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条美人鱼》 1.第 1 章 月明风清,最宜江上小酌,水天相酬。 筏子任意漂荡,所过之处,月影和着水波被揉成丝丝缕缕的碎金。 正是好夜好月,有一人往江中倾酒一杯,以谢眼前所见。 此处是忘尘川镜湖境,往来少人烟,聂溦一人独酌,只能与和风晓月相伴。他已惯了此间清寂,更喜这天地无挂碍的隔绝,所以不以为忤。 本是悄寂之时,他却听到水下一阵阵鱼跃的声响,不知是何缘故。等他起身张望,便看见远处缓缓漂来一人形物什待到眼前定睛一瞧,竟是个双目阖起c面色苍白c长发披散的女子。 成群结队数以百千计的鱼儿扑棱着鱼鳍奋力托举起她,聂溦不禁动容:万类都有惜美之心,只可惜了这位形容美丽却妙龄溺亡的女子。 月光下,那尸体身着的衣衫不住散发着幽光,引来愈来愈多的小鱼不住围着尸体打转,聂溦顿觉不妙,身下这筏子眼看要被暗潮卷翻。他心下一沉,蹲身去捞那具艳尸,想驱走这群小鱼。等他一触到袖角,那具艳尸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 “你” 聂溦坐回竹筏,握住酒杯使劲捏了捏,手心很疼,遂放弃了做梦的猜想,问道:“兄台是人是鬼?” 那人凭空坐起,打量了身下这些奋勇的小鱼,笑了笑:“拉我一把呗,累着它们了。” 聂溦亦笑了笑:“兄台不若就此从流漂荡而去吧。” “我一睁眼就瞧见你了,可不是有缘?”那人自顾自扒上竹筏嘟囔道,“我又不重,搭我一个。”说着便跨上竹筏坐到了聂溦身边。 聂溦手里的酒杯还没放下,于是便斟了一杯酒递给那人:“喝酒暖身。” 那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错,你一个人喝?” 他的衣衫粼粼发光不沾水迹,发丝亦是垂落在腰际全无打湿,聂溦注视着他的侧脸道:“现在成两个人了。” 那人点点头:“这是哪儿啊?” “忘尘川前镜湖,”聂溦随手一指,“那周遭一片便是忘尘川。” 那人转了转眼珠:“没印象,你又是谁?” 聂溦笑了:“这话该是我问吧。” 那人又自斟了一杯饮下,随即说道:“不瞒你说,这问题我醒的时候就问过自己了,没答案呀。” “我与兄台素不相识,便是互通了姓名也无益。不若待会儿靠了岸,这筏子赠予兄台,任君去也。” 那人皱了皱眉:“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去哪里?你既喝酒都是一人,怕是寂寞得很,我留下来陪你吧。” 聂溦微笑:“我并不寂寞。” “那再不瞒你说,我现在浑身上下疼得很”话没说完,他便又闭上眼睛彻底倒在了聂溦怀里。 聂溦抽出手来叹了一声:“真沉啊” 等和光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到了床上,入眼是一豆青灯,两面书墙,三个人。 一老一少,外带方才遇上的那人。 他睁开眼,便听那老人说:“醒啦。” 那小的也凑上来,打量了他半天:“真的没死,公子神通!” “你们退下吧。”那人开口道,这一老一少便立马躬身告退。 房里只剩下和光并他。 和光掀开身上盖的被子下床去,眼见桌上有茶壶茶杯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下,喝毕喟叹一声:“误会你了,原来你不是一个人哪。” 他说完,面上浮起愁色:“那也就不用我陪了,可见是要赶我走了。可我一身的伤,脑子也不清楚,该去哪里呢?” 他挪开脚步四处摸索,找不见镜子,便抚上脸:“你既见面便这么嫌弃,怕还是个丑八怪” “够了。”那人打断他,“我不赶你走,待你想走的时候便请自便,如何?” “好嘞,”和光忙应了,“若我想走,绝对脚底抹油不带顿的。” 屋外候着的两人听见主人召唤,急忙到门口。聂溦开了门,朝里望了一眼缓缓道:“清出一间房来。” 老仆迟疑:“此人来历不明” 聂溦摆手:“施救于人,不问这许多了。” “公子仁心,可,此人身带异象,留他下来恐有不妥啊。”老仆叹道。 聂溦不曾提及方才镜湖初遇的情形,但救下的这人呼吸全无,自然叫仆从二人感到惊异。 “世间千万人,总有一些人不同寻常,医书上千奇百怪之状也是不可枚举,无妨。你识人甚广,可觉得此人有歹意?” 老仆躬身:“怕是不会只派一人前来的。” 聂溦点点头:“所以说机缘巧合罢了,留他小住,待他痊愈便是。” 他既然发话,两仆从便领命去打扫房间。 待聂溦转过身,今夜遇上的这个怪人正倚在门边打量自己。 “你是个大夫?” “算是吧。”聂溦望了一眼天边悬月,缓缓道,“夜也深了,你在我房中小坐一会儿,待你的卧房清出便去歇息吧。” 那人轻咳一声:“我现在有点儿饿。” 聂溦微皱了眉:“你饿了?” 那人抚了抚肚子:“饿扁啦!有什么吃的吗?” 聂溦搭上他的脉,手上一片冰凉,脉象俱无,可眼前这人神情姿态全无异色。他又抬手拨了拨那人的眼皮—— “诶诶,你干嘛,你想干嘛!” 聂溦听了心烦,顺手捏了他的脸拽动了两下,惹得他又是大叫:“住手!你放肆!” 聂溦闻言轻笑了一声:“放肆?方才将你错认成女子,现在一瞧,你倒真有几分女子的娇俏。在寒舍小住总得有名叫他们称呼,叫你小鱼如何?” “小鱼”转了转眼珠:“这个名字好听吗?” 聂溦憋住笑:“自然好听。” “小鱼”便连着自己叫了几声,忽而又摇头:“我是小鱼们的头儿,我该叫小鱼头。” 这下聂溦忍俊不禁:“鱼头兄弟,你真是罢了,就叫小鱼吧,你且等着,我叫长福热些饭菜给你。” 聂溦自住一个小院,时值盛夏,便将饭菜放到了中庭,与这位新晋的鱼头大哥坐到一处,看他如何风卷残云。 “往后怕是不愁饭菜做多了,你这气盖世的模样,估计我们三个人吃的都不及你多。”聂溦轻扣着桌面悠悠道,“你缘何落进那镜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小鱼放下筷子灌了一杯茶,连连点头:“我浑身都疼,是不是被人打伤了丢进水里的?” 聂溦扯住他抬起来准备擦嘴的袖管,递上巾子,随即缓缓道:“我若要把人弃尸江中,先做的便是”他一挥手,“将那人结果了。” 小鱼看他凌厉的挥手,一字一顿道:“许c我c命c大” 聂溦笑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然后说道:“你没有呼吸,没有脉象,通体发凉,本大夫觉得” “你可能已经死了。” 这一语石破天惊,小鱼一拍桌子:“死了能吃下这么多饭?” 聂溦捏着酒杯死死绷住脸:“也是,这一点太叫人信服了。” “罢了,就当你天外来客。这忘尘川最古的时候传说就是一片仙山福地,平白砸下一个神仙异兽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聂溦凑向小鱼,仔细端详他,“你是神仙,还是异兽?” “哦,你是鱼头。”聂溦噗嗤笑了出来,不待小鱼发作便正色下来,“吃饱了吧,去自己屋里睡。” 他起身离席,小鱼叫住他:“你有名字吗?” 聂溦转身:“自然是有。” 等了许久也不见小鱼问他姓名,聂溦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姓甚名谁?” 小鱼也起身走到他面前:“原先我便问过你,你道互通姓名也无益。现在呢?” 聂溦拍拍他的肩:“我姓聂,单名一个溦字,溦霎氤氲之溦。” 小鱼正在回忆那是哪个字,便听到聂溦在他耳畔轻叹:“你识字吗?” “自然!”小鱼拂袖,“我俩真是有缘,一个小鱼一个小雨。” 聂溦打住他:“好赖已让你住下,不妨真诚一些。我有些倦了,你也回去吧。” 至此忘尘川下忘尘院,多出一位住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不知何所来的天外来客“小鱼”如今在此安营扎寨。 忘尘院里人口简单,一主二仆,还有个借宿的。平日里俩仆人从不来打扰聂溦,饭点送食,夜了送洗澡水,小鱼瞧着十分羡慕。 “你是一个隐居的大夫?”午后小院里摆了一张小桌,聂溦坐着描画一片药草,见小鱼把头凑过来,便一手将他格开:“挡着光了。” 小鱼挪开来继续问:“我出去查探了一番,这里蕴藏非凡仙气”他眼神一转,“诶,难道你是神仙?” 聂溦无可奈何地放下画笔,正面对他说道:“我一介凡人,住在忘尘川忘尘院便是要超凡忘尘,并非什么隐士,说到底就是一个闲人。” “闲人?闲人好啊,不为生计发愁,爱干什么干什么。”小鱼走到他身后俯下身,仔细打量他方才画的叶片,不禁叹道:“你怎么能这么细致?这一丝丝的。” 聂溦捉起他散落的长发,啧啧道:“得给你梳梳头发了这披头散发的我左右无事,只能与纸笔为伴。你不要小看这画册,药材医人,鉴别起来一丝一毫不得有差。” 他捉着小鱼的发,察觉这长发在日头下闪着隐隐的光,与初遇的夜里一样,便举到眼前沉思了许久。 小鱼觉着他半晌不说话有些奇怪,便见聂溦侧过头朝他微笑:“你送一绺头发给我可好?”——留着研究研究。 小鱼立马抽走头发,磕巴道:“你做什么?” 聂溦将他按坐在旁边的小几,哄道:“我见你这发色奇异蔚为壮观,想纪念一下你我这萍水相逢的缘分。” 小鱼点点头:“缘分确实是有的,可这头发”他抬眼瞧着聂溦,“妻子才能结发。” 此言既出,聂溦哭笑不得,摆摆手:“我竟忘了这个。我还以为你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缘何这个倒晓得得清楚?” “我不过是不记得自身来历,又不是傻子。不过你真要头发也无妨。”他拿起桌上裁纸刀,咔嚓便是一下,举着一绺头发递给聂溦,“这是我的谢礼!” 那把头发长有数寸,聂溦接过来,感觉这情景不大对头。 额,割发代首? 割发绝义? 割发 他方才一时傻气问了个怪问题,结果没想到这个小鱼更傻气,手起刀落把头发削了下来。聂溦不得怠慢这份赤诚,只得将这绺头发团放在药匣中。 二人恍如无事一般各就各位,聂溦又开始描画起来。小鱼坐在一旁撑着手给他研墨,一不留神打起了瞌睡。 梦里他真是一尾鱼,就是长得比较庞大,浑身晶亮亮灿烂夺目,鱼尾一扫便是万丈波澜。水天辽阔,他在其间鱼跃不止逍遥自在。 待他猛地扎进水里,眼前一片漆黑。接着耳边便响起一声:“糟糕!” 聂溦把小鱼摇醒,皱着眉叹道:“实在不该叫你做这事。” 长福长乐听到主人召唤进来,一下子便看到满脸乌漆墨黑的小鱼。 “带他去洗干净。”聂溦再瞧了一眼便不想多看了。 犹是迷迷糊糊的小鱼被二人拎了下去。 老少二人对着一脸墨渍感到很是棘手,聂溦走到屋外水缸前便见到长乐正团了一条丝帕揉搓小鱼的脸。 长乐看聂溦走出来,忙喊道:“小鱼公子这脸太吃墨了吧,小的都快把他的脸皮搓破了,也不见掉多少色,这该如何是好?” 小鱼被他晃得头晕,一手扶着水缸道:“你等等,脸上火辣辣的,不会真的被你搓破皮了吧,我瞧瞧!” 长乐停下手打量了一下:“皮该是没破,幸好这黑的盖着红的,起了印也瞧不见的。” 小鱼低头去瞧水缸面上映出的自己,右脸并鼻尖都沾染了墨迹,一张大花脸,不由得愁道:“我想的没错,确实是个丑八怪,难怪聂溦嫌弃。” 长乐闻言便乐了:“小鱼公子过谦了,要小的说,宫中绝色都不及你啊!” “住口!”长福斥道。 聂溦径直走到小鱼面前,左右端详了一番,沉声道:“或许几日下来墨色便退了,不妨就这样吧。” “不行!”小鱼喊道,“我瞧你一脸嫌弃,可见是十分难看了。” 聂溦无奈道:“那怎么办,拿热水浇?又不是烫猪毛”长福听到公子竟说这等粗鄙之言便急忙轻咳一声,聂溦察觉失言,止住了话头转而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皮囊何足挂齿?” 小鱼又低头照了一眼,叹了一声:“好吧,你们不笑话我就好。” 他蔫蔫地提步往回走,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长乐忍不住笑道:“原来无论男女,生得好看的便都爱惜容颜。” 长福也难得多话:“这小鱼公子恍似神仙中人,性子倒是跳脱天真”他顿了顿,“恐怕来历非凡。” “便是来历再不同寻常,也不及公子呀。”长乐一时忘形,眼见长福沉下脸,便忙不迭打嘴,“长乐知错了。” 聂溦止住他:“我吩咐的‘前尘尽忘’,你还记得几分?” 长乐面色一变,扑通跪倒在地叩首道:“公子恕罪!” 聂溦摆手:“你不过十岁出头便随我来到此处,怕是会觉得乏了闷了吧?” 长乐闻言重重叩首:“公子明鉴!长乐矢志追随公子绝无异心!” “起来吧。”聂溦沉声道,“若是到了想走的时候,不妨直言,一个你我还能保得。” 长乐跪着不起:“纵死不离,公子明鉴!” 聂溦叹道:“罢了,吓着你了。不要妄言生死,你年纪尚轻,红尘中还不曾来去几回,岂不可惜?” 他踱步而去,长乐依旧跪着不起,长福见之不忍上前扶起他。见他泪如雨下便不由得责怪道:“公子不过敲打几下,怎么哭成这样?” 长乐抱着他的手臂继续哭道:“我不是哭自己,是哭公子。公子年纪也不大,红尘中又来去过几回了?为什么要困在这种方外荒地?” “不许说这话”长福止住他,“心疼公子便心疼在心里,不许说出来,叫他听见了平白伤心。” “我不说了,不说了,可是公子”长乐抽泣起来,长福拽着他舀了水净面,缓缓道:“我们公子心底澄澈,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在这里并无不好。让旁人争去吧斗去吧,与我们无关,与公子无关。你往后不许在公子面前哭了。” “长乐知道了。” 长福拍拍他:“长乐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要叫公子高兴。” 进了屋的小鱼和聂溦并不晓得外头二人这段余话,小鱼走到中庭所摆的桌边翻看起聂溦的画册,随即朝走来的聂溦说道:“你除了画花花草草,可会画人?” 聂溦笑了笑:“难道你要我把你现在的模样画出来?这可有些费墨啊。”他打趣道,却听小鱼一脸正色地说道:“画我原先的模样。” 聂溦神情一动,想起月夜水上惊鸿一瞥,再瞧瞧面前这个大花脸,只能叹道:“我不善人物。” 这幅画没有画成,往后经年便再也无法落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忘尘川四季青葱,终年云雾缭绕,唯一可循的变迹便是日夜轮转。已躺下的小鱼翻来覆去几番便跃下床穿好衣服出门去,夏夜清风纠缠着水汽,叫他升起莫名的亲切。 远处镜湖之上,又见凭风而立的身影。聂溦点篙行船,渐往远处去。小鱼见势呼道:“船家载我一程!” 聂溦转身看见一路小跑到岸边的小鱼,便撑起篙缓缓停驻到岸边,朝小鱼伸手道:“渡资很贵。” 小鱼借他的力轻巧跃上竹筏,接过他手中竹篙笑道:“那就由我代劳吧。” 新上手的艄公颇有天分,行舟稳当,聂溦负手而立,任江风拂过面颊耳畔,一时心中澄净万类成空。 “不能走远,停下吧。”半晌他低声道。 小鱼正撑得起劲,高声道:“时辰还不算晚,我们兜一圈去!” 聂溦转身抽回他手中竹竿,朝他微笑道:“你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 竹筏没了进力慢慢停下来,小鱼蹲身向水面映照自己,见看不清什么便顺势坐下,回说:“原是睡不着,跑出来便看见你了。头一回见你好像也是这么个情形,你很喜欢划船吗?” 聂溦也与他并坐下来,环顾一周方叹道:“没有带上酒。” “左右无事,在水上一任来去很自在。” “那为什么不能走远再到外面去瞧瞧?” 聂溦侧过头凝视着夜色中小鱼一头莹莹发光的长发,缓缓道:“我答应过别人,终生不出此地。小鱼兄弟,此地是不进不出的,真不知道你如何掉在了这镜湖之中。” 小鱼支着腿,俯身去撩拨水面,随后他低低道:“这我不晓得,但我现在很想” 未及聂溦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头扎进了水里,聂溦一惊起身察看,却突然被溅了一身水花。 被激荡出粼粼波纹的水面上跃出一束亮光,小鱼甩着长发哈哈大笑:“进了水里我觉得自己一身是劲,走,坐好了!” 聂溦察觉竹筏一晃,他下意识坐下,便感觉身下有如生风,整条竹筏嗖一下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左右察看,却不见小鱼身影,身下竹筏倒是越行越快,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气势。 他猜想定是小鱼捣鬼,便喊道:“快停下,我要掉下去了!” 但他喊完便后悔了,果然竹筏一下子停下,他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一头扎进水里的惨剧没有发生,有双手一把揽住他的腰,接着托举回了筏子上。 聂溦撑起身子,喘息道:“你够了!” 那双手扒着竹筏边缘,接着便从水里冒出一个头来,兴高采烈的小鱼撑在竹筏边上双目炯炯有神道:“好不好玩?可比撑着走有趣多了!” 聂溦咬牙切齿:“太c好c玩c了!”他寻觅竹篙不得,想是也被甩出去了,便咽下惊怒之气缓缓道,“你送我回去。”话毕他补充道,“慢慢地送我回去。” 小鱼察觉他的面色不对,便手脚并用地爬上竹筏,惴惴道:“你是被吓到了?” 聂溦顿觉大失颜面,但这人实在可恶,便还是恶狠狠地认了:“难为你还瞧得出。” 小鱼自顾自道:“我在水下驮着你走,察觉不到快慢诶,难道真的游得太快了?” 聂溦拽过他,却见原本墨迹铺了半脸的那张脸蛋如今光洁无比,他怔愣一下,随即颤声道:“你这鱼精!” “你顽皮就算了,不与你计较。我料想你该是水底鱼精,还是回你故乡吧!” 小鱼听出这逐客令的意思,急忙辩白道:“我怎么会是鱼精呢?”他举起两手,“鱼怎么会有手脚呢?你看,我还会说话”他顿了顿,补道,“对,我和你们生得一样。” 聂溦捉起他垂落的长发,质问道:“谁有这种会发光的头发?” 小鱼睁大了眼睛:“对啊,真的会发光。” 聂溦哽了一下,扶额道:“叫我缓缓,真的是快被你气死。” 夜风袭来,他浑身湿透,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小鱼见了急忙一把抱住他。聂溦一凛,斥道:“你做什么?” 小鱼不顾他的挣扎抱得愈紧:“我看你冷了。” 聂溦叹道:“你不知道你浑身比我还冷吗?” 小鱼闻言松开手,打量着聂溦的神情问道:“所以你一早说的,便是猜想我不是人了?” 聂溦只得承认:“我猜你或为异人或为精怪。但这并无所谓,万类皆有自由,人也好精怪也好,都在这方天地下啊。” 他本为劝慰小鱼,却不成想这位听了以后复又高兴起来:“正是此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啊?” “”聂溦觉得自己怕是遇上此生最大的一个问题。 见聂溦一时不语,小鱼又自在起来,他脱下身上这件沾水不湿的衣服裹到聂溦身上,赤条条地跃入水中,游鱼一般起伏水面,朝聂溦笑道:“咱们回去了!”说完便潜进水下,聂溦认命一般随他去了,接着又是一番江上急游。聂溦抚过身上裹着的奇服,非金非玉非锦非绫,却光彩熠熠,猜想这小鱼也是个不同寻常的鱼精。 再想起他跃出水面光艳夺目的模样,只怕还是条鱼王。 聂溦苦笑一下,他既从人世除名,其实也不怕什么神仙精怪,只是盼着长福长乐不要被吓到。 竹筏驶回忘尘院附近,潜在水底的小鱼透出头来,长舒一口气:“没想到你还挺沉的。” 聂溦一把将他按回水下,他挣扎着又探出头来:“我说错了什么?” 聂溦只得脱下外罩的那件衣服,无奈道:“你快上来,把衣服穿上。” 久久盼不得公子归来的长福长乐急急出门准备推筏下水,正撞上聂溦一手挂着小鱼的衣服一手将赤条条的他抱住。 长福长乐相视一眼,长乐干笑一声:“小鱼公子可真白”话没说完便挨了长福一下:“胡扯什么!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聂溦正在教导小鱼不能随意裸露身体,回头便瞧见两个仆人垂手站在岸边,长乐低着头,长福恭声道:“小鱼公子怎么了?” 聂溦捂住小鱼正要说话的嘴,沉声道:“他方才不慎落入水中了。” 那为什么衣服在筏子上?长乐忍不住想问,生生憋了回去。 长福点点头,这时才瞧见聂溦浑身都湿了,一时更加大惊失色,呼道:“公子快进屋,小心着了凉!” 聂溦笑了笑:“无妨,不算太冷。” 长福还是催促着两人上岸,又将长乐打发去烧水给二人泡热汤。 这一夜闹腾害得聂溦染上风寒,他只得自病自医,写了方子给长乐煎药去。 小鱼听说聂溦病了心中愧疚,急急要去探病,长福将他拦下:“公子如今正需要静养。” 虽是此理,小鱼还是不放心,长福便问道:“昨夜公子缘何一身湿透,是为救小鱼公子?” 小鱼想起聂溦的叮嘱,便点点头。 长福垂下眼帘沉声道:“施救于人原是本分,公子又是有颗莲心的仁者,只是望小鱼公子往后多加小心,不要轻易涉险,也好叫我们公子放心。” 小鱼想到是自己顽皮害得聂溦如此,便也答应并问道:“其实你见我很气对不对?” 长福躬身道:“你是公子留下的客人,长福是不敢生气的。但说起生气,”他顿了顿,“很是生气。” “我虽生气,但公子护着小鱼公子你,便也无老奴置喙的余地了。只能请小鱼公子多保重,也能叫公子安心。” “聂溦护着我?” 长福直起身子看他疑惑的神情,不禁笑了笑:“老奴多嘴了,小鱼公子先请回吧。” 小鱼脚上拐弯往回走,心里暗暗嘀咕,但想到聂溦那夜虽叫他走之后却没再提这个话茬,便觉得长福说的大概是真的。 小鱼大为感动,胸口涌动热流:聂溦真是一个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虽不能去探视,但有情有义的小鱼被聂溦的乐善好施感动得不能自已,深觉自己应当报答一下恩公。 原本他身无长物但有一身蛮力,可忘尘院中已有二仆侍奉,他除了添乱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如今不同了,他昨夜泅水畅游在镜湖之中,随手摸上一颗明珠,当时忙着赶路就扔了,现在想想水底下必有不少宝贝,他全捞上来送给聂溦罢! 到了傍晚日落时分,聂溦披着一件风帽出来走动。他躺了一天发了几身汗,沐浴过来觉得头没那么沉了,便想活动一下散散病气。 聂溦拨动着一串念珠走得很缓,长福跟在他身侧,候了许久听他低低道:“母后的病,难有起色了。” 长福虽知朱后缠绵病榻久矣恐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但听公子话语,情形怕是更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聂溦继续说道:“太傅派人送的消息,却不知父皇知不知情。我身为人子,不能奉养于亲前” 长福急道:“公子不要这般自责,这岂是您的过错?况”他揣度着说道,“时移世易,不若上书请归?” “归向何处?”聂溦笑了笑,“罢了,母后身侧有潜弟。我既已‘亡殁’多年,又怎能复回人间?” 长福颤声道:“公子” 聂溦拍拍他:“母子情缘本就不过半生而已,母后与诸弟能保得平安,便算是我尽孝尽友了。” 长福只恨嘴拙,况且公子之境遇,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宽解的?正在愁绪满腹之时,听聂溦问道:“小鱼怎么不见?这一日他都去哪儿了?” 长福也不知道,他在聂溦院外拦住小鱼后便没见这主再出现过,于是回道:“小鱼公子知道公子要静养,怕是怕吵扰公子,去了别处了。” 聂溦呵了一声:“他自己可想不到这些,是你嘱咐他的?这里还有什么别处?不知道他溜去哪儿了,问问长乐。” 长福应了,趋步去寻长乐。聂溦重又拨动念珠,向诸佛祝祷。 正在替聂溦熬粥的长乐听到长福问询也是不知:“小鱼公子午后问我要了个结实的布囊,之后便不见人影了。我忙着煎药,并没细问他去了哪里。” 二人正在疑惑,却不知一道人影肩扛着一个大大的布囊闪进了聂溦的院子。 “聂溦!”小鱼兴奋地朝独立中庭的聂溦招手,“我给你带了好多漂亮东西!” 聂溦收住念珠,朝他摆手:“你先不要近我身,告诉我去了哪儿,这个袋子里又是些什么东西。” 小鱼解下布囊蹲身拉开,仰起头得意道:“是不是好东西!” 聂溦定神一瞧,脑门又有些发沉,低声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小鱼捧出满手的金银财宝,高兴地说道:“我在水里捞的!还有许多!你喜不喜欢,你若是喜欢,我再去捞!” 聂溦拨弄了一圈这一袋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还都是真金白银价值连城的东西,铺开来能晃瞎人的眼。 “我在此间多年,都不晓得这镜湖是个宝藏,你怎的一来便摸到了门道?看来你确是镜湖中修炼已久的鱼精了。” 小鱼见聂溦神色淡淡,觉得很奇怪:“这些宝贝你不喜欢吗?我瞧它们亮晶晶的,真是漂亮极了!” 聂溦点点头:“确实是宝贝,你既喜欢便自己收着吧。” 小鱼有些失落:“你不喜欢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聂溦看他原本一脸期待,不忍伤他心,便挑拣了一颗明珠拢进掌心:“我收下这个就行了,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行啊,这些都是送你的!你救了我,我还连累了你生病,这些是我的心意。”小鱼扒拉出裹挟在里面的几条水草,叫聂溦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是从水里捞来的。没等他松完气,一个四寸见方玉螭虎钮的物什便叫他大吃一惊。 “受命玉玺?”他拿出此物仔细端详,半晌叹道,“平王东迁之时此玺失落,迄今千年有余,遍寻不得,没想到竟在这个地方。” 他疑道:“你真的是从镜湖底捞到的这些东西?” 小鱼点头:“对啊。” 聂溦便十分不解:“难道说曾有一次改朝换代,王室奔逃至此走投无路,将这些宝贝尽倾湖中?” 他回忆前代兴衰,实在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时刻,再者王室若得受命之玺,还不昭告天下? “小鱼,你的来历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聂溦问道。 小鱼摇头,颇有些委屈:“鱼精也是你说的。” 聂溦摩挲着这方玉玺,不禁权衡起来,若将此物献上,能否允他去清河探望母亲?小鱼见聂溦对此物颇感兴趣,便豁然开朗,聂溦喜欢皇家之物! 定是了! 依聂溦的高贵举止,寻常金银一定不入他法眼,只有这些来历非凡的宝贝才能叫他感兴趣。 小鱼暗下决心,定要去皇宫禁院搜罗一堆宝贝回来! 沉思中的聂溦并不晓得他给小鱼造成了误会并且引发了小鱼大不逆的犯意,正在这时,长福长乐二人走来准备禀报了聂溦便去寻小鱼,却见布囊散开铺了一地琳琅珠宝。 四人八目相对,长乐睁大了眼睛:“小鱼公子的脸怎么一下子就干净了?” 小鱼挫败地蹲下来,咕哝道:“你们怎么对这些漂亮宝贝都不感兴趣呢?我原以为我背回来以后,你们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他举起一块大赤金,长得张牙舞爪快有他两张脸大:“瞧瞧这成色!金灿灿的!” 其余三人: 他又拎起一条金腰带:“瞧瞧这块头!不下三斤!” 其余三人: 他又捧出一支金步摇,盯了一会儿察觉这是个女人的首饰,一时不知怎么夸耀,便放下来准备换一个。 “等等,小鱼公子,这里头可有许多皇家禁物!”长福拦住他,急忙察看这一袋物什,抬眼又瞧见聂溦手里的玉玺,脸色越加发白,颤声道:“你可是盗了皇陵?” “你你”长福哆嗦着唇,“谋大逆!死罪!抄家灭族的死罪!” “长福!”聂溦轻斥一声,长乐和长福都已经跪了下来。小鱼奇道:“我没去过皇陵啊,这些都是水下捞上来的。” “别说了,这些东西你收好了再倒回去,或者自己喜欢就自己留着。只是金子能使,其他的可不好用。”聂溦扶起长福,“别乱猜想,小鱼不过出门多久?能盗了千里外的皇陵?” 长福失神道:“也是,也是”但他又反应过来,“这里的水底怎么会有那么多宝贝?还有这皇帝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聂溦将受命玉玺收进袖中:“我也不解,只是此物暂时还不知怎么处置,你们都当作不知吧。”他顿了顿,转而道,“这些东西小鱼本说是要送与我的,你们要不要挑几个?” “对,你们挑几个!喜欢什么我再去捞!”小鱼凑过来,被聂溦弹了一记,“你这大手笔,一次便够了。这些东西,寻常人家能过一百辈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那袋宝物最后俱被小鱼放生湖中,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甚至不敢想象的奇珍异宝就这么再次沉入水底。长乐目睹小鱼洒金若尘纷纷扬扬的场景,不禁感慨他的气魄。 但豪掷一番的小鱼并不十分高兴,等长乐烧水的时候他便凑上去扇风,借机同长乐谈谈心。 长乐忙着舀咕咚咕咚翻泡的沸水,不住推拒着:“您小心烫手,这里小的来就行了。” 正说着话,小鱼的手蹭到锅边,嗖得一下缩了回去,长乐一急忙放下家伙什察看,却不见小鱼手上有任何红肿起泡。他呵呵一声:“小鱼公子看着细皮嫩肉,没想到皮肉挺厚实的。” 他说完这话觉得隐约有些奇怪,再握一把小鱼的手:“诶,手怎么这么凉,这大夏天的。” 小鱼反握住他的,沉声道:“你不知道,我是妖怪吗?” 长乐的手被他捏得死紧怎么也挣脱不开,哆嗦道:“你被热糊涂了吧?” 小鱼把脸凑上去,阴恻恻道:“你竟没有一点儿察觉吗?” “察觉了察觉了!”长乐语无伦次,“你要是女的,我就怀疑你是要来吸我家公子阳气的妖精!” 小鱼猛地松手:“年纪不大,尽想些什么!” 长乐欲哭无泪,甩甩自己被压出红印的手怒道:“是你先吓唬我的!再者,你确实有古怪!” 小鱼扬眉:“有何古怪?” 长乐不禁退道:“很多古怪,一时说不上来,你你别尽欺负我,你找公子去!” 小鱼耷拉下眉眼:“好了,不与你玩笑了。长乐,你和你家公子是不是很熟?” 长乐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啦,我五岁就进府里了,跟在公子身旁。” 小鱼皱皱眉:“五岁,这么小?聂溦怎么能使唤你呢?” 听到这话长乐十分得意:“你有所不知啦!要到公子身侧服侍可都不是一般人,我那时虽然年纪小,可我机灵啊!再者,我小时候长得可爱讨喜,夫人喜欢我,就把我送去公子身边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一时没察觉小鱼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你!不与你说话了!”长乐反身去舀水,被小鱼一把拉住:“我胡说的。长乐,你既在聂溦身边这么久了,那你知道他喜欢点什么?” 长乐恍然大悟:“是为这个。你也看到啦,这世上可没什么宝物能入公子的眼。” “若不是金银财宝呢?他喜欢画画,名家字画呢?”小鱼追问道。 长乐摇头。 “名贵药材?” 长乐又摇头:“别问啦。这些东西,哪个用金子银子买不回?那么一大袋宝贝公子都叫你扔回去了。” 小鱼犯愁了:“那你就想不到一件他喜欢的东西?” 这倒把长乐问住了:“你有所不知,公子从小便是大人模样,十分老成。寻常孩子会闹好吃好玩的,他一个都不要。哎,真的是圣人之象,只可惜”他话到嘴边猛地顿住,手忙脚乱把锅里热水全舀进凉水缸中。 手上动作着,嘴巴又开了闸:“其实我真希望你是个女子就好了。你想呀,英雄救美,又是这么美的,以身相许嫁给公子,多好的姻缘。你有所不知,若在往日,天底下出身最高贵最美的女子才配嫁给公子。不过如今算让你捡了漏也不对呀,你又不是女子,可惜。” 他说了半天,听不见小鱼回应,待他转身,人已经不见了。 聂溦刚沐浴完,合衣倚靠在床头由长福掌灯翻看信件。长福有些忧心,劝道:“公子正在病中,还是早些躺下的好。” 聂溦揉了揉眉头低低道:“此事要紧,缓不得。长福,这玉玺怕是送不出去了。” 长福无奈地应是:“旁人献上,乃大功一件,偏偏公子,是绝不能和这物什沾上关系的。” “五月初五,东岳震动。卜得结果应在东宫。”聂溦放下书,“朝中怕是暗潮涌动,以至太傅隔了一个月才告诉我。” “太傅是何意?”长福问道。 聂溦轻笑一声:“隔了一个月,自然也就不过是闲话了。荀老虽视我为至亲,但他为人平正,父皇才默允他多年来与我联络的。” “为人平正?”长福叹了一声,“或许是吧。” 然而当年东宫易主,人人皆知太子无辜,却也无人能出面做主,或许太傅荀膺还是力主此事之人。 “个中纠葛你也知晓,不要揣测太傅。时也命也,无话可说。如今还要托请他辗转将药方送去清河。” 聂溦起身将信件焚于火盆,火光映得他面色晦明两端:“治得病,治不了心。” 这时屋外有人叩门:“聂溦你睡了吗?” 长福将火盆撤下,替小鱼开了门。 小鱼见到长福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耽搁聂溦太久的。” 长福回身望了一眼聂溦,躬身道:“小鱼公子言重了。” 待长福走远,小鱼替聂溦倒了一杯茶。聂溦接过茶杯悠悠道:“东西都送回去了?” 小鱼点头,两人对坐着,聂溦有些心不在焉,小鱼则不停打量他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聂溦从沉思中醒转,便问道:“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小鱼正色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聂溦顿住,放下茶杯道,“何以这般突然?” “并不突然啊。白日里那堆东西就是给你的谢礼啊。” 聂溦扬眉点头:“是这样啊。辞行去哪儿?” 小鱼一时语塞,被聂溦揪住:“不知道去哪儿?还是去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地方?” 小鱼心想,聂溦真是厉害,全猜中了。 他正准备打听皇宫在哪儿,去周游一圈淘点宝贝回来。 “你要是回镜湖水底,那便随你了。”聂溦复又啜了一口茶。 小鱼隐约觉得心底有个声音“我不是鱼精”,便大声告诉了聂溦。 聂溦叹了一声:“这才要紧。你若没有什么妖法神通,在外边走动怕是会招惹不少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聂溦看着一脸好奇的小鱼,正想说话,转念想起他负起整条竹筏的凶猛模样,不禁抽了抽嘴角,便是再不通世事,估计外头也没人捱得住这怪力人的一拳一脚。 于是聂溦说道:“你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不知何来何往,这不就是一种麻烦?” 小鱼暗想,自己原就是打算在外转一圈便回来的,这些压根不用考虑,便自信满满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这下说漏了嘴,聂溦顺势问道:“那你是想好去哪儿了,还要回来?” 小鱼心道糟了,眼珠子转个不停,这副心虚模样全被聂溦看在眼里。他泰然地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来猜猜看,猜错了你不要怪我。” “这么突然说要走,又是准备回来的,难道是白日里我留下那枚玉玺,你便打算”聂溦停下来,笑了笑,“应该不会吧。” 他笑意盈盈,叫小鱼莫名胆寒,忙摇头否认。 “那就好,是我多心了。按说你要走我并不该拦着,只是你我萍水有缘,你又是极为单纯的性子,若你没有明确的着落,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得设法挡一挡。还有,你并不需要去搜罗什么东西作为谢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这里荒寂从无客人,虽不是什么久待之地,但留客一时也不是不可以的。”聂溦咳了两下继续道,“说了这么多话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小鱼听话地离开,聂溦十分欣慰,解了衣熄了灯就躺下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聂溦一夜浅睡早早醒了,见日头亮起便起身穿衣出门。这玉玺既不能此时见光,聂溦便想将它深埋此地以待后人。等他披着风帽迎上晨露走到镜湖之岸,竟瞧见一个蹲身背向他的女子。 说是女子,因为此人插了一头珠翠,但身上罗裙虽换了式样,质地却是一模一样。 聂溦顿觉不妙,艰难地开口道:“你是” 那人原本蹲在岸边对湖自照,听见背后的声音便欣然回头:“聂溦”停顿一会儿,接上,“哥哥。” 聂溦盯着这个长相奇异的女子,牙根不禁咬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这女子跃身蹦跳到聂溦面前,顺溜地又喊了一声“聂溦哥哥”。 聂溦抑制住想把她按进水里的冲动,沉下气来缓缓道:“在下并不识得姑娘。” 女子扭捏地低下头面带娇羞:“我是小鱼呀,其实我一直是女扮男装。这回恢复真身,来向恩公以身相许的。” 聂溦冷笑一声:“你忘了自己在我面前脱得精光了?” 那女子语塞,半晌突然哎呀了一声:“其实我是小鱼的妹妹小虾,哥哥受了恩公的恩惠,我来替哥哥报答你的。” 聂溦不由得嗤了一声,他望着远处红日怅然不已:“你可化男女可变形态忽丑忽美任性万端,看来的的确确不是凡人。小鱼,哪个是你真身?” 听了这话小虾姑娘只好承认:“我是男的小鱼。” 聂溦松了一口气:“真被我唬出来了。趁着长福长乐没看见,赶紧变回来。” 小鱼摇晃着满头珠翠念念有词,念了半天全无动静。 一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聂溦抽了抽嘴角:“变不回来了?” 小鱼心虚地点点头:“我刚才也是想着变变变,就变成了。这会儿怎么不行了?” 聂溦无奈地问道:“你的法术还真是随意,一次灵一次不灵的吗?” 小鱼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呀?我不想做女人。” 聂溦捏住他的脸皮:“你到底对女孩子有什么样的误解?变成这副模样。” 小鱼有些不解:“有什么不对吗?我照着自己的模样变的,果然太丑了吗?” 聂溦听着他娇柔女声,再配着这张气宇轩昂的脸,一时五味杂陈:“你想得挺对,要变女人就照着自己反着来小鱼,你真的没见过女孩子家吗?哪个女孩子会长胡子?” 还是络腮胡。 小鱼一惊:“我瞧你们都没有胡子,我也没有,所以” 聂溦怒道:“我怎么没有!” 小鱼凑上去仔细打量,聂溦玉面之上果然有过夜生出的细微胡茬:“真的有!” 聂溦拍掉他摸上自己下巴的手,沉声道:“别瞎扯,先变回来!” 小鱼凝神屏气用力冥想,一番发功,结果全无动静。 日头越来越上,长乐照例要出来洒扫,聂溦催促道:“再试试,如果不行,至少把这胡子变掉!” 小鱼得令,闭眼捏诀,晃了半天,一睁开眼,聂溦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便知没戏了。 这时长乐握着苕帚推开竹篱,正在揉眼,一打眼便看见岸边的公子,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个 他猛揉揉眼。 小鱼也看见长乐了,他情急之下猛得转身跃入镜湖。 聂溦被无端溅了一身水花,但一想事急从权,暂且先躲一躲,却不知这位络腮姑娘能躲到何时。 长乐急急跑来,问询道:“公子怎的一早到这水边?清晨露中,这边更凉。” 聂溦拢了拢风帽,淡淡道:“无妨,我晨起出来走走醒神。” 长乐点点头:“那我服侍公子洗漱进膳?” 聂溦想着还是赶紧离开,结果身后又是一阵水花作响,他心里咯噔一下。 对面的长乐望着水面喜道:“小鱼公子,你大清早泅水啊?” 聂溦转身一看,拖着一头璨金长发的小鱼半身跃出水面,朝他得意地笑着。 聂溦顿时松了口气,朝水里的小鱼挥挥手:“快上来。” 小鱼一个回身又翻入水下,上下潜浮畅快非凡。 长乐本来挺乐呵地瞧着水里打转的小鱼,忽然狐疑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他顿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聂溦清咳了一声:“早膳我就不用了,给我煮个茶就好了。” 长乐知道他在病中定是胃口不振,便得令去煮茶了。 长乐一走,聂溦提高声量道:“我可要走了。” 小鱼噌得破出水面,朝聂溦笑道:“你这么早来岸边做什么?害得我刚变化完都没准备好,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 聂溦哭笑不得:“什么措手不及,我倒是被你吓得不轻。你游你的,我马上就要走了。”他说着蹲身下去,从袖中掏出那枚玉玺端详了一番,叹道,“或许等我死了,你方能重现人世。” 小鱼一惊:“什么死了?” 聂溦一见他,心念一动,将玉玺举给他看:“你替我在这个地方挖了个坑埋了它好不好?” 小鱼游上岸,接过他手中玉玺,打了个响指,聂溦脚边便出现了一个深坑。聂溦见状先是一惊,随即若有所思道:“你倒是越发得用了。” 小鱼将手中之物丢进坑里,又是一个响指将那个坑结结实实填上:“好啦!” 聂溦颇为满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不能再告诉第三个人。” 小鱼点点头,随后问道:“你真的不想要小虾吗?” 听到这话聂溦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怎么想到以身相许这一出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正缺一个娘子吗?” 聂溦抬起他的手肘就走:“多谢好意了,我并不缺娘子。你”他侧过头打量了一眼小鱼,不禁笑道,“不过你若是女子,我倒真会考虑考虑接受你的以身相许。” 小鱼一把揽住他:“其实我刚才在水下想了想,为什么娘子一定要是女子呢?再比如,你横竖就是缺躺在一张床上的人,实则男女都无所谓啊,我瞬间便想通了。” 聂溦被他揽在怀里一时挣脱不得,急得咳了几声,小鱼忙松开他,见他面色绯红,便问道:“你的风寒没有好一些吗?还咳得这么厉害,脸也红着,是不是发热了?”说着便要摸上他的脸,聂溦捉住他的手,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横竖缺同床的人?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小鱼微微皱眉:“这话有什么不对吗?做你娘子就只有晚上同你睡一张床不一样啊,白日里不和现在一样吗?你若愿意,我以后就陪你睡。” 聂溦的脸涨得通红:“你粗鄙!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长福长乐面前更不能说!” 小鱼忍不住捏上他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这有什么粗鄙?你是,你是害羞了?” 聂溦猛地甩头:“和你这妖精说不清,什么陪我睡,自重自重!” 小鱼叹了一声:“那我说是你陪我睡,这总可以了吧。” 聂溦退了一步,一脸痛苦:“也不能说是我陪你睡。你不许再想睡不睡的事了,也别想着做我的娘子了!” 小鱼无奈地应了:“既然你不乐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呀。” 这是什么语气?聂溦越品越觉得不对,更觉得绝对不能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便鸣金收兵摆摆手:“好,就这样。” 小鱼忙补充道:“不过若有一日你乐意了,我还是会做你娘”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聂溦捂住了嘴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小鱼此番报恩未遂之后消停了很久,前院后屋不大见到他出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镜湖里。 他在水中游鱼一般来去,倒真应了聂溦随意取的“小鱼”之名。 长福长乐不知道的是,聂溦最近已经被他层出不穷的法术纠缠得精疲力尽。 变大变小变漂亮已经不足为奇,小鱼发现了自己会飞,便拉着聂溦真真切切地飞了一回。 夜里聂溦原本已经熄灯躺下,窗棂中却飞进一个发着幽光的物什。聂溦疑心是萤火虫,那物什却越来越大,飘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落到他的掌心里。 是条会发光的小鱼。 朝他吐了一个清凉的气泡,耳边便传来小鱼的声音:“聂溦聂溦,你想不想去摘星星?” 聂溦心想,说不准真的能摘星辰。 半晌他反应过来,懊恼地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是小鱼向他看齐呢? 聂溦顺着发光鱼的指引穿好衣服轻声推门而出。 那条发光的小鱼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停驻在聂溦的脚边。 聂溦发誓,自己绝不会坐上去的。 结果那条小鱼一个摆尾,把他卷上了鱼背。 很好,这世上应该不会第二个人会坐在鱼背上飞上天吧,聂溦,你真的做到了。 小鱼飞越忘尘院,越飞越高,聂溦抱着鱼腹感觉手下滑不溜秋,但偏偏有股莫名的吸力叫他坐得稳稳当当。 他忍不住往下张望,忘尘院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然后越来越小,镜湖原来不过一条细带。他又抬头张望,云层稀薄,月亮仿佛就在面前。 小鱼骗我,今夜月色甚好,怎么会有星星?他附到坐骑耳旁低低道:“你在哪里?” “聂溦!”一声呼唤传来,聂溦听声辨位,看到了坐在云上的小鱼。 小鱼朝他伸出手,叫他一把拉到身旁,聂溦身下发光的鱼便倏地散成了漫天碎金。 聂溦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几重天,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敢置信。 眼前是云与月和熠熠闪光的碎金,小鱼指着面前闪烁四溢的金光,得意地朝聂溦笑道:“你看,这么多星星!” 聂溦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抓住了此间唯一能握住的实物。 小鱼的手依旧是冰凉的,但却是切切实实能握在手里的。 等碎金散开,眼前又只剩无边的云和似近还远的月。 小鱼一言不发,难得这般沉静,聂溦醒转过来觉得有些奇怪,难道真是他一个凡人飞上了天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如在梦中? 这时小鱼开口缓缓道:“很奇怪,在水里的时候我觉得我便是活在水里的;可到了天上,云的感觉又很熟悉。” 他转头问聂溦:“你呢?害怕吗?” 聂溦望着那轮极圆极大的月,笑了笑:“一梦终老都好。” “这不是梦啊,是真的。”小鱼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你看,疼的吧。” 聂溦这回毫不在意,低笑了一声:“我眼前所见,都是凡人梦中才能得见的。千百年,总有人写诗词寻月摘星,却从没有人真的逍遥于蓬莱云间。” “小鱼,其实你是神仙吧。”聂溦抬起他的手展开掌心,端详了一下,笑了:“果然是没有掌纹的。” 小鱼也翻开他的掌心看,聂溦便指给他看:“这道纹路很长,我出生的时候便有相士说是长寿之人。” 聂溦难得有倾吐的愿望,缓缓道:“我出生的时候正逢战乱频仍。我的父亲是当时的长策元帅,大昭皇族之后,为除宦官兴复昭室一路血战。母亲怀我的时候东奔西跑,竟没有滑胎。待我出世,路过听到啼声的相士断我不但能长大成人,还能福寿绵延。” “他说得不错。” “算是吧,父亲妻妾四人,七年间所出子女只有我和一位异母弟弟活了下来。” 小鱼忍不住问他:“后来你父亲成功了吗?” “成功了,中昭再兴,他登基为帝,我的母亲册封为后,我旋即入主东宫。”聂溦顿了一下,“就是太子。” “我知道啊,那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小鱼问道。 “我的母亲并非父亲原配,那位夫人为了我父亲与我外祖父的联合自降为妾,于是我父亲娶我母亲为妻,并生下我这个长子。至于那位夫人此前为何不孕,谁也不知其中原委。” 聂溦突感倦意,他朝小鱼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前尘往事,透着不好闻的味道,会吓到你,不说了。” 小鱼不甚服气:“什么事能吓到我?” “你是神仙,不需要理会凡人的蝇营狗苟。”聂溦低低一叹,又突然一惊,“在这里,会不会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小鱼甩甩头发:“应该不会吧。” “那我们赶快下去!”聂溦不敢冒险,“我的母亲病重”说到这里,他止住了。 即便病重,他也不能前去看望。 当年他外祖朱克病逝,冀辽大军群龙无首,又有他父皇从中挑拨,聂溦的几位舅父便为争权自相残杀。最终朱家与附系世族元气大伤,倒是贵妃的娘家南阳齐氏趁机崛起,易后之事在所难免。母后既被废,他的太子自然也当不成。废太子如何自处?他的父皇为他指了一条活路,假死遁世,可保两位幼弟封王列侯,也能断了舅家复立他的念想。 自此太子聂溦人间无迹。 小鱼并不知道其中关节,便问他:“你的母亲病重,为什么不去看她?” 聂溦心中一涩:“我与父亲约定,再不出现于人间。事实上,‘聂溦’已经死了。” 小鱼摆过他的脸,嗫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聂溦凝视着他:“我不是忘尘川里的神仙,我是困在囚笼中的生魂。” “可我是啊!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小鱼忽然雀跃起来,“我知道了!” 乘奔御风三千里,始至人间。 聂溦被小鱼封住五感,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落地一刹恍惚已过千年。 “你居然真的认得清河王府?”聂溦十分诧异。 “地上万方,没有我不晓得的地方。”小鱼凑近他,微微吹了一口气,“你的母亲在哪里,要靠你自己寻了。你寻到以后默念我的名字就能恢复真身。” “那我现在是什么?一条鱼吗?” 小鱼扑哧一笑:“夜半有条鱼在走路,你不怕吓到别人?你只是隐身了而已,并有穿墙越室的本领。” 聂溦方才安心下来,果然轻而易举穿过了清河王府的大门。 清河王太后与清河王聂潜同住一府,但聂溦从来没有到过弟弟的王府。他只能四处摸索,一时半会儿不得要领。许久以后,他方想起,如今正是盛夏,母亲最喜莲花,或许正住在莲池之畔。 待他循若有似无的芙蕖之香寻到“烟波微澜”的庭院,便快步往里走去。 他平生从未有过这般急迫却又胆怯的时刻,只见廊上来回奔走着不少人,灯火摇晃,纷乱不已。他越过护卫侍女,跨过数道门槛,缓步走入重帘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卧榻之上是一个阖目的妇人,她面容沉静似是睡去了。 聂溦缓缓走到她面前,无声地唤了一声母亲。 整间居室灯火通明,他越发清晰地端详阔别经年的母亲,她老了。 意想不到的是,聂溦的母亲朱妍慢慢地睁开眼睛,喃喃道:“溦儿” 身旁的侍女轻声道:“王太后醒了。” 朱妍双目无神却似乎在探寻什么,她低低道:“我还是看不见呀” 众人心酸,近身的侍女附耳说道:“是夜深了。” 朱妍微微点头:“那便掌灯。我好像,看见溦儿了。对,是他呀,我闻到莲花的香气” 聂溦颤抖着覆上母亲的手,跪到了榻前。 朱妍积病已久,除却早年逃难惊惧和多次小产的痼疾,还有这些年不断积深的心病。 朱妍并不知道聂溦还活着,一直以为长子已被人暗中谋害。 聂溦见到眼前情景,才发觉自己当年多么天真。 即便母亲身侧还有几位弟弟,可丧子之痛是附骨之疽,母亲病到这般田地与他有很大关系。 聂溦想告诉母亲,自己尚在人间。他在心里默念着“小鱼”,却不见周围有人反应。他喊着“阿母”,朱妍也不为所动。聂溦只得一遍又一遍念着“小鱼”,正在他开始焦躁的时候,朱妍身侧为她端来汤药的侍女突然不动了。 聂溦环顾四周,除却母亲,所有人都定住了。 “聂溦!我想起来这个,刚才走神想了半天定身术法,对不住啊!”小鱼凭空闪现出来,这句话被朱妍听到,她问道:“是谁在说话?” “阿母,是我,溦儿。”聂溦握住她的手,缓缓道。 朱妍先是一愣,随即点头:“我知道你来了,溦儿,阿母同你去。你孤单了这么些年,阿母也很想你。” 聂溦泪如雨下:“阿母,我并没有死。” 朱妍不过顿了一下,恍然道:“聂宇,聂宇也不算对不住我了。”她将头微微往外侧,柔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聂溦将小鱼拉过来,把他的手放进朱妍手中:“这是我一位身怀绝技的朋友,他带我进来的。” 朱妍微微一笑;“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鱼。聂溦的娘亲,我能称呼你阿母吗?我是聂溦的娘子。”小鱼语出惊人。 聂溦一怔,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小鱼握住朱妍的手,絮絮道:“聂溦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与我很好,我见他一个人,便决定做他的妻子陪伴他。聂溦的娘亲,你能不能答应呀?” 朱妍笑了笑:“好直率的孩子,你再过来一些。我看不见了,只能摸一摸我的儿媳。” 聂溦无法,只能由他们去。 小鱼凑过去,朱妍伸手抚过他的眉眼,随即笑开来:“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溦儿有福。小鱼,是鱼儿吗?” “对,就是游来游去的小鱼。” 朱妍将他们两个的手拢到一起,轻声道:“我从前觉得溦儿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现在知道你活着,还有人陪你对你好,阿母好高兴。溦儿,你们要好好的。” 聂溦应道:“一定会的。” 朱妍咳了一声说道:“我有些不好起身了,溦儿你低下一点,阿母抱一抱你。” 聂溦低下头,朱妍抱住他,拍拍他的背:“溦儿二十有六啦,不能哭了。阿母很高兴,你也要高兴。” “小鱼,溦儿交给你了好不好?你唤我一声阿母吧。” 小鱼挪近一些,恭谨地喊了一声“阿母”。 朱妍从被下掏出一个物件交到小鱼手上:“溦儿生的时候,手心里握着这颗玉莲子。他走的时候留下这个被我收好了,现在我替他送给你,算是聘礼,好不好?” 小鱼摊开掌心,正是一颗比寻常莲子大上一些c通体温润的玉莲子,想是朱妍时常摩挲。 “你们快走吧,待久了会被人发现。我说了这么会儿话也累了,想睡了。”朱妍朝他们柔柔地一笑,“保重自己。” “小鱼,你带聂溦走吧。” 聂溦望向小鱼,眼中闪烁着泪光,小鱼点点头:“我带聂溦走。” 朱妍阖上眼睛:“那我睡了。” 小鱼握住聂溦的手,与他无声对视。 聂溦颤声道:“你真笨!” 小鱼垂下眼帘:“走吧。” 聂溦站起身后退跪下,三叩首。小鱼也跟着叩首三次,两人齐齐起身想外走去。 身后传来朱妍细微的声音:“溦儿保重,小鱼保重。” “阿母保重。”聂溦与小鱼一道说道。 聂溦几乎瘫软,强撑着走出“烟波微澜”院。他喃喃道:“带我走吧,走快一些。” 小鱼像朱妍一样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你不要再骂我笨了,我都懂。聂溦你不要哭,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聂溦嗤了一声:“我没有哭。” 又是三千里乘风,聂溦回去后把自己关了一天。 长福长乐完全不知道小鱼是哪来的底气把自己的被子抱去了聂溦房里,也不知道聂溦是中了什么邪竟许了。 长乐只能连不迭对长福说:“终于,终于,被我说中了,终于” 长福担心忘尘院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正常人,将语无伦次的长乐拍醒:“今后注意着点儿。” 长乐连忙点头:“晓得晓得。” 聂溦的房里,小鱼将那枚玉莲子拴上线绑在自己左脚踝上,得意地伸腿在聂溦眼前晃悠:“怎么样怎么样?” 聂溦拍开他的腿:“你为什么绑在那里?” 小鱼在床上坐起身来,伸手将床边的聂溦抱上床,把聂溦骇了一跳:“因为我觉得戴在脖子上抱你的时候硌人。” 聂溦挣脱开来,微蹙着眉:“你怎么动不动抱我?” 小鱼滚了一周又滚回来,欢快地说道:“抱你你就不会难过了呀。” 聂溦只得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小鱼,我们来把这件事说清楚。因为是我阿母做了主,所以你的确是我的我的娘子了,可以和我睡在一处。但应该是相公抱娘子”他说到这里,觉得这话听着也不对劲,不够矜持,便想换个说法,结果小鱼兴奋地说道:“那你抱我呀!” 聂溦: “我们都是男子,不要抱了好不好?”聂溦有些无奈,“我现在好多了,不用抱了。” 小鱼钻进自己的被窝,仰头对聂溦说道:“那我们睡吧,你看着很累。” 聂溦便也躺下了。 两个人相对躺着,聂溦轻声说道:“谢谢你。” 小鱼不曾回应,竟是躺下就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第二日晨起,聂溦记得身边有个人,扭头一看,小鱼蜷在自己的被窝里头都看不见。 他戳了戳被子,薄薄的一层戳下去让小鱼激灵了一下,他在被窝里扭动两下又不动弹了。 这睡相还能更差一点? 聂溦担心他把自己捂死,只得伸手去摩挲,抓到了小鱼的一把头发。他看着这把泛金更胜从前的头发愣了一愣,随即探身进小鱼的被窝,轻声道:“你起不起?” 小鱼闷着头唔唔唔不停,聂溦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不起”,便自己下了床穿戴好。待把小鱼卷成一团的被窝摊平,他尝试着把被子往下拉一些让小鱼透气,结果闭着眼睡得正模糊的小鱼死死攥着不放。 “我忘了你不出气也死不了。”聂溦咕哝道,“昨天也累了,你再睡一会儿。” 聂溦起身的时间向来比较固定,长乐候在外面等着伺候他洗漱。往日里这是极寻常的事,但今天—— 非常不同了。 聂溦开了门就留意长乐的眼神飘得很远,清咳一声示意他收敛一些。 长乐醒转过来,忙递上青盐漱口。聂溦整饬了仪容,往屋内扫了一眼说道:“他累着了,不要叫醒他。” 长乐的心猛地提起来,心想自己还是没白练一身手艺,纵是离了东宫,也要给公子的枕边人帝王般的享受。 小鱼睡到日上三竿,从被窝里蜕壳现世便被长乐慈爱的目光钉住了。 他没搞清为什么睁眼看到的不是聂溦而是长乐,便被长乐从床上扶起。长乐先是扫视了一眼床单,松了一口气,随即忙不迭说道:“小鱼公子辛苦啦!我给您煮了满满一锅热水,放了十多种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材,一泡百病消。”他凑到小鱼耳边轻声道,“还有秘方。” 小鱼疑道:“为什么早上起床就要泡澡?”他眼神一转,“是了,聂溦可爱干净,看来和他睡得把自己洗干净了。” 长乐点点头:“正是正是。” 除了药材和秘方,长乐把忘尘院外一圈花草都摘秃噜了撒满浴桶。 小鱼望了一眼,忍不住嘀咕:“再来一把八角花椒十三香,感觉能把我炖了。” 长乐布置完浴桶,在浴间支起屏风,放上方墩请小鱼缓步踩上去跨进浴桶。 小鱼觉得这架势,自己好像还应该把手交给长乐,由他扶着自己 不对不对,这里头有点问题。 带着满心疑惑小鱼泡进水里,不得不说是挺舒服的,就是满鼻子药香花香还有些怪味揉在一起有些冲。 长乐把他的头发放下搁在浴桶外,抹了一团香膏,拿浸了花露油的篦子缓缓梳通。 这一头长发灿然若金,长乐琢磨着,小鱼雪肌色目,怕是异族人吧。流落到这里,所幸公子喜欢他,总算能安定下来了。 等梳完头发,他拿蒸好的热巾子包住头发,一下一下给小鱼按摩头颈肩。 小鱼啧了一声:“厉害厉害。” 长乐:“哪里哪里,老师傅才叫厉害。” “怎么办,以后你会很累呀,聂溦每天起来你给按一遍,再给我按一遍。”小鱼想了想,“聂溦成天看书写字摆弄药材,你给他按就行了。” 长乐诶道:“我不用给公子按,给小鱼公子你按就行了。” “为什么?” 长乐拿“公子不喜欢”搪塞了过去。 沐浴完毕小鱼神清气爽,头发香香的,身上香香的,连指甲都被修了一遍,他发现长乐不止会烧水,分明是无所不能。 长乐拖着浴桶要出去,小鱼看他有些艰难,便拦住他:“我来扛出去。” 长乐急忙道:“使不得,您好好休息,待会儿就给您端些点心垫肚子,一会儿午膳就好了。” 小鱼有些不明所以,提着浴桶边上两个铜环把整个桶举了起来:“你让开些,我送出去。” 长乐看他这腰板,像是一点儿都没伤着,本来还准备给他推推腰,看来是不用了。 公子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 待小鱼举着这一桶洗澡水出去,正撞上聂溦。 原本是要擦肩而过,聂溦突然顿住脚步说道:“等等,你放下。” 小鱼将浴桶放下后,聂溦打量了一眼,面上不禁开始泛青,咬牙切齿道:“长乐服侍你洗的澡?他还干嘛了?” 梳头修面修指甲按摩 “他怎么不给你上点脂粉再梳个发髻?”聂溦冷哼一声,“越发不着调了。你先把这水倒了,渣子就地埋了,桶刷了。” 小鱼皱眉道:“好麻烦啊,以后和你睡每天早上都要洗澡,还要刷浴桶,我没那么脏呀。” 聂溦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行,你倒了水埋了渣子,桶就搁那儿给长乐刷。还有,以后也不用洗澡了。” “为什么?我想你爱洁,肯定是挑剔些的,三天一洗吧怎么样?” 聂溦抱住他拍了两下:“你不用这么迁就我,再者我没那个毛病,是长乐自作主张。”兜头一股花露油和香膏的味道,聂溦差点熏晕过去,他松开小鱼,想自己肯定是被气昏了,怎么也动不动就搂搂抱抱? “你觉得这头发上的味道怎么样?”聂溦问道。 小鱼捉了一把发梢嗅了嗅:“姑娘家的味道。” 聂溦心想你见识确实不少啊。 “喜不喜欢?” 小鱼摇摇头。 “那你要不要洗掉这味道?” 小鱼又摇摇头:“长乐忙活了很久,留着吧。” 聂溦一时语塞,长乐自小跟在自己身边服侍,虽然如今不比宫中规矩森严,长乐也随意了一些,但他也从没想过体恤长乐。 这个小鱼,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聂溦想到长乐整出这么一出也是因为自己没有交代清楚,便决定同长乐说明白。 长乐还在聂溦屋里收拾床铺,这下才发现这两人各盖一条被,床上也是干净得太干净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误判了。 操之过急。 算了,这次就当是练习。 他叠着被子,听到有脚步声忙转头。聂溦立在门外,被他的急转头吓到了。 怎么和长乐说?感觉难以启齿。 聂溦踌躇了一下开口道:“小鱼和我没有”只能说这么多字了。 长乐睁圆了眼睛:“小鱼公子果然没有服侍公子!” 聂溦咳了一声:“他又不是我也不是太子了没什么服不服侍的。” 长乐扭头打量了一眼床上的被子,显然不是很理解他俩的真实关系。 聂溦想了想,横竖这里也就四个人,说开吧。 “小鱼与我已定终身,但我们只是有夫妻名分。”聂溦不自觉地开始脸红。 “尚未圆房。”长乐脱口而出。 聂溦不知道怎么说,那就算是这样吧。 长乐松了一口气嘀咕道:“原本还要去煮糖水,一时半会儿又没有落花生落花生好像也不用。我还怕时间紧午膳要晚了。” 聂溦心想,这就是当年母后说很机灵的那个小猴子? 他忍不住说道:“你为什么见他睡我房里便想是这事?难道没想过是我们两个秉烛夜谈?” 长乐断然道:“完全不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长乐斩钉截铁,聂溦一阵头疼。 大昭历代皇帝都好南风,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甚至一两打美貌男子。聂溦的父亲聂宇许是旁支的缘故,竟出人意料地不近男色。他一生都在两位妻子之间辗转纠缠,也确实顾不上另立别枝。但是大昭宫廷里百年来的文化积淀是无法拔除的。谁也保不准下一位皇帝会不会返祖。因此长乐昔日在东宫当差,作为太子近侍,不但自己学了许多伺候主子的法子,还学了许多伺候主子内宠的法子。 后来他随聂溦离宫,在忘尘川住了这么些年,一时生疏了昔日所学。如今聂溦与小鱼凑作一对,长乐心里暗想,掌事的老师傅们确实目光深远,竟料到了这一层。往后他更该抖擞精神好好发扬光大。 他这般踌躇满志,看在聂溦眼里直觉得是个大麻烦。 “小鱼他一派天真你也知道,他不懂你想的这些,不要自作聪明了。” 长乐想了想也是,小鱼公子的憨劲必是不明白这男男□□的。公子是矜贵人,总不会主动求欢,看来只有他去点拨小鱼了! 坐在院子里吃点心的小鱼毫无察觉,他在想今早见到的聂溦不甚精神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感母亲的病。 小鱼很喜欢聂溦的母亲,希望她能痊愈,但他昨日一观便知这位夫人命不久矣,聂溦却还在执着地为他母亲调配药方。小鱼心想,聂溦也该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却为何还要这般执着呢? 这时候他才隐隐意识到,自己确实同人不一样。 他伸出手端详了一会儿,聂溦说他没有掌纹,也就没有凡人的命数。那他现在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呢? 小鱼抹了抹嘴上的碎渣,施施然出了门。 也许答案就在这镜湖之中。 他一步一步踏入水中,渐渐沉入水下,合目感受着周遭水波荡漾,像跳动的血脉联系着他的心。仿佛千万年前他就是自这水中孕育而生,水即他血,凝成此身。 小鱼猛地扎出水面,睁开眼眺望眼前景象。这里从前,没有忘尘川,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泽才对。 他这么想着,缓缓地游到岸边。聂溦寻他到了水边,正凝视着他自水下破出。 两人四目相对,小鱼朝他笑了笑:“我真的是一条鱼。” 聂溦神情平静:“那你还要不要上岸了?” 小鱼伸出一手:“你敢不敢拉我上去?” 聂溦握住他的手,用力将他拉上了岸:“没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想吃了我?” 小鱼甩了甩越发荧亮的长发,朝聂溦呲了龇牙:“那可说不定。” 即近正午,终年雾霭的忘尘川也变得明亮起来。小鱼凝视着天际缓缓道:“我记得从前这里没有日夜之分。” 聂溦心里咯噔一下,他沉声道:“你想起了什么?” 小鱼眨巴了一下眼睛,微笑道:“此处是我原乡。” 聂溦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许是我在此处水下闷着太久太久了,等我冒出头来便撞上了你。”小鱼拍拍聂溦,“原来我是主你是客呢。” 聂溦笑了笑:“叨扰了,忘尘川竟真是缥缈仙境,失敬失敬!” 他背手望着天边远山,缓缓道:“我以为自己在这处天外天世外世可以修炼出一些仙气,可到底我还是肉体凡胎。”他望了一眼小鱼,“苦痛忧患,仇恨不甘,我全都有,全都不曾消失。” “十二年前,我父亲将我母亲囚禁,富丽的昭阳殿变成宫苑禁地。之后我大舅猝逝,两位表兄起兵被杀,东宫随之戒严,人人都在寒锋威慑之下。熬过了数月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局已定,我父亲收拢了兵权。我和诸位弟弟,还有我的母亲,却还在内廷。有一个词叫斩草除根,可皇后所诞三子,只有我长于齐贵妃的二皇子,我向父皇领死,希望保全其他家人。”聂溦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幼时,我是他最看重的嫡长子,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杀我。也或许,我那时候太小,还未察觉。现在想想,朱氏一门盘踞北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早晚的事。” “这么些年下来,我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可我看到了病榻之上的阿母,我才明白,我从前不过是自欺欺人。” “落败苟活,不过这四个字而已。”聂溦叹了一声,“只可惜阿母,她原是天之骄女,却真心错付以致今日。” 他自嘲一笑,对小鱼说道:“凡尘纷扰,是不是很无趣?” 小鱼望着他黯淡的眼神,摇摇头:“你是真的很伤心。 远山迷蒙,雾气终年不散,唯有金乌光明,叫人心里有了些暖意。聂溦踱步走开,半晌回身道:“往后数十年,都要请你这位此间的主人多多关照了。” 小鱼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想起昨日自己肩头沾染的聂溦的泪。 原来他很苦啊。 小鱼不明白,像聂溦的母亲那么好的人,像聂溦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对待他们? 聂溦的父亲,太可怕了。 他如今神识恢复不少,腾云驾雾易如反掌,瞬息之间便到了千里之外。 清河王府,前夜他带聂溦来的这儿。 凡人吃不住他的法力,这次只能由他一人前来。他想替聂溦看看他的母亲。 朱妍正侧卧在榻上听侍女诵读,待小鱼把侍从全部定住诵读声骤止,朱妍好似能察觉他的气息一般,轻声问道:“是不是小鱼?” “是我。聂溦没来。” 朱妍点点头:“我晓得,溦儿若在,我必能察觉。小鱼,你此来是为何事?” 小鱼走到她榻前坐下,拿过侍女手中的书说道:“我来看望你。我接着读吧,不过这些赋我大概念不出好听的调来。” 朱妍摸索着按住他的手,微微笑道:“不用,我原是解闷用的,你来了,就不用了。溦儿还好吗?” 小鱼放下书,回道:“好。” 朱妍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溦儿现在”她蹙了蹙眉,随即又舒展开,轻声道,“聂宇既没有杀他,也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总该是衣食无忧的吧。” 她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有些迟疑。小鱼便连忙说道:“聂溦隐居世外,活得挺好的。” 朱妍听了这话颔首道:“那就好,我后悔生他于帝王家,若他尽脱尘世,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能宽慰一些。” 她抬起眼帘朝着小鱼的方向说道:“你知道聂溦的身世吧?他七岁以前活在兵戎中,几次涉险。后来聂宇当上皇帝,我心高气傲,不容自己的孩子比不上他人,对他管教严厉,他不曾过过轻松安逸的日子。到头来,还是为我所累。我对不住他,将他带来世上,却没能好好护着他。” 小鱼瞧着她黯然神色,宽慰道:“聂溦不曾觉得被你连累,他对你情意很深。只是他惯常憋着不说,很少吐露心里话。” 朱妍忍不住笑了:“对,溦儿瞧着是个冷淡的性子,可我晓得他心软,是像我吧。不过幸得如此,若他同生父一个性子,聂宇就不会容他了。” 小鱼不曾回应,朱妍觉察到他的沉默,便问道:“你是听见我说起聂溦的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吗?” “帝王无情,我是想说这个,但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朱妍缓缓撑起身子,被小鱼扶着倚在凭几上,似是还能看见一样,朝小鱼道:“你说的对,也不对。聂宇对我母子是无情,但他对旁人是有情的。” “当年他是天下英豪咸从的长策元帅,少年英俊。两军联盟,父亲要将我嫁与他。他那时已有结发妻子齐氏,可我自负家世美貌,更明白冀辽军的联盟对他是何其要紧,所以笃定他会休妻。后来就是聂宇不曾主动休弃,齐氏自请下堂,我做了聂宇的夫人。” 朱妍轻叹一声:“你该明白了,我仗势逼走他的原配妻子。但婚后聂宇待我很好,我原以为,他是真心的,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既是抢来的,便变不作自己的。直到我父亲过世,兄弟阋墙,我去求过聂宇,自此才明白他的心。” 朱妍朝小鱼笑了笑:“最后他软禁了我,待我能走出昭阳殿的时候,溦儿已经不在了。” “前些年我苦思因果,终于想明白,当日若不是我横刀夺爱,又哪来之后种种不堪?”她按住小鱼的手缓缓道,“溦儿若有心结,你便将这话带与他。我不是全然无辜,聂宇也不算负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小鱼消失许久,长乐寻不见他便去问聂溦。 聂溦想到他的一个去处,于是替他搪塞了过去。 待夕阳西下,小鱼晃晃悠悠冒了出来。 聂溦正坐在中庭摆棋谱,不设防被小鱼拍了下肩。他反手捉住小鱼的袖幅一拽,悠悠道:“你会不会下棋?” 小鱼在他对面坐定,盯着他指尖扣着的玉石棋子许久,摇摇头说:“应该不会吧。” 聂溦大手一挥:“那我教你。” 小鱼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们玩连子吧,连五个就赢了!” 聂溦翻转了一下手里的黑棋,默了默随后道:“好,你先。” 接下来,小鱼十局全负。 第十一局以耍赖掰回一次。 长乐为他们掌起灯,十分惊异地全程围观公子与小鱼下五子连目,并领教了小鱼耍赖装憨卖傻的本事,不禁咋舌,公子的耐性也太好了。 小鱼终于赢了一回,心满意足,指尖点着在半空飞来飞去的萤虫打了一个呵欠。那粒光点被他惊动,倏忽飞开,又绕了上来。小鱼呼了一下气,远远地摇曳飞来一道光带。长乐张大了嘴巴瞧着这道由成群夜照团聚成的光,撇开眼又瞧见小鱼闪闪发光的长发,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溦看着有趣,吩咐长乐下去歇息,随后便与小鱼一道支着手望着这夏夜景致。 “今日你是不是又去了王府?”聂溦轻敲棋子缓缓道。 小鱼伏在棋案上闷声道:“对,凡人不能频繁封五感,我不能带你去。” 聂溦拨了拨身旁点着驱虫的线香,嗯了一声。 小鱼抬起身子说道:“聂溦,你心里应该都明白吧。” 聂溦望着线香上那点红色的光亮,沉声道:“我明白。我们母子缘尽了。” 小鱼又将头耷拉下去:“聂溦,我不能干涉凡间生死。” 聂溦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绝无叫你替阿母改命的意思。小鱼,谢谢你,你去替我看她,她也一样高兴。” 小鱼抬起头来:“正是,我既和你娘亲说了做你娘子,夫妻一体嘛!” 聂溦咳了一声,将棋子拢进棋瓮中,低低道:“我们做朋友亦可。” 小鱼替他盖上棋瓮的盖子,一边断然否决:“朋友虽也能一辈子,但毕竟不是一辈子在一处。我许诺一辈子陪着你了,自然就要和你做夫妻,这样才能长久。” 聂溦起身展了展衣袖,朝他笑道:“实则夫妻也未必能一辈子在一起。不过你若这般许诺,我也同样,君子一诺,”他伸出食指指了指,“明月为鉴。” 数日后小鱼再次前往清河王府,他预感朱妍阳寿将尽,不知能为聂溦做些什么。 待他乘风千里到了清河地界,隐约察觉地下有龙气,心中一凛,急忙隐身进了清河王府。 今日王府中果然不一般,气氛肃穆戒备森严。 小鱼循着这道磅礴龙气一路而去,果然发现这位真龙天子正在“烟波微澜”院,朱妍居所。 他不知道这个皇帝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小鱼有所不知,朱妍此前已经病得有些糊涂,一直在问侍女是什么时辰,不知在等什么。 到最后,真的等来了一个人。 大昭的中兴之主聂宇。 他一路风尘仆仆,冲进了清河王府。清河王聂潜被他勒令封锁消息,诚惶诚恐地领父皇去了母亲那里。 他一进去,满室寂静。 朱妍试探地轻声道:“小鱼,是不是你来了?” 聂宇一时不察她的称呼,大步走向她,这阵脚步声让她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艰难地想撑起手肘,却浑身无力,一旁的侍女急忙将她扶起,随即便被聂宇推开。聂宇扶住她,缓缓地拢进怀里。 朱妍颤声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你连报讯的时间都等不得了吗?” 聂宇怔住,久久不语。聂潜见状连忙跪倒在地,拜道:“父皇星夜兼程御驾亲至,母后,您不可出言冒犯。” 朱妍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谢恩。皇帝,你的儿子心是向着你的。他虽有不争气的母亲和母舅,却还是你的孩子。” 聂宇抱着她,低低道:“你不要说这些话。”他朝聂潜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室内只剩下他与怀中的朱妍。朱妍歪在他怀里,眼睛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便一直闭着。 聂宇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过了许久,朱妍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人你已见过了,回去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歉疚的。我当年仗势欺人,逼退齐氏,怎么就不能让你逼退我呢?一报还一报,我抢了齐氏心爱的人,你再替你心爱的人还报我,理所应当。” 聂宇叹息一声:“你还是这样,叫我拿你没办法。阿妍,你能不能和我说点软话?” 朱妍用微弱的力气推拒他的怀抱,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即颤颤道:“聂宇,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现在就走。” 聂宇将她两手箍住,低低笑道:“我确实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了,所以不走。” 他顺势搂紧了朱妍,轻抚她的发丝缓缓道:“人世百年,短暂得很,合上眼却有到不了头的长长久久。阿妍,我以后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朱妍喃喃道:“你在做什么?聂宇,我不欠你什么了。纵是因我之故累你和齐曼分离数年,可我父亲助你夺得天下,我也真心待过你,你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坐拥天下和美人,又有什么不平?十年共枕,你不能留一丝情分?到这个地步,你还想问我要什么?” 你还想问我要什么? 朱妍想不通,她病至临终,还有什么是聂宇能图谋的? 聂宇听了她的话,忽然笑了一声,朱妍确实没有什么能给他了。曾经的情意或许早已消磨殆尽。 他握着朱妍的手掠过自己的脸颊,捉着她的指尖描画脸上道道岁月的纹路:“我老了,离初见你,已经三十年了。” 朱妍抚了抚手下的脸庞,叹息一声:“我看不见了,你生得什么模样我已经不记得了。” 聂宇笑了笑:“你没见到我老的模样也好,我生怕你嫌弃。” 朱妍垂下手,用微弱的气息缓缓道:“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便再无机会了。聂宇,我真心爱你的时候你正在焦急地候着我父亲咽气,正在想方设法挑拨我诸位兄弟,正在和齐曼允诺白首之约。你说,如果我困在昭阳殿那么久,失去了我的父兄和溦儿,却还没有死心,那我,是不是天底下一等的蠢人?事到如今,你但凡有一丝歉疚不安,请尽数留给我的孩儿们,让太子殿下放过他们,让齐氏放过他们。除此,我再无牵挂,也请你,保重自己吧。我们夫妻一场,只不过那十数年时光,我当你也是真心的。就此两清,你总该满意了。” 一行清泪自她颊边滑过,聂宇轻轻为她拭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妍久病,早已没了当年极尽妍丽的绝世美貌,可他抱着她,还是一如当初的心痛。 朱妍是他最大的甜蜜和痛苦,逆风执炬却断然无法放手。 从三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到如今,他到底还是不能保有人世与他的这份珍宝。 聂潜在外久候不闻父皇召唤,忍不住俯身走进屋内。帷帐之内听不到声响,聂潜惴惴不安,刚要开口,便听到父皇仿佛从悠远之处传来的声音:“你跪下吧。” 聂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软倒在地,叩道:“母后” 清河王太后薨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朱妍魂魄离了肉身,还有些恍惚。她茫然地望着抱着自己尸身的聂宇,对眼前这个鬓角染霜的男人有些陌生。 慢慢的,她神情回复清明,走近自己的肉身端详一番,随即缓缓转身。小鱼在一旁看着她似是要落泪,但魂灵无泪,只余满面哀戚。 这时朱妍也看到了他,轻声道:“你是不是小鱼?” 小鱼点点头:“你知道我看得见你?” 朱妍走到他面前,展开笑颜:“我猜的没错,你生得真好,而且,好像不是凡人” 小鱼望着眼前这个抽去了病容而变得清雅妍丽的妇人,不禁说道:“聂溦和阿母生得很像。” 朱妍覆上他的手,缓缓道:“我此去再无重逢,溦儿孤苦多年,请小鱼你一定要代我照顾他。” 未及小鱼答应,门外传来辚辚车马之声,朱妍有些疑惑,这时听到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上仙在此我等宜避退,在外恭请灵婵仙子尊驾。” 缥缈乐音奏起,朱妍仿佛被点醒一般,回头望了一眼聂宇,低低道:“原来如此。还有一世,尽数还情于你。” 她转身又向小鱼拜道:“见过上仙。” 小鱼有些怔愣,朱妍却已经缓缓隐去,最后留下一声叹息:“聂溦” 等踏着忘尘川的云头落下,天际已是一片晕红。小鱼一眼便瞧见镜湖之上漂荡的孤舟,于是直接落在了聂溦的筏子上。 聂溦波澜不惊,撑着竹篙荡开一道道水纹,不知要往何处去。 “我今日心神不宁,卜了一卦,接着便在等你回来。若你只去半天,我便知道是我算错,可到了日头西沉,我明白是应验了。”他沉声道,“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什么牵挂了。” 小鱼忍不住从背后拥住他:“你父亲去看她了。” 聂溦身子一僵,听小鱼继续说道:“她曾对我说过,她当年凭权势逼走你父亲的原配,他们之间是说不清对错的,叫你不要为她不平。况且,我瞧着,你父亲并非无情。” 聂溦低头望着被落日染红的水面,轻声道:“我父亲对不起母亲,亦对不起澜弟的母亲。他志在天下,却不能摒弃情爱,最终叫两个女人郁郁一生。我是他二人的孩子,父母之间的事或许比他们自己看得更清楚。当年父皇囚禁阿母,也许是担心朱氏叛乱,有心人借此做文章祸及阿母;他不杀我,而是煞费苦心将我放逐,一来是父子情意,二来终是对阿母不忍,三则以我换取阿母的平安。这些我都能有所猜想有所印证,可他这些考量和安排,到头来通通伤透阿母的心。既有了取舍,再多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尘归尘,土归土,情缘孽缘,真心假意,都是一场空了。”聂溦叹道,“吾生须臾,弹指一瞬。” 小鱼还是拥着他,低低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以为下一刻你就要飞走了。” 聂溦仰头望着天际,缓缓道:“若要飞走,那也是你。小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抱着我,是只有情人才能做的事?” “我们是夫妻呢。”小鱼闷闷道。 聂溦叹息道:“你不懂,夫妻并不一定是有情人。” “那如何才是有情人呢?”小鱼问道。 聂溦低低道:“我知道,你不知道,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朱妍病逝的消息在十多日后传来,乃聂宇手书。聂溦阅毕回书一封。长福照例替他飞鸽传书送去最近的驿站,却在之后折返,跪到了聂溦屋外。 “公子三思。”他跪在门外,长叹道。 聂溦神色不变,依旧站在书柜前整理,挑拣了几本要晒的书交到小鱼手上。 长福也不再说话,一时空气仿佛凝滞。 待小鱼抱着一摞书目不转睛地盯了他许久,聂溦才转过身来,走到长福面前,俯身要将他扶起。 长福叩道:“请公子收回这封信。” 聂溦执着他的胳膊将他拽起,冷冷道:“私拆信件的事你也敢做了?” 长福颤声道:“小人罪该万死,但是公子不该这般与陛下置气,对公子百害无一利啊!” 聂溦笑了笑:“这不是置气。父皇要将母后葬在穆陵身侧,那置太子之母于何地?齐贵妃病卒至今一直停灵在外,不就是等着父皇百年之后与她合葬?” 他脸上虽带着笑,却透着嘲讽和冷意,与平素的模样大不相同。 长福只能回道:“王太后也曾是陛下正妻,贵为国母,以后礼下葬无可厚非。陛下情深,公子应当明白。” 聂溦嗤了一声:“情深?长福,这样的话旁人说得,你如何说得?我明白你心念我安危,但我身为人子,最后的公道话都不替母亲说,谁会说?父皇迁怒,则尽可将我送去与母亲团聚。太子聂溦十二年前就死了,我既是行尸走肉,何惧一刀?” 长福闻言老泪纵横,拜倒在聂溦脚下哽咽道:“公子正值盛年,不能自轻生死啊!老奴恳请公子三思,公子三思啊!” 他抬眼望了一望小鱼,拜道:“小鱼公子劝劝公子吧!” 小鱼在两人间转了转眼神,吞吞吐吐道:“我觉得,聂溦说得不错。” 那日在聂宇朱妍之侧,小鱼听到了朱妍的拒绝,自然赞同聂溦给父皇回信,谢绝这朱妍死后横加的隆隆恩宠。 长福一时语塞,凄然道:“陛下也有诸多不得已的地方,依他朝局布置,今日能力排众议将夫人葬入帝陵同室,足见他对夫人的情意啊!他也是公子生父,公子如何能不怜他孤鸾?” “孤鸾?”聂溦沉声道,“母亲半世凄苦,他可有怜过?生的时候不能好好待她,死后又能如何?依他性情,便是我去信反对,他还是会一意孤行。他不过是想在我这里得了应允,心安理得,仿佛之前十数年他未给母亲一丝心伤。那我,绝不能允。长福,你立去将此信送出,这是我下的令,不得有违。” 长福只得含泪离去,聂溦望着他突显佝偻的背影,低低道:“他也是一片忠心,我是不是太凶恶了?” 小鱼从背后走到他面前,忍不住伸手拭去了聂溦脸上滑下的泪痕。 从收到信起,聂溦便毫无波动,此刻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小鱼放下怀里的书,缓缓地抱住他。 “人会落泪,就必有要落泪的时候,不要强撑。”小鱼拍拍他的背,轻声道,“你哭一场,我绝不会笑话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聂溦感受到他身上氤氲的水泽雾气,浪潮一般裹挟着自己,骤起骤落沉浮不定,他仿佛全然坠入了湖底,周遭只有小鱼清凉的气息。 等他从沉醉迷境里醒转,才发现,那股清凉的气息,是小鱼的一个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13章 小鱼犹自闭着眼睛,聂溦缓缓地推开他,低低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小鱼重又抱住他,将唇贴上他的,又是柔柔的凉凉的一吻。聂溦不躲不避,任小鱼轻薄。 等一吻毕,小鱼望着他说道:“我在吻你啊。” “这也是情人间才能做的事。”聂溦眼神凉凉的,小鱼用手覆上他的眼睛,呢喃道:“我吻你,你为什么还这么伤心?是不是不喜欢?” 聂溦捉住他的手捏紧,沉声道:“我一再同你说了,你做的这些事,都是情人间才能做的。小鱼,我是凡夫俗子,我会心怀情爱,甚至终生不能释怀。” 他若动情,则顷刻付之东流,纵情海有边际,也渡不到有小鱼的尽头。 聂溦不断地在心中告诫自己,缘已终了不能再进了。 可情海那头无惧无畏的小鱼兀自摇曳生姿,他笑盈盈地朝聂溦道:“多好呀,我初见你冷冷清清,可现在吻你,你悄悄脸红了。” “真是有趣。我是一条小鱼的时候,遇到同类伤心,便给它一个吻,吐一个气泡送它。对人也有作用罢,你是不是好一些了?” 聂溦听到这话,先是微愣,而后忽然发笑:“是,好多了,我真是好极了。”他摆摆手踱步出门,小鱼连忙抱上他挑选出的书跟上。 日头极好,聂溦缓缓踱步出了忘尘院。望着眼前一片翠碧,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从身后的小鱼手里接过那摞书,垂眸道:“母亲病逝,我在此间未必还有几日清闲日子,父皇许就召我回去为母亲守陵了。你或上天或入水,总之不宜再在人间走动了。长福长乐必会为你守口如瓶,你且放心。” 小鱼听出这是逐客令了,他在忘尘院住下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聂溦这么正式地请他离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如今虽有上天彻地之能,但对这茫茫世间,唯一方水泽与一个人算是相熟。镜湖之底许是他归处,可他如今并不想回去。唯一愿意呆的地方就是聂溦身边。他自第一眼见到聂溦,便觉得聂溦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恍是故人,如梦如幻。 因这缘故,聂溦如今不愿留客了,叫他莫名心酸。 他脸上失落的神情全然映照在了聂溦的心底。 聂溦难抑一声叹息,等他再次转身,身后已然空无一人,小鱼不见了。 他想了想,这样也好。 离人间久矣,聂溦所寄之物不多,书是一样。世情万般变化,忘尘川千年如一日,聂溦翻着薄薄片纸,方知世间新事。他蹲身摆放那摞书,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乐边跑边喊道:“公子且慢,这活交给小人吧!” 聂溦起身望向他,神情微动,缓缓道:“小鱼已走了,你将他的房收拾干净。” 长乐面露疑惑:“小鱼公子怎么就走了?更何况”他止住话头,想公子所说的“结为夫妻”云云也是一场玩笑。想来公子这般持重的人竟也能为哄小鱼高兴这么胡闹,想来确是十分喜爱小鱼公子了。他心起遗憾,公子性情如水,难得生了些波澜,却又平复下去。 他望向地上的书,斟酌道:“小的先把书理好,再去收拾房间。” 聂溦却不作答,反而问他:“小鱼突然离开,你也不好奇缘故?” 长乐愣了愣方答道:“既是萍水相逢,必有散时。小鱼公子不同常人,想必也不会在此间久留。这番突然离去,倒是像足了他的为人了。” 聂溦微微一笑:“确实是有玲珑心,母亲没有瞧错你,你竟比我想得通透多了。”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道:“也或许我迷雾遮眼身在此山悟不透。长乐,你察觉到小鱼在的这段时间我有何不同吗?” 长乐蹲下身一边哗啦哗啦翻着书页一边说道:“小的童言无忌,公子莫怪。从前在这里呆着,公子仿佛入了境,不怒不嗔不喜不悲。遇上了小鱼公子,我才发觉公子还是从前的公子,可亲可爱”他顿了顿,“当然您什么样都可亲可爱。” 聂溦忍俊不禁,摆手离去:“我确实开心过,如今便不该不开心了。既有过,何须贪多?” 夜里,聂溦点上了香,生怕今夜自己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可或许是今日心神劳累,竟闭眼不多时便睡着了。 梦里他潜入一片水泽,深蓝世界里有一处发着幽光,他不由自主地向它游去。 他心跳如擂鼓,越来越紧张。那处幽光愈盛,变得越发璀璨夺目 “聂溦!” 这声呼唤很熟悉聂溦猛地睁开眼,顿时一吓。 小鱼正伏在他身侧带着笑意凝视着他。 他急忙撑起身,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小鱼也顺势倾身撑在聂溦两侧,笑眼弯弯:“我可是忘了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我,可是你的娘子,哪是你一两句话便能打发走的?你这么体面的人,做事这么不体面吗?” 聂溦一时语塞,别过眼去低声道:“我也并非执意赶你,只因你我并非同路人,我不愿再累你滞留人间。” 小鱼挑了挑眉:“你的心思好难猜啊,不过无妨,我绝不同你生气的。你虽之前赶我走了,可我不走。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他低下头越发贴上聂,放低了声音,“你是觉得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将这名分好好坐实,不就没有顾虑了?你也尽可以安心大胆放我在你身边了啊!” 听到他这番话,聂溦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稳住自己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坐实?” 不出他的所料,小鱼果然压上来吻上了他的唇。 聂溦伸手推拒,小鱼却顺手握住他的双手,还舔了舔他的两瓣唇。在聂溦面红耳赤之际,小鱼将手伸进了他的中衣,低低道:“我刚刚学会的,做得不好你不要嫌弃。” 聂溦感受到他的手游走在自己的胸膛,冰凉的手和轻柔的抚摸激起他的一丝轻颤。小鱼露出“果然如此”的惊喜表情,按上了他胸前突起,轻轻揉捏,还附到他耳边呵气道:“舒不舒服?” 聂溦暂且想不到舒不舒服的问题,他扭过头对小鱼说道:“就算要坐实,你是我的娘子,难道,难道不该我”他说完这番话,面上更是羞臊。 小鱼蹙起眉来,不解道:“这和我是你娘子有何关系?我见那画册里,都是威武的那个对婉媚的那个这么使。” 聂溦闻言咬牙切齿道:“哪来的画册?还有,什么婉媚,你在说我婉媚?” 小鱼转了转眼珠:“我可答应了人家不说的。” 聂溦冷笑一声:“会给你看那种东西,我也知道是谁。”他狠劲不过一瞬,小鱼便扯开他的中衣将他剥了个精光。 聂溦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之遭遇,他和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男人(?)肉贴肉相叠,并且分明地察觉到对方的性器在自己下身缓缓生硬。 他恨恨道:“你那处倒是热的,神仙也有这种念头?” 小鱼弓起身子打量二人下身,笑道:“你的也竖起来了。” 聂溦哀叹一声伸手搂住小鱼,深深地吻了上去,堵住这张煞风景的嘴。 他吻技亦生疏,和小鱼一道摸索唇齿舌间的曼妙滋味。吻着吻着二人越发情动,不自觉地开始挺动下身相互慰藉。 一吻毕,聂溦放开小鱼的脖颈,喘着气道:“你有没有都学会?我可不想受苦。” 小鱼连忙抱住他,点头道:“全都学会了,我一点就通。聂溦,阿溦,我的亲亲,我会肏得你□□恨不能化成水” 聂溦一僵,半晌他叹了一声:“这种话你还是不要学了。” 小鱼又抱着他四处啃,间隙里抽空道:“我可是把那些话都背下来了,这句不动听还有别的” 聂溦急忙拦住他:“很动听了,你只管做吧。” 小鱼得令,做了起来。 这一夜,聂溦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不得不感慨小鱼的学习能力太强了,还有,他第二天醒来要让长乐背着一百斤的米绕忘尘院跑一百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14章 第二日醒来,聂溦深觉自己已无力同长乐计较。他身软无力,尚有些许意识时自嘲地想到,自己如今这副倾颓模样,怕不是被小鱼吸去了阳气吧。 小鱼还在呼呼大睡,聂溦微一思忖,面上暗暗泛红。昨夜两人翻来覆去几遭,他记得是自己力竭之际还要起身整饬,被小鱼按着,接着就是小鱼抱着自己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黏腻不适的感觉消失后他便睡去了,不知小鱼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轻轻掀开身上的薄被下了床,又重新给小鱼掖回去。这番起身动静小鱼一无所知,犹自酣睡。聂溦瞧着他睡容,不由得凑近了细细打量。小鱼身非凡胎,肌肤生凉,但是触碰的时候又滑腻柔软,叫他有些爱不释手。聂溦干脆又坐到了小鱼身侧,不禁拷问自己,可是为色所迷? 倾城美人还在沉睡,许是在等自己的一个吻。聂溦想了想,两人既有肌肤之亲了,多亲一口也是理所应当。他这么想着,就俯身送上一个轻吻。没想到这飞羽般轻柔的一个吻竟就把小鱼唤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聂溦下意识直起了腰,面露尴尬, 小鱼揉了揉眼睛,卷起被子侧过身去准备再睡。突然间他一激灵,整个人挣起来,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把住聂溦双臂问道:“我做得好不好?” 聂溦原本心中一派柔情,被搅得烟消云散,他哼了一声:“你想怎样?” 小鱼想了想回道:“我刚刚学会,纸上得来终觉浅,总要和你多切磋切磋”聂溦连忙打住他的话,讨饶道:“这些都是私隐,白日里就不能说了。” 小鱼疑道:“何故?我们郎情妾意干柴烈火水乳交融,据说这是天地间第一等的快活事,这么快活怎么不让人说?” 聂溦面上越发红了,他冷着脸问道:“你从前可什么都不懂,只是长乐同你一通胡说你就都懂了?天地间第一等的快活事,你倒是很清楚了。” 小鱼有些发懵,蹙眉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我从前并不晓得这床笫上的事,可现在突然就开窍了呢!”他舒展了眉头朝聂溦笑道,“嘿嘿,真的很快活。” 聂溦猛地站起身来,仓皇地来回踱步道:“小鱼,我们相拥亲吻以至做那事,既是因为我们有名分,亦是因为我们是心中相许的,这个你知道吗?” 他望向小鱼,神情绷紧了,亟待小鱼的回复。 小鱼点头道:“那是自然的!对着长乐我可做不出那些事,对着你我就其乐无穷了”“打住!” 聂溦走回床边,俯身捧起他的脸缓缓道:“那你以后不要回水里了,好不好?”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便斟酌道,“不是永远,是,是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或者,几年的光景而已。”聂溦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沉声道,“不会很久的,对你来说一定不是很长很长的时光。你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小鱼扬起眉梢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我怎么会不答应啊?你说得也没错,并不是多长的时间,我一定会陪着你啊。” 聂溦神情僵了一僵,他低声道:“但对我来说怕就是一生。我没有求过什么,对上天许的愿心不多,它应当会成全我的。” 他这么说着,心中却隐隐觉得空落落的。 长乐忐忑地在聂溦院内徘徊,不知屋内二人一夜春宵进展如何。他昨日去收拾小鱼的屋子,正遇上滞留屋里心事重重的小鱼。长乐直觉这二人间定出生出了一些小嫌隙,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断定公子与小鱼的不和谐定是来自那方面的不和谐。小鱼这样的殊色公子摆着却不吃,定是他太羞涩,也定是小鱼太不识情趣了!所以长乐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藏好好调教了小鱼一番,猜想昨夜公子该是享尽了无比春色吧! 日上三竿,屋里尚无起床的动静,长乐颇为欣慰, 待他不知在屋外转悠了多少圈,公子的房门终于嘎吱响了。他一激灵,一跃而前,定睛望向公子。 聂溦面色有些苍白,他抬眼扫了长乐一记,叫长乐头皮发麻至脚跟,不知这种恐怖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长乐弓身道:“可要服侍小鱼公子起身?” 聂溦听到这话差点眼前一黑,他镇定心神沉声道:“长乐,得亏你随我来到这里。不然,你猜猜你要长多少颗脑袋才能活到现在呢?” 长乐愣了愣,聂溦叹了一声:“罢了,你留下洗漱物件就走吧,小鱼还赖着。” 长乐应了,又三步一回头试探地问道:“小鱼公子还好吧?” “他好得很!”聂溦挥手道,“你下去吧。他脑袋已经不大好使了,再加你一个,真是” 长乐委屈地走了。 小鱼在屋里听着这动静,歪着身子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说道:“要不要我找长乐给你洗澡梳头呀?” 聂溦反身朝他冷笑:“我现在就把你剥光了按进去。” 小鱼闻言大喇喇地掀了被子,一无顾忌:“我现在就光着呢!” 聂溦忍不住扶额。 经此一夜,小鱼在忘尘院坐实了夫人之名,长福长乐待他较以往亲近中透点儿尊敬,尊敬中透点儿畏惧,畏惧中又透点儿好奇。 小鱼可不管这许多,他整日粘着自己的大宝贝聂溦,看他读书写字作画下棋,真如红袖添香一般。 聂溦担心的京中急召并未来临,那封言辞激烈的去信也如泥牛入海,父皇聂宇再无回应。只是到了冥香点满一年的时候,御笔亲来,告诉他朱妍已经入葬。 聂溦将这封信递给小鱼看,轻笑道:“人说知子莫如父,又何尝不是知父莫如子?这就是我父皇的性子。他决定的事,无人可以阻拦,便是母亲生前遗志亦不能。” 小鱼想起朱妍魂魄离去之时的场景,忍不住说道:“阿母此生已了,肉身在哪里又怎么样呢?你父皇此举无谓,也是挺可怜的。”他记得朱妍元神被唤作仙子,又听她亲口说什么情债,便猜想聂宇与她定有几世纠葛,哪里是一世理得清的?倒叫聂溦难过不已。可天机不可泄露,他也不得与聂溦说太多。再则,聂溦是凡人,何必与他说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小鱼想着他陪着聂溦过快快活活凡人的一辈子就好了。 聂溦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信纸,伸手拢住小鱼的脸,柔声道:“要是我此生了了,肉身没了,你会怎么样?” 小鱼捉住他的手埋怨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早给你算过了,你还有好几十年好过,想这些做什么?” 聂溦笑道:“我最喜欢看你现在这样唠叨的模样,这才像我家妇人。” 小鱼横了他一眼:“你学坏了,不是好聂溦了。” 聂溦将信纸拍在几上,拉着他起身道:“好吧,我给你赔罪去。” 两个人奔出院外,又是一年盛夏时节,天上浮云如白衣,忘尘川周遭青葱欲滴。聂溦放开了筏子,跃上去,朝小鱼挥手道:“我们到湖上喝酒去!” “吃酒吃酒!”小鱼喊着,也跳上了筏子。 聂溦和小鱼相互依偎着,推杯就盏,和着清风水汽一道饮下,喝着喝着便抱在一起哺酒,哪知今夕何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15章 (十五) 三年有多久? 聂溦在往后数不清的日子里想过这个问题。 三年,在忘尘川这种世外之地是几无差别的一千多个日夜。与从前不同的是,他身侧多了一个人。 他本不缺陪伴,少时有父母弟弟,宫人无数,少年及壮最不济也有长福长乐。小鱼的陪伴究竟缘何这般特殊? 聂溦问过自己,大概是因为情爱。 凡情俗爱,因着小鱼的神秘莫测,变成了只争朝夕的热烈。 他的预感并没有什么不对。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聂溦在替小鱼梳头发。小鱼这头长发越发璀璨,日光下晃得他失神。聂溦本没有这手艺,却甚爱替小鱼打理,便渐渐学会了替他束发。小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低低道:“聂溦,我近来有些心神不宁,你呢?” 聂溦的手一顿,替他拨开一绺绕结的发,缓缓道:“我还好啊。你如何的心神不宁,桌上饭食可没见你少动一筷子。” 小鱼伸出双手来端详,继续说道:“我连连做梦,梦里有人唤我,可我想伸手抓他,他又好像离我很远。” 聂溦心里隐隐发沉,装作轻松道:“梦中事,醒来便作罢,不用多想了。” 小鱼回过头来看着他:“那日你母亲魂魄拜我” “和光,你还不醒来?”忽然一个声音自远而近隆隆而来,聂溦和小鱼猛地起身,相视一眼而后冲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现忘尘川的天早已暗下,晨曦消失殆尽。 聂溦紧紧握着小鱼的手不肯放开,小鱼沉声道:“就是梦里的那个声音。” “你执意不肯醒来,便是要我亲至,押解你回去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聂溦心中一紧,朗声道:“你是何人?” “你无须知道。你身侧之人不属凡间,却久滞于此,我要将他带走,你可放手了。” 聂溦不由自主捏紧了小鱼的手,高声道:“你不道身份,却想将小鱼带走,是何道理?” “我素来不同人讲道理,你身边这人现在不记得,等他想起来了,就知道了。” 自天际破开一道亮光,聂溦顿觉这道光芒挟来刺骨寒意,绕在他周身,激得他忍不住颤栗,却依旧不肯松开小鱼的手。 这时候,小鱼望向二人交握的手,低沉地说道:“聂溦,你疼不疼?” 聂溦咬咬牙,颤声道:“不疼,你不要同他走。” 小鱼笑了笑:“逞强。”他护到聂溦身前,扬声道,“同一个凡人计较,你琼珩的仙格是不是被天帝连降了十八级?” 话音刚落,缠绕在聂溦周身的刺骨寒意消失了。聂溦望着身前的小鱼,喃喃道:“你认得他了?” 小鱼转过头来缓缓道:“此人虽不厚道,却是我万八千年的老友了,你莫见怪。” 聂溦朝他笑笑:“既如此,自然不同他计较。” 两人正在说话,天际那道亮光飞射而下,一个紫衣银冠的仙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人面貌如玉,周身却萦绕着冰雪寒意,叫人不敢近身。 他扫了一眼护在聂溦身前的小鱼,凉凉地开口道:“既记起我是谁了,便同我走吧。你身为四方大帝之一,这趟回去少不得闭关千年好好修炼。若人间再兴乱,下回妖物不是移山填海,而是裂土分疆,是不是你更不能对付了?” 小鱼微露窘色,提气道:“你总该知道,我十万年一次落尾,新换了一条尾巴,法力难免削弱,何必挖苦我?” 那人点点头:“好吧,不怪你,总算替人间保住了一座泰山,否则龙脉断了,生灵涂炭。” 聂溦在一旁出声道:“三年前东岳震动,那一次不是什么天谴,而是你的缘故?” 小鱼回头说道:“也并非是我的缘故。有一妖物欲借人间龙脉瑞气修炼,栖身泰山吃了山岳土地二神,在此蚕食。因他身世有些特殊,旁人忌惮,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我,我才下凡擒他。他死到临头,要折断龙脉陪葬,才有你说的东岳震动。” 聂溦垂下眼眸:“原是如此。” “好了,不必交代这些,你同我速速动身。麓涯自你走后第三个时辰开始便恨不能在我北极宫住下了,你若再不回去,这个小神官能通报九重天寻你。” 小鱼叹了一声:“这个不省心的孩子,也罢。”他转身对聂溦说道,“我本名和光,是天上青华大帝,掌万灵万生。但我原身便是数十万年前这忘尘川镜湖中的一尾萤鱼,我活在这片天地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水泽。所以我伤重之时,便落到了这片生我育我的地方。” 聂溦扯了扯嘴角道:“你确然是一条鱼,我并没有猜错。” “正是,我给你挖的那些宝贝,全是我蒙昧时无知,爱着同我原身一样的晶莹光泽才叫人替我搜刮的。对,我昔日在这片水泽,乃是一方大王。”他朝聂溦得意道。 聂溦神情微动,沉声道:“这么说,你还记得‘小鱼’?” 和光点点头:“我做小鱼时,虽失却了和光的记忆,但如今,却没有再失去小鱼的。之前小鱼不懂事,缠着你糊涂成亲,实在是对不住了。你我虽有终生之盟,而我眼下绝不能再滞留人间,只得背约了。小鱼不知仙凡殊途的道理,给你添了麻烦,我在此只能做些补偿,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我定是应你。一来谢谢你救助,二来聊表歉意。” 聂溦凝视着他,眼神又掠过一旁面若冰霜的琼珩,半晌叹息道:“我没什么要求。” 和光挑了挑眉:“你也真是太客气了,聂溦,你同我什么交情?你提千八百个我也会答应啊。” 聂溦轻笑道:“那你说说,我同你什么交情?” 和光不假思索:“拜了堂的夫妻,你说什么交情?” 琼珩猛咳了几声道:“你这颗鱼脑袋。他既无要求,我们便走吧。” 和光无奈道:“好吧,我又不会赖着,你从方才催到现在了。”他朝聂溦笑了笑,摆摆手道,“聂溦,少看些书,小心眼睛,年纪大了眼花。” 聂溦捉住他的手拉近身侧,眼神流转,沉声道:“你,你没有一点儿舍不得吗?” 和光怔愣一下,蹙眉道:“凡间是好,可我已升仙道,便有我该在的地方。四极之神素来少不得一位,我总不能久不在位。聂溦,你好好保重。你可有福泽深厚的大半生呢,好好过。” 聂溦缓缓地松开他的手,咬紧了牙关说道:“你也保重。” 和光应道:“正是,你我都好好保重。既有缘能相见相识,便是一场快事。缘法尽也不尽,都在各自心里。” 他朝琼珩起手道:“紫微君请。” 琼珩瞥了一眼聂溦,随后驾云而去,和光紧随其后。 “你这回寻了我三天才寻见吗?老友同我的默契单薄了许多啊。” 琼珩听着和光牢骚,并不准备告诉他,是他自己的神识一直在回避苏醒而已。若非他亲至,靠着神识牵引,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唤醒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16章 琼珩挟霜雪而来,走时总算记得还忘尘川一片葱翠。聂溦望着小鱼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久久伫立。一切又复归当初了。 长福长乐因琼珩所施术法的缘故,浑然不知方才情形,只知小鱼公子离去。二人见公子不欲多言,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小鱼一身来去,不曾留下什么东西。聂溦徒生黄粱一梦之感,他思忖再三,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三年多时光当做一场幻梦。 人间光阴,在天上不过指间流水,倏忽而逝。和光回到天上,发现数日不见,自己的妙严宫看着好像忒大了一些,老跟在自己身旁的麓涯又缺了点欢快的机灵劲,再品品琼珩那张脸蛋,好像没那么俊俏了。 这事有点怪。 和光心里正犯嘀咕,麓涯便凑了上来:“大人归位迄今,好像都存着心事,可是担心凤王?” 和光正倚在莲池的栏杆旁给里头的小鱼喂食,听到这话立马反应过来:“对啊,我收了他表弟,他没来闹?”这一下,鱼食撒多了,莲池里的金色小鱼尽数聚拢上来争食,和光托腮喃喃道,“都在我这池子里呆了千八百年了,怎么一点儿修为都没有?” 麓涯回道:“这一池莲花是佛前净莲,气息最是清远,鱼儿们与之相伴,性情本真,自然不会修出精魄。” 和光拍了拍手上碎屑,起身道:“也是,还是做开开心心的鱼儿吧,可别学我。说回皓丹,天上诸神不敢惹他,上下欺瞒替他那个作孽的表弟遮掩,这回被我一举拿下,他可有什么动作?” 麓涯脑子里的念头翻腾不息,他的主上总不见得真以为上天入地独他法力最高故此擒贼重任便交托于他吧? 怕是真这么以为了。 麓涯只好回说:“作孽的大鹏乃大人卫道杀之,凤王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天庭裁决,他岂有不服之理?” 和光想了想,也对。他起身展开袖幅,对麓涯说道:“临行之前接了些帖子,过期了不少吧?” “倒也不是,大人此番归来正须休养,剔去几场喜酒几次宴会,不过就是万佛法会该去应个卯。”麓涯恭敬道。 和光闻之一喜,拍拍麓涯的肩说道:“小麓越发得用了。” 万佛法会群仙毕至,纷纷来给佛祖这个面子。 琼珩亦到场,一眼便瞧见人群里流金璀璨的和光,蹙眉近身过去,沉声道:“初初恢复神格,不静养调息,来此凑什么热闹?” 和光眼神掠过在竹林间穿梭络绎不绝的神仙们,眉梢眼角尽数扬起:“你们都在,独缺我一个怎成?再者我的莲池扩建了,我要再向佛祖讨几株九瓣莲。” 琼珩冷哼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你何以是讨的?上次不告而取,是谓什么?” 和光诶了一声:“又揭我的短了,你我都活了这么久,凡间山川相易数十回了,小时候的事不要再提啦。” 琼珩听他提起凡间,原本轻松的神情略略收紧,问道:“你不去涤尘池走一遭?” 和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不以为然:“又不是下凡历劫,况不过几天的时间,洗什么尘?我六根清净好得很。” 琼珩扫了一眼远处那个伫立许久的人,冷冷道:“这回怕是你清净不了了。”和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正瞧见皓首苍髯中一抹靓丽的红。 凤王皓丹。 和光同琼珩相视一眼,琼珩附耳上去道:“他性情刁钻,所幸你心眼全是大窟窿,怕是他无计可施,只管宽心。” 和光疑道:“你这话仿佛是在骂我。” 琼珩绽开笑意推他上前:“怎的这么说?你我是至交,我怎么舍得骂你?我是在夸你无招胜有招。你且去同他说清楚,免得他做文章。” 和光一个踉跄,回头道:“如今你说话我全都听不懂了。” 琼珩暗叹一声,那凡人聂溦是惨,这皓丹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条呆头鱼仙生万年不曾开窍,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他避开和光,捏诀生出一副卷轴,展开便是凡间尘世之景。他望着里头情形,再回头寻到同皓丹说话的和光,手中一拢收回了卷轴,恍若无事地踱步而去。 今日是立夏,长乐在地窖中热火朝天地凿冰,长福守在地窖口叮嘱道:“小心手,悠着点儿。” 长乐满不为意:“老福头瞎操心。您老倒是悠着点儿,这里寒气重,你凑近了小心着凉。” 长福哼了一声:“越来越没规矩,取了几碗冰了?” “就好就好,您回吧。” 长福扶墙站直了蹒跚着挪步出去,提起声音道:“我去厨房看着甜汤,你别忘了封上口子。” 他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地窖的台阶,生怕腿上打颤,快出窖口的时候见到一只手伸来:“你何苦来哉?交给长乐一个人便行了。” 长福不敢去攀那只手,缓缓道:“上回他滑倒,多险。” 上头的那个声音叹了一声:“这冰饮不做便是了。你快些捉我的手,不要摔了。” 长福嗫嚅道:“老奴怎敢”话音未落,那手便伸来捉住他的。 “老福头迂腐。你小心脚下。” 聂溦就这么牵着长福从地窖里上来,长福低着头道:“老奴七岁净身,生就是伺候人的。公子不曾轻视,待老奴有礼,老奴却不能坏了规矩。” 聂溦轻笑了声:“什么规矩?没有什么规矩了,你已年近古稀,从心所欲不逾矩。” 长福有些黯然:“老奴是老了” 聂溦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啊”他正要说话,却忽然止住。长福抬头望向公子,看到聂溦神情凝重,便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在这时聂溦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厨房还未关火,你去看着。” 长福正欲拔步,身形却瞬间滞住,聂溦怒道:“还欲如何?” “十年前一面之缘,你还能这么快便辨出我的气息,看来确不同凡人。”聂溦听着这声音,眼见自虚空之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紫衣银冠身挟冰雪寒意,正是那个带走小鱼的仙人。 聂溦笑了笑:“仙君风姿超凡,聂溦自然还记得。” 琼珩扬眉道:“怕不是这个缘故。聂溦,我今日是来救你的。”他目光掠过聂溦腰际的锦囊,缓缓道,“十年之久,还不忘怀?” 聂溦脸色一变,沉声道:“我虽身为凡人,但不曾违背天意,不曾作恶人间,何须仙君记挂?” 琼珩踱步上前,正想捻起那个锦囊,被聂溦迅疾地拢在了自己手心。聂溦冷冷道:“这是友人赐物,还望仙君自重。” 琼珩叹了一声:“你晓不晓得,和光这绺头发会要了你的命?” 聂溦滞住,沉声道:“何解?” 琼珩见他依旧紧拢锦囊不曾放手,不禁有些动容,便温言相告:“和光是天地间第一尾萤鱼,无人知其来历,只知他身自光明灵力非凡。这片忘尘川昔日因他缘故,灵气盈然而成修仙圣境。他身上的灵力,仙者近之增进修为,道者近之洗髓炼骨,唯你凡人近之,魂魄受不得。头发是他灵力所系,同样如此。你日日与之相伴,故而三十有余便早生华发,正是这个缘故。” 他说了一通,眼见聂溦面色如水瞧不出好歹,便继续说道:“至于你落笔难成的画像,和光是神不属凡间,你想留他于纸笔之间,便是虚耗自己的心神而已。” 聂溦攥紧了那个锦囊,半晌望向琼珩冷冷道:“我魂魄受不受得,心神耗不耗得,都是我自己的事。仙君此来若是示警,那我如今已经明白了,在此谢过仙君,仙君请回吧。既仙凡有别不得近,还望仙君莫再登门。” 琼珩不置可否,手上一动便将那个锦囊收到了自己掌中,聂溦一惊,怒道:“欺人太甚!” 琼珩叹道:“和光不会回来,更不会与你再续旧情。更何况,这旧情也未必真有。你已为他伤心若此,何不放开怀抱?况你若因他缘故折损性命,也是替他平添过错。” 聂溦望着他手中锦囊,缓缓道:“虽在你看来,我身似尘芥,却也有自己的主张。你将它还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17章 琼珩蹙眉道:“如此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你不是第一个痴恋仙人的凡人,他们中有人经点化破执,有人堕入妖魔之道,有人为求一缘而苦陷轮回之间。你要做哪种?” 聂溦盯着他手中锦囊,神情淡然:“我只知自己是真情,不曾有所愧怍。小鱼是仙也好是人也罢,我这段情并无什么过错。” “有过错。”琼珩冷冷道,“你应是早知和光身份有异,怎可还对他暗生情愫?” 聂溦望着他,忽然嗤笑一声:“你们果然是一样的。他没有心,你也没有。”他压低了声音,“也不是,小鱼的心是热的。”他抬起头望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缓缓道,“他带我看过万千星辰,给过我真切的珍视,这些都在我心底。外物不可必,可我的心,仙君你做不了主,天地也做不了主。” 琼珩听罢,将那个锦囊递还给他,悠悠道:“你既不领情,我又何必徒做小人?生死有命,这是你选的命。聂溦,你有什么心愿,不可向和光说,却不妨告诉我。” 聂溦朝他笑了笑:“我的心愿,偏生只能与他说,却又不能说。” 琼珩默然,半晌叹了一声:“他一身冷血,平素看着是个笑脸盈盈的好人,其实,他就是没心肝。你与他之间这场奇缘,仿佛就是在印证这个。他漫天花枝招展,喜欢他的人很多,却无一例外不在伤心。” 聂溦颇有兴趣:“其实仙人也有情爱?” 琼珩瞥了他一眼:“道心不稳,这些人都该去闭关个千万年。” 聂溦看着眼前这位神情淡漠的神君,不得不承认,小鱼,或者说和光,其实同他一样。 既然聂溦不领情,琼珩也不欲多言,他催动法力为锦囊罩上结界,对聂溦说道:“我用灵力与之相抵,但你或有被我二人之力反噬的危险,折福折寿。你哪天想通了,便将它扔了吧。这是我最后的忠告了。”他背身而去,倏忽之间消失了。 琼珩回到天上,这一趟不过是行走几步路的工夫,法会还未开始。他身为四方之神,群仙毕至后被人前后簇拥,一时顾不上和光。和光倒不似琼珩的处境,他同凤王站在一处,远远想来拜见的神仙们一见他正在同人谈话,尤其在同凤王说话,都不敢上前插嘴。于是乎和光被迫同皓丹并肩而行,心头立时涌起不知多久以前那种抬不起头的窒息的感觉。 他同皓丹可是老相识了。 飞鸟同鱼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和光昔日是数得上名的鱼大王,千里山川的精灵竞相归附风光无限。后来与他相伴长大的赤螭姐姐姜琓嫁与老天帝,她这位义弟和光也就成了老天帝的小舅子,被领到了天宫住下。然而自此之后,和光的法术再无精进,辜负了一身淳厚灵气。姜琓便将他扔去同一群天子天孙并外族贵子们一道修习。天子天孙喊着小舅舅舅爷爷,叫同年级的和光隐隐成了天界笑柄。那时候还是小凤凰的皓丹,已然出类拔萃,更衬得大龄学童和光笨拙迟钝。虽然大家要么是凭着血缘关系,要么是凭着裙带关系到得天宫由诸位大神教授法术,但天生高贵的凤凰,尤其是天生高贵的凤王之裔,完全有理由瞧不上这条走后门的小鱼。后来和光虽悟得大道飞升成神,领四方之位,但见到这个曾经碾压自己的天才儿童,内心还是忍不住涌现昔日痛苦的回忆。 皓丹风姿高贵,举止投足都是礼仪的典范,他从袖中掏出一团光束,里头包着一颗金光闪闪的果实。和光素来喜欢这种喜庆的玩意儿,便定睛了去瞧。皓丹将它递给和光,说道:“这是醴泉浇灌的娑婆果,固元有奇效。” 和光接过这团光束,疑道:“这里头似乎还有”他顿了顿,“你揉了灵力在里头?” 皓丹微微点头:“晋胥那孽畜伤你,是我管教不严的过错。” 和光忙将娑婆果递还给他:“是他心生恶念,与你何干?我也没受什么伤,只因先前落尾大意了,现在全好了。” 皓丹不接:“这是我凤族阖族向你赔礼,你应该收下。” 和光面露无奈之色,只好将它收起,嘴上嘟囔着:“你们凤凰就是讲究。” “晋胥累你滞留凡间,可有生了什么险情?”皓丹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和光的脚踝,微微滞住。 佛前沐浴焚香,修为深厚者濯足为敬,和光还卷着裤腿不曾放下,那枚红线牵着的玉莲子便分外醒目。 和光不以为然:“便是一时失了神识,凡间又有什么能伤我?” 皓丹盯着那枚玉莲子,缓缓道:“失了神识?” 和光一时说漏了嘴,打哈哈道:“就是掉进镜湖里砸蒙圈了,很快就好了。” 皓丹不动声色,朝他作礼道:“既已无碍,我便告辞了。改日还请青华大帝往梧城做客,皓丹倒履相迎。” 和光回礼道:“一定一定,客气客气。” 皓丹抬眼朝他笑了笑,叫和光一时愣住了。 这个笑,出现在冷艳高贵的凤凰脸上,也太不搭了吧。他咋舌着目送皓丹离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脚踝。方才皓丹说话间一直盯着他脚上这物什,叫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是随聂溦出生的玉莲子,他的母亲赠与自己代作聘礼。 和光忍不住笑了笑,失却神识做了忘尘院的小鱼,自己还真是什么都想得到做得出。 嫁给聂溦做他的娘子,何等荒唐的主意,偏生他那时候还挖空心思要嫁。和光想了想,大致是因为睁眼所见第一个人便是聂溦,聂溦其人又那么和他口味。清雅淡泊,恬静安然,简直就和自己池中的佛前净莲一般,难怪招“小鱼”的喜欢。 当年他初初到天上,跟着姐夫来佛祖这里聆音,半道溜出去鱼性大发化出原形跳进了莲池之中,与那些鱼儿相戏。那些挤挤挨挨的九瓣莲气味清新怡人,随风摇曳生姿。他在莲间嬉闹,不用去想课业,也不用去想旁人的哂笑,又有了在水中酣畅自由无拘无束的乐趣。他二话不说,采了好几株拢进袖袋中偷偷带回了天宫居所。他这趟顺手牵羊,事后被姐姐拎着去佛祖面前赔罪,佛祖大度自然不与他追究,倒说与他有缘。 他后来法力精进,终成天界一方大神,嗜莲的癖好倒是一直没改。琼珩笑他金身之下竟有一颗莲心,他懒得自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18章 三日后法会毕,散学了琼珩来寻和光一道归家。 和光正埋头在数脚下刻镂的莲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琼珩点点他肩头说道:“何来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和光“啊”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心不在焉了?只是方才听得有些乏,困意上来了。” 琼珩挑眉道:“这话可不要被别人听见。” 他二人因地位尊崇,领群仙之首而先行离场,无意间同其他神仙拉开了不少距离。和光便凑到琼珩耳边问他:“你去凡间寻聂溦了吗?” 听闻此言,琼珩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 和光顿时懊恼道:“何必再去滋扰他?” 琼珩哼了一声:“滋扰?这话真有意思。我是见他把你的头发当作宝贝一样收藏,怕哪日他被你的灵力吞噬魂魄才好心提醒他。”他刻意顿了顿,“你猜他知道后如何?他还是不舍得。呆鱼,你要不要亲自出马?” 和光不禁捏了捏手心里攥着的那枚玉莲子,低低道:“我确实该回去一趟。” 琼珩拍拍他的肩:“不是回去,你应身在何处总该清楚吧。和光,我是局外人,做不得主。但身为多年老友并你的兄长,奉劝一句,你二人都该了结此错情。” “错情?我也有?”和光忍不住问道。 琼珩笑了笑:“他是钟情,你的话,我可就说不清了。我但知一点,你对他不可动情,好自为之。涤尘池那,或可走一遭。” 和光无奈地说道:“你霜雪之灵,冷情冷性,倒是免了这些无因无果的烦忧。” 琼珩望着远处徐徐落下的步辇,悠悠道:“我回去了,至于你要去哪里,可要想想清楚。” 北极宫的步辇御风而去,和光琢磨着琼珩说的话,便随手折了一片竹叶,灌上灵力叫它飞去妙严宫给麓涯报讯。 未等麓涯得讯前来啰嗦,他急忙腾云离开这片圣境,一股脑栽向了人间。 人间一处,在天上不能说别之久矣,但和光晓得,地下日月轮转,已是十三年后了。不知聂溦如今,是什么模样。 和光想着,依聂溦清逸风雅的姿仪,怕是愈老愈俏,不知道现在伴在他身边的是什么人。他这么想着,破云而下一路飞到忘尘院,年月空转墙垣不变,忘尘院还是那样子。 和光敛去了一身金光四溢的仙气,但他乘云而来卷动长风之时已然惊动了院中人。只见一个面白无须身形瘦削的人一瘸一拐从门内疾步走出,他急急地朝外张望,一眼便瞧见屋外伫立的和光,先是一愣,随即拖着残腿冲到和光面前,颤声道:“是不是小鱼公子?是不是您老人家?”说着他扑通跪下,磕了数个响头,嘴上念叨着,“您老人家若要凡人生气,不如就抽小的吧。小的半废之人,死不足惜,求您放过公子吧!” 和光连忙上去扶起他,被他颤栗着躲开了。这人正是昔日忘尘院里的小厮长乐,如今已是而立有余了。他呜咽道:“您大驾请回吧,我来替公子,您收了我吧。” 和光摸不着头脑,只能施法定住他,问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还有你的腿,怎么回事?” “长乐,你在说什么胡话?” 和光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望向来处。 十三载春花谢秋月闭,人间晨暮相替寒暑来去,究竟在聂溦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和光想,同他分开的时间,是长是短? 应该不短吧,否则他何以青丝成白发? 但若说长,镜湖之上初见,他是这样的神情姿态,到如今,十六年,一如曾经。 和光大步流星,跃到聂溦面前喜道:“聂溦,别来无恙啊!” 聂溦朝他笑了笑:“托福,还好。” 和光转身望向长乐,压低了声音道:“他都成老小子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 长乐见他凑近聂溦,便撑着手起身喊道:“莫要再近我家公子!” 和光一怔,瞥了一眼聂溦,疑道:“你好生奇怪。我何时起了害聂溦的心思?还有,你的腿怎么了?” 长乐站起身来,跛足显得很不利索,他哼了一声:“与你无关。你如今不病不伤,犯不着在这里逗留,请回吧。” 他面色冷凝,不想是开玩笑,和光见他别扭,便朝聂溦啧道:“怕是长福又要管教他了,这么大年纪,可要丢人了。” 话音落下,长乐面上抽了抽,他皱巴着脸露出笑来:“小鱼公子,你知道自你离开至今,是多少个年头了?” 聂溦拦到和光面前,对他冷声道:“不必如此。来者即客,不该失了礼数。” “公子,这个礼数我全不了。我同老福与他无干,我是替公子赶他。”长乐绕过聂溦,对和光正色道,“小鱼公子你身份神秘,不知是何精怪神仙。你有你当去的地方,莫要再滋扰人间,恐生天怒。” 和光从未见过长乐这副神情,当下只能无奈地应下:“我原也不欲作停留,过会儿便走,你放心。” 聂溦转过身来,缓缓道:“你,你来做什么?”他朝长乐摆摆手,“你先进去吧,替我把两副棋子洗了。” 长乐不走,聂溦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好好洗,一颗一颗洗,洗不干净罚你。” 长乐不甘地瞪了和光一眼,一瘸一拐地摇摆着走了。 和光望着他背影,蹙眉道:“他可是受了伤?” 聂溦点点头:“摔断了,又医治不及。为今之计只得断骨再接,他却不愿,便一直这么拖着。” 和光隐约觉得不对劲,聂溦医术很是精湛,怎的当时没有给他医治好。聂溦看出他眼中疑惑,却不作答,转而问道:“你此下凡间所为何事?”他一边问着,一边不自觉摩挲起腰际的锦囊。 和光疑心那锦囊里便放着自己的发丝,于是回道:“我听琼珩说起,你贴身收着我上回削下的一些发丝,所以特地来叫你扔了。还有,这个”他从袖中掏出那枚玉莲子,展开给聂溦看,“这是你出生时就带的物件,阿母也带着它许多年,我把它还给你,让你自己收着。” 聂溦摩挲锦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忽然笑开来,缓缓道:“叫我扔了?”他解下那个锦囊,举到和光面前,“就是这个,你是叫我扔了它吗?” 和光点点头:“我原先糊涂不知道,琼珩念叨我才想起来。我灵力过盛,你凡人魂魄吃不住,这东西要害你。” “所以你就叫我扔了它?”聂溦重又攥紧了手心,沉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着它,琼珩三年前便告诉我它的害处我还收着它,你知不知道?”未及和光作答,聂溦便动了动嘴角,露出苦涩的强笑:“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啊!”和光急道,“当时虽不是结发情谊,但之后我们不是结为夫妻了?我断下这发,就变成夫妻信物啊!” 聂溦愣了愣,方说道:“你知道?你说的不错,这是我们夫妻信物,同那个莲子一样。既是信物,便各自保管,何以要还我?” 他握住和光的手柔声道:“不要在外头站着,进来说话。” 和光不设防被他握住了手,便低头去看两人相握的手,心头有种奇异的酸涩。 聂溦牵着他,教他不由自主迈步跟随聂溦的脚步走进了忘尘院。 忘尘院的竹篱墙内支着一副紫藤花架,花树下摆着棋桌茶桌和一张琴。和光见旁边还有一张小几,上头垒着几本书,便对聂溦说道:“我走的时候仿佛同你说过,不要老是看书,这花阴下又暗,你到时可就要老眼昏花了。” “左右无聊,乱翻书罢了。”聂溦朝他笑笑,“我还没老。” “可你总要老啊,怎么不爱惜自己?”和光苦口婆心。 聂溦停下脚步,攥着他的手越发收紧,和光听着他缓缓说道:“我是要老的,没有多久了,你从前答应的陪我一辈子,不要食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再见 听聂溦这么说,和光意识到什么,反问道:“你没有另娶?” 话音刚落,聂溦面色一变,他忽然仰天笑道:“不是你负我啊,是天负我啊!”他松开和光的手,背过身指向一处,说道,“我曾在你走后栽下一株‘十年心’,此花十年间盛衰开败,尽归尘土。我以此为信,同自己约定,十年忘情,如昨日生昨日死。十年之期将满,你那位朋友来寻我,我才明白我的心我的情不曾像草木一样到了衰败的时候,它还有些热气。” 他转过身来,朝和光无奈地笑笑:“我竟如此无能啊。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伤情哀恸不能自持。未曾想,十多年过去了,我已近不惑,却还是会被你”他收住话头,举起手中始终不曾放下的锦囊,尽数倾倒。那些璀璨若金的发丝散落飞扬,聂溦望着地下缓缓道:“我血肉之躯五谷为食,如何能与九天之仙相同?你来去如风,我却做不到。小鱼,你不属凡间,自然是不循凡间的规矩的,你没错,你没错。但我还是想问问,在你眼里,什么是婚姻之约夫妻之爱?” 和光望着聂溦散尽了这绺曾经视若珍宝绝不放手的发丝,隐隐察觉,他此下凡间,许真是一场了断了。他只得回道:“缔结婚姻自是两心相许二人相伴携手一生。”他每说一词,心上便仿佛被割了一刀。 聂溦点点头:“正是此理。你当日玩闹,我既是依着你性子,又是因为自己也心存眷恋,暗中有所期许。而后三年,我二人心无隔阂,每一日都过得很好。我便想着,这一场由你而始的胡闹,却也是因你而成真的,你或许懵懵懂懂,我却心中明白,那么自要由我来全力守护,不负你也不负自己。可我守不住。” 他终于落下泪来,望着和光道:“天地不允仙凡殊途都是旁的,我守不住的是你,是你走了。” “可如今,你当我也是一场胡闹一场随意吗?” “不是!”和光下意识驳道,“你是心地最纯最真的人,我才不会这么想你!我觉得你是人间最好的那个人,爱你的人自然是该很多很多的。我不能呆人间了,可总有人会陪在你身边,总该有人陪你的。”他上前抱住聂溦,嗫嚅道,“我明明觉得你是个大宝贝,你是大宝贝。” 聂溦回抱住他,哽咽道,“你做出这副委屈的样子是何故?倒像我冤枉你了。” 和光低低道:“另娶新妇不是很自然的事?你父亲就有不止两个夫人。我想我走了,你总该有新的人在身边的。” 聂溦叹道:“我不想做父亲那样的人。小鱼,我的心是你捂热的,不是旁人,也不会再有旁人。” 和光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对不起,聂溦对不起。” “小鱼,我对你好不好?” 和光连连点头:“当然好。” “你对我也很好,你走我也不怪你,怪不得你。寻常人家,夫妻间拌嘴,妻子一怒回了娘家数年不归者也为数不少。或是战乱岁荒,男儿被迫背井离乡,多年后但能生还,总是会破镜重圆的。小鱼,你虽走的时候长了些,可所幸我耐性不错。”聂溦抚了抚和光蹙起的眉头,柔声道,“夫君总该气量大些,你又素来不大懂事,我都习惯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同你生气,也不会罚你。只要你回来,冰镇的甜汤允你一日喝三碗再不拦你。你睡觉蹬被也尽你蹬,我绝不和你分被了。下棋再多让你三步,不,让你五步。”他放低了声音,眼神闪烁了一下,“你说做多少次,我都应你”他臊了臊,僵笑道,“真是豁出去了。小鱼,你说好不好?” 和光凝视着他,眼神拖过他眼角细纹鬓边霜雪,再到他哀伤又明亮的眼神。 他不敢去熄灭这眼中的明亮,却也不能应下。 和光的久久不语,叫聂溦周身寸寸生寒,他咽了咽,缓缓道:“我,无愧于心,无愧于你,无愧湖前相遇,也无愧鸳盟之许,我如今,心念到头了。” 他推开和光,有些踉跄地屈膝倒到茶案前,抬眼对和光道:“新煮的茶,正好迎远客,我以茶代酒,作一场饯别。仙君要不要坐下?” 和光看着他攥紧了铜勺,颤颤地去舀茶海里的茶,脱口而出:“你同我去天上吧!” 聂溦手上的动作一滞,便听和光雀跃道:“我们一道去九重天吧!这回,改住在我家。” 聂溦无法想象和光这样的神仙住在怎样的地方,他忍不住问道:“凡人可以去天上?” 若真这般轻易,那些访仙求道的传说,何以都艰辛无比波折重重? 和光顿了顿,眼神一转:“我是何等身份,你同我去,还有什么不可以?” 聂溦太熟悉他的神态,心下一沉,说道:“你不要瞒我,若带我去,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和光心想,聂溦这般伤心之时怎么脑筋还这么清楚? 他只能照实说道:“我可以领些天罚塑你成仙身,至此我们便能一直在一块了。” “什么天罚?”聂溦紧接着问道。 未及和光作答,一束寒光劈下,琼珩的声音自缥缈云深处传来:“我来告诉你,强渡凡人成仙,这条鱼会被天雷烤熟。” 和光猛地跳起,指天骂道:“你在混说什么?几道天雷能劈死我?该死的琼珩,有多远滚多远!” 琼珩的声音犹自不散,悠悠传来:“我可是在救你二人。八十一道天雷,你说起来这么轻松?就算你捱过去,你猜猜姜琓会怎么对待这个凡人?” 和光面色发沉,听得琼珩继续说道:“聂溦,你心伤固然可怜,但你同和光之间本就不该有情缘,这伤情之痛正是上天降罚。仙凡殊途,你可是体会到这背天的滋味了。你明明了了人世变幻,也自幼经历过诸多变故,又何以执迷于此?情之一字,无关生死,你可不要执着太过,累及两人。” “琼珩!你说够了,我知道了!”和光吼道。 他叹了一声:“这厮的话虽然十分难听,却偏偏是他说的道理。我在凡间留情,已是你我之劫,若不放手,等待你的只有湮灭一途。” “这么说,你并不是负情,而是担心我安危?”聂溦注视着和光,神情淡然地问道。 和光想了想回道:“我本来就该回自己应回的地方,你我之间是一场萍聚萍散吧。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当我是此生的唯一,没想到,我走后,没有第二个小鱼了。” 聂溦舒了一口气,缓缓露出笑意:“怎么会有第二个小鱼呢?你这么独特,怕是上天入地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我当初本就说了,筏子与你,你自去漂流,你却偏偏要赖着我。你晓不晓得,我是极怕麻烦的性子,可你这麻烦不依不饶,甩都甩不掉,真的是甩都甩不掉。”他端着茶盅起身道,“以茶代酒,自此别过吧。” 和光接过这盅茶,半晌过后一饮而尽。 他将茶盅递回,聂溦却没能接住。茶盅落地尽碎,发出脆响。聂溦望着一地残屑,缓缓道:“此番,算是正式作别,也算再无遗憾亦无牵挂,万望珍重。” 和光退了一步,缓缓道:“我回去便会去涤尘池洗去尘世记忆,我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再想起我了。” 聂溦点点头:“如今伤心至绝处,也好,往后就越来越淡了。” 和光笑道:“再娶个夫人,能生孩子的那种。” 他心神不稳,催动山河,远处忘尘川传来隆隆的震地声响。聂溦看着茶案颤动不止,急急去捉和光的手。 和光大喝一声:“不要!”他一掌击在自己心口内丹所在之处,身形猛地一颤。聂溦眼神一紧,急道:“这是做什么?” 和光朝他展开笑颜,聂溦一时滞住,提步不前。 “我走啦,真的是走了。聂溦,你闭上眼睛,快闭上。” 聂溦摇摇头,和光便继续说道:“你快闭上,这可是我最后的要求啊。” 聂溦只得徐徐阖上眼帘。 和光猛地呕出一口金色的血液,尽数拢在袖幅之下。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聂溦,随即化作一道金光迅疾而逝。 待聂溦睁开眼,微风拂过,只挟来了片片落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一世完 (二十) 九重天去时漫漫,乘云而起的和光从未觉得凡间离天上那么遥远。他胸口汹涌着紊乱之气,不知何来何去,搅得心口疼周身都疼。 忽然一阵狂风漫卷,凛冽寒意浸入骨髓,和光大叫一声:“你是要同我绝交吗?” 琼珩破开风雪一把捉住他,挟着他穿云而上。 妙严宫九殿二十七阁,瑰丽雄伟金碧辉煌,琼珩带着和光飞落至宫门之外,天兵立时上前行礼。琼珩挥挥手便牵着和光大步流星入内。 和光脚下踉跄,埋怨道:“你这样提溜着我,他们见到了,往后都要笑话我了。” 琼珩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没有拖着你走已是给你面子。我昔日只知你傻,现在看是蠢。你怕灵力游走伤到那凡人便自伤。自伤也罢了,竟是差点震碎了自己的内丹呢!好生了得!” 和光面上一窘,强笑道:“一时失手,一时失手。” 琼珩猛地顿住脚步,转身望向他,沉声道:“你关心则乱,先他后己,傻鱼,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未待和光作答,他便断然道:“我替你疗伤,而后你便往涤尘池尽脱前尘,诸事皆忘。” 和光扣住他的手,正色道:“并不用这样,我的修为不是白长的。” 琼珩叹了一声:“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原以为罢了,再替你操心一回。我会押着你去,你可不要逼我拿你练手。” 琼和二人闭关三日,而后琼珩果然言出必践,押着和光去了涤尘池。 步出南天门时,守卫的九灵白虎凑来嗅了嗅和光,琼珩见状蹙眉道:“你身上凡浊之气已然太重。” 和光不以为然:“既要往涤尘池去了,重就重吧。” 他俯下身抚了抚九灵白虎,悠悠道:“你今日可是不乖。” 那白虎呜得一声扑出前爪伏到地上,把和光逗笑了:“这模样可真像猫儿,我从前也想养只来着”他顿住,那是在忘尘院时候的事了,憾聂溦近不得皮毛而未果。他敛住笑意,轻敲了敲白虎的额前,转身而去。 他步出三步,忽然转身朝琼珩一笑:“我当下不能去。聂溦为我伤情如此,我却先把他忘了,未免太不仁义。” 琼珩指尖凝起寒光,冷冷道:“我可要动粗了。” 和光退后一步,嚷道:“你竟是动真格的,我们万八千年不曾打一架了,正好练练。” 琼珩忽然敛回手,冷哼一声:“我二人若在这南天门外大打出手,整个天界还以为大乱将生了呢!你老实些,这回听我一句,忘个干干净净。本就是一场错遇,至此揭过便好。凡人若蚍蜉,朝生夕死,莫要因此乱了道心。” 和光笑了笑:“我终于终于见识到你紫微大帝的霜雪本性啦!虽似蚍蜉,却到底是有心的。我坠落镜湖,由此扰乱聂溦一生,难道不是我一人的过错?聂溦生性旷达,本该是世外隐士闲云野鹤一生,却为我执着半生,我仍旧还不得他情意,莫说仙家悲天悯人有慈悲之心了,我连良心都没了。” 听和光这番话,琼珩心中生寒,想这条鱼总算开了窍,却不是什么好事。他只知如今正是和光心中最为不稳的时候,万万逼不得。于是他点点头:“你此番若悟得好,怕是要近大道了。或许这正是天意。我再不阻拦,亦不干涉。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叹道:“有缘无缘,幸亦不幸。鱼儿啊,生情断情,皆在你一念之间,盼你此番能大彻大悟。” 和光目送着他离开,而后从袖中掏出那枚不及送还聂溦的莲子。 聂溦以十年为期,他便以聂溦余生为期。 十数日后,南天门的一双九灵白虎共同伏到白衣人的脚边,那人弯腰轻叩了二兽的额前,笑道:“欺软怕硬的主,平日里威风八面,见到厉害些的便爱娇不已,恨不能像猫儿一样,果然是两只大猫。松开我衣摆。” 两只九灵白虎闻言松开了嘴,那人便说道:“听话,待我去去就回,再与你们一道玩。” 他抚着一只白虎松软的绒毛悠悠道:“你们现下是兽,还成不了人形,像我当初一样。水中无垠方所,俱是我的主宰。我想去哪边就去哪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了,我有了神识,做了神仙,就做不得自己了。你们比我还惨些,不过生得高大威猛些,就被捉来此处看门了。猫儿啊猫儿,听我的劝,莫要开了窍,苦恼无边啊。” 他缓缓直起腰来,踱步而去。 尘世镜中,忘尘院镜湖之岸,又多了一座坟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21章 天上神仙无事,终日宴饮,三天小宴五天大宴,琼浆玉液同销万古寂寞。 今日主家是彻谷仙君,酿酒手艺乃天上一绝,故而他仙位虽不高,但每逢宴请必是一帖难求。 推杯就盏觥筹交错,喝得有些发懵的和光晃了晃脑袋,侧过脸对身旁的琼珩说道:“我出去吹吹风,你坐着啊。” 琼珩拿起他案上的酒壶摇了摇,笑道:“你原是不会喝酒的,何必这么逞强?还要叫我带你一个过来畅饮?” 和光推推手:“左右无聊,我来品品彻谷的酒到底有多好。我先出去透透气。” 他起身往外走,正在敬酒劝酒的诸位神仙们纷纷放下酒杯拱手送他,彻谷仙君也急忙出来挽留。 和光见状摆摆手:“我还不走呢,琼珩不还在?我去散散酒气。” 彻谷仙君松了一口气,挥挥手叫上两个仙婢,和光轻笑一声:“我没醉,不用人扶。”说着便踱步出去了。 彻谷仙君的府邸在一棵十万年的老榕树上,一树成林,底下枝繁叶茂,和光扶栏往下张望,云海之下的情形瞧不清楚。他蹦了两下伸手去捞,揪了一把云团,捏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他托着那个云团凑到面前打量,想吹口气吹出个鼻子眼睛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云团吹散了。 “见过青华帝君。”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和光转身望去,怔愣了一下。 那个女仙笑了笑:“小仙与帝君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只知是灵气盈然的上仙,今日方知原是妙严宫青华帝君。” 和光望着这个身着月白衣衫的美貌仙子,试探地问道:“灵婵仙子?” 那个女仙抚着心口道:“所幸帝君还记得小仙。” 和光随即面露疑惑,问道:“仙子还记得凡间之事?” 记得朱妍其人,记得聂宇,记得聂溦? 灵婵仙子点点头:“我与元仁太子的纠葛本就是我修行的一次历练,如今还情与他,我二人的羁绊便解了。” 和光只知点点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灵婵仙子便拜道:“今日机缘巧合得遇帝君,特来拜见。不扰帝君清净了,小仙告退。” 和光叫住她,缓缓道:“仙子回归仙界,那位元仁太子还在轮回中吗?” 灵婵仙子微微点头:“我与他前世情缘之羁绊,抵得三世之‘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三世既了,他对我再无留恋,坦然入轮回了。” 和光见她神色平常,十分坦然自若,又想起昔日朱妍一生苦恋,难免有些怅惘。这凡人情爱,果真是过眼云烟挥之即散。他点头道:“各得其所,不错。” 灵婵仙子微笑着拜别,和光望着她远去的袅娜身姿,一时有些失神。 这一失神正落在角落里两个席地手谈的仙人眼里,两人相视一笑,激动得落子都手颤。 三日后,司掌凡间命簿的命格星君腾云之时忽觉周身灵气四溢漫卷上来,正在惊诧之际颈后被一抓,耳畔一个声音低低道:“小老儿到我府上做做客去。” 命格星君一个趔趄差点翻落下去,被人拦腰扛起扔到了肩头。命格星君一见这身衣衫便心底一沉,荡着手求饶道:“帝君饶命。” 和光扛着他驾云而去,直直飞去了妙严宫。 待命格星君翻身落地,腿一软便倒坐在地,抬眼一见和光,又急急撑着手站起来,陪笑道:“帝君有召,何必尊驾亲至?” 和光冷冷一笑:“我可不敢叫手下得罪你,省得你妙笔生花妙语连珠又是一顿编排。” 听了这话,命格星君忙拜道:“帝君恕罪帝君恕罪!” 和光一把抓起他拖进了宫中。 到了主殿,和光背手道:“我这妙严宫大不大?” “大!” “我这弘云殿大不大?” “大!” 和光转过身来,笑道:“偌大宫宇,是需要再多个人打理了。” 命格星君一愣,便听和光继续说道:“你既这般关切,不若我上书天帝,拨你来我这儿做妙严宫总管大人,好不好?” 命格星君连忙拜道:“小仙多嘴,小仙该罚,小仙向帝君领罪!” 和光将他扶起来,笑道:“怎的,凡间诸事这般琐碎,哪有来我宫中清闲?命格不愿?” 命格星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小仙是劳碌命” “还是碎嘴子。”和光哼了一声,“人家仙子面皮薄,不好与你计较,我倒是不会放过你。” 命格星君闻言伏地拜道:“小仙错了小仙错了,小仙不该胡言乱语,帝君同灵婵仙子一清二白全无暧昧” “好了。”和光拎起他上下打量,蹙眉道,“都一把胡子了,也不学学其他的老神仙修身养性。” 命格星君颇为委屈:“小仙只是脱去凡胎有些晚” 和光叹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终日就是在编这些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故事。” 命格星君一听有转机,急忙应道:“正是正是,况帝君与仙子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十分般配” “又开始浑说,真想来我手下?”和光止住他,“我与灵婵仙子不过是曾在凡间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同朱妍缘分更深,但同这位仙子,也就不过那次道别吧。和光摆摆手:“你当和你那位守口如瓶的棋友学习。” 命格星君先是连连称是,随即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踌躇地问道:“帝君不是去了一趟涤尘池了吗?” 和光猛地沉下面色:“你这是何意?” 命格星君一怔,不禁嗫嚅道:“小仙不过随口一问。不过帝君法力无边修为深不可测,原也无须走这么一遭。” 和光轻笑一声:“小老儿莫要阿谀我,今日既把你请来,我便要再多问几个问题。” 命格星君轻咳一声,恭敬道:“帝君请问,小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光沉默了半晌方问道:“聂溦其人,如今可还在轮回之中?” 若随意问起一个凡人,命格星君未必能迅速反应,可聂溦这个人,他怎会不记得。 但是真要回答,却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和面前这位大神开口。 见命格星君迟疑,和光叹了一声:“早知道没什么好问的了,我就不对你这么客气了。” 命格星君一惊,连忙答道:“不不不,聂溦之魂魄犹在人世轮回之中,只是,如今是他最后一世了。” 和光哦了一声:“知道了。你走吧,今后嘴巴可要把严一些。” 命格星君连连应是,趋步退走,刚要跨出弘云殿的门槛,听到身后的呼唤:“你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