小时候也跟几个皇兄一起打马球,不过那时候年纪都还小,且都让着她,所以还算顺利,不过眼下可不一样了,几个武官笑着纵马飞驰,她几次要出手都被截了,也就杨护几个有眼力,偶尔让她一球。他们玩起来真是要命,满场黄沙乱舞,看起来如同置身大漠,澄琉咳了两声,听见身边有人问:“殿下要不要紧?”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原来是岑于扬在她身边,澄琉笑了:“没事,我们不要给他们拖后腿才好。”说罢又往人群驰去。 澄琉追着球跑了一截,他们那边正争得厉害,梁真和杨护的杆快搅在一块了,也不知怎的,忽然球从旁边滚到了澄琉身边,她正挥杆打算传给裴俊,忽然看见岑于扬在不远处观望,她手一偏,球直直地朝岑于扬滚去,后者反应还算快,截下球便往对方的门赶去,他盯着球门手上猛地发力,球飞了出去,裴俊几人离得还远,竟都没拦得住。 “啊——”身后的一群人都不由愣了一下,谁都没想过岑于扬可以进球。 还是裴俊反应过来,大笑道:“呦,咱们这儿出了个女细作啊!” 梁真含笑看向澄琉,她倒先跑到他身边去:“哎呀,给岑少府个面子嘛,不然他不陪我们玩了。”说着她冲远处的岑于扬一笑。 岑于扬也回了她一笑,他收回视线时见远处有婢女抱着他的小白,莫名就觉得心里有毛绒绒的暖意,神奇的感受,看到跟她有关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团毛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九十九章 夏夜总是有些雨,树梢上带着温热的湿意,暖暖的,湿答答的,像刚刚结束的一场情'事。 梁真还伏在澄琉身上,下巴上挂着的摇摇欲坠的汗珠滴落到她身上:“你身子好得真快。” 澄琉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抚摸他的鬓角,梁真贴着她的耳朵,慢慢吻到眉梢,他的嘴唇忽然顿了顿,又用力地摁了几下,澄琉没觉察什么,直到梁真用指腹抚摸她的眉尾:“你这是怎么弄的?” 什么东西?啊!是那道疤!原以为已经淡得烟消云散了,却依旧留了这么点马脚在。澄琉没料到梁真会看见,她说话时不免没有底气:“磕破了。” “好端端的,你会摔破脸?”梁真捏着她的下巴,似乎不光是为了看清楚,还有些威胁意味。 澄琉这些天能觉察到他的变化,梁真没从前那么顺着她,也不那么随和了,跟他说话不能有丝毫闪烁。澄琉把头狠狠埋到他脖颈间:“还能怎么样?你说谁干的。” 梁真那边沉默了一会:“昭仁皇后?” 澄琉赌气地嗯了一声,她也讨厌这个疤。梁真把她脸抬起来,不让澄琉藏在他怀里:“她干什么打你?” “我们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澄琉气鼓鼓地嘟囔,不过梁真还看着她,明显不满意这个答复,澄琉叹了口气:“她急着要我嫁人,我不肯。” 梁真的表情瞬间柔和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说话了,窗外传来几声猫叫,澄琉从梁真怀里钻出来:“嗳,鸳鸯是于扬的猫?” “嗯,”梁真低眼看澄琉:“怎么改口了?” “啊”澄琉笑笑:“多聊了几句,他挺有趣的。”夜里的宴会他们都没兴趣,碰巧在湖边遇上了,二人便聊了一阵。 “澄琉,”梁真把她拉近了些:“你在外待了些时日,或许忘记齐国的习惯了,但朕希望你以后矜持一点,不要总跟男人待在一起。” 澄琉愣了一瞬,旋即笑着亲了梁真一口:“哦——你吃醋了。” “说正经的。” 见他一脸严肃,澄琉在他颈间撒娇地拱:“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嘛,我想跟你一起。” “哪有姑娘跟一群男人玩的!”梁真似乎动怒了,澄琉觉得现在莫名地有些怕他,于是安静地贴着他不说话了。梁真把她脸抬起来:“还要闹脾气?” “我没有。”澄琉怏怏地推了他一下。 梁真捏住她的脸,手上劲力渐渐增加,澄琉没想到他会这样,她呜咽了一声,心里不痛快极了,却听他说:“你要倔是不是?” 澄琉也生气了,用力推搡了他一下,尽管梁真纹丝不动,却依然给惹怒了:“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他重新压倒澄琉,后者嘤嘤喊了两声,不老实地反抗,梁真一双大手摁住她右肩肩贞穴,澄琉觉得肩上一酸,上身便不大能动弹了:“你你”澄琉气坏了,可又动不了:“给我解开,解开啊!” 梁真又用力了一下,澄琉话音未落就痛哼了一声。 在双方一下下或深或浅的试探与顶撞里,澄琉慢慢把这段日子回过味来,很多东西跟她想得不一样,她以为她可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地敷衍梁真,她以为她做不出来喜欢上仇人这样恶俗的事情,可事实如此,而梁真却又跟从前不一样了 梁真而后在帮她推宫活血,可她右肩照样酸胀,一种空荡荡的无力萦绕,澄琉觉得她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收拾一下东西,”梁真看她愣愣地盯着纱帐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女人嘛都是这样,他伸手把她捞进臂弯:“过两天我们回宫。” 澄琉嗯了一声,嗓子哑得跟吞了沙子似的,梁真心不在焉地亲了亲她的头发:“你觉得元昊这个人怎么样?” “你问他做什么?” “顺口。” “就那样吧,对人客客气气的。” “他?” “嗯。” “人精。”梁真笑了一声:“对了,那些衣裳你试试,不合适的去改,高敏要设宴给你接风。” “二哥?”澄琉有些精神了:“什么时候?” “朕哪里记得那么多,”梁真笑了:“回头问润生。” “他们这些年都过得好吧?” “问他们去啊。” 澄琉看梁真隐隐笑着的表情,脸在他胸口蹭蹭:“谢谢你照顾。” “以后还跟不跟朕闹了?” “要,不闹你闹谁。”澄琉的声音从他胸前闷闷地传来,她偶尔的一点童稚总是让他很喜欢,梁真拍拍澄琉,听见窗外遥遥的打更声:“睡了睡了,多晚了。” 他们回宫是三天后了,因为是跟着梁真,所以阵仗还挺大,澄琉习惯了晋国魏国的奢靡,这时候也不觉得不习惯,只是后来细想,才发现齐国从前哪里有这样的排场。 澄琉跟在梁真身后,他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澄琉还跟着,于是顿住了:“你先回宫,朕有点事。” “我——”澄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真就先快步走了,于是她尴尬地回头,示意领路的太监可以继续走了。 宫里的建筑自是不会大变,可澄琉依旧觉得这地方看起来陌生了,她转头想跟红萼说话,却发现后者垂着头,眼睛已经红了,她伸手把红萼拉过来:“这些年没人欺负你吧?” 红萼一边拼命擦眼泪一边摇头:“没事,奴婢没事” 澄琉没吃过看人脸色的苦,觉得有梁真在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也信了她的话,澄琉拍拍她手背:“宫里没怎么变吧?” “没变,没变,”红萼使劲摇头:“殿下的东西都留着,奴婢日日清扫,所有东西都在” “辛苦你了。” “留着做什么,都旧了。”生夏哼哼一声,澄琉笑着打她一下:“回头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玩意儿。” 澄琉在宫里修整了几日,便要去义阳王府赴宴,虽然是一家人,空手去总是不好,澄琉备好了几个兄弟的礼物,便问生夏:“去年打的那对翡翠步摇呢?是不是放在箱子里了” “那些”生夏看了一眼澄琉,不知道该怎么说。 “帮我找出来包好,还有那个羊脂玉牌,哦,还有魏国带来的那串璎珞,就是葡桃纹花鸟那串” “殿下,”生夏打断她:“那些东西都不是你的了。” “啊”澄琉茫然地顿了顿找东西的手。 生夏皱着眉头坐下:“你还没从邪教那边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把宫里洗劫了,你的东西也没留下。” “那”澄琉一时觉得又纳闷又好笑:“可晋国的东西便算了,魏国的东西是我的嫁妆啊。” “他们早都充军饷了。” “啧,那我这里也没有新的首饰了,怎么办啊。”澄琉从小几乎没想过钱的问题,她自己不可能真的去问梁真她的珠宝充公一事,眼下她只担心的是没有礼物送几个妹妹。 “也不是没有新的,就是不适合小孩子。”生夏取了几个盒子来:“这些是陛下新赏的。” 澄琉看了几眼,蹙眉:“算了,表个心意吧,我也不记得她们几岁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在晋国的几年让她对衣饰有了一定的追求,一套东西戴几天也就不要了,眼下她多少珠宝没了,齐国这些新的根本不够,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种麻烦。 齐国妇女出行需得戴个幂篱,长长的帘幕盖住了全身,像是团黑色的魔雾,遮掩着女人的容貌,这样一来,女人倒像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制定这规矩的人是很明白女人的。幂篱齐齐的边儿一直垂到了后跟,澄琉还不习惯这种东西,下马车时差点给绊了一跤。 “诶,小心。”义阳王高敏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二哥!”澄琉在帘幕里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跟前,周遭还围了些人,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进来说话吧,唉哟,外头风大。”澄琉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应该是二嫂。 生夏扶着她进了内堂,澄琉一把摘下幂篱,高敏转过来对她笑:“真是女大十八变。” 澄琉看向他,高敏也变了不少,他看起来更加瘦削了,记得从前大家都喜欢笑他是兔儿爷,那时候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遗传了荀夫人,他面容饱满,不喜欢习武,皮肤白嫩极了,大哥高诲没事总喜欢去掐一把。 可现在他成熟了,颧骨耸出来,两颊凹进去,高氏典型的圆脸被绷出一个嶙峋的形状,若是在别处遇见,他或许就是一个普通的没落贵族,早该认不出了。 高敏身后的一位妇人笑:“站着做什么,都坐啊。”说着她自己先坐下了。 “哦,澄琉,”高敏不以为侮,温声为澄琉介绍:“这是你二嫂。” 澄琉从前与高敏的王妃见过几面,记得她从前是个病美人,说话轻轻的,却跟眼前这个不大一样。 “二嫂。”澄琉福身行了个礼,她见高敏身后站了个男子,她怔了怔:“五哥” 后者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高敏转头轻斥了他一句,高毓才勉强对她点了下头。 “七姐,你可算回来了——”老六高黣跑过来拉澄琉的手:“我听说你在晋国当了娘娘。” “阿黣,已经没有晋国了。”高敏出言警示。 “二哥训得是。”高黣低头拉着澄琉,一双眼睛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求情,不过澄琉明白高敏的处境,她没有接话,拉着高黣往席上去:“阿黣长高了,现在会背为政篇了吧?” 高黣哄笑:“我念书都是闹着玩儿。” 若是从前,澄琉笑笑便了,魏晋世家中这样的纨绔多得是,人家家大业大,养得起几个闲人,而眼下听见自家兄弟这样说,心里却不由失落。 高敏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有多说,但看得出来面色不善,澄琉向他敬酒:“上次这样聚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年头的事了,今日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我敬诸位血亲!” “我命由我不由天!”高毓起身朗声道。 当年高嵘占领长安后便扬鞭喊出此话,并以此为家训,高家儿女都是听这句话长大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高敏含着泪,颤抖地举杯。 “我命由我不由天!”澄琉热泪盈眶,举起陈旧的金杯,高粱酒在里面激荡,每一下却又像是荡漾在心头。 席上高家众人都起身举杯,义阳王妃坐在位子上,讪讪地看了高敏几眼,又拉了拉他的衣角,见他不理睬,也勉勉强强地举了一杯。 澄琉与高敏聊了家中近况,知道他现在在谒者台任职,另外又在集书省领了个名,高毓混了个闲职,日日待在家里,不肯成亲,高敏也不敢真放他出去做事,眼下高敏还是看见梁真就要掐。 高黣只有个起家官,每月领点面子上的小钱,寻常贵族子弟这个年纪都要入宫做千牛卫,不过他自然不可能了。几位姐姐在宫变之前都嫁了人,有点不大来往了,有的自尽了,有的病逝了。两个妹妹年纪都小,吃过饭就给王妃拉去午睡了,还没到说亲事的时候,正好,澄琉想,等她完成复国大业,她们就长大了。 后来下了桌子,高敏带澄琉在花园里散步——是时候该说点别的了,澄琉问:“我瞧五哥走路不大利索” 高敏叹了口气:“左脚脚筋给挑了。” 澄琉沉默了一会:“为什么?” “你知道,他们俩从前就互相看不惯。” 这话听了,澄琉也只能哑然,从前只知道他们二人略有龃龉,却不知道这么厉害,她问:“五哥一瞧见我脸色就不好看,也是因为这个” “老五就这个性子,你不要介怀。” 澄琉摆摆手,正欲说话,就听见远处一个女童的喊声:“二叔!二叔!”她转头看见高敏笑着蹲下身,一个身影从树丛里蹿出来:“二叔!” “为什么不去睡觉”高敏把她抱起来,神色十分慈爱:“姑母今天回来了,你还没见过姑母呢。” “这是大哥的女儿” “嗯,”高敏看着女孩:“告诉姑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翎华。” “翎华——几岁了?”澄琉伸手去逗她。 “五岁。”翎华一双眼睛盯着澄琉,不过不怎么爱笑。 “大家都说翎华跟你小时候像。”高敏笑着把她交给乳母:“好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澄琉记得仿佛听说翎华身有封诰,或许也是因为像自己的缘故,她问:“用午膳的时候怎么不见她?” “之前闯了祸,还在受罚,王妃不准她见人。” 澄琉点点头:“二哥,我记得从前二嫂身子要柔弱些,眼下是大好了吗?” 高敏闻言牵强地笑了一下:“啊你说的是阿虞,她前些年染风寒去世了,现在这位是杨家的小姐。” “节哀。” “嗯,”高敏笑笑,淡淡地问:“不说我了,还没问过呢,你在外这些年过得如何?。” “魏国人晋国人都很好,没什么吃苦。” “之前阿海回来说你不怎么如意,我们都担心极了。” “那些小事嘛,都是三哥夸大其词。”澄琉一笔带过,从前觉得那段日子十分艰险,回头想来也不过那么回事罢了。 高敏摇摇头表示了解:“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个魏国皇帝——” “如何?” “你或许不知道,魏国一直在跟我们交涉,要把你接回魏国去,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风言风语也多,你要多留心,不要给人钻了空子。” “我我从未听过这事。” “那该是陛下不想告诉你了,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总会帮你的。” “他只是想借机开战吧,此事原跟我没关系。” “你与他相熟吗?” 澄琉笑着摇头:“没见过几面。”她认真看向高敏,问:“二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高敏面色沉了沉:“想那时候我们这辈人丁还算兴旺,眼下却只剩我们几人,我一生庸碌,自当竭力能保全大家性命了。” 澄琉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在魏国的时候去拜过菩萨,有和尚告诉我不必执着现世,百年后我们都将死去,千年后家族都将化为云烟,可我在想,我们的死若更有意义,那么家族是否可以永垂不朽。” “澄琉,”高敏把手放到她肩上:“你不用这样想,我们不会死。”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底下,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太阳是高家的家徽,他的衣服上便绣了那曾经代表荣耀的纹样。 “殿下——”浦泽在远处请示了一声:“时候差不多啦。” “我还想多待一会。” 浦泽有些为难:“殿下宫里那边,陛下似乎心情不大好。” 澄琉欲言又止,她回头看了高敏一眼:“二哥,多保重,以后要常来看我。”话毕她便接过浦泽手中的幂篱,却听见高敏在身后说道:“澄琉!” 她转过头去,高敏喉头颤动:“澄琉活着最重要,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就告诉我们。” “好”澄琉连说了几声,都发现自己实在发不了声,她伸手抹眼泪,然后奋力点头。 澄琉上马车时又让幂篱绊了一跤,生夏嘀咕了一句:“齐国规矩真多。” 红萼看了生夏一眼:“这时候殿下正招人记恨,你别祸从口出了。” “你——” “好了。”生夏正欲还嘴,却被澄琉叫住了:“二哥把话说得委婉,外面的人还不知传得多难听,我们还是慎言。方才浦泽说陛下心情不好,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晋国余孽赵谦益在潼关给抓了。”红萼在齐国有些门路,这些事情她总能打听。 “陛下就为这事生气” “听说是抖落了点事,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一百章 澄琉回宫后不想午睡,于是趴在胡床上跟红萼玩棋,生夏端了盘点心来:“快尝尝,刚做的玉露团。” 澄琉跳起来,用手拈起来尝了一口:“嗯,跟魏国吃的一样!”她塞了一枚给生夏:“你尝一个。”说着又喂了一个给红萼:“齐国的浆酪比魏国的香,做的糕点也更好些。” 红萼默默地咽了下去,没说话,澄琉道:“陛下呢?我给陛下带些去。” “陛下在见大臣。” “见谁啊?”澄琉拍掉手上的渣。 “说是岑少府,都进去一下午了。” 澄琉看了看天色,琢磨着也快到晚膳时候了,她喃喃:“那还是不去了,左不过一会要来用膳。” 她于是让浦泽去打探了一下雍乾宫的消息,一边招呼着婢女上菜,每道菜她都仔细盘算过了,带着一种眼巴巴的殷切,他的一点点喜恶都值得她牵肠挂肚。 他终于在澄琉差点去热菜的时候来了,带着一脸的倦意,还有她不喜欢的敷衍态度。可越是这种时候,澄琉越该迎上去,她夹了玉露团到他嘴边:“尝尝,这团子做得可道地。” 恰恰好的温度,不烫不凉,馅儿正软糯香甜,像女人的一颗心。一切都正好,澄琉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梁真伸头把团子咬了进去,不等他评价什么,澄琉就愉快地说:“从前在魏国就常吃这个,没想到用齐国的牛乳做出来这样香。” 梁真顿了一下:“甜腻腻的,有什么好。” “太甜了吗?”澄琉自己尝了一口:“我觉着还好,”说着又笑了:“是不是我越吃越甜了。” 她没有注意到梁真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僵硬,他几乎把剩下的一粒团子硬吞了下去,然后喝了口浆酪:“怎么一桌子魏国菜。”他淡淡扫了一眼。 “啊,昨儿晚上梦见了,突然就很想,”她给梁真夹了几筷子:“是有些日子没吃魏国菜了。” 梁真唔了一声:“你夜里还说梦话了。” “诶”澄琉好笑:“我倒不记得说过什么,不过在魏国时听说我偶尔也说梦话。” “谁告诉你的。”梁真问。 “嗯” “你总不能自己听见自己说梦话。”梁真抬起头来看她。 澄琉顿了片刻,那是元昊告诉她的,尽管他平日睡得极沉,不过偶有几次他还没睡着的时候听见了澄琉梦呓,回头便取笑她睡觉也要唤他的名字,气得澄琉连着几天把他踢下床去。 她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了,于是转头看着生夏笑道:“是你吧还是那个蔻娘?我记不清了。” 梁真看了她一会,两人又各自沉默了片刻,他打破沉默:“哦,对了,你知道晋国那个赵谦益吗?” “怎么了”澄琉脸色一沉。 “随口问问,齐国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不多,”梁真又喝了口浆酪,吃的东西倒很少:“他开了点条件,要齐国放他一条活路。” “不行!”澄琉不由气愤地拍桌。 梁真挑了挑眉毛,很久都没人这样跟他说话了,不过澄琉这样一做,倒跟从前的她更接近了。 澄琉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她的声音软下来,不过依旧愤懑:“不行就是不行他,他是个畜生!”澄琉不愿把后面的话这样放声说出来,她跑到梁真身边,低声委屈道:“他骚扰我,轻薄我!” “他做过什么?”梁真的声音很沉。 “他他把我骗到小舟上,欺负我怕水”澄琉见梁真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时也有些害怕:“也,也没做什么就是,就是骚扰我” 哗啦一声——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梁真一把掀了桌子,满桌琳琅佳肴洒了满地,奴才们也乌压压跪倒一片。 都是狼藉。 澄琉看他额角有青筋在跳动,一时僵住了,面对元昊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深谙风月,换了梁真,却又不知所措了。 梁真压着怒气,对润生吩咐:“把那个畜生给朕押到长安来。” 一众奴才忙着打扫,梁真看这里乱得不像话,便拉着澄琉往雍乾宫走,澄琉见他一脸阴沉,也不敢多话。她隐约感觉到他脾气变坏了很多,却还没正经见过他发脾气——说起来,自高嵘去世,她也没见过谁发脾气有这阵仗了。 澄琉不敢说话,眼睛却不住打量。回宫以来澄琉一直在自己宫里忙着清理东西,还没来得及出门走走,眼下瞧着宫里的确大动了一番,很多东西都大不一样了,澄琉忽然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记忆里的宫殿是上辈子的梦了。 雍乾宫离漪岚殿很近,没几步路就到了,梁真把她拽进屋里,砰地把门摔回去,雕花的木门轻轻颤动,澄琉也一样。 这间屋子夹于熟悉与陌生之间,这里曾经是高嵘的寝殿,不过里面的陈设都换了,看起来已经是另一个地方了。所谓改朝换代,便是要把这些陈设装模作样地换了,一副下了决心要革旧立新的样子,可细看下来才知道,换的是衣裳,真正的东西连皮肉也是没舍得伤。这些明晃晃的建筑是华夏的骨骼,不管谁是皇帝,它都□□地立在中轴线上,毁不掉,抹不去,它最长命最不可撼动的存在。 唔—— 澄琉正胡思乱想着,就给压到墙上,梁真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下手,他知道澄琉的无辜,可眼下赵谦益还没到长安,他得有个泄火的去处。澄琉不怎么明白这些事,总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因此也糊里糊涂地歉疚,不敢反抗。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温驯,面对元昊和赵靖益时的虚张声势早没了踪影。 原本已经入秋了,可这两日天气又回暖,衣裳是可有可无的,脱下了也不觉得凉。那是一件杏色的衫子,褪下来像层皮一样,情'爱原本也是个蜕皮的过程,有点人剥开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有点人剥开了就原形毕露。澄琉低低地哼着,梁真很喜欢这样的声音,他的动作从粗鲁的泄愤变得更加火热了,这是个好兆头,起码不会太受罪,澄琉这样想。 远处传来轰轰的雷声,依旧是闷闷的,像天边的怪物伏在海里咕噜咕噜出气,抑或是天神在打呼噜,外面风声渐起,澄琉觉得今晚该又是一场狂风骤雨。 之后几日又是魏国使者又是晋国王子的,齐国上下都忙得够呛,澄琉已经几日见不着梁真了,偏生他也不是那么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时时拉着岑于扬商议朝政,夜里又去岑歌芮处,气得澄琉摔杯子骂道:“两兄妹倒把陛下缠得死。” 这时候生夏只会去火上浇油,只有红萼上去揉肩捶背地哄: “殿下莫气,这两日宫里在筹备中秋,陛下找皇后娘娘多半是说正事。” 红萼许久不侍奉人,心思上到底差点,“正事”说得倒让澄琉难堪,仿佛不让人家正经夫妻恩爱似的,浦泽趁澄琉还没回过味来,连忙扯开话:“殿下是当局者迷,陛下对殿下的好,齐国上下谁不知道哇,殿下平日里不关心,其实宫里的奴才都巴结殿下着,昨儿花房还送了好多名菊来给殿下赏玩呢。” “是啊,你独宠这些时日,让那皇后娘娘几日又怎么。”生夏阴阳怪气地笑她,这话旁人听不懂,澄琉却是明白的,记得前几年澄琉为了个什么事吃醋,元昊便不再去其他嫔妃处了,即便不找澄琉,也是独自歇在畅春园,而梁真不说这后宫佳丽,便是还在回程中宠幸的军妓就不止一二。 红萼并不明白生夏的意思,只觉得这样的语气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于是瞪了她一眼,生夏哼一声,也不多话。 “殿下,这些天下了几场雨,外头正凉快,不若出门走走吧,您回家这么久,也还没正经逛过呢。”浦泽讨好地看着澄琉。 “嗯,”澄琉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把鸳鸯抱来,一道出去玩会。” 澄琉于是抱了鸳鸯,兜兜转转还是想看看自己从前常去的秋千处。御花园没怎么大变,小时候母后喜欢的牡丹池都还在,只几朵末季的花还勉强撑着一头红白,花也通人事一般,人一失势,花也没精神了,到底是花季过了。 生夏浦泽少来御花园,许多地方不曾见过,浦泽一路东问西问,哄得澄琉十分开心,她带着一行人到了地方,只见满地金黄的菊花,秋千却没了,澄琉咦了一声,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她尚兴致勃勃,转头问:“红萼,是我记错了吗?” 红萼见她往这方向走,便知是要来寻秋千,她多次欲言,奈何又不敢坏了澄琉兴致。 “嗳,真是好巧,康乐妹妹也来赏花。” 澄琉扭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由宫女簇拥着来了——是岑歌芮,她这时候把刘海梳了上去,额上画了波斯纹样的花钿,看起来明艳照人,也成熟了许多,哪怕笑起来,嘴角也是威严。 澄琉见着岑歌芮就是气,她不善地哼一声:“我姐姐是故魏国昭仁皇后,你是什么东西” “啊——”岑歌芮不以为忤,还笑了几声,走近了些:“本宫与你是表亲,唤一声妹妹本就天经地义,况且我们一同侍奉陛下,姐妹相称又何妨” 她的话真是每一句都挑着澄琉痛处下口,澄琉气得说不出话,白了一眼就想走,却又给拦下了:“妹妹,大家都是女子,小时候事情本宫早就看淡了,况且身为国母,本宫并不希望大家闹得太僵,妹妹不开心名分的事情,本宫自然明白,本宫一直劝陛下给妹妹个名分,方不辜负妹妹与陛下青梅竹马一番情意,可妹妹到底是先晋贤妃,并非陛下嫌弃妹妹身份,只是那些老臣实在不好应付。”她说着话,面上也一副体谅同情的表情:“不过本宫也求了大哥从中周旋,想必妹妹很快就名正言顺了。” 原本一直住在宫里,又与梁真恩爱缠绵,澄琉早就忘了名分一事,眼下岑歌芮一提,却又成了一桩心事,若说她为名分气恼,但显得又不那么确切,说冤枉,却又不冤枉。 “不劳你费心!”澄琉只想赶紧离她远点。 “妹妹为何这样急,”岑歌芮又是一拦:“不是出来赏花吗?咱们一道吧,御花园修整了一番,许多地方不一样了呢,啊,妹妹到这里是不是找秋千的嗳,真是不巧啊,前些年本宫觉着秋千轻浮,陛下就改种了菊花,”说着她摘了一朵下来:“你看这花开得多好啊,我花开后百花杀。”剩下的话不言而喻,澄琉想起来那几丛败了的牡丹,心里一阵酸意。这菊花只怕也不是梁真随便要种的——岑歌芮打小就喜欢菊花,大家都知道。 从前宫里的牡丹是不会败的,因为母后喜欢,所以即便天冷了,也有火炉煨在花圃边——这样一想,高嵘从前也是很宠蒋晚晴的。 澄琉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岑歌芮拉了她的手:“你放宽心,本宫已经是皇后了,还能再争什么?不过念在从前相识一场,想找你作伴儿,”说着她叹了口气:“男人么,你我都明白的,宫里这些女人一个个脾气坏c心眼多,咱们到底也是一块长大,多少情分比那些人深些。” 澄琉不明白她这样说到底是要做什么,也并不跟着她一道走,虽然岑歌芮说得很动情,澄琉也不那么通晓宫里斗争,不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不能信岑歌芮这声“妹妹”。 岑歌芮自己也定定地站着,仿佛在回想往事:“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在这里荡秋千,那时候旁边种的还是绣球。” “嗯”澄琉点点头,却转过背去遮住了通红的眼睛。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岑歌芮拍拍她的手背:“外面人多嘴杂,很多事情你放宽心就好,别去管那些闲言碎语的。” “什么闲言碎语?” “啊”岑歌芮欲言又止,仿佛不知道澄琉对那些话一无所知似的,连忙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妹妹不知道就算了,想来陛下也不希望你忧心。” “我回去了。”澄琉彻底没心情了,岑歌芮挡在了小径上,澄琉有些心烦,不自觉推了她一下,想从旁过去。 “唉哟——”岑歌芮一个趔趄,她身边的宫女跟着大喊了一声:“嗳!娘娘!”她转头斥责澄琉:“我们娘娘有身孕呢!你怎么能这样!” “住口!不得无礼!”岑歌芮呵斥了宫女,转头跟澄琉说:“是本宫不好,胡乱说多了惹你不开心,这样吧,后日我宫里有个菊花宴,你一定要来。” 澄琉摇摇头:“我没心情。” “妹妹,本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想想啊,你终究要做陛下的妃子,以后一辈子都要跟这些女人打交道,总不能一直躲。有本宫在,她们不会对你无礼。”岑歌芮扶着肚子,温和地笑。 澄琉想了想,她觉得岑歌芮说得有道理,虽然她在这里待不了一辈子,但一直不露面倒真像怕了谁似的,她点点头:“嗯,谢谢你啊。”说罢便转身走了。 岑歌芮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淡淡一笑,转而也往回走,身边的金娣忙过去扶她:“娘娘可小心点,那高澄琉还公主呢,怎么这样没规矩,下手又重,娘娘您可一定小心些。” “推一下罢了,你当本宫是陈贵人吗?”岑歌芮笑笑,陈贵人是梁真从前一个妃子,不过现在已经进冷宫了——还不是当年怀了身孕就鬼迷心窍,打算借流产来害岑歌芮,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娣见岑歌芮说了那疯婆娘,忍不住笑起来:“还好这高澄琉看起来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就是为人桀骜了些,脾气比那个穆伽罗还坏,她俩碰上了准得打起来。” “你是没见过她小时候,”岑歌芮伸手摸指甲:“适才还是她心情坏,若是得势了,才算给你看看她能有多狂。”她转而捂嘴笑了:“不过本宫还真想看她跟穆伽罗打起来,哈哈哈哈” 澄琉一回宫就扑到床上哭,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觉得委屈,生夏把红萼浦泽打发走了,自己坐在床边给她顺气,然后叹了一声。 “生夏”澄琉埋在生夏颈窝:“这不是我家” 生夏拍拍她的背:“你早该想到的。” 澄琉啜泣着,抽抽搭搭:“我不想看到那些人可凭什么要我躲还有母后的花母后的牡丹花都给弄坏了我的秋千” 生夏沉默了,她知道澄琉不是哭花c哭秋千,一切都变了,她成了齐国的陌生人,她是个外人。 “生夏你为什么不说话?”澄琉从她怀里抬了双眼睛起来。 “我觉得你最近哭得真多,我记得你从前不这样。” “我不知道。” “说点正事吧,”生夏把她拉出来:“你是不是喜欢那位?” 澄琉不说话了。 生夏说:“你确定那些事不是他做的了吗” “我觉得不是他。” 生夏笑了一声,澄琉把头埋低了,生夏有些生气:“我真不明白了,你自邪教回来就变了个人,难道他们给你换了魂吗?你忘了你从前的雄心壮志吗?耽于情爱就算了,还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你是不是高嵘的女儿!” “我对不起父皇” “我瞧不起你。” “生夏——” “算了。”生夏面色不善地看向别处:“我猜是蛊毒,你太久没喝蛊毒了,但是陛下不让我给你喝。陛下来信了,说蜀中那场□□另有隐情,有人故意让你流产,但是谁做的还没查出来,他叫你小心,但也不要害怕,魏国会保护你。” 澄琉低头拧衣角,顺着一道褶子,卷上来又放下去,揉搓,翻来覆去,到底不平。 “还有,”生夏接道:“已经确定裴家c公孙家c白家是效忠高氏的,其他小家族还不能确定,千万不可以轻信。陛下那边还摸不清义阳王的意思,希望你能探探口风。” 澄琉点点头,生夏叹了口气:“瞧瞧谁才真正对你好。” “我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