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1949》 正文 1.赚大了 田大花背着一捆柴下山,心里挺高兴的,她今天刚进山就看到了一群野鸡,眼疾手快打了两只,此刻就晃晃悠悠挂在柴捆子上。 入秋的山鸡最肥美,回去弄点儿蘑菇和菜干炖一锅,中秋节的荤菜就成了。 家里本来不缺柴,她今天上山就是为了打猎。靠山吃山,田大花隔三差五就会进一次山。这样的深山老林子,田大花是心存敬畏的,她也不敢随便乱闯。 姜家村四面环山,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山坳里,而村民们平时活动的山头也都是有数的,群山层层叠叠,绵延不尽,即便是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没有路,顶多能看到一些常年踩踏的痕迹,再深入,就人迹罕至了。 像这样进山打猎,村民们多是结伴上山,人多壮胆,互相好有个照应。可田大花不行,她一个女人家,整天混在一群男人里头进山总不好。 敬畏归敬畏,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转过一处山涧,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田大花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膘肥体壮,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怕得有三百多斤吧,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田大花身体是翻到树杈上了,可她身后背着的柴捆子却拖了后腿,长短不齐的木柴被杂乱的树枝卡住,田大花顿时有些狼狈了。 她攀住树枝,一手扯下柴捆子拎在手里,身体顺势爬到树杈上坐着,看看下边发怒的野猪,把柴捆子拉到跟前,一根根抽出木柴往野猪身上丢。 山民砍柴,都是拣的枯树枝,因为新鲜的树枝根本没法烧火,再者鲜树枝死沉死沉,背下山可不容易。这样的枯枝干柴丢到野猪身上,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田大花就那么信手一扔,却出奇地准,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如影随形,准确砸在野猪头上,故意戏弄似的,惹得那野猪暴怒嚎叫,来回地横冲直撞,碗口粗的小树都直接撞歪了。 田大花一捆木柴丢完,树下的野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已经没了刚才的脾气。田大花瞅准机会跳下树,也没敢太靠近,她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笆斗大的石头,抛皮球似的对准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田大花又给野猪补了一石头,看着那头野猪再也不可能逞威风,才收拾满地木柴重新捆扎好,两手拎起野猪往肩上一扛,踩着杂草山石继续下山。 她神色平淡,脚步轻松,纤细娇小的身体扛着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一手拎着柴捆子,柴枝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只野鸡那画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 田大花走到村边,就把野猪和柴捆子丢在地上,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休息。不多会儿,村里三婶带着儿媳经过,田大花便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了,一看地上的野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这么大的野猪,吓我一大跳。大花你怎么打死的?挖陷阱还是下套子?下套子也能套住这么大家伙?” “嗐,我哪来的本事打它呀,就算是白捡的。”田大花笑着说,“我今天上山砍柴,冷不丁遇上这畜牲,差点没把我吓死。可算是我命大,走了好运,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猛冲过来没刹住,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了,摔在石头窝里半天没爬起来,我就趁机扔石头砸,硬把它砸死了。” “还真是石头砸死的。”三婶弯腰看看明显被大石头砸过的野猪脑袋,用脚尖小心地戳了一下,“大花呀,你说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么大的野猪可真少见,这下子你家就能过个肥肥的中秋节了。” 三婶子绕着野猪啧啧羡慕,她的儿媳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婆媳俩都背着藤筐,看来是要下田干活。 田大花就笑道:“三婶子,弟妹,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干啥去呀?要是不着急,辛苦你俩搭把手跟我抬回去,等收拾好了,我给三婶挑一块顶好的肥肉。我这一路想把它拖下山,拖也拖不动,可真是累得没力气了。” “行行行,这话说的。我们原本是要去田里扒红薯,反正也不急,正好帮你抬回去。” 三婶子说着,忙招呼儿媳过来抬野猪,田大花于是把柴捆子背在后背,三个女人合力抬起野猪往回走,野猪实在太大,尽管是干惯了农活的村妇,身体健壮,可三个女人抬着野猪仍是显得很吃力。 一进村,就引来了村民轰动围观,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都没轮到田大花怎么说话,三婶子就大着嗓门给村民们讲“野猪跳崖田大花幸运捡到”的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亲历者,引得村民们啧啧出声。 见她们三个女人抬得吃力,几个男村民便自觉过来帮忙换手,抬着野猪走在前边,田大花就背着柴捆子跟在后头。村民们热切谈论着,田大花笑盈盈听着,偶尔应答两句。 “这么好的运气,啧啧,大花,你今天可真是赚大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野猪,昨天村里几十口子人进山打猎,除了那些兔子c野鸡,也没见打过这么大的野猪。” 田大花笑着回应:“可不是赚大了,我哪知道会遇上这畜生呀,吓得胆子都破了。幸亏我躲得快,还以为今天要被它啃了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它没啃着你,反倒让你吃它的肉了。” 三叔这话引来一阵哄笑,田大花笑着接了一句:“三叔,都说你是咱村里的一把刀,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你等会儿帮着收拾了,晚上让我公爹请你喝酒,我把那猪大肠c猪肺都给你炒了下酒。” “好说,炒大肠记得多放点儿红辣椒和醋。”三叔爽朗地大笑。 小山村就是这样,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情直爽。整个村子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全都姓姜,据说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村子四面环山,几乎避世而居,淳朴而又宁静。 田大花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田大花跟在后头,几个村民说说笑笑抬着野猪往前走,田大花的家在村子东边,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一处素净古朴的院落,一排青石茅草的房子,都来自这山上就地取材。 大门一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飞跑出来,欢快地扑到田大花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 “大嫂你回来啦?这野猪是你打死的?可真吓人,它没咬着你吧?” 左手边的女孩红色小褂,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子,抱着田大花的胳膊亲昵撒娇。 “妈,你可真厉害,怎么打死的?”右手边的男孩也抱着她的胳膊晃悠,马上又踮起脚去扯她背上的柴捆子,嘴里嚷嚷,“妈,你累了吧?快放下,我帮你背柴。” “没咬着我,它自己摔死的。”田大花放下柴捆子,顺手摸摸男娃的头,“石头,福妞,咱们晚上炖野猪肉,烧野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大事情 田大花放下背上的柴,那么大一捆柴,石头抱了一下没抱动,小脸上便有些不服气,又憋足了劲儿弯腰用力。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跟柴捆子较劲的样子十分可爱。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石头和福妞年纪差不多,石头七岁,福妞八岁,俩小孩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姑侄,福妞是田大花的小姑子,是她公婆的老来女,婆婆四十四岁才生下的“秋瓜儿”。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也没能好好坐月子,落了一身的病,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姜家老奶奶还在世,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自家人耕种,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c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c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c三伯c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c溜肥肠c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c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享福 田大花早就把自己当寡妇了。 她十六岁嫁到姜家,丈夫姜茂松大她三岁,一个俊朗腼腆的农家青年。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田大花一直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穿越夺舍,还是投胎时孟婆忘了给她一碗孟婆汤。 她出生在西山的一户农家,从小并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大概就是她老爱做梦,梦中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和情节,她穿着古装衣裙,好像是一个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天生神力,学人家举过鼎的,还喜欢骑马。 小石头两岁那年,听到消息说鬼子又进山扫荡了,田大花急慌慌地抱着孩子,跟着村民们进山躲避,失足摔下了山崖,原本恐怕是母子双亡的结局。 结果她忽然就穿来了,或者说身体里某种力量忽然就唤醒了。 等到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在山崖下找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孩子,虽然惊吓不轻,却只受了点擦伤,怀里的小石头更是保护得好好的。村民们纷纷说她们母子福大命大。 只有田大花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跌下山崖的时候,她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慌乱中竟还能灵敏地躲开尖锐的山石,落地时密密抱紧孩子,借力翻滚落到崖下,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道,保全了自己和孩子两条命。 她从那时记起了自己的前世,还真是将门虎女,父兄都是武将出身,父亲靠军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右卫将军。当时北方常年战乱,朝廷偏安一隅,一心报国的父亲却为权贵所猜忌迫害,便带着家人来到此地,避居山林乡野。 而她天生神力,从小跟着父兄习练拳脚,也曾读书识字。她在山林中长大,早已熟悉了这一片山林,养了一副强悍的野性子。 只可惜,北方异族的铁骑终究踏破河山。国破家亡,父兄组织义军奋力抗敌,她出深山,上战马,最后为救一群妇孺百姓而死。 人生轮回,睁开眼又是这一世,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片山林中,大山依旧,只是相隔了千年时光。 田大花对“寡妇”的生活还算满意。作为长辈,奶奶和公公对田大花都挺好,奶奶因为孙子生死不明,对田大花这个孙媳妇就格外心疼关切,小叔子茂林和小姑子福妞就不用说了,儿子小石头呢更是聪明懂事。田大花自己觉着,这日子还过得去。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这几年战乱,好在小山村比外头还好些,如今听说天下大定,今后能过上太平日子,田大花就更满意了。 而现在,她那位丈夫要回来了?单单是知道他还活着,田大花就想感谢一下老天爷,他还活着,小石头在这世间还有个爹。 “铁蛋他妈,你说的是真的?没哄我吧?”奶奶拉吴翠芬,简直不太敢相信,高兴地一个劲儿擦眼泪。 “哎呦奶奶,这事情还能说假?你要不信跟我去瞧瞧,我家铁蛋他爹刚到家没多会儿,正在跟爹娘说话,他还打算亲自过来跟你们说呢。” “好,好。”奶奶眼角泛着泪光。 三叔三婶也忙着道喜,恭喜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他们把猪下水收拾干净,放在一只大木盆里,就笑呵呵跟姜奶奶和田大花告辞。 田大花忙挽留道:“三叔三婶,可不能走啊,不是说今晚让我爹请你们喝酒吗?” 三叔则乐呵呵地说:“酒哪天都能喝,你们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今天就先不喝了吧,大花你赶紧收拾一下,酒肉饭菜都备好,准备迎接茂松兄弟回来,等茂松兄弟回来,我请他去我家喝酒。” 田大花忙去给三叔三婶拿猪肉,除了给他们留下的一大块好肉,半挂猪肠,又把那猪尾巴和一只猪耳朵送给三叔了,三叔爱吃这个,三婶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猪尾。 送走三叔三婶,奶奶拉着吴翠芬进屋坐下,急切地追问:“茂松还好吗?他咋没和根保一起回来呢?” “奶奶,你先别急啊,茂松兄弟吧听说受了点儿伤,在医院养了几个月了,这不是才刚刚出院吗,就赶着回家跟你们团圆。” “啥?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奶奶顿时着急起来。 “嗐,我也不知伤到哪儿了,就是听铁蛋他爹这么说的,反正都已经好了,婶子你就别担心啦。”吴翠芬安慰道,“反正他明天就回来了呢,你就能亲眼看看了。” 奶奶稍稍放下心来,一把拉着田大花,又高兴又心酸。 “大花呀,你听见了吧,茂松要回来了。他好歹也回来了,这些年,我真怕他已经我苦命的孙媳妇,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等了他这七八年,好歹也把他盼回来了” “可不是吗,大花,你总算熬出来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当上了皇后娘娘呢,现在茂松兄弟回来了,听说还当了啥教导员,你就等着享福吧。”吴翠芬笑着拍拍奶奶的手说,“奶奶,茂松兄弟如今有功劳有出息,你们脸上也有光,你们一家子都要跟着享福啦。” “一样一样,铁蛋他妈,根保回来了,你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养儿育女,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如今总算是熬过来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奶奶这话说的,反正当家的回来了,我也算苦尽甘来啦。”吴翠芬眉开眼笑。 ☆☆☆☆☆☆☆☆ 这消息让奶奶和田大花高兴坏了。吴翠芬走的时候,奶奶吩咐田大花送了她一大块肥肥的野猪肉,又给了她一截收拾好的猪大肠和一块猪肺。 吴翠芬拿着东西一个劲儿高兴,道谢后风风火火离开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走路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石头,听见没?你爹要回来了,你爹明天就回来了。福妞啊,你大哥要回来了。祖宗保佑,我大孙子福大命大,好好的回来了,还当了功臣。” 奶奶高兴地一遍一遍念叨,又说要去准备香烛祭品,等明天姜茂松回来,先带他去给祖宗好好上柱香。 福妞和石头年纪小,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还不会走路,石头都还没出生,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兄妹c父子感情,但俩小孩都很懂事,知道姜茂松要回来了,也都很高兴的样子。 “奶奶,我跟小姑把野鸡收拾好了,等我爹来了正好炒给他吃。”石头拎着是收拾好的野鸡给罗菊英看。 石头和福妞刚刚合力把两只野鸡拔了毛,俩小孩挺得意的,居然拿了菜刀打算剖肚去内脏。田大花看着不放心,怕他们菜刀割了手,又怕小孩子弄不干净,就自己接手过来。 “三叔既然不留下喝酒,这野鸡就不炒了吧,炖野猪肉呢,吃不完,留着明天再炒。”田大花说着,找了一段麻绳绑住鸡脚,把两只收拾好的野鸡挂在晾衣绳上控水。 “对对对,还是大花会疼人,这野鸡留着明天茂松回来再一起吃。咱们今晚炖野猪肉,炖上一大锅,再多炒两样菜,咱们今晚先高兴高兴。”奶奶喜滋滋地附和。 一句“会疼人”让田大花心里发窘,脸上不禁就有些臊。两人满打满算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一别七八年,田大花甚至想不起来丈夫临走时的样子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奶奶则一个劲儿高兴乐呵,她看着田大花微微晃神的脸,只当孙媳妇是高兴坏了,一脸欣慰地冲她乐呵,又急忙打发福妞和小石头: “福妞儿,小石头,你俩去北山窝那块红薯田跑一趟,去把这事跟你爷爷和小叔报个喜,叫他们今天干活就别太晚了,早点儿收工回来。” 两个小孩响亮地答应一声,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了。 田大花一边心里高兴,一边收拾做晚饭,她洗了一把小米下锅,奶奶帮她烧火煮粥,田大花就去切野猪肉,做了一大锅野猪肉炖土豆块,再来一个辣椒炒扁豆丝,蒜泥茄子。她蒸茄子,奶奶就一边烧火,一边腾出手来剥蒜。 祖孙俩默契地忙碌着,不多会儿,大门响动,田大花伸头去看,果然是公公姜守良和小叔子姜茂林回来了。 茂林背上背着箩筐,脸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一进门就急切地跑到厨房。 “奶奶,大嫂,真是我哥要回来了?” “可不是吗,真的,真真的,半点也不假。”奶奶笑这说,“明天就回来啦。” “太好了,我就说我哥福大命大,他一准还活着。”茂林跳起来多高,挥了挥拳头。 公公姜守良走路慢些,他年轻时在山上摔伤了腿,左脚踝细小的骨头没长好,落下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重活干不了,却也照常带着茂林下田耕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守良走到厨房,表情激动,嘴唇哆嗦着问道:“妈,两个小孩说的是真的?茂松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了。”奶奶笑着说,“要跟你们爷儿俩说几遍,我大孙子明天要回来了。” 姜守良忍不住眼睛就红了,大约觉得在儿媳妇面前掉眼泪有些没面子,赶紧擦着泪进屋去了。 当晚一家人吃了顿好饭,野猪肉炖得香肥软烂,茄子和豆角也很可口。一家人很晚才睡,心里喜悦盼望,躺下了怕也是大半夜睡不着。 第二天天刚亮,姜守良和茂林就早早起了床,早饭都没顾上吃,匆匆洗漱一下,就套上毛驴车,说要去山口接姜茂松一程。 “爹,他从城里医院来,怕是没那么早,你和茂林先吃了饭再去也不晚。”田大花劝了一句。 茂林却说:“大嫂,我昨晚吃了那么多野猪肉,肚里油水大,还不饿。我们早点儿去等着,赶早不赶晚,万一我哥一大早来了呢。” “对对,赶早不赶晚,茂林尽早去接你哥。大花呀,你也去,茂松这一走七八年,你们小夫妻也好早点儿见着面。”奶奶推着田大花。 “那什么”田大花迟疑了一下,“奶奶,我还是在家等着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正好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准备些饭菜。” 茂林赶着驴车出了门。奶奶和田大花送到门口,一回头,奶奶就笑眯眯打趣田大花:“嗐,还不好意思了。你们小夫小妻,年纪轻轻的,你去接自家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奶奶,我去干活了。”奶奶这么说,田大花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其实不是不好意思去接人,实在是新婚两月分别七年,分别太久,她要是跟着公爹和小叔子去接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田大花估摸着,姜茂松从城里的医院来,应该没那么早,就先去蒸馒头,昨晚她就发了面,平常家里吃窝头和粗粮多一些,今天这样的喜事,自然要蒸一锅白面馒头的。 福妞和石头也早早起床了,也不用大人管,自己收拾洗漱完了,福妞拿个笤帚扫地,小石头就去喂鸡。俩小孩平常也都帮着干活,田大花随口夸了他俩一句,一人先给了一个刚出锅的热馒头当早饭。 奶奶根本没心思吃早饭,端了个板凳,正对大门坐在院子里等。从朝阳初升一直等到天半晌,大门外远远地一阵说笑声,一群村民簇拥着一身军装的姜茂松走进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补偿 “奶奶,我回来了。” 一句话,姜奶奶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扑过去拉着姜茂松,摸摸胳膊拍拍背,盯着他的脸庞仔细端详,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似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这样瘦?怎么受伤了的?让奶奶看看,伤着哪儿了?” “不瘦,更结实了。”姜茂松忙安慰奶奶,“奶奶,你别担心,就是受了点小伤,都已经好了。”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心酸又高兴,也不知能说什么,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c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c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c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c炒苋菜c炒花生米c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糟糠 田大花直觉姜根保的话里有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她还没作声,坐在旁边的奶奶已经开口问道:“什么小林?” “哦,就是一个战友,你们不认识的。” 战友嘛,在奶奶的想法里,无非是个男的,奶奶也就没再多问,那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决绝 “我这个人认死理,我没有任何的错,你一走七年,这是我的家,七年里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凭什么一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世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姜茂松,我先把话搁在这儿,谁要是对不住我,我也绝不让他好过!” 田大花说着,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看着矮柜上的菜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十分惊讶,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他似乎并不了解她,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c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好兄弟 最终姜茂松还是叫了自己的警卫员送田大花回去。 田大花本来嫌麻烦,直接就想拒绝,等那小战士跑过来,田大花看着他背上的那杆枪,心说送就送吧,小心些总没错。 土匪也是有枪的,对付起来恐怕也嫌麻烦。 太阳偏西的时候,田大花回到了姜家村,她骑自家的驴子,小战士骑马,小战士一直把她送到家。 田大花招呼他进屋喝茶,那小战士却笑嘻嘻跑到院里的水缸跟前,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喝了半瓢凉水,背着枪撒腿就跑了。 “哎呦,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正好帮他缝补拆洗,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奶奶,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板着脸数落,“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她就转身回来了,就随口答道:“他忙,我也忙,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c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交代 六婶儿的话竟然赢得了一片附和,几个婶子纷纷跟着劝。 “就是呀,铁蛋他妈,你有儿有女,下半辈子有倚仗,你随他怎么着,你怕啥呀。再说了,他也答应不会不管你的。” “你有儿女依靠,还有公婆向着你,离婚不离家,你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另娶一个,丫头和铁蛋总是他亲生的,他还得照样过问,他还得给儿子花钱娶媳妇,他爹娘他也得照样养老,你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往后的日子只能比现在好多啦。” “对呀,铁蛋他妈,你呀就想开些,你只管养好儿女,过你的日子,铁蛋这都十二岁了,还用熬几年呀,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落叶归根,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别扭 女子泫然欲泣,老奶奶却还在慈祥地跟她慢慢絮叨着。 “年轻真好啊,我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妈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对,我孙子现在要自由,要换个媳妇,等往后啊,哪天他又喜欢别的人了,那就再换一个,我不反对,我都支持的,都给他自由。只要我孙子喜欢,他想换几个我都不反对,横竖这世上啊,总会有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喜欢我孙子这样有家室的男人,要想给我重孙当后娘。”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c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刺猬。 “大花,其实我就算奶奶没去找我,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心里游移。我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许就是早一点帮我做了决断吧。” 姜茂松想说,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许还要纠结游移一段时间,可田大花这样强势不松口,加上他自己的亏欠,他大概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归这个家吧。 七年前他侥幸逃出去,战乱四起,遍地狼烟,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过,兴许他这样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会不会已经改嫁了。 后来他重伤,入院,捡回一条命,病床上认识了小林等他再回来,她独力撑起一个家,而他游移着,犹豫着,没有两全的选择。 总归是他对不住她。 两人儿子都生了,却一别七年,此刻总有些别扭和陌生。看着眼前刺猬一样的田大花,姜茂松却依稀记起两人短暂的新婚生活,他好像曾经跟她玩笑,说她这样娇小瘦弱,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并且他还真的去尝试了。 姜茂松看着她,把心一横,他一个大男人,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做的决断,既然要安生过日子,两人还要共同生活下去,总不能就这么别扭下去,总得他先道歉,示个好,先打破这坚冰。 于是,姜茂松轻叹一声,伸出手去。 “大花,我” 原本,他也只是想去拥住她的肩,安抚她一下。谁知刚碰到她,田大花手一伸一拧,下一秒,就把这个人高马大的精壮男人轻而易举地摁倒在床上,一手制住他,另一只手还拿着正在缝的鞋面。 “你干什么!”她低声呵斥,“我说不离婚,可没说要跟你和好做夫妻,更没说跟你做那些夫妻的事情,你不别扭,我还膈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胁迫 姜茂松被她摁倒在床上,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顿时就懵了,他仰面被田大花一只手压制在床上。 他一个大男人,战场上一路拼杀,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怎么好像被她轻轻一推就倒了?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脑子一片茫然,他赶紧挣扎了一下,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清秀细致的面容,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又不急着传宗接代,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在她看来,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嫌弃 “大花,小石头这么大的男孩子,真的该分房了。”姜茂松正色道。在他看来,田大花这个母亲太过强势执拗,小石头要是太依赖她,容易养的懦弱了。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家里人多屋子挤,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笑笑说:“咱们家呀,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天可就黑下来了,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白天放驴打猪草,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一身的泥土臭汗,只要天气不是太冷,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c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在这儿生活了两世,没人再比田大花了解这片大山。西山地形复杂,既然打散了,难免就有漏网之鱼,田大花于是叫茂林和公公这几天小心些,先不要去远处的田地干活,更不要轻易上山,又嘱咐福妞和小石头老实呆在家里,不许出村乱跑。 尽管这样,还是出了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冷情 田大花这天背着藤筐,照例去村后的田里扯红薯秧。出门的时候茂林追出来,非要去,让田大花在家歇着。 “不用你去。”田大花说,“今天难得不下田,你回去看着福妞和小石头,别让他们两个跑出去野。” 村里人说田大花闲不住,每天不是上山打柴,就是下田干活。其实田大花想说,她真的不是勤快,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呆在山林里,享受那份悠然自在罢了。 田大花到田里扯了一筐红薯秧,就背着藤筐往山上走了一段,在一大片密林下采了些蘑菇,她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近山的猎物毕竟少些,可惜今天没打个野鸡,她打算着晚上回去放点儿腊肉,做个香喷喷的腊肉炒蘑菇。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常见的是野枣儿,这个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树一树的,这时节还有点儿早,还没熟,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边采边吃,正在怡然自乐,忽然听到山下村子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那声音隔着层层密林,听起来像是谁放了个鞭炮。不过田大花常在山林,耳力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是枪声。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飞奔跑进村子,村子小,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是村头七婶家的院子,院门外堵着十几个穿军装的战士,四周墙角树下还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脸惊吓,躲躲闪闪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动声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问清了当场的形势。三个流窜的土匪,估计是西山打散了逃过来的,大约是在山里忍饥挨冻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来窜进了村子。 刚下山就被搜索的战士发现了。几个土匪狗急跳墙,竟跑到村里闯进了七婶家,七婶家就在村头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里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儿子下田没在家,家里剩下的老人妇孺,都落到土匪手里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来。她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他们家的人,看来他们听了她的话,老实呆在家里呢,田大花对此很满意。 也许是她冷情,七婶家的人横竖有部队的人,有军人去救。双方都有枪,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别添乱的好。 田大花从来都不想当圣母,再说她也不会用枪。 她走到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七婶家的院子,看着围堵的战士焦急商量着什么,又往院子里喊话。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么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为了救一群战乱中的妇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彻心扉。 可却没人知道,她原本不该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从小习练拳脚,对付那么几个异族敌兵的本事,她还是足够了。 当她以寡敌众,奋力杀退一拨敌兵的时候,她救下的一群妇孺们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就以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诫下,还是跑回屋里去拿细软财物,有的连家中老牛都想牵上,她一次次告诫呼喊,却耽搁了时间,导致他们没能及时逃走。 异族大队人马冲进村子,她护着村民,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敌兵追上来的时候,那个村姑竟然尖叫颤抖着推开她,指着她对敌兵哭喊:“别抓我,我长得丑,我穷我没有钱,你们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时的隐忍已经到了边缘,听见这话,随手一刀砍翻了那个村姑,然后转身冲向大队敌兵。最终她寡不敌众,丢了自己一条命。 转世为人的田大花恢复前世记忆后,也就变得冷情了,乡愿的善良从来不必要,许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双方对峙,明明力量悬殊,却因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里,投鼠忌器,带头的年轻战士便显得焦急烦躁起来。 “出来,我放你们走,你们把村民放了。”他冲着院子里喊话。回答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叫骂。 这时田大花瞥见茂林匆忙跑了过来。她招招手,叫了一声:“茂林。” “大嫂。”茂林气喘吁吁跑过来,“你在这儿?太好了,听说土匪是从山上窜下来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担心你呢。” “叫你看着俩小孩,你跑出来干什么?”田大花责怪道。 “大嫂,我担心你,跑出来看看。还有”茂林喘了口气,“我得找福妞,她跟几个小孩在村里玩,还没回家。” “赶紧去找。”田大花说,“找到了先训一顿,还有你,我出门的时候叫你看着俩小孩,你怎么看的?” “大嫂,你别生气。”茂林赶忙解释,“你交代不要让两个小孩出村乱跑,我就跟石头在家里做泥人玩,福妞跟几个小丫头在村里玩,答应我不出村子,我寻思反正没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赶紧找去。”田大花说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还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头吧,别吓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头是个鬼精灵,应该没事的。” 茂林对田大花的话听从惯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里,肯定也听到了动静,要么就在附近,在哪个墙角c草垛躲着看,要么就躲在谁家里,家中大人只要有脑子,这时候就会管束小孩不许出来。 于是田大花就先从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头开始找。她刚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边形势有了变化,一扇大门忽然打开,七婶的二儿子姜茂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嘴角还流着血。 “怎么回事?里头怎么样了?”带头的年轻战士一把抓住他问。 姜茂荣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此刻一脸惊吓仓皇,哭丧着脸半天说:“三个人有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忽然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妈和妹妹她们都还在里头呢。” 田大花心说,这还用问吗,土匪也只有三个人,家里好几个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荣一个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变故,赶他出来,只留下几个好控制的妇女孩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事情,屋里的土匪眼下还不敢大开杀戒,毕竟活人才是人质,杀了人,外头包围的军队就要急眼了。 “里头还有哪些人?” “我妈,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还有”姜茂荣哭了一声,苦着一张脸,“还有六婶家的姜丫头,二伯家的来娣,还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几步远,现场有些嘈杂,她耳力好,却清清楚楚听见了“福妞”两个字。田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姜茂荣的衣襟问:“福妞怎么会在里头?” 姜茂荣瑟缩一下,整个人惊弓之鸟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边带头的年轻战士忙劝道:“这位大嫂,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乡亲们都救出来的。” “说话。”田大花心里着急,没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说,福妞怎么在里头?” “丫头c来娣,还有福妞,她们来跟我妹妹玩。”姜茂荣说,“刚好土匪就窜进来了。” 可恶!田大花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皱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门。 “这位大嫂,你往后躲一躲,你放心,我们会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带头的年轻战士口中安抚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后拉,田大花抬手一挡,问他:“你叫什么?” 那战士一愣,被田大花问得有些意外,但仍旧答道:“我叫张二柱,我是班长,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担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张班长,”田大花说,“姜茂松你认识不?” “认识。”张二柱立刻回答,“我们政委,刚调来不久。” “我是他媳妇。里头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说,“你让我进去。” “嫂子!”张二柱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嫂子,这可不行,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话头,“你让我进去,起码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来。” “嫂子,这可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张二柱苦着脸,急得一脑门汗,“嫂子,你听我说,里头有三个土匪,有枪,你进去也是多送一个人质。” 田大花盯着那木门,半天没回应。关心则乱,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姑嫂,实际上田大花拿福妞当女儿养,一听见福妞在里头,哪能不着急啊。 张二柱的阻拦让她冷静了一下,她这么进去,万一激怒土匪,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就糟了,再说里头不是福妞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土匪,她必须得仔细想一想对策。 “要不,你们先撤下去,让他们走,先保全了里头的人再说。”田大花看着张二柱。 “嫂子,我喊过话了,答应放他们走,可那些土匪要我们缴枪,把枪都给他们我已经派人报告上级了。” 缴枪这边缴了枪,没了武器,土匪手里可都拿着呢,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来?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那儿懊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白眼狼 在田大花的懊恼等待中,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门外的人甚至听到土匪在吆喝着叫七婶给他们拿吃的。 吴翠芬和六婶儿,还有二伯家的人也都来了,一听说自家孩子在里头,大人就慌得坐在地上哭。门外的战士情绪焦急,不死心地往院子里又喊了两遍话,压根没有回应。 田大花起初倒不是太担心福妞的安全,土匪显然也知道,活的人质才有用,他们能把姜茂荣全须全尾赶出来,轻易就不该伤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此刻别的都不关心,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c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的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结果福妞一觉睡到黄昏,都还没醒来。田大花有些担心,去察看了两遍,发现她应该也没别的事,就是睡着了,睡梦中有时还抖着手抽噎一下。八岁的小丫头,看来真是吓坏了。 奶奶却不放心,张罗着叫茂林去找黄表纸,说要给福妞收惊叫魂。张二柱探头探脑来看了两遍,跟田大花说,他带着班里战士,已经把村里和村子周围仔细搜了一遍,应该没有藏着的土匪了。 “今天谢谢了,张班长同志。”田大花记得他们互相叫同志的,笑笑说,“你们也累了一天,进屋喝口水吧。” “不用,嫂子。”张二柱立正敬了个礼。这愣小子,现在看着田大花的目光满满都是崇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意外 傍晚时分,老奶奶又收惊又叫魂,可福妞不光没醒,却开始发烧了。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虽说山里孩子,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你跟郎中说,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c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c油条c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c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c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姜茂松不由得回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好像,有那么一回,被田大花一只手推倒在床上,还被压制着没法动弹,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放开了手。还有,野猪 他的妻子,似乎是力气大了一些。对,干惯了农活的山村妇女,爬山砍柴,挑水下田,她身材瘦弱娇小,大概是力气大了一些,人在情急之下力气是很大的。再说了,那土匪肋骨断掉也只是张二柱那么一说,那个愣小子指不定看错了,未必说的靠谱,也未必跟田大花有关系。 姜茂松自圆其说的自我解释了一通,便释然了,下意识地没去深究。毕竟,谁也没法怀疑田大花那样一个身单力薄的年轻女子,能空手打断土匪的肋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气不顺 田大花和姜茂松很快吃完早饭,怕福妞醒来饿着,就说要买点儿吃的带回病房。 “买几根油条吧。”朱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很贵吗?”田大花问。 “我哪知道啊,我这样的土包子进城,我也没吃过。”姜茂松笑道,“反正就是面粉和糖做的,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做成面包它能贵到哪儿去?前面那条街有个百货公司,那儿应该有卖。”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 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 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c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得意(修改) “你”小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有事,没工夫理你,你有什么话找姜茂松说去。”田大花随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便径直往楼上走。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c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朱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茂松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站在那儿,愣了愣,跑过去拉住田大花。 “大花,你怎么怎么动手打人呢,我跟她,真的都说清楚了。” “她骂我,两次。” 田大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她大步往外走,姜茂松很快从后边匆匆追了上来。田大花挑眉看看他,纯粹好奇地问:“你不留下安慰她?还是你追上来给她抱不平?” “大花,我不知道她私底下找你。我跟她真的已经说清楚了。”姜茂松解释了一句,无奈地顿了顿,“可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啊。” 姜茂松那种懊恼简直无法表达。田大花先不说,就说小林,这段关系起于好感,又及时终止,他那时重伤虚弱,一直觉得这姑娘知书懂礼,他真不知道,原先显得那么聪明懂事的一个姑娘,居然会私底下跑来找田大花挑衅,纠缠不休,还当面骂人。 想想田大花那个脾气 “我就打了,你能怎样?”田大花挑衅地看着姜茂松。 “我能怎样,我媳妇打了人,我能怎样?”姜茂松说,“我跟她说抱歉,也告诫她往后别再惹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舆论 经小林这么一闹,姜茂松要回营房就没回成,田大花打完人,心平气静地去外头买了大饼c咸菜和菜肉包子,一家人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医生上班,给福妞办了出院。 一家人从医院出来,刚走到街上,突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姜茂松脸色一变,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立刻把他们又赶回医院。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她没经历过空袭,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c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他们不炸医院,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三婶端来一大碗蒸槐花,用的是夏天晾晒的槐花干,放了玉米面蒸的,浇上蒜泥和陈醋,小孩子吃起来很开胃。 “福妞儿好好吃饭,把身体补回来,小可怜的,你说你这小身板,本来就弱。”三婶心疼地搂着福妞说,“我咋看这一宿过去,咱福妞都瘦了呢。” “对,好好吃饭。”田大花附和着,一边拿了板凳招呼三婶坐下,三婶坐下后就气愤地唠叨起来。 “大花我跟你说,这一回的事儿,村里人纷纷都骂呢,这个姜丫头心眼儿可真不地道,家里还不舍得管教,这要是搁在日本鬼子那会儿,就她这德性,她一准是个汉奸。我看她都十四了,往后就是找婆家,谁家一打听,也不敢娶这么坏心眼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情分 乡下看望病人讲究一个“早”字,不然不吉利,要是等大中午再去看望,那就等于诅咒人,很忌讳的。所以乡亲们来看福妞都很早,等送走来看望福妞的乡亲们,太阳也才刚升上来,一家人收拾吃早饭,准备下田。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思量(入v第一更) 姜根保就在他妈和吴翠芬的哭诉责骂中, 把姜丫头狠抽了一顿, 带着一肚子气回城去了,连口水都没在家里喝。 田大花听到这一出的时候,不禁摇头,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她暗暗决定,以后少跟这家人来往,务必离这样的人家远远的。 收玉米,收豆子, 各种杂粮收进家, 越冬的小麦和豌豆种下地, 秋收算是暂时忙过了一阵子。 期间姜茂松回来过两趟,时间都不长,也就是回来看看,田大花难得地没有怼他, 可也懒得搭理他。 当天在城里遇上的空袭让田大花明白,这个男人眼下是真的忙,仗打完了,可日子还没真的太平呢,眼下不光他,他们那些人都很忙。她关注的不是这个男人, 而是希望这日子别再战乱动荡, 能真正太平起来。 也因为空袭的事, 田大花最终决定, 先不送俩小孩进城上学了, 先留在乡下读两年私塾吧。 乡下虽然也未必太平,比如上次就发生了土匪的事,可这是她最熟悉的环境,她熟悉的山林,一切还在她所能掌控的范围,总比一座陌生的城市更让她心安,两个小孩也更适应。 山里人一般等到霜降之后,才开始收红薯,红薯也是最后收进家里的庄稼了。所以田大花就在这个短暂空当,开始安排俩小孩上学的事情。 要上学的第一件事,起个“大名”。 山里人,从小喊着小名儿长大,大狗二毛三犊子,可不能一辈子这么喊啊,这让孩子多难为情啊。大部分父母家长,就算自己大字不识,也还是很重视孩子名字的。 读书的,入学前就会起正经的大名,要不然先生上课时张嘴一声“二狗子”,多么有辱斯文啊。不读书的,一般到了十五六岁,该说媳妇c找婆家了,也正经起个大名,从此就意味着是大人了。 大名谁来起呀,那就要找个读书识字的人,按照祖辈相传的家族字辈来起。这年代的山村,读书识字的人可不多,一般还是去找村学里的先生。于是附近村子许多人,大名都是村学里先生给起的,起的多了,也就有些随意了。 大名要叫一辈子的,哪能随便让别人起,这一点田大花根本没用多想。 她自己起。 大约是当家作主惯了,田大花也没想到要跟俩小孩商量,当然更没想到要跟姜茂松商量,奶奶的确不识字,也就不用商量。 她就是觉着,与其让村学的先生随口起一个,还不如她自己来。 福妞是“茂”字辈的,叫姜茂玉,寄望着纯洁无暇c吉祥美好。而小石头则是“明”字辈的,姜明远,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凡事不可愚钝短视。 田大花却不会跟俩小孩多去解释,再说她在别人眼里是“文盲”,没上过学,解释那么多干啥呀,就只简单地跟俩小孩说,她给他们俩起了大名儿,上学用的。 “姜明远,姜明远,我大名叫姜明远。”小石头在嘴里念叨了几遍,非常高兴,兴冲冲跑去跟太奶奶炫耀,福妞也跟高兴,笑眯眯跟着小石头跑了。 于是姜茂松下趟回来的时候,就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大花这主意也太大了,没跟长辈商量,也没跟他说一声,不声不响就把俩小孩的学名给起好了。 不过问题是,姜茂松自己品了品,觉得这两个名字还真不错,都没法挑剔。 姜茂松本来还努力劝说田大花带着俩小孩进城上学,现在一来他太忙,二来眼见着田大花根本不是他能说服的,也就放弃了。 于是姜茂松便很自觉地说,回城他给准备好文具,说隔天送回来,结果隔天有任务没能来,让别人捎来的。 捎来一大包东西,里头有笔墨纸砚,而今乡下的私塾还是学写毛笔字呢,也有铅笔,每人还准备了一块约一尺长c半尺宽的石板,做得薄薄的,用一种石笔在上面写字,省钱省纸张,擦掉也方便。 这些东西在田大花眼里也很新奇,头天晚上,她就拿着那石板和石笔,在上面随意的画着玩。 “妈妈,你写什么?”小石头凑过来。 “没写什么。” “大嫂,等我上学认字了,我也教你认字行不?”福妞也凑过来。 “行啊。”田大花说,“你们两个好好学,回来教我。” 这天一大早,田大花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 俩小孩都特意穿上了顶好的衣服,一人背着个自家缝的小布包,跟着田大花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来到后山村。说是村学,其实就是一排六间的普通民房,青灰色砖瓦,带院子,在乡下算是很好的房子了,据说是后山村许多年前某个衣锦还乡的村民出钱建起来的。 村学已经开学了,但一年级的学生却不多,村学其实没有正经统一的开学时间,山民们的习惯,总要等着秋收忙过了,拖拖拉拉一直到深秋,学生才差不多能稳定下来。 后山村的村学,以前上边不管,用《三字经》c《千字文》作为开蒙课本,这学期新换了正经的小学课本,素净的牛皮纸封面,上头印着五角星。 先生是个和蔼的人,姓李,看上去五十多岁,留着胡子。田大花进门让俩孩子问先生好,先生就笑眯眯地纠正说,现在不叫先生,叫老师了。 李老师拉着小石头问:“叫什么名字呀?” “石头,不对,我叫姜明远。” “起好学名了?那就不用我起啦。”李老师就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又问福妞。 “姜茂玉。”福妞脆生生地回答。 “家里有人读书识字吗?” “有,我爸爸认字的,他以前就在这儿上学。”小石头抢先答道。 李老师忙问是谁,这次是福妞抢着说,叫姜茂松。李老师听了很高兴,还夸了一句,说姜茂松读书时就很聪明,是个好学生,长大了果然也有出息。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很聪慧,有灵气。”李老师对田大花夸了一句,又转向俩小孩说:“你们两个,以后好好学习,长大了也要有出息。” 李老师拿起一张纸裁做两半,用毛笔端端正正写了“姜茂玉”c“姜明远”的字样,分别交给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发了新课本。田大花一看,这就表示老师收下了。 要知道,人家村学不是来了就收的,遇上愚钝顽劣的孩子,很可能被拒收,甚至也有已经收下了的,教了一阵子发现小笨蛋怎么也教不会,还会被退回去。 田大花问什么时候教学费,李老师说过一阵子吧,这大约就是表示,老师还要考察一阵子? 田大花于是跟老师道了谢,嘱咐俩小孩好好学习,便转身离开,她才走出门,俩小孩笑嘻嘻从身后追上来了。 “你们两个,怎么又跑出来了?” “妈妈,老师同意让我们来送送你。”小石头第一天上学,还有点儿黏糊,拉着田大花嘱咐:“妈妈,下午早点儿来接我们行不?” 福妞则说:“大嫂,你回去一个人走山路,要小心些。” “看你小姑姑多懂事。”田大花忽然把脸一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看见老师讲台上的戒尺了吗?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读书,要是不用心的话,老师会拿戒尺打,回家我还要再揍一顿。” 下午放学时,田大花没去接,她上山砍柴去了,茂林去接的。稍晚一些她回到家,俩小孩叽叽喳喳跟她汇报第一天的学习生活。 村学统共两门课,语文和算术,俩小孩把课本拿给她看,上面印着田大花熟悉的繁体字,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妈妈,我都学会了,几加几可简单了,老师没拿戒尺打我,小姑姑也都会,也没挨打。”小石头沾沾自喜,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挨老师打”成了小石头证明自己上学表现好的一个标准。 等吃过晚饭,俩小孩就捧着课本,指着今天学的字念给田大花听,认真履行“教大嫂(妈妈)识字”的承诺。为了当好小老师,他们可是很认真c很卖力的。 田大花笑眯眯听着,心说这样好,白天学一遍,晚上回来再让他们自己讲一遍,俩孩子都不笨,一准能学好。 ☆☆☆☆☆☆☆☆ 俩小孩上了小学之后,田大花一家开始收红薯,等秋收冬藏都完成后,孩子们穿上了新做的小棉袄,工作组就进了村。 说是工作组,其实主要也就两个人,还是一对年轻夫妻,夫妻俩不光要负责他们姜家村,还要负责周围几个村子。 丈夫姓何,何同志每天都很忙,宣传新思想新形势,在各村组织农会,还选了村头最穷的四叔做村长。 妻子周同志,白天跟何同志一起忙碌,写写算算,晚上就组织村里的妇女上“识字班”,教妇女同志们认一些常用字,最先教的两个字,就是“中国”,然后又教了“男”和“女”,说去山下城镇上厕所要分清这两个字。 于是夜晚的山村,村里一堆大姑娘c小媳妇聚在一起,点起煤油灯,一边做针线c纳鞋底,一边看着小黑板,跟着周同志认字,中间休息的时候,就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说话。 田大花只要有工夫,吃过晚饭就会过来,手里自顾自做着针线,看起来不像个认真的学生,也不多话,偶尔抬头看一眼。有一回旁边四婶的儿媳c茂平家的推推她,小声提醒:“嫂子,你看黑板,跟着念呀?” “念了呀。”田大花抬起头,随手指着小黑板读:“改革土地制度,铲除封建剥削。” “嫂子,后半句周同志还没教呢,你咋会呀?” 茂平媳妇看着她惊奇,田大花却坦然回了一句:“哦,昨晚我儿子教的我,他学堂里学了。” 她只是需要一个途径,让她顺理成章地“识字”罢了。如今战乱过去,日子要太平了,她脱离了文盲的身份,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呀。 不过土改这个词,却让田大花琢磨了一阵子,前些日子听姜茂松也提到过,可到底改什么?怎么改?要知道,她们家有十几亩地呢。 他们这儿,以前是敌占区,后来是国统区,现在刚刚解放,当地老百姓对土改还不是太了解,加上乡民们识字的少,杜撰猜测的却不少,比如村里有个族叔说,要是给他们家定个富农就好了,富啊,以后三个儿子说亲也容易些。 田大花不知道这些划定意味着什么,但她总不能像族叔那样想当然。她并不喜欢她认知和掌控范围之外的东西,那会让她不能心安,所以,她总得弄明白。 田大花从识字班回到家中,琢磨了一路。一进家门,俩小孩居然还没睡,在油灯下刚写完了功课,奶奶也还没睡,见她回来,就把她喊过去说话。 “大花,你听说了吗,你四叔今天在村里讲,要土改了。” “今晚听说了。”田大花说,“奶奶,你琢磨这个干什么?” “大花,你说土改要怎么改?” 田大花看着奶奶慈祥的眼睛,知道奶奶跟她想一块儿去了。 她想了想说:“我们老姜家祖上留下来的十几亩田地,要养活一大家子七口人。听说他们改,也是为了老百姓吃饱饭,我们家应该没啥好改的吧。” “可是”奶奶迟疑了一下,她年纪大了,凡事难免多思量,奶奶想了想说:“大花,我们眼下也不懂这个事情,要不你去问问茂松?” “他这几天都没回来。” “他不回来,你还不许去找他呀。”奶奶嗔怪的口气。 “奶奶,我不想去。”田大花说,“我家里忙着呢。” “大花呀,两口子,没有隔夜仇,你相信奶奶一回,我孙子不是个坏人。奶奶知道,前阵子的事叫你受委屈了,都是他不好,他也知道错了,你呀,就别跟他拧着了。茂松他又不是瞎眼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媳妇的好。” 田大花没作声,心说老奶奶精明了一辈子,有些事情,全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呢,逃不过法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舍不得(入v第二更) 田大花等了两天, 最终决定进一趟城。 她骑着驴, 赶早动身,一路不急不忙的,径直去了姜茂松部队营地。门口站岗的战士居然能认出她,比上一次热情多了,很友好地笑着跟她说,姜茂松正在开会。 “嫂子,你先去政委宿舍歇一会儿, 他的警卫员小刘有钥匙, 我这就叫小刘开门, 开完会我就赶紧告诉他你来了。” “不急,我也没多大事。” 田大花还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她不知道,不光营房里战士们如今知道她才是正经身份的嫂子,自然热情些, 更是因为听张二柱宣传她“最勇敢最冷静”对付土匪的光辉形象,还不止一次,张二柱那愣小子现在每次要嫌弃哪个哪个女同志胆小软弱,必定要带上一句“我们姜政委家嫂子”作为榜样。 还没到宿舍,上回送她回家的小战士小刘就跑过来,给她开了门。 田大花推门进去, 扫了一眼简单整洁的屋子, 问小刘:“这屋子, 都是你帮着收拾吧?” “政委自己随手就收拾了, 我们政委爱整洁, 从来不邋遢。” 田大花哦了一声,她上次来时见这屋子干净整齐,还以为是那个小林收拾的呢,现在看来并不是。 田大花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抽屉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等了一会儿,姜茂松快步进来,脸上带着笑,心情挺不错的样子。 “大花,什么时候来到的?”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扶着她坐着的椅子背,这个动作顿时让两人离得很近,田大花坐着,他站着,说话的声音就在她头顶,语带抱歉地说:“我开会,不知道你来。” 田大花莫名有些别扭,索性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旁边的行军床上,离他远了些。 姜茂松似乎心情正好,对她的举动毫不经意,自己拉过来椅子坐下,跟她面对着面。 “今天来有事吗?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姜茂松说完,想起上回被她怼“没事不能来”的经历,顿时又觉着说错了话,忙补救道:“你看,我最近实在太忙了,都小半个月没回去了,秋收也帮不上忙,心里正挂念着家里呢。” “秋收没指望你帮忙,庄稼都收完了,家里也都挺好。” 在这个问题上,田大花却比姜茂松想象的大度多了。军人,忙,在她眼里压倒一切,比什么事情都重要。眼下这形势,新接手的城市,土匪,天上下蛋的飞机,特务田大花出身将门,骨子里的想法就是军令如山,天职如此,她还真没有怪他的意思,也相信他是真的忙不开。 要是这男人拿着军务不当回事,田大花才要瞧不起他呢。 “小石头和福妞呢?我上次回去,小石头还背书给我听,背得很好,我答应给他买小画书看,书买了,还没顾上给他送回去呢。” 姜茂松说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本小人书递给田大花。 田大花随手翻了一下,木刻连环图画,《铁佛寺》,《岳传》,还有一本《三毛流浪记》。 田大花看了就说:“这东西俩小孩肯定喜欢,不认字也凑合能看懂。小石头前天还跟我念叨你答应要给他买《铁佛寺》的小画书呢。” “大花,你认得这三个字?”姜茂松十分惊奇。 “上识字班,认得几个。”田大花随口应付过去,把小人书收起来,装进自己带的布袋里,开始跟姜茂松讨论正经事。 “我在村里听说,要土改了。”她抬头看着姜茂松,问道:“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改法?我们家呢?还有,划了成分到底有什么说法。” 姜茂松大约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忙安慰道:“这个是政策,你不用担心太多,都按政策来。现在也就是发动准备,具体可能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实行。地主还是富农,要看存在什么样的剥削关系。” 田大花听到这儿,心里默念识字班学到的“铲除阶级剥削”,大略也就明白了。 姜茂松继续说:“你看,我们家七口人,十几亩山地,一头毛驴,自己耕种,也没有雇佣长工,不存在剥削,而且还是军属家庭。所以我们家就算日子宽裕些,也顶多算个富裕中农。他们做地方工作有经验,应该不会胡弄的,有什么情况,你就跟我知会一声。” “有时农忙,也会请短工。”田大花说,“管饭,也不一定给工钱,村里谁家有闲人来帮一把,过后我们送人家几斤粮食做酬劳,乡里乡亲的,给钱人家不要。你知道的,家里老的小的小,春耕c麦收有时忙不过来。” “我没做过地方土改的工作,不过根据我了解的,互助性质的短工应该不算。”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笑,笑着安慰道:“大花,你呀不必担心,土改要重新分田地,让每个老百姓都有地种,咱们村土地少,我们家的田或许会减少一些,不管分到多少,跟其他村民都是公平的,生活也不用担心,等安定下来你们都可以进城,日子过得去。” 田大花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数了。她点点头,站起来就打算走。 “行。那我回去了。” 姜茂松顿时愕然,脑子一下子真有点转不过来了,见她径直往外走,赶紧追上几步拉住她。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呀。” “还有啥事?”她回过头来,微张着嘴,理所当然的一副“说完了我不走干吗”的表情。 “”姜茂松噎了一下。 两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说一次话,结果说话都没有三分钟,正说得好好的呢,她忽然站起来就走了,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啊。 想想她那性子,跟他说话一直就是这么言简意赅,多一句都懒得说似的,每个字都想呛死人,姜茂松又觉着今天已经很好了。 “大花,你看你大老远的路,刚刚来到,这时节家里又没什么事,你急着回去做什么呀,好歹”他想了想说,“好歹吃了饭再走,上回你来饭都没吃,奶奶私底下把我臭骂一顿。” 这次轮到田大花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回去叫她不要骂你,是我自己要走的。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呢,你忙我也忙,我要问的事情都问完了,还在这儿干什么?” “那也不行。”姜茂松说,“你看你大老远的山路,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说两句话转脸就走了,说什么奶奶都得骂我。要不我中午没什么事,带你去城里转转,给两个小孩买点儿吃的用的,行不?” 田大花没再反对。 于是姜茂松跟营房里交代了一声,就陪她走路往街上走。 四九年的城市,临近年底,街面上还挺繁华的,饭店,成衣店,香粉铺子,路边挑担卖菜的农妇,吆喝着卖麻糖的小贩一个一个走过去,大中午,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蓝布长衫的男人,烫波浪头发的妇女,也有穿军装的战士。 路过一个门脸干净的铺子,门旁木牌上写着“月容女子理发店”,姜茂松就指着说,这是专门给妇女梳头c剪头发的铺子。 他看着田大花脑后梳着的发髻,这种发髻,如今在城里已经很少见了,只有乡下已婚的女子还喜欢梳。 而田大花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又穿着一件偏襟盘扣的青绿色夹袄,很素雅的家织布,脑后梳起发髻,再配上她沉静独特的气质,宛如从民国的青绿山水中走出来,十分耐看。 只是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合时宜了。 “大花,你要不要进去剪个头发?”姜茂松试探着问,“你看,现在女同志都喜欢剪头发,时兴好看,也方便,梳发髻的人现在少了。你要是剪头发——”他端详着她说:“肯定好看。” “不剪。”田大花言简意赅,两个字拒绝了。 剪头发也不是多么新潮的事物,村里也有人学着剪,最初的时候有人剪,守旧的老长辈们还要嫌弃一句“二道毛”,说不好看,慢慢的也就看习惯了,不丑。 可田大花上一世的思想观念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想过要剪断自己一头长发。再说了,梳发髻有梳发髻的好处,山里人梳发髻,干活利索方便,头发不碍事儿。 她这样的态度,姜茂松也就没能再劝,反正她的性子,怎么劝她也未必听,心说随她自己喜欢吧。 两人拐进百货公司,姜茂松买了半斤水果太妃糖,柜员用木杆的小秤称好,拿一张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上。姜茂松接过来,又把上次的面包买了两袋。 田大花自顾自看了一圈,给福妞买了两根扎辫子的红头绳,姜茂松走过去,她已经把钱付了。 买完东西,田大花就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两人于是往回走。 “中午在外头吃点吧,你想吃什么?” 田大花随意看了看街两旁,指着一家素净的面馆说要吃面。 两人便进去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阳春面,细白的手擀面加几根碧绿的葱花,还有葱油饼和店家送的一碟凉拌小菜。 吃着面,姜茂松就跟她闲聊,说他们刚刚完成了一个很漂亮的任务,把一个土匪窝包了饺子。 田大花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今天这么高兴。” “这话说的。”姜茂松笑,“你来了,我不也高兴吗?往后农闲了,你在家没事,就经常带着俩小孩进城来转转。” 吃过饭田大花把东西一拎,便说她回去了。 姜茂松也只好送她回去。想想两人的关系状态,能这样“和平共处”,而不是每次被她刺猬一样的对待,姜茂松已经觉得好多了。 他琢磨着,总归是一个家庭,也许日子久了,两人能够平和的相处,少一丝火药味,多一丝人间烟火味儿,像世间许许多多平凡的柴米夫妻。 ☆☆☆☆☆☆☆☆ 田大花对土改的事情心里有了谱,回家的路上就斟酌着,既然是大政策,“耕者有其田”,也算是个好事情,即便家里的田地被分走一些,她也不能恼,在村里,她家的日子总归好过些。 就凭她可以打猎,可以上山垦荒c种菜,怎么也能叫一家人吃饱穿暖,再说了,他姜茂松如今也能贴补家里一些,养家也有他的责任。 于是田大花便宽心了。回程不比去的时候,她一路骑着驴子跑得飞快,家里没有马,偏偏她又喜欢骑马,索性把个毛驴当马骑了。 虽说在城里逛了一圈,等回到村里时天色还不算晚,一轮斜阳挂在西山,渐渐烧红了西边天际,山村里一道道袅袅炊烟升起,多么温暖的一幕美景。 她回到家中,给奶奶说了土改的事,让奶奶放心。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玉米糊糊,红薯干磨面做的窝头,奶奶切了两片腊肉炖萝卜,还有酸豆角和冬瓜干的咸菜。 山里人只要不是农忙,就没有点灯吃“黑饭”的习惯,都是早些做饭,趁着天不黑把饭吃了。吃过饭,在福妞和小石头的“监督”下,田大花以身作则,自觉端起小板凳去识字班。 结果她一进去,就发现有人变样儿了,不止一个,一二三四六七个年轻妇女,还包括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都把头发剪了。 “嫂子,你今天进城不在家呀,我还去找你呢。”茂平媳妇一见她进来,就笑嘻嘻跑过来拉着她,给她看新剪的头发。 “嫂子,你看,周同志今天专门帮我们剪头发,这么剪短了之后,还真利索多了,梳头不费事,头上也轻松了,就是有点儿不习惯,光想伸手摸摸。” 周同志给茂平媳妇剪的头发不是齐耳朵的短,而是稍微长一些,快要够到肩膀的那种,茂平媳妇剪了这样的头发,还真不难看,茂平媳妇长得甜,剪了头发,有一股子娇俏的味道。 “嫂子,你要不要剪一个?梳洗方便。”周同志走过来笑着说。 何同志和周同志,两口子应该是认识姜茂松,或者知道他,知道田大花是军属,因此管别人呢都是叫“xx嫂”,比如茂平嫂c茂山嫂,管田大花则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十分亲切。 “我?”田大花伸手摸摸自己脑后的发髻,她的头发是从小留下来的,舍不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影响力(入v第三更) 田大花觉得自己梳发髻挺好, 习惯了。 她这个人, 没那么容易跟风受影响,随着村里越来越多年轻妇女剪了头发,她也只是看看。这一世不是上一世,她没那么迂腐,剪头发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只是不想剪罢了。 可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田大花开始动摇了。 没别的原因, 洗头发麻烦。 她那一头从小留下的长发, 在这寒冷的大冬天里洗头, 真的很费事,天冷啊,洗的时候还好,洗完了梳头, 下半截梳开了,上半截再梳,就已经一片冰花了,白乎乎一层冰花在发丝上c梳子上,撒了一层银屑似的。 偏偏她又爱洁,即便是冬天, 隔两天总要洗一次头, 她站在院子里梳头, 奶奶就在屋里唠叨她。 “大花呀, 你说你这个憨子, 真憨了不成?大冷天湿着头发还站在外头,冻死你!赶紧去火盆跟前烤烤。” 山上有的是木柴,田大花给奶奶屋里生了火盆,于是每当她洗头,就会被奶奶押着去火盆跟前坐着,又不能直接烤,只能慢慢等它干,一直等到头发干了,小半晌时间也就消磨过去了,还好冬季农闲。 以前已婚的妇女们都梳发髻,也就没觉得怎么样麻烦。现在在周同志的宣传带动下,在村里一帮年轻妇女的响应下,越来越多的人剪了头发,三婶家的儿媳妇还专门跑来跟她说,嫂子你不知道,剪了头发可真方便。 “洗头的时候两个半盆水就够了,洗完了随手一梳,很快就干了。” 田大花看看自己一头冰花,开始觉得自己吃亏了。 于是送俩小孩去上学的路上,她就问那俩:“石头,福妞儿,我想把头发剪了,你们说会不会很丑?” “妈妈,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小石头首先表示支持,然后又有点儿犹豫:“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头发那么那么长。” “大嫂,你剪什么头发都好看。”福妞也是同样的一句话,转头很认真对小石头说:“人好看,剪头发也好看,人丑,剪头发也丑。大嫂长得好看,剪头发也比别人好看。” 这俩偏心的小东西!田大花被俩小孩一连串的“好看”给说得,心里十分熨帖。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她不想剪就不剪,她要是打算剪了,谁说什么她也照样剪。 姜家村除了福妞和小石头,也有几个孩子在后山村的村学读书,可都是男孩子,女孩就只有福妞一个。这年代,不要说偏僻的小山村,即便是城市,照样有不读书不上学的孩子,尤其女孩上学的少。 这年代许多人的思想,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书,有的理由更简单,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呀,不论男孩女孩,留在家干活划算多了。 同村几个孩子可以结伴上学,原本大人不用送,可自从上次土匪的事情,田大花就不大放心,毕竟是山路,没有土匪,也还有野猪c野狗,冬季里孤狼也会下山。山里孩子不娇气,遇上狼都知道爬树逃命,可自家两个孩子年纪小,福妞又是女娃,还是接送放心。 “你们俩进去吧,好好听老师讲课。”田大花嘱咐一句,看着俩小孩跑进学校,转身一路回家,顺路到山上检查她前天下的套子,捉了一只很肥的野兔。近村的山上也就只能捉到这些小东西了,野鸡野兔之类的,想要捉大家伙,就得再往深山里头去。 除非逢年过节,田大花轻易不会进山去捉大家伙,太扎眼了。比如上次的野猪,它自己送上门的。 田大花拎着野兔,下山,回家,烧水洗头,拿了剪子出来准备剪头发。 从小留到现在的头发,剪了舍不得,让别人剪更舍不得,所以田大花决定,她自己剪。 “大花,你要剪头发,你真舍得剪?”奶奶说,“真要剪,你自己看不见的,你还是去找周同志,让她给你剪得齐整些。” “奶奶,我先自己剪。”田大花说,“我剪断了,再找周同志帮我修一修,剪齐整。” 于是姜茂松踏进家门,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田大花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娇小的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头发,一直长到小腿,刚洗完的,还带着水光,黑缎子似的披散在背上,她手里抓着个黑铁的大剪子。 “大花,你你要干什么?”姜茂松几步跨进来,盯着她手上的剪子,再看看她那一头黑缎子似的长发,好像只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那柔软顺滑的发丝,他忽然觉着其实,她,梳髻就挺好看的。 “剪头发。”田大花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语气不无嫌弃,姜茂松下意识地张张嘴,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说道:“你真打算剪头发?那我带你进城剪吧,就去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理发店,行不?” “不去,我自己剪。”田大花说,“我才不让别人剪我的头发呢,我从小留这么长的。” 姜茂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沉默一下,进屋去跟奶奶知会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说完随手端了个凳子,往院子里一放,往上面一坐,就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田大花。 田大花也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先用桃木梳把一头长发梳顺了,拿起大铁剪子,咔哧咔哧两下子,把一头长发在肩膀上的长度剪断了。 姜茂松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剪断一头长发,问道:“怎么忽然又想剪头发了?我那天,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姜茂松还在琢磨,他那天是不是就不该多嘴。 是不是因为他多嘴,她才决定剪头发的,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觉着不可能,他对她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洗头梳头麻烦。”田大花手里拎着剪下来的一大截长头发,姜茂松目测了一下,都能有一米长,然后田大花把那头发拿起来给他看:“冬天洗完头发,都能结冰。” 姜茂松伸手想去接,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把剪下的长发拿头绳扎成一束,就随手挂在晾衣绳上晾干。 姜茂松走过去,把那段头发拿起来看,的确已经结冰了,用手一理,发丝上挂着细碎的冰屑。 姜茂松莫名有些遗憾的感觉。不过,她剪完头发,脸上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拿梳子把头发梳开,看着,也挺好看的,比梳髻显得利落。 “奶奶,我去找周同志了,让她帮我修剪齐整。” 田大花说完,自动忽略了姜茂松,一手还拿着个梳子,就出门走了。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出了院门,扭头问奶奶:“奶奶,她怎么突然要剪头发了?” “梳洗方便。”奶奶说,“村里很多年轻媳妇子都剪了。” 姜茂松点点头,看看家里,问道:“奶奶,我爹和茂林呢?” “你爹出去串门聊天去了吧,大冬天的也没事干,茂林,去后山挖野蒜去了,大花叫他去挖野蒜,拿盐和麻油凉拌,福妞和小石头都喜欢吃。” 奶奶瞥一眼姜茂松,见他还杵在挂头发的晾衣绳跟前,就没好气地拎了一只野兔往他手里一塞:“今天急不急着走?能有工夫在家吃饭不?” “能。”姜茂松忙说,“我今天不急着走。” “那你去把这野兔收拾了,大花今天早晨套住的,中午炖了吃。” 姜茂松拎起那只肥大的野兔看了看,拿了菜刀去井台收拾。还没来得及动手,田大花又回来了。 “怎么啦,大花?”奶奶问,“不是去找周同志修剪头发吗?” “周同志今天没来。”田大花说,“我出门遇上茂平媳妇,她说周同志一早动身回城去汇报工作了。” 田大花说着去拿了剪刀,递给奶奶:“奶奶,要不你帮我修剪一下吧,我自己剪的时候看不到后边,你帮我剪齐就行了。” “我这把年纪,老眼昏花看不清,可不能帮你剪。”奶奶瞥一眼井台蹲着的姜茂松,扬声叫他:“茂松,你来帮你媳妇修一修头发,这样子挺好,再短就丑了,你给她修剪齐整就行了。” 姜茂松一听,赶紧丢下菜刀,洗干净手走过来。谁知田大花抬眼抬抬眼皮,颇为嫌弃地说: “不要。他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收拾个野兔都怕弄不好,我自己修修整齐,要是弄不好,我等着明天周同志回来再剪吧。” 姜茂松被嫌弃了个彻底,讪讪地摸摸鼻子,只好转身继续收拾他的野兔,老奶奶却很没有同情心,因为田大花这句话笑开了怀。 “茂松,你个笨货你听见没?你可把那野兔给我好好收拾,可别手笨跟脚丫子似的,弄干净了,中午放点儿葱姜大料,去菜园里拔几棵青蒜苗,架上柴火清炖。” 于是中午就吃上了喷香的清炖野兔,先盛了一大海碗,油香澄亮的汤汁和兔肉块,上头点缀着几根翠绿的青蒜苗和两根红艳艳的辣椒,喷香四溢。 还有茂林挖来的野蒜,和一种叫做“小苦苗”的野菜,野蒜洗干净切段,“小苦苗”焯水切碎,两样撒点盐c醋和麻油凉拌在一起,冬日里青翠碧绿的,看着十分下饭。 “这只野兔子大,炖了一大锅呢,使劲儿吃。”奶奶说,“都放心吃,给俩孩子留了,留了一多半,俩小孩正在长个子,馋着呢,吃起肉来都没有够。” “下午放学,我去接两个小孩吧。”姜茂松美美喝了一勺醇香暖胃的兔肉汤,腾出嘴来说:“我这几天算不上多忙,在家陪陪福妞和小石头,明天早上再回去。家里还有啥活儿吗,下午我来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玩笑 “你今晚不走了?” 田大花问了一句, 瞥见奶奶一脸慈祥的笑容, 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来很想说,你还是赶紧走吧,别扰我清静。 老奶奶人老成精了,她还是别那么嚣张。 于是田大花想了想,从善如流,给他安排了下午的活儿。 “现在农闲时候,家里也没别的活儿给你干, 那你下午把猪圈和驴棚给打扫了吧, 茅厕也弄干净。” 她说完一抬头, 姜茂松美滋滋吃着兔肉,点头答应着,神色丝毫没变,一旁的奶奶却笑眯眯看着她, 目光里像是欣慰?还是鼓励? 田大花稍稍有些懊恼,她似乎,嗯,有些孩子气了。但说出去的话,她田大花,绝对不改。 于是这天下午村里人经过田大花家门前, 便看到姜茂松脱了军装, 换了茂林干活的大胶鞋, 挥舞着铁锹c扫帚搞卫生, 扫完了院子扫猪圈, 扫完了猪圈扫驴棚,然后拎水把茅厕冲洗一遍,干得还蛮像样。村民们见了,少不得就得聊上几句。 这个过来说:“哎呦,茂松兄弟,回到家这么勤快呀。” 那个过来说:“哎呦,茂松侄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忙着帮媳妇干活呀,可真不孬。” 遇上个油嘴滑舌的堂弟,就笑嘻嘻地说:“哥,这还不够,晚上你得把嫂子洗脚水给端好了,那才叫勤快。” 田大花吃过午饭,看着姜茂松拿起扫帚的那一刻,就从容拎起藤筐上山游荡去了,躲了个清静。等到太阳西落时她从山上下来,藤筐里采了一些山板栗,还有一把顺手薅的野蒜,悠闲自在地回家了。 田大花回到家,姜茂松不在,出门去接俩小孩放学去了。晚饭也不用怎么准备,中午烙的大饼还够,中午炖的兔肉还留了小半锅,烧把火炖一下盛在黑瓷的小盆里,再煮一锅红薯玉米粥,木柴火煮粥的空当里切一碟子野蒜凉拌了,再切一碟腌萝卜干,一碟咸菜疙瘩,齐活了。 等她收拾好,姜茂松领着俩小孩回来了,一家人一如往常地各自忙碌,茂林喂驴喂猪,姜守良喂鸡圈鸡,俩小孩洗手进屋帮着摆碗筷,老奶奶也早早坐在桌旁,看着俩小孩盛饭。 这个家这个院子,在田大花这些年的操持下,每天就这么默契温馨地忙碌c劳作,才有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姜茂松也坐在桌边,看着盛饭的小石头微笑。他一个人久在部队,回到这个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家里,便觉得心里很安定,渐渐地,开始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因为周同志今天回城汇报工作,识字班没了老师,晚上就暂停上课。 田大花晚上没了活动,就留在家里,看着俩小孩写字。她坐在远些的床上,姜茂松则坐在俩小孩的书桌旁边,给俩小孩检查功课,又查他们背书。 等功课都做完了,又预习了明天的课,俩小孩就抢着去给奶奶(太奶奶)端洗脚水,然后各自洗漱,福妞儿的小床摆在太奶奶屋里,跑回去睡觉了,小石头则有些哀怨地瞅瞅姜茂松,认命地去跟茂林睡。 姜茂松也瞅瞅田大花,认命地爬上儿子的小床。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对两人这种“同居”状态反而习惯了,对面两张床,相安无事地各自睡觉,甚至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田大花的性子虽然强势直白,却很“磊落”,只要他不惹她,她就不会给他难堪,当然,只要他不找她说话,她也绝不会搭理他,坦然自若,该干什么干什么,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即便是这样的“同居”,次数也屈指可数,姜茂松从中秋回家到现在,也才几个月时间,加上他部队里实在太忙,总是来去匆匆。 然而就是这样的“同居”,还是让他对她更多了一些了解,记忆中就有的,抑或是新发现的。 比如,她睡觉前喜欢喝点儿温水,喜欢热水泡脚,比如,她醒着的时候强势淡漠,睡着了却喜欢蜷着身子,侧脸贴在枕头上,睡颜温柔乖顺,甚至有点儿嗯,憨态可掬。 还比如,她好像有起床气。 尤其早晨一睁眼看见他,她拧着眉毛不悦的神情,一副“凡人勿近”的样子,然后抱着被子发了一小会儿呆,用力晃晃头清醒一下,习惯性地抬手撩开自己一头长发——却撩了个空。 田大花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摸摸头发,才想起来她昨天把长头发剪了。 顿时田大花就更加起床气了,气呼呼瞪了姜茂松一眼,穿衣,下床,咣当一声拉开门出去了。 姜茂松坐在对面小床上,忽然莫名想笑,忍不住忒地笑了出来。 ☆☆☆☆☆☆☆☆ 这之后,姜茂松就大致保持着每隔七八天回家一次的频率,大都下午回来,来时捎带点儿吃的用的,给奶奶或者给俩孩子的,家里有什么能干的活儿就帮着干一下,然后去接俩小孩放学,晚上过一夜,第二天早晨吃了饭离开。 也不全是,有一回他回来,给田大花买了两个发夹。 “怎么给我买这东西?”田大花对着那镶着小树叶形状的金属发夹一脸嫌弃,如此“小女人”的东西,怎么买来给她呀。 “你不是老嫌干活的时候头发滑下来挡脸吗。”姜茂松说,“你夹在头上,就不会了。” 田大花审慎地看了看,终究没丢掉,顺手收在针线筐里,上山的时候想起来,就拿出来夹在头上,头发夹上了还真挺利索,可是让村里一帮子年轻媳妇看见了,就嘻嘻哈哈地跟她说笑,说这一准是茂松哥买的,你们两口子可真好。 你看,都怪他姜茂松!于是田大花回家把那发夹取下来,又丢回了针线筐。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到了过年。 既然要过年,田大花琢磨着,她是不是该进一次山了,深山。 干吗呀,去找过年的年货呀。 中秋节她打的那头大野猪,当时除了送人的,自家吃的,剩下的都做了腊肉,山里人日子节俭,到现在还有呢,还没吃完。不过过年嘛,总得多备点儿新鲜的年货,再备点儿余粮。 田大花琢磨着,要是能再打一个大家伙,家里过年吃的肉有了,头蹄下水有了,来年吃的腊肉也有了。 可是奶奶一听她要进山,就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不准去,不许走远。 “你一个人,千万不许走远。咱们家不是养了两头猪吗,杀一头,卖一头,过年的肉和钱都有了。” 田大花觉着,老奶奶安排得挺好,可是,她就是想吃不用花钱的野味呀。 于是田大花就撒了个小谎:“奶奶,我哪儿说要进深山老林子啦,我就是打算上山砍柴,多砍点儿柴预备过年烧,下套子捉几只野兔野鸡。” “那让茂林跟你一块儿去。”奶奶说,“你这个憨大胆,我信不过,我怕你乱跑。” “那也行。”田大花说,“不就是砍个柴吗,叫茂林跟我去。” 于是叔嫂两个一起上了山,田大花也的确是上山砍柴,整整砍了一天的柴,数九寒冬家里肯定要多准备柴,取暖,烧火,多备一些,年关里就不用再上山了,尽管躲在家里猫冬过年。 日落的时候,叔嫂两个都背着大得吓人的柴捆子下了山。田大花是感觉不到多重,开玩笑,这样一大捆柴,对她来说根本很轻松,可茂林不行啊,于是田大花带着茂林,走一段歇一段,好不容易下山回到家中。 “大嫂,你累了吧?那么重一捆柴。”茂林小伙子,放下柴捆子跑去给田大花倒水喝。 “累了。”田大花说,“茂林你长大了,有力气的大小伙子了。” 茂林刚一高兴,田大花接上一句:“眼看着要过年,得给你说个媳妇了。” 茂林脸上一臊,溜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茂林去送俩小孩上学,田大花跟奶奶说她先去近山砍柴,就一个人早早上了山,这次她在山上呆了一天,天色黄昏才回来,肩上扛着一只野羊,手里拎着几只野鸡野兔。田大花有些遗憾,这野羊不大,也不好做腊肉。 这种野羊奶奶认识,当地人又叫它北山羊,这东西都在深山,于是奶奶狠狠地数落了她一顿。 “叫你不要一个人进山,深山老林子,什么吓人东西没有啊,早晚让野人把你捉了去!” “奶奶,你小声点儿。”田大花笑嘻嘻地说,“我遇上了,就追它,拿棍子抡它,就捉住了。这羊又不大,你再嚷嚷,让别人听到了不够分的,咱们自家还不够吃呢。” 于是野山羊肉炖白菜c炖萝卜,炖各种干菜,一家人年里年外吃得很有口福。 后来家里还是杀了一头猪,留下头蹄下水和过年的肉,剩下都做了腊肉。偏僻的小山村,平常就算你有钱,想吃肉都没处买,还要跑去山下大老远的镇上,所以做腊肉保障了一家人平常菜里还能有个荤腥。 腊月二十四,俩小孩学校里也停课过年了,祭灶王爷,扫尘,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炖野羊肉,炒猪肉,蒸馒头,做了一桌好饭好菜过小年节。 听说姜根保小年时候回来过,还带着谢白玲,两人在城里简单举行了婚礼,还算知道些好歹,担心挨村里人骂,没在村里办喜事。 姜根保这趟回来,是带着谢白玲去自家祖坟上坟。 田大花琢磨着,姜根保没能在村里办喜事结婚,谢白玲严格来说还不算“进了姜家的门”,乡下老百姓可不管什么结婚手续c什么新式婚礼,老百姓只承认明媒正娶。姜根保大概是想借着过年,用这种形式让家里c村里承认谢白玲的身份吧。 吴翠芬自然是大门一关,双方没见面,六婶却乐呵呵招待了城里来的新儿媳妇。 姜茂松这天也赶在傍晚前回来了,跟家人一起过了个小年。已经是数九天气,田大花在各人屋里都生了火盆,把屋子烘得暖和多了。安顿俩小孩和老奶奶睡下后,田大花和姜茂松才回屋睡觉。 “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姜茂松进屋后就关上了门,冷得跺跺脚,跑到火盆前坐下烤火,田大花坐在火盆边,悠闲地拿火棍拨弄火盆里的木块。 “大花,屋里生火盆一定要小心些,烘暖了就熄了吧,不能闷在屋里烤一夜,闷了气不安全的。” “家里年年冬天生火盆,还用你交代?” 姜茂松如今都被呛习惯了,闻言便抬头对她笑笑,说那就好。 两人烤了一会儿火盆,烫脚,洗漱,各自上床睡觉。姜茂松如今大约掌握了跟田大花相处的诀窍,就是不能跟她正面起矛盾,对于田大花来说,顺我者顺,逆我者怼。 所以如今两人对面躺在床上,也能平和地聊上几句家常了。田大花那种大气的性子,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小心眼儿,她虽然还是凡事一副淡漠态度,可只要是跟她正经说话,她也能搭理他。 “大花,过年我恐怕不一定能呆在家里。”姜茂松语带抱歉地说,“越到这时候,越要做好安全防备,弦都是绷着的,怕让人钻了空子。” “你有事,忙你的。” “好。”他应了一声,静了一会儿,才用温软的声音说:“大花,有你在家里,我好像凡事都不担心似的。” “嗯。”田大花的声音里有了些睡意,带着两分鼻音说:“你又不在家,我们一家六口人还不都这么过。” 姜茂松对她“一家六口”的说法很是不满,认真纠正道:“一家七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嗯。”田大花含混地应了一声,竟然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屋里已经熄了油灯,黑暗中也看不到她的样子,姜茂松估摸着,她都没反驳,一准是睡意朦胧了。 “大花,先别睡呀。”姜茂松叫她,“陪我说会儿话。我明早就走了,过年前还不一定能顾上回来呢,年后难说,也不知哪天能回来,反正整个春节前后,我这根弦都不敢松。不过你放心,我们现在完全掌控着局势,不会有事的。” “嗯。你自己管好了,别叫奶奶担心。”田大花翻了个身,依旧睡意迷蒙的声音说,“还有事吗,我困了。” “没事了,睡觉吧。”姜茂松嘴里说着,心里其实很想再聊一会儿,大过年的,他都不能在家,偏偏家里有家人,有孩子,有她,还有暖暖的火盆和炖得滚热的野山羊肉。 可是对面很快,就传出了清浅平缓的呼吸,她睡着了。 姜茂松躺在小床上,老半天却还没睡着,鬼使神差地,黑暗中他悄悄爬起来,悄悄下了床,摸过去坐在她床边。 姜茂松凭着感觉,伸过手去,在她被子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小心地拍拍,感受被子下边的人形,却又怕惊醒了她。 惊醒了,他又得惹不起。 姜茂松不禁后悔地想,要是世上有卖后悔药的,他一定,绝不,保证不做任何对不住她的事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弄得不上不下的,好好一个家,名正言顺两口子,弄成这副情形。 ☆☆☆☆☆☆☆☆ 小年一走,姜茂松果然没回来过年,腊月二十九的下午,他匆匆骑马回到家,给两个孩子带了些糖果零食,给奶奶买了些松软的点心,只在家里呆了两个小时,就匆匆回部队了。 于是田大花安慰好奶奶和公爹,只说他年节时候要做好安全防备,忙的分不开身,就不回来了。 “这个茂松,大过年也不回来。”姜守良嘀咕。 奶奶说:“管身不由己,你也别怪他。茂松他难道不想回家过年?可是你想想,部队里那么多人,天南地北的,有的离家千里远呢,人家也有爹妈亲人,人家都能不回家过年,他还是政委,凭啥他非得回家过年?” 田大花心里默默给老奶奶竖了个大拇指。老奶奶英明啊,乡下老太太,可真少有人像奶奶这么睿智豁达。 七年都已经习惯了,于是这一年,一家人在姜茂松没回来的情况下,照样备年货,买的少,主要还是自家做,自给自足,炸丸子,炖肉,做红绿花生,给俩孩子做新衣裳,买爆竹,贴春联热热闹闹过个年。 田大花对姜茂松也没多担心,严格来说,他现在还算不上她多么在乎的人,顶多是关心一下,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不能比。 这世间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 就是田大花说的那句话,她相信,枪林弹雨闯出来的人,阴沟里翻不了船,也不用多去担心他。 可田大花这一回似乎料错了,年初六,姜茂松才回到家里,受伤了。 伤的倒是不重,左胳膊挂了彩,说是重要地点被人搞破坏,弹片划伤的。 他部队的事,田大花不多问,他的伤看起来也的确不重。可奶奶还是担心啊,询问了半天。 姜茂松忙安慰说,他这伤已经三四天了,都快好了,如今春节过去,形势安定了许多,他回家来休养几天。 “奶奶,你就别担心了。您看,幸亏我今天回来了,要是再等两天,这么点儿小伤都已经长好了,你可就看不到了,我说受伤,你一准说我骗你。” “还贫嘴!”奶奶气得笑骂。 田大花于是叫他进屋休息,他却不肯回屋躺着,说这么点儿小伤,哪用那么当回事呀。 嘴里说这么点小伤,可到了晚上,居然开始“严重”了,居然躺在床上跟田大花说,他胳膊受的伤,都不方便洗漱了。田大花瞟了他一眼,去给他倒了洗脚的热水,又把毛巾递给他。 “太感动了。”姜茂松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啊,咱也有媳妇给倒洗脚水的这一天,大花你可真好。” “滚!”田大花骂道,“我看你左胳膊受的伤,怎么连右手也废了?洗完脚自己端出去倒了。” 姜茂松笑。洗完脚,果真一只手端着洗脚盆出去倒了,然后把盆拿回来放好,又一只手倒了半盆热水。 “喏,还给你的,有来有往。”他笑着对田大花来了一句:“小气鬼,说句玩笑都不行。” 田大花一言以蔽之:“滚。” 于是姜茂松就滚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跟田大花说这段时间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或者部队的事,有些事情他说的很含糊,一句含糊地带过,田大花也不问,她知道部队有部队的纪律。 “你受伤,都没去住院?” “这么点小伤,还住院?”姜茂松说,“我要真去住院,他们还不得笑话死我。这也就是现在,还去医院包扎,搁在过去野战,随便拿绷带缠一下,什么事都不耽误。” “医院里有人照顾你。”田大花说,“照顾得仔细。你回家,我反正不伺候你。” “大花!”姜茂松抗议地叫她,“揭人不揭短,咱说好了的,都不提了。” “我说什么了?”田大花十分无辜地反问,“你看,你自己一下子就想歪了,自己有毛病,我可没说别的。” 姜茂松反应过来,才知道他似乎被田大花给涮了,田大花居然也会涮人?可真稀罕,姜茂松心说,他还以为田大花只会直来直去地怼人呢。 姜茂松这次在家住了两天,两天后又回去了。山村里正月十五一过,就一切恢复正常,俩孩子正常去上学,田大花正常去识字班,姜茂松恢复了隔七八天回来一次的状态。 然后,赶在春耕前,当地的土改正经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期待 土改工作组, 以何同志为小组长, 成员除了周同志,主要就是农会的人,不光他们村的,他们这样的山区,村子都很小,离得还都挺远,于是把附近几个村子联合起来组成。 土改最初的初衷, 不是成分, 而是消除剥削, 分田分地,这一点何同志一直强调,村里开动员大会的时候,何同志就专门讲了。各家都要去开会, 田大花去开的会,听了一遍,跟姜茂松说的意思差不多,看剥削关系。 于是田大花放心多了,他们老姜家一家子厚道人,他们可没剥削谁。 姜家村的土改过程还比较和谐友好, 保持了姜家村一贯的淳朴和睦的本色。这样一个偏远小山村, 土地少, 说起来也养不起什么富人, 田大花家和三叔家, 在村里属于日子好些的,是村民们眼里比较殷实的人家。于是开会的时候有个外村的农会成员就说,有田有地还有牲口,这得算富农啊。 “咱村没有富农啊,都差不多。”前段时间新当上村长的四叔说,“他两家就算日子好些,也就是有几亩田,能吃口饱饭。咱村里最穷的人家,靠山吃山,砍柴打猎,只要勤快肯干活,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这个姜守良家,丈量查实了有十四亩七分地,这么多田地,他家不是富农谁是富农?还有这个姜守义——”对方提着三叔的名字说:“他也有十亩多田地,还杀猪做屠夫,挣老百姓的钱。” “姜守良家七口人,除了一个革命军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姜守良一条腿还残废,全靠田大花一个年轻媳妇子撑着,你算算他家一口人能划多少地。”四叔磕着烟袋,慢条斯理地逐一反驳,“至于姜守义,他家也七口人,他当屠夫挣谁的钱呀,你看看咱们村,谁家买得起肉吃?姜守义去你们村杀猪卖肉,你们能买得起不?他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山下,人家杀猪他给人家帮工,混个肚子饱,挣几个零用钱。” “你这是什么立场?”那个外村成员直着脖子质问四叔,“别忘了你现在是村长,你们村这个阶级斗争,不够激烈,不够彻底。” “村长我也得说实话吧?”四叔那个脾气上来,就拎着烟袋站起来,也直着脖子反问那人:“咱们姜家村最是实诚厚道,我都说了,没有地主坏人,有也是镇上马地主家的地,也没有懒汉二流子,跟你们村就是不一样,你还硬让我给找出一个来?” 眼看吵得脸红脖子粗,何同志用力敲敲桌子,把双方压下去了。 何同志于是又把政策说了一遍,地主富农,要看剥削,划分标准是至少有一个长工以上,长期雇佣长工,或者出租土地c放债,要按标准来。四叔于是再次保证,他们这样一个穷村子,谁家剥削呀,山地瘠薄,自家人都养不起了,还雇什么长工。 结果那人又说,听说姜守良家里还请短工呢,这就是剥削。结果就又吵,四叔说,一个村子都姓姜,一个老祖宗的,谁还不许互相帮个忙。 四叔说:“你看看我像短工不?我就给他家帮过工。他家老弱妇孺的忙不过来,我去帮一把,他管我两顿饭,碍着谁了?他剥削我啥了?” 成分可不是一天定下来的,调查开会,开会调查,四叔就是那么个雷打不动的态度,该是啥就是啥,他做人不能说假话。 田大花又给四叔翘了个大拇指,这个四叔,人穷不糊涂,拎得清。 于是田大花改天在村里遇到四婶抱着小孙子溜达的时候,就把四婶拉到家里,把姜茂松带回来的糖果拿给她小孙子吃,跟她猛夸了一顿,说四叔真是个正直的人。 四婶却说,好人坏人都在人心里呢,这些年他们家穷,奶奶和田大花没少帮他们,有一年闹饥荒,大过年去他们家借粮食,奶奶含着眼泪给他们装了一篮子玉米。 下次又讨论这事的时候,田大花闯进了工作组开会的地方。 村里当然没有专门的会议室,其实也就是在四叔家的院子里,一堆人坐着小板凳开会。 “何同志,我有几句话跟你说。”田大□□直走进院子,自动忽略了闲杂人等。 “嫂子,你有什么事,你说。” “何同志,我听说有人嚷嚷要给我们家划富农?”田大花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富农是个啥标准,听说要经常雇佣两个长工。你看看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就他一个姜茂松算是成年劳力,他还跑去当兵打仗去了,差点死在战场上,我家这日子可够艰难的。我琢磨着,你们要是给我家划个富农,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们。我就来问问,你们啥时候把我家该有的那两个长工给我?我赶紧领回家干活去。” “那什么嫂子,”何同志憋了半天,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笑着说:“嫂子,我上哪儿给你找两个长工啊,你呀安心回去吧,我看你家够不上富农标准。” “不够标准?”田大花一本正经地问,“何同志,你看我家还是军属呢,你就不能关照关照,给开个后门?” “哎呀嫂子!”何同志哭笑不得,他要不是听人说过田大花,对这个人有一些了解,尤其还听过她“勇斗土匪”的事儿,他还真以为这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农村妇女,跑来要当富农呢。 何同志笑了半天,跟田大花说:“嫂子,你家呀肯定够不上富农,你也别跟我要长工了。这么着,你要真缺人干活,你看我行不?春耕的时候,我和我媳妇就去你家帮忙,你管饭,行吗?” “那行,你要说我不够标准,我也不难为你了,我们家茂松交代过,叫我相信你,相信政策。” 田大花说完,跟闯进去的时候一样,干干脆脆地转身就走了。 最终田大花家定了个中农。 中农分为三档,上中农,也叫富裕中农;中农;还有下中农。工作组讨论了一番,这次居然没争执,富裕中农是要有轻微剥削,听听田大花说的,一家子老弱病残,也没剥削谁,也说不上富裕呀。 最后定为中农。 分田地之后,家家都分到了地,耕者有其田。山里土地少,田大花家七口人,按人口平均分,分到了六亩三分地,田大花也想得通,横竖她家生活不担心,过得去。 统共这几亩地,一家人种起来就轻松多了,可太轻松了,却让人心里不踏实。春耕的时候,一家人耕地,撒种,很快就把四亩春地种了下去。 田大花一琢磨,这么下去,除了喂猪喂鸡挖野菜,上山砍个柴c打个兔子,不就清闲了吗?清闲了未必是好事,万一饿肚子呢? 不能这么闲着。于是等姜茂松回来,田大花就跟他说,把茂林弄出去吧,进城当工人,参军入伍,都行,总得有个出路。 “可以先让他进城做工,眼下局面稳定下来了,城北的几家工厂也都恢复生产了,应该会缺人手。参军的话”姜茂松顿了顿说,“我原本就打算了,等到秋天,茂林满十八岁了,送他去参军。” “那行。先让他去做半年工,秋天你再送他参军。”田大花说,“茂林这都十七了,该说媳妇了。你看咱们村深山老林子的,山里姑娘少,外头的姑娘又不愿嫁进来,你把茂林带出去,也好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中间隔了几天,下一趟姜茂松回来,就直接把茂林带走了,说是安排在城北一家“兴盛铁工厂”,生产小五金工具的,在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下,也算是重要的大工厂了,吃住可以安排在厂里。 茂林听说要进城当工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看着大哥大嫂一直傻笑。田大花给他准备了铺盖卷儿,奶奶拉着他嘱咐来嘱咐去,叫他进了城听大哥的话,不要惹事生非,好好干活好好工作,发了工钱拿回来交给大嫂。 结果茂林进城才半个月,田大花一早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腿脚不便的姜守良去村外山上放驴,一个不留神,被毛驴拖倒摔了腿,偏偏还是原先那条伤腿。 同村几个村民七手八脚给抬回来,找来郎中一看,说骨头伤了,老伤加上新伤,土郎中不敢治。 这次田大花有了经验,都没用先通知姜茂松,就叫村里几个堂叔伯用门板抬着,赶紧给送进了城里医院。等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姜守良已经被送进了病房,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骨头伤了,偏还伤在老伤的地方,比较麻烦;好消息是,医院有留过洋的好大夫,这样的伤情可以开刀手术治疗,老伤新伤一块儿治,把原先受伤畸形的骨头,和这次摔伤的骨头通过开刀手术,都矫正复位。 这么一来,姜守良可就得在医院呆上好一阵子了。 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站在病房外头,商量着怎么照顾,兄弟俩脸对脸发愁。乡下老家离得远,家里还有俩小孩和一个老奶奶,田大花肯定脱不开身,可要是光指望两个儿子照顾姜茂松忙成什么样先不说,茂林也要每天上班。 兄弟俩那边愁得没办法呢,这边老奶奶和田大花一商量,把手一挥,进城。 ☆☆☆☆☆☆☆☆ 其实搬家进城的想法田大花之前就有。 如今土改了,靠家里的六亩山地,靠打猎砍柴,养活一家人是没有问题,可也只能糊口。茂林要盖房子c娶媳妇,俩孩子要上学读书,靠什么? 有人说那不是还有个姜茂松吗,可总不能光靠姜茂松,不踏实,田大花更喜欢靠她自己。 用她的话说,总得有个出路。 进了城,两个孩子能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上学,茂林也就不用在厂里吃住,还能省下一笔开支,她不光能照顾做手术的姜守良,还可以找个工作,多一份工钱。 家里的田地就算种的马虎些,该种种下地,该收回去收,平常委托村民给照看着,就算收成差一些,也能解决一部分口粮。 田大花把想法跟奶奶一说,奶奶立刻就拍板决定了,说如今做这条打算,比留在村里种田靠谱。 姜茂松本来正发愁呢,一听这个决定,顿时高兴坏了,赶紧去跟组织上申请住房,把一家人接进城里。 老奶奶决定搬家的,可老奶奶也觉着故土难离,还是乡下好,搬家的时候村民们纷纷来送行,老奶奶依依不舍啊。其实,田大花比她还不舍,她舍不得这片熟悉的山林,没人比她更喜欢这苍茫群山了。 不过田大花那样的性情,决定了,也就不再纠结,该走就走,反正这儿还是老家,老房子还在,她打算着,等姜守良伤病好了,逢年过节,还带着俩小孩回乡下老宅来过。 姜茂松分到的房子,属于集中的部队家属院,原来是一个什么旧机构的联排住宅,稍加改造,红褐色民国风格的砖瓦院落,位置有点偏,挺清静的。 这房子算是“两进”,北边正屋三间,前排房也是三间,其中东头一间是入户的过道,西侧两间倒座房,另外还有两间东厢房,厢房和倒座房小一些,有走廊把前后排和东厢房连在一起,中间围成了一个小巧的院子,可以说地方利用率很大。 只是城里的房子,院子地面都铺了地砖,见不到泥土,只在西侧留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小花坛,砌了半尺高的一圈花砖,里头种的两棵不知是什么花木,太久没人管,早枯死了。 看样子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奶奶进门后,就站在正屋当中,念念有词地对着四角合手拜了拜,还用红布包着大米和铜钱,分别安放在四个墙角。 小石头跑进来问:“太奶奶,你干啥呢?” “拜四角。太奶奶跟土地神明打个招呼,保佑我们一家住进来以后啊,平平安安,和和睦睦。” 田大花看着小石头一笑,小石头懂事地知道,太奶奶做这些讲究的时候,是不能在旁边乱说话的,于是就笑眯眯跑出去了。 “挺好的。”奶奶里外看了一圈说,“享了孙子的福,我这乡下老太太也进城了,就是这城里连个种菜的地方都没有,好好的泥土地,铺上砖都浪费了。” 田大花进了院子,一伸手,顺手就把小花坛里两棵枯死的花木拔掉了。 姜茂松看着她,嘴角抽了一下,欲言又止,索性装作没看到。 那两棵花木他之前拔过,就算枯死了也拔不动,他还想着,等抽空拿铁锹来挖呢。 “大花呀,趁着现在还不晚,你说这么点儿泥地,咱种菜还是种树?” “就这么巴掌大一块。”田大花说,“怎么种菜呀,种几棵葱吃个方便,也不耽误栽树。” “那就找两棵树苗栽上,栽两棵能结果子的。” “行啊,奶奶,石榴和桃子行不?花好看,小孩也爱吃。” 姜茂松对这些话题不参与讨论,反正这个家里,都是人家祖孙媳两个说了算。 一家七口人,这房子虽然不大,可也住得下。田大花安排了一圈,正屋中间是客厅,奶奶是长辈,住正屋东间,福妞还跟奶奶一个屋住,奶奶年纪大了也能多个照应。两间东厢房,给公爹姜守良和小石头,小石头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前排两间倒座的屋子,一间给茂林回来住,一间弄个小厨房。 大院里已经住进了一部分住户,田大花带着俩小孩,正忙碌着收拾打扫,就有邻居来走动了,是一个西北口音的中年大嫂,不是当地人,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大块白嫩嫩的豆腐,一看就知道是按照当地风俗,来贺喜他们搬家的。 在当地,搬家乔迁有送豆腐的风俗,寓意“有福”,看来人家来之前了解过当地风俗的,这大嫂是个有心人。 田大花忙招呼她进来坐,接过豆腐道了谢,想去倒茶,才想起刚搬进来,东西摆的满地乱糟糟,炉灶都没支上,还没烧水呢。 “不用客气,往后都是邻居,有啥好客气的。”那个大嫂看起来很爽朗的性子,打量了屋里一眼,就笑哈哈地说:“你家跟我家一样,也是大家大口的,人多热闹。” 姜茂松忙给田大花和奶奶介绍,说这是刘师长家的嫂子,也刚从老家搬来不久,田大花忙叫嫂子好。 刘嫂子拍拍小石头的头说:“这就认得了,我们家也有俩皮小子,比你大几岁你叫哥,往后叫他们带你玩儿。” 又摸摸福妞的头,捏捏她绑着红头绳的小辫子说:“哎呦这小闺女长得可真好,小俊丫头,看着都叫人眼馋,叫人想生闺女。妹子你命好,一儿一女,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闺女的命,家里两个皮小子整天爬墙上屋气人。” 田大花一听她误会了,忙介绍说,福妞不是她女儿,是小姑子,婆婆早年不在了。刘嫂子听了,一拍大腿笑着说:“看看我,猜错了,看着可真像你闺女。” 送走刘嫂子,一家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天色不早,叫姜茂松支小灶,生炉子,忙忙碌碌做搬家后的第一顿饭。 按照乡下的风俗,搬家的第一顿饭颇有些讲究的,田大花杀了特意带来的小公鸡,炒公鸡,炖豆腐,还有买来的米糕,寓意“步步高”,又做了香喷喷的发面饼和红豆粥。 做好了饭,先装出一份,赶紧叫茂林去给医院的姜守良送饭,今天晚上茂林说他陪床,于是田大花把茂林的饭也装上了,让茂林可以陪着公爹一块儿吃。 打发茂林走后,奶奶和田大花收拾吃饭,刚拿起筷子,又有人敲门了,田大花开门一看,是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口子,谢白玲手里也端着一大块豆腐。 “嫂子,恭贺乔迁之喜呀。”谢白玲笑吟吟地说,“真不好意思,你们今天搬家都没能帮上忙,我刚下班,就赶紧和根保过来拜访了。” 田大花看见谢白玲有些惊讶,不为别的,这女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虽然还不大,可也完全看得出来了,估摸着,该有四五个月了吧。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这两人好像是去年冬天结的婚,这会子阳春三月底了,有这么大肚子好像也不稀奇。 只能说动作够快的。 “奶奶,正在吃饭呀。”两人进了屋,一看正在吃饭,姜根保忙说:“我们来的可真不巧。” “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吃饭了。”谢白玲笑着说。 “既然都来了,坐吧。”奶奶指指旁边的凳子。 姜根保和谢白玲也就稍坐了几分钟,他们来了,人家一家人总不能自顾自吃饭,所以有眼色的谢白玲说了几句恭喜之类的客气话,就拉着姜根保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等他们一走,田大花就问姜根保:“他们也住这儿?” “住在前头。”姜茂松随手一指,想了想说,“前边第二排或者第三排吧,他们年前就搬进来了。” 他看看田大花,有些无奈地劝道:“大花,一个大院住着,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呀就算心里不待见,少跟她来往就是了,可也不要给人脸色看,当着面呢,多尴尬呀。” 田大花瞥了他一眼,眼神真的很无辜,她没觉着自己故意给人脸色看呀,就是心里不喜欢谢白玲罢了,有那么明显吗。 而且田大花心里也有些好奇,在她看来,姜茂松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跟姜根保一路货,要不是遇上她这个横的,又有个圣明的老奶奶,这个货指不定早就把那小情儿娶回来了。 所以,她不待见谢白玲就算了,姜茂松为什么也不待见谢白玲? 不过当着俩小孩的面,田大花也就没问,反正都住到一个大院里来了,早晚她也能知道。 ☆☆☆☆☆☆☆☆ 这么一来,田大花和姜茂松就住到了正屋的西间,跟奶奶的房间隔着中间的小客厅。新搬了家,小石头又分房睡了,屋里也就没了小石头的小床。 于是,姜茂松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和得意。 其实也不是他满脑子净想着那什么,两人“和平共处”地分床那么长时间,也习惯了,他真没多么冲动和猴急。 他就是很期待,期待看到田大花晚上不得不跟他睡一张床时,会是个什么有趣的表情,以及期待那样的共处。现在田大花带着一家人搬进城,以后他就可以每天回家,两人每天都要一起住了。 可他心里却也有某种预感,又不敢尽情得意。以他跟田大花打交道的深切体会,得意不能过早,她那儿,还不知道怎么等着他呢。 姜茂松心有不甘地承认,他如今跟田大花之间,他说了不算,就看田大花怎么想了。至于今天晚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承诺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怎么这样瘦?怎么受伤了的?让奶奶看看, 伤着哪儿了?” “不瘦,更结实了。”姜茂松忙安慰奶奶,“奶奶,你别担心, 就是受了点小伤, 都已经好了。”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 心酸又高兴, 也不知能说什么,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 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 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 一片欢声笑语,一堆人挤在跟前, 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 看看, 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 这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c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c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c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c炒苋菜c炒花生米c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打扮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 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 “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 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 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 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 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 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 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 四下寂静, 她打了一盆温水, 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田大花和姜茂松很快吃完早饭,怕福妞醒来饿着,就说要买点儿吃的带回病房。 “买几根油条吧。”姜茂松说,“包子馒头都容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上回看福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 “小孩子生病吃油条?”田大花看了他一眼平平陈述,“不消化。” 姜茂松走的时候,福妞才几个月大,小石头都还没出生,他哪里照顾过小孩子呀,更不知道福妞爱吃什么,想了想,只好又问田大花:“那你看买点儿什么好?我去买。” 田大花四周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小孩子生病应该吃些热食,她索性说:“先别买了吧,等福妞醒了,再给她买点儿热粥。” 姜茂松把店家叫过来付钱,等着找钱的工夫,田大花已经走出多远了,姜茂松只好快步赶上去,在医院大门追上了田大花。这时候,大门口开过来一辆电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匆匆跑进医院大门。 “姜政委。”那女人看见姜茂松,笑着喊了一声,挺热情地问道:“你来找小林呀,今天怎么得空来?” 田大花闻言打量了一眼,女人穿了一件时兴的卡其色干部装,手里拎着个薄牛皮纸的袋子,像是没看见旁边的田大花似的,笑吟吟拎起纸袋问姜茂松:“姜政委早饭吃了吗?我刚买的沙利文牌面包,要不要吃一个?” “吃过了。”姜茂松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看了田大花一眼,脸色有些尴尬,对那女人语带告诫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属,我妹妹生病,正在医院里。” “哦?”那女人目光在田大花身上略一打量,点点头,“头一回见,你好。” 田大花见姜茂松态度有些冷淡,心里琢磨着连姜茂松都不待见的女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尤其这女人打量她的目光带着某种轻慢,让田大花总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女人的目光只在田大花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便回到姜茂松身上,换了一副很关切地表情问道: “姜政委,你妹妹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麻烦,小孩子就是有点发烧,你忙你的。”姜茂松说完,就招呼田大花,“大花,我们走吧。” 田大花便淡漠地转身走了,那女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原地站了片刻,才匆匆走进医院。 姜茂松本以为田大花会问些什么,比如小林是不是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可田大花却根本没问,姜茂松原本还在心里斟酌着,要是她问起小林,该怎么说才好。 姜茂松发现,好像,似乎,田大花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带着三分冷淡,却又不像刻意而为之,似乎天性就淡漠凉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可明明,她跟奶奶,跟小石头和福妞在一起时笑语宴宴,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认知让姜茂松有些挫败,不管两人之间怎样,被漠视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姜根保离婚后要娶的谢白玲。姜茂松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和田大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接触,既然她一副没兴趣问的样子,他也就没再多说。 “我想起来了。”姜茂松正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要不,我们也去给福妞买点儿面包吧,她一准还从来没吃过呢,那东西松软,应该好消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烦恼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站在奶奶身后, 心酸又高兴, 也不知能说什么, 许多闻讯的村民赶来,挤过来热情地跟姜茂松打招呼,这个说:“茂松兄弟你可回来了,太好了。”那个说:“茂松侄子大命, 如今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院里人那么多, 一片欢声笑语, 一堆人挤在跟前,都轮不上田大花说话的份儿, 田大花索性默默转身进屋倒茶。 “茂松,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小石头。你一走七年,这孩子都七岁了, 还没见过爹是啥样。石头,这就是你爹, 赶紧叫爹。” 奶奶把石头推到姜茂松面前,瞬间又落泪了。 姜茂松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又蹲下来抱抱他, 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禁也红了眼睛。他离家时田大花才刚发现怀孕,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石头,我是你爸,叫爸爸。” 小石头有些腼腆,眼睛里满是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过来叫哥,姜茂松拉着两个小孩,不禁也红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边几个婶子c伯娘赶忙劝慰一番,村民们簇拥着姜茂松进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农村待客没那么讲究,大碗茶,村民们渴了就自己端。 姜茂松端起一碗茶,侧头看见田大花,对她笑了笑,就忙着回应村民们寒暄说话。 村民们对当兵打仗的姜茂松充满好奇,围着他问这问那,问起他逃走后的情形。姜茂松说,他和姜根保当初逃出去,一时没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着要往北去找队伍参军抗日,也找不到稳妥的人捎信。这些年不是没想过写信,可这样战乱的形势,隔着国统区,解放区,敌占区,写信也没法寄到,又怕给家里惹来祸端。 村民们围坐喧哗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几家近房邀请姜茂松去家里喝酒。 “我看咱们今天就不要请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说。”三婶大嗓门地笑着打趣,“茂松兄弟刚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节,咱们总得让人家一家子团聚说话,光忙着招待我们了,你看人家小两口都还没顾上说话呢。” 大伙儿一阵哄笑,又说笑几句,才一一告辞离开,姜茂松起身送到大门口,再回来时,田大花正在收拾满桌子的茶碗,姜茂松看着她微笑。 “大花,你好。这几年你都好吗?” “还好。”田大花说,“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好利索了,不用担心。” 一问一答之间,田大花仔细打量了一下姜茂松的脸色,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面色却带着大伤初愈的苍白,看来他前阵子受的伤肯定不轻。 奶奶在旁边见两人说话,会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姜茂松夸奖起来。 “茂松呀,你可不知道,你这一走七年多,我们这个家,可真是多亏了你媳妇,你看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妈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妈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时也才十岁,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妇身上,她辛苦等了你这么多年,替你把儿子养得这样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她。” “是这个话。”姜守良也在旁边说,“茂松,你媳妇是个好的,又能干又孝顺,是你的福气,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们,说这些干啥。”田大花忙说。 姜茂松低头没言语,半晌抬起头,眼睛泛红。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妈病死我都没能尽孝这些年家里受苦了,我想去给我妈上个坟。” 奶奶一早准备好的祭品,当地的风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坟的,姜茂松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坟,茂林拎着装纸钱c祭品的篮子,姜茂松把小石头也领着去了。 ☆☆☆☆☆☆☆☆ 姜茂松上坟走了以后,田大花就开始张罗午饭。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顿饺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议,“接风饺子送行面,茂松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饺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风饺子,晚上再多炒几个菜,一家人好好过个中秋节。 家里的小菜园就在屋后,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福妞去煎了几个鸡蛋,田大花和面揉面,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饺子包上了。 姜茂松上坟回来眼睛通红,怕是在亡母的坟前哭过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吃过了午饭的接风饺子,姜茂松就拿了几包从城里带来的月饼,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几位老长辈。 之后又有村民来串门,也有外村的亲戚得到消息专门来走动看望,一下午家里你来他往,就没断过人,当天是中秋节,等到黄昏时就都回去过节去了,家里才安静下来。 一轮圆月爬上天空,洒向大地一片清辉。老爷子特意吩咐把晚饭摆在院子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了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红烧野猪肉,野猪肉炖土豆,尖椒炒猪大肠,煮熟切片的猪肝c猪心蘸着细盐吃,红辣椒爆炒的野鸡一大盘,还有炖豆角c炒苋菜c炒花生米c蒜泥茄子,加上白面大馒头和自家做的花生红糖月饼,还有姜茂松从城里带来的酥皮月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啧,这也太丰盛了,多少年没吃上家里的好饭好菜了。”姜茂松说。 “大哥,你猜这野猪肉哪儿来的?”福妞嘴里塞得鼓鼓的,一边问,一边就笑嘻嘻看着田大花。 “哪里来的?村里节前上山打猎了吧?” “我妈打死的。”小石头抢着说,拿筷子指着桌上的炒野鸡,口气中满满的自豪,“还有这个野鸡,也是我妈打的,上次我妈还捉了野兔,反正只要我妈上山,家里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姜茂松顿时意外了,这家里老弱妇孺,他原本以为,怕也只有茂林能跟着村民上山打猎。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来,两人成亲前只在相亲时,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远远见过一面,婚后统共一起生活了两个来月,白天干活晚上困觉,他其实真不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媳妇。 “大花,你打的?”姜茂松问,“你还会这个?你怎么打的?” “我会下套子,野鸡野兔有时能捉到。这个野猪,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还是那套说辞,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随便说出去会吓到人的,自家人倒还罢了,传出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这么想这么说,俩小孩却不乐意了,福妞和小石头一边夹着野猪肉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争着给姜茂松讲“野猪跳崖”的故事。跟三婶讲的不同,故事在三婶嘴里就是好运气,到了俩小孩嘴里,生发想象一番,就变得十分凶险了。 “他们说这野猪怕得有三百斤,獠牙这么长——”小石头两手比划了一下,“太吓人了,我妈差点就被它咬死了。” “对呀对呀,幸亏大嫂跑得快,要是让我遇上,我早就吓哭了。”福妞也跟着比划。 姜茂松听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样,他没有怀疑的理由,毕竟田大花那么个瘦弱娇小的年轻女人,谁也不信她独自一人能打死野猪。 姜茂松问:“可真是够危险的。大花,这么大的野猪,你怎么弄下山的?” “拖不动。”田大花说,“我平常干活多,力气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动,喊了三婶她们跟我抬回来的。” “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往后可不要独自上山了,碰上野兽太危险了,哪能每次都走运。”姜茂松认真叮嘱道,“尤其最近,轻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边有队伍,要开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队进山动静大,惊动了野猪,它才跑到这边山上来了。” 怪不得这时节野猪从深山老林子跑出来呢,田大花心说,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谁还不想过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点点头说,“好事情,西山那边的土匪早该管管了。” ☆☆☆☆☆☆☆☆ 晚饭后正在收拾桌子,姜根宝来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姜根保也是一身军装,身后跟着他家的两个孩子。 姜根保跟姜茂松算是同宗的远房兄弟,姜根保比姜茂松大了几岁,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归,闺女姜丫头都已经十四了,长得秀秀气气的,儿子姜铁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来,姜丫头来了以后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边,铁蛋倒是活泼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头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边捉蟋蟀。 姜根保特意带了一包洋烟,说是孝敬姜奶奶的。 “战利品,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姜根保笑着说。 当地是有个别老年妇女抽旱烟的,不过奶奶平常不抽,就说不要,让他自己留着抽。 姜根保就递了一支给姜茂松,两人抽烟说话,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奶奶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茂松,你往后怎么个打算?”姜根保问,“你养伤养了两个多月,我听说地方上现在十分缺人,也要从部队抽调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还是归队?” “服从上级安排吧。”姜茂松说。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着仗也该打完了,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们要建设新中国啦,你又认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为。”姜根保嘻嘻地笑着说,“再说,你留在地方,离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从上级安排。”姜茂松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哈哈,我不多嘴,横竖你自己打算。”姜根保打了个哈哈。 “什么小林?” 旁边奶奶开口问道: “哦,就是一个战友。”姜茂松说。 秋天山间野果子多,常见的是野枣儿,这个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树一树的,这时节还有点儿早,还没熟,等熟了就满树通红。田大花现在要找的是一种野葡萄,只是这山里到处是密林,不常见到。 田大花熟门熟路地在一处山涧的崖头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诱人地挂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里高兴,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纤细娇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个人就好像挂在山崖上,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她自己却丝毫没感觉,采到了就一边往背后藤筐里放,一边随手往嘴里塞一串,满口的酸甜生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管教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爹,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 “他都这么大了,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 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 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 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 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 会打梦拳, 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 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摩擦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说着, 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 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 看着矮柜上的菜刀, 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 都让他十分惊讶, 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 他似乎并不了解她, 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 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 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c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田大花早就把自己当寡妇了。 她十六岁嫁到姜家,丈夫姜茂松大她三岁,一个俊朗腼腆的农家青年。 那时战火已经烧到了家门口,大山里也不能太平了。新婚才两个来月,鬼子抓了村里的青壮年去修公路,姜茂松也被抓去了,他算是有胆量也有头脑,瞅机会成功逃了出去,跟他一起逃掉的还有同村的姜根保。 从此,就再也没有半点音信,生死不明。 家里也不是没想过找,可当时战火纷飞的形势,上哪儿找去呀。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都觉得姜茂松和姜根保怕是已经死了,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当地又是敌占区,死个人比死一只鸡还容易。 他走的时候,田大花刚怀孕,八个月后,田大花生下了儿子小石头,如今孩子都七岁了,还没见过亲爹长啥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不能忍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也没那么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再说吧,家里人多屋子挤, 住不下。” 奶奶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不过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笑笑说:“咱们家呀, 屋子还真是挤了。你看茂林也都十七了,该娶媳妇啦。如今茂松回来了, 再给小石头添几个弟弟妹妹,茂林再娶媳妇, 家里可真住不下啦。” 田大花压根就没接这个话茬儿, 福妞和小石头却对“弟弟妹妹”挺感兴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要弟弟还是要妹妹”的问题, 为此还争论起来。 “你们两个, 还当是上街买东西呢, 要啥买啥?吃饭都堵不住嘴。” 田大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 俩小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才端起碗老实吃饭。 吃过晚饭,天可就黑下来了,田大花收拾洗漱回了屋,姜茂松陪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 打了水帮他冲澡。男孩子皮, 白天放驴打猪草, 山间野地里滚来爬去,一身的泥土臭汗,只要天气不是太冷,田大花都叫他洗澡。 “石头,今晚先跟小叔睡,等爸爸忙过这阵子,就给咱家再盖几间房子,给你自己住一间屋。”初秋的山间毕竟有些凉,姜茂松帮小石头擦干身上,就叫他上床睡觉。 七年了,他第一次给儿子洗澡擦身,孩子跟他总有些生分,姜茂松原本也只是想多跟儿子熟悉一下,可真正去陪伴孩子,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许多,心里不由地想去弥补。 因此姜茂松回到屋里,就跟田大花商量着,得安排福妞和小石头去上学,俩小孩可都七八岁了。 “刚刚解放,咱们这样的小山村,恐怕一时半会儿建不起学校,附近也没有正经的小学。”姜茂松一条一条列举出理由,仔细说服田大花。 “大花,要不然,你带福妞和小石头搬到城里来吧,我现在被调到这边的部队,现在全国都要解放了,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外调,你带着他们进城上学,眼下学校也才刚开学不久,他们现在入学还来得及,你们进了城,我也方便照顾。” 进城?田大花想了想,摇头。 “我在山里过惯了,不想进城。福妞和小石头上学的事我考虑过,我打算送他们去后山村,他们那儿有村学。” “后山村?”姜茂松皱眉,“我小时候读私塾就是去的后山村,要跑十几里山路,寒冬盛夏一天两趟,中午带干粮,可吃足了苦头的。再说,人民政府逐步要对这些私塾c村学进行改造,发展教育,后山村的那个村学,也要进行改造的。” 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等着她改变主意,谁知田大花还是摇头。 “改造不是正好吗。啥时候改造好?正好让福妞和小石头在那儿读完小学,上了中学我再送他们进城读书。” 姜茂松很想直接质问一句,城里的学校肯定更好,田大花怎么就那么不乐意进城? 话到嘴边又算了,还用问吗,她那么个强势执拗的性子,一准是跟他有关——明明白白地被嫌弃了。 “你再考虑一下,没必要赌气,我原本也是打算把他们接到身边上学的,城里正经的小学毕竟好些,小孩上学读书是大事。” 姜茂松口气有些生硬。记忆中那个温顺寡言的田大花到底怎么回事?记错了?他现在在她跟前,除了吃瘪就只能无奈了。 “再说吧。”田大花停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抬头盯着他问,“姜根保提出离婚了,这事你知道不?” 姜茂松沉默一下,问:“已经离了?” “不知道,反正已经闹开了,我看早晚的事。”田大花漫不经心的口气中带着好奇,“你们两个,约好了的?” 姜茂松脸上有些尴尬,田大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琢磨,你和姜根保当真是好兄弟,看起来,你跟他倒是彼此都知道,他知道小林,你也知道他要离婚,有志一同。” “他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姜茂松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根保!” “抛妻弃子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大花轻哼了一声,“陈世美难道还分个三六九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个女的有些不单纯。” “你的意思,他找的小婆就不单纯,对他就有所图。你的那个小婆,当然就是单单纯纯地真心爱你?”田大花低头咬断线头,笑笑,“小婆也分三六九等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姜茂松一窒,然后聪明地住了嘴。 有些事他没法跟田大花细说,毕竟在他眼里,田大花就是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都是有的,这些年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不能要求她太多。 田大花做了一会儿针线,洗漱过后,自顾自脱衣上床睡了。姜茂松也只好老老实实在儿子的小床上睡了一夜。 军旅生活多年,姜茂松习惯了早起,看着对面大床上田大花还在拥被高卧,姜茂松穿衣下床,一扭头,对面床上田大花已经翻身坐起,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起床气。 其实她原本少有起床气,只是一大早睁眼看到姜茂松,忽然就不太高兴。 “你今天回部队去吧。”她说。 “我也想啊,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姜茂松说,他现在负责西山剿匪,哪脱得开身呀,“可是奶奶那边哪里肯听我的?她那么大年纪了,我又不敢气着她。” “你走你的,我跟她说。”田大花解释了一句,“军队又不是寻常地方,既然有军务,你赶紧回去,往后没事你不用回来。” 这么体贴的话,说白了还不是嫌弃。姜茂松将信将疑,赶紧拉开门出去洗漱,等着看她怎么搞定奶奶。 结果田大花根本就没费什么口舌,吃早饭的时候她随口跟奶奶说,军令如山,姜茂松这样在家里呆着,挨批评事小,耽误了西山剿匪,罪责就大了。 同样的话,姜茂松明明说了好几遍,可田大花一开口,奶奶立马就同意了。 “管身不由己,茂松啊,那你就先去完成任务,得了空再回来。”奶奶喝着粥补上一句,“我可告诉你,没事就不要在外头作妖,有空赶紧回来陪媳妇孩子。” 姜茂松一经奶奶开恩,忙的三两口喝光碗里的红薯粥,抓起一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匆匆跑掉了。 “茂松,你小心着些,可别再受伤了。”奶奶追出门嘱咐了一句。姜茂松赶紧答应着,却听见田大花在安慰奶奶。 “奶奶,你别担心,你看看他,鬼子和正规军都一路打出来了,西山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土匪,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哪能那么丢人。” 姜茂松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上马,走人。 ☆☆☆☆☆☆☆☆ 姜茂松这一次离家,又有七八天没回来,这中间,姜根保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听说带着吴翠芬去镇上办完了手续,吴翠芬没有法子,也就摁了手印,这在小小的姜家村,简直是千年不遇的大事,村里人议论纷纷的。 作为他的爹妈,六叔和六婶儿当着面倒是安慰了吴翠芬一番,吴翠芬带着一双儿女,离婚不离家,母子三个的生活,跟姜根保没回来时也没什么变化。 可一转脸,六婶儿就喜滋滋跟村里人说,姜根保要给她娶个城里的儿媳妇了,照片她都看过了,长得十分漂亮。 “模样好,读过书的,对咱家根保可好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有文化,识大体,也没跟我家要聘礼,说是自由婚姻,啥聘礼都不要,只要根保对她好就行了。” “哎呦,这么好的儿媳妇,你很满意吧?”三婶的口气明显带着嘲讽,撇着嘴问,“这么好的儿媳妇,也该叫回来认认公婆,让咱们大家也见识见识,到底是个啥样的。” “我是她婆婆,当然一叫她就回来。”六婶儿摆着婆婆的谱说,“这不是顾及翠芬吗,翠芬她离婚不离家,我们把小谢叫回来,两人见面尴尬,翠芬心里肯定不舒服,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还是很心疼翠芬这个儿媳的,往后呢小谢就在城里,翠芬就跟着我们老公母俩,守着孩子在乡下,我们多照顾着点儿,也亏不了她的日子。” “怎么,两个孩子也留在乡下?”三婶夸张地啧啧两声,“哎,说到底是有了后妈,好不容易他爹进城了,两个孩子还留在乡下。他六婶你呀,也别说的那么好听,翠芬留在你们家里,还不是当牛做马,养活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你们老公母俩。” “嗬,你这话说的,根保他是自由婚姻,我这当妈的也没法硬管,翠芬她自己点了头,正经办了离婚手续的。翠芬她这样,三十好几岁,比咱家根保还大了三岁,两个孩子都生了,我要是不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儿去?我们家可是厚道人。” “对对,厚道,厚道。”三婶说,“厚厚的。你们一家人都不缺德。” 然后三叔下山去嫁到山下的闺女家走亲戚,便听说西山那边土匪窝被端了。 “我姑爷亲眼看见的,大军押着好多土匪进城,都打散了,好多抓了俘虏。”三叔大着嗓门跟村里人显摆,“还看见咱们茂松大侄子带着人骑马进城,可有本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牛气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 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 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c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 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 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 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 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 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试探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招呼他进屋喝茶, 那小战士却笑嘻嘻跑到院里的水缸跟前, 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喝了半瓢凉水,背着枪撒腿就跑了。 “哎呦,大花, 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就责怪道,“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 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 正好帮他缝补拆洗,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 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奶奶, 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板着脸数落, “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 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 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 她就转身回来了,就随口答道:“他忙,我也忙,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c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大嫂,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犹豫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在田大花的懊恼等待中,双方又僵持了一会儿, 门外的人甚至听到土匪在吆喝着叫七婶给他们拿吃的。 吴翠芬和六婶儿, 还有二伯家的人也都来了,一听说自家孩子在里头, 大人就慌得坐在地上哭。门外的战士情绪焦急, 不死心地往院子里又喊了两遍话,压根没有回应。 田大花起初倒不是太担心福妞的安全,土匪显然也知道,活的人质才有用, 他们能把姜茂荣全须全尾赶出来, 轻易就不该伤人。 可这么僵持下去,屋里几个妇女小孩,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田大花再次找张二柱说话, 要找个理由进去。 “嫂子,我不能让你进去, 你要是再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张二柱一脑门汗。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 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 此刻别的都不关心, 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 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 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c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你们,往后退,不然我一枪崩了她。” 土匪挥舞着枪,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走出来,随后两个土匪每人也押着一个人质出来。 田大花第一眼就看见了福妞,小丫头满脸惊吓,瑟缩着小身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哭。 三个土匪看来也不傻,他们现在是瓮中之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儿就陡生变故,便打算劫了人质逃进山里。前面的土匪抓着姜丫头,后面两个则抓了七婶的女儿小香和福妞。 三个土匪显然是有选择,抓的三个都是年纪小的女娃,这么大的小孩,自己能走路不拖后腿,又比大人好控制。 “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走。”张二柱主动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两手想走过去。 “当老子傻呢。”打头的土匪叫嚣一声,一条胳膊扣着姜丫头的脖子,慢慢往村外退。田大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你们抓我吧,我男人是剿匪部队的干部,你们抓我,比这几个小丫头管用。” “嫂子,你别添乱!”张二柱气得大叫一声。 田大花没理他,自顾自劝说道:“我看你们三个无非是生活所迫,眼下保命要紧,出了村子就是那么大的深山老林子,你们就逃掉了。你们抓着几个小丫头,连哭带叫的也烦人,你们抓了我,进了山林就赶紧走,双方谁也不伤人命,图个平安。” 土匪盯着田大花看了看,大约是田大花不慌不张的举动让他们意外,三人对了个眼色,反而对她不放心了,抓着三个小孩继续往后退。 就在这时,姜丫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吧,你们抓她,抓她,她男人是当官的,是政委,你们抓她管用。”姜丫头一边哭喊,一边像得了什么提醒似的,竟然指着福妞喊道,“还有她,她是姜茂松的亲妹妹,你们抓她一个就管用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田大花气急的一眼扫过去,她旁边的张二柱已经气红了眼,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枪毙了姜丫头,气得大吼一声:“闭嘴!” 这下子,反而让土匪确信了,带头的脸色一犹豫,田大花忙说:“你们放了我家福妞,她是小孩累赘,你们抓我,我送你们平平安安地进山,只要你们别伤了她。” 她举着手,慢慢往土匪跟前走。带头的土匪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田大花纤细瘦弱的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力,当真让她靠近了,一手拿枪指着张二柱,同时松开了姜丫头,伸手来抓田大花,田大花很配合地被他抓住了。 姜丫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吴翠芬扑过来,抱着姜丫头嚎啕大哭。 土匪也放开了小香,却没有放开福妞,抓着两个“管用”的人质,拿枪逼着,倒退着仓惶出了村子,张二柱他们受到威胁,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大约几十米外跟着。 出村就是一片山坡,田大花看看福妞,抓住她的土匪大约是没把一个小女娃太当回事,一直把枪指着后边跟过来的张二柱他们。上山的小路很窄,三个土匪离得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田大花用力看了张二柱一眼,希望他别那么笨。 田大花忽然就发作了。 她曲起的手肘忽然往后用力一捣,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她一把抢过福妞往旁边一推,同时顺势往抓住福妞的土匪身上撞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张二柱的枪响了,第三个土匪应声倒下。 田大花那么撞过去,不可避免地跟着倒在地上,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踢了那土匪一脚,脚下感受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张二柱带着的战士也扑了上来,飞快补了几枪。 这下子,整个山林都清静了。 田大花赶紧去看福妞,小丫头被她抢过来后顺势一推,落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田大花抱起她,小丫头软绵绵叫了一声大嫂,就昏了过去。田大花把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发现受伤。 看来,是吓的。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张二柱脸色发白,整个人还有点恍惚发飘。事情发生太快,他都不知道田大花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给他使眼色,忽然就撞倒了两个土匪,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毕竟,土匪身上能看到的,都是他们的枪伤。 “我没事儿。”田大花看着他笑笑,夸了一句,“你这小孩不错,够机灵。” 被夸做“小孩”的张二柱有点窘,脸上却止不住的傻笑。 田大花抱着福妞回村,在村口遇到了满脸焦急的茂林和姜守良,还有一大群担忧的村民。她把福妞交给茂林,叫他抱回家去交给奶奶,自己径直往吴翠芬家走去。 她径直走进堂屋,吴翠芬正搂着受了惊吓的姜丫头,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田大花走过去,二话没说,抬手甩了姜丫头一巴掌。 姜丫头尖叫一声,一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吴翠芬也尖叫一声,慌忙扑过来拉着田大花。 “大花妹子,你别动手,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丫头她不懂事,她只是个孩子呀。” “对,她只是个孩子就这么坏了,长大还不知坏成什么样子。”田大花说,“吴翠芬,你不教训她,当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 田大花自己觉着,以前她的日子还很平静,小山村也很平静,怎么姜茂松回来以后,她的戾气好像变大了。 从吴翠芬家出来,她一路回到家,奶奶眼巴巴站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她,奶奶就哭出声来了。 老奶奶一辈子刚强精明,田大花还很少看见她哭。 “大花呀,你没事吧?茂林不让我出去,我才刚听说,可把我吓死了。” “没事了奶奶。”田大花问,“福妞怎么样了?” “睡着了,抱回家就没醒,怕是吓坏了。”奶奶见田大花没事人一样,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去井台,又喊茂林给她打水。 “你赶紧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老人家讲究这些,田大花有过前世的生活,本来也相信些,于是听话地去洗漱一遍,把外衣脱下来泡在水里。 她刚一起身,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田大花一看,奶奶手里拿着个柳树枝条,正往她身上抽。田大花叫了一声: “奶奶,你干啥呢!” “你别动。我给你赶赶晦气。”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柳条蘸着清水,上上下下把她抽打了一遍,弄得田大花又痒又想笑,心里却暖融融的。 “去去,换了衣裳,再过个火盆,应该就没事了。” 田大花只好回屋去换衣裳,她身上的外衣已经泡在水盆里,里头穿了个自家做的白棉布内衫,被奶奶用柳条蘸着清水抽打一遍,已经有些湿了。 等她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便看见老奶奶指挥着茂林生了个火盆。 这讲究也太多了吧,田大花嘴里却不敢说,听话地从火盆上跨过去,才得以进屋去看福妞。 福妞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身上也是一番讲究,衣服已经换过了,头顶的床边插着两根桃树枝,手腕上还带着奶奶压箱底的银镯子。 “银子驱邪。”奶奶说,“我怕她吓掉了魂。” 小石头托着腮趴在福妞床边,见妈妈进来,忙站起来抱着她的腰,把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问她:“妈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田大花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心里庆幸小石头今天被茂林看在家里,没能出去。要是两个小孩都落入土匪手里,她恐怕会顾不过来。 田大花仔细看了看福妞,小丫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让人看了心疼。 “小石头,你很听话,最是个好孩子。”田大花说,“你看着小姑姑,我去吃口饭,我午饭还没吃上呢。她要是醒了,你就叫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憎恨 ,最快更新悍妇1949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一家人从医院出来,刚走到街上, 突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姜茂松脸色一变,愤愤地骂了一句什么,立刻把他们又赶回医院。 “你们在这儿躲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他把他们赶进医院大门,便急匆匆离开了。 田大花并不清楚怎么回事, 她没经历过空袭, 大约姜家村那样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 好不好空袭且不说,也没什么空袭的必要。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便一手抱起福妞, 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 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 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 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 他们不炸医院, 来过几回了,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就又出来透透气,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不敢赌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石头和福妞年纪差不多,石头七岁, 福妞八岁, 俩小孩却是如假包换的亲姑侄,福妞是田大花的小姑子, 是她公婆的老来女, 婆婆四十四岁才生下的“秋瓜儿”。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 也没能好好坐月子, 落了一身的病,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 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姜家老奶奶还在世,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 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 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自家人耕种,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c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c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c三伯c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c溜肥肠c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c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暖融融 ,最快更新悍妇1949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哎呦, 大花,你咋回来这么快?”姜奶奶从屋里出来,看见田大花有些意外, 就责怪道, “不是叫你在茂松那儿住几天吗?叫你不要挂念家里,茂松他一个大男人家,你留在那儿住几天, 正好帮他缝补拆洗, 收拾收拾。” “奶奶,他好着呢, 哪用我帮他缝补拆洗。”田大花说, “奶奶, 有吃的吗?我吃了饭去北山坡的田里扯红薯秧。” “还没吃饭?”奶奶惊呼一声, 板着脸数落, “这都啥时候了?太阳都挂到西山头了,早过了饭点了, 这个茂松他没留你吃饭?他怎么回事呀, 看我下回不说他!”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 她跟姜茂松好像没说到吃饭的话题, 她就转身回来了, 就随口答道:“他忙, 我也忙, 我急着回来。” “你这个憨子,你急着回来干啥呀,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得饿坏了。” 奶奶唠唠叨叨地埋怨着,赶紧转身去屋里给她拿饼子、咸菜,农家人也只有这些是现成的。 田大花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多说话,就着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匆匆吃了两块麦饼,就拎起箩筐,在奶奶的唠叨声中出了门,去北山的红薯田扯红薯秧。 活儿没那么急着干,她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散散。 红薯秧宛如一床巨大的厚被子,密密盖了一地,新鲜的红薯秧扯回去,嫩藤用盐稍微腌腌,可以做佐粥下饭的咸菜,别有风味,叶子和老藤可以剁碎喂猪。 田大花三下两下就扯了多半筐,也不急着回去,就去田边找了一处浓密的树荫,在树荫下闲坐消磨到黄昏。 她得好好想想,眼下怎么办才好。姜茂松怎么说都是小石头的亲爹,她总不能真的回家磨亮菜刀,去做一回手刃亲夫的壮举吧? 眼下这个事情横竖是瞒不下去,田大花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看看奶奶和公爹的态度吧。 说实话,田大花也不知道奶奶和公爹会不会向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谁一成不变。姜茂松找了个城里的小护士,年轻漂亮,读书识字有身份的,姜茂松自己喜欢的,谁知道老奶奶和公公会怎么想,怎么做? 这个家,在姜茂松回来之前,真的是田大花的“天下”。奶奶心疼她,公公信服她,小叔子茂林更是啥都听她的。道理简单的很,七年了,田大花操持这一家老小,他们生活上指望她,也习惯了依赖她。如今姜茂松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再指望她一个人了吧。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石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对她的维护可以说半点儿不掺假,或许还有福妞,总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的……谁能知道? 大约是相处太短而分别太久,“丈夫”对田大花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和符号,却少了一份恩爱感情。此时此刻,田大花心里倒没有多么伤心,除了懊恼,更多的还是气不顺。 姜茂松凭什么休她?他凭什么! 如果奶奶和公公也支持姜茂松……田大花想,那她也不答应,凭什么呀!如果那样,她也不必顾忌谁了,索性由着性子去闹吧,闹他个悔不当初。 他一走七年,她辛苦操持这个家,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她凭什么来捡现成的?! ☆☆☆☆☆☆☆☆ 田大花背着一筐红薯秧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家人都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吃饭。 福妞和小石头一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迎她,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晚他们俩做的晚饭。 两个小孩一直懂事能干,晚饭咸猪肉炖冬瓜,贴饼子,棒子面红薯粥,看起来相当不错,田大花免不了又夸奖两句。 姜家平日的饭桌上比较安静,那时候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说家里这样的组成,老奶奶,鳏夫的公爹,加上小叔子茂林和俩小孩,也就少有交谈,顶多就是俩小孩和姜奶奶闲聊两句。 今天奶奶却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作孽呦,我刚才去菜园里摘茄子,听说了一件大事情,说是姜根保要离婚,不要他媳妇了,他媳妇在村里到处跟人哭诉呢!你说这个姜根保,他到底想干啥呦。” 田大花一愣,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慢吞吞抬起头来。 “奶奶,你说什么?姜根保要离婚?” “可不是吗。我摘茄子的时候遇到你三婶儿,她跟我说的,她听姜根保的亲二婶亲口说的。姜根保这是要当陈世美呀,你说都两个孩子了,闺女十四,眼看着都该找婆家了,儿子也十二了,这个姜根保,他怎么能这样!” “奶奶,吴翠芬她答应了吗?”田大花打断奶奶的絮叨。 “没听说,她哪能就答应了啊,她二婶说她在家里哭呢。”奶奶说着叹气,“不答应又能怎么着,男人要是坏了良心,铁了心当陈世美,八头毛驴都拉不回来,男人铁了心不要她,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着?” 田大花心说,这可真有趣了。是巧合?还是姜根保和姜茂松原本就合起伙,约好了的? 这么看来,姜根保外头怕也有人了。这两人,一起从鬼子手里逃走,一起回来,再一起离婚,还真是……一对好兄弟。 “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爹娘也不管管吗?”田大花问。 “听他二婶那意思,他爹娘也没怎么管。姜根保他妈那个人,自从姜根保回来,就整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了,糠箩换米箩,背地里还说过儿媳妇不好,我看她恐怕也未必想管。” “儿大不由爷,未必管得了。”田大花说,“再说了,姜根保要是和他媳妇离了婚,再娶个城里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有面子有里子,他爹娘也跟着有面子,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呢,还管什么孙子孙女,新娶的媳妇再生几个就是了。是不是呀奶奶?” 她说着又问姜守良:“爹,你说呢?” “那可不该。”奶奶重重说了一句,“有句老话说得好,无故休发妻,伤阴德。” “对对,不该,不该。”姜守良性子木讷,可也不傻,见田大花故意这么问他,赶紧表明立场。 “不该又能怎样?”田大花说,“换了奶奶你,你也未必管得了。” “他姜根保要是我孙子,我拿拐杖打死他!”奶奶说完往旁边呸了一下,“呸呸,说的什么歹话,我孙子才不会呢,大花你放心,茂松才不是那样人。” 打死他……那就是说,基本也就是没啥法子管了。田大花心说,奶奶你那白藤条的拐杖,还是我在山上帮你砍的,没那么管用。 田大花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福妞和小石头,俩小孩一边吃饭一边听大人说话,还挺好奇的,听得有滋有味。田大花不想在小孩子跟前再谈论下去,就放下饭碗,说她吃饱了。 “福妞,石头,吃完饭勤快些,把碗洗了。茂林,你把猪喂了,驴弄点温水饮。”田大花吩咐了一圈,站起来说,“奶奶,我出去串串门去。” 田大花出了家门,就径直往村北姜根保家走去。 两家离得不远,实在是整个村子都很小,很快就看见姜根保家的院落了。 姜根保家跟田大花家不能比,田大花他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姜根保家里则是很穷,没有田地家产,房子也更加破旧。可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小村子连个正经的地主都没有,想当佃农都没条件,姜根保一家以前只能靠打猎和砍柴送去山下卖,日子过得比较拮据,吴翠芬这些年养大两个孩子,辛苦可想而知。 眼看着姜根保回来了,天下太平了,日子要好过了,他姜根保又要离婚。田大花原本也没有别的想法,同病相怜,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兴许两个女人能互相支援一下。 谁知田大花刚进姜根保家的门,就开始后悔了。吴翠芬唯一的对策,似乎就是哭,见谁跟谁哭,哭诉着姜根保负心错待了她。 而田大花这样的性情,实在见不得她哭个没完,偏偏田大花还不怎么会安慰人。 吴翠芬坐那儿哭得委屈,她儿子姜铁蛋也不知去哪儿了,女儿姜丫头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婆婆和几个婶子也在,不时地劝说几句。吴翠芬的婆婆,在村里按同族排行,要叫六婶儿。 没看到姜根保,想想他摊牌完了,也不会在老家等着挨数落。 “铁蛋他妈,你别哭了。”六婶儿劝了一句,“你放心,我跟你公爹肯定是向着你的,根保他就算在外头娶了别人,这家里我也还认你这个儿媳妇,更不会赶你走。我跟你爹商量了,你可以离婚不离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你有儿有女,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你就当他在外头娶了个小的,离不离婚你都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铁蛋的亲妈,我和你公爹都向着你。” 田大花心里笑了一声,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什么离婚不离家,一听就不像是六婶的话。 “那福妞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田大花气呼呼质问。 再世为人,她在乎的人实在不多了,统共那么几个,此刻别的都不关心,只想福妞儿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土匪吃过七婶拿来的饼子,情势忽然就有了改变,院子里先是传来几声尖叫喝骂,然后土匪喊话说,让外头的人退远点,把枪放下,不然他们就开始杀.人了。 然后,院门先打开一条小缝,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横肉、庄稼汉打扮的土匪抓着姜丫头探出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心大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 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 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 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 吃过饭我把猪喂了, 你去收拾套车, 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 “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 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 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 别去了, 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 “你在家养两天, 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安好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家村四面环山, 但所处的位置并不深入, 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山坳里, 而村民们平时活动的山头也都是有数的, 群山层层叠叠, 绵延不尽, 即便是村民活动的山头也没有路, 顶多能看到一些常年踩踏的痕迹, 再深入,就人迹罕至了。 像这样进山打猎, 村民们多是结伴上山,人多壮胆, 互相好有个照应。可田大花不行, 她一个女人家,整天混在一群男人里头进山总不好。 敬畏归敬畏, 她对这深山并没有多么怕, 因此她总是一个人进山。 山林一片静寂, 偶尔传来几声鸟叫,田大花一手拎着野鸡,一手拿镰刀拨开杂草藤蔓往前走,转过一处山涧, 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到村子了。 她正在往前走, 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 田大花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簇动,她立刻往后旁边退了一步,背靠一棵大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四目相对,赫然是一头偌大的野猪,膘肥体壮,毛色黝黑,猪头后边的鬃毛竖起多高,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此刻正微低着头,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田大花。 好大的野猪,怕得有三百多斤吧,田大花心里一阵兴奋。 深山藏野兽,其实豹子和熊瞎子们一般只在固定范围活动,都在深山老林子呆着呢,并不会轻易跑到经常有人活动的山头,野猪倒是会在冬天饿极了下山,可眼下这入秋时节,山里食物丰富,野猪也很少跑出来,尤其这么大的野猪。 深山遇上野猪群算倒霉,不过要是遇上一只单溜的大野猪田大花盯着那只野猪,心里衡量了一下,这家伙性情凶猛,皮糙肉厚,一身的油皮跟披了铠甲似的,镰刀都砍不进去,山林里就连豹子和狼都怕它三分。 战还是逃?逃当然是最识相的,可你一逃反而露怯,逃也未必逃得掉,再说眼前明明是两三百斤香喷喷油汪汪的野猪肉啊,机会难得。 田大花心里衡量着,暗暗握紧手里的镰刀,可还没容她动作,野猪嗷地一声,猛地向她冲了过来。 田大花手中镰刀一伸,勾住身后的粗树枝借力一纵身,立刻灵活地跃出多远,野猪嚎叫着,肥壮的身体一摆,居然硬生生折返过来,对着田大花又冲了过去。 田大花手一扬,顺手把镰刀砸了过去,镰刀尖直奔野猪的脑袋,野猪挨了一镰刀,却也没能把它怎么着,惹怒了的野猪一声嚎叫,更加凶猛地冲了过来。 田大花就借着这工夫,纵身一跳,攀着树枝身体一翻,三两下爬到了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野猪重重撞在树桩上,大树晃了晃,野猪自己也撞得退出一两步,恶狠狠盯着田大花,嚎叫着掉转头开始用獠牙掘树。 田大花身体是翻到树杈上了,可她身后背着的柴捆子却拖了后腿,长短不齐的木柴被杂乱的树枝卡住,田大花顿时有些狼狈了。 她攀住树枝,一手扯下柴捆子拎在手里,身体顺势爬到树杈上坐着,看看下边发怒的野猪,把柴捆子拉到跟前,一根根抽出木柴往野猪身上丢。 山民砍柴,都是拣的枯树枝,因为新鲜的树枝根本没法烧火,再者鲜树枝死沉死沉,背下山可不容易。这样的枯枝干柴丢到野猪身上,几乎没有杀伤力的。 田大花就那么信手一扔,却出奇地准,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如影随形,准确砸在野猪头上,故意戏弄似的,惹得那野猪暴怒嚎叫,来回地横冲直撞,碗口粗的小树都直接撞歪了。 田大花一捆木柴丢完,树下的野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已经没了刚才的脾气。田大花瞅准机会跳下树,也没敢太靠近,她四下看了看,抱起一块笆斗大的石头,抛皮球似的对准野猪的脑袋砸了过去。 因为不放心,田大花又给野猪补了一石头,看着那头野猪再也不可能逞威风,才收拾满地木柴重新捆扎好,两手拎起野猪往肩上一扛,踩着杂草山石继续下山。 她神色平淡,脚步轻松,纤细娇小的身体扛着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一手拎着柴捆子,柴枝上还晃晃悠悠挂着两只野鸡那画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 田大花走到村边,就把野猪和柴捆子丢在地上,自己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休息。不多会儿,村里三婶带着儿媳经过,田大花便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两人走近了,一看地上的野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这么大的野猪,吓我一大跳。大花你怎么打死的?挖陷阱还是下套子?下套子也能套住这么大家伙?” “嗐,我哪来的本事打它呀,就算是白捡的。”田大花笑着说,“我今天上山砍柴,冷不丁遇上这畜牲,差点没把我吓死。可算是我命大,走了好运,我吓得往旁边一闪,这家伙猛冲过来没刹住,一头从山崖上栽下去了,摔在石头窝里半天没爬起来,我就趁机扔石头砸,硬把它砸死了。” “还真是石头砸死的。”三婶弯腰看看明显被大石头砸过的野猪脑袋,用脚尖小心地戳了一下,“大花呀,你说你可真是好运气,这么大的野猪可真少见,这下子你家就能过个肥肥的中秋节了。” 三婶子绕着野猪啧啧羡慕,她的儿媳也在一旁跟着附和,婆媳俩都背着藤筐,看来是要下田干活。 田大花就笑道:“三婶子,弟妹,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干啥去呀?要是不着急,辛苦你俩搭把手跟我抬回去,等收拾好了,我给三婶挑一块顶好的肥肉。我这一路想把它拖下山,拖也拖不动,可真是累得没力气了。” “行行行,这话说的。我们原本是要去田里扒红薯,反正也不急,正好帮你抬回去。” 三婶子说着,忙招呼儿媳过来抬野猪,田大花于是把柴捆子背在后背,三个女人合力抬起野猪往回走,野猪实在太大,尽管是干惯了农活的村妇,身体健壮,可三个女人抬着野猪仍是显得很吃力。 一进村,就引来了村民轰动围观,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都没轮到田大花怎么说话,三婶子就大着嗓门给村民们讲“野猪跳崖田大花幸运捡到”的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亲历者,引得村民们啧啧出声。 见她们三个女人抬得吃力,几个男村民便自觉过来帮忙换手,抬着野猪走在前边,田大花就背着柴捆子跟在后头。村民们热切谈论着,田大花笑盈盈听着,偶尔应答两句。 “这么好的运气,啧啧,大花,你今天可真是赚大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野猪,昨天村里几十口子人进山打猎,除了那些兔子c野鸡,也没见打过这么大的野猪。” 田大花笑着回应:“可不是赚大了,我哪知道会遇上这畜生呀,吓得胆子都破了。幸亏我躲得快,还以为今天要被它啃了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它没啃着你,反倒让你吃它的肉了。” 三叔这话引来一阵哄笑,田大花笑着接了一句:“三叔,都说你是咱村里的一把刀,一事不烦二主,正好你等会儿帮着收拾了,晚上让我公爹请你喝酒,我把那猪大肠c猪肺都给你炒了下酒。” “好说,炒大肠记得多放点儿红辣椒和醋。”三叔爽朗地大笑。 小山村就是这样,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很热情直爽。整个村子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全都姓姜,据说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村子四面环山,几乎避世而居,淳朴而又宁静。 田大花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田大花跟在后头,几个村民说说笑笑抬着野猪往前走,田大花的家在村子东边,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一处素净古朴的院落,一排青石茅草的房子,都来自这山上就地取材。 大门一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飞跑出来,欢快地扑到田大花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她。 “大嫂你回来啦?这野猪是你打死的?可真吓人,它没咬着你吧?” 左手边的女孩红色小褂,扎两条翘翘的小辫子,抱着田大花的胳膊亲昵撒娇。 “妈,你可真厉害,怎么打死的?”右手边的男孩也抱着她的胳膊晃悠,马上又踮起脚去扯她背上的柴捆子,嘴里嚷嚷,“妈,你累了吧?快放下,我帮你背柴。” “没咬着我,它自己摔死的。”田大花放下柴捆子,顺手摸摸男娃的头,“石头,福妞,咱们晚上炖野猪肉,烧野鸡。”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好样的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 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 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尴尬,愧疚,沮丧, 挫败, 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 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 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 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c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c油条c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c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c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估计是吧。”姜茂松说,“反正都死了,别再老提这事儿。” 姜茂松不由得回想起来,他似乎,曾经,好像,有那么一回,被田大花一只手推倒在床上,还被压制着没法动弹,又好像是错觉,因为她很快就放开了手。还有,野猪 他的妻子,似乎是力气大了一些。对,干惯了农活的山村妇女,爬山砍柴,挑水下田,她身材瘦弱娇小,大概是力气大了一些,人在情急之下力气是很大的。再说了,那土匪肋骨断掉也只是张二柱那么一说,那个愣小子指不定看错了,未必说的靠谱,也未必跟田大花有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偶遇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对呀, 铁蛋他妈, 你呀就想开些, 你只管养好儿女, 过你的日子, 铁蛋这都十二岁了, 还用熬几年呀,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 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落叶归根, 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 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 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 你是该想开些, 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 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 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满意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对呀, 铁蛋他妈,你呀就想开些,你只管养好儿女,过你的日子, 铁蛋这都十二岁了,还用熬几年呀, 铁蛋娶了媳妇成了家,你当了婆婆,你就该享福了。根保他也就是一时迷了眼, 到啥时候你都还是他姜根保正经的原配,铁蛋也还是他大儿子,等他年纪大了, 落叶归根,他还不是要回来投奔你和儿子?” 田大花默默听了半天, 发现村里这些婶子大娘们,还真是会安慰人啊。 “翠芬嫂子, 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 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 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 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 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姜茂松回来的那天是一轮圆月,八月半,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如今这些天过去,天上就只剩下一个银亮的钩子了。田大花就在这如钩的弯月下,一路想着事情,慢吞吞回到自家的院子。 姜茂松既然没回来,小石头就自觉自发跑回来,跟田大花一屋睡,已经躺在他的小床上睡了。田大花在院里转了一圈,四下寂静,她打了一盆温水,端着进了奶奶的屋里。 “奶奶,我给你洗洗脚。” 奶奶正在纺线,见田大花端着洗脚水进来,忙放下线砣子,伸手来接水盆。 “奶奶,您坐着,今晚我给您洗。” 田大花放下水盆,却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伸手去帮奶奶脱鞋子。 “呀,你这孩子,今晚怎么了这是?”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就想站起来拉她。 田大花却没回答。她伸手一挡,压住奶奶让她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脱了奶奶的鞋子,一层层解开裹脚布,把奶奶一双三寸金莲放在水盆里。 奶奶惊疑地连声问了几遍,田大花都没作声,默默把奶奶一双小脚洗干净,拿毛巾给她擦干。 “奶奶,您就让我给您洗吧,今晚我再最后给您洗一次脚。”田大花说,“明天我就打算带着小石头走了,我嫁到老姜家这些年,您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感激您。往后我不能伺候您了,您自己多保重。”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呀?”姜奶奶一着急,扶着板凳想要起来,田大花却伸手一压,偏不让她起来。 “大花,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发生啥事了?你要带小石头去哪儿?哎呦你这孩子你可急死奶奶了,你倒是说呀。” “茂松要跟我离婚。”田大花说,“看来我们祖孙媳的缘分尽了。” 田大花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低着头说道:“奶奶,他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半点法子,我更不忍心留下小石头,让他摊上个后妈。我明天就带着小石头离开姜家,我不会厚脸皮赖着他姜茂松。我娘家也没人了,我就带着小石头当叫花子讨饭吃去,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饿死了那都是命,你就当没有小石头这个重孙。你往后好好保重,茂松如今有地位有能耐了,往后肯定能让您过好日子,等他娶了年轻漂亮的城里姑娘进门,你们老姜家多有面子呀,你就把我和小石头都忘了吧。” 田大花一字一句地说着,奶奶被她压在板凳上,一开始震惊着急,听到后面,气的连声骂姜茂松糊涂混账。田大花说到后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大花,你先别走,你要还认我这个奶奶,你不要走,也不要说这些心酸的话,老姜家从来没有那无情无义的人,茂松他对不住你,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奶奶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信奶奶的话,回你屋去睡觉,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 “奶奶,不是我不信你。”田大花说,“你看看姜根保,他爹娘未必是不想管,儿大不由爷,他既然铁了心要抛妻弃子,你再怎么打骂也管不回来。” “我知道了。”奶奶沉默了半晌,叹气,“大花,是老姜家对不住你,你再等几天,我总得管一管他。”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起床后简单洗漱,没吃早饭就上山了,等她背着一捆柴,拎着一只野兔下山回来,家里只有福妞和小石头两个小孩在家。 两个小孩告诉她,爷爷下田干活,太奶奶让茂林小叔赶驴车送她进城去了。 田大花心说,奶奶是个精明人,这事情要想“和平解决”,眼下先看老奶奶的吧。 ☆☆☆☆☆☆☆☆ 事实证明,姜是老的辣。 姜茂松听到别人转告,匆匆跑回宿舍,果然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左手一团棉花,右手捻着线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纺线。 “奶奶,您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奶奶这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姜茂松头皮有些发麻。 “我来投奔你呀。”奶奶眼皮都没抬地纺着线,“你是我孙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奶奶,您您怎么来的?” 姜茂松出门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别的人,奶奶在屋里扬声告诉他:“不用找了,茂林赶驴车送我来的,路可不近,大清早就动身,走了一半天呢。” “那茂林呢?” “我让他回去了。”奶奶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棉线,一边捻着线砣子飞快转动,一边头也不抬,半句也不多解释,再问就索性不搭理他了。 大中午的,姜茂松只好匆匆跑去食堂打饭。 等他打来饭菜,奶奶吃了饭,把碗一推,说要午睡一会儿。 奶奶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了要水喝,喝完水就盘腿坐在行军床上,继续纺线,中间喊姜茂松扶着她去了一趟茅房。 老奶奶七十多岁的人了,姜茂松也不敢走开,就只好在附近守着。可他好说歹说,奶奶只说来投奔他,别的也不多说,姜茂松简直无可奈何。 眼看着天都黑了,老奶奶不光没有走的意思,还喊姜茂松赶紧准备晚饭。 “奶奶,您到底干啥来了?您看,我这儿很忙的,这是部队,可不是旁的地方,您在这儿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你是我大孙子,你爹又不中用,你不养我谁养我?你放心,你该干啥干啥,我不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这是单独的宿舍,可毕竟是部队营房,让老奶奶住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尤其他现在还是政委,这个影响 姜茂松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软下声音跟奶奶商量:“奶奶,要不,我去给你找个近点儿的旅馆,你凑合住一晚上,咱明天回家,我陪您回去,行不?” “我不去住啥旅馆,我这把年纪了,我住这儿你也方便照顾。”奶奶眼皮都不抬,质问道,“我不回去,你这是赶奶奶走?” 没法子,姜茂松只好服侍奶奶洗脚睡下,自己跑去办公室椅子上坐了一夜,好像刚眯眼,起床号就响了,姜茂松一路跑回宿舍,老奶奶已经睡醒了,这次终于离开了床,自己在门口溜达了一圈,丝毫也不管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坦然回来等着姜茂松打饭。 “奶奶,我今天真的有任务,紧急任务,要出去,您看我也顾不上你,奶奶我求您了,我真有任务。您看您在这儿影响多不好,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家,行不?” “我怎么影响不好了?”奶奶说,“你有任务你去忙,我又不用你管,你忙你的。” 姜茂松头都大了。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出来进去,就连门口的哨兵都比平常多瞧了他两眼。 老奶奶什么话也不提,可姜茂松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现在是真的有任务。 姜茂松只好拜托了一个战友帮他照应着老奶奶,自己匆匆出城执行任务,奶奶还嘱咐了一句“小心些”,便盘坐在床上捻她的线砣子。 下午,姜茂松还没回来,宿舍里却来了个年轻女子,推开门,便看见老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她轻手轻脚走进来,床上的老奶奶却睁开了眼。 “奶奶”女子呐呐叫了一声,神情无辜又无措。 “你是谁呀?”奶奶侧身躺在床上,眼里还带着几分睡意,“谁家的小姑娘?” “奶奶,您我”那女子眼睛迅速泛红。 姜茂松这几天本来就游移不定,开始躲着她,如今老太太又跑来安营扎寨女子的脸色一点点黯然,变白。 谁不爱英雄啊,尤其这英雄英俊高大,年轻有为,带着灿烂的光环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精心照顾了英雄两个多月,一颗芳心早就沦陷得彻彻底底。 原本她以为,英雄一定是属于她的,她有那个自信,她配得上 “谁家的姑娘呀,你怎么哭了?” 奶奶说话慢声慢气,一副闲聊的语气,“我跟你说,我大孙子要换媳妇了,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伺候我,老姜家恐怕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我呀,就等着享清福了,我这次住下就不走啦。” “翠芬嫂子,你是该想开些,光哭有什么用。”田大花劝了一句,叫一旁呆坐的姜丫头,“丫头,去给你妈拧个毛巾擦擦脸,叫她别哭了。” 田大花看着围坐一圈的婶子大娘们,真心觉得现在跟吴翠芬探讨对策不是个好主意。她看着姜丫头拿来湿毛巾给吴翠芬擦脸,就随便找个借口,默默离开了姜根保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种马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 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 奶奶c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 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 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 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 安慰道:“别害怕, 土匪都被打跑了, 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茂松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竟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站在那儿,愣了愣,跑过去拉住田大花。 “大花,你怎么怎么动手打人呢,我跟她,真的都说清楚了。” “她骂我,两次。” 田大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她大步往外走,姜茂松很快从后边匆匆追了上来。田大花挑眉看看他,纯粹好奇地问:“你不留下安慰她?还是你追上来给她抱不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报复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直觉姜根保的话里有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她还没作声,坐在旁边的奶奶已经开口问道:“什么小林?” “哦,就是一个战友,你们不认识的。” 战友嘛, 在奶奶的想法里,无非是个男的, 奶奶也就没再多问,那两人随即换了话题。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 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笑着骂道, “不长记性的,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 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 城里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 “他都这么大了, 跟小石头不一样, 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福妞一边笑哈哈说他“逞能”,一边跑过跟他抬。田大花看着两个孩子抬着柴捆子进了家门,笑眯眯迈步跟在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黑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那语气, 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 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 奶奶c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 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 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 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 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 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 安慰道:“别害怕, 土匪都被打跑了, 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 “茂松,你真的打算跟这个乡下泼妇生活一辈子?” 走在前面的田大花闻言站住,姜茂松心里咯噔一下,便看到田大花转身大步走了回来。 “你上午这么骂我一次,我没理你,你还骂第二次?”她走到小林面前,二话不说甩手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小林咬牙硬挨了这一下,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小林捂着脸,憋着没哭出声来,恨恨地泪眼盯着田大花。 田大花满意地看看她的脸,颇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很好。要知道她那一身怪力,一个控制不好,会死人的。 “不许再骂人了,听见没?”她语气平平地告诫,“都跟你说了自己安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不稀罕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 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 今早你们俩小孩, 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 往福妞面前一敲, 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 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 你去收拾套车, 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 “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 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 你今天就别去了, 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 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在乎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不相干的,这要是她家的孙女, 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 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 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 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 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 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 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c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亲家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女子泫然欲泣,老奶奶却还在慈祥地跟她慢慢絮叨着。 “年轻真好啊,我听说,年轻人现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妈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对, 我孙子现在要自由, 要换个媳妇, 等往后啊, 哪天他又喜欢别的人了, 那就再换一个, 我不反对, 我都支持的, 都给他自由。只要我孙子喜欢, 他想换几个我都不反对, 横竖这世上啊,总会有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喜欢我孙子这样有家室的男人, 要想给我重孙当后娘。” 女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来坐在床上, 老半天摇头叹气:“作孽呦。” 总归是陌生人, 不相干的, 这要是她家的孙女, 她怎么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这天晚上, 姜茂松很晚才回来,夜已经深了。 这段时间剿匪,他身上混杂着山林和火药的气息,进门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军帽,推门进去。 屋里亮着灯,老奶奶已经睡了,还打着小呼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饭,看样子老奶奶给他留了一半饭菜。 姜茂松轻手轻脚关了灯,悄悄退了出去,又去办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装带也扎得整整齐齐,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来城里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带你出去吃个早餐,小笼包行不行?吃完饭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语气刻意放的轻快。 “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头皮扯出笑脸,“不麻烦。”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几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这样,我根本没法工作,影响太不好了,连上级首长都专门打电话批评我了,让我把家务事处理好。” 老奶奶在这部队营房住了两天两宿,每天里纺线散步吃饭,该干啥干啥,整个大院里都在议论纷纷,偏偏老人家说不得动不得,影响不好,还耽误事儿,姜茂松这会子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姜茂松满心无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吗?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儿子了。” “回家?”奶奶说,“你还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听我的,回家?”奶奶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说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顿了顿,带着某种决断,轻声说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证,往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妇保证去。”奶奶说,“你跟我个老太婆保证啥呀。” ☆☆☆☆☆☆☆☆ 相对于姜根保离婚弄出的轩然大波,姜茂松这边在村里没出现半点风浪,压根就没人知道。 祖孙俩当真是在城里吃了早饭,小笼包,酱菜,喷香的米粥和油条,奶奶说这么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说,油条故意买的多,给福妞和小石头带着。 然后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头一回进城,到处都稀罕,两人还在街上买了一斤麻花,两斤烧饼,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给田大花买了块花布,还找来了一辆汽车,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车就没法开了,又搭了进山的毛驴车,一路颠簸,赶在日头偏西,祖孙俩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盘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还不回来,她明天就得进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这把年纪,要是管了不顶用,也别让她折腾了,赶紧接回来吧。 这男人要是连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边,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干活,福妞和小石头去村后山脚下放驴,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这时节正该种秋菜。 她种完一畦小白菜,吴翠芬跑来找她哭诉。 “大花,你说我可怎么办呀。” 田大花心说我知道你怎么办呀,我自己还恼着呢。她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么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么你就豁出去跟他闹,光脚不怕穿鞋的。别人都是站着说话,你总得自己拿个主意。” “我怎么跟他闹呀,我拿什么跟他闹啊。”吴翠芬恨恨地骂了几遍姜根保没良心c负心汉,又呜呜哭了起来。 田大花想想也是,吴翠芬拿什么闹呀,她三十几岁的乡下女人,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片山,公婆平日里强势,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于是田大花又给了个良心建议: “你回去,撺掇你两个孩子去闹,他爷爷奶奶就算不顾你,总该是心疼孙子孙女的,再说俩孩子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将来最吃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丫头胆子小,铁蛋才十二岁呢,这几天也跟他爹生气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没了主意,她毕竟不是吴翠芬。 “大花,能不能”吴翠芬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帮着劝劝?我都听说了,茂松兄弟是铁蛋他爹的上级,能管着他。我寻思,上级说话,他总该是听的。” “翠芬嫂子,这事情,是家事,私事儿,他不是部队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说,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来早就知情的,让姜茂松劝?指不定那两人互相商量怎么对付原配呢。 再说了,她现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么让姜茂松帮着劝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没当那负心汉。”吴翠芬说,“我寻思,茂松兄弟说话,他总还是能听进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时间你能不能也让茂松兄弟帮我劝劝,我实在也没别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试试。”田大花顿了顿,“就是吧,他自从上次走,就没回来过,我都见不着,你可别指望他劝。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个主意。” 田大花安抚了吴翠芬一会儿,吴翠芬才愁眉苦脸地走了。田大花一转身,就看见刚刚说的人回来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东西,祖孙俩慢慢腾腾往家门口走来。 “奶奶,您回来了?” 田大花放下手里的铁锹,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时真庆幸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缠足已经废除了,山里人也不是太讲究。看看奶奶那一双三寸小脚,走路都费劲儿。 “回来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兴的样子,“进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车,还吃了城里的小馆子,我大孙子孝顺,我这乡下老太婆也算长见识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见他脸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开目光,扶着奶奶进了屋。 “大花,就你一个人在家呢?”奶奶随口问道。 田大花就回答说,公公和茂林下田,两个孩子去村后放驴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里一堆东西,说:“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头,给他们带了吃的。” “不用找,你过来。”奶奶进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边,“大花,你也过来。” “茂松,咱现在回到家了,你一个大男人说过的话,你呀,当着你媳妇的面,当着咱姜家的老祖宗们——”奶奶指了指靠北墙的桌子,上头一张观音像,下边摆着几个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爷爷和母亲的牌位。 “你,自己下个保证。” 姜茂松看了看旁边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头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说: “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就是这个话。你们两个,有些事情,一张纸揭过去,过去了,就谁也不许再提,尤其不许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给他在儿女跟前留点儿脸面。”奶奶脱掉鞋子,一边往床上躺,一边挥挥手。 “你现在把你媳妇带回屋去,关上门呆三天,哪儿都不许去,三天后你该干啥干啥,都安生过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脸色为难,“我这几天真的有要紧事情,您不知道,上级调我负责西山剿匪,哪能耽误的起。要不这样,您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一准回家好好住一阵子,您撵我我都不走,我保证。”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还能干好别的啥事?我一把老骨头是管不了你了,我还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紧,离了你一个人就剿不动了。”奶奶的口气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为难地看了田大花一眼,无奈。 ☆☆☆☆☆☆☆☆ 姜茂松当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时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这是多高明啊,这么管用。 结果一时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过神来,脸色便有些恼,用力甩开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把簸箩拿过来做针线。 姜茂松站在屋里,也有些窘,屋里气氛尴尬别扭。见田大花低头只管做针线,姜茂松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两手扶着膝盖,开始没话找话说。 “那个这鞋,是做给我的吗?” “茂林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显得格外沉闷。 姜茂松沉默了一会儿,摸摸鼻子:“那个你怎么就跟奶奶说了,你可不知道,奶奶这眼药给我上的” “我没给你上眼药。”田大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城里的孙媳妇,我打算给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个别罢了。” 这还不叫上眼药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说她为这个家吃苦受累,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眼前这情势,便是容不得他有离婚的念头。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决断,那就把心里对小林的那点心思断了吧,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养小,人生几十年,睁眼闭眼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一对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这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子,一如记忆中娇小瘦弱,看起来却让他想到了某个小动物。 刺猬。 “大花,其实我就算奶奶没去找我,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心里游移。我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许就是早一点帮我做了决断吧。” 姜茂松想说,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许还要纠结游移一段时间,可田大花这样强势不松口,加上他自己的亏欠,他大概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归这个家吧。 七年前他侥幸逃出去,战乱四起,遍地狼烟,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过,兴许他这样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会不会已经改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老子爹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脑子一片茫然, 他赶紧挣扎了一下, 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 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姜茂松看着她愣怔一下,她娇小的身材, 清秀细致的面容,怎么看刚才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姜茂松懵了一会儿,觉得大约就是因为自己一不留神罢了。 “大花, 你什么意思?”相对于被她推倒, 姜茂松此刻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怎么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里别扭,看着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说了, 我们已经有小石头了,又不急着传宗接代, 也用不着同房。” 田大花态度坦然, 在她看来, 同房不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姜茂松沉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嗓子里发干,有些困难地确认:“你看着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这叫什么夫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答应离婚?” 他怎么就搞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呢? 田大花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了外心,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同房?这跟你离婚休妻没有关系,于情于理,论哪一条你都没道理休妻。我原本在这个家里过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头懂事听话,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亏欠了这个家,凭什么你回来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可我当时明明也说了,你可以”姜茂松本来想说离婚不离家,想起当时被田大花怼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个说法,“你照样可以留在姜家生活,谁要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这个人认死理,离了婚,我要是留在姜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算什么人?这些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改变什么,我挺满意,总不能因为你回来就什么都变了。我早就同你说过,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 田大花说的理所当然,在她的认知里,道理原本就是这样。她本来的意思,这些年姜茂松生死不明,她就算“丧夫”,却也可以名正言顺在姜家生活,要是真离了婚,她当然不会留在姜家。可是凭什么呀,他姜茂松七年未归,他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凭什么来打乱她好好的清净日子! 可这话听在姜茂松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效果了。 瞥一眼姜茂松,田大花平平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我跟你说过的,你把那个什么小林养在外头好了,我只当不知道。但有一条,不许她到我跟前膈应人,也别随便领出来见光了,别的我都不管,你们给自己留点脸就行。” 姜茂松再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大花,奶奶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一张纸揭过去,我们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存在你说的那些,绝对不许养什么小老婆,我更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自己保证过的,安安生生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谁还不想安生过日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往后守着夫妻名分,客客气气过日子就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不习惯了,别的事情都好,同房还是不必。” 绕了半天,她居然还是“夫妻名分”四个字,姜茂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看着田大花那平淡的脸色,姜茂松却只好闭了嘴。这个问题再纠缠讨论下去,倒显得他好像多么猴急地把这“夫妻名分”落实了似的,姜茂松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儿子都七岁了! 一别七年,姜茂松本来也没对他们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总觉得田大花一个家庭农妇,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他不能不仁不义,田大花这样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让,就像世界上许多靠着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夫妻一样,做一对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无奈地轻叹,“大花,过一阵子,大概有工作组会到村里来,到时候要办识字班,要扫除青壮年文盲,你可以去识字班读书认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长长见识,不会我还可以教你。如今新社会不一样了,你的许多想法是不对的。” 姜茂松其实更想问她,她哪儿来的一脑门旧思想,完全还停留在旧社会啊。想想这山村偏僻闭塞,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根本也无从了解外头,姜茂松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听在田大花耳朵里,心里却轻嗤一声:呵,你说谁文盲呢,姑奶奶读过的书,恐怕还够你再读几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姜茂松,她知道这男人读过几年书。姜家好在有十几亩养家糊口的田地,不至于赤贫,据说祖上就是读书人出身,奶奶当初很重视子孙读书,姜茂松和茂林都是从小读私塾,后来花大力气给送姜茂松去城里读书上学,可时局动荡,抗战全面爆发,生命都朝不保夕,姜茂松这读书求学的路也就半途而废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样的出身门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将,却也绝不会养得女儿大字不识,书还是要读的。 不过要是她去那个什么识字班混几天,倒是可以当个幌子,以后就不用装作不识字了。 “行啊,有闲工夫就去。”田大花答应了下来。 谈话告一段落,田大花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不再理会姜茂松,全当姜茂松那么大块头不存在一样。 姜茂松坐在她对面小石头的床上,两手撑着膝盖,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应该做什么。从中秋节那天回到家之后,他每每面对田大花,就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走七年,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一亩三分地,他似乎被这个家排斥了。 ☆☆☆☆☆☆☆☆ 晚饭时候,姜守良和茂林从田里回来,见姜茂松从屋里出来,又高兴又有些意外,茂林忙问:“大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奶奶也回来了?” “早上回来的,我陪奶奶回来的。”姜茂松说。 “奶奶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也不知奶奶怎么想的,前天一大早,非叫我送她进城去找你,一会儿都不肯多等,还说要进城见识见识,享享你的福,我说你忙,有任务,可是根本劝不住她。” 茂林笑嘻嘻跟姜茂松嘀咕。 姜茂松这一刻对奶奶充满了感激,他要离婚的事情,奶奶瞒得严严实实,跟谁都没说,姜茂松此刻真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自觉地看了看小石头。 他想起奶奶的那句话,给自己在孩子面前留点脸,有些事既然没发生,他当然不想让儿子知道。 小石头见到姜茂松坐在桌边,有些陌生拘谨,可还是很高兴,父子天性,姜茂松一边帮田大花摆碗筷,一边眼睛的余光察觉到小石头在偷偷看他,还跟旁边的福妞悄悄对眼色。 人小鬼大,俩小孩嘀咕什么呢,姜茂松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忽然冲着茂林做了个鬼脸,福妞则咬着筷子笑起来。 姜茂松正在有趣,田大花已经开口问道: “石头,福妞,你们两个不好好吃饭干啥呢?” “没干啥呀。”福妞摇头,还是小石头老实些,嘟着嘴问:“爸爸,你今晚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得去跟小叔睡了?其实我们屋里也住得下,你睡我的小床,我和我妈睡大床。” 茂林扑哧笑出声来,福妞拿筷子指着小石头,笑哈哈地说:“他嫌二哥睡觉不老实,二哥还嫌他睡觉不老实,两人谁也不想要谁。” 姜茂松顿时有些 要是没有田大花之前的话,姜茂松心里大概还不会这么尴尬。可以预见,今天晚上他大概只能睡小石头的小床了。 男人的某种心态作祟,田大花那种压根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茂松莫名地窝火却还无处发泄,再说小石头作为男孩子,也该分房了。 他想了想说:“小石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再跟爸爸妈妈睡了。要不,爸爸把你的小床搬到你小叔屋里,你跟小叔各睡各的床,行吗?” “不行。”小石头喝着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不想搬。反正你也不经常在家,等你回城里了,我还回我妈屋里睡。” “石头啊,现在打完仗了,你爸往后会经常回家,我看你还是搬去跟小叔一个屋吧。” 奶奶笑着哄小石头。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田大花连眼皮都没抬,这会儿听见奶奶的话,就说:“奶奶,茂林住的那间东厢房太小,再多放一张床,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先这么住着吧,茂松他部队忙,估计也不会常回来。等两年小石头再大一些,自己睡不害怕了,可以把茂林隔壁那间厢房腾出来给小石头住。” 她说完看看姜茂松,神情自若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当家的?” 姜茂松敢发誓,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浓浓的嘲讽和胁迫,连家都不希望他常回了。 姜茂松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脑子一片茫然,他赶紧挣扎了一下,田大花却已经放开了手。 姜茂松坐起来,见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离他远了些,拿着针线,低着头继续去缝手里的鞋面,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自觉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 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 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 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 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 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c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教训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 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 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 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 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 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 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 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 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c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 “我自己骑驴来的。”田大花说。 察觉到某种视线,田大花一转身,便看到刚才洗衣裳的年轻女人端着盆站在门口,两人目光接触,那女人端着盆,目光中带着某种打量。 田大花也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城里女学生常见的齐耳短发,模样清纯秀气。 其实想想,田大花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十六岁嫁到姜家,如今小石头七岁。 生活的体验完全不同,加上再世为人,心态不同,田大花便很自然地把对方归入了“黄毛丫头”行列去了。 田大花打量着对方,旁边的姜茂松脸色便开始尴尬了。 “小林,你先回去吧,那个,我家里来人了,这是我家属。”姜茂松说。 “哎,那我就先回去了。”那女人放下盆,甩着手上的水,对他笑笑说,“衣裳我给你洗干净了,毛巾泡在水里还没洗,你回头自己洗一把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姜茂松语气中有些不自觉地着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门口,隔开了田大花和那女人,把田大花留在了屋里。 “那我就走了啊。你跟她慢慢说,她没读书不识字,道理你慢慢跟她讲清楚,其实她也是不容易。”那女人小声说着。 “再说吧,小林,这事情,我需要认真考虑。” 姜茂松的声音很低,似乎送出几步,低低的声音说:“小林,你这阵子就不要过来了吧,我这边,很忙的,你总是过来也不好。” 那女人小声回了一句什么,离得又远了些,声音更低,田大花耳力却比一般人灵敏,听到那女人似乎是说,她愿意等,让姜茂松安排好家里。 姜茂松很快就回来了,迎面看到田大花往外走,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东西送到了,回家。”田大花看着他,“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难不成去撕那个女人一顿?田大花是不屑于为之的。 搁在古代,她是正室,那个女人连个妾都算不上,巴巴的跑来给男人洗衣服,其实连个通房丫鬟都算不上,田大花不清楚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苟合了,那顶多算个养在外头的外室,低等下贱的小情儿。 田大花心说,让她当面去撕那个外室小情儿?她没那个打算,丢脸丢人不说,反倒贬低了自己。 “你们两个,到了哪一步了?”田大花心里想着,口中就问了出来,“你要是已经把她睡了,那你总得认账,你就把她养在外头吧,我只当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多在乎,只当你是个死了的牌位。你要是还想离婚娶她进门,那就要看看你和她是不是命大。” “大花!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茂松重重地叫了一句,满脸赧然的无奈,“没有的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田大花反问,“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在这儿帮你洗衣服?姜茂松,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当我吓唬你呢?” “大花”姜茂松沉默半晌,低声说,“这事情,我知道不可能两全你让我好好想想,给我点时间。” “那你就慢慢想吧。我田大花,当寡妇可以,下堂妇不行,我不能让小石头有一个抛妻弃子的爹。”田大花说完,抬脚就走,姜茂松愣了下,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儿?” “回家。”田大花说,“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我呆在这儿膈应。” “那我送你回去。”姜茂松忙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远的山路” “我能自己来,也能自己回去,这么多年我一个女人家也好好的。”田大花一句话把姜茂松堵了回去。 姜茂松心里叹气,他越发不了解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了,记忆中她刚嫁过来,红棉袄红棉裤,性子温顺,话也不多,怎么七年不见,她每句话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不噎死人不称心的架势。 姜茂松无奈地快步赶上,拦住了她。 “大花,你就算气我,也等一等行吗?不然我叫别人送你回去。这阵子剿匪剿得紧,不是吓唬你,城外的山路很不安全,容易碰上被打散流窜的土匪。” 田大花嗤之以鼻,她会怕几个土匪?谁倒霉可不一定。口中却忍不住故意呛他: “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碰上土匪弄死我,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离婚了,正好娶了你那个小情儿当填房,成全你那些缺德混账的心思。”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惊险 此为防盗章,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 虽说山里孩子,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 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 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 “你跟郎中说, 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 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 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 根本没有郎中, 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 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c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c油条c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c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忙乱 ,最快更新悍妇1949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其他皆为盗版。 姜根保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才招呼两个孩子回家。姜铁蛋在外头跟福妞和小石头玩呢,听见大人喊,一脑门热汗地跑进来。 “爹, 咱们这就回家?” “叫爸。”姜根保随手往铁蛋脑袋上一拍, 笑着骂道,“不长记性的, 跟你说几遍了?你看看小石头,他就叫爸, 你咋就改不过来呢。将来我还打算带你进城呢,城里都叫爸, 知道不?” “叫爸叫爹还不都一样。”姜茂松说,“他都这么大了, 跟小石头不一样,小石头以前跟我不在一块儿, 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着送出大门, 一回头,奶奶就笑着打发福妞和小石头去睡觉,小石头平时跟田大花住一间屋, 田大花给他靠墙铺了一张小床, 奶奶今晚却哄着小石头去跟茂林睡。 “奶奶, 我不想跟小叔睡, 我想跟我爸我妈一屋睡。”小石头说,“小叔睡觉最不老实了,会打梦拳,还会踢人。” “你自己睡觉就老实了?过来,我教你弄个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头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异样。她看看旁边的姜茂松,他们两人新婚两月就分别,分别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来,两人婚后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似乎还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爱。 田大花看着茂林把小石头抱走去洗脚,便转身去给奶奶打洗脚水。等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过来,见姜茂松正站在院里,就把脚盆往姜茂松跟前一递。 “喏,端去给奶奶洗脚,好容易你回来了,奶奶可高兴了呢。” 姜茂松接过脚盆端了进去,奶奶正坐在床沿,一见姜茂松端着脚盆进来,忙站起来去接,嘴里说道:“我自己来。茂松啊,你也累了一天了,受伤也才出院,赶紧回屋去睡吧。” “奶奶,我还没困,我陪您说会儿话。”姜茂松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对面,看着奶奶洗完脚,忙拿洗脚毛巾给她擦干,又扶着奶奶上床。 “今天下午去给你妈上坟了?”奶奶问,“你当年从鬼子手里逃走,家里也不知你的死活,你妈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整天担心挂念你,病得就越来越重了。你媳妇最不容易,她那时怀着小石头,挺着个大肚子照顾你妈,可到底你妈的病还是没治好……你妈一走,你爹腿又不利索,咱这一家老小的,幸亏你媳妇能干会持家。” 奶奶絮絮叨叨跟姜茂松聊这些家事,姜茂松就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奶奶又嘱咐他,明天去村东的祠堂给祖宗上柱香。 “我睡下了,你呀,赶紧去陪你媳妇说说话去。”奶奶笑着说,“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小石头可都七岁了呢,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盼望着赶紧添个重孙女。” 姜茂松欲言又止,看着奶奶躺下,才起身回屋。 田大花回屋后洗漱收拾,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看着秋凉了,她最近给福妞和小石头缝制棉袄棉鞋。 尽管已经是四九年,小山村却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家织布,细麻线,手工纳的千层底。 姜茂松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进屋后看看田大花,站了站,没有说话,自己去对面石头的小床上坐下。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静得有些怪异,只有田大花纳鞋底抽麻绳的声音,静夜中“嗤嗤”地一声一声。 “怎么了?”老半天,田大花抬起头,见他坐在床边微低着头出神,若有所思,老半天动也不动。 “没怎么。”姜茂松顿了一下,“就是……大花,这些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我自己的家,为了我自己,有手有脚饿不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啥辛苦的。” “……总之是我亏欠你。” 姜茂松继续枯坐,两次三番看着田大花犹豫纠结。夜色渐渐深了,田大花察觉他的异样,就问了一句:“你是有啥事儿吧?有话你就说。” “大花,我……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姜茂松犹豫着说,“大花,你看我一走七年多,跟家里也联系不上,让你受苦了,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只是……我们分别这么多年,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基础……”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田大花见他此刻言语表现,再联系刚才他和姜根保那些含糊不明的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有话直说就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是要休妻,还是要再娶个小的?” 避世桃源般的小山村,统共只有几十户人家,真还没有过休妻另娶,更没有离婚这一说。 田大花一句话说破,姜茂松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大花,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父母做的主,统共也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缺少感情基础,你也还年轻……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还真是要休妻?田大花一口气堵在心头,顿时觉得气愤难当。这人一走七年,生死不明,如今人模人样回来了,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要休妻离婚?姜茂松啊姜茂松,可真有你的! 田大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问道:“就是姜根保说的那个小林吧?已经在外头娶了,还是才勾搭上?” “大花……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养伤的医院做护士,有文化有知识,是个很正经的姑娘,我养伤这两个多月,多亏她悉心照顾。” “正经姑娘?”田大花反问,“正经姑娘怎么找上你这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她偏就喜欢当小婆? “大花,你说话怎么……跟你说不清楚了。现在婚姻自由,你我是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七年不通音信,我要申请离婚,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田大花啪地一声,把手里正在纳的鞋底重重放在柜子上,望着姜茂松不禁失望冷笑: “你既然在外头有人了,那就别扯旁的借口,说什么包办婚姻,你我结婚两个月,孩子都有了,小石头如今都七岁了,你当初怎么不说父母包办你不愿意?你父母也没押着你进洞房,我也没逼着你小意温存,这孩子难道是我强了你的不成?” 姜茂松张张嘴,半天没找着话说。 “大花,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离婚这事,我也是经过考虑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你今后的生活,我知道你娘家没人了,也没地方去,你可以离婚不离家,照旧还在这个家里生活。当然,如果你愿意改嫁,也是可以的。不管你留下还是改嫁,我一定会负责照顾你以后的生活。” “离婚不离家?我呸!姜茂松啊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田大花嗤笑一声,“你真是替我考虑周全,我倒是该感谢你了?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啊,你一走七年生死不明,我替你养活这一家老小,替你尽孝,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回到家就要休妻,倒还有脸说什么离婚不离家。噢,我离婚不离家,你在外头娶了那小妖精,家里老老少少也不用管,快快活活过你小日子,留着我在这家里继续替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呸!姜茂松,你可真是好打算,多大的脸!” “大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茂松被她一番话戳得脸上挂不住,面色涨红,顿时也坐不住了,一着急,便伸手来拉她的胳膊,嘴里一边说着,“你冷静一下……” 见他伸手过来,田大花本能地抬手一拨,一时难免就没注意控制力量,竟把他推得趔趄几步,姜茂松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惊讶地看看田大花。 好在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一推的力量上,只当是她气坏了。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夫妻是需要感情的,我们两个要是合不来,勉强过下去也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反正由着你一张嘴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休妻离婚,那你有脸说清楚,古有七出三不去,七出之条我到底犯了哪条!你妈是我披麻戴孝葬下地的,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了人,无处可去了,前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姜茂松凭的是哪一条休妻!” “大花,你……你脑子里哪来的这么多封建思想?这都是谁教你的?”姜茂松张口结舌,满脸的惊讶。 田大花心里一怔,索性扭头不理他。 “大花,我跟你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女性解放都喊了几十年了,你这些封建思想,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我这个人认死理,我只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姜茂松硬要离婚,明明坏了良心,明明不讲理,倒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脸去跟你奶奶和你爹说,去你妈坟前去说。” “大花,你先不要生气,大晚上的,我们两个先别吵……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怎么商量?姜茂松,你要离婚可以,你既然敢错待我,我这就去拿刀把你剁了,我剁了你,就带着小石头一起死了算,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这么欺负人。” “我这个人认死理,我没有任何的错,你一走七年,这是我的家,七年里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凭什么一回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世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姜茂松,我先把话搁在这儿,谁要是对不住我,我也绝不让他好过!” 田大花说着,竟真的开门出去,很快就拿着一把菜刀回来,砰地一声丢在床头的矮柜上,口气平淡地问:“你说这菜刀,能不能砍得动?” 姜茂松此刻真是不认识田大花了,他耳边听着田大花那些决绝的话,看着矮柜上的菜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田大花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十分惊讶,毕竟两人相处短暂,结婚后两人只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他似乎并不了解她,或者说,从来没真正了解过。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丢不起 ,最快更新悍妇1949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但满大街都是惊慌奔跑的人,她知道肯定有紧急情况, 便一手抱起福妞,一手拉着小石头,叫茂林扶好奶奶, 赶紧跑进去躲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一楼大厅已经有一些人了, 声音有些吵,医生护士则照常忙碌着。 田大花给奶奶找了个空着的椅子,照顾奶奶坐好,担心病刚好的福妞再受到惊吓,便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听旁边的人议论说,这是空袭轰炸。 “放心吧, 他们不炸医院,来过几回了, 都是往城北那边去,那边有大工厂。”那人说。 “哎呦,这怎么还不安生呢。”奶奶唠叨了一句。 “刚解放。”那人笑着说,“不着急,解放军慢慢全给他收拾掉。” 他们便坐在医院里等, 在门诊楼大厅等了一会儿,听着外头没别的动静, 就又出来透透气, 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等。 明明是紧张的事情, 大人担心,俩小孩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讨论飞机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能飞,那肯定长了翅膀的吧。”小石头说,“它的翅膀肯定很大,像老鹰的翅膀那样。” “嗯,肯定长了大翅膀,要不怎么叫飞机呢。”福妞点着小脑袋。 期间谢白玲经过,看见他们,就赔笑着过来说话:“奶奶,你们还没回去呀,小妹妹好了吧?” 抬手不打笑脸人,奶奶尽管不待见她,还是回答了一句:“正准备回去。” “姜政委忙去了吧?哎呀,每次空袭警报一响,别人找地方躲,他们作为军人却往外头跑。可是没法子,他们没有飞机呀。”谢白玲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们家根保说,都是往城北去炸大工厂。听说前几天还有特务搞破坏呢,在城北机器厂搞破坏,被捉住了。” 奶奶让她那一句“我们家根保”叫得有些膈应,冷下脸来不愿意搭理她了。 “奶奶,你们在这儿坐,我工作正忙,我就失陪了。”谢白玲还算有眼色,见人家不待见,讪笑着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 谢白玲一走,奶奶问田大花:“她也是医生?我看她怎么看也得有二十好几岁了,不像人家没出嫁的小姑娘。” 奶奶第一次进城里的医院,便认为凡是穿白大褂的就都是看病治病的医生,分不清医生护士。田大花其实也分不清,只知道穿白大褂的除了医生以外,还有的是护士。她琢磨着,昨晚给福妞看病的医生是个男的,兴许女的就是护士吧。 “根保这个小老婆,一看心眼儿就很多。”奶奶说,“咱乡下人太实在,她这样陪着笑脸找人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反倒叫人心里不喜欢。”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有人进来说警报解除了,飞机在城北下了个蛋,没伤人,擦着这座城市往南飞走了。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姜茂松没回来,张二柱兴冲冲跑来了。 “嫂子,奶奶,姜政委实在脱不开身,叫我送你们回家。”这愣小子,像得了什么奖励似的,咧着嘴笑出满嘴白牙。 田大花说:“你们既然忙,我们自己回去,不用人送的。” “那不行。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到家。”愣小子说完,一转脸就换了一副傻笑,“嘿嘿嘿,嫂子,你不知道,路上怕不安全。” 时间被空袭一耽误,张二柱紧赶慢赶,天黑以后才把他们送回了姜家村,山野寂静,天空中一个半圆的月亮伴着大片繁星,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们昨天半夜离家,留下姜守良一个人看家,这会子正眼巴巴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们平安回来,福妞也病好了,才舒了一口气。 “张班长,进屋歇会儿,吃了饭再走吧。”田大花招呼张二柱。 “嫂子,你别叫我张班长,你叫我张二柱吧,要不,你干脆叫我二柱子,我家里人都这么叫。”张二柱笑哈哈地说着,进屋喝了一碗水,却没留下吃饭,摸黑赶路归队了。 “赶紧进屋去,你们走了这一两天,我在家里干啥都不心安,可担心死了。”姜守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屋。他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村男人,从来不会做饭,居然准备了一大锅清水煮红薯。 “我实在不会做饼子啥的,连个粥也怕煮不好。我寻思着,你们要是回来,晚饭就吃煮红薯。要是你们今天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红薯切成片晒干,做红薯果脯,也不浪费。还有大花做的小咸菜,咱们今晚上就好歹对付一顿吧。” 姜守良挺不好意思的。 “煮红薯怎么不好了?”奶奶说,“清水煮红薯才叫甜呢。” “爷爷,我正好想吃红薯了。”小石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爷爷,然后跟福妞一人抱着一个又甜又软的大红薯吃起来。 ☆☆☆☆☆☆☆☆ 吃过晚饭,六婶儿和吴翠芬带着姜丫头来了,说是来看看福妞,还用小篮子拎了二十个鸡蛋。 吴翠芬就只呐呐地道了歉,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姜丫头更是死死低着头不说话,尤其姜丫头进来后,田大花瞅了她一眼,姜丫头瑟缩了一下,更加一副怯怯的样子,揪着吴翠芬的衣襟头都不抬。 六婶儿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一直就是她在呱呱呱地说。 “都怪这些该死的土匪,小孩子不懂事,丫头也是吓坏了,才吓得乱说话,丫头她一直就胆子小,吓坏了,她不是故意要害福妞的。幸好咱们福妞没啥事,我们也担心死了,一听说你们去了城里医院,我可真是担心坏了,正打算明天进城去看福妞呢,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赶紧带她们娘儿俩过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在家里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婶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别怪她,别跟她小孩一般见识。” 这些话听起来是道歉,可仔细一品,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自家孩子没错,错的都是土匪?奶奶的眉梢不由皱了下来,田大花也在这时候开口了。 “六婶儿,听你这话,她把我们福妞往死里坑,我们还不能怪她。我们要是怪她,那就跟小孩一般见识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六婶儿忙陪着笑脸说,“大花啊,你看按辈分,丫头还得管你叫婶子,管福妞叫小姑呢。她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就是一时吓坏了,吓得说错了话,我已经狠狠管教过她了。你呢也打过了,也出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 六婶儿其实想说,姜丫头已经被田大花一巴掌扇得脸都肿了。六婶心里埋怨着,姜丫头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福妞又没有怎么样,田大花怎么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呢。 可毕竟他们家短理,田大花一家在村里可不是好欺负的,尤其现在姜茂松还是姜根保的上级,六婶儿到底没敢说出来,就只好使劲地咒骂土匪。 “都是这些土匪该死,太坏了!丫头昨天夜里也吓得做了一夜噩梦。” “土匪当然坏。”田大花说,“土匪坏,可不是你们家丫头推我们家福妞出去送死的理由。说她年纪小,她想保全自己没有错,可福妞才八岁呢,比她小好几岁,她就能为了自己把福妞出卖了。这事情六婶你要是再护短,你可就把她养歪了,恐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 “哪有这么严重,福妞她这不是没事吗。”六婶儿讪笑。 “那是我命大,我大嫂舍命救我,我才没事儿。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我大嫂出了什么事,六婶你打算拿什么赔?”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福妞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看,婶子啊,你家这个福妞,小嘴巴还挺厉害的。这不是都没事儿吗。你说我这明明是来道歉的,我还带了鸡蛋呢。” “哦,原来六婶是来道歉的。”田大花冷下脸来,“我还当六婶是来开脱的呢,你不是说姜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吗,不能怪她,都怪土匪,都是土匪的坏,那你还道什么歉?再说了,又不是六婶你害人,我看丫头她一直都不说话,可不像道歉的样子。” 姜丫头死死低着头,揪着吴翠芬的衣襟不肯说话。在吴翠芬几次提醒后却开始掉眼泪了。 吴翠芬一着急,使劲推了姜丫头一下,姜丫头才呐呐地说了一句:“太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真相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 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 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 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 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算不上赤贫, 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 自家人耕种, 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 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 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 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 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 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 新中国都成立了, 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 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 这年头少有的高寿, 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c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里温着的水,我以为够热呢。” 于是俩熊孩子提起水壶,重新跑去烧水。田大花见他们干得有模有样,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自己回去站在奶奶身边,看三叔他们收拾野猪。 “大花呀,往后可不要一个人进山了,这么大的野猪,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几回,吓死人的,想想都叫人后怕。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咋办?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呢。”姜奶奶不放心地嘱咐。 “哎,奶奶,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田大花随口答应着。 “大花呀,你说这么大的野猪,寒冬下雪饿极了倒是会下山溜达,这时节不该出来的,怎么会跑到靠近村子的山头来了?” 奶奶不解,田大花之前也有这疑问,野猪这东西野性特别大,常年在深山老林子生活适应了,冬季一般也不至于饿着,草根树皮c野兔山鼠,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因此即便是大雪封山的冬季也少见下山的,更别说这入秋时节。 “我琢磨,是不是山林里有什么惊扰了?而今刚打完仗,西山听说不太平。”三叔接口说,“到底是个畜牲,也兴许它自己晕头跑到这边来了。” ☆☆☆☆☆☆☆☆ 三叔杀猪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很快就把那野猪剥皮开膛,猪下水扒出来,猪肉从中间劈开,两扇肥厚的猪肉摊开在石台上。 “三叔,你把这半扇给我割成两斤左右的块儿,回头我给村里各家分一块,剩下的,这天气也不好放,吃不完我打算都腌了做腊肉。” “好嘞。”三叔响亮地答应一声,一边动手切割猪肉,一边嘴里嘱咐道,“村西七爷爷c三伯c四伯他们那几家就不用给了,他们昨天进山也打了两只小野猪,还有几只兔子,足够他们明天过节了,今天早上也是我给收拾的,原本七爷爷还说要送给咱们这几家呢,正好两不送啦,剩下的你都做腊肉吧。” 村里人逢年过节往往会结队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就各家分着吃。田大花其实也知道昨天村西七爷爷他们猎了两只小野猪,于是也不再多说,看着三叔分割猪肉,就使唤福妞和石头给村东这些人家送肉。 三叔割好了野猪肉,自己去收拾最难弄的猪头,猪头毛多还不好剥皮,要埋在软草里烧去猪毛才行,三婶熟门熟路给三叔打下手,帮着清洗猪肠和猪肚。 田大花则趁着新鲜,把剩下的猪肉留够明天过中秋节吃的,又专门给三叔三婶他们家留了一大块好肉,就搬了瓷缸出来腌制腊肉。 她得抓紧把这些肉处理好,晚上炖野猪肉c溜肥肠c炒野鸡,再去菜园里摘几个茄子c扁豆炒了,三叔帮了一下午忙,得留三叔在家里喝酒。 正忙碌着,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大花,奶奶,可不得了了,大事情,大事情。” 田大花一看,是五爷爷家的儿媳,名字叫做吴翠芬的,此刻满面红光,欣喜若狂地跑进来拉着她。 “翠芬嫂子,什么大事情啊,看把你高兴的。” “大花,大喜事儿哎呀,这么多野猪肉,大花,多给我一块猪肉行不?哎你再送我一截猪肠行不?我家铁蛋他爹最喜欢吃我炒的猪大肠” 吴翠芬似乎是高兴过度,说话没头没脑的,可田大花却敏锐地听明白了,忙问:“嫂子,你是说,你家铁蛋他爹回来了?”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吴翠芬连声说,满脸欢喜,“穿军装,挎着枪呢,可精神了。” “什么?根保回来了?那咱家茂松呢?”姜奶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吴翠芬连声追问,“铁蛋妈,你说你家根保回来了?那我家茂松呢?有没有我家茂松的信儿?茂松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呢,全须全尾的,活得好好的。”吴翠芬一拍大腿,终于说到了重点,“嗐,奶奶,你说我这个笨脑瓜,真是高兴坏了。铁蛋他爹就是使唤我来告诉你家,茂松兄弟明天就要回来了,赶着回来跟你们过个团圆节呢。” 姜奶奶一听这话,激动得手发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田大花,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花,你听见了吗?茂松要回来了我可怜的大孙子,他还活着啊” 田大花刚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姜茂松,她男人,真的要回来了?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 姜茂松只知道,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他要离婚,肯定会有阻力,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等她同意了,再跟家里说,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把事情跟她讲清楚,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心气高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田大花这下坐不住了, 虽说山里孩子, 风寒发烧喝点姜汤就好, 可福妞这情况毕竟不一样, 从小身子又弱,哪敢大意。 田大花赶紧叫茂林去请郎中。 “你快去快回, 一定把郎中请来。”田大花看看黄昏的天色,嘱咐道, “你跟郎中说, 叫他天黑出诊辛苦了, 我们给他多补一些诊病的钱。” “大嫂, 我知道了。”茂林答应着, 赶紧往外跑。姜家村太小, 根本没有郎中,要到十几里外的村镇去请。 茂林才出门一小会儿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竟然是姜茂松赶到了, 一身灰土一脑门汗。 “你怎么来了?” “大花, 你没事吧?” 姜茂松看着她莫名有些担心和紧张,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是我不好, 对不起, 我本来还在西山, 收到消息赶紧就来了,在村口遇上了茂林。” “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田大花说,“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其实就事论事罢了,姜茂松却堵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尴尬,愧疚,沮丧,挫败,他回到家乡,还没给家里做什么,却给家里带来了危险。万一今天田大花和福妞有什么事 各种情绪交织一起,姜茂松掩饰地咳了一声,从身后叫过一个人来。 “这是部队的卫生员,赶紧叫他给福妞看看。” 还带了个卫生员来,算他稍微有点用。田大花瞥了姜茂松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卫生员去看福妞。 福妞发着烧,一直昏睡不醒,卫生员检查了一下,喂了药,又拿了温水来擦拭降温。 姜茂林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拉着田大花去他们屋里说话。 “大花,你真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让你面对三个土匪,还有福妞。” “没事儿,三个都死了。” 姜茂松无语地搓了一下头发。 明明他有点文化,还是做政工干部的,没有那么笨啊。可是他每次跟田大花说话,也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的,还是嘴巴不够用的,总觉得不知道下一句他能说啥。 除了吃瘪,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别的经验。 姜茂松看着眼前的她,老半天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张二柱说,你当时好像一点都不慌张,很冷静,很勇敢。” 张二柱那个愣小子,用的就是勇敢这个词,那小子原话是说,嫂子是他见过的最冷静c最勇敢的女同志。 姜茂松此刻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人,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很不搭配,让人联系不起来。 “害怕有用吗?”田大花反问。 “大花,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对,可是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我们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几十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是像个刺猬一样对着我。” 刺猬?田大花奇怪地瞟了姜茂松一眼,没有啊,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于是她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转身去看福妞,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说谁是刺猬,你才是刺猬呢!” 姜茂松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张二柱跟他讲述的情形,总让他有几分难以置信。 或者说,他们今天实在是走运,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土匪根本没想到田大花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会突然反抗,还撞倒了土匪,才给张二柱他们制造了机会。 这当中,要是随便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比如土匪有防备,比如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了一秒想想都叫人后怕。或许就是奶奶说的,田大花就是个憨大胆。 可他却不知道,田大花赌的就是“反应”。 她那么一捣一撞,就以她一身神力,不死也是重伤,事发突然,就算张二柱他们反应慢一拍,第三个土匪也未必反应的过来,她已经准备了后招,如果张二柱反应不及时,她完全可以在倒地后顺势踢倒第三个土匪。 ☆☆☆☆☆☆☆☆ 卫生员忙活了半天,老奶奶驱邪烧香也忙活了半天,可福妞不光没醒,烧得却越来越烫了。 老奶奶急得团团转,田大花皱着眉守在床前,姜茂松则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嫂子,你说她当时摔了一下,会不会摔出了内伤?”年轻的卫生员问田大花,问完了自己又嘀咕,“也不该啊,看起来不该有别的问题。” “不会是摔伤。”田大花十分肯定地说,“我当时把她抢过来,心里肯定有考量的,那一小块山坡都是泥土杂草,这个时节,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我抢过来也就把她往旁边草地上一推,山里的孩子,不可能摔那么一下就受伤。” “这样下去不行。”姜茂松烦躁地踱着步,走到床前停下来说,“大花,你收拾一下,我看我们赶紧带她进城吧,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看看。” 田大花考虑了一下,也只能连夜进城了,赶紧给福妞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拿家织的布毯把福妞包起来,就抱着她摸黑出了门。 姜茂松他们是骑马来的,甚至有战士带了马灯,可是这样的夜晚,走这样的山路,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要不,我先带她进城去医院,你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过去。”姜茂松为难地看看田大花。 “我还是跟去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不叫人放心。” “可是这黑更半夜的,骑马走山路,你怎么去呀,你会骑马?” “我骑过驴,驴跟马还不都一样。” “”姜茂咳了一声,“要不,我骑马带着你,再找个人抱着福妞,你抓住我就行了。” “不用。我不跟你骑一匹马。” 田大花其实想说,姑奶奶上辈子学骑马的年纪,你恐怕走路还不稳当。 她走出院门,一听说她要骑马进城,张二柱屁颠屁颠跑过来,赶紧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张二柱叫人先抱着福妞,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田大花骑上马背。 姜茂松瞥见这情景,忽然对张二柱有些看法了,这小子,什么立场啊,就差没摇摇尾巴了! 姜茂松只带了两个战士,加上田大花,四个人各骑了一匹马,路上姜茂松和田大花轮流抱着福妞,终于在后半夜赶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院。 一番忙碌检查,福妞打了针,被送进病房。 田大花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针,这个东西似乎很神奇,药水打进去以后,福妞的烧真的开始慢慢退了。医生说,除了发烧昏睡,没发现其他问题,眼下小姑娘多睡睡反而是好事,惊吓过度,睡眠可以修复治疗。 田大花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只好信了。姜茂松坐在病床边守着,她就去旁边空着的病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 ☆☆☆☆☆☆☆☆ 田大花夜间起来看了几遍,早上醒来的时候,福妞居然还没醒,晨光落在病床上,小丫头呼吸平稳,烧也退了,看起来睡得还挺香。 算算时间,她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田大花不放心伸手摸摸她的手腕,尽管她不懂医术,可这脉搏感觉也很平稳,于是田大花放弃了叫醒她的想法。 算了,这不省心的小丫头,让她睡吧,看她到底还能睡多久。 “你醒了?” 田大花扭头看看旁边椅子上的姜茂松,嗯了一声说:“你部队有事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儿看着。” 姜茂松自嘲地想,她会不会再来上一句,你守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昨天夜里在路上,起先他还担心她骑马骑不好,一路暗暗地留意,结果发现人家骑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用他管,就连他那点关心都是没用多余。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他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离开。 “那个,我们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你自己去吧,我看着她。” “病房里有护士,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 姜茂松原本以为,田大花这次怕也是不会领情,可田大花想了一下,就点点头说:“那快点儿去,我还真饿了。” 田大花跟着姜茂松走出医院。大半夜来到的,她这会子才得以看到医院建筑,大柱子的楼房,有花坛的院子,拱形镂空铸铁的大门,典型的民国建筑,看在田大花眼里十分新奇。 姜茂松带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半间临街的小店面,门口街边摆着几张木桌,热腾腾的早餐,豆浆c油条c八宝粥,豆腐脑和包子c馒头。 他正想招呼她,便看见她坦然自若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分明是一个人的量,问都没问他。 姜茂松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索性照着她的,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店家很快端了上来,田大花便自顾自地吃饭。 田大花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文雅。她坐在那儿,眉眼清秀,沉静自若,人群里属于十分细致耐看的那种。 很难想象一个山村的农妇,能有这样沉静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坦然自若c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管在山村,在他的营房,在医院,还是在这很多人的街边小铺子里。 姜茂松一边吃饭,一边不由自主地看着她,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她的身份来历半点问题都没有,土生土长的山村姑娘,可是她却每每给他一些意外,比如昨天的事。 张二柱昨晚悄悄跟他汇报,说打扫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中两个土匪身上除了枪伤,肋骨好像都已经断了。姜茂松当时愣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断的?” “不知道。”张二柱在他的注视下挠挠头,目光游移,“可能让我们踢的?当时我们都恨得牙痒痒,击毙之后不放心,我记得我也踹了两脚出气。或者,是他倒下的时候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选择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 婆婆生这孩子的时候难产, 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 产后赶上鬼子大扫荡, 也没能好好坐月子,落了一身的病, 不到一年就撇下这孩子病死了。因此福妞算是田大花一起带大的,真正的长嫂如母, 从小跟田大花最亲。 姜家六口人四世同堂, 姜家老奶奶还在世, 公公早年受伤腿脚不好, 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叔子姜茂林, 如今还没娶媳妇。 一家子六口人, 老的老小的小,田大花就成了这家里实打实的女主人,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 姜奶奶是个精明人, 田大花又是个强悍的性子, 因此姜家尽管一家子老小孤弱, 在村里却没人敢欺负。 姜家比村里一般人家家境好一些, 算不上赤贫,家里有祖辈留下的十几亩田地, 自家人耕种, 大忙时也会请人帮短工, 只要别撞上兵灾和饥荒,温饱是不愁的。就算收成不好,她也能上山打猎,不至于让一家人冻着饿着。 这些年一直战乱,幸好小山村避世而居,一家人虽然几经动荡,好在都还平安。如今听说天下大定,新中国都成立了,也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三叔带着几个村民汉子吆吆喝喝地把野猪抬进院子,早已惊动了姜奶奶跑出来看,一看也惊讶了。 姜奶奶七十二岁,这年头少有的高寿,头发几乎都白了,身体倒还健朗,此刻因为担心,扶着拐杖,三寸的小脚走得飞快。 田大花隔三差五上山砍柴,野鸡野兔经常带回来,甚至獾c獐子都打到过,姜奶奶也是习惯了,一直知道孙媳妇能干,可这么大的野猪,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大花,你没伤着吧?”姜奶奶慌得过来拉着田大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责怪道,“这么大的野猪,你还不赶紧跑,你还敢去打它?你是傻了不成?你说你要是叫它碰一下,还不得要命?” “奶奶,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这畜生冷不丁冲出来,我一躲,它自己刹不住摔到山崖下去了,我算是白捡的。” 田大花照旧的说辞,不当回事地笑着。 “那是你今天走运!”奶奶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说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上山,沿着一路山边子砍柴就罢了,可不要往山里头走远,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家,那山林里头啥野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憨大胆,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就叫你不要独自进山打猎。” “奶奶,真没事儿,我原本就是上山打柴,也没进山多远,我哪知道村子附近的山头还能遇上这家伙呀。”田大花推着奶奶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奶奶,你就别唠叨我了,去给我倒点儿水凉着,我早就渴了。” 奶奶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一听孙媳妇渴了,赶紧转身回屋去倒水。 田大花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着三叔和几个村民商量着怎么收拾那头野猪。家猪和小野猪都是用开水烫过之后,用专用的刀子刨刮去毛,可这么大的野猪,一身油皮太坚硬,猪毛刮不下来不说,猪皮恐怕煮不烂,咬不动的,于是三叔决定剥皮。 剥猪皮是个技术活儿,三叔招呼几个人把野猪抬到院子西南角青石砌成的石台上,带着几分得瑟,开始卖弄他杀猪的刀工。 田大花让奶奶去给她倒水喝,原本是怕了奶奶的唠叨,找点事情给她转移注意力,谁知道一回头,奶奶竟然端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挪着三寸小脚,笑眯眯叫田大花过来喝水。 “奶奶,您怎么端出来了?我自己进屋去喝。”田大花赶紧接过碗,扭头喊了一句,“石头,给太奶奶搬个板凳来。” “哎,这就来,太奶奶你等我一下。”石头答应了一声。 田大花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禁扑哧一乐,大人这边只顾着收拾野猪了,石头和福妞那两个小毛孩蹲在一个木盆跟前,正抓着一只湿漉漉的野鸡拔毛,旁边还放着家里烧热水的大铁壶。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成精啦!能干的活儿不仔细,不能干的活儿倒勤快了,可别烫着手。”田大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忙走过去看。 福妞却笑嘻嘻抬起头说:“大嫂,这活儿我们能干,保证干好了。” “就是今天这鸡毛有点儿不好拔。”石头也咧着嘴笑,表功似的跟田大花说,“妈妈,你放心,保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田大花不禁失笑。这姑侄俩虽然才七八岁,平常烧火做饭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倒是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间这么大的孩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也都能帮忙了。 她伸手到盆里试了试,摇摇头笑着说:“你们这水不够热,野鸡没烫好,鸡毛当然不好拔。” 福妞抬头瞅了石头一眼,石头咧着嘴笑:“太奶奶在灶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恼火 此为防盗章, 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皆为盗版。 姜茂松只知道, 田大花是西山一户农家的女儿, 父兄靠开荒种田和打猎为生, 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 也没读过书。记得在两人短暂的婚后生活中,她手脚勤快, 性子沉静话不多,印象中一直挺温顺的。 真没想到, 她还有这样刚烈火爆的脾气。 姜茂松回来之前就想过了, 他要离婚, 肯定会有阻力, 奶奶和他爹都是传统的老思想, 怕是要反对的。他原本想, 先跟她好好谈一谈,跟她先沟通好,先取得她的同意, 等她同意了, 再跟家里说, 奶奶和他爹才不会硬拦着。 原本他设想好的, 田大花在他印象中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性子也内向温顺, 他先跟她心平气和谈一谈, 把事情跟她讲清楚, 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想来她是能明白的。田大花先同意了,奶奶和他爹那边的工作应该就好做了。 谁知道,一开口就弄成这个样子。 姜茂松无奈地枯坐半夜,真没敢再提离婚的话,田大花和衣而卧也不理他,两人就这么独处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茂松就离开了家,一个警卫员骑马来接他,说是归队有任务。 奶奶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着姜茂松好不容易回来,这次能在家中多住些日子,可一听有任务,这样的时局,奶奶也就没阻拦。 送走姜茂松,看到田大花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奶奶还以为田大花是因为姜茂松刚来就走了,不高兴呢,忙安慰她。 “大花,自古官身不由己,茂松他既然有任务,也不好耽误。等他事情忙完了,我叫他回来多住些日子。” 田大花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先不告诉奶奶昨晚的事,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姜茂松从此以后收了离婚的心思,那她也不打算再揪扯张扬。 姜茂松这一走七八天,人没回来,倒是叫人送了一趟东西回来,是一些点心吃食c饼干罐头之类的,罐头上印着洋文,大约是战利品。还有给小石头和福妞的两样小玩具,哨子和木头做的小枪。 奶奶拉着捎带东西的人问了半天,说姜茂松如今人在城里,要留在当地有重要任务。 田大花总觉得,这人不回来,未必就是真没时间回来。他这是要冷着她了?冷到她日子久了灰了心,慢慢再做他离婚的打算。 田大花心说,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凭什么呀! 恰好奶奶担心挂念,隔了几天,就打发田大花进城去给姜茂松送新做的鞋袜。田大花正想着去看看情形,就痛快地答应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叫茂林套上驴车送你去。”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奶奶笑得一脸慈祥,“那你就自己去吧,到城里可不近呢,你要是天晚了回不来,就索性留在他那儿住几天,不用着急回来,家里有我呢。” 田大花早上吃过饭出的门,她骑着家里的驴子当脚力,出了山口,又赶了小半天的路,晌午前找到了姜茂松的住处,是一处军营大院,稍有些偏僻。听说她要找姜茂松,守门的哨兵就问她的身份。 “我是他媳妇。”田大花说。 哨兵于是给她指了路,田大花把驴子拴在大门外的树上,就按着哨兵的指点,径直找了过去,在大院后头一排砖瓦房的最东头第二间,田大花走过去,屋檐下有一排水龙头,一个穿浅蓝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蹲在水池旁边搓洗衣服。 田大花走到门口,屋门半开,她敲了两下,屋里却没人。 田大花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在这时,姜茂松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几张纸。他抬头看见她,明显一愣。 “是你呀。”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给你送两双鞋袜来。”田大花说,“还是你这儿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进来吧,我刚开完会,这会子正好能空一会儿。” 姜茂松拉开门,眼睛往水池那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搓搓手跟田大花解释道:“上级调我来这边参加当地剿匪,因为我比较熟悉地形和情况,以后大概就留在本地了吧。最近忙,这几天都没能回家,你跟奶奶解释一下。” “你既然忙,没人强要你回家。” 田大花放下给他的包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他的宿舍,布置十分简单,一张抽屉桌,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床头一个藤编的箱子,加上脸盆架,就没别的了,整个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自己来的?”姜茂松站在她身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