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 正文 第一章 檀逝 照在殿外的月光凉凉的,东宫之外的皇宫皆是一片灯火辉煌,东宫之内却只有大殿外的长廊上还有几盏小灯,火光微微弱弱的亮着,风有些凉,油渐少了的灯再也熬不住,随着风便无声无息的灭了。守在太子寝殿外的十多个寺人夜再深就不见了踪影,当值的宫女也偷懒好久未来,偌大的寝殿,寂静孤寂的好像一座坟墓。空气沉闷的殿内,烛台燃灭殆尽,昏昏黄黄的光影里映出层层叠叠垂挂的帐幔,帐幔之内时有若无的传出虚弱艰难的呼吸声,有时甚至就没有了,好像帐中的人已经不在了。 只有十岁的小婢女真儿,伏在帐幔外的一张矮榻上睡的模糊,恍惚中记得自己神智似乎还清醒,却早如小鸡啄米一样瞌睡着了,她瘦瘦小小的,裹着一张小毯子,脸色非常憔悴,她昏睡之中老是在做梦,以为自己还在清醒的守着夜。每个守夜的夜晚,她总是放空自己,只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着那帐幔里传来的呼吸声,她时时刻刻的警惕着,以免她再也听不到帐幔里的呼吸声。这几个夜晚是她最难受的几个夜晚,帐幔里的呼吸声从未有如此的微弱,微弱到真儿几乎耗尽所有心神去倾听,每当这时,幼小的她会没缘由的一阵恐惧,好像即将要死去的人是她。于是她这几夜开始做着一个重复的梦,梦见帐幔里的生命油尽灯枯,颤巍巍的呼吸完最后一口沉闷的空气,而她为此泣不成声,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除了她,没有人为殿下的死去而感到悲伤。 夜里起风了,北国的春天总是有风,有时会让人觉得非常的冷,就算只听到屋外风低低的压过树梢,拍打过窗棂,也会不由自主的瑟缩。殿下的寝殿外面有大片的海棠,总是在夜里被风吹落一地,一簇一簇的,红艳艳的,像是冰凉凉的血。真儿在梦境中听到了,夜风刮落海棠的声音,簌簌簌簌,她觉得殿内也好像刮起了一阵寒风,她止不住的瑟缩,却突然睁开眼来,她的殿下呢! 突然,她跌跌撞撞的从榻上站起来,却因为腿脚一麻踉跄了一下,静悄悄的大殿上昏黄的残烛已尽,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眼泪情不自禁的就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她有些怕,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借着殿内最后一点光芒朝着帐幔里走去。眼泪把她的眼睛都给模糊了,她胡乱的用衣袖擦去,在心里做着无声的祷告。 殿下的脸就像月光一样冰凉苍白,形容非常的消瘦,整个人都被厚重的被子掩埋在宽大的床榻上。真儿爬上床,帐幔顶端的长明灯还亮着,那光亮下,虚弱躯壳的胸膛已经失去了起伏,真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殿下的表情十分安详,就像是睡着了,此前的数个夜晚,殿下从未如此安然的睡着过。十岁的真儿对死亡的概念还不是非常清楚,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死亡,但是她明白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不想让她的殿下死去。 “殿下。”她和往常一样在殿下呼吸危难的时候将自己温暖的手贴在殿下冰冷的面颊上,以此来唤醒他孱弱的神智,“殿下。” 可是这次似乎永远失去了作用,而殿下的脸庞从未如此僵硬冰凉过。 魏衍听见了雨声,也似乎看见了冰冷的春雨从繁盛的海棠上流淌过,带走海棠淡淡的香气,最终消失在泥土中。冬去春来,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长久的卧身于病榻,使得他几乎时刻要垂死的躯壳和虚弱的精神变成了两个分裂的个体,他的精神无法掌控身体,他的身体也无法感受到精神,于是身体渐渐消瘦成一幅轻飘飘的骨架,灵魂变成了一根羸弱的游丝,他总是在病痛长久的折磨中感到生命的沉重,他好几次想要随着躯壳的生机殆尽死去,可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长明灯昏黄的灯光下,真儿六神无主的哭泣着,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那张冰冷枯瘦的脸庞上。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很久以前开始,太医院的人就不来看殿下了,就算她请殿外的寺人亲自去请,也没有半点回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东宫的一切开支都变得拮据,从前东宫成群的寺人和宫女也逐渐的被调走,除了几个打杂的宫人和她就没人来看顾殿下。一到夜里,整个黑暗的东宫寂静的就像是一片坟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久以后,真儿才发现,除了她,根本没有人在乎殿下的死活,他们和东宫似乎都被遗忘了。 “真儿······,不哭了。”好像破旧的弦费力的发出了嘶哑的低鸣,低而模糊,真儿抹去了眼里的泪水。 直到那冰冷的好像已经永久沉睡的脸庞费力睁开双眼,晦暗的眼底倒映出淡淡的光彩,真儿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是真儿却还是哭着,悲喜两种情绪在她稚嫩的脸庞上交换着。自从病重以来,殿下几乎是说不出话来,每天都是在或长或短的昏睡中度过,其实真儿很害怕殿下睡着,但是如果不睡,殿下只会更难受。 “殿下”,真儿哽咽着,她的眼睛像是山野涧中雨后的黑色石头一样明亮干净,难得的,殿下似乎有意安慰她似的脆弱的笑了笑。 真儿又差点哭出来。 自从家中落难,真儿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到了这魏国的宫中,一路过来,就属殿下对她最好,就像是她的兄长,虽然明面上她只是这东宫之中小小的殿直宫女。除了父亲母亲,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就只有殿下了,而父亲和母亲,她害怕失去殿下。 长明灯在帐顶缓慢的燃烧,偶尔爆裂细碎的灯花,风在殿外变得急了,海棠树枝枝叶叶相互摩挲着,好像能真切的听见花朵从枝头被扯落,悉悉索索的雨声终于连成一片,夜里的春雨总是来来去去。 真儿非常的疲倦,但她伏在床头已经没有睡意,只安静的看着殿下。殿下陷在柔软的床间,那个看似温柔而美好的小凹陷里,只是他面容削廋枯槁,脸色脆弱又苍白,而他沉默和僵硬的面庞让他看起来非常的难过和无助。真儿忍不住将自己的手伸进那厚重的锦被里,然后紧紧的握住殿下的一只手,那只手廋骨嶙峋,皮肤松弛经络突兀的凸起来,指尖带着冰一样的寒气。 感受到真儿的动静,魏衍又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的神智徘徊在身体的边缘,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还是从自己模糊的视线中感受到了来自小女孩子的不安。他感受到那双纯粹的眼睛,眼眶周围还是红红的,昏暗的长明灯下,那双眼睛就像是深黑的黑曜石。 一直在他梦境里迂回往复的身影有一瞬间竟然变得无比的清晰,他反手费力的握住那双温暖的手,眼睛里湿湿的,突然的不受控制的就叫出了那个名字,“杨真·····” 就像是上唇轻扣下唇,除了一点模糊的音节,真儿听不清殿下到底是在呢喃什么,但是殿下却一点一点将她的小手扣紧在掌心,这让真儿有些意外,接下来殿下更是突然用力,仿佛要使尽毕生的气力,脸庞也变得狰狞起来,真儿呆呆的看着,可是殿下的手还是只能松松的握着她的手,于是真儿又看见殿下向来灰色的面庞一瞬间变得非常悲伤,甚至浮现出病态的嫣红,而眼泪已经无法止住的把他的鬓角打湿,真儿一时惊慌失措,连忙握住他的手。 殿下脸上的悲伤是那么深刻甚至绝望,真儿说不出来,她觉得那种难过似乎已经超越了生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魏衍 夏天很快就到了,春天在北国更多时候只是昙花一现。当荷叶和杨柳将水塘边的水榭围绕成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时,几只早知了已经开始没日没夜的在树上叫嚣。几个宫人在水榭远处的长廊下恭敬的跪坐着,青铜的风雨铃在头顶沉闷的敲击,随着风除了荷叶恬淡柔和的味道,偶尔还带来几声箫管乌咽的轻响。听见这从水榭里传来箫声的宫人们统一的垂着脑袋,既兢兢战战又面色好奇,有几个新来的小寺人老是抬起眼睛往挂着垂纱的水榭里看,只隐隐看到个模糊的影子就又突然害怕的把头低到胸前了,如此重复了几次,终于身旁的女侍官制止了他。女侍官低声的骂道,“没规矩。” 年轻的寺人不敢回话,把头低的更厉害了,旁边的宫人脸上也有些惶恐。带头的女官在心底叹出一口长气,把视线投落在水塘那边的水榭里,面色也隐隐闪现出担忧。自从太子殿下身体日渐大好,东宫的下人们就开始过上把脑袋栓在裤腰带,时时都要提心吊胆的日子。东宫的女官是新上任的,在她从别的地方调来之前,她就听说了来自东宫的惨案,而在她之前的上一位资历很老的女官死去也不过才十天。宫中的宫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的说,太子殿下大病前虽然性情也阴狠古怪,纨绔非常,但大多是少年无端,身边小人教唆导致,总的来说,除了飞扬跋扈些,高高在上的金尊玉贵并没有太多不妥,也没听谁说过殿下三句话不过就取人性命的。从前一个月开始,不知怎的,原本在众人心中都活不过一个春天的太子殿下,身体居然突然大好,不过十天就能坐在椅子上让人推出殿外走动了,放在前几天,殿下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就在太子身体渐渐康复,随着身体的大好,整个人也跟着变了似的,无论是从前照顾他的寺人还是其他来探望的人都一概不亲近,甚至皇帝要来给太子看病的太医们都挡在了东宫外,除了身边有个小婢女陪着,太子总是一个人待着。 不知道怎么的,太子的身体大好,使得东宫这座被遗忘了半年的宫殿从渐渐荒废又一瞬生机蓬来,从各地新调来的宫人将东宫装的满满的,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就在几个女官差使宫人打扫太子寝殿的时候,殿下身边小小的殿直女被女官们训斥了一句没规矩,让坐在屏风后看书的殿下听到了,殿下当时就说了一句,“什么人在那里吵闹。” 殿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烦,女官们当即跪下说道,“殿直小婢女真儿不懂规矩,将殿下您的点心都给吃了。” 低头跪着的宫人们听见屏风后传来了轮椅滚动的声音,真儿跪在一边,稚嫩的脸上有种做错了事的不安。 太子从屏风后出来,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放肆,众人皆以为是对那小婢女说的,听得出殿下语气中有隐怒都低头表示惶恐。谁知下一刻众人竟听见金铁之声,为首的女官抬起头来看,瘦弱的太子颤巍巍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把将挂在屏风前用作装饰的长剑拔了出来,那剑上寒光乱闪,和太子病廋的脸庞一般苍白。斥骂真儿的女官没想到殿下动了这么大的怒气,一时也有些后悔责骂了那个小婢女,她心头有些不安,看向了一边也有些被吓到了的小婢女,就在她打算求情时,太子拖着长剑来到了她跟前,在所有人都还有没明白过来的时候,那把长长的仿造古剑制式的长剑就这样斜斜的将那女官的脑袋砍飞了,鲜血直接喷溅出来,将太子一身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红,周围的宫人们简直就被吓傻了,剩下的几个女官摸到自己脸上滚烫的鲜血看见滚在面前的头颅直接连声音也发不出就一脸惊恐的晕了过去。 见了血的太子神情没有波动,只是哐当一声将手里的剑丢到了地上,对着那几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寺人说道,“扫干净。” 他那一砍好像用尽了力气,随后就浑身脱力的坐回了轮椅,而那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叫人看不透的脆弱表情真是叫人害怕的此生不想再见。从此后,不过十天时间,从前东宫的一些老人就有十之七八被殿下以各种由头赐死,太子的狠辣已经落到了实处,东宫的宫人一时间如履薄冰。 一阵风来将头顶的风雨铃吹的乱颤,新来的女官隔着长满荷叶的水塘看见水榭飞起一角的垂纱后,那个白衫长袍瘦削而显得单薄的身影静静的坐在轮椅上,手边拿着一只箫管,而一直陪伴着他的小婢女已经伏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垂纱又落了下来,女官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趴在魏衍腿上的真儿睡得很不安,她一闭上眼睛就跌进了迂回的梦境里,眼前总是闪过在长明灯下,殿下悲伤的表情,然后就感觉自己脸上有种温温热热的东西正在流淌下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地板上好多的血,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杀人者的脸庞,是那么的平静,殿下那异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地上的血,恍惚中像是某种冰凉嗜血的动物,看的叫人心头发寒。 殿下的眼睛是绿色的,就像是蛇一样阴寒妖异。 “过来。”坐在轮椅上的殿下脚下全是那个女官的血,他淡淡的看着自己,朝自己伸出了手。真儿却似乎看见了从殿下的脑袋里钻出来一个蛇头,那个蛇头取代了殿下,穿上了殿下的衣服,真儿摇着头往后退着,却被那个蛇头人身的殿下抓住了手腕,她挣扎不过却突然间被拉出了昏沉的梦境。 “真儿。” 几只早知了在一边的柳树上叫个不停,风里有荷叶淡淡的香气,远处传来风雨铃敲打的声响。真儿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风将垂纱吹上又吹下,抬起头就看见了殿下一双碧绿的瞳孔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候猎物一般。真儿一下就往后瑟缩了一下,忽视了那双眼睛中的担心。 她只看得到,那张脸还带着大病后没有退却的死气,久病后干枯瘦削的皮肉下空洞的骨骼几乎可以看清,而在这骨骼的中间两只绿色的眼睛就如同她的噩梦。 魏衍把小女孩眼中的恐慌看得清晰,他平静的脸庞瞬间透露出那种难以理解的难过,眼神忽然就暗淡了,他对着真儿说道,“如果还是怕的话,我还是让人把你送走吧。” 但是真儿还是一直紧紧的抓着魏衍的衣袖,她低着头,倔强的神情遮盖住了恐慌,她垂着脑袋低声肯定的说道,“我不害怕。” 认真肯定的神情把魏衍看的一楞,魏衍摸了摸她圆润小巧的脑袋,“不仅你害怕,我也有些害怕。” 真儿又重新的抬起头来看向了魏衍,然而她并看不出来所谓的害怕。却又听见他说,“我还是把你送走吧,你已经陪着我很久了,这里规矩多,你总有一天会像厌倦这些规矩一样也厌倦我的。” 闻言,真儿鼓起腮帮子说道,“我不会的!” 魏衍抚摸着手中的箫管,“我派人送你回你的家乡怎么样,你不老是念着吗。” 真儿想要说什么,魏衍却说道,“我病的时候老是被陷在梦里,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可是我还是能听见你总是在我耳边说话,你让我快快醒来,好陪着你一起去你的故乡看看。你说你的家在辽家河阳那边,那里的人世代养种花草为生,其中以牡丹最富盛名。你和家人住的村子外,山坡上种满了牡丹,等到牡丹开花的时候,山坡上便飘起五彩斑斓的烟霞,红的像血白的像雪,其它的都层层叠叠,团团相簇。你说你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所以在房间里外都摆上了名贵的兰草,而你的父亲曾经跟着镇子上的老大夫当过学徒,所以在院子内外都种上了朴实的草药,可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整天求着母亲能在家里养一条小黄狗。你整天都跟它玩,在花田里滚来滚去,惹得父亲喝斥,它很贪吃,追着你要吃的,你把它赶进花田里,要它去捉老鼠。你还说,沿着山坡上的水渠走到尽头,那里住着一个老奶奶,老奶奶一个人只有一个小孙子相依为命。他很喜欢和你玩,也跟你十分亲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很想跟你玩,也绝不肯下山来找你。你很想念母亲,可是一想到母亲说要给你生一个小弟弟,你就生气,成天的赌气。到傍晚了,母亲怎么叫你,你也不回应,有一次在草堆里躲着躲着竟然睡着了,第二天回家看见母亲眼睛都哭肿了,难得的对着你又打又骂。” 说到这里,魏衍轻轻的笑了笑,“你不想你的母亲吗,真儿。” 真儿仰起脸看着魏衍,闷闷的说道,“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生病了也没人照顾。” “不会了。” “我还是想陪着你。” “回去吧,我听闻那里的兵祸已经平息了,流离逃亡的人都在赶回去,说不定你的家人正在等着你呢。真儿的母亲身体柔弱,现在也不知道有多思念真儿,她或许每天都在为你祈祷,只盼着真儿能够平安的回家。” “殿下。” 真儿把脑袋搁在了魏衍的膝盖上,她抓着魏衍的衣袖,怎么也放不开手。魏衍轻柔的帮她把睡歪的小花头饰扶正,轻声叹道,“回去吧,就当是为了我,好给我留一个去处,我也很想去看看那里盛开的牡丹。” 真儿的眼睛一直湿漉漉的,她久久的看着魏衍,然后似乎看到了风雪肆虐的夜里,一个人渐渐消失在了雪地里,然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太子 东宫水塘里的荷花都开完后,在某天的清晨,真儿被几个奴仆护着离开了魏国的京都。因为几日里连着下了入夏以来最大最持久的一场暴雨,那天早上暑气全无甚至有些寒凉。三个嬷嬷围着真儿,给她穿上了宫外的衣服,衣服外又搭了一条短披风。真儿被嬷嬷们拥着走出房间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深蓝色,她犹犹豫豫不肯离去,几个嬷嬷用手拽着她往前走。 其中一个年长的嬷嬷低低在她耳边说道,“小姑娘,你要为了殿下好。” 真儿抬头看见嬷嬷年老而模糊的脸庞,神情间又出现了那种倔强,“嬷嬷,我再去看殿下最后一眼吧。” 年长的嬷嬷一把将她拦住说道,“不可啊。” “殿下对真儿有大恩德,不知此生会不会再见到了,嬷嬷让真儿去看一眼吧。” 年长的嬷嬷看了半响小姑娘清秀坚定的面庞,像是铁索一样强硬的手松开了真儿。真儿飞快的穿过宫殿和长廊,惆怅像是水一般淹没她的胸口,她在开满荷花的水塘边停下,摘下了一朵盛满雨滴的荷花。她慢慢走进了殿下的寝殿,晦暗的寝殿里冰凉而冷寂,蔓延着一股闷闷的檀香。真儿将手中的荷花插在屏风前一张小桌的空罐子里,沉重的雨水从花瓣间流出来把小案打湿了,把一阵湿漉漉的香气溢了出来。真儿在殿下的帐幔外站了一会儿,她还是习惯去听那里面有无呼吸声,呼吸声是否消失,这次,她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吸声很平稳,应该是睡的很安稳。她放下了去拨开帐幔的手,最终有些失落,朝着殿外在那里等候她的嬷嬷那里走去了。 就在真儿走了好久以后,帐幔里积压了许久的咳嗽声才像闷雷一样响起来,沉重又漫长,将在耳房里当值的宫女吵醒了。那宫女披着衣服提着一盏小小的夜灯,一进入寝殿就被突兀的站在帐幔里的太子吓了一跳,只见太子细细瘦瘦仿佛是一条剪影似的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屏风前的小案,那里一只粉白的荷花静悄悄的插在罐子里。 而太子的脸上淌落了一串泪滴,宫女连忙失敬的低下头来,将目光从太子的脸上移开。 南国,病梅馆行宫。 南国山脉多隽秀苍翠,病梅馆行宫就在燕京之外依山势而建,至七月份大暑以来,南国皇帝和他的一众妃子儿女以及一些大臣就在这里避暑。病梅馆先前并不是行宫,只是一处普通的馆驿,据说南国先祖战败惠水后,携带一众家眷臣子南下奔逃,逃到了燕京外的县眉山。因为县眉山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这里易守难攻,南国先祖在这里大败胡人,才得以在盛京重建庙堂,避免了亡国灭种的祸患。 此时,在病梅馆一处精致小院落中。 正当是正午,七月的骄阳似火,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站在树荫之外,将一把轻巧的短刀挥舞的虎虎生风,汗水不停的从他身上滴落下来,在沙地上成了一个个肉眼可视的小坑,而后又飞快蒸发消失不见。少年虽然挥舞间,行止有力刚猛,面相却生的十分南人,婉约且温润。 原本有着北方人血统的南国皇室在南迁后,在南方重新建立了政权,为了政权的稳固,当年的萧姓皇族和南人中大部分门阀贵胄都有婚姻,在政权越发稳健时,萧姓氏族北方的钢铁血统也变得柔情温婉起来。总的来说,萧氏已经完全的南化了,除了在精神上,他们仍然还怀念北国曾经雄迈辉煌的当年,骨子里他们俨然从内到外习惯了南人的精致风流。 少年的眉眼间自然是少不了与之相关的精致和贵气的,无论道挥舞的有多么的劲道刚猛,那在行家眼中,只不过是把式。萧氏曾经从马背上下来,虽然向南逃亡,但是其子孙一直遵从祖训,除了学习南人的政治经济文化外,其必然的刀马也未落下。只是受文人治国的风潮影响,萧氏子孙的武学都不过是师傅们统一教授的花架子,南人更注重好看和强身健体,至于在战场上的保家卫国,对于皇族的人来说,那还是太遥远。经济繁华百姓富庶的南国,因为地理环境和气候的差异加上国家与部族间不限制交易往来,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发生过正经的战争,对于萧氏从小在这种安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一辈,他们更看重的是拥有一颗聪明的头脑,有了这个也许会胜过一切的武力,如果没有,那就铁定只能任人宰割。 在少年身边恭敬的站着两排侍女,有拿着衣服的,有拿着汗巾的,更有拿着水果和饮品的。她们眉眼整齐而统一,是一样的年纪,也是一水南人女孩子才有的水润和灵动。少年舞完了刀,将短刀插回刀鞘,旁边的侍女就有条不紊的相继递上衣服和汗巾,喂食水果的被少年挥手作罢。少年一把将脸上的汗囫囵擦了,就朝着院子里的长廊上跑去,侍女们跟着他跑。他突然一个急停身,回过身子,侍女们就都显得惶恐的低下头,只听见那少年淡淡的说了一句,“都别跟着了,回去告诉我母亲,我今天已经把下个月的功课都考完了,还练了刀,你们回去了也就别来了。” 侍女们低着头默不作声,但是也没有跟着少年了,等少年走到了长廊底下,就统一而整齐的低头退出了这个幽静的小院落。少年走到了长廊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舒服的坐到了长廊下的靠椅上,听着头顶上的山知了聒噪的叫着,风很清凉,他突然间朝着廊柱后叫道,“杨真,你在做什么。” 等他走到廊柱后不禁笑出了声,“杨真,你是在做女红吗?” 廊柱后的树荫下,清风阵阵,光影交错,一个穿着练武服的小少年,正认真而严谨的埋头于一块破烂的手绢,他身边还摆着不同颜色的线包。他的眉眼才初初长开,有种少年人的隽秀和清丽,但格外专注和沉浸的神情,而使得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沉静,但正是这份沉静,却又让他缺失了一些少年人的跳脱和生气,反倒有些沉闷了。 叫杨真的小少年头也不抬,对来者的问话置若罔闻,少年于是拍打杨真的肩膀,有点埋怨的说道,“你这家伙真不正经,要你来陪我练刀,你却一个人在这里弄这些小妇人的玩意儿,嘿,杨真,我说话呢。”话语间,少年将手绢从杨真的手中抢了过来,杨真这才迷糊的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大活人,随后才反应过来称呼面前的少年道,“殿下?” 萧祈摆弄着杨真的手绢,竟然意外的发现,这家伙居然绣起花儿来有模有样,不算出挑,但也是工整规矩。萧祈看着手绢边笑边说道,“你这是给谁家女子绣的呀,倒是规规矩矩的。” 杨真静静的看着萧祈翻弄着他的手绢,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陶大人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呗,自从上次游宴后,这姑娘就硬赖上我了。” 话到这里,杨真又叹了一口气。萧祈在一边却不说话了,他干咳了两声,将手里的手绢还给了杨真,他席地坐在了杨真的旁边,安慰性的搂了搂好兄弟的肩膀。半天才在旁边说了一句,“陶大人家的小姐确实比寻常姑娘要泼辣许多。” 话说完后还啧啧了两声,补充说明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就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有小姑娘肯赖着你。” 萧祈双手枕靠在脑后,清凉的山风驱除了夏日的烦闷燥热,这样安静的午后有些平日里难得的小惬意。他回过脑袋,发现杨真还在认真的绣着花儿呢,这样沉静的神情搭配上手上一根儿细细的针总让人觉得违和,果然是小妇人的绣花针让人觉得突兀了。萧祈又一把把杨真手上的手绢抢了过来,又气又好笑的说道,“你说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绣个什么劲儿的花,你就不绣了,那陶家的泼辣小妞还能为难你吗。” 说着说着,萧祈站起身来,也一把把杨真扯起来,杨真不明所以的说道,“你干什么,我既然答应了别人,又怎么能食言······” “哎呀哎呀,”萧祈拉着杨真朝着院子外面走去,把手绢往身后一扔,拉着杨真不让他回头说道,“这么悠闲的日子,你非要绣那什么吗?走,陪我去后山转转,听说,今天,苏稽几个也在后山逮野兔呢,我们当然也要去凑凑热闹,这手绢,母亲有个百八十条的,我到时候向她要一条还给那陶小妞不就行了。” 都出了院子口了,杨真却往回跑,萧祈皱着眉头看着杨真又小跑回去把那条破破烂烂的手绢捡了起来塞进怀里,无奈的一笑。 然后两个少年就晃晃悠悠的朝着后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杨真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的,此时天色渐暗,晚霞朝四周散去,呈现出一种昏暗的血色。病梅馆行宫各处都换上了明亮的灯盏,明亮的灯火在山腰里绵延起伏形成一道璀璨的银河,而在县眉山脚下以南的地方,盛京的灯火汇聚成一片星空的汪洋,轻轻的去闻,仿佛能闻到空气里皆是灯油辛辣的香气,这股味道到处蔓延,织成了南国的富庶与繁盛。 萧祈和苏稽那几个皇子都偷偷的溜下山去了,听说是为了去看南行馆里新来的外族舞姬,只有杨真不大感兴趣,任萧祈怎么拉他都不去,等萧祈气鼓鼓的跟着苏稽一众下了山,他才赶着回自己的院子。下午和几个皇子在后山逮了半天的兔子,倒确实收获不斐,弄的他身上全是土和血迹,手上还提着两个死兔子。赶着回来,一进院子就有宫人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杨真把兔子交给了宫人,自己穿过前院来到了后面稍微小一点的内院。内院里灯火通明,正厅的门开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伏在矮案前睡着了,而矮案上的饭菜都冷了。 杨真小心翼翼的脱鞋进门,回过头时,却发现身后的女孩子漆黑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杨真笑了笑,那张雪白明丽的小脸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杨真看着她的嘴巴无声的张了张,似乎是在叫他哥哥。 “小媛,对不起,哥哥又回来晚了。”杨真走到小女孩跟前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女孩子开心的笑着,指着桌子上的饭菜比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杨真笑着说道,“好,吃饭,不过不着急,”他抬手示意一边等候的两个小婢女,两个小婢女会意的把菜都拿去热了,杨真在小媛面前坐下,把一直捂在怀里的小布袋打开。小媛好奇的凑上来,忽然眼睛闪亮的抬起头来看着杨真,杨真小心的把布袋子放进小媛怀里说道,“摸摸看。” 布袋子里的小生灵不停的乱动,毛茸茸的白色,像是一团雪球似的,软软热热的,既像是狐狸崽子又像是小奶狗,小媛很喜欢的抱在脸边亲了亲。原来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杨真跟着萧祈他们逮兔子,意外在一个草丛里听到有叫声,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发现了几只雪白的小狐狸。带着他们逮兔子的侍卫长却说这是貉崽子,不咬人,脾气很温顺,适合养来玩,养肥了,皮毛可以用来做领子。萧祈对毛领十分有兴趣,却看一边的杨真更有兴趣,就让杨真挑了一只,杨真就选了最小那只带了回来。 小貉崽子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人抄了家,眼睛半睁半闭的似乎在打瞌睡,圆滚滚的身子在小媛的怀里打了个滚,往里还钻了钻,然后竟然歪着脑袋心大的睡过去了。小媛对它简直爱不释手,吃饭的时候也要抱着。杨真就一勺一勺仔细的喂她,看她嘴边也饭粒,温柔的给她擦去,等她吃饱了,自己才不疾不徐的抬起筷子和碗。等杨真吃的差不多了,小媛已经玩累了,把小脑袋搁在杨真肩膀上,双手抱住杨真的脖子,眼睛半睁半闭着,几乎是睡着了。而那只貉崽子这时倒是醒来了,似乎是肚子饿了,许久自个儿爹妈也没有管自己,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又嚎又叫。 杨真把它直接给笼在布袋子里,无视其嚎叫,然后把小媛给抱进了怀里。小媛却忽然从昏昏然的睡意中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非常干净明亮,突然睡醒的懵懂样子像是一个婴儿那样柔软且美好。杨真看她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双手拉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温柔的笑着说道,“你睡吧,哥哥一直陪着你。” 然后小媛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三月份的春天,小媛刚好整十岁。杨真是在上一年冬至时才初见小媛,在此之前杨真只有一个兄长。杨烈比杨真大了六岁,他们的境遇很不相同。杨真还小的时候,杨烈已经跟着父亲在军营中生活,除了模糊遥远的童年,杨真和杨烈的接触很少。后来父亲战死沙场,他就被接进了皇宫中和诸皇子一起生活,从那时算起,杨真和杨烈已经有近两年没有见面。而在上一年的冬至时,杨烈却突然从远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九岁的小哑女,李媛。 李媛的父亲是杨真父亲的同僚,在上一次与北胡的对抗中一同牺牲。李媛的母亲是南疆人,因为战乱死去,杨烈遵从长辈遗志在南疆辗转找了一年才找到了李媛,李媛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不怎么会说话了,那时,她的精神十分的恍惚,军营里几位老军医都说这孩子受到了惊吓失了心,治好的可能很小。杨烈询问李媛,问她还记不记得李正,当时李媛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任人怎么叫喊都不出来,只要有人上前拉扯她,她就会崩溃一般的哭泣,听到李正这个名字时,她才一愣呜呜咽咽着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神非常的绝望。后来李媛在南疆大病了一场,生命几乎垂危,杨烈快马加鞭的将她送回盛京,请盛京里最好的太医救治,才挽回了性命。 李媛病好以后已经是春天了,那时她的情绪也渐渐平稳,只是精神好像还不好,整个人胆子非常小,不敢见太多人,躲在杨烈身后小心翼翼的。三月份的时候杨真杨烈一起给李媛庆生,然后杨烈赶赴边疆,把李媛托付给了杨真。 杨真的童年非常寂寞与孤独,母亲在生了他没多久后就因病去世,加上父亲的职务原因,一家人经常聚少离多,而年长的兄长也很少在身边陪伴,在突然间多出一个妹妹让杨真有种突然的温暖。 李媛是个非常惹人怜爱的小妹妹,庆生那天,李媛穿上了漂亮的罗衣春衫。刚刚大病初愈,她非常瘦弱,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轻飘飘的。杨真和杨烈代行父母之礼,为她绾发祝福,结果两个儿郎初次给女孩子梳头发手忙脚乱的,把一个发髻梳的凌乱又好笑。原本眉目间虚弱胆怯的李媛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清秀伶俐的眉目舒展开了,圆润的眼睛里笑起一阵干净而清澈的波光,那双眼睛忽然神采焕发,像是南疆那边的泉水一样甘甜。那时屋外阳光明媚而清冽,春日的芬芳气息随着风轻轻敲击窗前挂着的玉环,玉环叮叮乱响,就似乎是李媛那无声的欢笑。那天,李媛第一次拉住杨真的衣袖,无声的叫了他一声哥哥,杨真的内心随之也被注入一股暖流。此后,杨真竭尽心力的照顾这个小于他六岁的小妹妹,只希望她将来能够走出痛失亲人的阴影,平安快乐的过完一辈子。 杨真把李媛安抚睡着后,自己就去洗漱了。小院子是独立的,是专门为跟随皇帝的一众臣子们准备的,里面设施齐全,还有分配下来的宫人伺候。杨真简单洗完澡,披上了睡袍,此时月上中天,从山顶上传来了皇帝宴会时的丝竹管弦之声。山里很清凉,风大的时候还有一些冰冷,杨真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那些抑扬顿挫或者委婉含蓄的宫廷弦音在从山上飘飘荡荡的传下来,而有几首杨真还学习过。音乐对于南人来说十分重要,音乐和文学是孩童必学之。后面又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杨真楞了楞,他听出来了,那是盛京里有名的琴师杨易枝的琴曲,复杂而婉转,悠扬又清脆,世人都传说易枝的曲声动人婉转,只要听过一曲,无人不皆称赞此为仙乐。 而杨易枝是杨真的姑母,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朝中有名的学士,杨真小时候倒是经常听她弹琴,后来渐渐年长,他又跟随诸皇子进入宫廷学习,那时恰好姑父生病辞官回乡。姑母与家中竟然联系越少甚至再没有联系,后来杨真长大了,都对姑母的音容相貌模糊了。真是没想到能在这病梅馆中听到她的琴声,得亏那时候姑母教杨真弹琴,杨真也对她的琴声映像很深刻。只是弹琴的人真的是姑母,姑母为什么不回家中来,却突然出现在病梅馆里,也不知道姑父是否康健。 杨真站着听完了那一曲春江夜曲,想到明天皇帝将在山顶的寒梅殿中举行宴会,到时候,如果姑母出现或者有人弹琴,杨真自然认得出来姑母,到时候与之重聚相认就可以解惑,所以杨真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很快就释然,然后就回房间睡了。听萧祈说,明天皇帝要亲自带着皇子们到后山狩猎,到时候,杨真铁定得跟着一起,和皇帝出行,不比和萧祈他们去逮兔子。为了明天更精力充足一点,杨真早早就睡了,说实话,这个不早不晚的点,正是盛京华灯高照的时候,真正繁华的盛京才从夜里刚刚拉开帷幕。对于萧祈这样的少年来说,新奇的世界,醉人迷眼的繁华只是追逐轻狂年少的开始,可是年轻而滚烫的热血还没有开始沸腾,一到了杨真这里,就只剩下一阵被蒸发的水汽。杨真的生活很简单也十分规律,白天和皇子们一起学习,晚上看看书就睡觉,相比萧祈和苏稽这些年轻的少年,杨真的日子真是十分枯燥且乏味。 偏偏杨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凡是那些少年人喜好热爱的事物杨真都不是很喜欢,萧祈总觉得杨真是根木头棒子似的,不像是个少年人,倒像是盛京京花市里那些卖花逗鸟整日自得其乐的老大爷。可是怎么会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活像是个大爷,萧祈只说是杨真这个人开窍晚,心肠都比较正,不容易被带坏。 第二天,杨真穿着练武服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了皇子们狩猎的仪仗队里。相比昨晚去了南行馆鬼混的萧祈苏稽之流,就像是一根挺拔的竹子站在了一丛衰萎的苇草里一样。萧祈和苏稽两兄弟无精打采的骑在马上面,全凭身下的马儿带着走,杨真暗自看他们失魂落魄的疲惫模样,顿时对南行馆敬畏莫名,真不愧是全南国国民都说道的妖魔鬼窟。 好在,年事渐高的皇帝本意不在狩猎,只是借口和众人兴师动众的出来游玩,捉到了什么并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玩耍的高兴。皇帝对后山的风景流连了一天,终于带着底下的一干人回病梅馆了,决定晚上在寒梅殿中进行宴会,这也让转了后山一天累的早就不行的萧祈他们有了彻底休息的时间。 萧祈和苏稽是同胞兄弟,只是这两兄弟除了在娘胎肚子里共同亲热过,落到地上就不怎么热乎了。两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儿郎,飞扬跋扈的,不像其他同胞的手足那样,除了长相各异之外,性格也有所不合,明里暗里两个人都你争我夺的,唯独只有一件事两个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去南行馆。南行馆一夜后两个人都累的趴在了一起,也只有这个时候,两兄弟不吵架不拌嘴,似乎又回到了娘胎肚子里最开始时的样子。这时是在寒梅殿的一处分殿里,而主殿里司仪官们正在为宴会准备而忙的热火朝天,这次宴会将是避暑以来举行的最后一次盛大的宴会,而在宴会之后,待到八月,皇帝就要回到盛京的皇宫了。 夜幕降临后,萧祈是被宫人给叫醒的,他这时养足了精神,稍稍回想了一下昨晚和苏稽在南行馆里的场景就模糊的想到了今天一天的狩猎。然后宫人在一边捧上了衣服说道,“殿下,宴会要开始了,苏稽殿下早就去了,娘娘叫我催催您。” 萧祈的脑子清醒透彻后就问道,“杨真呢?” “和苏稽殿下一起走了。” 宫人恭敬的垂首回答道。萧祈早就算到,苏稽这家伙把杨真带走了,要不然自己不会睡了这么久也没人来叫,先前守在内殿的侍女也肯定被苏稽支走了,要不然母亲也不会叫人来催促自己。暗自唾弃了一番苏稽恶毒的小手段,萧祈在宴会开始前准时的到了。 一到宴会现场,萧祈就被寺人引入座位。宴会的座次有着明确的规定,和萧祈一处的基本上都是皇室中的年轻一辈,而在旁边就是大臣们的宗室子女。萧祈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喝了一口清冽的果酒,稍稍定神,看着和自己同列的苏稽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后者却低头喝酒不言一声,萧祈眉头一沉终于讥讽的低声说了一句卑鄙。 苏稽和萧祈长的实在太不相同,与萧祈的温润相反,苏稽生的浓眉大眼的,天生身上就有一股子压迫力,这让人光觉得和他站在一起就觉得肩上沉甸甸的。萧祈才不怕他,他从小和苏稽一块长大,虽然说不上能清楚的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是苏稽什么脾性几斤几两他早拿捏得一清二楚。苏稽看起来挺正经端庄的,但是在萧祈眼里,这家伙仍是一个爱耍小心眼子,不折不扣的混蛋。 “混蛋,杨真呢?”从刚开始进来,就没有见到杨真,萧祈于是问苏稽道。 苏稽喝完一杯酒,眼睛从杯子上抬起来,却不正视他这个兄长,怠慢的语气不急不许的说道,“陶大人的小姐半路上截去了。” 许久都不见杨真从侧门进来,萧祈一直好奇的看着侧门口,也不知道陶小姐这么明目张胆的把杨真从苏稽身边截走,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陶大人的独生女在盛京中颇为人称道,只是这不是赞赏,而是陶小姐行为无端,举止太过狂放不羁,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戏弄自己的表兄,导致她表兄后来长歪了,喜好龙阳之事,被全盛京人讥笑。这个小女子小的时候就干过许多令人觉得惊奇的事情,她的父亲都觉得丢脸,偏偏几个南国狂放派的文人都觉得此子天性自然,根骨极佳,还争着抢着要她做他们的关门弟子。 在萧祈与陶小姐的几次短暂的谋面中,萧祈什么都没有体会到,倒是认为,若是以泼辣来论,陶小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等了好一会儿,宴会即将开始,杨真才埋着头从侧门进来了。等杨真在萧祈旁边坐下,萧祈才惊讶的发现杨真脸都红到脖子根下了,像吃了两斤烧酒似的,萧祈惊叹道,“你发热症了,脸这么红。” 话落,连苏稽也抬眼看来,杨真那脸真是红的透彻,而杨真的表情也十分啼笑皆非。 杨真埋脸坐在矮案前,后背像石化了一样崩的紧紧的,两只手手足无措的垂在两边,整个人别扭的团在一边,脸上还冒着冷汗,除了脸红之外,嘴唇居然还泛白。 “陶小姐对你做什么了,杨真?”连苏稽都在一边发问。 杨真抖着手把额头上的汗水擦了擦,声音也抖着说道,“没什么·······” 所有的声音都好像在杨真的耳朵里散失了,不论是身边有些聒噪的少年萧祈,还是大殿上宴会正热闹的音乐声,杨真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棉花做的,浸了滚烫的沸水,整个人火辣辣的烫又沉沉的重,一时间有些头重脚轻。 宴会过程中隐约听到萧祈在和苏稽说起南行馆,说那个异域来的舞姬跳的真是好看,脚脖子又细又白,跳跃间脚下似乎能好看的长出花朵来。杨真模模糊糊的抬头去看,只见大殿里灯火璀璨,一边的乐师正演奏着异域热情火辣的音乐,几个舞姬正在大殿间舞动。其中有个身姿娇小的,长长的头发辫成一股股的辫子,辫子上系着绿松石和绸带,画着繁复纹饰的额头下有一双清丽柔媚的眼睛,她的皮肤雪白,因为还是个年少的少女,腰肢纤长柔软,起舞间好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在燥热的夏夜里疯狂的生长,而杨真也真的似乎闻见了来自少女身上自然的清香,为此他羞愧的低下了头。 脑海里又开始想起,轻衫红妆的少女,那唇瓣柔嫩的像一片温柔的花瓣,带着花的香气大胆的向他袭来,他慌乱的想要把这朵花儿推开,却触摸到了少女纤细而柔软的腰肢,那种软而美好的感触和充斥在鼻尖的香气一起像是什么枷锁将他呆愣的禁锢在原地。杨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滚烫的甚至要晕厥了的感觉,他苦苦支撑着自己,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祈将他带出大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宴会已经结束了,但杨真的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后来杨真生了几天病。萧祈却守在杨真病床边颇有先见之明的说道,“没想到被我胡乱说着了,只是像你身体这么健康的人居然得了热症。” 然后萧祈开始好奇宴会那天夜里杨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杨真死活不开口,后来萧祈也只好不了了之。而苏稽也来看望过杨真一次,看杨真时眼神有些怪怪的,这让杨真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感,头一次品尝了丢人的滋味。 倒是萧祈一直在杨真耳边念叨着前线南北两国局势越发焦着,这次本来要在病梅馆待到八月底,却因为北国几个家族要遣派使者来,于是不得不结束在病梅馆悠闲自在的日子,而早早的回到沉闷的皇宫中。杨真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要一想到陶小姐的模样就会忍不住的头疼,那时他还不知道,真正让他头疼的不是陶小姐而是另有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惊梦 植物们经过一个夏天疯狂的生长,终于将光秃秃的东宫重新包裹上盎然的绿意,水榭外的荷叶长得更宽更密了,遮住了水下游动的红鲤。 张琦喝了一口茶,轻巧的在面前的棋盘里落下了一颗黑子,他抬起眼睛看向对面始终脸色苍白的少年,缓缓说道,“殿下,您又输了。” 魏衍惭愧的一笑,因为生了太久的病,眉眼虚浮透着一股病气,他笑着的时候眼睛里面显得很平静,他对着张琦恭敬的说道,“学生惭愧,从前把一切学识看得轻薄,无心学习,现下才醒悟,不学无术的我和那些乡间的莽夫有什么区别。” 张琦,三十来岁,生的粗犷,早些年还是魏家的武将,在战场上待过,所以落下了满身的伤疤,尤其是脸上,从额头直接延伸到下巴的那道刀伤。那道刀疤看起来像是把他的脸分成了两半,褐色的突起在他脸上像是某种凶悍的图腾。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脸,他粗糙的眉宇间敛压着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戮气息,加上那条疤痕,看起来总让人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张琦后来做了文官,也不再像打仗时候那么凶狠了,只是他似乎天生就让人有种危险的感觉,就算穿着文士飘逸流畅的衣袍,魁梧的身材依然让人倍感压力,就好像杀戮成性的长刀在刀鞘里也藏不住锋芒。张琦现在是魏衍的老师,但是这好像是迫不得已的结果。 张琦是一个有学识的武将,他有着其他武将没有的世故圆滑,正是这样,朝堂上的每个人都觉得他危险,同时也是对于他文武双全的嫉妒,武将觉得他居心不良,文官又都怕他身上那股子凶悍的气息。作为一个聪明的人,张琦不能让自己陷入孤立的情形中,因为被孤立的人总是被群而攻之,所以他请求成为太子的老师,暂时远离众人的视线,淡化众人对他保留的深刻印象。 按理说,成为太子的老师应该是十分显眼的事情,但是还年少的太子只是魏皇帝个人偏好喜欢魏衍这个儿子的结果,加上太子在众人的眼中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从来没成过气候,根本就没有人将太子魏衍放在眼里过,魏衍只是一个暂时放在宝座上的玩偶,用金贵的身份装饰,迟早会成为被人取而代之的牺牲品,所以并没有人会在意他。而张琦成为他的老师,就好像把自己当成尘埃,流放了一样。 可是只有张琦自己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错棋,以后会多么让人惊奇。从快病死的太子病忽然大好,并且病后性情突然大变,敏锐的他就对太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从漫不经心的来给太子上过课后,他心里就浮现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今魏家随着几位皇子的成长,势力分割的越来越明显,皇帝不打压反而任其自由的生长,不就是有意的让他们各自争斗,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家族的成长和壮大也从不会托付在一个身份上。 “说实话,殿下的改变让张某人很惊讶,从前的殿下不近案牍,现下殿下竟然能把棋奕这样的书都读的津津有味,莫非殿下也开始心有不甘想要争了。”张琦把话说得十分露骨,他观察着魏衍,发现后者面沉如水,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也不惊讶魏衍的沉稳。张琦只是奇怪,太子和从前的太子给人的感觉实在是相差太大。从前的那位太子在生病前,张琦接触过,因为纨绔的太子不喜学习,还曾叫人把他拦在东宫外直言说让太傅以后都不要去东宫了。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识人毒辣的张琦都能看出来,生病前的那个太子是真的不学无术,心无城府,简直愚蠢的底透。而生病后的太子给张琦的感觉简直就是像皮囊里换了一个魂魄一样,要么是太子这个人很能装,心机深到连他都察觉不到,要么就是眼前的这个太子换了一个人。张琦在心底笑了笑,第二种想法似乎有些荒唐,所以就只剩下了第一种猜测,太子这个人实在是太不可测了。 “老师可知道把学生害得生如此大病几乎散命的人是谁吗?” “是谁?”张琦表面问着,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皇帝最大的儿子魏嵬是大臣们极力拥护的一位皇子,他曾经也上过战场还得过军功,口碑和声势在军民中都很高,他不仅城府深厚善于提拔人才,母系氏族的力量和资源也十分强大。一个声望已经到顶的人,却只能是一个皇子,心里一定十分渴望太子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成为太子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想这个人是谁,老师心里也大多知道了。魏衍从前总是贪图享受太子这个位置带来的殊荣和富贵,想法也挺简单的,人活一世就应该品尝这世上所有的快乐才不枉来此一遭,但是谁想,我不与世人争执却因为身在一位而受到无妄的戕害,我不是弱者也不想成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竟然大家都在争,我为什么不能,何况我魏衍从前就是一个纨绔非常睚眦必报的人。” 张琦笑了,他粗狂的面孔淡淡笑时,竟然有几分狐狸的狡黠,“原来是我小看殿下了,依张某人看,殿下也许能带着魏家在不久后的大争之世中谋得一片锦绣的江山。” 魏衍也笑了,“老师如果能在我的左右,帮助我得到的话,是成为历史的尘埃还是流传千古的帝王师,想必也不再纠结了吧。” 张琦看着魏衍,面前的少年人生着病,整个人都很虚弱,但从他瘦削的面庞上,张琦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仇恨,用尽全身气力压抑隐忍的怨恨,他的眼里更是有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能把一个无辜侍女的脑袋当成瓜从根茎上切落,他也算够狠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在跌宕的历史河流里起伏,统共不过分为两种,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他张琦不能成为主宰乱世的枭雄,却也做过这样庞大的梦,虽然时不利他,但是如果有一天一个帝王的成长由着他来书写,历史的车辙也许就带上了他的足迹,每当有人回顾这一段历史,必然知道他张琦,只要历史在继续,千秋万代的人都不会忘记了他,这样的名想想就让人气血沸腾。这原本只是他孤注一掷,一厢情愿的想法,虽然一直认为太子是势单力薄的牺牲品,但是看到魏衍的怨恨和毒辣后,他认为自己的幻想似乎有了几分可能。 魏衍将成为他这一生最杰出的作品。 张琦在东宫待到傍晚才离开,对于魏衍的教授从今天之后他终于认真的用了心力。 这时一张请求探望的帖子被寺人送了上来。自从魏衍病后性情大变在朝中传开后,虽然魏衍还没有正式上过朝,但是有警惕者还是以探望之名前来打探虚实,这些人都被魏衍以疾病未愈推辞了,从前少有人在意他,从前也少有人了解他,而真正对他好奇想要取代他的人终于上门来了。或许他仍旧认为魏衍还只是他的猎物而不是他的对手,但魏衍已经下定决心要他为自己的轻敌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二日,大皇子魏嵬带着一众人前来探望魏衍,还送了不少吃的,玩的,稀奇的东西。魏衍并没有推辞不见,反而在殿内设下小宴款待。魏嵬到了魏衍,发现魏衍的确和传闻中一样,和从前的性子有些不一样了,相比从前好像沉静了不少,也许也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魏衍始终行软弱坐无力,而那消瘦的身形在轻薄的衣服下好像就剩下了一把骨架,憔悴至此,看来确实病的很严重。 魏嵬看着魏衍面无人色的苍白脸庞,说道,“此前听闻太子病入膏肓,几乎身已入黄泉,从不敢来看望,怕心里难受,现在太子身体大好,我从心里高兴,想着一定要来看看,看起来太子应该很快身体就会大好了。” 魏衍喝了一口茶水,面上没有什么笑意,半分恭维的意思也没有,他不在意的随口道,“倒是劳皇兄挂心了,魏衍命大,毕竟那些四处低走,嘈嘈念念的小鬼始终只是小鬼,小鬼是带不走魏衍的。” 魏衍张口小鬼,闭口小鬼,魏嵬的脸僵了一僵,但是他仍旧从容自然,“也是,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主,自然百毒不侵神灵庇佑。” 魏嵬说到了神灵,魏衍总算显露出了一丝有兴趣的神色,他淡淡的说道,“我病了许久,几乎垂死,这是皇兄知道的,现在病好了,我想了很久我为什么会生病······” 话到这里,魏衍却止住了,魏嵬便问道,“那太子想明白了吗?” 魏衍笑了一笑,那笑容像是干枯的骷髅僵硬的裂开了嘴巴,看得魏嵬心里有些发憷,接着就听见魏衍说道,“我病的时候总是做梦,梦境里像是到了黄泉地府,我在那里被许多小鬼纠缠撕扯,简直神魂欲裂,十分痛苦,后来皇兄猜我是怎么逃脱的。” 魏嵬很配合的问道,“太子是如何逃脱的呢?” “这就要多谢谢皇兄了。” “谢我?”魏嵬有些不明白了,听着魏衍东掰西扯,他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反而是一直阴阳怪气的刺他。 魏衍接着说道,“就在我觉得自己快命丧黄泉的时候,这时候从空中飘来了一把宝剑,我抓着那宝剑一阵乱砍,一剑削掉的小鬼的鼻子,那小鬼就掩面痛呼着逃去,我才转而病好,而那把宝剑正是皇兄的贴身宝剑。” 魏嵬听着魏衍在那里神乎奇乎的胡吹乱编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听到最后才脸色有了几分不自然,“我的宝剑,你的梦里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我的宝剑呢?” 听魏衍这意思是在暗里说他生病是因为他吗? 魏衍用手将案上香炉飘逸出的烟拂散,檀香味渐渐淡了,他看着魏嵬问道,“皇兄的门客中可有一个叫什方的巫师?” 魏嵬近来确实是新收了一个叫什方的巫师做门客,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在魏朝,巫师是一个走极端的职业,也是由皇室统一管理的职业,被皇室统一管理的巫师叫巫医,而散落民间没有点籍在策的巫师叫邪巫,而邪巫在魏法中是禁止存在的。魏朝设立有专门管理巫师的机构,叫做巫道门,设立这个机构的原因是从前的魏人中巫师曾是个普遍的职业,也在魏人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但是由于有邪巫作法危害皇族,巫师的职业就被禁止了一段时间,而出战,占卜,吉丧等事情和传统习俗都需要巫师,为了防止巫师利用巫术害人,皇室就设立了巫道门,对国内的巫师进行了统一管理。很显然,魏嵬的门客是个邪巫。 可是魏衍怎么知道,毕竟他一直重病在床,魏嵬可不敢承认什方是个巫师,如果让人知道他堂堂一个皇子收容一个邪巫做门客,不异于告诉别人他的居心不良。魏嵬想了一下说道,“我近来确实是收了一个门客叫什方,可是他好像不是什么巫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士,因为才华普通,要不是太子说起,我都把他给忘了,可是太子是怎么知道什方的呢?” “这要从我的梦说起了,不过具体的还是让什方亲口告诉你吧。” 闻言,魏嵬心中吃了一惊,不知道魏衍到底在搞什么鬼。接着就看见了魏衍身后的屏风中走出了一个方士打扮的人,顿时心脏猛跳了一下但他面上只是装作疑惑并且问道,“什方,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方士打扮的人正是什方。什方出来后对着魏衍行了行礼,然后转身对着魏嵬说道,“二殿下,什方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陛下了,包括您让什方做的一切。” 魏嵬闻言,满脸的不敢相信,反问道,“什方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一道声音缓缓的从屏风后传来,魏嵬看到穿着一身庄重黑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要说他刚才还显得淡定,这下就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了,“父亲······” “魏嵬,你的胆子真是大呀,不仅在府中豢养邪巫,还用其巫术蛊害太子!” “父亲!儿臣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魏嵬看着魏衍,后者的表情似笑非笑,又看向那什方一脸诡计得逞后的阴险狡诈,心里翻涌过千百条想法,却不等他说出口,面若冰霜的皇帝就说道,“来人,把证物拿上来!” 令魏嵬实在是想不到的是,身边的一个随从突然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木刻的婴儿。那木头婴儿身上写满了细细密密红色的小篆文,后面却写着魏衍的名字。什方在这时说道,“大殿下有一天夜里来找我,叫我凭此木偶作法,那夜正是太子殿下生病的头天夜里。” “魏嵬你还有什么话说,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如此胆大包天,害完太子是不是就要害孤了!如此忤逆贼子,孤怎么能留得,来人,拉出去剐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原本信心满满的魏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听到皇帝真的说要杀了他,再怎样铁打的人也忍不住膝盖软了一软,声音也颤抖了,“父亲,我没有,我绝没有做害过太子的事······” 几个侍卫上前了拉住了魏嵬,而一边的魏衍却在这时说道,“慢着!” “父亲我想皇兄这么做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我的兄长,父亲这么做不非太过绝情了。” 魏嵬看着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急促的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见魏衍又说道, “但是如果就这么把皇兄放了,是不是又太过便宜,让天下人觉得我们魏家皇族的人就可以不遵守法纪,多少也得给皇兄一些惩罚吧。” “那你要怎样才会原谅他。” “皇兄把自己的鼻子切了当做惩罚,我就原谅皇兄。” 听完魏衍说完话,魏嵬的额头冒上了一阵冷汗。而皇帝竟然亲自从侍卫的身上抽出了长剑扔在了魏嵬的面前。魏嵬汗如雨下,几双眼睛正毒辣的逼视着他,有一瞬间,他觉得头很眩晕,一种违背意志的想法将他捆绑束缚住了,他缓缓跪在了地上,只觉得握住剑柄的指尖冰凉,他好像握住了一块冰块。知道无路可走,他抬起头来朝着魏衍狠狠的一笑,同时手上用力一挥。鲜血在眼前跳了跳,一股巨大的痛楚几乎在刹那间像是一记重锤将他敲晕,他的神智都疼的模糊了。 也正是这样深刻而真实的疼痛,像是某种尖刺让面前的一切像是被刺破的烟雾样扭曲跳动起来。在神智最后的一刻清醒中,魏嵬听到了身边侍从焦急的叫喊,“殿下!殿下!” 而殿内哪里有什么什方和皇帝,只是魏衍还坐在矮案前轻松的喝着茶,一缕青烟正在他面前缓缓飘散。只听他慢慢的说道,“快把你们殿下抬回去吧,再犯症伤害到自己就不好了。” 这时魏嵬仍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疼的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惊梦2 魏衍病的很重,自从战场上回来,胸口上的创口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的很厉害,连皮带肉的溃烂像是荒草一样在他的皮肤上蔓延生长,贪婪的吸食着他的生命。他整日整夜的昏睡,连续不退的高烧几乎把他的脑子烧成了一团浆糊,有时他睡着睡着,仿佛闻到了来自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腐烂之味,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魏衍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死亡,虽然死亡的味道一直在他身边弥散。或许他对于病死这种感觉有些软弱的死法向来嗤之以鼻,不屑变成了不怕,也许也是因为把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是杨真,他甘之如饴,他心甘情愿自然也就不怕了。 杨真,他心心念念的杨真,假如自己真的因为他而身死,他知道了会不会愧疚,会不会回想起他一丁半点的好,可能不会,自己死了,不正是他未果的愿望,他还未一剑了结的仇恨。 魏衍那时在梦境里还非常乐观的安慰自己,他想着等明年春天,南北两边的战事缓和了,他就去见杨真,当着他的面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说清楚。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杨真,虽然想起他就想起了胸口上难以忍受的伤痛,但是一种足以抚平痛苦的快乐仍然让他狠不下心来去记恨杨真。 可是,这所有快乐的幻想终结的非常迅速。当阴谋和死亡一同交缠,溃烂,,生出肮脏的蛆虫,魏衍没有想到,他是这样死去的。原本金尊玉贵的太子最终沦落为权谋的牺牲品,是被粉碎的玩偶,被卑劣的谎言包裹卷走沦落为历史的尘埃,再也不足为提。 每当有这些真实而痛楚的感受出现在脑海里时,魏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噩梦。 什方的面孔又出现在了魏衍的眼前,他的眉目细长而尖刻,精瘦的脸颊上像是三角形的颧骨高高的耸立,每当他眼中流露出阴险的笑意,魏衍就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种近乎死亡般冰凉森然的感受。什方呼唤着魏衍的名字,那些空洞琐碎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就像是招魂,也像是某种邪恶至极的咒语。 梦,魏衍已经做了千百遍,他似乎已经对恐惧免疫了,他透过梦境冷冷的注视着在梦里的什方,以一种漠然的态度面对着什方,然而梦境里的什方并不知道魏衍的情绪,他就像第一个噩梦开始时那样依旧保持着新鲜的情绪,酝酿着癫狂与兴奋准备将魏衍送往黄泉。 什方将盖在魏衍身上厚重的棉被缓缓掀开,紧接着他的脸上裸露出了一种丰收时的喜悦表情,沉闷的空气中于是开始响起千万条的虫子在骷髅上蠕动啃食的声音,什方说道,“殿下,辛苦您了,过了今日,您就不必再受这些苦了。” 什方的声音遥远又嘶哑,像是一阵远薄的青烟在空中逸散,然后被大风吹得纷乱。 沉重的黑暗像是天穹样砸进了魏衍的眼睛里,他的眼里不再有光,来往返复的黑暗里只仿佛长满了小鬼狰狞怪笑的面孔,过耳猖狂的风声里都是千千万万条虫子蠕动啃食的声音,空气开始弥散檀木被火花烧出的刺鼻辛香,身体仿佛在地狱中下坠,魏衍无助的挣扎,一剎间,梦却突然惊醒。 魏衍突然睁开了双眼,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照进他的床帷,他摸上冰凉的脸颊,发现脸上全是泪水,身上也全是冷汗。他缓慢的像是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呆滞的看着在床另一面的屏风,那里小案的陶罐里还插着一朵枯萎的荷花,花瓣都掉了,干掉的莲蓬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呆愣了好久,然后强迫自己躺了下来,面对着那朵干掉的荷花,又平静的合上了双眼。 魏衍醒着,他觉得自己还算是清醒,但他却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在什方种出的梦境里,因为他明明就亲眼看见自己已经死掉了。 可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来的时候,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循坏里,他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服侍的女婢为太子端来洗漱的东西,结果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守夜的寺人告诉她,天未亮透,太子就离开了。小女婢心里松了一口气,像是逃过了一劫似的,毕竟现在这个太子何况她一个小婢女害怕,从上个月太子轰轰烈烈的将大皇子的鼻子割掉,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魏太子的阴狠毒辣。 魏衍此时已经骑着马,穿着普通衣裳到了城郊。当年从萧氏手中抢来的肥沃平原,现在已经被魏人种满了荞子和麦子,七月的平原上还一片青葱,风吹过平原时,荞花像是白浪样的翻滚,阳光在此时便显得非常明媚。 魏衍的脸却还是十分惨白,渐渐滚烫的日头并没有带给他想象中的温暖,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尖像是被冰块包裹,泛着血液被冻的青紫的颜色。随行的侍卫连忙将一件大裘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又恭敬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魏衍嗅着风里清新自在的味道,显得沉重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遥望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忽然看到几群鸟儿高高的飞起,明亮而生动的画面终于让他找到一丝自己仍然活着的感受,有一瞬间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行人在平原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在落在远处路边的凉亭。凉亭外一匹马正摇着尾巴吃草,旁边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看到了魏衍便挥了挥手。 挥手的人是张琦,他笑看着魏衍越走越近,似乎是受到广阔天地的影响,声音也开阔豪放起来,“殿下,城外的空气要比烦闷的东宫要轻松自在吧!” 魏衍下马来到张琦面前尊敬的行了礼笑着说道,“老师,学生来迟了。” 张琦挥了挥手,没有在意,牵着马和魏衍并肩漫步在田野里,说道,“我就要与殿下去那南国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这片故土,临走了,想和殿下一起看看这里。” 魏衍跟随张琦的目光在那些田埂作物间流连,说道,“老师会后悔吗。” 张琦回过头来看着始终很平静的魏衍,看到阳光在魏衍的眼睛里化成一潭清浅的水,带着魏人血统里罕见的碧色,似乎是光,张琦觉得这个让人感到死气沉沉和虚弱的少年总算是有了几分生气。他开朗的笑着回答道,“怎么不后悔,我刚做完决定心里就后悔的要死,我是在用身家性命在殿下身上下注啊。我虽然还值壮年,也正是要拼搏向上的时候,但是我的家庭也在最平静幸福的时候。年轻时在军营里战场上,就和爱人聚少离多,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两个小女儿也在慢慢的长大,需要我的陪伴,我却突然要带着她们离开故土,到一个危险的地方,怎么能不后悔呢。” “老师为什么要带着夫人和小姐,把她们留在魏朝不更为安全吗。” “这是夫人抵死相随的愿望,也是张某人的一点小自私,如果我身死异乡,死的时候希望亲人能都在身边。话说回来,殿下不后悔吗?” 魏衍的手轻轻拂过那些柔嫩的荞花,清淡的香气在风里流走,“倒是不怎么后悔,只是去往南国长长的路途恐怕会让人身心疲惫。” “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殿下是怎么将大皇子的鼻子削掉的,说实话,突然发作癫狂病这样的理由欺瞒下那些平头百姓没问题,但是对于朝中的人甚至是陛下,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闻言魏衍笑了一笑,“没想到老师也好奇,我原以为自己用的只是低劣并且漏洞百出的小伎俩。” “你让魏嵬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把自己的鼻子给削掉了,说出去,谁人不觉得惊奇,可是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你干的,但把鼻子给削掉的是魏嵬他自个儿,大家便怎么也找不到破绽。” “老师可能忘了,魏衍本来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从前更是斗鸡走狗喜欢一些三教九流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书本上的知识知道的少,但是却深谙市井百姓,贩夫走卒一些谋生的小手段,小玩意。比如,从前魏衍喜欢往那些歌舞伎坊流连,就熟知歌舞伎坊想要让客人对此流连忘返就会使用一种致幻的药物让客人生出妄想,如果幻药用的得当,场景布置的也好,客人也许会以为自己到了九霄上的仙境也说不一定。” “这不会是民间的那些戏法吧。”张琦莞尔。 “只是如果不是皇兄心中有鬼,我又怎么能得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南行馆偶遇 杨真十七岁,萧祈十六岁。八月底是萧祈十七岁的生日,杨真是三月生的,只有这时候,萧祈和杨真同岁。 杨真性格宽厚,从小懂事,让人特别的省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萧祈认识的,道理说萧祈这样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脱个性和杨真这种温吞平和甚至沉闷的人那将是一辈子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就是这样让人奇怪的是,杨真的记忆里好像长满了萧祈的足迹,他却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他俩是怎样结下友谊这颗果实的,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情同手足。 萧祈的生日宴照往年的惯例,依旧办在母亲云贵妃的宫中,而为了响应皇帝最近颁布的勤俭易朴的召令,今年萧祈的生日宴办的格外简朴。除了这个有所不同,人还是往年那批,宴会上玩的花样也都是和往年相同的,而有贵妃在宴会上左右,怎样都是规矩的。 一众人吃吃喝喝之后就听听音乐,看看歌舞,然后大臣们的公子小姐就围坐在一起,击鼓传花,投掷箭壶什么的。今年玩的是击鼓传花,依萧祈的性子他最不喜欢和这些公子小姐吟诗作对,吟诗作对也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每年只要贵妃说玩击鼓传花,他就做鼓手,见谁不乐意就停在谁那里。其间,苏稽被萧祈算计了好几回,可见萧祈最不喜欢的是苏稽,而杨真也中了一次,他当众舞了剑,萧祈一见他舞剑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往年杨真都是舞的剑,然后杨真就再也没有中了,让杨真心脏砰砰直跳的是陶大人的女儿陶妍也中了,她舞的也是剑,只不过和杨真武剑不同,陶妍是剑舞。 陶妍这么一舞的确是赏心悦目不少,女儿家的婀娜多姿,比剑时的行云流水,连贵妃都称赞有加,只有杨真是不怎么敢抬眼去看。宴会好不容易的结束了,杨真终于感觉陶妍的目光从身上消失了,原本攥在手心一直都没有机会还给陶妍的那方手帕都汗湿了。 小宴结束,送走宾客后,杨真都还没有回过神,而萧祈一直嚷嚷着杨真要给他生辰礼物,怎么也不让杨真走。 杨真被萧祈拖在宫门口,无奈的说道,“你的生辰礼物?不是几天前就被你要去了吗?” 确实,萧祈这个人无聊的很,每年生日最期待的事情居然是杨真今年会送他什么。因为像杨真这种无趣的人,要么送他书,要么送他笔,换个花样就送把小刀。每年萧祈都会和苏稽打赌猜杨真送什么,结果每次都是苏稽赢。为此,萧祈特别的不服气,自认为是杨真的铁哥们儿,结果杨真心里在想什么他还真是没有一点头绪。所以今年等不及了,萧祈就提前向杨真要了礼物,不出苏稽先前的意料,杨真送了一把小刀给他。 说实话,萧祈有些嫌弃,“你说你好意思说那是礼物吗,年年都是小刀的,你好歹能不能把那一套都送完,改送我些个其他的武器,连尺寸都不差,你是多费心才这么敷衍我的。” 杨真还觉得委屈了,精心送他挑了好久的小刀,这家伙不觉得感动还嫌弃上了,不过性子宽厚的他想了想,这些年确实送他小刀送的多了,越往深想居然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对,连尺寸都没变这种真心有点敷衍。但是,杨真的确是有心要把送给萧祈的小刀凑成一套的。杨真的想法简单,他的思维也是率真的,他觉得给萧祈集成一套小刀那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萧祈压根对小刀不敢兴趣。 想来想去,杨真对自己没有照顾到萧祈的喜好和感受有了丁点的愧疚,“那你还要什么礼物,我可只准备了一件礼物。” 萧祈才不在乎杨真要送他什么礼物,一听见杨真问这句话了,骑驴下坡顺便还打个滚儿的说道,“这可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的,今晚你得陪我,不许说不!” 杨真想李媛在家里等着他,他还想说几句推辞的话,结果就被一边从门里走出来的苏稽给架住了。杨真见萧祈笑得那叫一个奸诈,身上鸡皮乍起,而罕见的苏稽也在一边微笑,杨真费解的看着他俩,不知道今晚这两个人要演一出什么好戏。 萧祈看着杨真,想到今晚要发生怎样有趣的事就无法按捺的兴奋起来,杨真真是被他的眼神给看怕了。 才入夜,盛京已经笼罩在辉煌璀璨的灯火之中,灿烂的灯火将远处的天边都映照出一片微红的暖色,衬得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边。等夜渐渐深了,形如满月的盛京终于落入银河闪耀般的环抱中,遥遥长长的南行馆这才在夜色里露出庞大的端倪。从盛京的北门开始,近三丈宽的水路环绕着盛京蜿蜿蜒蜒,是多水易潮湿的气候使得这里的水沟最终变成了水道。水道两岸张灯结彩,人往如织,光火玲珑颜色万千,沉到水中影影绰绰,这时光火下的水道好像变成了一条会浮动变化的锦带,本来清清静静的水光一到灯影里就变得时而虚幻,时而迷离。两头尖中间只能勉强坐下两个人的小舟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在水道间飘荡,这些小舟在南行馆被叫做泊客舟,小舟最后要到达的地方才被真正的称之为南行馆。 此时杨真就被萧祈强行带着坐上了这样的小舟。小舟里空间很小,此时杨真才发现自己的腿居然这么长,就这样平放着都戳到萧祈的腰了。萧祈显然是坐习惯了这样的小舟,和杨真挤在一起,他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自得其乐一直看着水道两岸,一直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可见他经常和苏稽这么一起来这南行馆。 “因为北国五胡要派遣使者来,这南行馆就更热闹了,南疆那边的商人比往年更早就来到了南行馆,前几天,五胡的人还没有这么泛滥的。” 随着萧祈的目光看去,果然,水道两岸狭窄的街市上,来往的胡人很多,有时候一眼看去胡人各色的衣饰几乎充斥眼底。魏人崇尚黑色,衣服几乎都是以黑色为主,而辽人则习惯绿色,韩人和狄奴因为地理位置的相近差不多是祖宗同源,衣服都是用靛蓝做底,衣服上的花纹都显得繁复缤纷,只有最弱小的胡云氏,因为族中几乎是由巫师统治管理,所以他们的衣服是巫师认为最纯洁的白色,他们衣服上的花纹也很简单,不过是花花草草,动物和代表天地的图腾。 水道两边的街市很热闹,吵杂喧闹的谈笑声大到几乎能推动小舟前行,炫目明亮的光火下,模样各异的脸庞穿梭行走,坐在水道里的人就好看到了一副生动有趣的壁画。木头的柱子,竹做的窗户,锦缎和丝帛装饰在门楣上,胡人像是玉石一样颜色各异的瞳孔,南疆人乌黑秀丽的长发,胡女柔软的裙摆······ 水道上方偶尔出现一座窄窄的小石桥,上面种满了会垂挂在水中的花草,像是门帘一样拦在水道的前面,用手轻轻掀开,一股草木的香气就也轻轻的在鼻尖蔓延,有时,小石桥上有人会吹奏箫管,悠悠扬扬的管弦声随着风飘上天空。这时,萧祈会把手中的碎钱装进随着花草一起垂下来的钱袋中。 杨真从前也想带着李媛来南行馆转转,这里热闹的街市上贩卖各种各样稀奇好玩的小东西,都是朝南方来的商人从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小商品。李媛很喜欢杨真从外面给她带回去的一些小玩意,便想着热闹的南行馆也许能多少化解她的悲伤,可是马车刚走到了南行馆外的街上,她往外面看了一眼,拥挤的人潮让她眼底有些惶恐,杨真就只好作罢。 南行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声名鹊起,世上无人不称道南行馆的繁华。在这里种族混淆,没有斗争纷乱,男女也不在意性别,商人和文人侠客都在这里停滞流转,这里几乎成了一个隐藏在皇城下的不可思议之地。但是从前盛京并没有南行馆,自从南国先祖南下逃亡来,,新一代君主在盛京莅位后,立志整顿改革从前旧习,南行的商人这才像是潮水一般涌入盛京这座原本闭塞的小城,久而久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盛京越来越庞大,曾经商人浪人滞留及交换货物的地方环抱了盛京,被称为南行。 苏稽的小舟早就到了目的地,远远的,杨真就看见他站在形状如码头一样的岸上,身后的灯火像是花一样盛开成一团团一簇簇。华美雅致的华灯垂挂在一条石板彻成的路上,往来的人流似乎带出了里面香艳的气息,杨真看着萧祈,萧祈这才回过头,看到了岸上的苏稽挥了挥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南行馆偶遇 陶妍的目光在案上的红纸上停留了很久,烛火在两旁高燃,红色的口纸泛出更加鲜艳的颜色,偶尔就像是火焰一样热烈的跳动。屋子里很安静,因为屋外的嘈杂喧闹反而衬得屋子里陶妍似乎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她看向案上铜镜里的自己,光滑的铜镜依然让她的模样显得有些模糊,粗粗的看,里面的确有个好像媚丽的少女,她的皮肤雪白,她的眉眼浸墨,她发髻上的花朵玉石都在熠熠生辉,她莞尔一笑。 “真漂亮。”漫不经心的称赞声在角落里响起,陶妍回过头,靠窗的位置正倚靠着一个背对着她游侠打扮的少年。那少年背着一把用破布条掩去了锋芒的三尺长剑,长长的头发用细绳扎成一条长辫子,因为长的高高瘦瘦,背影总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他懒散的靠在纱窗边,手里提着一串葡萄,吃的津津有味,把脚下的地板吐满了葡萄籽。 陶妍白了一眼那个身影,把柔软的唇瓣抿上了口纸鲜红的颜色,然后站起身来整理身上轻薄润滑的舞衣。这身舞衣是胡姬的样式,把腰收的很细,上面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玉石金片,一动起来就响个不停,而火红的绸缎冰凉顺滑,行动间就像是一团流动的云霞,陶妍动了动,却觉得身上空落落的。 她挑起眉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然后有些不满意。靠在窗边的少年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听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不羁的调侃说道,“胸小了吧。” 胡人都生的胸大屁股大的,反而腰肢很软很细,陶妍是个地道的南人,因为还年少身板还没有完全长开,虽然已经是出落成了像是花儿一样的少女,但这身胡衣的确是让她胸膛上显得空荡荡的。她突然有些生气,一瞬间捂住了胸,回过头,那少年还是原来的姿势靠着窗户,似乎动都没动过,真是见鬼了,他背后长了眼睛吗?陶妍气呼呼的想。 这时,屋内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口说道,“小陶姑娘,人都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陶妍高声回应后,在额头上用胭脂画好了一朵粉色的海棠。她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年的面前蛮力的推了推他的背。 少年这才波澜不惊的缓慢转过身来,他个头高高的,看着陶妍总得稍稍低头。他额头上系着一条脱了颜色的旧额带,挑长的眉眼半眯着,长长的睫毛把他的眼睛笼在一团阴影里,这使得他皱着眉头时,眼睛里好像总装着一点嫌弃。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陶妍,吊着眼角,声音干巴巴的,“干什么。” 陶妍一把把他手里的葡萄抢了过来,扔在地上,然后双手放在了少年的胸上,飞快在他平坦的胸上狠狠拧了几把,高傲且恶狠狠的说道,“我有,你没有,哼!” 这两下可不轻,少年淡定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被这个大胆且不要脸的行径吓了一跳,用手指着陶妍,“你你你你······” 陶妍又举起了双手,少年下意识的捂住了胸。陶妍却一脸狡黠轻快的从他面前走过了,到门口听到那家伙在那儿说着,“痛死了,真是小人和女子养不得·····” 陶妍被叫她的小姑娘带到了一间包房里,几个拖着长长水袖的小姑娘正在那里等着她,一边一个年纪稍长穿的花里胡哨的姑姑见到她从门口进来眼睛亮了一亮,嘴里心里的夸赞道,“小陶姑娘模样生的不赖,下一支曲子就到你了。” 陶妍点了点头,穿过了那些小姑娘,站在用来格挡视线的巨大屏风后,把脑袋凑出去瞧了一瞧。因为房间有两扇门,所以客人和表演的舞姬走的门不一样,房间里用屏风相隔。这样外面的客人能看到屏风里动人的身影,舞姬们也能及时听到客人们的要求。 陶妍刚把头探出去,上一支曲子突然就完了,姑姑把陶妍拉了回来轻轻说道,“快点,到你了。” 陶妍吸了一口气,在姑姑的笑容里意外觉得有些紧张。 小姑娘们拖着水袖跟着音乐节拍一个个都出去了,陶妍这才踮起脚尖,优雅又从容的走出了屏风。 房间里灯光有些暗淡,反倒是那些放置在房间里的珊瑚银石在光火下闪着耀眼的光,实在有些迷眼。杨真有些醉了,他双眼朦胧,苦涩的酒味在他的喉头回荡,还有一种甜腻的辣劲一直在肺腑里缓慢而磨人的灼烧。他软软的趴在了桌子上,桌子上摆放的瓜果点心被他弄的一团糟,而酒杯也倒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酒倾洒了出来,将他的一小片衣襟给打湿了。 萧祈和苏稽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歌舞,桌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壶,这两个人明显是有点不屑杨真这三杯下肚就迷糊的酒量,不过也不再劝他多喝。 其实杨真是打死也不喝酒的,还是萧祈有手段。从南行馆正门进来的时候,恰巧碰到几个风情万种的姑娘在那儿过往的客人。萧祈是南行馆的老客了,门口的姑娘一眼就认出了他,三个姑娘一齐把熏了香气的手帕往萧祈胸口上一甩,勾着红唇笑着道,“咿呀,小祈儿郎和苏儿郎又来了,小小年纪的,吃的消吗。” 三种浓郁的香气把萧祈熏了个正着,他挥开手帕带来的香气,也一个不正经的笑着说道,“三个姐姐不正经,我可是个正经人。” 苏稽在一边却什么话也没说,几个姑娘都知道苏稽不比萧祈活泼可人,也察言观色的不和苏稽说浑话。几个姑娘和萧祈热络的插科打诨后,忽然才看到萧祈身后有个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的生面孔。 原本话完,萧祈就带着杨真要走,那几个姑娘却兴趣老大的拦在了萧祈前面。其中一个忽然用手把杨真始终低着的脸给抬了起来,却被萧祈给拿开了。杨真抬起脸来看到眼前几个穿着魅惑的女人冲他挤眉弄眼,一时有些失措,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忽而飘转的视线就落在了面前这些女人的身上,但是下一刻那些包裹的不怎么严实的胸膛肉忽然跃入了杨真的眼底,杨真受到惊吓的呀了一声,连忙低下了头。 那几个姑娘都被杨真这赤诚憨厚的表情给逗笑了,一个个跟见了活鬼似的大笑起来纷纷说道,“哎呀,那里来的小弟弟,怎么这么可爱。” “小祈兄弟带这么纯真的小弟弟来干嘛呀?” “小弟弟莫不是也要开开荤,哈哈······” 萧祈又一次看到杨真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没想到向来沉稳冷静的杨真脸皮居然这么薄。苏稽站在一旁没有阻止几个女人对杨真的调戏,反而看戏一般觉得有些好笑。 几个姑娘都变现出了对杨真这个小少年的喜爱,你摸摸我捏捏,忽然几个齐声说道,“小弟弟开荤不如找姐姐们呀,姐姐保证你········” 其中一个姑娘,就是被杨真不小心看了胸的那位,热情好客的抱住了杨真的头,眼瞅着杨真的脑袋就要朝那胸膛里钻去了,偏偏杨真跟傻了似的,身体都僵的动也不动,好在萧祈在一边夺回了杨真的脑袋。萧祈想着玩笑不能开得太过,杨真这个人要是真生气了,那就跟倔牛上树一样,一往直前,无法挽救。 终于,杨真被萧祈拉着过了门口的关卡。萧祈看杨真热乎到眼睛都失神了,整个人好像都晕了,好笑的说道,“杨真,你不是吧?” 杨真用手扶住额头,有点晕头转向的,他拉起萧祈说道,“萧祈,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稽却抬起被杨真拉住的手说道,“杨真,你还好吗。” 萧祈看着杨真,显得有点失望,心大的他可惜的说道,“还没开始呢,杨真。” 杨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一直摆手说道,“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苏稽看着萧祈,萧祈却狡猾的一笑,抬起了杨真一只胳膊,拉着他走,边走边说道,“好,我们回去吧。” 然后就和苏稽两个人就把杨真给带到了提前在南行馆准备好的包房里。 杨真看着在一边在桌子前喝酒的萧祈苏稽两人,真是深感交友不慎,不过好在包间里没有外面那么混乱,两个人也是很认真的看着歌舞喝喝小酒,杨真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可是下一刻萧祈就觉得杨真在那儿坐着干巴巴的,没什么趣味,就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说道,“杨真,喝两杯怎么样,这可是南行馆新来的酒,一点都不烈,甜甜的,挺好喝的。” 杨真抬手拒绝了,他平时很少喝酒,喝的酒基本上都是宴会上掺了水的酒,而酒里有股苦涩的味道,所以杨真不喜欢喝酒。 看杨真怎么也不喝酒,萧祈觉得实在扫兴,他又觉得不能太勉强杨真,于是看着对面的苏稽说道,“苏稽,来打个赌怎么样。你要是能让杨真喝下三杯酒,我就随你使唤一天。” 苏稽淡淡的看了一眼萧祈,然后拿着酒壶走到了杨真面前,把酒壶放下就说道,“喝吧。” 杨真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苏稽却说道,“你不喝,我可就叫门口的几个姑娘来给你开荤了。” 杨真惊讶的看了一眼苏稽,后者却无奈的耸耸肩,看了萧祈一眼,表示这都是萧祈的意思,怪不得他。杨真又看向萧祈,萧祈却看向别处,杨真真是怕了,拿过酒壶,一口气灌了三杯,然后没过多久就醉了。 虽然杨真觉得头晕眼花,但很清楚自己怎么了,想着自己已经做到了陪萧祈一晚上的诺言,于是他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心底一松,半闭着眼睛就要睡去。这时一阵熟悉的香气莫名的朝着他袭来,杨真的心头忽然一紧,脑海里又飘过那天夜里少女抵在他唇边像是花朵一样柔软的唇瓣,杨真抬起了头。 少女在他面前飞快的旋转着,纤细腰肢上玉石叮当,金片闪耀,一袭红裙像是流转的云霞般灼人。那双明亮的眼睛清丽而柔媚,像是浓墨晕染开的浅笑,意外动人心魄的美丽,杨真愣愣的看着她的脸庞在眼中越变越大,额头上粉色的海棠花像是活了一样,随着她的动作而于枝头间轻轻的摇摆。少女的手臂洁白瘦长,指尖带着一点温热的冰凉,那种还没有完全热起来的温度,杨真却感觉那双手似乎从他的脸颊上拂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痕迹。 “杨真。” “啊?” “这支舞是我为你跳的。” 那声音潮湿腻热的气息吐在杨真的耳边,杨真睁大了眼睛,脸颊又开始泛红了。 杨真已经彻底没了睡意,他呆愣愣的看着少女像是被清风带走似的,又回到了舞里,此时音乐正是猛烈起伏的时刻,几只水蓝的长袖甩开,忽然就把少女藏了起来,等少女再出现的时候,屋内的烛光几乎突然灭了一半。半明半暗的灯光里,红色的花瓣刹那间像是下雨一样从房间上方的花球里倾泻下来,少女在花色里蹁跹如蝶,美的不可方物。 饶是再钢铁心肠的男儿,看见这一幕,也会忍不住内心有感而动,杨真的心动了。杨真活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好像干涸的田野里,有一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柔和凉爽的风吹着拂过大地,绿色的小芽就纷纷从土壤里舒服的伸展开了身体,于是大地惊讶的看着的自己被一片惹人喜爱的颜色覆盖,沉重的身体突然有了呼吸。 “陶,陶小姐。” 相较杨真的惊讶痴呆,萧祈和苏稽却好像早已料到,杨真看他们从容的神情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可见他们几个是串通好了的。舞毕后萧祈首先鼓起了掌说道,“陶小姐,要不是杨真还真开不了这个眼界,忽然有点羡慕杨真了。” 苏稽在一边静静的喝着酒,倒是什么也没说,接着萧祈又说道,“陶小姐,杨真我是带来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现在就带着他去说点悄悄话吧。” 陶妍不是扭捏的人,她对着萧祈和苏稽微微一笑,走到了杨真面前。 杨真眼神朦胧,显然那三杯酒还在他的身体里作祟,他无力的杵着脑袋看着陶妍对着他伸出了手,清脆温柔的声音问他道,“杨真,我喜欢你,你愿意喜欢我吗?” 杨真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面前的那双手,他此时的表情显得很困惑,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憋在心里,因为这种话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傻气,但是喝了酒后显得轻飘飘的杨真几乎没有想过就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陶妍的手心有一层薄汗,杨真的手心也很热,当陶妍紧握着杨真的手时,杨真觉得他们的手就像黏在了一起,好像怎么也分不开了,而这双向来是握笔握剑的手现在竟然有些颤抖。 等陶妍带着杨真走了以后,过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苏稽看着萧祈问道,“你怎么好心做起媒来了。” 房间内轻歌曼舞,气氛显得很轻松,萧祈看着苏稽那张端正的脸庞,嘴角抽着似乎是在笑,他大着舌头说道,“有情人不,不就,就应该,终终成眷属吗······” 苏稽叹了一口气,想着这家伙开始醉了。 杨真走的踉踉跄跄,因为他总是走弯路,陶妍扛着他左摇右晃的走着。走廊上的人很少,因为这里的包间基本都是达官贵人来听歌赏舞的所在,所以环境比较清净雅致,如果是到了另一边楼,那里就不是这样清静高雅的模样了。 “杨真,你,你怎么走的······” 接下来陶妍发现杨真的身体越来越歪,她的力气还不能完全拉住杨真,只能跟着杨真倒向一边,就在陶妍要被彻底拉在地上的时候,杨真却又奇迹般的站直了。陶妍抬起头,对方有些高,又因为还要拉着杨真,陶妍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是知道眼前一身白袍的青年好心的扶了一把杨真,免得他摔倒在地上。 “谢谢。”陶妍微微喘着气起说道。 “不客气。”对方的声音有些疏离和冰凉。 陶妍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杨真身上,完全没有在意到周围,等她发觉对方一直堵在她的面前,不肯离去的时候,她正想抬起头看向对方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击打在她的后颈上,她的意识便无法控制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从始至终,她只看到对方身上那片雪白的衣角。 杨真失去了陶妍的支撑,却落入了另一个冰凉的怀抱里,而他意识正在身体里沉浮,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忧思 “站住。” 一身游侠打扮的少年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手脚修长个子高高的头发在脑袋后用细绳扎成一条长辫子,背上背着一把用破布条掩了锋芒的三尺青锋,行动间显得落拓而不羁。扶着杨真的人背对着少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带着杨真固执的慢慢的朝前走着,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衣里的人。少年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然后把昏倒的陶妍扶进了怀里,他皱着眉头,满脸嫌弃的对着已经没有意识的陶妍说道,“泡个男人也这么难,真没用。” “喂,站住,说你呢,我知道你是谁。” 话落,抱着杨真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背影瘦削而单薄,肩膀却比常人看起来要沉重,光是背影就能给人一种切实的不详感,真是晦气,少年在心里想着,那个人不言不语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就在这时,沉闷的空气里响起了尖锐的破空声,一枚梅花钉从少年的耳边迅速飞过,将他的鬓发削掉了几根,抱着杨真的人身旁一个黑衣人同时双手里寒光一闪,携着匕首飞快的朝少年抢攻上去。少年眯起眼睛,把陶妍往背上一背,诡异的身法一错就到了黑衣人的一边,黑衣人再快速回手滑动匕首时,却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少年眼中流露出的几分不屑,那双眼眯起来时,隆重的阴影模糊了瞳孔,显得冷峻又猖狂。黑衣人瞳孔一缩,惊讶的看着滑动匕首的那只手臂上飞出一道极细的血线,然后他就感受到了来自手臂上分崩离析的痛楚,他痛的重心一下不稳,朝着地上摔去,随后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臂和身体整整齐齐的分离开来。 “啊!”黑衣人的喉咙里骨碌碌的响着,好像舌头也疼的咬断了,所有惊恐的声音只能在喉咙里回荡。 少年冷笑了一声,那个笑容残忍的过分,随后夸赞的语气说道,“倒是挺能忍的,不要你的命了。” 接着,少年单手背着陶妍,飞快的冲向抱着杨真的人,右手掌心里轻薄的刀片泛着晦涩的光芒。白衣人旁边另一个黑衣人动了,几枚梅花钉快而急的朝着少年打去,肉眼里那只是几道稍纵即逝的银色弧线,空气里响起了几道叮叮声,少年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前进的速度更快了。黑衣人往前站了站,挡在了白衣人的面前,下一刻他却惊讶万分的看着少年,一颗梅花钉悄无声息的已经直扑他面门而来,他抬手用手臂卸掉了那颗梅花钉,不过是片刻间,少年就已经追上了抱着杨真的人。 少年单手拉住白衣人的肩膀,白衣人终于停下来脚步。少年语气沉沉的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我叫你站住·······” 单薄的背影让人凝滞生闷,少年感受到了掌心下那瘦得凌厉而尖锐的骨架。那个人终于转过一个侧脸,少年却看得下意识的松开了手,然后拧了拧眉头,像是看到怪物一般的,讶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那个人年纪不大,却透露出疲惫和老态,整张脸清瘦而苍白,眉眼虚浮带着一股子病气,好像给人一种很羸弱的感觉,这样饱经病痛的身体脆弱的似乎一击即溃。可是少年却在那人的眼中看到了杀机和怨恨,那双晦暗的绿色瞳孔动也不动,平静,却充满了死亡的阴影。他敛起眉头时,清淡的面孔突然就深邃了起来,狭长的眼睛和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都生动的刻薄起来,带着一份寒冷又潮湿的怨毒和死气。 “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走廊的尽头静静的走出了许多穿着黑袍的人,一个个就像是幽魂小鬼似的轻飘飘的等在走廊尽头,把走廊尽头变成了一个仿佛漩涡一般的黑洞。 少年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白衣人扶着杨真走远,他的手臂就像是铜浇铁铸,牢牢的把杨真固定在自己的怀抱里,在少年眼中,那只稳固的手臂更像是一只白骨做的锁链,拥抱着杨真这团已经醉得软烂的腐泥。少年看着两个黑衣人跟在白衣人身后在拐角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怀抱里昏成石头一样重的陶妍,又看了一眼白衣人消失的方向,半天才郁闷的坦露出一句牢骚,“呸,真是见鬼了·······” 魏衍抱着杨真,走到了顶楼里一间偏僻的包房里,黑衣人轻轻的关上了门。 魏衍做过许多迂回反复的梦,他总梦见自己在一片黑色的荒原上游荡,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他一直往极北走,越走越冷,他光着手光着脚,看着冰花从粗粝的大地里生长起来,越北方冰花就越大,有时他在里面看见自己的脸庞,被冰包裹着,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助,他一瞬间感到非常悲伤,他反反复复的寻找,眼泪情不自禁的就从眼睛里流淌出来,没有一朵冰花里,是那个人的模样。 魏衍想过许多再见到杨真时的场面,可是他越往仔细里想想就发现,杨真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魏衍越连他长的什么模样也记不得了。于是魏衍心里生长出一个惶恐,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如果他这一辈子也记不起杨真该怎么办。 魏衍看着此时正安安静静躺在小榻上的人,干涸而破裂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他忍不住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任凭他的世界怎样惊涛骇浪,杨真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即使魏衍想着他的脸庞总是模糊的,他还是凭借本能,一眼就认出了他。 魏衍在小榻边坐了下来,他看着杨真还年少显得诚挚和笨拙的的面孔,一剎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活在从前,那时候他也像这张脸一样天真无忧,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因为年少轻狂不知俗事。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虽然愚蠢的过分,最后也只能成为权欲的牺牲品,可遇见杨真的时光里,那是他悲惨的上辈子里最快乐的时光。 “杨真。” 魏衍笑了笑,喜悦和悲伤同时在他的脸上流转,一时间他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的扭曲了起来,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不管他再怎么克制,眼泪刷的一下就从泛红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杨真已经在小榻上睡死了,他的脸不仅没有喝酒后的红反而呈现出一种素净的白,他的眉头皱着,好像有些难受,额头上已经开始冒着冷汗。魏衍端起了一边早就叫人送来的解酒汤,现在刚好凉了,他小心翼翼的喂给杨真,杨真出奇的配合,在昏聩的神思下一言不发就把整碗醒酒汤喝了进去。喝了汤后,杨真才不那么难受了,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就这样坠入了梦乡,心大的出奇,又乖觉的可爱。 魏衍伏在了小榻前,他平静的看着杨真面朝上的一半侧脸。隽秀而圆润的脸庞渐渐的长开了,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清朗使得他眉眼渐渐深刻,似乎已经能看出青年人的俊朗挺拔还有沉稳。魏衍还是忍不住的伸出了手顺着杨真的眉头描摹下来,像是要再次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里。这时,杨真却似乎感觉到了脸上指尖带来的冰凉,他拢了拢眉头,用手挥开了魏衍的手,咕噜了一句,“陶,陶小姐······” 魏衍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绿色的瞳孔光芒晦涩昏暗,可是下一刻他就苦笑了一下,喃喃的念道,“我怎么还敢再奢求什么,杨真·······” 魏衍起身轻吻了杨真的额头,头也不回的就出了房门,而门外恭候的黑衣人说道,“殿下,张大人已经到了驿馆了。” 第一次遇见杨真时的情景已经在魏衍的脑海里清晰的展开来。 那是魏衍的上辈子,那时候他还是魏国金尊玉贵的太子,谈笑间骄傲得好像掌握了全天下,自大到自负。因为年少便以为可以轻狂,更是无法无天恣意妄为,甚至浪荡不羁到惊世骇俗,同时他又刻薄而毒辣,听信奸戾重用小人,以为什么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来。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忤逆他,也没有人敢忤逆他,直到杨真的出现。 张琦问魏衍,为什么这么早就来到南国,他建议他应该在北国的权利漩涡中多多周旋,魏衍却说,魏国的脉络已经分明,怎么耗下去都是死局,只有到南国才能掀起南北间的波澜。张琦没有说话,魏衍心里想的只是想更快的到南国来,从让魏嵬割下鼻子的那一刻,他想的也只是尽快的到南国来。近年来,南北之间的局势已经越发紧张和焦灼,南国的迅速崛起给北方的五大家族都带来了心里上的恐慌,曾经的南国主宰着他们的压迫感又一次驱使着他们想要从短暂的的和平中开始杀戮,五家都有意要派遣使者假借友好之意探查南国的虚实,甚至还想像当年一样,侵吞南国。其他四家的使者已经在南国来来回回了数次,只有魏国没有丁点动静,而这次出使,北方几国有意联盟,魏国也就不得不派遣人起身出发,而这个使者还不能太过随意,人选就落到了魏王的几位皇子身上。魏衍的几位兄长都在朝中盘桓长久,势力分割的边清条明,在朝中经营日久,去往南国艰险未知,谁也不愿意撒开手,几个人一合计,这个人选就不得已的变成了魏衍。他大病初愈,性情又大变,总让人觉得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既然没人愿意出使,为什么不让他去呢,也许在路上颠簸,在南国陷入变故,忽然就身死了也说不一定。而魏衍割掉了魏嵬的鼻子均让大家大感吃惊,这件事也间接的加快了让魏衍动身南国的决心,他虽然有着太子的名头,可在遥远的异乡,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来不及搪塞,这是杀死他最好的借口。 魏衍第一次见到杨真就是被以这样的目的来到的南国,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阴谋,身边有小人教唆,所以他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他出游南国的借口。 那场出使南国皇帝假意与北方诸国交好,诚心诚意亲身亲为的带着诸位大使游览盛京,带着他们见证盛京的繁盛昌荣与强大,秋守围猎,歌舞行乐,到最后南国的皇帝在南国的演武场上展示兵马列阵并与诸国交流,就在那时,声势浩大而壮观的军事演练中,魏衍一眼就看见了杨真。 魏衍现在只记得那时候他对演武场上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似乎是因为上面一水的光膀子糙汉子,还在烟尘滚滚里嘶吼着你来我往,或许其他大使觉得赏心悦目,魏衍却觉得天气炎热,灰尘四起,汗臭的味道迎风吹来,他整个人都十分难受。而就在这时,演武场上军队退去,魏衍以为演示已经结束,就下意识到底把目光放到演武场中。原来本次演武,不仅是南国单方面的演武,还有几国之间的比试。此演武分为三局,由南北组成的两支战队进行较量。北方重武,南方重文,演武结果不由分说,从开始结局或许就早已落下定论,只是对两国比武结果不怎么在意的魏衍也有些意外,因为从开始南国已经在三局中胜利了一场,这让许多使者都刮目相看。 第三局叫夺旗,两队人马各自拼杀,在规定的时间内夺旗一方胜,魏衍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恰巧看到了头戴红巾,上身的杨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夺得旗胜。南国的皇帝对城楼下的杨真掩饰不住的投去欣慰的目光,大胜的南士兴奋的将杨真围住,高高抛起。刺目的阳光下,黄风扫过,灰尘滚滚,被众人簇拥的少年儿郎笑容朗朗,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随着火红的巾带一道在空中飞扬。 那发带上鲜红而刺目的颜色就像是一腔沸腾的热血,突然的,魏衍被这种视觉上带来的温度灼烧了一下,于是那血就这样从魏衍的眼睛深深的流进了他的心里,烙下一道疤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陶妍和落星河 陶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她被七横八竖的扔在一张矮榻上,矮榻硬邦邦的,硌的她腰板疼,陶妍模模糊糊起来,觉得脑子晕的恶心,她抬眼四看,一瞬间有些断片。她杵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恍然的想起昨天晚上好像和杨真在一起来着,后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落星河进屋时看到的就是陶妍正陷入一种迷茫的倒片中,他把脸盆往案上一放,哐当一声把陶妍惊的回了魂。 少年吊着眼角干巴巴的说道,“洗脸。” 陶妍下意识的哦了一声,还没等她走到脸盆旁,落星河就听见她尖声嘶叫起来,抓狂的说道“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落星河捂住耳朵,满脸的嫌弃,“一大清早,你瞎叫唤什么。” 陶妍拧着眉头,拍了一下落星河的肩膀问道,“喂,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好像被人给打了。” 落星河努着嘴,眉头挑了挑,然后以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对呀,你被打了。” 陶妍吃惊并且愤怒,恶声恶语的反问道,“谁敢打我!?” 落星河眼神往别的地方看了看,陶妍疑惑的看着他继而又一拳锤在他身上怒问道,“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臭小子胆子肥了,敢打你姑奶奶·······” “哎呀,不是我干的。” 落星河在陶妍的连环拳下,十分皮实依旧活泼精神,陶妍又问道,“那到底是谁干的!” 落星河低头摸了摸耳朵,“我当时就看见你倒在了地上,就什么也没看见了。”陶妍这才半信半疑的收回了拳头,然后就开始垂头丧气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落星河见了问道,“姑奶奶,你这又是怎么了。” 陶妍白了他一眼,发现自己比这家伙矮了一个头,于是气势上似乎也矮了一截,她无趣的叹了口气,都没力气说话了。落星河估摸着是昨天晚上大胆示爱喜欢的人,一觉起来后就没有了后续的原因。 落星河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还磨蹭什么,赶紧把自己收拾收拾吧,我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你爹从北院那边一间一间屋子的搜过来了,你要再不走,指不定被你爹抓着小辫子往地上摔着家法伺候。” 闻言,陶妍脸色一变,随即嚷嚷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说完话就要朝屋子外跑,落星河一把拉住她,说道,“你没带脑子,穿成这模样就往外跑,你这不就是在告诉你爹,你在这儿,快来逮我么。” 落星河一边说着还演了一下陶妍,一副我在这里的表情。陶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跳舞的衣服,这红的像团火球似的,一出去,绝对的打眼。陶妍看着落星河,“那怎么办,我爹那个死脑筋,要是在这里逮到我,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时候,楼底下已经传来了喧哗的声音。陶妍趴着窗户往楼下看了一眼,又缩头乌龟似的小心的把头撤了回来。只见在楼下的院子里,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人,正面无表情的挨着房间踢门,然后又面无表情进屋搜查,最后在房客的各种叫骂声中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而他手上还提着一根木棒,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陶妍赶紧把看热闹的落星河给揪了回来,“你干什么,我爹要是看见你,不间接把我给暴露了吗。” 落星河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然后他就看见陶妍看着他的眼神不对了,阴森森,凉飕飕的,他情不自禁的往后面退了退,老是眯着的眼睛也睁了睁,“你,你想干什么?” “你得帮我个忙。” “要是我不帮呢。” 当落星河穿着陶妍的衣服走出房间那一刻,他就开始骂娘。好在南行馆的人都是夜行性,白天看不见什么人,要不然他这张脸就丢得老大了。他猥琐又趔趔趄趄埋头弯腰,想要快速的穿过走廊,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陶妍的哎呀一声,这一声不大不小,刚好让楼下的陶父给听见了,落星河随即就听到楼梯口传来跑动声,敢情陶妍他爹也是拼了命的非要揪住陶妍不可,不得已,落星河赶紧回头准备从另一个楼梯下去。等落星河猥琐的走到长廊的尽头,陶父也刚好爬上了楼,只看见拐角处有一片鲜红的裙角,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见到他就跑的不是陶妍还能是谁。 陶父一边追着一边喘气,还一边气势不凡挥着棒子叫骂道,“小兔崽子,有种让我抓到,非活剥了你不可!” 等落星河和陶父咚咚咚的走过长廊后,穿着落星河衣服的陶妍这才探头探脑的从房间里走出来,从陶父来的楼梯飞快的逃走了。 陶妍是平安的逃脱了,落星河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一直低着身子快速的逃跑,其实照他这一身燕子吻水般的轻巧功夫,应该连个打眼的机会都给不到陶父的。但是由于他扮做陶妍的样子,一直都在陶父的视线里,要是让陶父发现他不是陶妍就前功尽弃了,再一原因就是,陶父对他是知根知底的,要是让他逮着他在南行馆穿着奇装异服到处瞎窜,那被剥皮的就不是陶妍是他了。所以落星河一直没办法把锲而不舍的陶父甩掉,不知道为什么,落星河感觉自己激发了陶父那毕生都没用到的潜在爆发力,追他的速度是越快越猛,而这时他们已经绕着楼跑了两圈了,落星河叹了口气,终于在一条走廊的拐角处随意的推开了一道房间门,不管里面有什么,就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落星河扒在门口听见陶父的脚步声走远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转过头却看见个人站在他背后,饶是再强悍的心理素质也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然后他就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而本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时候却又慢慢的走了回来,落星河一脸没完没了的无奈表情。 而站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的男人却看着他这一身妖娆的装扮,拧着眉头显得有点困惑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落星河?” 落星河又叹了一口气,眼睛里的阴影更浓重了,他高高瘦瘦的却像是团乌云一样压在面前人的身上,那个人不得已稍稍扬起脸看他,结果还没看清楚就被落星河用钳子一样的手臂给勾住了脖子,那力气大的惊人,把那个人撞的直后退,随后又被勒住脖子直接拉到了房间里的床前。那个人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脸色都憋红了,但是由于落星河力气太大了,他居然挣扎不过。 房间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落星河想都没想就把床上的被子掀开了,结果居然看见还有一个男人正裸的躺在床上,落星河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用手扶了扶额头,一脸淡定的就躺在了床上,而床上那浑身的哥们儿还贴心的给他把被子盖上了。至于被落星河勒脖子的那个人已经傻了,其实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房间门被嘭的一声给大力推开了。 陶父扶着房门喘了喘气,抬眼就看见了只穿着简单里衣的人站在床前,一脸吃惊的看着他,接下来吃惊的就是陶父了,他豁着干的冒烟的嗓子以同等的震惊叫出了男人的名字,“陶即?!” 被叫做陶即的年轻男子看着陶父无措的叫了一声,“舅舅。” 陶父的眉头都打结了,显然是在该掉头走还是该像对陶妍那样来训斥一下他这个对他来说非比寻常的侄儿。他是个只比划文字的太史令,官职不大却属学问装得多,所以本来就是个看起来柔弱的书生,现在一定年纪了就越来越顽固保守,虽然也算不得迂腐,但是毕竟先有圣人言。现在不仅豁了老脸来南行馆逮陶妍,还在南行馆看到了他的侄儿,全是一群不检点不正经的家伙,这让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们陶家,他顿时觉得脸上无光,虽然脸早就让陶妍给丢光了。 陶即明显的有点紧张,但是他并没有说话,刚刚加冠的年轻人有种陶家人身上通有的书生气质,所以也有点瘦瘦弱弱的,他的眉眼格外的清淡,淡的静雅,看气质是怎么也不会在这种鱼龙复杂地方流连的人。可就是这种反差更让陶父不敢对他多加苛责什么,所以陶父叹了一口气,隐忍着脸色又走了回去。 陶即的脸色本来就被落星河勒的窒息发红,看见陶父什么没说掉头又走了之后又一下子变得惨白。可是陶父刚出门又掉头走了回来,他面无表情的直奔床头,一手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床上两个鲜活的男人体直接毫不避讳的映入了他的眼中,陶父不敢多看,掀起的瞬间就把被子给放了回去。最后陶父走过陶即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字介,你父亲不会希望你这样,宗族里给你介绍的姑娘什么时候你也上上心,年纪上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 等陶父走了,落星河才从枕头下把头拔出来,捂着脸出了一口长气。落星河边上那个赤身毫不避讳的男人拿起陶妍红艳艳的舞衣,看着他玩笑着说道,“你到底是姑娘还是少年?” 男人长的和关中人很不一样,眼窝深陷,头发棕红,脸庞凌厉而棱角分明,是个很地道的狄奴。 落星河眉眼沉沉,一把抢过了男人手中的衣服,然后旁若无人的就穿了起来,身后的男人看着他身上薄而瘦长又游刃有力的肌肉线条忍不住吹了吹口哨,落星河回过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男人立马识趣的举起双手闭上了嘴巴。 当落星河走过陶即的时候,陶即拉住了落星河的手臂,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只踌躇着念出了落星河的名字,“星河·······” 落星河穿着陶妍的衣服,长长的裙摆只到了他的脚踝上,而腰居然完美的契合了,一小节白皙有力的腰裸露了出来,只有他的肩膀太宽把上衣都撑破了。落星河表面上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的难受,毕竟穿着女人衣服,还是这么艳丽的颜色,他只想立刻找个地方把这身该死的衣服给换了,于是冷淡的把陶即的手给撇开了,什么话也没说就飞快的走了,只剩下陶即一脸复杂的表情。 床上的那个狄奴人表情淡淡的看着傻站在房间里的陶即,想到刚才手掌在那细的好像一把就能握住的腰肢上摩挲过的细腻触感才牵起嘴角笑了笑,随即咕噜道,“南人生的倒是惹人怜爱。” 话完后,慵懒的看着陶即,命令着说道,“过来。” 陶即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拧着眉头平静的走了过去。 而此时的陶妍正在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她骑着一匹路上抢来的马,一路惊天动地,以无人胆敢匹敌的气势飞快的穿过盛京繁华的街区。之所以气势非凡,全靠了身后这群对她穷追不舍的马贩子。原来陶妍乘着泊客舟上岸后,就看见一旁有一匹马,想着要快点赶到家里,免去皮肉之苦,于是就牵走了。落星河的衣服里一点钱也没有,简直比铁公鸡还要光滑干净,衣服里的暗袋里倒是有不少模样奇形怪状的刀子钉子,所以陶妍就留下了一大堆刀子钉子以作补偿。那些马贩子一见马被牵走了不说,地上还有这么一堆吓人的玩意儿,一时齐齐怒火攻心,于是就开始追击陶妍。 而陶妍在前面带头跑着,后面些个粗壮的汉子气势凶悍如匪,一时间,盛京的街道上鸡飞狗跳,看这架势,街上的巡逻卫士都以为土匪进城了,纷纷聚集起来又在后面追击马贩子。陶妍回头一看,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头大,要是被人知道骑马在前头这个人是陶家的那位小姐,盛京不知道又该流传起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陶妍就容易出挑,倒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好孩子,而是她是一个几乎让所有大人都得头疼死的孩子。陶家在盛京那是几代人映像中的书香门第,曾经还出了不少有名文人政客,一提起陶氏宗族,几乎所有人想到的陶家人都是文豪的形象,所以在一段极为特殊的历史时期,陶氏收纳过来自天下各地的门客,还办过公学,可见声望之高。或许陶氏会继续发扬其身上的这种文人基因,但也避免不了万事万物都会衰败的道理,在陶妍的这一代,衰败就表现的特别明显。 陶父至今认为导致出现这种学问面临断代的原因是因为他取了一个宗族之外的女子作为妻子,而好巧不巧他的妻子来自一个将军之家,更巧合的是妻子的父亲从前是个草莽之辈,属于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那种。于是种种的巧合就导致了一个致命的结果,陶妍完全的随了她的母亲,没有一点要继承陶氏学问的觉悟,总之对学问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很喜欢一些刀枪棍棒。 这点在陶妍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比如像个假小子,甚至能以假乱真的那种。 陶氏在宗族内设有自己的学堂,很多贵族子弟都会被送进来进行启蒙的教学,之后才会到国学中学习。而在陶氏的学堂里,只要是陶姓子弟都会得到被教育的机会,不论长幼,也不分男女,甚至后来被规定成为了凡是陶氏子弟必须入学。所以到了陶妍入学的时候,陶父就开始了一天头大,两天头晕,三天头疼的毛病。 隔三差五就有学堂里的长辈召见问候陶父,什么陶妍不完成课业呀,陶妍不尊敬师长啊,陶妍捉弄师长啊,陶妍和学生们之间打架斗殴还互相吐口水带坏风气呀········数不胜数,不胜枚举,更为致命的就是,每当陶父想压住甚至扼杀陶妍身体里这股天生自带的邪恶力量时,他那位将军之女的妻子都会站出来,不以文来论道,反而对他进行暴力压制。想想陶家基本上是书生的代言人,陶父那文质彬彬柔柔弱弱的身板,只能敢怒不敢言,所以陶妍从小就在陶家年轻的一辈中长歪了,甚至到后来年纪越长还在歪的道路上越发茁壮,自成一体。 陶妍像个武夫般的性格,活的自由自在于是更加无法无天,总是做出一些寻常女子一生都不会做的事情,难免的出挑。 至此,陶家的形象已经完全由陶妍来掌控了,全盛京人都对她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喜闻乐见,甚至津津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波澜 杨真迷迷糊糊的醒来,他意识朦胧中以为自己是在家里,从榻上起来后,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苏稽。他有点困惑的看着苏稽,苏稽坐在房间里的矮案前悠闲自在的喝着茶,看见杨真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昨天,你喝醉了,我们还在南行馆。” 闻言,杨真的心脏突然在他毫不察觉的时候猛然跳了跳,然后杨真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些零零总总的碎片,杨真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虽然有些细节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还是小心的问苏稽道,“我昨天没有失态吧······” 年轻人心里总会憋着许多东西,有时候也会遮遮掩掩的,虽然外表上好像无坚不摧,但是内心都千篇一律的藏着软弱,苏稽发现杨真也不例外。这个人平时里情绪总是淡淡的,所以性情十分温和平静,正是因为这样,苏稽觉得杨真算得上挺无趣的一个人,比像个八哥样聒噪的萧祈还要无趣,有些时候沉闷的超乎人的想象。苏稽和萧祈都喜欢揣摩杨真,因为沉闷的杨真很少会像个普通人那样表现出剧烈的情感,总是像个大肚子的闷葫芦,看起来装的非常圆满,但是却怎么也看不通透。 可是,自从那个陶小姐某一天突然拼命想要闯进杨真的世界后,苏稽看见木讷的杨真本能的抗拒了一下,之后就出人意料的生动了起来。苏稽觉得杨真在不知觉中流露出了一些东西,从昨天晚上喝了酒之后。酒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麻痹人也能够壮怂胆,而有时候能间接的更接近一个人,而杨真呢,他的心底里除了装着软弱,还装着什么呢。 苏稽说道,“没有。” 杨真似乎松了一口气,苏稽和萧祈相比较,他要坦诚的多,因为他很少做些没意义的事,听他说完,杨真就放心多了。接着他又问道,“祈殿下呢?” 苏稽耸了耸肩膀说道,“喝大了,现在都没醒,不过今天倒是托了萧祈的福,他生辰,太学全体都休憩三天。” 杨真走到萧祈的身前刚想要说什么,苏稽却好像更早一步就看穿了他说道,“剩下两天在家里好好陪陪妹妹吧,你先走吧,不用管他,萧祈这家伙我想母亲可能会管着他,他没空来找你,至于陶小姐,那是你的事情,我们都不好多说。” 杨真觉得苏稽非常的犀利,因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藏不住任何心事,于是有时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刺,能轻易的穿透别人,也能轻易的刺痛别人。杨真对苏稽心中隐隐有种敬畏,平时候,杨真和萧祈在一起胡混,但是很少和苏稽同处,难免的除了敬畏,杨真和苏稽也算是疏离。而苏稽平时虽然也看不出来比萧祈正经多少,但多少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子,杨真对他还有着在身份上的恭敬,明面上他们都是太学里平起平坐的同窗,但是毕竟也还是君子与臣子的身份。 所以杨真很谦恭的说道,“谢谢苏殿下,杨真先走了。” 杨真稀里糊涂的回了家里,将军府的下人一见他回来,就说起昨天夜里,李媛半夜做了坏梦,惊醒后要找他,结果他不在府里,李媛后半夜一直都不敢睡,好几个心疼她的嬷嬷一直陪着她,她才在早上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杨真听了之后,就赶忙去找李媛。刚到李媛房间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媛咯吱咯吱的开心笑声。杨真站在窗外,看见一只圆滚肥胖,披着白色长毛的小猪正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有两个嬷嬷要上去抓它,都被它灵活的躲了过去,而在它不停闪躲时,嘴里还不时滴落黑色的墨滴,原来它的嘴里含着毛笔。李媛在另一边的矮案前开怀的笑着,只见她面前放着纸和书,砚台里的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倾洒了一大片,而在她身上也有不少墨迹,案上什么都有,唯独缺少了一只笔,看来是那只小猪抢了李媛的笔,所以几个嬷嬷一直追着不放那只小猪。嬷嬷们追猪追的满头大汗,头上的发饰都歪了,不管是怎样围追堵截,长毛小猪总是能躲开,最后小猪似乎觉得几个嬷嬷都追不上它没什么意思,于是就在嬷嬷们喘气之余,扭着肉呼呼的屁股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李媛的面前,然后一头歪倒进了李媛的怀里。李媛抱住白猪,从它的嘴里拿出了被咬烂的笔,看着它雪白的毛发上全是黑色的墨,好像有点嫌弃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这时候,那白猪就像是小狗一样甩着屁股后面同样肥肥的尾巴,拼命的往李媛的脸上蹭,想要舔李媛,李媛想要抗拒,但是这家伙蛮力不小,于是李媛被迫的被口水和墨糊了一脸。看着李媛脸上的笑脸,白猪那被嘟嘟肉挤得皱起的脸也笑了起来,并且十分的谄媚,真不像是动物,反倒有些像人。 杨真看李媛开心玩耍的样子,心也放松了下来,也不打扰她,只在窗外静静的看着。几个嬷嬷却从窗户看见了他,都一齐高兴的转过脸对李媛说道,“姑娘,二公子回来了。” 李媛一听,抬起头就随着嬷嬷的视线看见了窗外的杨真,继而整张脸都灿烂了起来,站了起来连忙跑到屋外,留下突然被丢下的白猪,一脸蒙圈的样子。白猪不知道李媛为什么丢下了它,而看见李媛一走,它害怕李媛丢了似的也连忙拔起肥肥短短的小腿紧紧的跟在李媛的身后。 李媛的气色很好,整张脸红红的,眼睛里好像有光,一闪一闪的,只是还有点瘦。她牵住了杨真的手,因为手小,只握住了杨真的几根指头,她抬头看着杨真,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叫杨真哥哥。从病梅馆回来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因为要上学,所以杨真和李媛相处的时间还是挺少的,而李媛一直都很害怕长时间的看不见杨真。杨真温柔的用衣袖擦去李媛脸上的墨迹,把她身上的薄披系好,近十月底了,南方温暖的天气也多少有了凉意。杨真反手牵过李媛的手,没有防备的,杨真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里,陶妍紧紧握住他的手时,杨真愣了一愣,似乎现在手上都还留着陶妍在他手上的温度。李媛抬起头看向突然发呆的杨真,用手晃了晃杨真的手,杨真才回过神来。 而就在这时,杨真感觉脚脖子一痛,低头一看,那只长着长长白毛的小猪,正在左右摇摆着脑袋撕扯他的裤脚,撕扯的同时还发出阵阵威胁恐吓一样的声音。李媛见到那只小猪在咬杨真,顿时就急了,急忙弯下身子,两只小手抓住了白猪的后两条腿使劲的往后拉着,可是那只白猪就是不放过杨真的裤腿。嬷嬷们出来看见也有些着急,想要帮李媛一起拉,但是杨真抬手示意让她们不着急,作为被咬的人比没被咬的人还要淡定,他冷静的说道,“小媛放开它,它没咬着哥哥,只是想要和哥哥玩。” 李媛着急的眼睛都红了,听到杨真这么说虽然放下了心,但是还是不肯放开那只猪。 杨真蹲下身子,拧着眉头看着这只已经肥的像小猪一样的白毛生物,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两个月以前在病梅馆后山和苏稽一起去抓的那只貉崽子。当时回盛京的时候,这只貉崽子还只有他的巴掌大那么一点,被羊奶喂着,后来回了盛京,杨真因为忙于太学的课业,渐渐的就把它给忘了。现在这只貉崽子已经快和半大的小狗一般大了,这身上的肥肉都多到快下垂了,跟头猪似的,可见李媛把它养的不错。 小貉猪看着杨真的眼神十分的凶恶,尖锐的犬牙力气非常大的勾住了杨真的裤腿,它还不停摇晃脑袋撕扯朝着后面退去,而李媛拉住了它不断蹦跶的两条后腿,所以气力有些许削减。杨真用力一弹貉猪的脑门,把它弹的一痛,但它仍然死了心的不松口,杨真只好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一把小刀。貉猪看见小刀白亮亮的锋芒,小小的眼睛里似乎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动物的本能让它感到几丝不安,而这个表情变化刚好落在了杨真的眼里。杨真哭笑不得,怎么这家伙跟成精了似的,那神情别提多像是一个人了。当然,杨真是绝对不会对这个小家伙怎么样的,平时他不在家里,还要靠它多陪陪李媛,杨真手起刀落,利落的一挥就把自己的裤腿给割掉了,没有了力量平衡的貉朝着后面倒去,跌进了李媛的怀里。 李媛这时显然很气貉崽子咬了杨真,居然把貉崽子给从怀里扔了,因为被扔的这家伙实在是吃的太肥实,李媛只能把它给撇开。被撇开的貉崽子显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仍旧一个劲的往李媛的怀里钻着,李媛又再一次撇开它,还转过身子双手抱着胸,一脸我很生气,走开的样子。杨真被李媛这一孩子气的表现给逗笑了,几位嬷嬷看杨真只是被咬掉了裤腿也都松了一口气,和杨真一样为李媛孩子气的表现感到好笑,但同时也对貉崽子投以责备的目光。小貉崽子被李媛撇开了几次之后,终于发现自己好像惹李媛生气了,于是十分谄媚的神情又出现在了它的脸上,它的脸上几乎是可以用堆满笑脸来形容,它讨好的蹭着李媛,还不时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打着滚来逗李媛,但是李媛不为所动,一直表现的非常生气。几双眼睛都这样看着它,它似乎怎么也不明白,直到目光落在了杨真的身上,它才终于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它一反刚才对杨真的态度,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杨真的破裤腿前,友好的蹭了蹭,这时,李媛的脸色才好了一点,彻底领悟了这个法门后,貉崽子开始拼命的蹭杨真,杨真被蹭的直后退,真是没办法的对李媛说道,“小媛,你看这家伙只是要和我玩,你就原谅它吧,不然它非得把我蹭破一层皮不可。” 李媛这才转过身子来,对着貉崽子招了招手,貉崽子一看李媛的表情,瞬间就明白的颠着圆润的屁股朝着李媛欢快的跑去。 接下来的两天,杨真一直陪着李媛。李媛现在正在跟着一位识字的嬷嬷认字,她写字,杨真就在旁边看着。悠闲的时光非常的短暂,两天很快的就过去了,而快到月底了,杨真也要准备太学的望考。太学的考试分别是月初的朔考和月底的望考。根据太学先生们的安排,考试有时考文有时是考弓马,这个考试每个月都有,而到了年底时,全太学还会进行一次大考。 回到太学后,整个太学的气氛都有些紧张,所有学生都在为月底的考校做准备,毕竟太学作为国内的第一官学,考核还是十分严格的,而且每次的考核成绩都会被盛京人津津乐道,谁考的好考的不好,盛京人都能知道,所以大部分的学生丢不起这人,一到月底反而要比平时要努力的多。 杨真倒是不怎么紧张,他是个很守本分的学生,每次的课业虽然总是做的不紧不慢,但总算是能够在时间内按要求完成。因为杨真做事情做的慢,所以他每次考虑的东西非常多,渐渐的就学会了触类旁通这门本事,太学先生讲的东西,他大多都记在脑子里了,到了月底也不怎么慌。至于萧祈和苏稽他们,因为在身份上还是皇子,所以有一个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班级,而这个班级里大都是皇室宗族内的子弟,他们也分开单独考核,比如萧祈他们要考核帝王术。 南国的皇帝年纪渐大了,但身体还值壮年,他还没有立下太子,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儿子们年纪还小,至今还没有一个皇子及冠,第二方面是,他对北方几国的野心越加膨胀,仍然梦想着为先辈们雪耻,而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南国已经为了强大改变了太多,权力的继承人再也不是长子嫡孙,而是能者居之,皇帝显然是要他的孩子们相互争斗。 萧祈似乎并不紧张月底的考核,杨真总是能看见他跟个猴子似的在学校里乱窜,而他人缘也特别的好,学校里上至师傅先生,下到扫地的阿公,他都能与其掰扯闲谈大半天,全然看不出来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子。终于杨真看着他晃悠着到了他的面前,只见他整个人看杨真的表情都怪怪的,杨真被他这种表情看得整个人发毛。 “殿下?”杨真捋了一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萧祈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站在窗户外面,把脑袋从窗外伸到杨真面前,看见杨真在温习功课,看了两眼后,低声的对着杨真说道,“杨真,开荤是什么滋味呀,陶小姐怎么样?” 萧祈挤眉弄眼,形容十分的猥琐,杨真扶着额头,真的搞不懂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 萧祈不想为难杨真这个本分人了,用屁股想都能知道,杨真是不会对陶小姐怎么样的,相反可能陶小姐会对他怎么样,而那天苏稽也告诉他,杨真和陶小姐是分开休息的。萧祈笑着说道,“好吧,好吧,你这个榆木疙瘩,下午打马球,一个队怎么样,苏稽和老二简直狂的上天了,说光是他们的马都能打赢我们。” 杨真无语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看猖狂的人是你吧。” 闻言,萧祈嘿嘿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接着他的八卦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问杨真道,“哎,你今后要怎么对陶小姐呀,我看你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陶小姐虽然为人确实是比普通女子大胆了些,但好歹是个,是个大家闺秀,人家可是为了你跑到南行馆这种地方跳舞,我今天刚听说的消息,陶大人知道女儿去了南行馆可生气了,正把陶小姐禁足在家里,哎哎,杨真你发什么呆。” 杨真低了低头,神情在想到陶妍的时候有些困惑,他对男女间的事是还都只是一清半楚,陶妍她,杨真还没有想清楚,陶妍对于他来说算什么。杨真的母亲去世的很早,他小的时候,大哥还在身边,所以从懂事开始好像都是比他大了六岁的大哥在照顾他,而后来虽然有了李媛这个妹妹,但是杨真的生活里好像没有过什么像陶妍这样的女孩子,至于那位姑母,早早就出嫁了,杨真的映像中只有在姑母回家拜访时才与她短暂的相处过。母亲对于杨真来说是陌生的,而李媛对杨真来说是一件珍贵易碎需要好好爱护的宝物,至于姑母应当是亲切的亲人。于是,那么陶妍呢?杨真觉得她似乎是一朵花,开放的非常艳丽夺目,带着花的馨香和柔软,以一种非常可爱的模样随风撞进他的怀里,想到这里,杨真温和的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胡云氏 到十五还有一天,盛京却早已经笼罩在热闹而隆重的节日气氛中了。无论是长街还是私人的门廊都已经挂上了各色各式的花灯,连水道两边和街角的树梢都没能幸免,各种还没有点亮的挂灯在屋檐下团团相簇,静静的却显现出一片无声的喧闹。 在南北几个国家间,只有南人非常重视下元这个节日,据说这天是天官中地官的生辰,在这天向天官祈福就会得到天官的赐福。在十五这天,南人都会一家相聚在一起吃浮圆子,然后到街上观赏花灯游行,做各种有趣的活动,所以下元这天也被南人称为花灯节。由于盛京的开放和包容,现在盛京几近有一半的外来人种,甚至连极西方的西域人也有不少。人口的增多,贸易往来的频繁,使得盛京的节日比从前要浮华声色许多,但这并不影响南人对这个节日的喜爱,甚至放纵它背负热闹繁华到纸醉金迷的盛名,假想着从中找回几丝当年在北国万国朝拜时的风光。 盛京遥远的天边还有几抹淡淡的薄红,暮色四合,将入夜的盛京慢慢开始嘈杂起来,从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形成庞大如织的人流。 胡云姣姣趴在客栈二楼的扶栏上,遥望南行馆长街的尽头,五光十色的花灯从长街那边依次被点亮,光火玲珑而澄澈,浮印在游人的身上,长街顿时变成了一条流淌着声色的河流。 “真是繁华呀。” 闻言,胡云姣姣回过头,穿着白色长袍披着一件短披的青年正站在她的身后,青年的五官非常平凡,长长的眉毛下眼睛细细的,单眼皮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没什么神采,于是整张脸庞上淡然的神色看起来就有点像是无精打采。青年手里拿着一件同款式的短披,不过这件短披要小的多,他走到胡云姣姣的身边,把短披披到她身上,笑着说道,“盛京虽然比不上咱们那儿寒凉,但是夜里还是冷的。” 温和的笑容让青年没有神采的脸庞生动了一下,这种淡而柔和的笑容使得他的眉眼突然变得非常温柔,而正是这种温柔让人感觉到他平淡普通的脸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笑是他的,脸却不是他的。 胡云姣姣看了一眼青年,任由他把短披披到自己身上,就又转身去看那些迷眼的花灯,淌动的声色了。青年站到她的一边,看着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儿认真观看街道的脸,她的神色异于普通孩子,从始至终都显得非常淡漠,于是,虽然她的眼睛里装满了那些闪耀的光火,但是她的样子却好像只是在看着那些街道场景发呆。 “明天就是南人的花灯节了,听说有许多好玩的活动,姣姣想不想去玩玩。”青年跟随胡云姣姣的视线看去,在客栈的对面,街道边有许多卖花灯的小摊贩,其间有一家卖一种不同于寻常的花灯,只见那卖灯的小贩手提着一盏宫灯大小的花灯,花灯外画着许多小人,那商贩用手轻轻的转动,那灯上的小人就像活了似的动了起来,非常神奇,而随着六面灯纸颜色不一,转动时光火映照在四周的颜色也不一。 胡云姣姣没有回答,青年又接着说道,“姣姣想不想也要一盏灯。” 胡云姣姣知道青年指的是那盏会动的灯,因为她看着那里看了好久,但是她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有客人来了。” 青年看着她指向长街的那边,那里有一辆拨开人流缓缓驶来的马车。马车非常的普通,只是在这辆马车的车门外挂着一件奇怪的东西,一般马车是不会挂的,那是一只有着红红眼睛的振翅欲飞的乌鸦标志。马车走的很慢,因为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青年和胡云姣姣一起看着那辆马车走到了客栈底下,青年才慢悠悠的说道,“这位好像是魏人那边的客人,伊伊也没说清楚,你在这里好好的,我去通报一声。” 闻言,胡云姣姣终于轻轻的嗯了一声,但是她的目光一直都在那架马车上。 马车到了客栈门口,立马客栈里的伙计就上前招呼了起来。马车里走出来一位穿着黑色收身便服的大汉,那大汉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凌厉的疤痕,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十分沉重。小二一见那大汉,再圆滑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本能说道,“客人请里面走。” 大汉淡淡的嗯了一声,站在了马车边,低着头朝马车里说了几句话,这时,马车真正的主人才缓缓的走下马车来,一下马车,马夫就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氅。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公子,身形有点瘦弱,厚厚的大氅压在他的肩上仿佛非常沉重,于是把他的脊梁也压的弯了一弯,他把长长的头发梳成了南人男子的惯常半束,额头边便落下一小撮碎发。 胡云姣姣看着大汉把白衣的公子护在身侧,在他们正要进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白衣的年轻公子竟然抬起头朝着她看来,他的眉眼虚浮,带着病气,缤纷的灯火落进他的眼里,那双绿色的瞳孔便显得很是妖异。胡云姣姣高高在上,冷冷的看着底下那张脆弱的面孔,那张面孔看到她后,无视了她眼中的不屑,反而轻轻的笑了笑。 来人正是魏衍和张琦。二人进到客栈之后,店伙计就把二人放在了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没过多久,有个青年就从楼下走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魏衍二人。 那青年穿着一般的白色袍子,走到了魏衍面前笑着问道,“二位是魏家来的客人么。” 魏衍点了点头,那青年人又笑着说道,“请跟我来吧,主人在楼上。” 二人都站了起来,青年看到了张琦却略带抱歉的说道,“这位客人不能上去,我家主人只说见这位客人。” 张琦复又坐了下来,看着魏衍只身跟着青年上了楼,他对于魏衍的单独行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还叫人上了酒菜,悠闲的吃喝起来。 魏衍跟在青年的身后到了一间普通的会客室,会客室内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隐约坐着一个人影,而那个白袍男子将魏衍带到房间之后就恭敬的退了下去。 魏衍在屏风前的小案后坐了下来,这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你是魏国的太子。” 魏衍答道,“是。” “我们胡云氏和魏人向来没有瓜葛,不知道太子有何贵干。” 魏衍直接的说道,“帮助你们胡云氏。” 闻言,屏风后的女子说道,“哦,是吗,不知道,你要怎么帮助我们胡云氏。” 魏衍说道,“我听说辽人在北方的野心越来越大,有吞并胡云和韩人的想法,胡云本就比韩人弱小,所以这些年来,胡云的领地一直遭到辽人的蚕食,胡云一直不堪其扰,所以这次借着出使南国,想要与南国结盟,以获得庇佑,我说的对吧。” 屏风里的女子说道,“辽人近年来对胡云确实是很过分,我们也确实想要与南国结盟,但是这与太子殿下并没有干系,我们也不需要太子殿下的帮助。” 魏衍笑了笑,他敛下眼睑说道,“据我所知,胡云已经很久都无法传承巫术了吧,内部的巫术也一代比一代还弱,所以胡云在面对辽人时才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胡云氏是一个巫师组成的民族,他们偏居一隅,因为拥有一种古老未知的神秘力量,得以千百年来屹立在北方大陆上。而胡云氏的巫师又和这世间的巫师有着根本上的差别,胡云的巫师在推算法上有能够预言万物的能力,同时他们还有能够操纵自然的力量,而普通的巫师除了能够治病救人,能够观看星象演算历法,其实和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记得当年萧氏败走南逃就全是因为,胡云巫女的预言,而如今的北方几国就是凭借着这个预言,兴起讨伐之战,差点把萧氏灭绝在北方大陆上。 闻言,屏风后的女子沉默了,随后说话的语气显得冰冷起来,“不知道魏太子殿下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胡云的巫术一直都是胡云氏的秘闻,世人都纷纷传说,但说实话其实谁也没见过,可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而正是这种神秘的存在,让世人对胡云氏一直有忌惮和敬畏之心。也曾经有人想要窃取胡云的巫术,但是都失败了,于是这种力量在人们的心中就越来越壮大,毕竟世人最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未知和神秘成了胡云的保护盾,很少有人去侵犯他们,但是倘若有一天世人发现胡云已经不具备让世人害怕的东西了,那么胡云一定会成为北方几国的刀俎鱼肉。而这件事已经被一个魏国来的外人就这么轻易的说了出来,一直仰仗巫术的胡云氏在心理上很难不惊慌失措。而到底是谁向外泄露了这桩秘闻呢,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魏衍并没有回答屏风后的女子而是感叹道,“我想南国之所以想要和你们结盟,就是为了当年的事吧。南国以为你们还是当年的胡云氏,于是想要从昔日失败的预言里重新站起来,借胡云之口再为自己预言一个辉煌的未来。那么预言之后呢,萧氏没有忘记当年的耻辱,而他也绝不会再允许有下一个预言的诞生,也许胡云巫术的衰败也是对你们泄露太多天机的惩罚。” 屏风后的女子笑了,“世人都说魏国的太子骄奢淫逸,到底是世人所说,闻名不如见面,从前真是低看了太子。” 闻言,魏衍说道,“我说了,我是来帮你们的,我诚心诚意,对你们掏心掏肺,可是你们却不把我当回事,怎么都谈到现在了,你们的主人还不肯出面见我吗?” 屏风后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了拍手,房间外便立即走进另外两个个穿着白袍的青年,两个青年合力将放置在房间中的屏风抬开。魏衍便看见了坐在屏风后一直和他交谈的女子,那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女子,穿着一身绿衣,好像已经三十多了,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疲惫感,而她鬓角的头发犹如老妇都已经斑白了。那女子看向魏衍,在看到魏衍一脸病气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笑着说道,“太子可能对我们胡云氏还不够了解,但是你已经成功的抓住了我们最在意的事情,说实话太子的到访和话确实让我们感到吃惊。如今胡云内部和从前的胡云早已有所不同,内部派系分化,相互打击,这次出使与南国商谈盟约其实是不得已的事情,既然太子说能够帮助我们,我们主人也表示很想见见太子。” 随后女子从矮案后站了起来,对着魏衍说道,“请太子跟着我来。” 魏衍已经注意到了,在会客室里还有一道门,而那个绿衣女子就推开了那道门。门里面又深又长的走廊,非常的窄,只能够一个人通过,而在走廊两边的凹槽里点着油灯,微弱的火光勉强能够照亮长廊。魏衍走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自己好像来了地下,虽然他还没有下过一个楼梯。但是这样长的长廊,走了有两盏茶的时间还见不到头,在客栈里没有这样的空间,所以只能是通到地下。 终于到了另外一扇门,女子停了下来,对魏衍说道,“太子,请进吧。” 女子为魏衍打开房门,房间里灯光有些惨淡,魏衍刚踏进房间,身后的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当魏衍回头去看的时候,没有门,连墙壁也没有了,再看昏暗的四周,魏衍以为自己走进了一片虚无中,这里除了他自己和不知从哪儿来的暗淡光线就什么也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胡云伊伊 周围着像是混沌一样的虚无包裹着魏衍,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股子寒气开始从脚底朝身上袭去,他忍不住拢紧了大氅,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魏衍拧了拧眉头,看着眼前,这是幻境吗? 魏衍试着朝前面走去,刚走了几步,前面昏暗的光晕里好像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个黑色影子没有生气的站在一片昏暗里,杨真朝着黑影走去,那黑影也朝他走来,杨真停下,那黑影便也停下。魏衍的嗓子依旧发不出声音,但是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他也并不惊慌,反而笔直的朝着那影子走去,那影子也就笔直的朝他走来。 那影子越来越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昏暗的光打在他挺拔而俊朗的脸上,魏衍脸上的表情便越来越复杂。那个影子披着南军的将军甲,身形修长,面孔已经完全退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沉静的眉眼深邃,久经磨砺的分明棱角带着一些风尘,下巴上有着一层薄薄的淡青色胡茬。 魏衍静静的看着这个影子站在面前,那个影子也这样静静的看着他。魏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指尖却是一片冰凉,魏衍的眼睛红了,那个人的眼睛也红了,魏衍流下了泪。那个人眼中也流下泪来,继而整张脸庞都生动起来。魏衍看他悲伤的眼睛里渐渐流淌出恨,忽然胸膛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锋利的长剑一寸一寸磨过骨骼,不知什么时候,长长的剑插进了他的胸膛里。面前人整张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他用手直接握住锋利的剑刃,用力将剑插进魏衍的胸膛里,任凭剑刃将手掌割裂到鲜血淋漓。 魏衍感觉食道里的血液倒流进了嘴里,他的气管一阵剧烈的痉挛,胸膛开始变得沉重和窒息起来,魏衍用手捂住嘴,红色的血液从他的手指尖流淌下来,他想要大口的喘气,鲜血却涌个不停。 魏衍听见那个人对着他说,“魏衍,我恨你。” 魏衍的眼神里浮现出绝望,然而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种好像把胸膛都剖开的痛苦几乎让他晕厥,他想要抓住面前的人,面前的人却像是沙尘慢慢散落在他的手中,又从指间里流走,连同插在他胸膛里的那把剑。魏衍呆呆的看着流散在面前地上的沙子,刚刚所有真实的痛苦只是一场幻象,魏衍将脸埋进手掌蹲了下来,他近乎崩溃的大叫道,“杨真,杨真,杨真!我也恨你!我也恨你·······咳咳咳咳······咳·····” 突然,魏衍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温热的血液从喉头上涌了上来。魏衍站了起来虚弱的笑了笑,将唇角的血液抹掉,嘲笑着说道,“真是没用。” 然后他便跌跌撞撞的朝着那更深处的虚无里走去。空间里的寒气越来越重了,魏衍每吸进一口气,肺部就像是针扎一般的疼痛起来。晦涩的光晕里,无数的黑色影子静悄悄,轻飘飘的矗立着,好像一只只蓄势等待要将魏衍分吃蚕食的幽魅亡灵。 这片混沌像是怎么也走不完,那些幽魅一样的影子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魏衍的身后,有时魏衍甚至能够听到它们在他身后发出阵阵颤栗而兴奋的呼吸声,而那吞吐出的气息从魏衍的耳边弥漫过,带着死亡般的冰凉。 魏衍的脸色越发的惨白,这副已经被病痛折磨挖空的身体,使得魏衍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魏衍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溃烂,先从身体的内部开始,然后再是皮肤,肌肉和骨骼。终于,魏衍疲惫的停在了原地,寒气越发凝重了,魏衍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这寒气冻成了冰块。那些影子一见他停了下来,就全都围了上来,有几只影子站在了魏衍的面前,漆黑模糊的面庞凑近魏延,仿佛陶醉般的嗅了嗅。有一个影子模糊的面孔上甚至张开了大嘴,想要朝着魏衍啃去,但是下一刻却像是惊弓之鸟样的猛然后退,其他几个影子也相继的害怕着后退了几步。 魏衍捂着胸膛,艰难的喘息着,右手拿着一把短匕,往身前威胁似的比划了几下,那把短匕薄薄的刃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那些黑色的影子显然都十分害怕魏衍手中的这把匕首,一时踌躇不敢再上前来。魏衍抬眼看着这些魑魅魍魉,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他举起那把短匕,眼中带着几丝癫狂的说道,“来呀,看谁先死在谁手里。” 尽管那把短匕时时刻刻的威胁着那些影子,但是除了最初的害怕后,那些影子已经不怎么害怕了,反而朝着前面走了几步,又走到了魏衍的面前。有一只影子伸出手好奇的抚摸短匕薄如蝉翼的刃口,刃口轻巧的就划破了它的手,平整的伤口里开始冒出黑色的雾,那些雾围绕着伤口,不过眨眼间就修补好了伤口,随即,魏衍感受到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开始死死的盯着他。 魏衍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匕首,碧色的瞳孔像是充血样的泛红,影子们围过来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没有尽头。魏衍也动了,匕首在他的手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啊——!” 黑色的影子们越来越壮大,疯狂的朝着魏衍扑去,开始撕咬他,魏衍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泥潭,湿滑黏腻的泥土挤压他,妄图吞下他。他拼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去,短匕像是划破黑夜般,将那些黑色影子分离,迷雾四起后,黑色的影子却像黑夜样永无尽头,不断的重新修补身体,直到耗尽魏衍最后一点力气。 魏衍已经忘记了呼吸,他迷茫的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晃动的晦暗光芒渐渐被黑暗吞噬,死鱼样腥臭的味道开始弥漫在他的全身,他的脑海渐渐变成一片空白。而就在这时,魏衍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触摸他的脸颊,他本能的伸出手去,另外一双手便用力的抓紧了他。那双手企图将魏衍从黑暗的影子里拉出来,下一刻魏衍就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说话,那个语气是那么的熟悉。琐碎凫长的咒文在空间里响起,魏衍觉得自己沉重的神思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紧紧握住抓住他的那双手,他抬起头朝着上方看去,看到了如同水面倒影似的另一个自己,那个魏衍正在看着他,碧绿的瞳孔,一眼看去像是一个漩涡样,不断的吸引着他。 魏衍突然仿佛破开水面样,窒闷的胸膛瞬间强迫他大口的吸进一口气。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水面上,而水面下,另外一个魏衍已经被那些黑色的影子包裹缠绕着沉进了深渊中。 “太子殿下,胡云氏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接下来,你是否该为我们做出承诺。” 低而空灵的声音在魏衍身后响起,魏衍身下的平滑如镜的水面开始泛起细小的涟漪,魏衍慢慢的站了起来。 魏衍语气沉沉的说道,“我并没有看见自己的未来。” 闻言,那个声音平静冷漠的回答道,“你并没有未来。” 魏衍转过身体,碧绿的瞳孔看似平静理智却早已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疯狂中,他失控的颤抖着身体大叫道,“我不信!是你的预言出错了!” 魏衍的身前正站着一个黑衣的女子,黑色的面纱将她的容貌遮去,只留下一双瞳孔灰白的眼睛,她满头的白发垂落的脚跟,身形略微有些瘦削。她的眼睛好像盲人,却带着一点淡淡的光彩,她的眼神淡漠没有情感,看人的时候偏偏带着一丝悲悯,似乎视自己为高高在上的神祇,所有生灵在她眼中只不过是蝼蚁。她平静的看着崩溃发狂的魏衍,说道,“胡云的预言是不会错的,你的未来就是这样。” 魏衍的嘴角颤抖着,他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你胡说八道呢,如果这是我的未来,那现在的我算是什么?啊!?” 女子看着魏衍的痴狂的笑,依旧冷冷道,“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错误的未来只能是回到原来的样子,继续消亡。” 魏衍捂住脸颊,埋下腰开始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直到再一口血液滚出喉头,他呆呆的看着掌心的殷红,喃喃的念道,“你错啦,是你错啦·······” 一瞬间,黑暗便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长街上的灯火终于把整条街变成了璀璨的银河,五颜六色的光火在风里摇摆晃动,随着喧闹的人潮流淌,张琦看着马车窗外一张张明亮的面孔,忍不住感叹的说道,“真是繁华呀,这样的美好要是被摧毁,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张琦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他因为害怕冷,总是习惯性的佝偻身子把身体缩起来,于是整个人便显得十分苍老,车窗外的灯火打在他苍白清瘦的脸颊上,像是胭脂般的薄红色不仅不能让他的脸色变得好些,反而好像更脆弱了。淡淡的檀香从小香炉里传来,张琦听见魏衍说道,“的确很美好,美好的让人舍不得去摧毁。” 张琦顺着魏衍的目光看去,在街边的小摊前,有一对正在挑选花灯的少男少女。女孩子生的很娇俏,男孩子生的很挺拔,两个人站在一起非常的登对。他们谈笑着,灯火洒落在他们的笑容上,显得那么满足和无忧无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入夜 落星河在马场里找了半天才找到杨真。 太学的马场修的真是大,外面还围着一层树林子,里面不仅有马舍,还有休憩用的场所。落星河来回走了两圈才在马场外围的一条溪流里看见杨真。溪流里有许多学生牵着马,他们穿着齐整的白色练武服,半卷起裤腿,站在溪水里给马刷毛洗澡。他们都正是神采飞扬的少年,饮马的同时相互打闹着说说笑笑,溪水里到处都是飞溅的水花。天已近暮,日色微黄,溪水在微风中泛着金色的波澜,少年们白色的衣角飞起也被微微染上了暖色。 杨真在学生们的边缘,他后背汗湿了一片,想来是认真的练了一天的马术。他的马是匹黑棕马,非常的温顺,杨真给它刷毛时,它静静站在水中,任由杨真摆布也不乱动。那边的学生混乱的水中大战,只有杨真这里显得平静,落星河一眼就看见了他。溪流两岸都是树木,落星河站在溪边一棵树后,对着杨真的后背叫道,“杨真!” 杨真回过头来,看见树下抱胸而立的落星河,一脸的陌生。 落星河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腰上围着一根形状不三不四的皮带,额头上的旧额带和背上用布条裹着的长剑都显示出他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江湖气息。杨真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因为陌生所以有点奇怪的少年。 杨真想他怎么认识他,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个人来这里要干什么,正在想着的时候,落星河从树旁走了过来。大家都在那边吵闹,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落星河,落星河走到溪边,看着杨真,半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杨真,杨真有点不适应被这么个男的这样一句不说的盯着,于是开口问道,“你是·······” 两个人间隔着溪水,微黄的暮色将两个人包裹进一团昏黄的光晕里,落星河干巴巴的说道,“我是来替陶妍送信的。” “陶妍?”杨真绝对没想到这个浑身写着威胁的少年居然是陶妍派来送信的。 说完话,落星河就为了验证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裹进信纸里扔给了杨真,说道,“信我是送到了,其他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话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杨真打开那张信纸,娟秀的字体写着:今夜,古榕下,不见不散。 下元节在即,盛京比以往还要热闹百倍,火光和鼎沸的人声相互交杂。陶即像是一尾鱼艰难的在人群中游动,他走的跌跌撞撞,一直被身边的游人踩脚,他的脸色在灯火的阴影里,显得有点难受。每当他想要停一停,手腕上那根细细的锁链就会用力的一扯,陶即常常被扯得朝前跌去,而在这时,他抬起头,锁链的另一端,眉眼狷狂的男人正高高在上的看着他。灯火在他身后发着模糊闪亮的光,他的脸庞在灯火的背面,陶即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受到他脸上的阴影在变得凝重,陶即别无选择,只能努力跟上男人的脚步。 男人很不满意陶即和他之间的距离,他单手收紧了链子,一步一步的把陶即拉到他的面前,然后用力的拉住了陶即的手腕。陶即没有反抗,他的脸色有些白,脚步显得勉强和踉跄。 “想回家吗?”男人忽然在陶即耳边说道。陶即没有回答,但是男人看到他有些空洞的眼神亮了一下,于是男人下一刻故意玩味的说道,“你要是亲我一下,我就让你回去一天。” 涌动的人流渐渐把两个人挤到街道一边去了,男人看见陶即握了握拳头,他勾起唇角说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加倍的惩罚你。” 陶即松开了拳头,他拧起淡雅细长的眉毛,隐忍着低声说道,“你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男人扣紧陶即的手,低下了脸,热乎乎的气息吐在陶即脸上说道,“我不怕。” 狄奴那种极具侵略性的凌厉脸庞,狷狂中带着一丝慵懒,当男人挑起眉头沉默不语时,晦暗的神色充满了危险的气息。陶即不敢多看这张脸,他的眼神在这种缄默直白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狼狈,随即软弱的别开了脸,又不敢违背男人,他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身体冰冷而僵硬。 男人看着陶即这副死鱼一样无趣的脸庞,忽然就失去了兴趣,他移开脸说道,“走吧,先放过你。” 闻言,陶即逃过一劫似的松出了一口长气。 两个人在人流中走着,不少欢声笑语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陶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被男人紧握着的手。陶即心里在想着什么,男人非常清楚,于是他就是不遂他,反而搂紧了他的腰。陶即慌乱的看向身边走过的人,好在根本没有人去留意两个人的小动作,陶即侥幸的想,就算被看到也应该会被当成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吧。 街上有许多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他们手中都提着一盏小灯,大概只有一个手掌大小。提着灯的男女们都往一个方向走去,陶即和男人混在人潮里,跟着这些年轻的男女,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长街中心的一片开阔地带。在这里,银河好像倾倒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子,无数手提着小灯的年轻人站满了开阔地带,而在场地的中心,一棵巨大的榕树枝干已经被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小灯和红色的彩带,远远看去就像是树枝上长出了无数的小月亮。 男人把陶即手上的锁链解开说道,“走,去买两个灯笼。” 陶即疑惑的看着他,“啊?” 男人不耐烦的说道,“我叫你去买两个灯笼。” “可是······”陶即想要说话,但都被男人的眼神堵在了嘴里。于是陶即艰难的穿过人群,挤到了一边卖灯的小贩那里,许多人正在排队买灯,陶即站在人群后,被挤的一直朝后退去。陶即想,难道他不知道这灯挂在那树上是年轻男女为了求姻缘的,还是他想要和他结姻缘,更多的,陶即想不下去,他愣愣的看着簇拥在他面前的男男女女,直到小贩叫他,“这位公子,你要买灯吗,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陶即突然回过神来,刚想掏钱,一只手却先一步的把钱付给了那小贩,一个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在陶即身边响起,那个人说道,“你是忘记带钱了么,发这么久的呆。” 其实几枚铜板正安静的躺在陶即的掌心里,他仰起头看着比他稍高一点的少年,少年把一个灯笼递给了他,陶即呆呆愣愣的接过说道,“星河,你,你怎么在这里?” 落星河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还不是陶妍那个死鬼,见色忘义,这不正跟她男人快活,就把我给骂走了。” 话完,落星河指向那个挂满灯笼的大树下,陶妍的身影在人群中浮动,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练武服的少年。 落星河看着陶即无聊的说道,“你一个人呐,正好我也没伴,干脆,我们俩去逛吧,吃点东西什么的······” 陶即恨不得立马说好,好字一出口却满脸犹豫了,落星河看着陶即没什么血色的脸庞说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陶即微微低下眼睑说道,“还是不了,我,我有事······” “你也有相好的了?”落星河猜测道,他环抱着胸,一脸的郁闷,“算了,算了,一个个的都有对象了,你走吧,”落星河挥着手,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陶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一脸的难过,那盏小灯在他手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陶即捧着小灯一脸失魂落魄的走到了男人的面前,男人看见只有一盏灯,拢了拢眉头说道,“去这么久,怎么只买了一盏?” 陶即低着头一言不发,男人真是烦透了他的这副模样,他伸出手捏住陶即的下巴强迫着他把脸抬了起来,陶即满脸都是泪水,男人楞了一下,下一刻却又看见了他眼中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于是他手上用了力道,恶狠狠的在陶即耳边说道,“你恨我么,陶即?” 陶即平静的答道,“不,我恨我自己。” 天边厚重的云层在人间灿烂的灯火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月亮在云层后头只露出半个脑袋。胡云姣姣坐在古榕树广场附近一座茶楼的二层,遥望着楼下像是群星闪耀的灯火。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讲着当年北方大陆上群雄迭起的传奇故事,白衣的青年坐在她的对面,正听的津津有味,面前的干果杂碎壳子剥了一张桌子,几个端茶倒水的伙计在茶楼里忙的热火朝天,几乎挤满了人的楼上,当说书先生一拍檀木就是一阵如雷般响动的掌声。 青年看着胡云姣姣说道,“姣姣,出来玩,怎么还一脸不高兴了。” 胡云姣姣闻言有点无语,她看着桌子上一堆杂碎说道,“曲滇是为了自己出来玩,才借口带上我的吧,胡云的几位长老一听说是我要出来透透气谁还敢再说什么。” 叫做曲滇的青年细小的单眼皮眼睛眯成了狐狸的样子,他笑着打趣说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像个大人那样深沉,可不能学你姐,一点童真童趣也没有。” 胡云姣姣托着腮帮子,翻了个白眼后说道,“你都听这个老头子说半天了,我想回去了。” 曲滇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朝茶楼里的伙计喊道,“小哥,再来几碟小菜,一壶小酒。” 胡云姣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今天见的那个客人很不一样。” 曲滇不在意的剥着干果说道,“好歹是个太子,总归和普通的人不一样的。” 胡云姣姣想了想说道,“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气。” 曲滇的注意力全在说书先生的讲的故事上了,他随意的说道,“那个人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确实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胡云姣姣又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不知道姐姐她看出来没有,我从他身上的死气上看到了几分什方的影子。” 闻言,曲滇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什方?你怎么看的出来。” 胡云姣姣深思后说道,“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死了一样,气息浑浊,身体里藏着许多黑色的小鬼。” “可是咱们胡云氏已经和他定下约定了,如果你姐发现了这个人不同寻常,长老们又怎么会同意呢?” 胡云姣姣摇了摇头,她看着楼下广场中间那棵垂挂满月亮的古树,托着腮帮子说道,“姐说了,这次来南国,关系到我族的存灭,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曲滇随着胡云姣姣的视线朝着广场间看去,底下就如同繁华的人间,人间生机勃勃的同时又好像有无数暗流涌动,热闹生动的表面下,争斗,阴谋,似乎到处都是危险的杀机。 半天后,曲滇才做出这么一个定论,“你姐是咱们族里最后一个先知了,她做出的决定应当不会错的。” 陶妍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杨真的手,杨真身体有点僵硬,但是他并没有拒绝陶妍。女孩子的手很小很软,杨真的手刚好能够完全抓住陶妍的手,杨真于是反过来握住了陶妍的手,陶妍抬起眼看着杨真,猝不及防的杨真被陶妍亲了一下。杨真薄薄的脸皮顿时就红了,陶妍拍着胸脯保证似的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杨真真是哭笑不得,跟陶妍走在一起,好像他才是女孩子的那一方。不过杨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了陶妍的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陶妍时的场景,那是皇帝生日时的游宴会上,一群太学里的学生准备了马球赛给皇帝庆祝生辰,杨真也在其中一方队伍里。杨真打马球很谨慎,因为马球是受伤几率很大的一种运动,两方打马球的学生都明白,大家都打花招,好看但是不算是很激烈。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球员,他个子小小的,在两方的队伍里胡撞乱窜,专门截球路,而且还截得非常干净漂亮,两方人都有点不明所以,没见过这个眉清目秀的生面孔。 到了杨真击球的时候,那个小个子就来截球了,一截不成,就一直追着杨真跑,杨真冲他喊道,“兄弟,打花球呀,你不懂吗!” 小个子骑马在他身侧,脆生生的声音回答道,“要你管,我要抢球了!” 话完就开始抢球,并且骑着马别杨真的马,杨真无奈的准备撒开手,小个子却一脸惊愕的看着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是你!” 杨真有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看小个子不打算别球了,就挥杆将球击到自己队友马前了,小个子一看生气了,冲杨真吼道,“嘿,你干什么?” 杨真莫名其妙的说道,“兄弟,你从哪里来的啊!” 然后小个子就策马奔向那个得球的学生,马场上扬起一阵灰尘,杨真骑马跟了上去。这次小个子没有成功的截住球,得球的球员一直防着他,其他的球员也都围在他身边,防止他破坏,几个球员七嘴八舌的在一边说道,“兄弟,你不要在这里搞破坏好不好,陛下正在看着呢,你这样让我们很为难啊。” 小个子回答道,“再让我击一个球,我就下场换替补了。” 几个球员闻言,一脸费解,这家伙是来玩的吗,说起话来这么草率。 “兄弟,你别这样了,我们队形都乱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了。”话完,几个球员都来别小个子,让他远离得球的球员。小个子一直被别着,很是郁闷,一时间无从发挥,就在这时杨真骑着马到了一边,小个子看见杨真忽然朝杨真喊道,“杨真,你帮我撞我旁边这个人!” 话一落,球员们都看向杨真,杨真一脸的无辜,连忙说道,“我不认识他!” 小个子趁机便从注意力转到一边的球员边溜走了,最后又让他给抢了一个球。 下场后,小个子就不见踪影了,杨真却在马场的灰尘里看到了一条已经被踩的破破烂烂的手绢。 游宴结束的时候,杨真就被一个女孩子给拦住了。杨真觉得她有点面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刚说道,“小姐,你想干什么·······” 女孩子就把手伸到了杨真的面前说道,“还给我?” 杨真拧着眉头,不明所以面前的人到底是在说什么,他有欠过这个人什么吗。 陶妍说道,“手绢,我看见你捡到了。” 杨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还算是娇滴滴的女孩子,随即就想了起来,“你,你是·······” 陶妍晃了晃手,“我知道你叫杨真,手绢呢?” 杨真呆呆的从怀里掏出了那条破烂的手绢,陶妍看了看后,又还给了杨真说道,“坏了,我要你给我补好。” 女孩子的语气十分的理所当然,他还沉浸在这个女孩纸就是那个打球相当狠悍的小个子的震惊中,呆呆愣愣的就说了好。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子说道,“我可知道你叫杨真,手绢给我补好了,我可是要检查的。” “啊?” 杨真每次见到陶妍的体会都有所不一样,这个小女子总是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在他的轨迹中跳动。关于陶妍,杨真还有很多的疑惑,包括他自己对陶妍也时常感到困惑,但陶妍仿佛是一团相当生动的火焰,所以他就像是一只蛾子,总是被那团火光所吸引,不忍做出抵抗。萧祈说过陶妍对他是真心诚意的,毕竟盛京还没有哪个女孩子这么去倒追男人的。杨真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他很难去拒绝别人,何况,摆在他面前的还是一颗真心,被这么郑重的对待着,杨真忽然有些害怕会辜负了这颗真心。 陶妍一直在杨真的身边胡蹦乱跳,她显得很是欢乐,在人群里就像是头小兽走的横冲直撞,杨真紧紧的护在她的身侧,怕她被挤到。四处火光灿烂,少女的脸庞比火光还要璀璨几分,陶妍走几步就开始跳舞似的瞎转圈,杨真被她拉着走,陶妍看见杨真脸上温柔的神情忽然问道,“杨真,你喜欢我吗。” 杨真淡淡笑着说道,“喜欢。” 两个人在街道上漫步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长街的角落里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静静的注视着马车外喧闹的人流,见陶妍和杨真走进人群里后,马车里的人冷冷的说道,“走吧。” 然后马车便缓缓转动着轱辘朝着街道相反的方向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庭前相见 杨烈是在冬至那天回来的,依照往年的惯例,每过一段时间,杨烈都会回来向皇帝述职和皇帝商量边疆补给等事宜。杨烈回来后先是去见了皇帝,之后才能回到家里。杨真早就提前得到消息,和李媛在家里准备了一天,到了晚上杨烈才回来。 杨烈刚回来,还来不及洗去一身风尘,李媛第一个就冲进了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撒开手。杨真站在李媛身后,看着他们,一时太过欣喜,忽然间比起激动的李媛,他反而显得平静了不少。 杨烈比去年见面的时候更成熟了,像棵长成的大树似的,肩背宽阔,走起路来矫健沉稳,但随之英俊挺拔的眉眼也更沧桑了。边疆的风沙没日没夜的吹,烈日总是高照,杨烈整个人都晒成了黑炭,皮肤有些地方都破裂了。而李媛和杨真也注意到了,杨烈的右边耳朵消失了一半,杨真面带苦涩的看着杨烈,李媛已经毫无声息的流下了眼泪。 杨烈倒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看见李媛流眼泪,他就非常的难受,他蹲在李媛面前细声温和的劝慰着李媛,“好了,小媛不哭了,哥哥这也没什么,你看,老早就好了,一点也不疼的。” 闻言,李媛哭的更厉害了,脸憋的通红,简直哭到窒息,呼吸一直不能自已,一直喘着气。就好像失去了一半耳朵的人是她,也好像是她似乎感受到了失去耳朵时撕心裂肺的疼痛。杨烈把她抱进怀里,手一边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媛再哭的话,哥哥的耳朵会疼的。” 哭了半天后,李媛才止住了泪水,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一边给杨烈早就痊愈的耳朵吹着气,一边还停不下来抽抽搭搭的打着哭嗝。杨烈哭笑不得,小丫头吹气吹的他耳朵痒,让她别吹了,她便又要哭,眼泪挂在眼眶边,跟个大坝样,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 而他看着李媛健健康康的模样,心里也欣慰了不少。 几个嬷嬷说了好半天,李媛才不舍的放开的杨烈,让杨烈先去换衣洗漱,洗去风尘。 一家人晚上终于好不容易在饭桌前围圆了,晚上的菜不算丰盛,但非常可口,杨烈折腾了一天显然饿了,习惯了在军营里生活,吃起饭来,又快又猛。李媛自己不吃,一直给杨烈夹菜,慢慢的把碗堆成了小山,杨烈全都照单全收,李媛沉重的心情才慢慢有了好转。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一起坐在长廊上休息。意外的这天的月亮非常明亮皎洁,远远的坠在天边,像是一盏剔透的小灯,月光朦胧而柔和,洒在庭院里,风声簌簌,树影斑驳。李媛靠在杨烈的怀里,安静的听着他讲起在边疆时一些有趣好玩的事情,杨真就坐在一边,擦拭一直带在身上的一把小刀。 有时讲到好笑的地方,杨烈声情并茂,把李媛和一边伺候的嬷嬷逗得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李媛在杨烈的怀里睡着了,等嬷嬷把她抱走,杨烈才有些疲惫的靠着长廊上的门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这个夜晚轻松而美好。杨烈看着一边的杨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感叹说道,“你长的好快呀,去年见面的时候好像比现在矮一个头吧,你真是长的太快了。” 杨真虽然对被像小孩子一样被摸头感到有一丝奇怪,但是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杨烈的话上,他真的好像长的有点快,以前在杨烈面前,他总是得抬起头看他,现在他似乎已经和他处在了相同的高度上,杨真也摸着自己的脑袋,诚心的感叹了一句,“最近好像长的是有点着急。” 闻言,杨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杨真也不知觉的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像是傻子一样在走廊上笑个不停。杨烈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半天后才说出一句,“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傻。” 听这模棱两可的语气,杨真不知道杨烈是夸他还是贬他。但是杨真看着他这个唯一的兄长还活生生的坐在他的面前,他的心里顿时就轻松了不少。杨真很少想过如果有一天杨烈忽然消失了该怎么办,那时候虽然他们相隔千里,但是兄弟彼此间心里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应。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杨真的心里就总是有种隐忧,他甚至做过关于杨烈的梦,梦见一片残阳似血里,杨烈浑身是血的跪在战场上,箭把他扎得像个刺猬。 还好那只是梦而已,杨真侥幸的想着。 这次杨烈会在家里待上一段较长的时间,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为了迎接北方使者到来的国宴了,届时平静已久的南国不知道会兴起多少热闹的风波。 国宴这天晚上,杨真比杨烈先一步到了皇帝举办国宴的地方,照波楼。 照波楼在盛京西面,距离皇城只不过一湖之隔,是皇帝的别苑,之所以别苑统一取名字叫照波,全是因为楼外那片面积宽阔的湖,无论一年四季中哪个季节早晚,照波的湖面都波光粼粼,而粼粼的光芒倒映在楼上会留下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水纹,照波的名字由此而来。 杨真早早就到了宴会大殿的偏殿里,许多太学的学生都提前到了,而杨真前脚刚到,后脚萧祈苏稽几位皇子也一起来了。 这次宴会皇帝要求太学里的学生也要表演,意在展现南国如今人才济济,才人辈出,是北方几国不可追击比拟。南国的官学遍布全国,每年都要培养出许多人才,在近十年来,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而在其他几国,教学还非常私人,官办学校仅供贵族的子弟学习,所以就导致本国内有学识的人非常少,人才的短缺一直都是其他几国的痛楚,偏偏他们因为内部贵族权益的划分还根本不能效仿南国的做法。 皇帝还做了一个决定,就是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太学的学生一起表演,这无疑是在告诉天下有才识的人,皇帝对于人才的重视,进而达到广收天下能人的目的。皇帝的算盘打的叮当响,但是杨真是不怎么在意的,他连揣测都懒得,他只是听吩咐做事,既然叫他表演,他就表演。而很显然,萧祈和苏稽他们好像也和杨真一样,对于政治的兴趣不大,没有其他几位皇子那么积极。 杨真站在角落里,萧祈一眼就看见了他,而他俩表演时位置也是挨在一起的,所以萧祈立马就走到了杨真身边。萧祈见到杨真的第一句就是,“杨真,表演完了,去玩怎么样。” 杨真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回答。萧祈已经习惯了杨真这总是走神发呆的样子,见杨真没回答,也没有再问。事实是杨真听到了,不过他才不想回答,萧祈肯定又要拉着他去南行馆。虽然至今杨真还没搞明白南行馆到底有什么魔力,连把苏稽这种性格冷淡的人都迷住,但是杨真还是对南行馆提不起兴趣,他才不陪萧祈去。 几个教学表演的女官分发好表演所用的衣服后,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后,宴会终于开始了。 杨真跟在萧祈身后走进举行宴会的大殿中,他最先看见坐在靠后位置的杨烈,杨烈也看见了杨真,便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杨真就没再去看其他人了,大殿上乐师开始演奏,满耳充斥的都是乐声。太学学生们表演的舞蹈内容是当年北方大陆上群雄相逐,最后由萧氏统一北方大陆的传奇故事。当战鼓响起时,学生们顿时化作浴血沙场的将士,配合着慷慨激昂的战鼓声挥剑四扫,学生们表演的相当卖力,当剑指长空时,顿时气势如龙,令那些南国的臣子们看得热血沸腾,连声叫好。 最后终于表演完了,微凉的天气里,杨真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表演似乎很令皇帝满意,杨真走着神,听见皇帝说有什么赏赐,而大皇子作为这次的领舞代表,也一直受到大臣们的追捧和嘉奖,气氛一派和谐,可就在这时,也不知道谁笑着说了一句,“萧氏的曾经的确很辉煌灿烂。” 此言一出,顿时其他几国的使者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是啊,可那毕竟是曾经,现在的南国早就没了当年在北方大陆上时的傲气,便也只能龟缩在这种和蛮族人接壤的地方。” “想着当时的辉煌也忍不住想起后来的南下逃窜,实在可笑。” “南国还痴心妄想着回到北方大陆吗。” “南国此举是否太过不把北方几国放在眼里了,不过才稍稍站稳脚跟而已。” “·······” 面对各国毫不掩饰的辛辣嘲讽,皇帝的面色微沉,这时,大皇子萧允在大殿下站着从容的说道,“自古以来,沉沉浮浮是自然的常事,天下从前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我们萧氏的,而是被亡国灭种的舟曲氏,所以各位大使又何必如此苛求我们南国,毕竟不论韩人还是狄奴之辈都是从野蛮被开化教导,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萧允说完话,大殿上有片刻的安静,南国皇帝没有说话却认同的点了点头,大使们毒辣的目光扫过萧允。坐在右手一侧的狄奴代表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面色平静的喝着玉盏中的酒然后抬眼说道,“大皇子说的是不错,我们狄奴一族比不得在座的各位豪强,可是我们今天的地位也不是那么好撼动的,况且北方大陆上的秩序还在,大皇子这颗心恐怕还不够装下整个北方大陆吧。” 皇帝这时候终于说话了,他端坐在大殿上方缓慢的说道,“北方大陆是萧氏发源的地方,先祖所在,背井离乡的后辈们憧憬之。太学的学生们表演的都很好,现在的萧氏,现在的南国已经不再像从前,不过是追古思今的情怀罢了。” 一句话堵住了悠悠众口,可是皇帝的心思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按兵不动。 宴会上沉默了一会儿,太学的学生表演完后就都退了下去,另一场表演在轻缓的丝竹声中渐渐开始,这时有使者说道,“怎么不见魏人呢,听说这次来的是那位太子,可是到了现在,这位太子好像都没有出现过。” “是呀,明知是国宴还不出席,这不是有轻视南国之意吗。” “听说魏国那位太子相当的纨绔,要是这魏国真的落到他的手上,怕又是一个曲舟氏。” “我倒是听说这位太子大病了一场,一到南国就又病倒了。” “·······” 大殿上热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背后,杨真一出殿外就立马吸了一口通透的气。萧祈显然也是累的不行,一直靠在杨真身上,杨真懒得理他,跟着带领队伍的女官又回到了偏殿里。一回到偏殿里,萧祈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一直勾着杨真脖子要他陪他一起去玩,不答应就不松手,杨真自觉才没他那么幼稚,萧祈果然见到杨真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自觉的放开了他。 照波楼外早就有马车等候,杨真和其他等学生都要回去了,各家的马车一时齐齐动了起来,照波楼外也热闹起来,人车马混杂,于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正缓缓的驶向照波楼。 杨真平静的坐在马车里,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马车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接着杨真就听见了车夫一声惊叫,杨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马车就被带着飞快的跑了起来,杨真在车厢里被颠的左摇右晃,头重重的撞在了马车的窗棂上,直接把他撞得意识都模糊了,接着就是头炸裂般的痛楚。杨真捂着头,勉强的保持一丝清醒,手紧紧的抓住马车里的座位稳定身体,就在这时他听见马车外忽然传来许多叫喊声,马车那种强烈的撞击感,让杨真想到了马匹失控了,现在正往人群里跑去,结果撞翻了别人的马车。杨真来不及去想太多,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紧从车上下来,他用尽全身力气使自己不至于被马车的晃动摔倒,然后靠近了车门。车夫已经被马给摔下去了,套在马身上的稳固马车的绳索一边也已经扯断了,马车在马儿疯狂的奔跑中,渐渐有了倾翻的危险,杨真头痛的很,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隐约中看见了前面有许多来不及闪避的学生和马车。杨真把腿盘在马车舷的架子上,双手拉住缰绳,想要迫使马儿停下来,马被缰绳一勒,虽然行动暂时一缓,却尖声嘶叫起来更加的疯狂了。杨真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拉得脱臼了,马儿最终还是没有被控制住,反而一甩身体跳了起来。杨真的头真的太晕了,额头上有种黏黏答答的东西正在流下来,一直流进他的眼睛里。马儿还要往前冲,而就在前面还有一辆马车,杨真忍住疼痛,从怀里掏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刀。 马最终在那辆马车前停了下来,它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抽搐着,猩红的眼睛十分涣散无力,而一把小刀正深深的插在它的脖子上,滚烫的血液迅速的染红了它身下的地面。 杨真意识模模糊糊的从马车上下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额头上被刮掉了一块皮的创口止不住的流血,杨真一张脸上都是红色的血迹。 那辆幸免于难的马车安静的停在原地,杨真听到声音,抬头去看,一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杨真看不太清楚那是谁,他整双眼睛都流进了黏腻的血液,朦朦胧胧中,杨真判断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杨真想既然这个人没什么事情就好了,这么一轻松的想法使他陷入昏聩的边缘。 那个人踩过满地的狼藉,走到了杨真面前,杨真抬起头,看见一双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杨真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握住了那双手,寒冰般的感觉把杨真冻了一个冷颤。那个人把杨真从地上拉了起来,冷不丁的,杨真一下就撞进了那个人的眼睛中。 那个人也这样看着他,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平静的波光顿时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粼粼起来,却又显得很复杂,让杨真生出一种错觉,那样的眼睛就好像他认识他,可是杨真确实与这样的一双眼睛素未谋面过。 “你没事吧。” “没事·······”杨真挥着手,却忽然浑身就像是断电了一样,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的神思都昏迷了过去。 于是杨真就不得已的跌进了那个冷冰冰的怀抱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冰雪 在昏迷期间,杨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一片空阔的雪原,雪原上有许多枯死的树木,以及厚厚的雪地上还有一行深深的脚印。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杨真从来没见过雪,只是在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过北方的雪就像是盐一样细白,而雪原上的白雪却让他的脚底真实的感受到了那种湿软和微微刺骨的感觉,这种奇怪却又熟悉的触感,让杨真生出一种他本来熟知冰雪的错觉,尽管他从来没见过雪。 杨真走在这些看起来非常厚重柔软,洁白的雪上,那串深深的脚印像是路标一样指引着他。灰白色的雪原上渐渐开始泛起暖黄色的光,雪在光芒下呈现出一片晶莹而剔透的颜色,那些枯死的树木慢慢长出长长的灰蓝影子,薄薄的雾霭像是轻纱一样被吹开,杨真眨了眨眼睛,把一些冰凉凉的雪晶从睫毛上抖落了下来。 走着走着,杨真忽然停了下来,远处的雪地上正静静站着一个身披白色大氅的少年。 一些暖黄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脚下像那些树木一样也长出了一条长长的灰蓝影子。杨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年,那个人的脸庞在兜帽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杨真感觉到了来自他注视的目光。 那个人看见杨真后,竟然朝着杨真一步一步的走来,雪地被他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空中偶尔会落下几片大大的雪花,它们就像是花瓣一样轻柔的坠落,也在光芒的照射下,闪闪发着亮,杨真透过这些雪花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他兜帽下沁碧样的绿色眸子也这样看过来,好像带着些许柔和的浅笑。 “杨真。” 那个人走到了杨真面前停了下来,叫出了他的名字,杨真看着他缓缓的揭下宽大的帽檐······ 杨真在梦境里都听到了萧祈的聒噪声,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也没大听清萧祈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他皱着眉头想要挣开来自沉重眼皮的束缚,于是听见萧祈在一边激动的大声说道,“杨真要醒了,杨真要醒了!” 杨真的头开始痛了,他知道自己被磕破头昏迷了过去,终于杨真抵着脑袋炸裂一般的疼痛睁开了眼睛。刚睁开眼睛,萧祈大大的脸就落进了杨真眼睛里,杨真一眼就看见萧祈眼睛里的担心在看到他醒转后变成了放心,杨真虚弱的咧着嘴冲他笑了笑,以示意让他宽心。 萧祈看杨真总算醒了,结果杨真那涣散的眼神,咧着嘴看起来傻不拉几的一笑把萧祈给吓了一跳。杨真无语的看着萧祈脸色上的变化,看着他举起一根手指说道,“杨真,这是几呀?” 萧祈绝对是以为他脑袋撞傻了,但是杨真还是很老实的回答道,“一。” 萧祈松了一口气,放心的说道“没傻就好,没傻就好。” 杨真最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萧祈一看就乐了,连忙碎碎念道,“你这家伙真是多亏有我罩着才福大命大,你知不知道,你脑袋撞了个窟窿,就在太阳穴上头,给你治病的先生说,你没死多半都得傻了,如果你没死也没傻,加上脑袋里也没积淤血,那你以后肯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贵人·······” 萧祈说了一堆,杨真根本没听见去,他想到那天晚上突如其来的混乱有些担忧的问道,“有没有人受伤呀,我的车夫呢?” 闻言,萧祈想了想说道,“嗯,好像除了你的车夫受了点轻伤,其他同僚都没什么事,”突然,萧祈一拍脑门子说道,“哎呀,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知道你那天晚上救的那个人是谁吗?” 杨真没问,果然萧祈就直接说道,“那个人居然是魏国的那位太子,简直是天大的巧合。” 杨真脑仁疼,他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冰冷的怀抱,问道,“这怎么巧了?” 萧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北方几国来咱这南国,天下人谁不知道是为了要像当年一样消灭咱们,好将我们南国据为己有。可是几国气就气在,我们南国发展的越来越好,但他们还没有找到攻打我们的借口。如果你这次,没有成功的阻止疯马,让魏国的那位金尊玉贵受了点什么伤害,这不就是几国发动战争最好的借口吗。而幸好你这次是成功的在巧合下救下了那位,可正是因为你救下了,咱们南国又犯了愁。” 杨真追问道,“什么愁?” 萧祈说道,“那位太子在几国间的名声都不好,这次他那爱惜他的皇帝老子竟然舍得让他来搅咱们南国龙潭虎穴的局,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清楚。但是他念你救了他一命,为你在父亲面前说些恭维的词就算了,他还要你做他的侍卫,贴身的保护他。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咱们南国将军的后代,多少也是名门之后,给他做侍卫,虽然是个正儿八经的太子,但这不是打你的脸,进而打我们南国的脸吗。再有就是,让你去保护他,万一他在我们南国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得怪在我们南人的身上,让你保护他,不如说是让整个南国都为他保驾护航,他这算盘倒是打的精致。不过我还听说了,这原本并不是那位的太子的主意,那位太子吊儿郎当的名气谁不知道,他那脑瓜子哪里想得到这么深,好像是他的老师提出来的······” 杨真直接的问道,“那陛下答应了吗?” 萧祈叹了一口气,杨真听他叹气心里就有了答案,果然萧祈面有难色的说道,“一国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君主都要求了,咱们南国哪里能不答应,这不为了不显得我们小气就只能委屈你了,等你伤好点了,我想父亲的口谕就会下来了。唉,杨真,你也别担心,南北这场恶战是肯定要打的,只是看谁先出手,先背上坏名声,魏太子身边肯定危机四伏,但是你能躲的就尽量躲,也别太把那些责任的东西看的太重了,嗳,杨真,杨真·······” 杨真心底里才没那么担心,甚至连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萧祈说的那些杨真也不那么在意,他的脑袋一直让他的意识如有钝器击打般的疼痛,他还来不及想太多就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萧祈看杨真眨吧眨吧着眼睛就睡了过去,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给杨真掖了掖被子之后,萧祈面有忧色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杨真的伤复原的很快,而他从受伤后就一直在照波楼养伤,家里还没有回去过。杨烈来看望了他一次,杨真看到他眼底有着和萧祈一样的担忧。杨真不知道该不该宽慰杨烈,杨烈却说道,李媛见他一直不回家,有些担心,然后还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杨真接过那封信,顿时心里头如坠巨石般,泛起滔天的波澜,杨真紧张的看着自己面庞端正挺拔的兄长。杨烈皱着眉头,有点不好意思又面带关心的问道,“陶妍是陶大人家的那位小姐吗?” 杨真沉默的点了点头,杨烈却笑了,豪爽的一巴掌拍在杨真的肩膀上说道,“你这家伙怎么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也不说,我们将军家的孩子都不拘泥这些的。” 杨真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一想到陶妍,脸红了红。杨烈看着杨真这生动好笑的表情变化感叹说道,“我们家小真真的是长大了,你哥哥我还把你当个孩子一样,现在你也算个好儿郎了。陶小姐,哥哥我常年在边关不怎么了解,但是这信上这么娟秀的字体看得出来是个沉静温柔的女孩子,你可得好好的对待人家。” 沉静温柔的女孩子?杨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手上这封信怎么就到了杨烈的手上,但是杨烈的开明和关心还是让杨真从心底感到温暖。话说回来,杨真这些天一直都在照波楼里,他受伤的消息肯定在朝臣间传开了,也不知道,陶妍现在对他担不担心。 杨烈一直都在边疆,总觉得自己是朝不保夕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想过成家的事。而他们杨家只有两个孩子,杨真从小就比较木讷,杨烈还想着要是这家伙也跟他一样上了战场,肯定也是不会成家的,这么一来杨家就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处境。现在看来,杨烈真是担心太多,杨真这小子开窍开的挺早的。 关于魏太子的事情,杨烈没有像萧祈一样婆婆妈妈的叮嘱太多,只是说道,“杨家儿郎一直都跟着萧氏,这是祖宗辈就定下来了的约定,萧氏是君,杨家是臣,萧氏叫咱们做什么,只要不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事情,杨家都要守诺。” 杨真在照波楼里养了有半个月的伤,皇帝的口谕终于下来了,要他三天之后就到魏国使馆里就职,太学里的课业也可以不用理会了,只需要在几国出使期间保护好魏太子的安危就行了。 杨真提前从照波楼回了一趟家里,和家人聚了两天后才去了魏国使馆。 杨真去魏国使馆这天,天气阴沉沉的透着寒意,出门的时候杨烈给他披上了一件蓝色的短披。 几国的使馆都在南行馆一带,那里原本就是胡人们修建的。杨真骑着马去,因为脑袋上的伤疤还没好全,所以杨真头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好在一路上也挺顺利的,不知不觉中,杨真就已经到了魏国使馆的门前。 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大汉就跟在小厮身后走了出来。那大汉脸庞上有一道疤痕,面像有些狰狞,四下见到他的人都表现的对他十分尊重,而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杨真时,他露出了一个稍稍显得温和的笑容,浑厚的声音说道,“小友,走吧,殿下在里面等着。” 大汉叫杨真为小友,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还带着几分亲切和尊敬,在南国的纷繁的学派体系中,两个年龄身份不一的人都这样互相称呼为友。 魏国使馆,杨真是第一次见到里面的构造,庄重大气的结构装饰,很符合杨真对于魏人严谨的映像。使馆里院里种着许多姿态苍劲的松柏,在灰暗的天色下,松柏枝叶都呈现出一种深深的墨绿色。走过前院,到了内堂的长廊外,许多侍卫带刀矗立在房间的四周,他们凝重的表情使的周围的气氛透露出紧滞沉闷的感觉。 脱鞋进入屋子里后,杨真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里摆放着许多正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炭盆,而脚底下的地板也很暖和。一扇屏风挡在房间中间,屏风后隐约看见一张堆满书籍的小案,还有一个单薄的人影。 张琦在屏风外站着恭敬的说道,“殿下,人带到了。” 屏风后传来少年人低哑的声音,“老师,我想单独和我的恩人聊一聊。” 张琦点了点头,退出了这间温暖的过分的屋子。 杨真静静站在原地,看见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接着就传来了翻书的声音。屏风后的人显得很随意的问道,“你叫杨真是吗?” 杨真答道,“是。” 接着那个人又继续的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真拧了拧眉头,说道,“知道。” 那个人在屏风后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杨真觉得魏国的太子真是奇怪,要别人说出他的名字,这样直接称谓他的名讳多少显得有些不尊重,毕竟他是一国的储君,杨真犹豫了,并没有回答。 魏衍就是不放过杨真,他带着几分迫使的语气说道,“杨真,我要你念出我的名字。” 杨真:“殿下······” 魏衍;“称呼我的名字。” 杨真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有些别扭的轻声说道,“魏衍。” 魏衍在屏风后头轻声的笑了一下,继而声音温和的说道,“以后你就这样叫我,不用称呼我为殿下,你救了我,使我免于伤害,我们理应平等相处。” 杨真听着魏太子的这番解释,好像十分的合情合理,所以杨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他始终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和萧祈关系这么好,他也还是会以殿下这样的尊称来称呼他呀。 杨真听见屏风后传来声音,魏国的太子慢慢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魏国太子似乎与所有人对于魏国太子的描述都不相符,传闻中他是一个骄奢淫逸,不学无术的纨绔,所以杨真对于魏太子的想象势必会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大致模样。但是当杨真看见魏太子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他绝不是像传言中那样的人,什么愚蠢,浪荡,狠毒等,好像和眼前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魏衍穿着一件白色的便服,外边裹着一件厚厚的灰色貂皮,长发随意的束在脑袋后,整个人显得很随意温和。只是他的脸色不大好,透着一股子灰白的死气,虚浮脆弱的眉眼间带着生病时的疲惫感,他的脸颊瘦削,除了深深的眼窝里碧绿的眼睛偶尔闪过几丝淡淡的神采,杨真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生气。 魏太子的脸色在这么温暖的房间里依旧显得苍白,而杨真觉得那件厚实的短披几乎要让他流下汗水来。 “杨真。”魏太子走到杨真面前来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一幕场景总让杨真觉得熟悉,可杨真又不知道熟悉在哪里。杨真想着魏太子这么叫他,他是否应该回复他什么,不然一句话也不说,场面是否太过安静了,于是杨真出于礼尚往来的意思也叫出了魏太子的名字,“魏衍。” 杨真所有的想法都被魏衍看在眼中,当杨真稍显的笨拙和不熟悉的叫出他的名字,他轻轻的笑了起来,碧绿的眼睛渐渐变得像是阳光下的湖水般斑澜澄澈,杨真愣愣的看着魏太子,这样奇异的绿色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可他为什么从那双陌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柔的东西呢。 “杨真,跟我来。”魏衍伸出手去抓住了杨真的手腕,杨真对于这样亲切的举动感到奇怪和不适,但由于对方的身份,杨真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虽然觉得被一个大男人拉手腕很不正常。 魏衍带着杨真到了房间旁的茶室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放着泡茶器具的小案前,魏衍开始烧水泡茶。杨真坐在对面,看着魏衍手法娴熟的泡茶,想他应该是要泡茶给他喝,杨真愣愣的看着魏太子给他泡茶,他一言不发,神色似乎在走空和发呆。现在这情形似乎和杨真最初要给魏太子当侍卫时的想象有所不一样,他以为自己来到魏太子身边会立马像外面那些看起来箭弩拔张的侍卫一个样子。 魏衍泡好了一杯茶,放到了杨真面前,说道,“杨真有没有喝过我们魏国的白雾。” 杨真对茶从来没有研究,对茶道这种高雅的东西也不敢兴趣,他倒是喜欢喝绿豆酸梅汤之类什么的,白雾这种茶更是闻所未闻,于是杨真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魏衍说道,“魏国的茶叶其实还不如南国的好,南国茶鲜香回甘,北方的茶叶却都很咸涩,只有这种叫白雾的茶叶很特别,它好像什么味道也没有,可是喝了这种茶叶后,再喝普通的茶叶,都会品尝到南国茶叶中独有的鲜甜滋味。” 杨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端起那杯小巧精致的茶盏,看见杯子里微微透着青色的液体。魏衍朝着他示意怎样品尝白雾的滋味,然后又给他泡了一杯颜色微黄的茶水。杨真喝下之后,口腔中开始回忆起一种奇妙的甜味,有点像吃粟米时候嘴里面那种淡淡的甜味。 魏衍问道,“怎么样?” 杨真只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如果他直白的告诉对方味道就跟吃饭一样,那未免太过落俗。 魏衍温和的笑着,“如果杨真喜欢,我可以每天都泡给你喝。” 杨真顿时脸色表现出惶恐,“太子殿下太抬举杨真了,到底说我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太子,为了两国间的友谊而已。” 闻言,魏衍的脸色开始显得不悦,杨真不算那种会察言观色的人,但是狭小的茶室里,稍稍氛围有变,一旦对方沉默不语,神经再粗大的人都能感受到。杨真觉得魏衍好像已经处于生气的边缘,可自己的话语虽然有欠妥当,但本来也就是铁打的事实,魏太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魏衍放下了茶具,沉声说道,“我是认真对待你的,也是真心想要结交你,杨真,不管你当初是不是因为巧合救下了我。在对于报答恩人的感情中,我不想夹杂进关于国家间的事。” 杨真楞了一会儿,魏太子的语气还是十分诚恳的,如果他不是魏国的太子,也许杨真会有几分和他结交的兴趣,可惜他是个地道的魏国太子,现在几国都盯着南国这种关键时刻,杨真就算是相信鬼,也不会相信这个太子的话。他杨真平时虽然是个沉闷木讷的人,但是也不是个傻瓜呀,边边条款,有些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杨真心口不一的说道,“这是自然的,太子愿意和我结交,是我几辈子的荣幸,我高兴还来不及,至于国家间的情感我也不想夹杂。” 杨真想着如果是萧祈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说些什么话,然后他就把萧祈那满嘴夸张的花话用来恭维一下这位太子。太子的神色深不可测,但是好歹杨真见他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魏衍:“南国的皇帝已经让你来做我的贴身侍卫,有些事情也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重,我决定在你保护我这段时间,我们同吃同睡,除非有特殊紧急的事情分开外,我都要你待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因为我这趟来南国也遇到了许多凶险,如果你们南国想更好的保护我,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安。” 闻言,杨真没想太多本分的回答道,“既然是为了太子的安危,杨真会尽职尽责的。” 魏衍静静的打量着端坐在面前,咫尺之近的人。他的脸庞还停留在遥远的过去,对于未来将要发生什么毫不知情,所以神色坦然毫无防备,而这种活生生的笨拙样子,不再只是魏衍梦境里冰冷遥远的背影,让魏衍的内心一时悲喜不能自己,他面上显得冷静装作从来不认识他,其实心底里已经被折磨的快要疯掉了。 当魏衍拉住杨真手腕的那一刻,他真想转身紧紧的抱住他,而放开手后,杨真手腕上温暖的感受就像是火焰一样灼烧着他,那在记忆里已经冰凉模糊的感受渐渐复苏过来,像是小兽细细的牙齿似的啃噬着他。 魏衍在衣袖下紧紧的握着拳头,他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平静,不断说服自己再次拥有杨真的时候还没有到,还没有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相处 魏衍又走进了胡云伊伊布置的幻境中,单薄的像一片影子的黑色小鬼们盘踞在晦涩的黑暗里,魏衍每走一步,它们就眨眨幽绿的眼睛又将视线牢牢的钉在魏衍的身上。这里一如既往的寒冷,魏衍呼出了一口白气,拢紧了身上的衣服。忽然魏衍停下了脚步,他静静看着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那个影子一边走一边长出四肢和五官,等走到魏衍的面前时,它已经褪去身上黑色的皮囊,完全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魏衍面无表情的看着它,它也面无表情的看着魏衍,魏衍抬起手抚摸上它的脸庞,除了毫无温度之外,它几乎和他的杨真一模一样。魏衍冰冷的指尖描过它端正挺拔的脸庞,轻轻摩挲着它俊朗的眉眼,最后在它淡色的唇边停了下来,魏衍看进他深色的寂静眼眸里,终于有点不满意的说道,“眼睛不大像。” 它抚摸魏衍脸庞的手停了下来,没有感情的重复着说道,“眼睛,不大像。” 魏衍笑了起来,一把匕首正躺在他的手里。而下一刻那个黑色的影子好像受到了魏衍情绪的影响,它的表情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生动起来。于是魏衍仿佛又看见了几乎彻底崩溃的杨真站在他的面前,红着眼眶,满脸的愤怒和悲伤,它的声音颤抖仿佛在极力的克制住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它嘶哑着声音问魏衍道,“杨烈,的死和,和你,有没有关系,有没有,你说话!啊!?” 魏衍冷淡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杨真,在它之前先一步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就扎进了它的胸膛里。它呆愣着看着杨真,扭曲的神情里有一丝意想不到的惊愕,而它手中的长剑才刚刚举起。 魏衍又将那把匕首往它的胸膛狠狠深深的插了进去,看着它的表情呈现出痛苦,魏衍残忍的笑了笑,在它面前轻轻的说道,“你才不是我的杨真,你是假的,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它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咔塔咔塔碎掉一般悲哀的呜咽声,杨真的面貌像是冰一样在它的身体上飞速融化,露出了它藏在皮囊里黑色如同腐臭的烂泥般的血肉。匕首在它的心脏位置,魏衍看着它痛苦的伏倒在地上挣扎着,不过顷刻间就化作了一片虚无消散不见。而那些在周围簇拥的黑色影子一见到这场面,全都害怕的往后瑟缩,彻底的退回黑暗里了。 胡云伊伊从瑟瑟发抖的小鬼们身后走了出来,她满头白发逶迤至的脚踝,灰白色的眸子淡漠的看着魏衍,倨傲却又仿佛悲天悯人的神,她看着魏衍说道,“就算你毁了它,也不会改变任何命运行驶的轨迹。” 魏衍走到那只小鬼消失的地方,捡起那把闪着暗淡寒光的匕首,薄薄的利刃在他手中发出一声轻巧的嗡鸣。他随便比划了几下匕首,同样倨傲的看向胡云伊伊,病态的苍白脸庞慢慢浮现出癫狂的嫣红,他勾起唇角,仿佛是笑了笑,“我已经改变了,你一定也发现了。” 胡云伊伊:“你是胡云氏犯下的错误,胡云氏会以全族的代价改正。” 魏衍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说道,“无所谓,我只要你们遵守约定。” 说完话,魏衍朝着地上倒去,地面刹那间被他砸出一阵涟漪,他缓慢的朝着水底沉去。胡云伊伊静静的站着,看着逐渐消失在水底的魏衍,灰白色的眸子在一瞬间显得复杂。 魏衍睁开眼睛时,还是深夜,风扫过窗棂发出阵阵呼呼声,几只残烛在屋子角落里散发开几圈昏黄的光晕。魏衍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就光着脚踩在了地上。他看向房间一边的耳室,那里面一片黑暗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 魏衍走到耳室门前,拉开了房间门,径直走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开门的哗哗声已经使在床上的人立马警觉的翻身而起,杨真看见在晦暗里走的越来越近的魏衍,“太子殿下?” 魏衍的神情寡淡平静,好像没有什么事,他走到杨真床前,杨真又紧张疑惑的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魏衍没有理杨真,而是掀开杨真的被子躺在了杨真睡的地方,杨真站在床边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魏太子这是想干什么,很明显太子没有遇到行刺之类危险的事情,于是他又再次的询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魏衍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过来,被子里有一点皂角涩涩的香味,魏衍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一个人睡害怕,杨真,上来。” 魏衍的语气很平淡,说不上什么命令,但杨真怎么敢真的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份上他只是一个侍卫,杨真说道,“如果殿下害怕的话,杨真可以守在这里······” “杨真,我说了,你要叫我的名字。” “可是······”杨真还想说话,魏衍却突然坐了起来,他绿色的瞳孔幽幽的看着杨真冷冷的说道,“你看不起我,所以不想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杨真愣愣看着魏衍,他怎么就看不起他了呢?魏太子是在无理取闹吧,他是故意找茬还是真的害怕,怕一个人睡这种理由实在太牵强了吧,所以他是想找他的不是。杨真肯定不能违抗他,而睡在同一张床上似乎也没什么,他还和萧祈他们睡过大通铺呢,于是杨真就十分乖觉的上了床。 魏衍的身上仿佛带着寒气,温暖的被子被他一躺就没了温度,杨真躺下后彻底没了睡意,只觉得身上冷冰冰的。魏衍在杨真上床后似乎就睡着了,一动也不动,杨真背对着他,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是怎么也睡不着。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身后躺着的是敌国的太子,他不仅是个敌人也算是一个和杨真莫名其妙就有了联系的陌生人。杨真倒是不怎么害怕敌人,只是用背对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他心里总有点膈应的慌,就好像把自己的破绽大大咧咧的对着刀尖样的难受,但是杨真又不好意思动。他离魏太子还有一段距离,被子本来就不大,被魏太子盖去一半,中间又空着一半,杨真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耳室里冷倒是不冷,可杨真就是觉得半截身子凉飕飕的。 杨真睁着眼睛看向黑暗的房顶,心底不断的叨叨着白天快点来吧,这睡着不如不睡,真的是好难受啊。就在杨真睁着眼睛走空发呆的时候,忽然,身边的人一动撑起身子,瞬间杨真眼里的房顶就被一张脸给填满了。魏衍看着杨真,绿色的眸子在暗淡的光线下十分深邃,杨真眨巴着眼睛,突然有点尴尬,被太子发现他在装睡。魏衍什么话也没说,给杨真盖好了被子,然后挨着杨真又躺了下来。魏衍的头发落在杨真的脸上,一丝一丝,也是冷的,除了冷外还有一股苦涩的气味。这股味道在魏衍身上更浓,却又时有时无,那好像是药的味道。在国宴那天晚上,杨真模模糊糊的听见那些使者谈论,魏国的太子大病了一场,而今天见到魏太子时,他也是一副积病深重的虚弱样子。 药罐子,杨真下意识脑海里就蹦出了这个词。魏太子除了和他想象中的魏太子完全不一样之外,似乎还是个病入膏肓的药罐子。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魏太子,魏衍正紧紧挨着杨真,而魏衍的呼吸还时不时的落在他脖子边,轻轻的痒痒的,杨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动还是不动,一时间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似的。 杨真十多年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深夜无眠的情况,如果萧祈这么躺在他身边,他好歹是能睡着,再不济,一脚把萧祈踢开,依萧祈的性子也不会怪他。可是现在在他身边的是魏国太子,虽然这家伙把他当成救命恩人,但是踹他怎么都不太好。思前想后半天,杨真心大的闭上了眼睛,除了身边的这个人是魏太子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他现在只想睡着,只是睡个觉的话,这事情就好办多了,杨真立马说服了自己,果然睡意就模糊起来。 一直在杨真背后的魏衍,听见杨真重重的呼吸的几口气之后,彻底睡着了,他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杨真还是跟以前一样,有时候心眼能比针尖还小,可是转眼就心宽的跟什么似的,也没什么是他想不通,接受不了的。魏衍静静的在黑夜里看着杨真起伏的后背,曾经越是珍视的东西越是让他感到失望,甚至绝望,可是他从始至终要的究竟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不过只是一点点温暖的感受罢了,而那个少年诚挚的眼神就是魏衍穿越生死,拼尽全力都要得到的。他的前一生,活在谎言里,活在痛苦里,他拨开迷雾,最终选择的也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有和杨真在一起,他千疮百孔的心脏才能安心。 清淡涩涩的皂角气息缠绕着魏衍,他躺在杨真身侧的这片温暖里,慢慢闭上了眼睛。无数个被噩梦纠缠的夜晚,他在恐惧和冷汗中惊起,所见之处皆是一片冰冷的黑暗,现在他将无所畏惧,暂时心安。 杨真很早就起床了,他是一个极其规律和自律的人,加上现在是魏衍的侍卫,他起的比平时还要早很多。他起床之后,收拾好自己,腰上别上了魏衍分配给他的长剑,就自觉的到房间外站岗了。而杨真起来后,魏衍就睁开了眼睛,其实自从大病之后,魏衍就成了一个少眠的人,黑夜带来的恐惧使他他甚至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和杨真睡在一起的这一觉,是他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了。 魏衍拉着杨真吃过早膳,就和张琦一起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魏使馆,是南国皇帝要宴请几国的使者去盛京之外赏秋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落星河和陶妍 自从冬至后,盛京的天一直都阴阴的,很少有太阳。长久的阴寒天气让每个人心里都闷闷的,像是生长了一团濡湿的青苔,黏答答的。落星河在练功房里练习劈刀,劈到一百下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腰塌着,刀在手上也没平时那么轻巧了,只是重复的对着空气一顿乱划啦。他鲜少的沉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眼神空洞茫然的看着练功房的门口,有个人从面前走过也没有发现。 然后下一刻,没有丝毫防备的,落星河的屁股被狠狠的踹了一脚,一时重心不稳,他差点摔个狗吃屎,好在他下盘扎实稳了一下。他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练武服的中年妇人站在他身后,伸出长腿还想再踹他一脚,落星河连忙闪远,立刻低头恭敬的叫妇人道,“师傅。” 年轻妇人是陶妍的母亲,她从进屋就看见落星河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把凶悍的刀挥在手里跟搅屎棍似的软弱无力,顿时就一脚把落星河给踹个结实。随即严格的沉声问道,“练了多少下了。” 落星河垂着头摸着后脑勺,自己也不知道练到哪里了,但是肯定是没练多少下,要是被师傅知道他偷懒,那还得了。陶妍的母亲出生将门,对于练功向来很严苛,落星河小的时候就因为偷懒,没少吃过苦头,于是,他想了想后面不红耳不赤乖巧的回答道,“大概千多下了吧。” 陶母的眼神非常凌厉,在落星河身上梭巡了一圈,然后淡淡的说道,“在这个基础上再练两千。” 落星河的脸瞬间就苦了吧唧,但是师傅的眼睛雪亮雪亮的盯着他,于是他大气也不敢出,不得不又挥起刀,一下又一下。 陶母在一边看着,看了几眼后,就摇了摇头说道,“星河,怎么回事啊你最近,练功总是心不在焉的,腰沉气直,小腿发力,挥刀,劈!” 落星河一直挥刀,但是陶母一直都不满意,直到落星河额头上的发带都打湿了,陶母还在说,“你是劈还是斩,力道都也收不住了,静心啊,静心!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了,再给我劈一千个,劈不完,今晚别吃饭。” 说完话后,陶母就走了。 落星河在心里叹了一口长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他练功总感觉身体跟千八百斤重似的,一拿刀枪棍棒想要练功,手臂就跟灌了铅样,十分的沉重,以至于他练着练着,就觉得累,一累就不想动,一不想动就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连自己姓啥都给想忘了,然后很自然的就整个人都神游太虚了。 落星河觉得自己是不是长胖了,因为他的所有发带箍在脑门上都显得格外紧,脑袋长大了是不是因为全身都变肥了呢。于是,落星河一边练刀,一边反省自己,到底怎么就给长胖了。想着想着,忽然眼睛睁了睁。因为最近陶妍喜欢在厨房转悠,落星河偶尔去拿吃的,就看见陶妍在厨房里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跟配药似的做一堆黑不拉几的东西。陶妍一见落星河,就非常开心的请他品尝一下她做的那些黑啦吧几的东西。落星河艺高人胆大,也不挑食,然后就仁义的帮陶妍尝了尝。陶妍做的东西除了味道有点重,样子有点难看之外,也没啥,落星河吃了以后客观的评价了几句。从那之后,陶妍一见到落星河就让他给她尝菜,看着陶妍烧的菜在他的建议下越做越好,落星河也感到很是欣慰,加上平时练功他老是觉得自己饿,陶妍做的东西,落星河一般都非常包容的吃了。 所以,他长肥的原因难道是吃的太多了!? 落星河突然就不想吃今天的晚饭了。 落星河练完刀后,浑身都汗湿透了,手臂酸沉酸沉的,这时候阴沉的天气已经黑透了。他慢慢悠悠的走出练功房,打算回去冲个澡,路过隔壁陶妍的练舞房的时候,发现陶妍这家伙还在练舞。关于陶妍练舞这件事,说来也是有趣。小时候的陶妍可是个比落星河野百倍的孩子,加上陶家至今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陶妍自小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要往西,陶母就惯着她往西,她要往东也就陪着她往东,几乎所有人都管不住她。后来陶妍年纪渐长,越来越像个男孩子,而那个练功房最开始的时候是落星河和陶妍共用的。尚武的陶母觉得陶妍毕竟是个女孩子,陶家也好歹是个书香门第,于是就让陶妍跟着她的姑姑学跳舞。大家本来都以为陶妍不喜欢跳舞的,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结果相反,陶妍不仅喜欢跳舞反而还不喜欢习武了,大家都对此松了一口气,一度以为这孩子总算正常了。 陶妍穿着白色的束腰舞衣,长长的头发用发带盘在头顶,长长的水袖在她旋转的时候在空中像是两条柔和的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落星河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刚想回去洗澡,就被陶妍叫住了,陶妍停了下来喘着气说道,“落星河,过来帮我吹首曲子。” 落星河指着自己的鼻子,眯着眼睛说道,“我?吹什么曲子。” 话刚说完,陶妍就扔给他一根短笛说道,“吹个君思。”然后就摆好了姿势等着落星河给她伴奏,而等半天落星河都没吹,只是拿着笛子,陶妍看着他说道,“你不会吹,爹不是经常拉着你学乐理吗?” 落星河站在门外尝试似的,把笛子横到了嘴边,然后,“呼······嘀嘀,吱啦,矻矻哭······” 落星河一吹起笛子来,就会让人感觉眼前看到的东西似乎都是坑坑洼洼的,非常的坎坷曲折。陶妍哈哈大笑着嘲讽他,“你怎么不去学吹唢呐,那能立马把人送到西天,还能来回一转。” 落星河真是哑口无言,郁闷的看着陶妍。说实话从前陶父不希望落星河有时太过武断,于是就拉着他想培养一下他的乐感,结果落星河愣是对音乐什么的狗屁不通,无论是什么吹奏类的乐器,怎么教吹出来的声音都跟放屁拉屎似的,然后陶父就绝望的放弃了他。 落星河受到了陶妍无情的嘲笑,于是他决定笑死她。落星河又把笛子横道嘴边,开始了变本加厉的放屁拉屎,这个模仿技能也是出神入化了,陶妍笑着笑着就满脸的恶心了。陶妍捂着嘴巴和耳朵,朝着落星河嚷嚷道,“住嘴,快住嘴!” 落星河得意的看着陶妍就是不停下来,陶妍干脆直接去抢笛子以阻止落星河的恶劣行径。落星河比陶妍要高了一个脑袋,手长脚长的,他把头一扬,身体灵活的躲过陶妍,陶妍楞是抓不到笛子,落星河反而还把笛子越吹越欢快了,于是那便是一阵欢快的放屁拉屎声。陶妍简直是受不了了,她一脚狠狠踩在了落星河的脚尖上,原本以为这样落星河就会停下来,结果停是停下来了,但是落星河因为一直躲避陶妍被这么一踩脚一打结,顿时整个人就朝着后面倒去了,下意识的落星河就拉住了陶妍的手臂,两个人就这么摔成了一团。 落星河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陶妍又重重的跌倒在了他身上,前后夹击,落星河疼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转。陶妍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然后捡起落在一边的笛子,朝着落星河伸出了手。落星河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摔断了,他忍着浑身的酸痛撑起身体,伸手握上了陶妍递过来的手,整个人委屈惨了。 陶妍把他从地上拉了上来,拿着笛子轻轻的打在他的额头上,笑着说道,“叫你皮,活该。” 落星河看着面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少女,叹了一口气,干巴巴的说道,“我斗不过你,你赢了。” 陶妍背着手看着垂头丧气的落星河,微微皱眉问道,“你这家伙怎么了,脾气变得这么顺条了,我,我还有点不习惯,说,你这家伙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落星河满身的汗渐渐冰凉,院子里的小冷风一吹,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半眯着的眼睛里阴影隆重起来,然后朝着陶妍挥了挥手说道,“我回去冲个澡,今天练功练得有些累了。” 落星河背对着陶妍,在长廊上越走越远,他慢慢把身体缩了起来,风吹的寒进了他心里,把他整个人都凉的底透。 而在落星河走后,陶妍又接着回去练舞了。就在院子的对面,花树遮掩的长廊下,陶父和陶母正站在一起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陶父看着消失在长廊里的落星河,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星河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心太重了,反而畏手畏脚的,倒是也好,不像他父亲。” 陶母在一边说道,“他们两个,一个用心太过,一个又没心没肺的。” 陶父回过头看着陶母温柔的笑着,“你看的倒也是透彻,这么说你是愿意妍儿跟着星河了。” 陶母嗔怪的看着陶父,“星河我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他就跟我的另一个孩子一样,我对他知根知底,妍儿跟着他,我放心。” 陶父看着一直在练舞房旋转不停的陶妍,脸上却浮现出隐忧,“妍儿一直在练习君思这支曲子,我怕委屈的人是星河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赏秋黄 秋黄,就是南人说的霜菊,这个月份,菊花在盛京城外的山头山坡上已经争相开得遍地都是,曾经北方大陆还在烽烟战火中时,南人就附庸风雅崇尚四君子了,赏秋黄的传统在南国由来已久。 南国皇帝亲自带着几国使者到山野间观赏黄花,几国使者的侍从仪仗像是长龙一样盘旋在山路上。 杨真站在山间,回过头,天色微沉,山色朦胧,团团相簇的山峰像是墨汁洇染开来,而身下的山路上,跟随的人像是蚂蚁一般大小。沿路的康头开得十分浪漫,金黄的花色,一束,一片,一团,明亮艳丽的色彩包裹在青石砌成的山道上,像是阳光,甚至比阳光还要明媚。 杨真看着那些像是野草一样随意生长的康头小菊,稍微发了一下呆,然后他就把全身心都放在了身边跟他并肩走在一起的人身上。魏衍的脸色好像宣纸一样苍白,也像宣纸一样脆弱,走过了长长的山道,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极不健康的红,但是多少是有了点血色。 杨真不知道魏衍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他看着魏衍着这张瘦削的脸庞,那种眼角眉梢都被灰白病气侵袭的疲惫感,总让杨真觉得魏太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因为生病,魏太子爬山爬的很吃力,杨真跟护在他身边,搀扶着他,走的很慢,而其他使者早就乘着一顶软轿到了山顶。 杨真显得很不解,魏太子身体虚弱还不坐轿子,偏偏要走路上去,而等他走到山顶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魏衍爬山路,爬得真的很吃力,虽然在记忆里他并不是第一次爬山,但是用这么破败的虚弱躯壳爬山却是第一次。这副衰竭的身体像是一个破漏的风箱,稍微走的快一点,就呼呼的喘个不停,肺部像是被人用手攥着似的,又疼痛又窒息,于是大口呼吸的时候,喉头就像一片被烤干的木头,渐渐破裂,丝丝的疼。魏衍整个人都头昏脑涨的,四周起伏的山脉使得空气潮湿寒凉,魏衍感受着身体忽冷忽热,有时候意识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魏衍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这么虚弱,忽然想起胡云伊伊对他的警告,也许胡云伊伊始终都是对的,他是一个错误,错误会随着改正而油尽灯枯,最终消亡。 杨真扶着魏衍,魏衍像是一幅空架子一样轻飘飘的倚靠在他身上,杨真还是忍不住提议道,“太子殿下,我们还是坐软轿吧,你的身体实在是受不了了······” “无妨,咳。”魏衍掩面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杨真,杨真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抬起眼睛朝他安慰似的笑了笑。 杨真沉默的看着魏衍,那双碧绿的眼睛光芒暗淡,但仍旧显得十分通透,温柔的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魏衍真像是一个谜团,他和世人口中描述的那个魏衍实在是太过不一,他脆弱的表面下总有什么在笼罩着他,于是,杨真直观上感觉到,魏衍的温柔更像是一层假象。至少杨真认为虽然巧合之下他救了魏衍,但是魏太子毕竟身份尊贵,而理应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没必要对他这么温柔,也没道理对他这么温柔,杨真对于自己的身份始终看得明白,他只不过是两国间博弈的一颗暂时还算重要的棋子而已。 魏太子都说无妨了,杨真作为一个侍卫还有什么权利说话,杨真老实本分的扶着魏衍,打算一切都听魏衍的吩咐,倘若魏太子因为爬山途中,因为身体虚弱而出了什么意外,这是魏太子一意孤行的结果,跟他可就没什么关系了。 杨真的所有想法都被魏衍看在眼里,魏衍在心底里苦笑了一下:真是冷漠无情呀,杨真。魏衍心里虽然寒凉,但是他拧着眉头想,还有时间来让他挥霍,他总是会有办法来让杨真这块无坚不摧的钢铁变成属于他的绕指柔。 越往山上走,就越冷,随处可见那些开成织锦般绚烂的黄花,一股冰冷的苦涩的香气开始在山风里游走。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而魏衍他们还在山路上。按理来说像南国这种温润隽秀的山脉,以正常的速度上山,他们一行人早就该到了,可是走了老半天,还在去往山顶的路上。 原因全是因为魏衍这个病秧子,走两步停一下,走三步喘一会儿,多走几步就得停下来休息一下。而结果最累的不是魏衍,反倒是杨真这个随行的贴身侍卫,因为魏衍几乎是全靠着杨真这根人形拐杖在走路。魏衍生着病,身轻体瘦,原本对于身强力壮的杨真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一路走的拖拖拉拉也没什么,但是魏太子实在是太会折腾人,一会要背,一会儿要抱,一会儿又说还是靠着最舒服。 山路蜿蜒崎岖,偶尔还有山坡和下坡,杨真终于觉得自己没那么强壮,被魏衍折腾的可累,魏衍裹着大氅系着毛领还在说冷,杨真却热的跟什么似的,满头大汗。至此,杨真才终于明白魏衍为什么不坐软轿了,合着这就是要折磨他,可是他们间好像没什么怨吧,说着自己是他的恩人什么的,能有人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的吗。 杨真本来是个很宽厚的人,但是也忍不住要腹诽这个魏太子了,他如今只想快点到山上,把黏在身上似的这一团原来越重的石头给扔了。 魏衍这时候正在杨真的背上昏昏欲睡,杨真身上那股淡涩的皂角香气就像是催眠药似的,魏衍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差点就要睡着了,下一刻却被杨真一个颠簸又给惊醒了,于是他忍不住搂紧了杨真的脖子,安稳的趴在杨真的背上,愿意永久的在这片梦境里沉睡。 杨真越来越接近体力极限的边缘,他现在全靠自己的意志力在支撑,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坚持到山顶,哪里还能顾上背上魏衍的感受,于是对于魏衍吐露在他脖子间温热的气息也全然没有在意到,只是一个劲的催眠自己,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等手臂都酸软后,杨真开始欺骗自己,背上这个是空气,是空气,他背着空气,一点也不重,一点也不重······ 好像这种自我欺骗有那么一点用,杨真多少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快了,而这时山路渐渐平坦,也是快要到地方了。 魏衍始终紧紧的盯着杨真的侧脸,少年时的杨真眉眼显得很隽秀,脸庞还没有长大后那么的坚毅挺拔,但轮廓已经渐渐深邃。杨真的睫毛长长的,不算的浓密,却根根分明,眨眼的时候,睫毛在光下形成几道疏影。魏衍还在杨真的左边眼角发现了一颗细小的红痣,那颗痣安静的藏在眼角下,从前魏衍也没有见过,就好像是凭空长出来的。魏衍看着杨真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看一眼,在心里画一笔,看一眼,画一笔,直到和原本已经在他记忆中模糊的那个人重合起来,魏衍伸出手去触碰那张慢慢变得清明的脸庞,杨真却忽然停了下来。 杨真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哑着嗓子按捺着心里解脱的欢快沉着声音对魏衍说道,“殿下,我们到了。”然后就把魏衍给放了下来。 山顶上就像一片平原,树木没有山间那么茂盛,只有几簇修竹分布其上。简朴的石门斑驳的刻着君子亭等几个大字,门下生长满了团团相簇拥的黄花,而有的已经茂盛的化身为藤缠绕住石门的柱子。许多侍卫把守在石门的左右,石门前正站着比魏衍他们早到的张琦。 这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沉重晦涩了,石门周围都点上了灯盏。张琦看见魏衍一行人上来后就连忙迎了上去,看到一边大汗淋漓的杨真时微笑着说道,“辛苦小友了。” 杨真自然没话说,他只是一个侍卫而已。 魏衍看向张琦,也不避讳杨真就问道,“山顶的宴会结束了?” 张琦和魏衍并肩而行,带着后面的一行人朝着石门里走去,在石门的那边,光火闪烁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数座房屋。 张琦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点了点头说道,“早就结束了,南国的蟹膏我替殿下品尝了,味道很好。” “老师抛去身份,倒也是和南国人一样风雅。”魏衍笑着说。 张琦:“今天的宴会上,几国的使者都相继的谈到了要与南国达成联盟的事情,因为殿下不在宴会上,几国使者间的谈话,我难免就夹杂了几句。” 魏衍跟着张琦边走边问道,“那老师又都说了些什么?” 张琦;“几国的使者都来者不善,殿下又不在,我们说是出使,其实我们并没有决定的权利,南国的君主暗地里承诺我们如果和平的协议达成,那殿下的身份也许会更进一步,于是我表示同意了。” 魏衍却无所谓的说道,“南北间的嫌隙太大,南国皇帝这是在和我们做空头约定,不过同意不同意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张琦笑着说道,“也是,只是此次宴会后,各国间居心叵测,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话间,两个人以及身后的一行人走到了一所灯火通明的小院子外,张琦对着魏衍说道,“晚饭都已经在里面准备好了,想来今天殿下也是累了,张琦就不打扰了,殿下早早休息,明天还有一场小宴,这是躲不掉的了。” 话说完后,张琦就带着那些随从朝着另一边的房屋走去了,而魏衍带着杨真进到了小院子里。 院子非常简朴整洁,小小的院子只有几个房屋,十多个侍卫已经整整齐齐的守在了院子的各个角落里。杨真腰上别着长剑,很自然的,他要守在魏衍身边,当魏衍坐到了饭桌前时,魏衍却看着杨真轻柔的问道,“累不累。” 杨真楞了一楞,累是绝对的,但是他要不要说累呢,想了一会儿,杨真摇了摇脑袋说道,“不累。” 魏衍直接说道,“坐下,吃饭。” 杨真站在魏衍身边和魏衍对视了一眼,然后杨真就神色坦然的坐到了魏衍的对面。房间里的碗筷是双人份的,杨真知道是张琦给他准备的,魏衍要杨真和他一起吃饭,杨真肯定不能说不,加上他本来也卖了一天的力气活,确实饿了,所以杨真也不做什么推辞。 杨真小的时候,因为父母都去世了,而唯一的兄长又在远疆,所以南国皇帝破例把他接到过宫中,与诸位皇子一起成长,并且还给予他和诸皇子同等的待遇与荣耀。所以杨真其实对于身份上的悬殊感觉不是太大,就比如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如果一国的太子要和他同桌吃饭,那他不知道该怎样的诚惶诚恐。诸多应该小心谨慎的反应,杨真非常迟钝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基本的礼节,杨真做的还算是到位,魏太子不动筷子,杨真也就停下。 但是,魏衍怎么会在意这些,仅对面坐着杨真,魏衍就忘记了一切。魏衍想到今天捉弄杨真的小把戏,一半是因为杨真对他太过冷漠,他确实想要给他一些惩罚,再有就是魏衍本来就对爬山力不从心,他选择爬山只不过是为了和杨真多待一会儿,只是两个人待在一起,没有其他事情来烦着。 魏衍给杨真夹菜,杨真觉得如果太子都给他夹菜了,他不做点表示,好像有些不礼貌,于是杨真就随便选了一盘菜给魏衍夹菜。对于杨真这种礼尚往来,互不相欠的行为,魏衍显得很乐意,然后他就开始给杨真各种夹菜,看到杨真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后,非常满意的微笑着。 但是杨真显得十分难办,如果魏衍继续给他夹菜,那他也要表示性的给魏衍夹菜,结果就是两个人没完没了的互相给对方夹菜,虽然杨真并不挑食,但是魏太子再这么夹下去,杨真就受不了了,还能不能好好的吃个饭了。当魏衍还想给杨真夹菜的时候,杨真看着魏衍把手里刨干净了的碗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殿下,杨真吃饱了,多谢殿下。” 魏衍一看夹不了菜了,筷子在盘子里顿了顿,然后把菜夹进了自己的碗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碗里的菜都搁不下了,于是他只好从容不迫的把那筷子菜放进了嘴里。嚼了几下,魏衍觉得嘴里的食物就像是白蜡一样无味,他也就放下了筷子,看着坐在对面的杨真,魏衍微沉着眉头说道,“我说了,杨真要直呼我的名字。” 魏太子的眸光沉沉,带着某种压迫,杨真看着他假模假样的吓唬自己,知道他是想用身份来命令自己。杨真和魏衍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这么唬了,现在杨真心里已经完全不把称谓这事当回事了,如果魏衍觉得叫他名字更顺口,杨真就随他高兴。 杨真又重新说道,“魏衍,我吃饱了,谢谢。” 杨真虽然叫的公事公办,但是魏衍心里还是挺乐呵的。从在南国见到杨真的第一眼开始,魏衍觉得自己死掉的那部分心脏似乎又开始了重新跳动,他陷在前仇旧恨里的身体渐渐的回过温度来,他现在只想和杨真待在一起,在他的身边。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杨真还是最开始的那个杨真,他对于未来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所以这相当于老天重新给了魏衍一次机会,让他重新拥有杨真,而不是仇恨。 晚饭过后,杨真十分尽忠职守的在魏衍屋子外面守着。魏衍本来打算要让杨真和他共处一室的,但是想着他和杨真间将会涉及到的种种利益,不过才见面两天,他对于一个棋子表现的那么热络,总是不好的。而杨真想必也清楚的认知到,自己所处的一个地位,于是他只是单纯的想着自己对于魏衍来说只是一颗棋子,而不是曾经亲近的人。 魏衍就让杨真在屋子外面守着,而他则在房间里心不在焉的翻着几本书。 看了也不知道是多久的书,忽然房间门被推开了,然而进来的人不是杨真却是胡云伊伊,魏衍欣喜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而这一快速的变化恰好被胡云伊伊看在了眼睛里。 胡云伊伊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孩子胡云姣姣,一个是青年曲滇。 胡云伊伊身上穿着那身似乎终年都是一个模样的黑纱,半张脸庞被黑纱盖着。她神态自若的走到了魏衍的案前端坐下,胡云姣姣的气质和她的姐姐如出一辙,冷漠,孤高,相反的曲滇却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三个人一起和魏衍相视而坐。矮案上的香炉缓慢的飘逸出檀木冷淡的香气,几本书散乱的放着,一杯青色的茶水微微倒映出几个人相视沉默的面庞。 “那个守在屋子外面的人是他吧。”胡云伊伊平静的叙述着,话刚落下,那盏茶水的表面泛起涟漪,渐渐的变成的杨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庞。 魏衍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他看着胡云伊伊并没有回答,胡云伊伊却说道,“在你的梦境里真看不出来,现实中的他竟然是这样的。” 那感叹一样的语气落在魏衍的耳朵里,魏衍说道,“先知本来可以不用亲自来见我的,按照原先的约定,在幻境里见面就可以了。” 胡云伊伊抬起眼睛看向魏衍,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显得诡异非常,却又在烛火下带着微黄色的光彩,胡云伊伊对视着那双深邃的仿佛深渊一样的幽绿瞳孔说道,“见一见面,又何妨,似乎现实中的你比幻境里还要脆弱。” 魏衍没有回答,胡云伊伊身边的曲滇却突然说道,“其实想要见你的人是我,魏太子殿下。” 曲滇说着说着,魏衍不动声色的脸庞也惊讶了一下,再仔细的看胡云伊伊身边的这个白衣青年时,魏衍发现他的模样长得好像是在国宴上有过会面的南国大皇子萧允。胡云伊伊在一边冷淡的说道,“这个人正是南国的大皇子萧允。” 也不知道胡云伊伊是怎么做到的,她的话语刚刚落下,曲滇的面容就缓慢的变成了萧允,萧允沉着声音对魏衍说道,“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打扰了。” 魏衍打量着萧允,温润的青年脸庞生的相当温和,只是他狭长的眼眸中眸光暗敛,于是和外表不相符合的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气息,魏衍面无表情的看着萧允说道,“大皇子请说吧。” 杨真一直守在房间外,房间里也十分的安静,渐渐的入冬了,山上的风显得寒冽,吹在脸上跟刀子割的似的,有时简直是冷的过分。杨真看着对面跟他一样守在院子里的一群侍卫,大家都感觉到了天气的寒冷,但是他们和杨真比起来,年少的杨真便显得格外的稚嫩。除了身量上还有气息上的差距,那些侍卫的刀光是别在腰上就显出一股子沉甸甸的杀意,是那种久经沙场的人身上才能磨砺出来的凶戾,杨真有时在杨烈的身上就体会到过这种感受。 杨真忽然觉得让他来保护魏衍,十个他都保护不了魏衍,让他做魏衍的贴身侍卫简直是瞎闹着玩。 杨真听着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少,知道天是越来越迟,很快也到了他要换岗的时候了。而就在这时,身后一直都很关的很严实的房屋从里面被人给打开了,杨真回过头,发现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青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院子里的人一见,虎口都贴到了刀柄上,而杨真徒然一见这个生人的反应也是长剑拔出鞘。就在所有人都箭弩拔张的时候,屋子里传来魏衍淡淡的声音,“这是客人,退下。” 小院里紧张的氛围顿时一松,而让杨真最为胆寒的是,他从始至终守在房间外面,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三个人的进出,甚至房间里面发出了什么声音他也是一点都没有听到。如果不是听见魏衍安然无恙的声音,杨真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魏衍假如死了,不管是谁下的手,背上黑锅的只能是他和南国,杨真刹那间心惊得背心冒冷汗。 青年从门里走了出来,接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纱里的女人和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三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后,从杨真身边走过,数双眼睛盯着三个人,屋子里又传来魏衍平静的声音,“陈平,送客。” 院子里的一个侍卫听到吩咐之后对着那三个人说道,“三位,请。” 而就在三个人走过杨真的时候,那个穿着黑纱的女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杨真,那双灰白的眼睛像是无尽的混沌,在灯火下带着淡淡的光彩,仿佛能够穿透一切事物,所以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没有情感。杨真拧起了眉头,被这一眼看的很不舒服,那种眼神就像是看见蝼蚁样的透露出悲悯。 无论如何,杨真觉得自己今晚犯了大错,就是他守在大门口却还是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到了魏衍的屋子里。杨真以为是自己的错,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白发黑纱的女人是整个胡云氏的领导者,就算是再多的能人异士守在魏衍身边,结果可能也和杨真守在这里是一样的。 按照魏衍给杨真定下的规矩,杨真作为魏衍的贴身侍卫,晚上他必须在魏衍房间的耳室里休息,以便能在最快的时间里保护魏衍。所以,不例外的,晚上杨真和昨天夜里一样睡在了耳室里。 本来累了一天,杨真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入眠的,结果很遗憾的是他又睡不着了。全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让杨真更加深刻的感觉到了,如果魏衍死了,那么他这一颗棋子就会让南国陷入多么动荡的危机中。虽然在来给魏衍当侍卫的时候,萧祈也说过,他的作用就是为了让南国给魏太子保驾护航,所以肯定是不会只派他一个人来保护魏衍的安危,暗地里一定有很多人在保护着魏衍,但是他却是最关键的那一环结。 杨真看着黑洞洞的屋顶,一方面想要自己保持警觉,一方面又想要入眠,两种意志相互斗争,杨真最终意识变得模模糊糊的,总算是睡着了。就在杨真浅眠没一会儿,杨真就听见门被哗啦啦的拉开了,他一下就翻下床站起,是魏衍正站在门口。 “太子,魏衍······” 魏衍像是认床一样,找到杨真睡过的地方就躺了上去,躺到床上之后,魏衍看着杨真拍了拍身边的被子说道,“杨真,上来。” 这次杨真没有像是昨天晚上一样说一些推辞之类的话,实在是胡云伊伊几个人大摇大摆的从魏衍房间里走出来让他感觉太过深刻,杨真觉得和魏衍睡在一起也说不定能更好的看着他。 杨真躺在了魏衍的身边,魏衍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道立马就包裹了他,温暖的被子也变得冷冰冰的了。杨真笔直的躺着,魏衍侧身面对着他,杨真总觉得魏太子似乎在黑暗中打量着他,这么一想,杨真浑身跟长了虱子似的不自在。果然睡在一张床上还是不舒服,杨真想着今天晚上一过,他应该给魏衍提个意见,他可以睡在魏太子的身边,但是好歹弄个两张床榻,两个大男人睡在一个枕头上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受。 夜深沉,星月暗淡,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什么光,魏衍睡下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一动不动的好像是睡着了。杨真的意识也正朦朦胧胧中,四下寂静无声,正是睡意正酣的时刻。 这时候,杨真却听见身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杨真睁开眼睛,发现叫他名字的人是睡在身侧的魏衍。魏衍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嘴里像是呓语似的念叨着杨真的名字,杨真转过身子看着魏衍,黑暗里被子像是一个厚厚的茧把魏衍囚困在里面,杨真小声的回应道,“殿,魏衍,你怎么了?” 魏衍没有答话,却还是念着杨真的名字,杨真撑起身体低下头看向魏衍,屋子里黑乎乎的杨真也看不清魏衍的表情。杨真走下床,点亮了床榻前的一盏小灯,屋子里亮了起来,而魏衍似乎也感觉到了,费力的睁开眼睛来。 杨真看见魏衍满面通红难受的皱着眉头,伸出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十分的滚烫。魏衍抓住杨真放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难受的低喃着杨真的名字。 杨真垂头说道,“魏衍,你发烧了,我去叫大夫。” 可是魏衍抓着杨真的手怎么也不放开,杨真只好又说了一次,“魏衍,你生病了。” 魏衍把杨真的手抓在脸边,还是不放开,而他的眼神都渐渐失焦了,看来是烧的挺严重的,他还一直念着杨真的名字,杨真却是拿魏衍没办法,都烧成这副模样了,再不让大夫来看,以魏衍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杨真想着魏衍肯定是脑子烧的糊涂了,所以一直拉着他不放,于是杨真就准备把魏衍的手拿开。 魏衍看着杨真背对着光火显的模糊晦暗的脸庞,他抓紧了掌心里的那只手,嘶哑着嗓子小声的说道,“别走·······别走,杨真·······” 杨真愣愣的看着魏衍那哀求一样的又显得患得患失的神情,魏衍呆呆的睁着眼睛,泛红的眼眶在一瞬间竟落下一串泪滴来。 杨真想不明白,虽然烧的挺严重的,但只是生个病而已,魏衍却表现的简直跟生死离别似的,杨真耐心的解释道,“魏衍,你病了,我得给你找个大夫来。” 不知道,他是听没听进去,但是看魏衍还拉着他的手,杨真知道,魏太子什么都没听进去。 杨真简直是没办法了,最后一狠心就把手从魏衍的手里挣脱了,魏衍病的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杨真转身就出去了,他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有些神志不清的念道,“杨烈的死和我没关系啊,杨真······我的胸口太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筹谋 魏衍这场伤寒真是来的突然,但是好在张琦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魏衍这种随时都能病危的情况,所以一听杨真说魏衍发烧了,没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给魏衍诊治。杨真站在屋子外面,给魏衍治病的魏医们从他身边进进出出,他呆呆的看着院子外面的山峦轮廓慢慢变成清晰,一抹鱼肚白浮出,知道今天晚上已经睡不成了。 魏衍在天亮的时候还发着轻烧,但目光清明,也没昨天晚上那么迷糊了,杨真腰上别着长剑,像昨天一样守在门口,几个送吃的的小婢女从他身边经过,下一刻他就听见魏衍嘶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杨真,进来。” 杨真闻言进门,心里已经猜到魏衍要他和他一起吃饭。果然进门就看见魏衍神情脆弱,披着比昨天还厚的大氅坐在吃饭的矮案前,案上摆放着两双筷子。魏衍看见杨真进门,虚弱的脸庞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显得,很满足一样。 杨真自觉是个粗糙人,家里世代都是给皇帝打仗卖命的,他从小想法就比较直接简单,有一些细腻的弯弯绕绕的东西反而不是很敏感,但是基本的直觉还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和魏太子相处了几天,他总觉得魏太子对他有种莫名的执念,执念来形容他体会到的这种感觉也不算贴切,杨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才不过相处几天就对一个人妄下定论实在武断,况且魏太子和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已经相差太多。 这种无法形容又确实存在的感受让杨真有时很难受,但是他又忽略的不往深处想,因为魏太子所有的表现都有理可依,很是正常,所以杨真在面对魏太子的时候从来神色坦然。 魏衍:“坐我旁边来。” 杨真看了一眼魏太子,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魏衍生病之后显得很是虚弱的脸庞面对杨真时尽量变现出温和,他哑着嗓子轻轻的又重复说道,“杨真,坐到我旁边来。” 魏太子的表情太过平静,那样的温和显得非常的刻意,杨真看得出魏太子好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的眼睛只在开始的时候看了一眼杨真,然后就看着矮案了,于是他狭长的眼尾仿佛瞬间阴鸷。这样复杂的神色让杨真感到空气渐渐凝滞,杨真走到魏衍的左手边坐了下来,然后魏衍才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拿起了手中的筷子,给杨真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杨真愁眉苦脸的看着碗里的菜,想着魏衍是不是又要给他夹菜,而接下来后魏衍却自己吃了起来,杨真才放宽了心。魏衍不说话,杨真自然也不会说话,两个人安静的吃着饭,气氛诡异的寂静。杨真想,魏衍这个人心思实在是太复杂了,所以他就懒得去揣摩,反正也猜不对,而他也没必要讨好魏衍什么的,他只需要魏衍吩咐什么,照做就是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魏衍端着碗冷静的问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走。” 杨真,“殿······你生病了。” 杨真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魏衍发烧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流下的那串泪珠。魏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他流泪,堂堂一国的太子在生病的时候这么软弱的流眼泪被传出去似乎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杨真想,所以魏衍要因为这件事情向他兴师问罪? 魏衍握住筷子的手用了力,手背上青色的经脉和尖锐的骨骼突兀起来,杨真显然注意到了魏太子这莫名的情绪,魏衍好像经过半天的挣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以后我叫你别走的时候,你不许离开我。” 魏衍这语气应该是命令了,他并没有提起关于流眼泪的事情,所以就表示他不再追究?杨真想了想后说道,“可是你,病的那么重,我要是不去叫人的话·······”你会出什么意外说不定。 魏衍打断杨真说道,“那也不许走。” 听魏衍这不容置喙的口气,杨真还能说什么,于是他点头答道,“好。” 但是魏衍对于杨真这显得松散的回答似乎不信任,他要求道,“我要你发誓,我叫你别走的时候,永远别走。” 魏衍转过脸来看着杨真,近在眼前的距离,杨真更加清楚的看见了魏衍那双沉沉的绿色眸子,压抑,深沉,克制,以及威胁,从这一刻开始,杨真觉得魏衍随和的脆弱面庞变得深刻起来,连杨真都觉得那张脸上的阴郁气息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当魏衍看进他的眼睛里时,杨真感到压迫又看见了魏衍那藏的深深的,愤怒。 杨真不明白这个人生了病之后情绪变化怎么这么大,他不过只是尽忠职守的帮他,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因为他叫他别走的时候,他却狠心离开的原因么,可是杨真绝对是为了魏太子好呀······ 杨真无奈的举起手发誓般郑重的说道,“我发誓,魏衍叫杨真别走的时候,杨真绝对不走,如若不然,杨真就,”天打五雷轰······· “好了。”魏衍打断了杨真收回了压迫的视线,平静的吃着饭菜。 杨真举着发誓发到一半的手,他的誓言还没有说完呢,这种没有说完的誓言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杨真搞不懂的看了魏衍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好不容不易吃过了饭,张琦就来了,杨真和张琦打过招呼之后,就到房间外守着了。 杨真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虽然正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但是对于规律自己的杨真来说,整个身体的秩序都被打乱了,守着守着,整个人的意识就开始飘忽,尽管杨真努力自持克制。 张琦和魏衍走到房间的茶室内坐下,小小的茶室门外外还有一格小小的天井,天井下摆放着雅致的山水微观景象,水流潺潺比作江河从石头间流过,茂盛的青苔像是山林树木一样长在石头上面,于是层层叠叠的化作山峦,仔细一看,小小的盛京就藏在这些山峦里。 张琦看着魏衍憔悴的面孔还是关切的问候道,“殿下好些了吗?” 魏衍坐在案前轻车熟路的泡着茶,淡淡笑着,“老师挂心了,我这病总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张琦品尝了一口几案上的白雾称赞道,“殿下的泡得不错,颜色很漂亮。” 魏衍说道,“老师,南国的萧允昨日里来见了我,原来和胡云氏合作的并不是南国皇帝。” 张琦显然也没意料到,所以表情有些意外,“哦,是么。” 魏衍,“原本以为只是皇帝野心蓬勃,没想到皇子们也心有不甘,但是能和胡云达成合作,这个大皇子也是不简单。” 张琦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忽略了,几个皇子的情况我也曾了解过,大皇子是个表面温厚但是内敛深沉的人,二皇子的母亲和大皇子的生母是姊妹,所以这两位皇子是一派,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较轻,好玩耍,对于政治不怎么上心,至于五皇子,没什么势力,六皇子还是个孩子,这样看来大皇子一派日后和我们的联系要大些。” 魏衍:“萧允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是否和我们不谋而合。” 张琦低眉沉思,然后抬头讶异的说道,“他想除掉皇帝。” 魏衍:“是的,他要除掉皇帝,但是皇帝一死,几国就会欺压上来,到时候国内动荡,他就是祸端,所以他要我们帮他。” 张琦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也像皇帝一样向我们许诺,可是如果他也像其他国家承诺呢。” 魏衍:“他说其他几国野心也大,自负倨傲而且与南国这些年来过节最深,只有魏国,他想试一试。只要在战争爆发时,魏国保持中立就行了。” 张琦:“原本我们是想通过南国的势力保护自己约束魏国的几位殿下,但是和南国皇帝合作变数太多,如今倒是可以一试,现下,谁都想吞下南国这块肥肉,南国纵然有力出击也不想孤立无援。”张琦喝下一口茶,看向天井里的山水沉思着说道,“现在这位大皇子势力还小,可是等到他拥有一国之力,就不知道这位大皇子是否也变数太多了,看来殿下还需要胡云氏再帮一个忙,才能更好的控制南国。” 魏衍点点头说道,“学生明白了,牵制好南国,届时等到学生重新回到魏国就该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张琦抬头看向魏衍,沉稳平静的脸庞真不像是个少年人,每次张琦说点什么,魏衍一听即懂,可到现在他都读不透魏衍的心思,张琦在心里笑了笑,不过也不算坏事。张琦又说道,“殿下,等一下还有午宴,殿下不如就和从前一样随意一些,各国使者都认为殿下是个胸无城府的病人,那就让他们继续这样认为,其他的交给张琦就好了。” 谈话结束,魏衍送张琦到门口,这时就看见杨真在门口强撑精神。送走张琦后,魏衍走到杨真面前问道,“困不困?” 杨真摇了摇头,可是不困才怪,两个夜晚没睡好,他的眼角已经发青了。魏衍怎么会不知道杨真这人肚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抓住杨真的手腕往屋子里走说道,“进来躺会儿吧。” 魏衍的手始终很冰,杨真觉得冷,下意识的握了握手,魏衍就在这时及时的放开了他。杨真被魏衍带到耳室里,并且被命令道要睡觉,因为待会中午会有一场宴会,不允许他无精打采。杨真被魏衍看着是怎么也睡不着,然后魏衍就自觉的离开了耳室,杨真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毕竟被自己的上司看着谁睡的着,还正是该当值的时候。 魏衍在屋外看着书,几本关于南国的地方史志。他看的始终是不够专心,只要稍稍想到昨天晚上杨真把他的手撇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他就气血翻涌,整个人都呼吸不得,胸口窒闷,这副场景瞬间就让他想到了从前杨真刺他的那一剑。 魏衍每次都不敢回忆从前的那个画面,所以午夜梦回时就格外的揪心,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心病,这块毒疮在他的心底肿胀发溃流脓,一碰及就撕心裂肺的疼。 更要他命的是,杨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把他当一个陌生人。 杨真始终不敢睡的太沉,一直浅眠着,然后就听见房间门被小心的打开了,杨真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进来了。但是他没有翻身坐起来,而是继续沉浸在梦乡里,他好像明白太子这么小心的进来是不想打扰他,所以杨真选择继续睡觉,虽然他不知道魏衍到底是要干嘛。 过了一会儿,杨真听到房间里传来规律的翻书声音,然后杨真就不再留意了。 魏衍坐在床一边的矮案前,看到一边睡着的杨真,他的心平静了下来,看一看书,又看一看杨真,不一会儿,冗长的史志被他翻的越来越薄。 杨真睡觉时和他这个人一样,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身上,十分端正,循规蹈矩的。所以以前魏衍和杨真一起睡觉的时候就喜欢侧身抱着他睡,总觉得这样好像要踏实一点。魏衍放下了书,走到了床前,俯视着杨真,魏衍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却在空中一顿,魏衍又重新走回了矮案前捡起他的书。 “·······” 他看向杨真的方向,杨真安安稳稳的还在那里,他还没有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计 举行宴会的地方在君子亭,君子亭处在山巅上,玲珑的群山像是朝拜一样匍匐在亭子的脚下,从亭子里看去,冬后的山色像是墨色晕染开,更远处起伏的山头变成了淡淡的黛眉,再远就和天边连接在了一起分辨不开。 亭子外面遍地都是黄花,颜色不一,形态也不一,各种品种的都有。侍卫看守在山头的四周,近处是一些伺候的奴仆。魏衍穿过满地黄花被人接引到亭子外的时候,几国的使者已经到了,远远的魏衍就听见亭子里传来谈笑声。 接引魏衍的奴仆大声通禀后,魏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杨真和张琦则坐在了他身后。 南国皇帝看上去很显老,总是微微笑着,穿着平常的便衣,于是他给人的感觉十分平和,显得非常有耐心,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见魏衍比国宴上还要憔悴的脸色关心似的说道,“魏太子真是辛苦了,倘若身体实在不好,可以回去休息。” 魏衍看着皇帝,拱手作了一个礼,声音沙哑语气柔弱的答谢道,“咳,谢陛下,我的身体暂时不碍事,只是有些力不从心。” 张琦在一边补充说道,“殿下生了一场大病后就身体不好了,昨天已经错过宴会,所以一直说今天必须要来会见各位,以表魏国对各位的尊重。” 南国皇帝笑了笑,接上刚才的话题闲聊道,“想起昨日和各位聊起的前朝历史,其中有许多趣事,世人都只听闻舟曲氏原先统治了北方大陆整个一千年,却不知道舟曲氏的一千年前还有一个部族,传说中是狄奴部族的先祖羯罗,羯罗从蛮荒之地出发到了平原上,建立了一个村落,那就是北方大陆最开始的样子。因为历史上先有舟曲氏的文明记录后来才有了北方大陆各个民族的记载,所以也不知道这个传说是否是属实。” 皇帝说着就看向了坐在了首位的狄奴皇子,一副寻求答案的模样,其他几国的使者也看向了旁边的狄奴皇子。狄奴皇子叫做羯罗南,他是狄奴首领的旁出孩子,也就是姬妾所生。他虽然是一个姬妾生的,但却受到狄奴王格外的宠爱和重视,年纪渐长,手下就被狄奴王分配了战骑,这是其他王子都不曾得到过的殊荣。 羯罗南和狄奴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他满头棕红的头发编织成小辫子垂下,眉眼凌厉狷狂,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他微微笑时,一边唇角缓慢的勾起来,说不出的邪气丛生,叫人看了,心底发寒。 “这个传言是真的亦是假的。”羯罗南单腿曲立坐在矮案后喝了一口酒后说道,“真的是咱们的狄奴人的祖先是羯罗,这是无疑的,至于北方大陆原来的主人应该是北方大陆的天神吧。” 皇帝这么说话,其中有着恭维狄奴的意思,隐指天下曾是羯罗氏的囊中之物,但是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刺痛狄奴王子,并且稍稍的挑拨狄奴人和辽人的关系。民间的那些野史传说中记载,羯罗王建立起统一的城邦后,部族内渐渐在安稳中分化,就得到了辽人和韩人这么几支。而所管辖的土地愈多之后,各分支开始了权利和荣耀的争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辽人使用了卑劣的手段使得狄奴人流放回蛮荒之地,而没有了羯罗部族的统治,北方大陆上的部族也就这样散乱零落的生长起来。当然那只是传言,没有记录在史志上就只是一段凭空的话,可是话虽是这么说,关于这前仇旧恨,真不真就得由局中的人自己来判断了。辽人和狄奴素来就不合,而为了对付南国,野心十足的辽人已经私下和狄奴成盟,这个充斥着猜疑和分歧的盟约一定是漏洞百出的,脆弱的盟约最经不起的就是挑拨离间了,而且在双方都是自负倨傲野心勃勃的情况下。 话这么说出来后,狄奴皇子非常狡猾,他承认羯罗是自己的祖先,言下之意就是北方大陆是他们的,但他又说北方大陆是天神的,言词模糊,可不就是指咱们今后鹿死谁手仍未可知,就像是这北方大陆的主人。 辽人的使者是个胖乎乎的使者,他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面白无须,作为出使一国的使者他没有什么崇高的身份,便可以说是非常年轻了,而这么年轻就成了代表一个国家的使者,怎么又会是什么善茬。这个胖子一旦笑起来,亲和力十足,友善温和的笑意很容易就让人放下对他的所有防备,闻言他说道,“毕竟只是传说,我自小生长在辽国,是个地道的辽人,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陛下说的这个传言,倒是说狄奴与辽人同源同出倒是极有可能。” 辽使者十分的圆滑,竟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桀骜。 实际上北方几国出使南国就是为了来划分利益,若是南国不愿意受到北方的打击,那就得付出代价,比如签订一些臣服北方的条约。若是南国战,北方几国一定会联合起来群而攻之,毕竟现在的南国不比当年惠水后羸弱时,加上北方如今谁不嫉妒南国的富庶繁华,所有势力都在觊觎着南方这块肥肉,辽国野心再大,也不敢独吞之,只有和几国达成联盟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辽人的心思也是其他使者的心思,但是皇帝稳如泰山,对于几国有时刻意的刁难,他表现的落落大方,偶尔对几国间的试探,也是点到即止。只是这一次,他目光落在了坐下披着白色大氅的少年人身上,那年轻的太子看起来瘦削脆弱,淡淡的眉眼虚浮着病气,整个人怏怏的坐着,面上是一副对此次谈话全不在意的样子,皇帝对着魏衍问道,“魏太子觉得此传言是否属实呢,听说太子对史志很感兴趣,刚到南国不久就通读了南国许多地方的史志记载,连农经这样的书籍都翻过了,想来太子对于历史这块应该有着许多独到的见解。” 皇帝这么询问是否是在等着魏衍表态,他此次出使,加上是太子的身份,也就是说他代表的是全魏国,不论魏衍是站在哪边,也不论他以后能不能当上魏国的皇帝,但这一刻他只要做下决定,那就是全魏国的意志。 在几国中只有魏国的态度不是很明了,甚至一度保持中立。胡云已经在私下和南国达成了盟约,而韩人这个民族向来是跟风起舞,谁最强大就跟在谁的身后做附庸,所以韩辽狄奴三国已经明确,只有魏国。魏国其实是当年打击萧氏联盟中最强大的一个国家,所以从萧氏手中得到了最肥沃的土地,这些年来魏人一直韬光养晦,魏国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不知道已经比之当年有多大的进足了,比起后来崛起强大的辽人,魏国才是南北这场战役中的关键。 魏衍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矮案上的杯盏里,泛着淡蓝色的杯盏倒映着魏衍身后的杨真,杨真肃静的站在魏衍身后,腰上别着长剑,穿着侍卫统一的紧身束腰的黑衣,显得非常挺拔,刀剑带来的锋芒让他清朗的面容有种少年人的英姿勃发。魏衍看着那张面孔一下就出走了神,对于南国皇帝的提问,他只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这一声实在是失礼,所有的使者都看向魏衍。可是大家都表现的见怪不怪,好像这一声失礼是在情理之中,因为在众人的眼中魏衍一直是那个仅仅凭着身份嚣张跋扈,实则浪荡愚蠢的太子。而他对于魏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可以代替的位置。 魏衍咳嗽了一声说道,“有什么话跟我的老师说吧。” 魏衍表现的很不负责,把问题全抛给了张琦,而众人却都为此感到一丝安心,大家都怕如果魏衍胡言乱语,毕竟金口玉言,不知道南国皇帝要怎样借机发挥,现在把问题交给了张琦,在座的都有点好奇张琦会怎么说。 张琦在昨天的宴会上也是很让人瞩目,说是太子出使,可他比太子更像是使者,有时候他的一言一行都能让人能琢磨到一点魏国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于是所有人都不得不猜测,张琦有可能是魏国的皇帝安排在魏太子身边的。 张琦坐在魏衍靠后一点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他显得非常淡定从容的摸了摸下巴然后说道,“不知道大伙可否听说过观星占卜,这占卜是世上所有的巫师都会的事,可是只有胡云的巫师能够精准的推算,想来胡云氏的先知应该是最清楚的,毕竟胡云先知知天知地,不仅知道前一千年的事,还可以推算后五百年的事。” 张琦话刚落下,胡云伊伊在黑色面纱后清冷的声音就冷淡的说道,“羯罗部族的确是因为辽人才被彻底流放回蛮荒。”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辽人使者的面色显得有些许的难堪,倒不是因为这一千多年前的恩恩怨怨,而是胡云和张琦的这一唱一和都在表现出两国有站在南国这方面的意思。这些明明暗暗的话语都在表示,假若这次出使南国没有谈拢,这南北间的战争也有可能从北方打南国演变成南国和魏国以及胡云反过来攻打他们辽韩狄辽。辽人和狄奴这两支民族发展越发迅猛,毕竟国家一旦强大,野心和胆子也就肥了,所以两国行事也嚣张,也引发了其他国家的很多不满,如果事情倒戈,对两国恐怕不利。 南国皇帝明显的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对于魏国暗地里表示支持的意思,他只以为自己抛出的条件被魏衍接受了,而不知道的是他的大儿子已经和魏衍成了盟友,正在准备着把他推入祭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暗算 君子亭的宴会在各国使者的勾心斗角间结束了,魏衍和张琦准备再在山上待上一天再下山。张琦说道,君子亭的南麓,黄花开得尤为灿烂,如果就这么下山了,倒是可惜了这片美景。连张琦都连连赞叹,想来那里的花朵一定开得很美丽,因为昨天爬了一天的山,魏衍又生了病倒是错过了许多南国安排的节目,听张琦这么一说,两人就决定明日再去南麓观看黄花。反正原来的魏衍来南国的目的不就是要痛痛快快的玩闹一场吗。 入冬后的南国天黑的很快,晚饭还是魏衍和杨真一起吃,魏衍看杨真表面上和他一起吃饭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但是魏衍觉得只要提到吃饭,杨真就会潜意识的握一握手,似乎和魏衍一起吃饭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当魏衍给杨真夹菜的时候,魏衍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他默默的收回了给杨真夹菜的筷子,然后杨真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魏衍暗自笑着,杨真竟然是因为他频繁给他夹菜感到不自在,那这也太可爱了。 这天晚上魏衍也去爬杨真的床,他刚拉开房间,屋子里的灯就亮了起来。只见杨真还穿着侍卫衣服,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殿下,你我毕竟身份有别,如果殿下担忧自身安全,杨真可以睡在地上。” 魏衍已经看见了铺在床下的地铺,而杨真一脸坚决的样子,魏衍实在是舍不得拒绝他,他笑着浑然不在意的说道,“既然,杨真总觉得你我身份有别,那杨真就睡在这里吧。” 杨真看魏衍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有些惊讶,但是太子对他和气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灯灭后,杨真感到了这几晚上从未有过的舒坦,虽然魏衍弱弱的呼吸还在身边,但是杨真很快就迷迷糊糊着睡着了。长剑放在他的枕头边,衣服腰带整整齐齐的叠着,杨真睡得正儿八经,从小就习武,所以睡着后呼吸轻柔绵长。 杨真始终不知道,就在他睡着之后,魏衍的眼睛就睁开了,与杨真相反的是,和杨真躺在一起的几个夜晚,是他这么久以来睡的最安稳的几觉。虽然魏衍知道杨真还在他的身边,但魏衍却还是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他看着已经在晦暗中睡着了的杨真,小心翼翼的翻身起来。 杨真不敢睡得太深,当身边传来动静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来,而手已经放在了枕头前的长剑上了。他睁开眼睛的同时,长剑就从剑鞘里滑出来了一半,可就在这时,苦涩的药味已经将他包裹,杨真顿了顿,声音模糊的问道,“殿下?” 魏衍钻进了杨真的被子,温暖的感受使得他舒出一口气,他很自然的就搂住了杨真的腰,呢喃着说道,“杨真,我有点冷。” 这软软糯糯的气息吐在杨真的耳朵边,让杨真有一种耳鬓厮磨的感受,可是他跟太子耳鬓厮磨个什么劲。他试图拿开魏衍放在他腰上的手,魏衍却抱的更用力了,杨真难受的僵着身体说道,“魏衍,能不能把手拿开。” 魏衍把头埋进杨真的脖子里,嘟嘟喃喃的问道,“可是我冷呀。” 魏衍的气息喷在杨真脖子上,冰凉凉的发丝都让杨真觉得痒,杨真忍不住扭了扭身体。 魏衍身上确实带着一股子寒气,当魏衍更加贴近杨真的时候,杨真打了个冷颤。杨真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团火一样的年纪,魏衍身上却这么阴寒,想到昨天夜里魏衍突然生病,杨真也不打算强求魏衍放开他,加上杨真可不敢命令魏衍什么。 前几个晚上,两个人也是这么搁在一起,虽然没现在这么近,但杨真也没多想,还怕魏衍着凉,把被子往他身上挪了挪,毕竟魏衍现在还不能出什么差池,而皇帝也在私下里派人来告知他,这一段时间务必要保障魏衍的安全,只要是关乎到魏衍性命的就不可以放松警惕。杨真可不想魏衍还没被人谋杀死掉,就受凉病死成了鬼。 杨真全然不知道魏衍的心思,可杨真的心思都被魏衍吃到肚子里,于是魏衍的胆子大了些,把自己完全的贴在了杨真的身上,果然,杨真感到很不自在却也没说什么。 魏衍知道杨真会习惯性的适应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当这种适应彻底变成了习惯,就会变得自然,对于杨真,魏衍要的就是杨真彻底的对他的接近感到自然。 基于前几天晚上,杨真和魏衍躺在一起,虽然现在的姿势有些亲昵,但杨真还是勉强睡着了,也没有那么排斥,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也没什么。杨真全然没想到,魏衍是抱着其他的心思在接近他。 第二天早饭过后,张琦准时的来找魏衍,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就朝着南麓去了。 难得的是天气好转不再阴沉而是出了个太阳,太阳一出来,山色就清丽起来,四下皆是一片明媚,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恍惚中以为是回到了料峭的春天。张琦骑马走在魏衍的一边,看着四周重重叠嶂的青山笑着说道,“南方就这么一点好,到了冬季不见萧条,反而日光明媚如春。” 魏衍抬头看向前面的山坡,五颜六色的菊花像是织锦一样在阳光下烂漫的开成了一片,风吹花动,枝枝叶叶交缠着,一股苦涩的香气在风中飘散,罕见的几只彩蝶从魏衍的面前飞过,扑进了那丛丛的灿烂中。 魏衍说道,“我们步行去吧,那些花朵可受不住这马蹄的践踏。” 闻言,一行跟随的人都从马上下来了。 魏衍还是披着厚重的大氅,今日暖和的天气让他的脸色不再那么的苍白,甚至意外的竟有了几分血色,张琦见了笑着说道,“殿下今日的气色不错呀。” 魏衍白色的衣袍被印上了花的颜色,阳光在他眼底化作了一汪碧色的泉水,阴鸷的面容变得清隽起来,魏衍看着花儿一直蔓延到山麓的尽头,想来到山顶上的风景一定绝佳,他在杨真的搀扶下朝着山坡上爬去,边走,边说道,“这多亏了杨真的照顾,他一直尽心尽力的保护我。” 杨真被突然提起,他看着魏衍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连忙正经的说道,“殿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张琦看着杨真,少年儿郎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静,身姿矫健挺拔,他笑着温和的说道,“就劳烦小友在这段日子里多加照看我们殿下了。” 杨真答道,“这是一定的。” 魏衍和张琦天南海北的聊着天,从北方大陆聊到极西方,从南国的丝绸又谈到狄安海的珍珠和水产,十分感叹世界的博大,似乎是今日的群山,仿佛金子般灿烂的阳光让人的胸襟变得开阔万分,谈笑间,一群人到了南麓的最高处。 从这里看下去,山色清亮秀丽,花朵逶迤蜿蜒一直生长到尽头,每一朵花都是最美的姿态,山风阵阵,把花朵吹的摇曳时也把人的衣袍吹的高高飞起。 就在众人刚到顶上,底下就有一个小奴仆飞快的跑了上来,说狄奴的使者求见太子殿下。 魏衍看向山底下几个如同米粒般大小的人影,张琦在一边说道,“狄奴人?这下可有的瞧了,倘若这羯罗南不是来助我们的,那就是来为难我们的。” 很快,山坡底下的那几个人影就从花海中慢慢走了上来,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蓝衣,棕红的头发梳成小辫子系上各种装饰物垂挂下来,但是一行人中并没有羯罗南。为首的人走在了前面,见到魏衍后朝他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说道,“尊敬的太子殿下,我家王子让我替他向您问好,没有亲自来见您,请您原谅。” 魏衍没有说话,他的神情淡漠,浑然不关心狄奴人想干什么,也不在意那个羯罗南是不是亲自来。这种时刻,一般都是张琦来说话,张琦问道,“不知羯罗南王子有何贵干?” 那为首的狄奴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说道,“我们王子想要送给殿下一样东西,而且我们王子千般叮嘱,要呈给殿下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能看。” 张琦看着那狄奴人,眯了眯眼睛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狄奴人说道,“我等也不得知道这是何物,这东西只有殿下才能看,请殿下快快接受,我等也好回去向王子复命。” 羯罗南这东西送的实在是莫名其妙,先前各家使者在驿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和谁交好过,难道是因为昨日张琦和胡云的表态,让狄奴和辽人按捺不住了?所有人心中都抱着这样的疑问,那狄奴人站在原处,双手将那帛布对着魏衍高举过头顶,魏衍皱了皱眉头,便面无波动的说道,“呈上来吧。” 狄奴弯腰低头答道,“是。” 那狄奴人走到魏衍面前,单膝跪地将帛布高举过头顶,魏衍伸手去拿,张琦却一把抓住魏衍的手,对着魏衍摇了摇头。那狄奴人一看魏衍顿住,眸光一闪,双手飞快一抖,随着帛布猛烈张开还有数十根钢针从中飞射出来,每一根都泛着暗淡的黑色。 “殿下,小心。”杨真在魏衍身边,从张琦抓住魏衍的手臂时,他就护在了魏衍的一边,长剑来不及滑出剑鞘,钢针便叮叮击打在了剑鞘上,同时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张琦扬起黑色的宽大袖袍一卷,挡掉了多数钢针,而狄奴人见一击不成,又拨开衣袖,手臂上一枚小巧的弩发出噗嗤一声,带着倒刺和剧毒的弩箭朝着魏衍飞射而去。这么近的距离魏衍很难躲开,而张琦已经被那几个狄奴人扑缠起来,杨真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挡在了魏衍面前,随着一声利器扎进肉里的声音,魏衍被杨真扑倒,两个人一下就顺着山坡滚落了下去。而他们身后反应过来的侍卫和那几个狄奴人纠缠在了一起。 两个人胡乱滚进花丛里,一路没有什么遮挡,一直滚到尽头才停下,花叶被两个人压出长长的痕迹,其间几朵花上还带着几点鲜血。 魏衍的头发尽皆散乱,脸上被石头磨出了几道血痕,一时看起来狼狈不已。杨真倒在魏衍面前,一颗石头在滚落过程中重重的撞在了他的头上,他被几乎撞得昏厥,他眯着眼睛看着没有什么大事的魏衍松了一口气,刚才的险恶让他胸如擂鼓,仍旧惊颤不已。 魏衍低下头看着杨真的脸,看到他眸光清明,但想起刚才那根弩箭,魏衍赶紧检查杨真的全身,最后在杨真的右边肩甲上找到了一根折断的小箭,想来是刚才滚落的过程中被折断的。杨真的衣裳都被划破了,露出了衣服下贴身穿着的藤甲,那根断箭恰巧被这藤甲给格挡住了,虽然杨真出了一点血,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魏衍说道,“你忍着点,我给你拔出来。” 杨真还没点头,就感到肩膀上一疼,箭头还没有完全没入,所以倒刺也没扎进去,杨真也没有多疼,下一刻杨真却听见魏衍凝重的说道,“不好,这箭头带着毒。” 杨真一时还没有体会到被毒箭射中的滋味,魏衍却在一边说道,“有刀么。” 杨真立刻从怀里掏出了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刀,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魏衍有种说不出来的信任,这种信任让杨真感到很心安,就好像自己虽然中了毒,也没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还全然体会到中毒的难受。 魏衍脱下杨真的藤甲,用刀划破里衣,泛着青色的伤口还在流淌着血。划开伤口,挤压,让毒血尽快的流走,魏衍熟练的手法让杨真困惑,金尊玉贵的太子也懂得这些吗,而这依旧沉静的面孔,似乎根本没有把刚才的惊险放在眼里。 见伤口血液颜色正常后,魏衍撕下了自己已经被割得破烂的衣袍,简单的给杨真扎起来。 杨真:“谢谢殿下。” 魏衍点头问道,“难受吗。” 杨真摇了摇头。 魏衍:“下次别再这样了。” 杨真:“啊?” 魏衍靠在了杨真身上,苍白的脸庞显得很疲惫,杨真侧着脸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魏衍半闭着眼睛,清瘦的五官说不出来的困乏,他抬手挡住有些刺眼的光说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你让我靠会儿。” 虽然,现在杨真没有大碍,但是想起刚才杨真替他挡的那一箭,魏衍心里还是怕的要死,幸好杨真并没有什么事。狄奴人要杀他这是始料未及的,也怪他大意了,以为自己活过了一辈子就对这些往事清楚的很,其实好多事情已经在他的预料中发生了变数。 不一会儿,张琦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杨真扶起魏衍从花丛中站了起来。张琦看见魏衍没有事,松出一口气随即说道,“殿下,人已经抓住了,死了两个,还剩三个。” 侍卫们把那几个狄奴人押到了魏衍面前,魏衍眸光阴沉的看向那三个人,当他拢起眉头时,清淡瘦削的五官顿时变得深刻起来,面庞阴鸷而深沉。魏衍拔出杨真手中的剑,走到那为首的狄奴人面前,不等那狄奴人说出什么话来,雪白阴寒的长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魏衍平静的把剑从狄奴人的胸膛里拔出来,看着狄奴人软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然后说道,“剩下的两个人也不必多问了,交给羯罗南自己处理吧,他怎么都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是吗,老师。” 张琦点头,对于魏衍的做法没有异议。这几个活口都差点咬断舌根自尽,想来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刺杀魏衍的,所以也就问不出什么,不如交给狄奴人,看看他们是如何的反应。以现在看来,羯罗南还没有必要的理由要将魏衍置之死地,所以这些狄奴人也许也不是羯罗南的人。狄奴人的事交给狄奴人自己来解决,这是最好不过的。 杨真看着瘦弱的太子一剑将那狄奴人捅了个对穿,杀人时平静阴郁的表情和与他相处的那个温和的魏太子完全不一样,也和他留在世人印象中的魏衍不同,面对魏衍,这个瘦瘦弱弱的病秧子,杨真的心里突然攀升起一股比刚才遇刺时还要凶险和心惊的感觉。狄奴人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一片花朵,遭到碾压零落的花瓣带上了血色,魏太子的身边危机四伏,而魏太子这个人更是让杨真感到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罩,这个魏衍他究竟是怎样复杂的一个人呀。 魏衍回头看着杨真,碧色的眸子依旧清浅澄澈,他淡淡的说道,“我们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风雨 魏衍在南麓受到狄奴人刺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已回盛京的皇帝耳中,一国的储君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了暗杀,他立即就派杨烈等人上山调查,并且保护魏衍。同时,听闻消息的羯罗南,也是大吃一惊,表示说是由他派去的那几个狄奴人根本与他没有干系,可是刺杀者全都是狄奴人,要说完全与他没有关系,恐怕没人会相信,刺杀一国太子这样的罪名不是可以轻易承受的,所以在第一时间,羯罗南也派出人手调查,以望自证清白。 而魏衍立即被护送回了使馆,皇帝立即派自己的大儿子萧允来抚慰魏衍,想要以自己的行动来拉拢魏衍。 杨真在山上受了一点轻伤,魏衍坚决要他休息,而杨烈得知杨真成功保护了魏太子,一方面欣慰的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魏国使馆会客的小室内,萧允,杨烈,张琦三人正在为魏衍被刺杀的事情讨论。 张琦是在场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刺杀时发生的事,他不由说道心中的疑点,“羯罗王子想来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他在狄安经营日久,从一个旁出到如今连狄奴王后都要忍气吞声礼让三分的人,他的心思深沉就算是要谋害我家殿下但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更何况是傻到用狄奴人来行刺,无异于告诉天下人他羯罗南是个傻子。” 杨烈没有说话,萧允在一边说道,“所以想要谋害太子殿下的人绝不会是狄奴人了,只是羯罗南成了一只替罪羔羊。” 萧允身处盛京,盛京里的弯弯绕绕他自然最清楚不过,当然也明白张琦说的是什么时刻,羯罗南或许会对魏国甚至南国出手。而杨烈久在边陲,其实是对盛京里的事还一知半解,也不是他看不通透,而是消息延迟,他知道的非常有限,张琦的话,他隐约能够听出其中的蹊跷,但是却不能再深思下去。 那么在这种时候谋杀太子,陷害羯罗南,并且利益最大化的人会是谁呢?杨烈肤浅的一想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惊,而张琦似笑非笑的神情落在了萧允的身上。 萧允自然明白张琦在想什么,如果非要说谁的利益最大,在南国如今的局面上,只能是南国的皇帝了,毕竟魏太子没有受伤,而羯罗南却真真实实的被扣上了一口黑锅。倘若魏国和南国借此发挥,羯罗南的名声和在狄安的地位甚至是和辽人的盟约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而这些都是有利于南国的。 萧允不在乎张琦的目光和杨烈有些不自然的脸色,而是自顾自的说道,“狄奴这个民族向来是有些排外的,他们拥有相同的信仰,所以有些难以被收买,特别还是这种有去无回的买卖,以狄奴人来杀太子,会不会是狄奴人自己内部的矛盾呢。我早就听说羯罗南因为深得羯罗王的宠爱,所以和几个哥哥积怨颇深,王后也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对他恨的牙痒痒。” 张琦知道皇帝的算盘,魏衍对他还有价值,所以一直保护魏衍的安全,要说陷害羯罗南倒是有几分可能,只是那时张琦在现场,亲自感受到了那些狄奴人瞬间爆发出来的要将魏衍置之死地的杀戮气息,所以那些狄奴人是真的想要杀了魏衍,如此就不会是皇帝下的手。 张琦对萧允的分析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时杨烈的副将从屋外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将一件东西递给了杨烈。 那是一张单子,还有一根钢针。 杨烈看了脸色复杂的说道,“此事比诸位想象的还要复杂,刚才探子把从山上收到的武器回来检查后,发现这针尖上的毒似乎掺杂了剑麻,而带毒的剑麻只有辽人才有。” 三人商谈完毕之后,张琦把两个人送出了使馆,在使馆外,杨烈看着萧允走后,神色里似乎还有话要和张琦说。张琦一笑问道,“杨将军是想要问令弟的事情吧。” 杨烈的神色豁然,惭愧的说道,“杨真到底年纪还小,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保护了太子我很是欣慰,但想到他面对那样的生死时刻,还受了伤,我实在有些担心,虽然我知道对大人说这些,有些失礼······” 张琦看杨烈的目光一直是欣赏有加,张琦也曾经是个武将,所以他和杨烈某些经历是相似的,怎么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加上,杨家世代以武将忠正闻名天下,早在几国混乱时,要不是杨家一直忠心护主,保护萧氏渡过惠水,萧氏早就亡国灭种了。杨家人一直都是天下人敬仰的英豪,虽然到了这一代,人丁微薄,但是杨烈依旧帮助南国稳固了北疆的混乱。 “怎么会,我理解,杨小友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要是将军放心不下,可以去看看。” 杨烈朝着使馆里看了一眼,随即打消了念头,只是对着张琦抱拳说道,“不情之请,大人也知道如今南国的境况,杨真,若是可以,就请大人多加照拂。” 杨烈久浸沙场,战场有时很简单,只是杀戮,而朝堂的战场却不像是沙场,这么深的水,杨真只是扁舟一叶,随时都有倾翻的危险,虽然杨烈知道张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但是还是说出口委托张琦。 张琦点头说道,“请将军放心吧。” 杨烈不指望张琦真的能保护的了杨真,他只是想他日杨真真的遇到不测,张琦还记得他说过的话,那多少也是一个保障。 话说过后,杨烈和手下便策马走了,而张琦看着手里那张单子,脸上露出了苦笑。 杨真在房间里被魏衍勒令说是休息,但是他不出去站岗就实在是太闲的慌了,如果在家里还可以陪陪李媛,跟李媛一起玩什么的,而在使馆里他不好到处乱走,只能憋在屋子里。 杨真用布把自己带的武器都擦了一个遍,然后就回想起那天山顶遇到袭击时的情形,如果以后有人再要刺杀魏衍,那他应该怎样最快的保护魏衍不受伤害。把所有的情况和办法都想了一个遍后,杨真无聊的开始想象,魏衍现在就在他的身边,他要保护他,但他正面和背面遭到袭击时,他应该·······想到一半,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杨真看着门外有一个身影,他扬声说道,“请进。” 门被哗哗拉开了,一个侍女低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那侍女走进门来细声细气的说道,“大人,这是殿下嘱咐送来的一些膏药。” 杨真放下手里的剑,上前接过,那低头的侍女手上用了力道,并不松手要将什么盒子给杨真。杨真疑惑的看向那侍女,那侍女也抬起头来,杨真一看有些吃惊,连忙不顾那个侍女而是走向门前,把门给合拢了,然后杨真回过头问道,“你怎么胆子这么大,这里危险······” 侍女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一双柔媚清丽的眼睛波光粼粼的看着杨真,一脸的没心没肺,可不是陶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妞。陶妍挺着胸脯说道,“反正我来也来了,说这些也没用。” 杨真只能抚额叹一口气 陶妍看着杨真生龙活虎的在面前,眼睛里的担忧消失了,本来一张明艳笑颜的脸庞变得有些严肃,她诘问杨真,“你说你多久没见我了,还有听说你中了狄奴人的毒,现在好了没有,这么多天不见了,你有没有想我,想了有多少次,为什么我写信给你,你也不回我?” 陶妍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阵问责,杨真拢眉回想,好像从他在照波楼养伤的时候,他和陶妍就没见面了,那时没有见面,但是却由苏稽来往书信,之后杨真收到皇帝的委任就鲜少和陶妍书信了,到魏使馆这几天,杨真已经有些忘了给陶妍回信这事。 杨真挠了挠头,也想不仔细,陶妍问的那些问题,至于想不想陶妍,杨真这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陶妍看着杨真这闷嘴葫芦,榆木疙瘩的模样,干脆把小案上擦剑的破布扔他脑门上,郁闷的哼了一声,“你过来,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杨真走到陶妍一边,两个人坐在小案边,杨真还是担心的说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魏使馆可不是南行馆,现在正是几国紧张的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你,你十张嘴巴都说不清,快走吧。” 陶妍看着杨真,一脸无赖,“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个死鬼,你不想我,可是我想你呀,这次就是想来看你一眼,全盛京人都知道你为了保护那个太子受了伤,我担心你还不成。” 陶妍把带来的盒子打开说道,“你把东西吃了,我就走了。” 盒子里面是几份糕点,这是陶妍几个月来最得意的成果,想着杨真能够喜欢吃,她就满心的欢喜。 陶妍这么说着,杨真心里也有些感动,杨真还是担心陶妍,怕她待久了被发现,于是吃的快了些。陶妍一脸期待看着杨真问道,“好吃吗?” 杨真点着头,把那些干涩的糕点悉数吞下,陶妍忙在一边递上水,“你着个什么急。” 陶妍知道杨真在想些什么,她有些惆怅的看着面前挺拔的少年郎,从杨真在国宴上受伤开始,她不能时时去见他,便总觉得她的少年会渐渐离她远去,有一天他们终将天涯永隔,这种预感让陶妍非常煎熬,再看着面前的杨真时,她眼睛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神色也不再艳丽明媚。 杨真看着陶妍本来挺高兴的脸庞变得有些伤感,一时也不明白,“小妍,怎么了?” 陶妍干脆抱住杨真,把脑袋埋进他热乎乎的胸膛里,闷闷的说着,“榆木脑袋,我怎么了,你还不明白吗,我想你呗。” 陶妍身上香香的,似乎女孩子都是这样,非常柔软和好闻,杨真垂在两边的双手慢慢的抱住了怀里的这朵花,温柔的笑着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陶妍的头上,安慰的说道,“好了,我也想你,别不高兴了,等我的任务结束了,我一定陪着你。” 陶妍抬起脸,清凌凌的眼睛看着杨真,杨真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陶妍亲了一口,杨真的脸便渐渐浮起一片薄红。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咳嗽声,落星河的声音传了进来,“陶妍,该走了,有人来了。” 陶妍看着杨真,一脸的不舍得,也一脸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放开杨真,可杨真却怕陶妍真被人逮着出个好歹,于是他催促道,“走了,下次别来了,太危险了,有空我去找你怎么样。” 陶妍不情愿的放开杨真,用手弹了一下杨真的脑门,愤愤的说道,“你个榆木大疙瘩。” 落星河一身奴仆的打扮等在门外,见陶妍出来后,看了杨真一眼便对着陶妍说道,“别磨叽了,走了。” 结果两个人刚刚走到长廊,迎面就走来了魏太子和张琦等人,杨真本在长廊另一边目送着两人离去,这下看见两方人遇见在了一起也难免紧张起来。 陶妍和落星河低着脑袋走过魏衍和张琦身边时行了礼,眼看没什么纰漏就要走过,可张琦却觉得两人好像有些面生便突然叫住两个人,“你们两个站住,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们。” 使馆的人手全部都是魏人,为了使馆更加安全,所有人都是张琦亲自挑选记录在册子上的。看着面生的两个人,张琦说道,“抬起头来,报上你们的辖属和名字。” 落星河和陶妍慢慢抬起来头,在远处的杨真简直心到了嗓子眼,而他脚下快步朝着魏衍走去,只想着万一两个人被发现了,他也就只好从头说来,别让陶妍出什么意外。 魏衍在看见陶妍抬起脸后,他平静无波的脸庞骤然起伏了一下,那种表情像是心惊,也像是心寒,更多的是万分复杂,张琦明显的感受到了魏衍脸上的波动。就在陶妍和落星河低着身子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杨真大踏步赶来的脚步声,众人看着神色有些紧绷的杨真走了过来,对着魏衍和张琦行了礼说道,“殿下,杨真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请求殿下让杨真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 魏衍看着杨真,似乎知道杨真此举是为了什么,他的目光了然又遥远,一时让人无法捉摸,魏衍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向来是苍白的,这下比刚才还要冰凉惨白,张琦站在一边,半天才听见魏衍松口一般对着那两个仆人说道,“你们走吧,”却不看杨真,“既然身体好了,那就回来。” 看落星河二人在走廊尽头消失,杨真以为逃过一劫,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不曾发现魏衍的脸色很古怪,好像是生气,只是本来谁也猜不透刚才那一瞬间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张琦想着刚才两个仆人的样子,面色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隔夜 晚上,换过岗后,杨真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魏衍的房间是杨真的隔壁,两间屋子却是相连的,所以杨真不必穿过魏衍的房间到自己的居室。屋子里黑乎乎的,杨真顺手将门口处的灯盏点燃,火光刚刚把房间点亮,杨真就被那坐在床前安静的人影吓了一跳,只见魏衍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拢进袖子里,冰冷的脸紧紧的盯着杨真,似乎恭候已久。 杨真:“殿下?” “为何你总不愿意叫我的名字。” 杨真:“身份·······” “我说了不用顾及身份的。” “可是,你毕竟是魏国的太子,我这样太没大没小了,” “杨真是不是因为我是魏国人,所以一直拿我当南国的敌人来看,那老皇帝是不是每次都叫你监视着我,提防着我,”魏衍说话声音大了些,虽然听起来他始终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但是杨真还是能感受到魏太子似乎在发着一股无名火,杨真不明白他到底在生气什么。 魏衍只要一想到那个少女的脸庞,胸口就开始受到挤压似的,他急促的呼吸了两口气,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两下,好像这样才能平复刚才呼吸不得带来的窒息感受,魏衍放慢了声音说道,“我真心待你的,杨真,你,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魏衍本来是一腔熊熊的烈火,那火气炙烤着他,简直要在他的胸膛里爆炸了。可当魏衍见到杨真那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时,又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魏衍觉得自己真是对牛弹琴,对面这头牛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再气也是气自己。 杨真以为自己朝皇帝汇报的事情受到魏衍的介怀,这种保护加监视的行为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杨真怕魏衍真因为这件事生气,现在魏国和南国在暧昧中,可不能因为他办事不利,让这种暂时温和的关系受到牵连,杨真赶紧单膝跪下,“殿下,杨真没有把你当做敌人对待,陛下之所以对我询问你,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殿下而已,殿下如今是杨真竭心尽力要保护的人,所以杨真也是真心对待殿下的。” 魏衍才不想要杨真这种冠冕堂皇的真心,他只是想着自己怎么一面对杨真就什么气性也没有了,简直跟面团糊糊一样,只要杨真愿意拿捏,他就甘愿变成杨真捏出来的样子。话说道这里,魏衍心里已经生不起气,毕竟杨真现在还不知道,他竟是因为陶妍打翻了酸坛子,如果杨真这时知道了,在他眼里,这不知道是多大的荒唐事。 魏衍干脆退而求其次的说道,“起来吧,只是以后你还叫我殿下,我便要罚你不真心对我。” “这个,”杨真觉得自己还是跪着比较好,喜怒无常的太子死死的盯着杨真,盯的杨真后背发毛,他才答道,“好。” 两国间利益的交换和筹谋需要什么真心呢,魏太子可不像是这么幼稚的人。 魏衍拍了拍旁边的床对着杨真说道,“既然你是真心对待我的,想必也不会介意睡在一起。” 杨真不知道这位金尊玉贵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和他睡在一起,想起魏衍总是冰冷的身体,总喜欢蹭着他睡,杨真有理由怀疑这家伙彻底把他当成了他的暖炉,看魏衍平时总是抱着手抄瑟缩在厚厚衣领里的样子,这个人不知道是有多怕冷,杨真转而又想,这个人差不多是个见风倒的病秧子,可不就最怕冷的。 杨真走到房间的屏风后换下一身束身的侍卫服,走到床边看魏衍已经躺好闭上眼睛了,杨真吹灭灯盏把长剑放在枕头边后也躺了下来,刚一躺下,魏衍就翻身过来面对着杨真。杨真陡然间感觉到不妙,没等他看看旁边的太子,太子竟然一口咬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尖锐的牙齿磨过杨真的皮肤,带来一丝痛楚,杨真下意识低呼了一声翻身坐起来,当他在晦暗中看向魏衍幽幽的双眸时,指尖碰到被咬的地方,已有丝丝的血迹从皮肤下渗透了出来,刚才魏衍咬了他一口!杨真被魏衍的举动一时惊的无以复加,被咬的时候,杨真觉得这个太子好像变成了一条吐着长信的毒蛇,他心惊的感到那锋利的牙齿绝对是想要直接咬穿他的喉咙。 魏衍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惩罚,罚你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进这魏使馆。” 闻言,杨真僵在了一边,他心下跳个不停,听魏衍这番话是早知道陶妍和落星河不是魏使馆人的,可是魏衍却没有当时说出来,魏衍知道那张琦知道吗,这一口是不是代表魏衍只追究至此。 “殿下,我·····”杨真觉得既然魏衍已经知道陶妍和落星河进馆来了,不如就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免得以后魏衍翻旧账,他刚想解释一番,魏衍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你不用解释了,那两个人,我就当没看见,可以后也别再让我见着了,潜入魏使馆,怎么说也得扣顶意图不轨的帽子,我这个人最见不得陌生人。” 杨真还想再解释什么,只能答道,“是。” 魏衍打了个哈欠,忽然拉住杨真的胳膊把他拉进被窝里,魏衍抱住杨真,取暖似的把自己搁在杨真身上,这对杨真来说简直是种桎梏,他刚想动一动,魏衍就在一边说道,“你要是动,那两个人不知道得怎样了······” 脖子上传来微微的痛楚,魏衍的头发扎着伤口,杨真这下不敢动了。魏衍睁着眼睛窝在杨真的怀里,皂角的味道像是安魂香一般,让他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只有魏衍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他咬上杨真的脖子只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冲动举动,那时他眼睛微微红着,是真的想要就这样把面前这个人给一口咬断脖子的,他只要一想起那个少女仿佛花朵般的脸庞,心里头就跟刀搅似的难受。突然间,既然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翻涌着一闪而过。可杨真的那一声痛呼却把他给惊醒过来,魏衍走了片刻的神,他是怎么才能狠下心来想到把杨真给咬死的。 上一辈子,他初看见杨真,就把他记在心底,那时只觉得这个人不同于他见到的任何人,因为,他好像通身都处在光下,是那么光明磊落,明艳鲜活。 后来在南国的春祭中,皇帝将杨真派给他做他的侍卫,那场祭祀大典,身边一直非常信任的人将他引到僻静地方,结果他遭到魏嵬势力的刺杀,侥幸逃脱后得知背叛,正在一无所有的泥泞里挣扎,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骗局中九死一生时,是杨真保护了他。 他沉默不语的背着他,一步一步的躲过那些致命的追杀,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山谷地狱。 当他们逃出山谷,回到祭祀的宗庙里时,一个少女却在忙碌的人群中冲了出来紧紧的搂住了浑身是血脏兮兮的杨真,她惊魂未定似的朝他埋怨哭诉,以后不能再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这次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杨真好脾气的笑着,安慰一样抚摸着少女的脑袋,说道,想着你在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魏衍被南国的那些大夫簇拥着,听到这话,心里突然觉得非常难受,比他得知身边一直亲近的人是安排在他身边的奸细时还要伤心,后来魏衍得知,那美丽的少女是陶家的小姐,已经和杨真定下婚约。 南国已经到了年末,与北方相比气候依旧温和,但始终阴沉沉的天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刺骨阴寒。从几国会面的公馆出来,连接着皇城的太安大街一派热闹的氛围,红红火火的绸带和灯笼挂满街道两边的商铺,过往的行人都穿着的喜气洋洋。 魏衍这时候反应过来,好像快要过岁末了,不知不觉中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想起春天的时候,他还躺在病床上,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过那个多风的春季。 杨真给魏衍把马车帘子掀开,张琦站在马车边,看着走神的魏衍,提醒说道,“殿下。” 魏衍看着马车摇了摇头,张琦说道,“殿下不想坐马车吗,这十几日确实坐马车坐的烦了,殿下要是不想坐马车,张琦陪殿下走走吧,正好也一路散散心。” 魏衍点了点头,和张琦并肩走在大街上,杨真则跟在魏衍一边靠后的位置。 魏衍的气色几天来越发不好,张琦觉得太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殿下有什么忧虑吗,从前几天有消息来狄奴人和辽人因为上次南麓的事情有了矛盾,羯罗南正忙着对付后方一群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暂时南国很安宁,殿下因为什么事这么忧虑?” 魏衍眸光低敛,“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一行人沿着大街走,不一会儿就看见前面的大街上吵吵闹闹的围了一群人,两个巡逻的官兵揪着一个孩子朝人群外走。那孩子像个小乞丐,又瘦小又脏,轻飘飘的如同小鸡仔被一个官兵提溜在手里,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围观的人群跟在官兵身后七嘴八舌的吵嚷着,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魏衍一行人被人群挡在一边,正前进不得,突然听见一个官兵低骂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便只能如此低贱!” 那孩子听到这话,本来不做抵抗的,听闻这话后突然发狂了一样,拼命挣扎起来狠狠咬了那官兵一口,那官兵喝了一声小崽子,吃痛的把那孩子扔到了地上。孩子一落地,趔趔趄趄的爬了起来还没迈开腿,就被另一个官兵揪住了头发,孩子痛的怪叫了一声,却挣不脱。 那被咬了的官兵叫道,“都怪皇上心软,这时还任由章家人留在盛京,要是我,早把这些人给流放发配,斩草除根了。” 揪住孩子的那个官兵回应道,“得了吧,咱们陛下仁慈,可不该跟你似的,一喝酒了就打老婆。” 被数落的官兵哼了一声,辩驳道,“我平时还是对老婆挺好的。” 两个官兵架着孩子从魏衍身边走过,那孩子像根萝卜似的被揪着头发挂在半空,痛的四肢在空中乱比划,刚好踢到了魏衍雪白的衣袍,那里便碍眼的染上了一层黑渍。那官兵见了,看魏衍这一行人的穿着打扮立马赔不是说道,“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见魏衍沉默不语,张琦便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就在所有人要走过魏衍时,魏衍却突然喊道,“等等。” 闻言那官兵顿了下来,以为魏衍要找茬,魏衍却走到那个痛的满眼是泪水的孩子面前站定,伸出手抱住那个脏兮兮的孩子,那官兵见状下意识的就往后提了提孩子,魏衍看着那官兵说道,“放开。” 魏衍的眼神非常凌厉,那种魏人血统里罕见的碧色幽幽透着寒气,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庞深沉而阴郁,官兵倒是挺直了腰背装作不为魏衍的神色所惧,但看着对方这贵人的穿着,稍稍退缩还是说道,“阁下,这个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并不可怜。” 一边的行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呀,这位贵人,这位官爷说的不错,您不要多管闲事。” “章家人都该去死!” “章家人出现在这里,简直脏了这条长街。” “······” 四周都有人在拥护两个官兵,杨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在魏衍耳边低声说道,“魏衍,这件事,你还是别管·····” 魏衍看着那个孩子忍受着痛苦,绷紧下巴把破碎的牙齿和血吞进喉咙里,他低垂下眼睑说道,“两位,魏衍向来是不怕麻烦的,倘若这孩子不给我,我这个人可是相当狠辣的,特别是对忤逆我的人。” 那两个官兵一听魏衍的名字,突然反应过来,把手一松,再看魏衍这一副模样,当即后退了两步,行了一个礼说道,“原来,原来是太子殿下,失礼了······” “这个孩子,你们便不要再管了。” 魏衍抱住孩子,在群人惊讶又不解的眼神里走向马车,杨真连忙给魏衍掀开帘子。就在群人各种吵杂的声音中,马车缓缓驶离了大街。 杨真和张琦坐在一起看着魏衍给对面的小男孩擦拭流血的伤口,张琦笑着打趣说道,“倒是想不到殿下也有这么仁慈的一面,殿下可是向来狠辣的。” 那小男孩浑身是伤疤,有的地方甚至溃烂了,魏衍给他处理伤口时,他却咬牙疼出眼泪也不哭出声音来,魏衍突然用力的按了按男孩手臂上流脓发溃的地方,男孩痛呼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盯着魏衍。魏衍笑了笑说道,“你这家伙倒是有趣,我要把你这里的这块烂肉割了,比刚才那一下还疼,你怕不怕,怕的话哭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营养不良,瘦的像棵豆芽菜矮的似只小鸡仔,他狠狠的看着魏衍,咬牙吼道,“我才不怕!” 魏衍看向杨真,“杨真给我一把刀。” 杨真却说道,“殿下,还是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魏衍只是朝着杨真伸出手,“掏心挖肺我都干过,挖块烂肉这种事太简单了,我还是会的。” 杨真迟疑的把小刀给了魏衍,一边的张琦面带笑意,不知道魏衍怎么有心思来逗这个小叫花子。小男孩看着魏衍把刀接过来,在他面前把刀拔出来,还看了看,眼泪突然流的很厉害。 魏衍把男孩子的手放在腿上,男孩子不敢看的把脸别了过去,半天手臂也没传来疼痛的感受,他回过头看见魏衍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调侃说道,“既然不怕,你手抖什么抖。” 男孩子低头一看,那条手臂跟不是他的一样,抖的像只筛糠。 张琦在一边哈哈大笑,“殿下,你差点让张琦也怕了。” 杨真忍不住也笑了笑。 男孩子看所有人都在笑他,忽然有什么击中了他似的,他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不甘,竟然抓住魏衍手中的刀子,往自个伤口上扎了下去。魏衍没有阻止他,男孩子这下痛的大叫一声,委屈的呜呜个不停还一边念叨着,“一点也不痛,这才不痛······” 几个人都没想到这个男孩子这么倔强,一时也好奇他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魏衍拿起刀子,熟练的将就着男孩插进伤口里的刀,生生的把那块肉给挖了下来,魏衍面不改色,男孩却痛的要昏过去。 见惯了伤口的张琦对于魏衍的行为并不吃惊,只有杨真见到这样血淋淋的伤口还有些不适应。 马车在一家普通的医馆停了下来,张琦叫手底下的人送这个孩子去就医。 之后,张琦问杨真,“那个孩子是谁?” 刚才杨真让魏衍不要多管闲事,张琦知道,杨真是知道那个孩子的。 杨真看着被抱着走进医馆的孩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工部的章大人,因为监造御园偷工减料,从中贪赃,导致御园还未建成就垮塌了,压死了许多民工,陛下念及章家是南下的旧臣便没有对章家赶尽杀绝,只是那些民工的家人却是恨死了章家,百姓们也极度的憎恶章家。” 张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魏衍在一边说道,“这是大人们犯下的过错,怎么让一个孩子来承受。” 闻言,杨真看向正直的太子。 张琦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没有错,怪他自己姓章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南行 “那孩子任由人踢打也不还手,流血流泪也不出声只往肚子里咽,偏偏一句低贱轻易惹得他发狂,也算是有骨气了。”魏衍换下被血迹和污渍弄脏的大氅,随意的擦了擦手,然后把那把挖了烂肉还带着血的刀还给杨真,看着杨真说道,“你留下来,看顾好这孩子。” 杨真接过刀,“可是,我应该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其他人也可以······” 魏衍打断杨真说道,“我可怜这孩子,其他人不放心。” 杨真知道魏衍这是要故意撇开他,再看魏衍已经转过头面向车窗外,杨真看着魏衍清瘦的侧脸只能说好然后走下马车。 杨真走后,马车就缓缓的驶离了大街。张琦看着魏衍沉默不语的寂静脸庞忽然问道,“殿下可是想念那个小婢女了。” 魏衍没有答话就是默认了,张琦说道,“殿下是否看到那个孩子想到了她才出手管了一把闲事。” 魏衍叹了一口气,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的是一张平安符,他病的严重的时候,真儿从脖子上取下来挂在他身上的,说是她母亲为她积求的福气,能逢凶化吉的。 “真儿大概现在比春天时要高了一点吧,生病的时候只有她陪着我,我难免不记挂着她。” 魏衍这番重情重义的话让张琦感到很贴心,他亦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有思念的人,能够理解魏衍,张琦安慰道,“河阳现在大概是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了,辽人虽然越发张狂,对魏国还是有些许忌惮的,如今边防线已经不在河阳一片了,那里一片都在重建和修生养息。” 魏衍点了点头,“嗯。”便没有再多说话,而马车穿过盛京缓缓的朝着南行馆一带驶去。 白日里的南行馆很没有生气,到处都透出一股子辉煌背后的落寞气息,魏衍和张琦一行人走在行人寥寥的长街,走上瞌睡船夫的泊客舟。 大型的泊客舟能够坐下五六个人,那船夫打着瞌睡本来被人打扰休息有些不满,在看到张琦递上的钱两和一块黑乌鸦标志的木牌时,眼神忽然变得恭敬又警惕。 魏衍一行人,几只大大小小的泊客舟前前后后,慢慢的划开水道平静的水面,在像是镜面碎裂的细纹一样纷繁复杂的水道游曳过,之后泊客舟并没有去往南行馆的正门,而是七拐八绕的驶停在南行馆旁的一户水上人家。 那人家门口没有人,只在门迎上挂着两盏还燃烧着的灯,窄窄的门户上贴着一张相貌狰狞的门神图案,仔细一看那门神浑身却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乌鸦似的。 船夫停好船后,没有多说一句,把人放下船后就悄然离开了这条僻静的水道。 张琦上前敲了敲门,好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打扮的人开了门,见到门外等候的一群人时,他好像才稍稍清醒过来,便一样就看出张琦是这群人的头头,而魏衍站在正中的位置,应该也是个身份崇高的人,他打量了众人几眼然后说道,“几位,白日里概不迎客。” 世人都知道,外面的南行是五胡来往贸易最繁盛的地方,世人也知道南行里面的南行馆是寻欢作乐的所在,所以在这南行馆的周围都是,有大的也有小的,伙计这样一番话说明了他们这里是个小型的酒色天地。 张琦没有说话,而是在门外出示了那块黑色的木牌,伙计这才把门大开了一点,敬畏的神情说道,“尊客,白日还未开市,还是请晚上再来吧。” “无妨,我们只是来等人的,也不用等到开市。”张琦沉沉的站在门口,手中的木牌上那乌鸦鲜红的瞳孔是一颗红色的水晶,在晦暗处散发着暗淡的光芒,那门房看了一眼从他面前晃过的木牌后把门打开了,“行吧,诸位请进。” 进门后是一处封闭的小院子,只有正对大堂这一扇门,刚进门,那门房笑着说道,“几位稍等,你们这行人实在打眼,那里可不能见到生人,请走侧门。” 门房带着一行人走进大堂里钻进一道小门,小门后是一条又长又窄的甬道,之后一行人便进到一间暗房里。那伙计始终微微弓腰,这时抬手指着暗房四周的货架说道,“各位请换上衣物,从这道门出去即可,小人先告退了。” 货架上放着清一色的黑色斗篷,换好斗篷后,一行人从小门走了出去,而魏衍混迹在这些黑色的斗篷里,和张琦一起走在最后。 出了小门后整个世界豁然开朗,代替逼仄狭窄通道和晦暗的房间的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建筑,此时魏衍等人站在入口的地方,原本高高的穹顶正低低的压在他们的脑袋上,而往下看,无数像是血管和旁支末节的长廊,横桥,交叉纠结的拥护着在最底下那个像是心脏一般的所在。 空旷的空间里,每道路每隔几步就有萤石镶嵌在左右,拐角处还有闪烁着光火的灯盏,所以这个地下巢穴般的地方始终有柔和的光线散射,虽然不明亮,却能把四周都照的明明白白。 走道上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和魏衍一行人一样披着黑色的斗篷,于是在这个飘忽晦暗的空间里,行走间就像是某种幽暗的生灵。 等走到底下靠近那座像是高塔一样的建筑时,魏衍和张琦都忍不住抬头看向穹顶,无数的萤石在穹顶和横桥下面闪闪发光,勾绘出像是星图般浩瀚的场景,奇异又瑰丽。连张琦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南行馆的下面修出这么一个奇怪又令人震撼的东西来,莫名感到诡谲,他忍不住靠近魏衍说道,“殿下,真是不可思议,张琦这辈子都闻所未闻,实在肤浅。” “老师过谦了,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胡云一族不是还被世人传言说能点石成金之类的吗,见怪也就不怪了。” 高塔外的走廊上有人了,他们披着红色的斗篷,鲜活的如同一簇簇烈焰一般,在晦暗里燃烧跳动。 这是魏衍第二次来这个地方,所以他多少对这里还是有些熟悉,而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在南行馆里遇到了杨真。想到杨真,魏衍就像是犯病似的,心口会被揪着,抽搐似的疼。魏衍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已经和杨真靠的这么近了,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他,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可是魏衍还是会觉得心里有种他不愿意承认的空落。杨真在他身边了,可杨真是否还是他曾经在演武场上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儿郎,毕竟从他大病一场重新活过之后,有些事情已经在冥冥中发生了改变,所以他再次见到杨真有些东西也不一样了。他真的是重新活在了从前还是只是在死亡后灵魂所做的一个幻梦中呢。魏衍想不清楚,有时他感到上辈子的记忆是那么虚无缥缈,除了对杨真的感情外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所以,也许他所谓的上辈子可能只是他在生病时由梦靥构造出来的。 红斗篷的使者推开了高塔的大门,其中一个带着魏衍一行人走进高塔,进入走廊,然后登上楼梯,到了一间小房间。把人送到之后,红使者就退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露出隐藏在斗篷下的脸。 小房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排椅子面对着一堵被黑布盖起来的墙壁,魏衍和张琦坐下后,一直跟着魏衍的人将那块遮住墙壁的黑布掀开,张琦这才看清,在黑布后面像是深渊一样的高井。原来整座高塔内部是一个掏空的圆桶,在圆桶的四壁上布满了像是窗口一般的小房间,再看圆桶的下方是一个封闭的圆形小广场,除了有相对应的两道门,四周全是石壁。那圆形的广场上画着某种图腾,每根线条都是一道凹槽,有些凹槽已经被磨的破碎了,似乎年头尤久。而广场上有一些黑色凌乱的痕迹,这些痕迹最终全部汇聚到那些凹槽里,张琦嗅到一股冰冷腥臭的味道,像是腐烂在战场上的金铁,混合着铁锈和血朽败的味道。 这时他明白,那凹槽里黑乎乎的又带着几点新鲜红色的东西,是血。 在这地下高塔里已经无法分辨白天和夜晚了,小广场上死寂一片,而石壁上的小房间也全被黑布遮挡似乎空无一人,这里寂静的如同荒废的地下枯冢。 张琦面对这些诡异的不可思议的画面,他保持着缄默,虽然早就知道那黑乌鸦的来历,他心中还是大感吃惊。他看向一边平静的魏衍,魏衍总给他一种感受,好像魏衍身上有一个谜团,比那黑乌鸦的来历还要让人惊讶。 并没有等候太久,就有人扣响了门。红使者将一个也披着黑披的人带了进来,那人身形有些娇小,虽然全身都在披风下面,但是他小巧纤细的手掌无异于证明他是她。果然那人进入房间见到坐在椅子上的魏衍两人后,用柔细的女声说道,“久等了。” 魏衍的人搬来椅子让那女子坐下,那女子却抬手拒绝了,随即将一张纸条交给了魏衍的人,张琦替魏衍接下那张纸条,看了后神色没有变化的将纸条传给了魏衍。 那女子说道,“春祭的事情都在那张纸条上了,我们主人说了,如果殿下没有活过春祭,他也就没必要来见殿下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等到春祭时,狄奴,辽人,和魏嵬会相互勾结刺杀他,早早结束他的性命以便魏嵬在魏国地位更进一步和加快南北间战争的爆发。 张琦早就知道魏衍到南国来福祸难料,所以对于几国间合力诛杀魏衍的事情也曾想过大概,而魏衍则是早就知道他该有此劫,上次春祭中遭到亲近人的背叛险些丧命,如果不是后来杨真拼死保护,也许他在那时就身死了。 “主人还说,请殿下保重身体吧。”说完后,那女子就走了,门口外一个红使者一直等候在外面,见女子出来后便一前一后走了。 “殿下,春祭的事情都交给张琦去办吧,大皇子的触手太长是时候要给他斩下了。” 魏衍点了点头,“就拜托老师了。” 魏衍手中还拿着那张纸条,他看着纸条上的字一脸沉思,思绪飘回了他还生着重病的那时候。 长久的黑暗包裹着他,浑浑噩噩中他重新费力的睁开眼睛,他看见重重的帐幔模糊的垂挂在头顶,沉闷的檀香弥散在空气里,那香气和空气混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刺激着他的鼻子,脑海于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个激灵,他整个人还在做了噩梦后神智不怎么清醒的状态,便感受到了来自脆弱身体的束缚。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了他眼里,那脸庞是银色的,带着金属冰冷寡淡的感受,魏衍扯着嘶哑的嗓子,虚弱的问道,“你是谁。” 那张脸庞没有回答,只是冷冰冰的注视着他,魏衍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像是飘浮在身体外,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时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就好比做梦,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稀奇古怪,所以人和梦一样都是颠三倒四的。 终于那个人看了他半响,说道,“那你是谁。” 这个梦境在那个人说话后开始摇晃,魏衍无力的躺在床上,所有的东西在他的眼睛里仿佛天旋地转般让他感到晕眩,他难受的回答道,“我是魏······魏衍。” 那张金属面孔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现在你记着这个。” 那人拿了一块黑色的木牌举到魏衍的面前,那黑色的牌子上有一只瞳孔鲜红的乌鸦,“记住了吗?”那人问道。 魏衍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五脏六腑和世界都在扭曲搅动着,包括那张脸庞,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被搅碎似的。那个人又问道,“你记住了吗?” 魏衍点了点头,也就是在这时,仿佛出现某种奇迹一般,整个世界都趋于平静了。那个人把那块牌子放进魏衍的手掌里说道,“你能用上它的,带着它去南国找胡云氏,他们能够算出你的命轨,多的我不说了,等你再醒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我在南国等着你,太子殿下。” 最后魏衍觉得那面具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他整个人再次沉睡,浸入那万古不灭的黑暗中了。 后来,魏衍真的来了南国,从胡云氏的口中得到那个人的踪迹,魏衍才更加确信,自己那时看见的不是梦里的人,而是切实存在的一个神秘的人。 那个神秘的人就是在这里和魏衍正式的见了第一面,一见面不等魏衍说话,那个人就背对着魏衍说道,“我是可怜一个人才帮你的,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那时,这座像是地下城池一样的高塔正在夜晚中,无数的行人过客喧哗而吵杂,高塔下伴随着血肉搏击骨头碎裂的声响,像是眼睛般密布在石壁上的小房间一起传来鼎沸的人声,像是喝彩又像是咒骂,在这处如同深渊一样的高井里回荡着,更像是某种怪兽的吼叫了。 魏衍总感觉这个人好像知道他本已是个死人的事,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提及,而是说道,“你或许能够帮我得到这天下呢。” “你想得到这天下?” 深井下似乎已经到了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于是那种打斗声闷闷的回响着,一下又一下,耗尽了心力又笨重的样子。 那个人看着井底平静的说道,“我早就得到了,只是它还在挣扎。” 魏衍不明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是一只掉在那井底的蛙,看到的那一片狭窄的天空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多,但是那没关系,他想要得到的从来不是那片天空。 神奇又神秘的事情太多了,魏衍为了一个杨真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去管其他的事情了,一个人只有那么大一点,是山川河海装下了他,不是他把它们装在胸膛里,所以那么博大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意思,一颗真心就让他奋不顾身以身殉命了,天下,谁爱谁便拿去吧。 魏衍低头说道,“如果阁下把这天下当成一盘棋,魏衍是不甘心只当颗棋子的。” 那人低低的笑了一声,“你不是棋子,你是我东引来的祸水,来了也是要走的。” “你到底知道多少,还有,你究竟是谁?” 井底的打斗似乎结束了,魏衍站在一边能够看到那底下血腥的场景,两败俱伤吗,所以没有人活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亲近 无数的虫子在血管中游走,魏衍仿佛能看到它们细小却狰狞的口器不停的吞吃着他的血肉。 他开始软弱的哭泣和求救。 “父亲,救我,父亲,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实在太疼了······” 那个高大的影子僵硬的站在远处,好像只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他淡漠冰冷的说道, “衍儿,忍一忍吧,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那么能忍耐的······” 浑浊的烛光下,那些轻飘飘垂挂下来的帐幔这时都变成了锁链,它们开始有生命似的牢牢纠缠着他,使得他不能动弹,而剧烈的疼痛让他崩溃,可是魏衍茫然的看着帐顶那盏小小的长明灯,他感到双目的干涸,他已经难过的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噩梦是一只怪兽,忽然将魏衍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感到浑身像是一张薄脆的纸张,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现在他全身无力又软又累。 魏衍喘着气,一手抹去脸上了冷汗,寂静的空室内,只有那幽幽的黑暗对着他。 魏衍忽然慌张的从从床上走了下来,一片晦暗里,他将床头的烛台绊倒了,于是他整个人也跟着摔了下去,空旷的房间里顿时发出一声闷响。魏衍头埋在地上,忽然开始小声的哭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在那场梦境里,因为浑身都传来了那种痛楚,带着冰冷和绝望的感受,感到那像是梦靥一样的口器开始缓慢的生长,要一点一点将他啃噬殆尽。 风从窗外经过,在细细的缝隙里呜呜的回响,魏衍听见自己的哭声和那些风声一样凄凉。好半天他才重新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的回到那冰凉的床上。他把头埋在被子里,似乎从狭小的空间里能够找到一丝安全感,被子上还留着杨真身上淡淡的味道。已经连着好几天又开始做噩梦了,可因为岁末的缘故,他把杨真放回家里了,明天他才能回来。 魏衍以为自己可算得上是百炼成钢,从前那些噩梦只不过是泡泡影子,虽然总是在他的记忆里出现,但它们已经幻灭了,所以他从不感到畏惧。可就在刚才,他心里头惶惑害怕的几乎失去理智,他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魏衍,在那些黑色的漩涡里天真的游曳,于是被拉扯被撕碎,直到要失去呼吸,才开始痛苦的挣扎,可是为时已晚了。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个软弱的自己还在苟延残喘着,那些黑色的影子把他囚禁在最深处,只等着他走的踉跄时一眼便能瞧见他。 “杨真。” 朝顺是魏衍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小侍卫,他平民出身所以见过许多皇城外头稀奇古怪的事物。那时候魏衍还小,每天都要早起到夫子那里去学习,学业总是枯燥的,而小孩子又总是好奇心那么重,只要听到朝顺随便提了几句皇城外的大街上有人能够用戏法使枯木逢春,呼风唤雨等等,他便几次三番拉着朝顺要偷跑到宫外去,可是都失败了。他的父亲,魏国的皇帝,魏直,他总是那么公正严明。他从那时就开始告诫他,你和我的兄长一样小时候都是这么贪玩,就是因为把心思都放在了玩乐享受上,所以他后来不得善终,你也要步他的后尘吗。 魏衍认真的看着魏直,他们两个人的眼睛是那么相似,都带着魏人中那种罕见的碧色。 那时魏衍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懂的那么多,当他想要问魏直他的兄长怎么了的时候,魏直却宠溺的笑着摸摸他的头无可奈何的说道,谁叫你是我的太子呢,你是我的孩子,你的欢乐便是我的欢乐。 后来他总是和朝顺出宫,甚至彻夜不回。任太子在风尘里如何花天酒地,可是魏直全都不管不问,俨然已经对他纵容到此,魏衍一直以为这是父亲的溺爱。 朝顺几乎是陪着魏衍长大的,在他总是因为课业打瞌睡的童年,也在他纸醉金迷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他总是陪着魏衍,所以魏衍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诸多兄弟还要亲厚。后来他去了南国,当然也带上了他,他总有那么多玩的花样,让魏衍目不暇接。魏衍一度以为除了父亲魏直,朝顺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只是后来,这个他最最信赖的人却为了几觞金子就要取他性命。 记得春祭那天,南国四处在烟雨蒙蒙里,青山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似的,人站在雨幕里是灰色的。在刺客与南国侍卫的纠缠中,魏衍被贴身的侍卫朝顺拉着逃跑,在一处僻静的山道上,朝顺却突然停下来,给了他一剑。 那一剑并没有落到实处,魏衍有预感似的回头看向身后为他殿后的侍卫,于是那一剑从魏衍的腰上擦过去了,魏衍机敏的躲了一下。接着疑惑,震惊,惊恐,像是麻线一样缠绕着魏衍,魏衍的腰上锋利的剑刃割破的衣服也像是割破了他的血肉,带来一种后知后觉心悸一样的疼痛感,不等魏衍说话,那明晃晃的剑又朝他刺来。 魏衍甚至喊不出一句质问的话来,剑的主人冷静而淡漠的接连挥剑而来,魏衍朝着山道那边逃跑,结果慌乱中从泥泞的山道上滑倒滚下了陡峭的山坡。 魏衍在黑暗中醒来,淅淅沥沥的雨滴滴在他的脸上,他感到浑身仿佛浸泡在水中一般潮湿的同时,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的左腿完全动不了,当他费力的撑起身体时,他的手摸到小腿有一处可怕的突起,那是骨头折断了。他窝在一丛草里,那锋利的像是锯齿状的叶片无死角的挠着他的脸,这时他感到所有意识都清醒过来后,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陡然被狼撵出羊群的羊羔,空落落的四周装满了危机,连那些呼啸过冰凉的风雨打在身上,也让他恍如被刀子割裂了一般感到颤栗。更可怕的是,魏衍的心里头却十分平静,他这时迟钝的表现好像他在魏国时,像是无数个在舞姬馆里宿醉后醒来的早晨,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和模糊,并且会呆愣愣的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想了好久,魏衍那颗在胸膛里跳动的心感到了寒冷,那些刺客要杀他,为什么连朝顺也,更多的魏衍想不明白,他跌跌撞撞的靠着身后像是墙壁一样的土堆试图站起来,可骨头断裂的地方却阻止了他,只有雨声敲打叶面的黑暗里,魏衍只有躺回那丛草里,这时他又冷又饿,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警告他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求救,于是他就那么昏昏欲睡的倒在草里,他侥幸的想着这也许只是一场梦,睡醒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魏衍听见有人在叫他,殿下,太子殿下,一声又一声。 魏衍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张脸庞出现在他眼里,他嘟囔的说道,“你是谁啊?” 那张脸说道,“殿下,我是杨真,你受伤了。” 魏衍看见杨真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脸上带着干涸后被雨水冲的凌乱的血迹,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魏衍没有发现自己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平静的念叨道,“哦,是杨真啊。” 杨真把魏衍扛到背上,魏衍看到自己小腿处的突起被用几根树枝固定起来了,于是他没有亲眼目睹到他用手摸到的那个古怪可怕的突起。魏衍感觉脑袋像是一锅沸水,就快融化溢出来了,他无力的把脑袋耷拉在杨真的背上,他几乎听不见自己询问的声音,“杨真,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杨真用镇定沉稳的声音说道,“殿下,我们在一处山谷里,等会儿就出去了,你再坚持一会儿,陛下已经派人来接应我们了······” 魏衍什么都没听清楚,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阵轻飘飘的微风,他喝醉时常有这种感受,而杨真的背很舒服,很温暖。 魏衍在杨真的背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了,他又被一阵颠簸给惊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朝顺冷漠的脸庞,还有那些像是鬼魂一样的黑衣刺客。 杨真开始背着烂泥一样的魏衍朝着相反的逃跑,茂密散乱的草丛和树枝划破魏衍的脸庞,他听见朝顺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朝顺对着那些黑衣人大声命令道,“包抄,包抄!他们跑不了·······” 魏衍干巴巴的对着艰难穿行在那些树木间的杨真说道,“杨真,你把我丢了吧······” 魏衍不想连累杨真,这个念头是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他想着杨真为他死了的话,不值得。可是杨真好像没有听见魏衍的话,他坚定的,没有魏衍想象中的慌忙,朝着树林深处跑去,魏衍却像是一条干涸的鱼张着嘴巴呼吸困难的喘着气。 轰隆隆的水声从前方传过来,后方又传来了紧紧逼上来的脚步声,突然间,魏衍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跌落的石头,毫无可依,重重的朝着一个深坑里砸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吸进一口完整的气,湍急的水流就把他包裹卷住了,水里是天旋地转的,他呛了好大一口水,肺部窒息的同时,他和那些水下的暗流一起翻滚到了最深处,粼粼的光芒在水面闪耀着,魏衍看见杨真散开的长发朝他笼罩过来。 杨真一把将他抱住,朝着水面上游去,破水而出的那一刻,魏衍咳嗽着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这冰冷的水把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大半。一座瀑布轰隆隆的在他们身后响着,然后杨真把魏衍拉着游到了瀑布的后头,那里面是空的,小小的石穴朝里面延伸了一小段,黑乎乎的,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 魏衍像条死鱼,被杨真从水里捞起来,若是他有九条命,估计现在只剩下半条了,更糟糕的是,杨真背着魏衍逃跑的时候,那些黑衣人朝着他们发射了弩箭,而魏衍中招了。一一一一 “殿下,你忍着点疼,箭羽断了,箭头还在肉里,是带了毒的。” 魏衍靠在临近瀑布的一块石头上,背对着杨真,轰轰的声响干扰着他压根听不清杨真在嘀咕什么,下一刻,背上就钻心的疼了起来,杨真下手很快,手法特别熟练,但是生生被挖开血肉的滋味,魏衍还是头一次,痛的想哭爹喊娘,可是身上哪里不是疼的,那时的魏衍仅凭着后背的人给他的安心感受,竟然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男子汉到底是流血不流泪的。 这是魏衍作为金尊玉贵,生而为人,在世上最凄惨狼狈的一次,好半天他缓过神问杨真道,“杨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真摇了摇头,把湿透了的长发竟然直接就用长剑给绞断了,魏衍吓了一跳,杨真却像是安慰般的朝着魏衍温和的一笑,“殿下,实在不瞒,你的生死好多人都在惦记着,杨真从山坡上跟着找下来,身边的人七七八八都落难了,为了方便逃命,这头发太碍事了,不过放心,陛下也派出了好多人手,只要我们到了宗庙里就没事了。” 杨真俊朗的脸庞被水泡过后有些白,他的模样和魏衍一样都是少年人,显得秀气,不该这么沉稳的,至少魏衍没有杨真那样从容不迫。 “你们南人不都是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吗,这是大不敬······” 真不知道,魏衍怎么会想到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不过南人的确不剪发的,他们的头发从小时候留起,有哪个南国的男子不是长发飘飘,虽然曾经魏衍还嘲笑南国的男人涂脂抹粉都太过娘气,但就算是长发时的杨真也不像是其他南国人,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儿郎。 杨真把魏衍扶了起来,“殿下,现在你是最重要的。” “你是怎么知道瀑布后面有洞的。” “我来过这里,殿下。”说话的同时,杨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那刀薄薄的却开了一道血槽,是把嗜血的刀,杨真说道,“殿下,杨真尽力保全你不受到伤害,如果到时候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它能帮助殿下。” 过了一刻钟,杨真带着魏衍走出了瀑布,显然那些追杀魏衍的人搜过之后已经离开了。魏衍腿脚不便,杨真把魏衍背到背上他们跟着溪流行走在茂密的丛林里。魏衍这时很累,头很滚烫,“杨真,我头疼得要死。” 杨真并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魏衍背得更紧了一些,魏衍感到到了杨真温热坚实的后背,他眯着眼睛,看着周围的那些黑影栋栋的树木张牙舞爪的,好像要朝他扑过来似的,他既惶惑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很快就朝他席卷,就在两个人沉默的赶路的时候,从那些阴森的树木后走出来一个人。 魏衍连忙提起精神,无力的手指轻轻拉住了杨真的衣襟,“杨真,有人。” 杨真回过头,朝顺站在远处一棵大树下,只有他一个人。 杨真的手摸着腰上那把沉沉的剑,思量着是对付这个人还是脱身逃跑。魏衍再见到朝顺一瞬间积压的所有愤怒都喷涌而出,他嘶哑着嗓子大声质问道,“我待你如同对待我的手足兄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加害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吗!?” 魏衍腰上那衣袍破裂的创口如同一道实质的伤口,这时候比其他任何伤口还要剧烈的痛起来,痛到魏衍说话都有了一丝颤抖。 “殿下对我很好,只是,”朝顺拔出了腰上的佩剑,那把剑闪着寒光,“你不该是太子,我今日必定要取你性命,若要怪什么,只怪你自己太过愚蠢!”话一说完,朝顺就没有半分迟疑的飞快朝两人刺来一剑,杨真一手扶着魏衍站到地上,另一只手举起剑鞘挡了一下,朝顺用了全力,杨真握剑的手被震得一疼,但他早有对策,用了一个花招把剑鞘尾巴甩到了朝顺脸上,就这一下朝顺往后退了退,然后杨真立马长剑出鞘把朝顺逼得远离了魏衍。 杨真用剑非常刚直,每一剑力道都很猛,朝顺显得有些吃力,却无所畏惧,每一次两剑互相撞击都会擦出一些细碎的火花。魏衍软趴趴的靠在一块石头前,两个人争斗的身影在他眼睛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头实在是要炸裂了,他迷迷糊糊的倚着,意识在下坠似的的跌落进黑暗里。 突然杨真却一声大喝道,“太子,小心!” 原来朝顺得空便拨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小弩,朝着杨真射去,杨真抵挡时,朝顺便举剑朝着魏衍而去。魏衍勉强吃力的往一边爬了爬,朝顺的一剑落空却将魏衍的衣袍钉在了地上,他手臂上冰冷的弩箭对准了魏衍的脖子。 魏衍已经忘了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四周万籁俱静,水流声,风声,虫鸟的叫声,以及剑轻轻震颤嗡嗡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有他自己沉重笨拙的呼吸声在喉咙里头回荡着,就是那一瞬间魏衍拿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小刀,狠狠的扎在了朝顺的腿上。朝顺一声痛叫,手抖了一抖,整个人踉跄的朝着后面跌了一跤,杨真此时已经将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那只弩箭将魏衍的脖子划破,流了血,没有伤到要害。 魏衍感到一阵恶心,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发黑,可是他还是拔掉那把钉住他的剑勉强坐了起来,他还要问朝顺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这个人留不得,刚才他发了信号,要不了多久刺客们都会来的。” 杨真在一边说着,剑刃又往朝顺的脖子上压了压,魏衍点头,这时他的头脑又清晰又模糊,他看向从始至终一脸冷漠陌生的朝顺冷淡的看着他,那眼神似乎是在嘲笑,所有的愤怒涌上魏衍心头,气急攻心使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 朝顺突然邪气的笑了一下,鄙夷的对着魏衍说道,“就算我不做,迟早也会有人这么做的,不止是我,就算你那尊崇的父亲也在盼望着你早些死去,可笑吧,你以为自己是头狼,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被狼群养大的羔羊!” “咳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和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魏衍的诘问有些力不从心,朝顺从一个变成了个十百千个似的在他面前摇晃,他的脑子像一块被拧紧的破抹布,一时无法思考,他扶着自己的脑袋迫使自己看向桀桀怪笑着的朝顺,“到底是谁要害我,还有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对我痛下杀手,平时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钱,地位,女人,你要什么有什么,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所有虚伪堆积的假象,你迟早会变成其中的一堆枯骨,你什么也给不了我,太子殿下,我最亲近的手足,最后就让我这个兄弟来告诉你一些事,你已经被抛弃了,魏直不再是你的保佑神,你到这里来,不过是一个挑起南北战争的棋子,棋子就是用来抛弃的!啊!” 魏衍不是傻子,他只是情愿自己活的天真,当朝顺说道关键处,他明白自己成了一个巨大阴谋车轮下的蝼蚁,但是他那快被疼痛搅得破碎的头脑驱使着他,再一次把那把小刀从朝顺的腿上拔了出来,由此朝顺一声痛叫,魏衍将小刀抵在朝顺的胸膛上,他碧色的瞳孔一片浑浊,“说,这和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说啊,你说啊!” 魏衍身体用力,那小刀在朝顺眼睁睁的目光中插进他的胸膛,不过朝顺并没有因此感到疼痛似的大喊大叫,他悲悯的看着魏衍,眼神中好像突然有了同情一般,那个眼神温和又宽容,那个眼神就是朝顺,那个陪着他长大发过誓要保护他的小侍卫,平日里的眼神。 可是这个眼神现在是如此的嘲讽,魏衍那把刀子想扎又扎不进去,五里迷雾将他重重锁住。 朝顺这时候好像生气了,他阴阳怪气的大叫道,“还一口一口叫他父亲,就是他将你献祭似的送来南国,傻子!你真是下贱!” 可是下一刻朝顺叫不出来了,魏衍凭着身体的力量一把将小刀插进他的心脏里,他瞳孔涣散的看着魏衍,似乎呼吸感到难过,魏衍低声说道,“我拿真心待你,现在······你便把他还给我。还有,你不该这样辱骂我,我就是他的孩子,我是魏国太子,是他一手养大的未来君主,到底谁才是下贱之人。” 朝顺眼神复杂的看着魏衍,魏衍拔出小刀对着杨真说道,“放开他吧,让他流干净这肮脏的血慢慢的死。” 杨真放开了朝顺,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魏衍,准备把他背到背上,魏衍却一把推开了杨真,固执的朝着前面走去。魏衍感到浑身都凉透了一样冒着寒气,冷得他直打哆嗦,他的脑子像被分家了似的,魏衍感觉它们被钢丝切割得四分五裂,魏衍抱住自己,似乎是想抱住自己的身体,他实在害怕身体也被分裂开。这时,杨真从后面走了上来,坚定的,沉稳的,一把将魏衍背到背上,朝着那树木幽深的山谷外走去。 朝顺撑着自己的剑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胸口上那个流着血的窟窿,开始绝望一般的大笑,直到把眼泪笑出来,他对着山林大声嚷嚷道,“你这个傻子,傻子!” 紧接着他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突然跪倒在地上,面对着魏衍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的说道,“傻子,我的左面根本就没有心,我的殿下啊,到底谁会将您送入地狱······” 魏衍问杨真,“为什么不杀了我,这不是你们南北间一致的愿望吗?” 杨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杨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魏衍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就累的晕了过去,“哦······” 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天亮,魏衍习惯的看着窗户从黑色变成白色,天光倾洒进来。他一个人起身走到大厅里,使馆里的人已经给他把早饭准备好了,他看着空荡荡的位置忽然就没了食欲。一个小厮说道,“张大人说今晚上南国有许多有趣的活动,问您是不是要一起去。” 魏衍捏了捏眉心,轻声说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