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剑行》 正文 第一章 酒馆 微风掀起一地秋叶,打着旋儿飘过晨光笼罩下的寂静小镇。几条人影飞速从栉比的房屋上掠过,片刻后停在随风招摇的酒幡之下。 酒馆虽是鱼龙混杂之地,但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这永远都是一个最好的去处。除了享用美酒外,还会有些意外的收获。毕竟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醉汉的嘴里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此时客来酒馆里就坐着几位不知是醒是醉的大汉,一个对着酒壶龇牙咧嘴的圆脸少年,一个悠然把盏的书生。 圆脸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着了一身暗色劲装,头发在头顶松松垮垮束着,显得有些凌乱。然而这一点凌乱并不能掩盖住他周身洋溢出的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气息。 少年的皮肤白白嫩嫩,不是天生如此,就是常年保养之故,想来是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少爷。少年眨巴着一双满是灵气的杏眼,不时瞄上几眼对桌的大汉以及右手边的书生。 书生约莫弱冠之龄,一半头发散披在身后,一半在后脑勺松松挽起,但着实比圆脸少年整齐了不少。除了自然上翘的眼角外,书生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他垂眼敛眉,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炯炯目光。然而他自始至终低着头,似乎只有杯中之物才能吸引住他。 这两人各坐了一桌安安静静地自斟自酌,两相对比之下,低声言语的几条须髯大汉倒显得有些吵闹。 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须髯大汉突然一齐闭口不言,酒馆里瞬时弥漫起诡异的寂静。小二猛然从小憩中惊醒,惺忪打量过眼前好似不在一个世界的几人,缩了缩脖子,钻进柜面后头去了。 落叶拍打门槛之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酒馆,片刻之后走进一男一女,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无比。女子眼波潋滟,一袭白衣翩然,像是下凡而来的仙子。 圆脸少年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看呆了,竟连杯里的酒都顾不上喝。 然而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出现在此处,整个酒馆也只有圆脸少年抬起了头。大汉就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两人,只死死盯着酒杯。书生只是在两人进门时抬起了头,之后多瞥了一眼圆脸少年,目光再未向女子移去半寸。 放眼整个酒馆,最热情莫过于店小二,看到这两人进来,他立刻摒了一脸倦容,笑着迎上前去:“二位里边请,要些什么?” 可见这两位并不是常客。 许是圆脸少年的眼神太过炽热,女子刚刚落座就注意到了他。她含笑指向他面前的酒,对小二道:“与这位小兄弟的一样。” 圆脸少年一怔,一张脸霎时通红,恨不得将头埋进酒杯里去。 男子将圆脸少年的动作尽数览于眼底,却丝毫不见愠色,反而带了淡然笑意,在女子的右手边坐下,两人相视又是一笑。 然而笑意并未在二人脸上停留多久。 几条大汉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片刻之间就将男子与女子四面围住。圆脸少年只觉眼前一闪,仙子就被五大三粗的大汉挡了去,可见身手的好坏与身形并没有多大关系。 细风不知在何时住了,时有时无的阳光也不知在何时藏去了密密的云后。 酒馆里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圆脸少年攥紧了拳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五六位大汉的注意力似是全数放在了那一男一女身上,全然不理会店里还有不相干的两人。 至于小二,大约已被吓破胆,颤颤巍巍抱着一坛酒躲去了角落。 酒馆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正值清晨,即便酒馆位于此地较为繁华的街上,门口也并无一人经过。 男子与女子被大汉挡着,圆脸少年看不见他们二人此时的表情。只听见一个略为粗狂的声音道:“请二位赏脸,移步一叙。”嘴里说着“请”,语气却半点也不客气。 圆脸少年在心里冷哼一声,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人墙”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盛情相邀,原不应辞。只是兼程几日,内子身体已然不适,实在不宜再走动。” 这不卑不亢又十分不给面子的回答显然激怒了大汉,几人未作回答,抽出腰间的刀齐齐向里砍去,默契至极。 圆脸少年下意识便要向已经混乱的战局里冲去。只是刚刚站起身,一步还未踏出,便被人死死扣住了肩膀,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还来不及发作,便听扣住他的那人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说话,拿好你的东西。” 是书生。 会喝酒的书生不少,会武功的书生着实不多。 谁能想到一个书生不仅会武功,还干起了挟持人的勾当? 亏这书生还长的眉清目秀,真是白瞎了这一张脸。 以貌取人实乃行走江湖的大忌。 圆脸少年满腔怒火,奈何受制于人,不得不乖乖听话,拿了自己随身布包,深深往仙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甘地随着书生向后退去。 大汉与那对男女打的如火如荼,将一张桌子拆的七零八落,根本没空理会从酒馆后门悄然离开的两个人。 酒馆的后街一如前街般空空荡荡,少年四下打量,寻思着一会该怎么逃比较好。脑中虽在飞速思考着,手里的动作却也没停,找准了书生微微松力的一刻,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肘往身后撞去。 能不能逃开,在此一举。 少年只觉一个踉跄,当即心头一紧。没有意想之中的触感,却险些将自己甩出去,若不是被人从后扶住,只怕就要仰着头磕在坚硬的泥地上。 书生在他发力的一刻撤了对他的钳制。 圆脸少年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得头顶一声轻笑。 显然扶住他的人也是书生。 前后矛盾的行事让少年心中的莫名多过了愤怒。 少年很快就明白过来:盗亦有道,此人或许只想敛财? 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扭转书生在少年心中的形象。稳住身形后他立即起身,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准备与书生过过招。 然而书生一脸灿然笑意,双手交叠在胸前,悠然注视着圆脸少年,半点也没有要动手的样子,要是背后有堵墙,多半就要顺势倚上去了。 圆脸少年再次觉得莫名,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他微微蹙了眉头,紧紧瞪着书生。 或许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书生还是率先开了口:“姑娘是要和我动手?” 少年脱口道:“是你先对我动的手。” 不对,姑娘? 圆脸少年显然有一瞬的迟疑。 片刻之后底气十足地厉声反驳道:“你说谁是姑娘?” “这里还有别人吗?”书生左右望了望,又指着自己,有些好笑道,“难不成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连缬 少年眼底满是戒备之色,一只手向方才慌乱间拿出的布包里伸去。 那是一柄剑,在酒馆时书生就已看出来。 眼见再不解释就会生出更大的误会,书生连忙正色道:“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无恶意。酒馆里的事与我们无关,若不早些离开,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才会” 书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听起来不大沉稳的男声打断:“原来在这里。” 圆脸少年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他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又怎么会 是书生的同伙!这是少年的第一反应。他还来不及细想,书生就给出了答案。 只见书生对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阵阵阴风,少年却不敢转过头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对他形成夹击之势,转向哪边都没用。而且这条街上并无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至少他目光所及处是如此。 出门前果然应该先看黄历。 就在少年思考应对之策时,忽然听到身后那人疑惑道:“这个小兄弟是谁?”说着已经转到了他面前。 少年打眼一瞧,此人与书生差不多的年纪,看着却开朗不少,若说书生像是夜空里一轮内敛的皎月,此人就是晴空中炽热的小太阳。 小太阳挑着嘴角一笑:“看错了看错了,不是个小兄弟,是个小姑娘。” “”她的伪装之术就如此不堪吗? 书生没搭话,继续对企图伪装成少年的圆脸姑娘道:“是非之地不久留,姑娘若是孤身一人,还是尽早离开此处为好。” 说完拍了拍小太阳的肩:“怀风,走。” 小太阳谢怀风冲着圆脸姑娘咧嘴一笑:“姑娘既身携宝剑,何不直接亮于身外,遇敌时使起来也可方便些。” 圆脸姑娘看了看手里的布包,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失败。脚一点地,飞快溜了。 谢怀风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意有所指地对着书生道:“又是一个想要独自闯荡江湖的,你说是不是,陶少爷?” 书生像是没听出谢怀风的话外之音,径自往酒馆的方向走去。 “珩衍,等等我。”谢怀风快步跟上陶珩衍,笑嘻嘻正欲继续用闯荡江湖的话题拿陶少爷开涮,忽然瞥见前方的酒馆后门,登时敛了笑容,低沉了声音道:“就是这家酒馆?” 陶珩衍默然点头,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直直走到了敞开的酒馆后门。大汉与一对男女皆已不见,只剩小二唉声叹气,收拾店里残局。 谢怀风低声惊呼:“是谁如此沉不住气?” “要是没看错,应是出尘仙子夫妇,与传言无差。至于其他几个,想来是受雇于人,看不出来头,但也绝非等闲之辈。”陶珩衍回想起那几个大汉的模样。 江湖中从不缺这样的人,平日里没人会特别注意这些人。如此一来,这些人便具备了杀手最重要的特质——普通。若不是提前听到了些风声,这些人又行事诡异,陶珩衍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那花真在出尘仙子手里?”谢怀风对大汉的身手毫无兴趣,对出尘仙子也毫无兴趣,他关心的是那朵即将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花。 “很难说。或许是有人想要混淆视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这花若真如传言里说的一样神秘,又怎会这么快被寻到。”陶珩衍对着一酒馆无辜被毁的桌椅若有所思。 约莫两个月前,江湖上忽然流传起关于一朵花的轶闻。 此花名唤连缬,据传叶如凤翼,可治百病。即便是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的人,只要用了此花,那只伸进去的脚也能收回来。正常人若是用了此花,便可功力大增,延年益寿。即便只是这些,就已经足够江湖中人倾巢而出了,更莫论另一个听起来就玄乎的传言:得此花者得天下。 虽然听起来玄乎,但能在一夕之间传遍江湖的传言,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相传连缬花本是前朝镇国之宝,后来不慎遗失,没过多久,前朝也随之覆亡。 当然,没人敢承认自己是为了这个得天下而去。天下刚刚安定了三十几年,百姓安居乐业没多久,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在这年头给自己扣一顶谋朝篡位的帽子。 更何况只是一朵传言里的花,能不能治病都两说,遑论得天下?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传言抱着怀疑的态度,同样的,所有人也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于是短短一个月之内,江湖各门各派各世族为寻连缬花几乎倾巢而出。 大半个月前,有传言称出尘仙子徐青溪与其夫陆方林得到了连缬花,正往北边去。 江湖是一潭浑水,只要丢下小小一粒石子,便可搅乱这潭看似平静无比的浑水。 这朵神秘的花注定要成为搅乱江湖的一粒石子。 陶珩衍与谢怀风在酒馆里细细勘察了一番,除了缺胳膊断腿的桌椅和一地的木屑之外,竟无半点血迹。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陶珩衍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历过一番强强对决的打斗。 陶珩衍付了刚才未来得及给的酒钱,顺便将圆脸姑娘的那一份也一齐付了,在此之外又多给了些。 避事归避事,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况且他还要向店小二打听出尘仙子夫妇及那几位大汉的去向。 小二拿了钱,顿时去了一脸愁容,喜笑颜开道:“要是人人都能像公子这样就好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拎起一截桌腿,唉声道,“外头那么大的地方,非得在我这小地方打,莫说赔这桌椅了,连酒钱都不给。” 陶珩衍一句话还没问出口,谢怀风便抢先道:“为何不拦住他们?总归是你占理。” 小二又是一声叹:“我若是能拦住就好了,这些人会武功,跑的飞快,况且这些人行事可不管理不理的,他们就是理。方才这位公子也看到了,统共六七条大汉,一个就能顶两个我。还有那天仙似的美人,看起来多温柔,动起手来竟半点情面也不留。” 谢怀风也跟着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遇着这样的人也算是倒霉,就当破财消灾了,横竖性命保住了就是,钱还能再赚。不知他们往哪里跑了,要是报了官,说不定能抓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收获 陶珩衍递给谢怀风一个赞赏的眼神,后者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谢怀风擅长与人套近乎,总能不动声色的从别人嘴里套出话来,即便陶珩衍打小与他一起长大,也免不了上他的套。 店小二初次与谢怀风见面,自然而然没听出他话里的弯弯绕绕,只当他在为自己鸣不平,感激道:“我也想报官,只是他们走的太快,出了门就不见了踪影,这些人该不会是商量好专门来砸场子的?” 谢怀风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将四周环顾一遍,低低在小二耳边道:“该不会是你得罪过的什么人?” 小二哭笑不得:“我就是个卖酒看店的,能得罪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几日我们这小地方突然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两位公子看着也面生,不知为何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陶珩衍惊奇道:“我方才正想请教。我们本是要去夏邑的,结果一路遇见不少人都是往此处来,觉得好奇,便也跟着来凑个热闹。” 小二瘪着嘴摇了摇头:“来的人都提刀拿剑,都不好惹。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要是没事,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刀剑无眼,若是像今日一样打起架来,伤着你们就不好了。” 半盏茶之前,陶珩衍刚刚说过同样的话。若他真是个文弱书生,不等店小二劝告,早在酒馆里打起来时就离开了,又怎么会折返回来。 店小二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只觉得陶珩衍是个品格高尚的书生,一面夸着读书人果然不一样,一面把陶珩衍和谢怀风送了出去。 走出酒馆没几步,谢怀风立时收了满面的春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与陶珩衍并肩而行。 再炽热的小太阳,也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 话虽套出来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出尘仙子夫妇下落不明,与他们交手的大汉亦是不知来历,两人这一趟等于无功而返。 “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陶珩衍目视前方,话却是说给身边的谢怀风。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到如今甚至不用看表情,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此乃默契。 这句话果然让谢怀风从沉闷中提起了精神,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满怀期待道:“什么收获?” 兴许是因为太激动,声音也因此抬高了不少,此时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这一声毫不意外惹得过路之人纷纷侧目。 在众多目光注视之下,陶珩衍干咳一声,缓缓道:“此地小吃甚是不错。” 谢怀风干笑着附和:“甚是不错。” 总不能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将实话说出来。人群里有多少人是怀着与他们一样的目的来到此地,只要露出半点风声,那么陶珩衍与谢怀风就是下一个出尘仙子。 被整个江湖注目的滋味想来并不好受。 前方的人群忽然变得拥挤,且不时伴有呼喊声与女子的哀求之声。路过之人放在谢怀风身上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纷纷踮着脚观望前方。 凑热闹是许多人的天性。 陶珩衍与谢怀风对视一眼,微微加快脚步向拥挤处行去。还未走到最前方,人群中忽然一阵后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陶珩衍眼疾手快扶住了一个险些摔倒的白发老妪,将她带到安全之处后便准备离开。 然而老妪紧紧握住陶珩衍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说完了一整句话:“小伙子,你先别出去,那人拿着一把大刀,要砍人哩!” 大刀?若是没记错,方才店里的那几个大汉使的也是刀。 陶珩衍眉心略微一沉,想到还有人在身边,又立时舒展开来,安慰老妪道:“您说的是,只是我朋友还在外面,我得赶快告诉他一声,您在这里坐一坐,千万别出去。” 话音刚落,背后不远处就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接着便是人群慌乱逃离的脚步声。陶珩衍顾不得老妪劝阻,匆匆离去。 陶珩衍逆着人群而行,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四下张望,企图寻到谢怀风的身影。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因此陶珩衍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引起骚动的罪魁祸首——果然是一个提着刀的大汉,不过并不是酒馆里的任何一人,但说不定是同一伙人。 可是陶珩衍实在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这条大汉身上。 此时与大汉缠斗的,正是方才落荒而逃的圆脸小姑娘。她松垮的发髻已经散乱,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 布包里的剑已被拿了出来,紧紧握在她手里,化作稚嫩却不失凌厉的剑招,向大汉刺去。 单从武器上来看,刀不仅比剑钝,而且重,使起来不如剑轻快,更少了几分凌厉。但或许是由于身形的原因,沉重的大刀到了大汉手里竟比圆脸姑娘手里的剑还要灵巧几分,逼得她节节败退。 但也正是因为小姑娘身形娇小的原因,得以几次将将避开擦身而过的大刀。 一眨眼眼前便已过了几个来回。陶珩衍看得出圆脸姑娘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躲不过砍下来的一刀,他立时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短刀,向大汉掷去。 陶珩衍有分寸,为免伤着圆脸姑娘,他是朝着大汉的脑袋背后扔的,这已经足够让大汉分神。她用尽力气往陶珩衍的方向一滚,成功避开致命一刀。 只是这虚晃的一招仅仅让大汉片刻分神,她能躲开第一刀,却未必逃得开紧随而来的第二刀。而此时她正滚在地上,将全身致命之处暴露在敌人面前,避无可避。 出门果然是要看黄历的。 她一面感慨,一面计无可施地继续往陶珩衍的方向狼狈滚去。在这把刀实实在在砍到她之前,她永远都有躲开的机会,即使再渺茫,她也要尽力一试。 然而刀还是落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只觉手中一松,剑也被人夺去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生死关头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可是父亲特地寻人为她制的剑,就算今天不幸丧命于此,也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一剑 那不是陶珩衍生平最快的一剑,却绝对是最惊险的一剑。 平遥山庄陶家以剑术闻名于江湖,陶珩衍身为未来继承家业的少庄主,从小苦练剑术,将一招一式烂熟于心。毕生所求乃是人剑合一四个字,但他苦练十几年,尚未做到。 即便是眼下如此惊险的情形,他也只使出了人剑合一的形。 但从结果上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大汉的刀砍到了圆脸姑娘的肩胛,陶珩衍的剑也同时刺中了大汉的手臂。 大汉的手腕不可控制的脱力,手中刀随之而滑落,片刻后发出沉闷的“咚隆”之声。 大汉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陶珩衍焚烧殆尽,只是他还来不及出手,就忽然瞪大了眼睛直直扑倒下去,露出背上一点血迹。 不,那不是血迹,而是两缕红缨。 让大汉一命呜呼的是两枚几乎扎入同一处的飞镖,飞镖的主人则是谢怀风。 陶珩衍冲一脸邀功模样的谢怀风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蹲下身去,对面色发白的圆脸姑娘道:“姑娘,还能站起来吗?” 她瞄了一眼陶珩衍手里的剑,艰难的点了点头,搭上他的手。 多亏了陶珩衍及时的一剑,大刀才没有实实在在砍断她的肩胛骨,但也足以让她失血过多。无论如何,命是保住了。 即便身着暗色衣装,肩胛的伤口处的布料也已明显暗了几分。 陶珩衍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细节,顾不上找寻抽出飞镖后就忽然消失在他视线里的谢怀风,对她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先随我回客栈去包扎伤口。” 因为伤口接连传来的痛感,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丝丝冷汗,她咬紧了下唇,扯出一个变了样的微笑:“不介意,麻烦你了。还有,我叫令仪,不叫姑娘。” 接着她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身侧某处道:“那边还有个姑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陶珩衍顺着令仪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姑娘,以及扶着姑娘的谢怀风。 他低头道:“放心,她没事,我们先去客栈。还走的动吗?” “小伤而已,走的动。”正说着,令仪便觉一阵眩晕,她极力稳住身形,跟随陶珩衍的步伐向前走去。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还未请教公子姓名。之前的误会,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的剑劳烦你先拿着,可千万别丢了。还有那位姑娘,她的家人被人所杀,等会儿劳烦公子从我的钱袋里拿些钱给她,让她节哀,还有”令仪一路喋喋不休,除开前头几句,之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头到尾没有给过陶珩衍插嘴的机会。 然而陶珩衍一直耐心听着,脸上丝毫不见厌烦之色。 她是为了保持清醒,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这样大约能稍稍减缓疼痛。 只是令仪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全是嗡嗡声,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如果就此疼晕过去,不知又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好在客栈并不远,就在令仪快要支持不住时,陶珩衍的一声:“到了。”又将她的精神提了回来,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只听得耳边有女子发出的惊呼声,之后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眼前已有昏黄的烛火在摇曳,她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只是微微使力便觉左肩传来锥心的痛感。 这下彻底清醒了。 令仪的目光扫过头顶的幔帐,缓缓向右侧移去,生怕再扯到伤口。 一张精致又难掩喜色的笑脸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好似有些眼熟? 不等她将脑海中的碎片整理起来,那张笑脸的主人便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这个声音,也好似有些耳熟。 令仪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可与蚊子一较高下:“我叫令仪,不叫姑娘。” 饶是如此,那姑娘还是听清楚了令仪的话。 她突然直直在令仪面前跪了下去。 借着床边的烛火,令仪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一时不知所措。 只听那姑娘带了哭腔道:“多谢令仪姑娘救命之恩,燕婉无以为报,只愿一生追随姑娘。” 令仪想起来了,是她在街上救下的女孩子。 只可惜她到的太晚,当时燕婉的父母都已被杀。 回忆完毕,令仪才回味过来燕婉方才话中之意,连忙推辞道:“不必不必,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要是追随我,说不定哪天就跟我一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再说了,我也不算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那位公子,我们两个都活不成。说起来,那位公子呢?” 令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并不介意带个人回家去,相信姐姐和姥姥也不会介意。奈何她本就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此番受了伤,必定要有所隐瞒,若是将燕婉带回家去,大约很难瞒得住。 “对对对,陶公子交待过的,我竟忘了。我这就去请他来。”燕婉提着裙子从地上站起来,迈着小步出去了。 令仪这才注意到燕婉身上的衣服,似乎与之前不是同一件,那么她究竟睡了多久? 陶珩衍很快就给了她答案:两天。 中途她有过醒转的迹象,不知为何又晕了过去,直到此刻才正儿八经的醒来。 令仪摸了摸自己依然圆润的脸,叹了一口气:“两天没吃饭,都饿瘦了。” 陶珩衍听出她的暗示,笑道:“已经让人去做了,稍等片刻。” 令仪一双圆圆的杏眼瞬时眯成了一条缝,笑盈盈道:“多谢恩人,在下令仪,还未请教恩人姓名。”令仪想学着江湖侠士对陶珩衍抱个拳以示感谢,只是眼下只能抬起一只手,便只好作罢。 “陶珩衍。”那日令仪胡言乱语间曾问过一次,不过她当时并没有给陶珩衍回答的机会。陶珩衍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疑惑道:“姑娘姓令?”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令仪可爱的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颜。 讨论别人的姓氏多少有失礼之嫌,陶珩衍意识到这一点,忙收了脸上的疑惑,笑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少见,姑娘见谅。”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的疑惑却并未消减。 难不成是他认错了? 可是他能记住面容的女子并不多,认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陶珩衍看着令仪久久挂在脸上的微笑,心底有了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逞强 兴许是因为陶珩衍方才的问题,房间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令仪收起几乎快要僵在脸上的笑容,干咳了两声,小声道:“陶公子,可否把桌上的那杯水递给我?”一连几天滴水未进,她只觉喉咙干涩无比,下一刻就要冒烟。 陶珩衍回过神来,歉意道:“是我疏忽了。” “不打紧。诶?燕婉姑娘呢?”令仪这才注意到房间里似乎只有她与陶珩衍两人。 “方才有人寻她,应该是出去了。”提到燕婉,陶珩衍暂时放下了方才心中的疑惑,对令仪道:“你之前交待的都已照做,燕姑娘近日正在安置父母的后事。” “麻烦你了,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奈何她一躺就是两天。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抿了杯中茶水,品味了许久才咽下去。 令仪小心翼翼的动作被陶珩衍尽收眼底,他不禁失笑道:“放心,没有下毒。” “我怕烫。”令仪心知这是个误会,也知道这是解开误会的最好时机,不管是眼前的还是之前的。于是她一口饮下温热适中的茶水,接着道:“之前酒馆里的事,还望陶公子不要介怀。” “姑娘莫要介怀才好。”陶珩衍温声道,“当时见姑娘似乎有出手之意,挟持姑娘实乃情急之下的无礼之举,还望见谅。”陶珩衍一脸的歉意,将所有的过错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怎会,你救了我。”单是一个大汉就已差点要了她的命,更莫论酒馆里的七八个。 即便如此,令仪还是难掩心中的好奇:“街上与我交手的那个人,跟酒馆里的那几个人是一伙的吗?他们为何要对仙女姐姐和燕婉姑娘痛下杀手?” 陶珩衍的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一瞬的踌躇后,他答道:“我不能确定,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燕姑娘一家人下手。” 考虑到燕婉的情绪,陶珩衍与谢怀风并没有询问前因后果。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酒馆里的那几位,谁对谁痛下杀手还不一定。你可知那位‘仙女姐姐’是谁?” 床头的烛火在令仪满是茫然的脸上摇曳。 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陶珩衍还是打心底里生出了无奈:“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着急替她出头?”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仙女似的姐姐受伤。”令仪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为了避免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连忙问道,“所以,她到底是谁?” “徐青溪。许多人都叫她‘出尘仙子’,与她一起的那位男子,是她的丈夫陆方林。以他们二人的身手,若是使出全力,与那几人打个平手应当不是问题,你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陶珩衍索性一次解释清楚。 令仪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忽觉手中一松,她下意识便伸手去抓,毫不意外的牵动了左肩。伤口撕扯的痛感霎时传遍全身,她弯下腰,整个人几乎都要俯在被子上。 陶珩衍只是想把杯子放回原处,然而令仪正回忆到自己死里逃生的一幕,恍惚间将手里的杯子当作了剑,伸手的那一下差不多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才会将伤口扯的如此痛。 陶珩衍连杯子都来不及放,想扶令仪起来,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紧张道:“我去叫大夫来。”说着就要出去。 令仪倒吸一口凉气,直起身子,叫住了陶珩衍:“没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了,我的剑可还在公子那里?”嘴上说着没事,可她的声音与刚才相比显然更加微弱,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陶珩衍面带忧色,不放心道:“在我这里,这就去拿来。”顺便叫大夫来。 他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逞强的本事要比打架的本事厉害得多。 令仪信了他的话,没有再阻拦。 一来她确实想拿回自己的剑,并非不放心陶珩衍,而是这把剑对她来说意义特殊,放在身边总归安心些。二来伤口处锥心的痛感还未消失,她头晕眼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揣摩陶珩衍话外之意。 可是陶珩衍依然没能踏出房门。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那一刻,窗外传来衣袂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有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窗边掠过。 陶珩衍闪身至窗前,再打开窗户时,只剩伸至窗前的一节树枝孤零零随风摇晃。 “怎么了?”令仪的气息有些微弱。陶珩衍的动作不算小,即便令仪目所能视之处已开始模糊,她仍是注意到了陶珩衍反常的举动。 “应该与我们无关。”陶珩衍关了窗户向令仪走去。 令仪额上冒出的冷汗在烛火下异常明显,陶珩衍心下一惊,顾不得再征求令仪的意见,两步走至门口,对外头喊道:“请温大夫来,快一些。” 有人应了一声,之后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陶珩衍本该亲自去的,只是刚才窗口掠过的人影实在让他放心不下。令仪的剑术还算马马虎虎,可是如今她不但没有剑在手,也没有使剑的力气,如果真有人趁机 “躺下会舒服些。”陶珩衍轻轻托着令仪的脖颈,让她侧躺在床上。 令仪闭着眼睛,艰难开口道:“你这样大喊大叫,也不怕吵到别人。” “没事。”陶珩衍不时向门口张望。 整间客栈都是陶c谢两家的人,这本不该暴露出来,只是方才情况紧急,陶珩衍无暇顾及这些。 温大夫很快就到了,紧随其后的还有谢怀风和一脸慌张的燕婉。 陶珩衍立刻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抓着不明所以的谢怀风往门口走去。 令仪的伤口在肩上,他与谢怀风不便在内。 令仪只听得有好听的女声自耳边传来,如深山里的清泉,流过她心底,一时间竟觉得伤口的痛楚有所消减。 虽然她并没有听清那人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从侧躺在床上变成了趴在床上。 左肩传来丝丝凉意,一阵痒痛之后,她听清了接下来的那句话:“是伤口裂开了,我重新上药包扎,可能会有点痛,请姑娘忍一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突袭 话音刚落,令仪便觉肩头酥酥麻麻,没了之前的痛感。 她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然而酸痛感赶在“一点也不痛”五个字之前传遍了她的全身。 令仪抿了抿嘴,十分有先见之明地紧紧攥住枕头一角。在伤口缝合之前,只会越来越痛。 即便痛意毫无间断地从左肩传来,令仪还是禁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次不是晕倒,而是真的有点困,虽然她醒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一定是因为太饿了。她如此想着,意识渐渐模糊,攥着枕头的手也慢慢松了力。 猛然间一股凉风从窗口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燕婉的尖声惊呼,令仪只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股风掀起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令仪偏了偏头,试图寻出扰她好梦的罪魁祸首。 有人轻轻按住她的头,不慌不忙道了声:“当心伤口。” 令仪这才发觉,从那股风吹进来到现在,温大夫为她处理伤口的动作不曾有半刻停顿。 大夫的话是一定要听的,这是令仪从小就懂得的道理,毕竟家里主事的人全是大夫,不听都不行。 令仪把抬起的下巴放回了枕头上。她看不见房间的另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房间里陡然升起的肃杀之气里,她多少能判断一二。 然而在这样的气氛里,温大夫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与两步之遥外拔剑相向的三人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温大夫究竟紧不紧张,令仪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紧张。 方才的倦意早已被抛去九霄云外,她屏气凝神,下意识咬紧了下唇,竖起耳朵听着另一边的动静。 “阁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这是陶珩衍生硬的客套。 回应他的只有刀剑相接的锃鸣声。 房间不算小,甚至有温大夫挡在身前,可是令仪仍能感觉到大刀挥舞时带起的风。她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此人为何而来?他不必回答,因为他的武器和招式以及刀锋所向已说明一切。 从小家里的大夫们就告诉令仪,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义务为她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 令仪很听大夫的话,特别是这句话。即便其中一个已不在世上,另一个垂垂老矣。 温大夫的动作停了下来,令仪歪了歪头,勉强瞥到陶珩衍时有时无的衣角和凌乱的剑影。这次温大夫没有再阻止她转头,却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温大夫俯在令仪耳边,低声道:“你帮不到他。” 令仪半撑的身子在温大夫的手下一点一点落回去,一颗心却越悬越高。她初涉江湖,却也本能的感觉到,大汉眼中展露出的情绪叫做杀意。与两天前街上的那位一样,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 这是优点,同样也是缺点。 温大夫再一次伸手拦住企图钻空子下床的令仪,与窗口旁的谢怀风对视一眼,又扫过他半揽着肩的燕婉,她闭着眼睛,大约是被吓晕了。 两人同时抬手,令仪只觉有几点寒芒从温大夫宽大的袖口飞出,大汉闷哼一声,僵在了原地。陶珩衍手中的剑接着上一个招式,行云流水地划过大汉的要害处。 太过专注眼前,有时未必是好事。 令仪松了一口气。 夜风一阵一阵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令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才意识到她是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虽说方才情势紧急,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她还是连忙把衣服拉好,不自然地扯了扯领口。 温大夫像是没看见令仪的动作,一面低着头收拾医具,一面道:“伤口我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只要不再裂开就不会有事。药已经熬好了,等会儿就让人送上来。”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屋里众人,最后落在仰面躺倒的大汉身上,顿了顿道,“等会儿我亲自送上来。” “麻烦你了。”令仪的声音依旧微弱。 温大夫侧着身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只要你别再逞能,就不麻烦。”说着就往外走去。 谢怀风面露难色,看了看怀里一动不动的燕婉:“霖棐,这” “她只是晕过去了,躺个一时半刻就没事了。”温霖棐住了脚步,挑起细长的眉毛看着谢怀风,接着道,“你若是想一直抱着也可以。”说罢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头也不回出了门。 “我不是故意要抱着她的,总不能让她摔到地上。”谢怀风无济于事地大声解释。 谢怀风垂下眼睛看了看死死靠在他肩上的燕婉,并无醒转的迹象,只好不知所措地向陶珩衍投去求救的目光。 陶珩衍正苦口婆心地劝说令仪换到另一个房间去,目光片刻不离令仪那张苍白的脸。谢怀风幽幽道了句:“重色轻友。”无奈地扶着燕婉出去了。 “之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这个房间确实不大安全。况且。”陶珩衍往地上瞥了一眼,“总不能与尸体同住一屋。”陶珩衍晓之以理,又带了些恐吓,想要以此动摇令仪。 后半句话显然起了作用,一个十七岁且尚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孩子,对这样的场景有着本能的恐惧。到了嘴边的拒绝终于收了回去,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陶珩衍注视着令仪不大好的脸色,眯起眼睛笑了笑。 新的房间依旧在陶珩衍隔壁,令仪简单的用过饭菜,服下温霖棐亲自送来的药,把陶珩衍送回的剑放在身侧,才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彼时已近五更。 陶珩衍轻轻关了门,越过自己的房间,向方才的屋子走去。 谢怀风已在屋里等着。大汉的尸体依旧没有被处理,这是陶珩衍的意思,留他的全尸,尚有用处。 大汉仰面躺着,直直瞪了双眼,一截刀柄还在手心里握着。 刀是再普通不过的刀,没有任何纹饰或是标记,或许是怕被人顺藤摸瓜查出底细。衣服也是再常见不过的粗布短衫,如果仔细看的话,左胸处有几处脱线。 陶珩衍扯开他的衣服,左胸上赫然有几处细小的伤口。陶珩衍笑了笑:“不愧是飞雁山庄的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请求 那是方才从温霖棐袖口飞出的银针,如今已经射穿大汉的衣物,没入他的左胸。也正是这几根银针,为陶珩衍争取到了时机。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把银针当武器来使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不过能像温霖棐这样使的如此娴熟的,着实不多。毕竟术业有专攻,与其研究如何把银针当作武器,倒不如多看看医书。所以这世上的医者,大多身手平平。 温霖棐显然不属于大多数。 她射出的银针不仅准确命中了大汉的左胸,而且直直没入了大汉的胸膛,而且,这是在打斗过程中大汉不断变化位置的情况下做到的。 谢怀风将两手一拱,笑嘻嘻道:“不敢当不敢当,陶少爷过奖。” 陶珩衍嗤笑道:“又不是夸你,有什么不敢当。” 谢怀风下巴一扬,得意道:“夸飞雁山庄就是夸我。” 陶珩衍笑了笑,没再说话。夸赞飞雁山庄,可不就是连带着飞雁山庄的少庄主一起夸了。 说话间两人已合力将大汉的尸体翻了过来。与街上的那位一样,这位大汉的背上也有一点红缨,谢怀风熟练地将飞镖拔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白布,擦去了飞镖上的血迹。飞镖的尾端赫然印着一只大雁,这是飞雁山庄的标志。 “跟上次一样,没有任何线索。”陶珩衍皱了皱眉,喃喃道,“他们既然会找上出尘仙子,想必也是为了连颉花而来,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对燕姑娘一家动手。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令姑娘醒来的时候来。” 谢怀风将飞镖收入束紧的袖口,接着陶珩衍的话继续道:“我派人去找过了,镇里没有这些人的踪迹,或许是有更隐蔽的藏身之地。还有还有,出尘仙子夫妇似乎也不在这里了。”谢怀风恍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这些大汉,会不会根本就是出尘仙子的人,酒馆里只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是为了让人以为连缬花被抢走了。” 陶珩衍摇了摇头:“这两日踏足此地的江湖中人只多不少,多半还不知道那日之事。而且当时酒馆里只有我和令姑娘两个局外人在场,她若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应该找个人多的地方,更不应该派人刺杀令姑娘。” 陶珩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起身道:“天快亮了,先让人把尸体处理掉吧。” 谢怀风拍了拍手也站起来,余光扫到床上,嘴角和眼角忽然齐齐上翘,推了推陶珩衍的肩:“那个小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等她养好伤,送她回家。”陶珩衍没有犹豫。 谢怀风笑的更欢实了:“她万一不愿意回呢,就跟那位燕姑娘一样,要追随救命恩人一辈子怎么办?” “你提醒我了,万一她不愿意回家。”陶珩衍想了想,坚定道,“那我只好亲自送她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她家在哪里?诶不对,我问的是她要对你以身相许怎么办?”谢怀风虽是套话的高手,这一次却也失了手。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等她伤好了,我会把她平安送回家。”陶珩衍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半个字也不提。 “为什么一定要等她伤好了,现在不行吗?”谢怀风不解。 陶珩衍失笑:“你要是在外面受了这么重的伤,敢让姑父知道吗?” 谢怀风缩了缩脖子:“不敢。” 陶珩衍递给谢怀风一个“那不就得了”的眼神,转身走了。 “不对,你还没说万一她要对你以身相许怎么办,怎么就扯上我了。”谢怀风紧紧跟着陶珩衍下了楼,嘴里嘟囔着:“你是不是认识她?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照顾一个女孩子,快说,是不是早就喜欢她了?” 陶珩衍不堪其扰,无奈道:“我看你对燕姑娘挺关心,是不是早就喜欢她了?” “当然不是,刚才那只是巧合。”谢怀风一面辩解一面到处张望,“你小点声,要是让霖斐听见,又有的说了。” “那就别跟着我。”陶珩衍摆了摆手,向小二讨了一壶茶,又上楼去了。 谢怀风目送陶珩衍回了房,耸了耸肩:“不跟就不跟,我睡觉去。”说着也往楼上走去,正要推开房门时,突然听到身后的开门声。他下意识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缟素的燕婉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局促地向两边张望,片刻之后,她的视线与谢怀风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燕婉的眼底有片刻的惊喜,不知为何,她很快又低下头去,比刚才更加局促不安。 谢怀风主动搭话道:“姑娘醒了。” 燕婉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弱弱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姑娘没事就好。”谢怀风道,“令姑娘服了药已睡下了,姑娘不如回房歇息。” “不了,我去给爹爹娘亲上一炷香,再回来看令姑娘。公子去忙吧。”燕婉福了一福,把身后的门关好,踩着局促的步子出去了。 谢怀风再一次忍住了打听燕婉父母死因的想法,点了点头。亲眼看到燕婉出了客栈,谢怀风把推开一半的房门关上,走到了另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很快就有了回应:“门没锁,自己进来。” 谢怀风换上足以在晚秋时节吹开桃花的笑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汤药味。 温霖棐正趴在桌前写些什么,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想请你帮个忙。”谢怀风一脸谄媚。 “是哪个姑娘又出了什么事?”温霖棐依旧没抬头。 “跟姑娘没关系,是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件事。”谢怀风哭笑不得。 温霖棐“嗯”了一声,谢怀风便接着说下去:“燕婉的父母为何而死。” 温霖棐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瞥了谢怀风一眼,似笑非笑道:“跟姑娘没关系?” “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谢怀风话还没说完,温霖棐便打断了他:“行了,不用解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回家 “你们不忍心问,我就忍心问了?”谢怀风心里的顾虑被温霖棐看的透透彻彻。她搁下手里的笔,走至煎着汤药的火炉边,又往里添了几块碳。 谢怀风殷勤地递上方巾:“你们都是女孩子,容易交心,说不定聊着聊着她自己就说出来了。” 温霖棐垫着方巾,揭开了药锅:“那可未必,我是最不会和别人谈心的,万一再触到她的伤心事,我可担当不起。你与其来指望我,倒不如指望床上躺的小姑娘,她是那位燕姑娘的救命恩人,一看那双大眼睛就知道是个机灵的,肯定比我会说话。” 谢怀风的表情有点扭曲:“这不是,跟她不熟。” 温霖棐愣了一下:“不熟?那你表哥怎的如此关心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有。”谢怀风正色道,“珩衍是我表弟。” 温霖棐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谢怀风几眼,蔑然道:“怎么看也是他更像哥哥一点。” “那是你不了解他。珩衍可比我调皮多了,小时候离家出走,说是要一个人闯荡江湖,结果还没走出平遥山庄就被大舅舅抓回去了。”谢怀风得意地挑挑眉毛。 “让我猜猜,是不是某位谢少爷告的密?”温霖棐在椅子上坐好,不等谢怀风辩解,又接着道:“看陶少爷的样子,真不像是会干出离家出走这种事的人。” “外表是会骗人的。不过,小舅舅的死,对他多少也有影响。”谢怀风的情绪突然低落,脸上挂着的笑容风似的消失了。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样,只有药锅咕噜噜滚着。 温霖棐回过神来,打发谢怀风道:“药快好了,去帮我看看小丫头醒了没有?” 天光大亮,带着新一天的希望,穿过干枯的树杈,再透过窗棂的缝隙,一层层一缕缕照进安静的房间。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不急不缓甚至带了节奏的敲门声。 谢怀风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陶珩衍,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敲错门。眼前的门依然紧闭,打开的是陶珩衍的门。 “药熬好了,霖棐让我来看看她是不是醒着。”谢怀风盯着陶珩衍凌乱的头发,忍住了笑意。 “现在就喝?”陶珩衍记得一个时辰之前令仪刚服过药。 “应该不是,霖棐让我来看看,要是没醒就算了。”谢怀风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他是上来睡觉的。 陶珩衍失笑:“劳累一晚,辛苦你了。她若是醒了,我去找温大夫就是。” 谢怀风打着哈欠从陶珩衍身旁走过,又倒了回去:“差点忘了。出尘仙子夫妇二人既然已不在此处,想必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我们在此处停留的时间或许不会太久。而且她跟着我们也未必安全。你若是真要将她送回家,尽早打算为好。” 陶珩衍不置可否:“我会考虑。”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舍得。”严肃只是表象,不正经才是谢怀风的本质。 陶珩衍毫不客气且不顾风度地翻了个白眼。 令仪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其间温霖棐进来把过一次脉,确认过她只是睡着了,才安心离去。 晚霞映着夕阳的余晖落在窗底,令仪睁眼的那一刻恍惚间忘了身在何处,对着眼前模糊的影子喃喃道了声:“娘亲?” 没有人回应她。 她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半晌,有一丝冰凉滑过脸颊,泪水已盈了满眶。 那不过是窗外树杈的影子,哪里是娘亲。 陶珩衍得了允许进来时,令仪已擦干眼泪,披了一件衣服坐在窗前,定格了一般呆呆望着窗外的树杈。 明明是个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活力二字的小姑娘,陶珩衍却在那一瞬从她的背影里感受到了无尽的孤寂与凄凉。 陶珩衍顺着令仪的目光往窗外望去,远处连绵的山峦披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再往上,是将至的夜色。 “等你的伤好一些,我就派人送你回家。”陶珩衍没打算这么快将此事告诉令仪,可他隐隐觉得,此时此刻,或许是合适的时机。他接着道:“这里不太平,最近你就待在客栈里,若是觉得没意思,就去找燕姑娘说话解闷。” 令仪心头一跳,碍于伤口,只能缓缓转过头,神色略显慌张。 “回家?你怎么知道我”话出口一半,令仪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不打自招之嫌,连忙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陶珩衍笑了,不同于之前克制礼貌的微笑,这次的笑容极为放肆,眼角高高翘起,那模样颇像是一只狐狸。半晌,他才用在令仪听起来十分欠打的语调道:“我只是说送你回家,可没说知道你家在哪里。” 陶珩衍在令仪心中建立起尚不足一天的恩人形象,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他之前的善解人意和沉稳,肯定都是装出来的。 令仪暗自腹诽,心底却一阵窃喜,笑嘻嘻道:“不知道就好。”只要她不说,陶珩衍就没办法送她回家。 她想家,可她更想让姐姐活下去。 陶珩衍瞧着她得意的神色,笑容颇为无奈:“燕姑娘一直记挂着你,我去叫她来。饭菜给你温着了,很快就会有人送上来,正好你们两个一起。” 令仪登时将方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疑惑道:“她最近一直在这里,不去灵前守孝吗?”此时距燕婉的父母离世尚不足七日。 “她说希望父母早日入土为安,昨日已经下葬了。”陶珩衍道,“她执意要留在你身边报恩,怀风也担心她的仇家又找上门,索性就留她住在这里了。” “倒也是。”想起昨夜的惊险,令仪不自觉头皮发麻。“不过还是麻烦公子了,她在此处的吃喝用度,全部由我来承担。”人是她救下的,她理应承担起责任。 陶珩衍失笑:“你们两个还不至于吃穷我。思虑太过不利于恢复,别再想这些了。我去叫她来。” “有劳了。”令仪注视着陶珩衍的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控诉 就像是在门口特意等着,陶珩衍前脚踏出去,燕婉后脚便进了房间。她紧咬下唇,两手交叠在腹前,迈着细小的步子走了进来。 从救下她到现在,燕婉在令仪脑海里的印象终于逐渐完整起来。除了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令仪从燕婉身上更多感觉到的,是她的拘谨与小心翼翼,换句话说,是自卑。 令仪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子悲伤。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沙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燕婉的伤害。正巧有人送了晚饭进来,她招呼道:“听陶公子说,你还没吃晚饭,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可好?” 燕婉慌忙摆手,连着往后退了三步才站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憋红了脸道:“姑娘先吃吧,我不饿。” 令仪笑着指了指正中间的狮子头和红烧鸡块:“温大夫说我得忌口,这几样菜都吃不了。一看就是给你准备的,要是你不吃,不就浪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燕婉哪里是不饿,分明就是不敢。 “那我” “那你就恭敬不如从命,来来来,快坐下。”令仪迫不及待地招呼燕婉上桌。要是回回吃饭都这么客气,她第一个受不了。 食不言,寝不语。令仪吃饭时没有说话的习惯,舀着一碗笋片粥默默往嘴里送。燕婉则是满身拘谨,要不是盘子里的菜比方才少了些,令仪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在吃饭。 房间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外头的鸟啼虫鸣分外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窗下之人的交谈声。 “你听说过那什么劳什子花吗?怎么人人都在找。” “我只听说过莲花,莲斜花,莫不是长斜的莲花?” “不管了,反正咱们这从没长过这种花,他们爱找就找去,能找到才算本事。” 听到连缬花三个字时,令仪把刚进嘴的笋片直直咽了下去,呛出了几滴眼泪。一面咳嗽一面捂着正在被撕扯的伤口,模样很是滑稽。 燕婉手忙脚乱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姑娘慢些。” “没事。”令仪眨巴几下眼睛,努力把眼泪收回去,似是不经意般问道,“你可知他们刚刚说的连缬花,是什么东西?” 燕婉扶在令仪手臂上的手有一瞬抽动,令仪疑惑地回头,才发现燕婉的眼眶微微泛红。令仪双颊一热,脑子一片空白,把刚才的话翻来覆去一个字一个字回想了一遍,不知究竟是哪里戳到了燕婉的心事。 “我也想知道,那是什么珍奇的东西。”燕婉的手慢慢从令仪的手臂滑落,几滴泪重重砸下,落入布裙,不见踪影。“我在这里十九年,什么花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连缬花。”燕婉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可是他们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父母,就是为了找这么一朵我从没见过更没听说过的花。” 令仪惊讶地捂住嘴,两眼瞪的极大。 燕婉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实让她震惊,连缬花的下落在其次,凶手的残暴行径才是主要。 燕婉不知道连缬花的下落,而有江湖势力为了寻花不惜杀人灭口,这是令仪从中提取出的重要信息,她对此坚信不疑。 燕婉的哭声不大,却足以招来正好行至门口的温霖棐。她正欲进来一探究竟,就听到了谢怀风与陶珩衍纠结多日都未得到的答案。温霖棐握紧了医箱的带子,踌躇半晌,等屋里抽泣声渐止,才敲响了门。 温霖棐垂眼皱眉扫过桌上的饭菜,等看到那一碗见底的笋片粥时眉头才稍稍舒展,但还是沉了脸冷冷道:“荤腥辛辣皆不可沾,千万记住了。” 姐姐吓唬她时,也是这副故作严厉的模样。令仪见怪不怪,但还是十分给面子地诺诺应下。 “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最近就乖乖躺着,等伤口长的差不多了再动弹。” “那我可以出去散步吗?”令仪注意到温霖棐瞬时阴沉的脸色,连忙道,“就在附近,绝不走远,有燕姑娘陪着。” 温霖棐看着那双满是请求的大眼睛,到了嘴边的拒绝无奈变成了妥协:“让陶少爷也陪着。” 令仪捣蒜似的猛点头,只要能出去,身边跟多少人她都能甩开。 虽说她此时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为了陶珩衍的恩情以及自己的小命,令仪还是决定留下来。更何况,从窗外两人的话以及燕婉父母的死因就可知道,此地多少与连缬花有所联系,这可是她离家以来头一次离连缬花这么近。 “对了,你刚才叫陶公子,少爷?”令仪迟钝地捕捉到这个象征陶珩衍地位的称呼。 温霖棐愣了一下:“是啊,陶少爷他”她猛然停住,“他有什么问题吗?” 如此生硬的转折,即便是令仪这样容易被忽悠的人都听了出来。 “没有,就是想起,以剑闻名的平遥山庄似乎也是陶姓。陶公子的剑术又那么好,我还以为是平遥山庄的人。”令仪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或许是因为长相可爱,同样的表情,在陶珩衍脸上就是狐狸般的狡猾,在令仪脸上却能轻易让人卸下防备。 可是当平遥山庄四个字从令仪嘴里说出时,戒备的神色重新回到温霖棐的脸上:“你如何知道平遥山庄?” 令仪偏了偏头,眼底满是不解:“为何不能知道?” 令仪问的如此理所当然,温霖棐不禁再一次愣住。 是啊,为何不能知道。令仪看着年纪不大,因着那张可爱的脸,又平添了几分天真。温霖棐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她与“江湖”联系起来。 可若不是江湖中人,令仪又怎会成了燕婉的恩人。若是江湖中人,知道平遥山庄的大名不足为奇。 平遥山庄陶家与飞雁山庄谢家,是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个世家,一个以剑享誉江湖,一个则是以暗器在江湖中立足。到如今屹立江湖两百多年,稳扎稳打的根基无人可撼动。 两家从祖上就交好,代代联姻。到了陶珩衍父亲陶解羽那一辈,则是二小姐陶文希嫁给了谢家当时的少庄主谢若先,成就了一段佳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天真 倘若陶珩衍与谢怀风之间有一位是女孩子,那么依着他们二人此时的年龄,早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 当年陶文希怀孕没多久,陶解羽的夫人夏侯卿也确认有了身孕。一前一后仅仅相差一个月,于是两人便口头定下了婚约。然而事与愿违,两个都是男孩子。 谢怀风倒是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谢怀瑾,却心有所属。余下的是个弟弟谢怀临,年纪又太小,今年刚刚十四岁,陶家并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子来结成姻亲。两家这一代的联姻,注定与这几人无关。 陶c谢两家的世代交好,已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然而令仪并不是因为这段佳话,又或是两家的名气才了解到平遥山庄。确切的说,她只知平遥山庄而不知飞雁山庄。 两年前与姥姥一起接回父母的尸体时,有平遥山庄的人在场。这个名字在不经意间与她父母的死扯上了关系,于是她也在不经意间将它印入了脑海。至于平遥山庄以剑术闻名这些话,都是姥姥打迷瞪时被她问出来的话。 思绪飘了好一阵才回到原处,令仪眨眨眼睛,看了看眉心快要掉到地上的温霖棐,等着她的回答。燕婉两手相交,一言不发低眉顺眼地站着,努力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温霖棐不知如何回答。 亮出身份,有时是好事,也是坏事。 温霖棐不知陶珩衍的想法,不敢贸然承认。 “能被令姑娘称赞剑术,不胜荣幸。”陶珩衍的声音适时响起,只见他阔步走进来,很是坦然,对上令仪不甚明白的眼神,又解释道,“正如姑娘所想,我确是平遥山庄之人。” 令仪点点头,想摆出一个不为所惊的表情,最终还是没忍住脸上的笑容,连忙低下了头。 “你笑什么?”温霖棐觉得莫名其妙。 令仪抬起头,这才发觉就连燕婉也抬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满是不解地瞧着她。她羞涩地收敛了脸上笑容,低声道:“没什么。” 令仪是在沾沾自喜。 能从只言片语就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份,此事给了令仪莫大的信心继续闯荡江湖。完全忘了她为此付出的“代价”还在左肩隐隐作痛。典型的伤疤没好就忘了痛。 陶珩衍瞧着她没头没脑的笑容,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 “你又笑什么?”温霖棐越发摸不着头脑。 “令姑娘天真可爱,令人忍俊不禁。”陶珩衍倒是十分坦诚。 温霖棐抖了抖袖子,往令仪左肩瞟了一眼,淡淡道:“可爱就罢了,天真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言差矣,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谢怀风在门口停了停,像是真的在思考,片刻一拍手,“对,傻人有傻福。”说完他踏着极轻快的步子摇头晃脑走了进来,嬉皮笑脸往温霖棐身边挤了挤。 燕婉刚刚埋下去的头微微抬起,在他带了骄阳般笑容的脸上快速扫过,又缓缓垂了下去。 温霖棐白了谢怀风一眼,十分嫌弃且不情愿地挪了两步,赶在令仪之前反驳道:“前半句用到你身上正合适。” 谢怀风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在嘴上拍了两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陶珩衍,见他神色如常,才对令仪赔笑道:“令姑娘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想说”谢怀风使劲儿抓了抓头发,不知该如何圆回来。 陶珩衍双眉微抬,听谢怀风支支吾吾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无奈出来救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地让令仪插不进话,她静静听了半天,此时已然一头雾水。好在令仪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脸上虽写满了费解,嘴里还是客气道:“借几位吉言。” “客气了。”谢怀风不失尴尬地笑着,试图尽早结束这个话题,正巧目光落到令仪倾泻如瀑的长发,灵机一动道:“令姑娘那日,为何要扮作男子?” 能不能得到答案并不重要,转移话题才是当务之急。 这恰恰是令仪不愿提起的话题,此番换作她尴尬地笑着,半晌道:“男装穿起来,比较方便。” 谢怀风大笑道:“原来不是特意女扮男装的,怪不得,我说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令仪深吸一口气:“如何看出?” 陶珩衍不知谢怀风是如何一眼就识破令仪的女子身份,至少他从未见过往嘴上涂胭脂的男孩子。何况记忆里的这张脸,确是女子没错。 谢怀风一连笑了七八声,才捧着肚子道:“哪个男人会往嘴上涂胭脂啊。” 果然如此,陶珩衍暗自扶额。屋里除了陶珩衍之外的人全都笑了,但除了谢怀风外,没人笑出声。 温霖棐那张时常覆了寒霜且布满了不屑的脸难得破了冰,燕婉则抬手在嘴角按了按,仍没能挡住微微上翘的那一下。 令仪的笑容,则是先前僵在脸上的。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笑道:“多谢公子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其实在进镇子时,令仪着的还是女装。她路过此处时天色已晚,于是寻了间客栈留宿一晚,打算第二日一早启程。然而当她瞧见风中飘摇的酒幡时,鬼使神差又留了一晚。 酒馆是搜寻信息的好地方,这是父亲告诉她的。在鱼龙混杂之地不可轻易暴露身份,这是姥姥告诉她的。 令仪仔细想了想,酒馆与鱼龙混杂相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在去酒馆之前换了一身男装,费了大半天功夫,在深秋清晨的凉风里出了一身汗,才勉强束起一个像是被狗刨过似的发髻。 至于胭脂,是习惯性涂上的,所以在束好头发后精疲力竭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时,她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怪不得仙女似的姐姐会毫无顾忌当着夫君的面对她笑,想必早就看出她是女子。 令仪方才因猜出陶珩衍身份而建立起的自信,霎时被摧垮,一时怏怏。 “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陶珩衍瞧着令仪没精打采的模样,给谢怀风使了使眼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余悸 谢怀风会意,夸张地点着头道:“对对对,我是来找霖棐的,说了半天话,差点给忘了。令姑娘早点休息,我们先告辞了。”说着挽了温霖棐的胳膊往门外去。 温霖棐拗不过他的力气,嘱咐了一句:“喝完药再睡。”之后任由自己被拖出去。 “夜里有人值巡,姑娘安心歇息。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姑娘尽管来找我。”陶珩衍交待完也缓缓往门前踱去。 令仪从不知心有余悸是什么感受,昨夜的惊险只在她记忆里走了个不大完整的过场。她豪迈地挥了挥右手:“不会有事的,陶公子也安心休息吧。” “不可掉以轻心。”陶珩衍又强调了一遍,正要离开时,忽然注意到了一直默然立在令仪身畔的燕婉,于是怀着忽略她的歉意,又添了一句,“燕姑娘也是。” 燕婉低低应了一声,没抬头。 不知为何,只要她不开口言语,就极易被人忽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极难得的天赋与本领。 令仪趴在门上,听着陶珩衍的房门打开又关上,才笑盈盈地走到燕婉跟前:“走,我们出去散步。” 燕婉讶然:“姑娘不休息吗?而且刚才温大夫不是说” “我刚睡醒,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咱们就在门前那条街上走一走,不必麻烦陶公子跟着。”令仪见燕婉咬着下唇,似是有所动摇,趁机又道,“现在街上还有不少人,不会有危险。” 事实上令仪并不知道街上的人是多是少,她住的这间屋子并不临街。编出这样的理由,依靠的完全是初来此地那晚依稀的印象。 可她忘了燕婉是本地人,这次瞎猫没能撞上死耗子。 燕婉似是十分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婉言拒绝道:“可是,最近镇子里不太平,来了不少带刀带剑的人,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姑娘若是觉得闷,我陪你在楼下坐一坐如何?” “最近?以前没有这么多江湖中人吗?”令仪若有所思。 在到达此地的那一天,她就发现镇子里有不少江湖人士,当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与她一样的过路人。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们镇子一直太太平平,偶有姑娘说的江湖中人,也都是路过,头一天来,第二天就不见了。不知近日是怎么了,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有个长的凶神恶煞的人,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生的极美的女子,或是一朵名叫连缬的花。可天下的美人多了去了,我们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还有那花,更是闻所未闻。”连缬花触及了燕婉的伤心事,一番话说完,她已泪流满面,抽泣道,“姑娘可曾听过此花?” “听是听过,好像是一朵能治百病的奇花。”令仪自知想要从燕婉这里得到更多与连缬花有关的消息,有些事就不能再隐瞒不下去。她为连缬花离家,然而一路过来,这是头一次得到比较准确的下落。 燕婉闻言冷笑:“能治百病又如何,还不是要了我父母的性命。” 令仪盯着从燕婉脸颊一滴一滴滑下的眼泪,心底满是惭愧。人虽不是她杀的,可是同样对此花抱有想法的她却着实像个帮凶。 最让令仪无地自容的是,即便知道了有无辜之人为连缬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依然不想放弃寻找连缬花。 她想让姐姐活下去,健健康康活下去。 说来讽刺,毓灵宫这个遍地是大夫的地方,居然还会有病人。这个病人,竟是毓灵宫的大当家。 一母同胞的姐妹,一个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另一个身强体健,活蹦乱跳。 令仪甩了甩头,收起脸上无意间露出的苦笑,对燕婉道:“我去找陶公子。” 把那日的仙女姐姐与方才燕婉提到的“极美的女子”联系起来,令仪心中已有计较。陶珩衍来此的目的,令仪已不必多问,她只想知道陶珩衍口中的出尘仙子与连缬花究竟有什么关系。 令仪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身后窗户“吱呀”一声,她还不及转头,就觉得后颈一麻,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斜对角温霖棐的房里,陶珩衍c谢怀风刚刚从温霖棐处听闻了燕婉父母的死因。大吃一惊是必然的,毕竟两人自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连缬花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功用,他们甚至怀疑连缬花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上。 可这依然不影响更多的人趋之若鹜。 “那小姑娘又是为什么来这里?”谢怀风问道。一个问题解决了,总会有另一个问题。 温霖棐看了陶珩衍一眼,没说话。 谢怀风恍然道:“珩衍,你知道吗?” 陶珩衍心里隐约有个答案,只是在完全证实之前,他不敢确定。 陶珩衍想了想,道:“或许,她只是贪玩。离家出走,自然是离家越远,看的新奇事物越多,才不虚此行。” “这倒也是。”谢怀风摸了摸下巴,调侃道:“你倒是深有同感。” 温霖棐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么确定她是离家出走?万一人家就是为了连缬花才来,那你们岂不是猜错了?” 谢怀风嗤笑:“她身边要是多跟几个人,我还能相信她是为了连缬花来的。可现在就她一个小姑娘,还受了伤,拿什么抢花?” “未必。”陶珩衍挑了挑眉毛,“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会武功可不能算特别。”谢怀风插了一嘴。 陶珩衍低头笑了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翘起,眸中倒映出的烛火正在欢腾地跳跃:“她不仅会武功,还会逞强。所以一人寻花,不是不可能。” “这才几天,你就这么了解她了。”谢怀风用胳膊肘碰了碰陶珩衍,一脸促狭地笑着。 “傻子,也就你没看出来。”温霖棐毫不客气地赏了谢怀风一记爆栗。 谢怀风苦着脸揉了揉额头,委屈的模样颇像是个没要到糖还挨了打的孩子。嘟嘟囔囔道:“打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没看出来。” 大约是怕真的将他弹傻了,温霖棐下手并不重。谢怀风揉了两下,觉得不疼了,接着道:“所以,你们都觉得她是为了连缬花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失踪 陶珩衍与温霖棐不置可否。 谢怀风摸着下巴,疑惑道:“那她要连缬花干什么?难不成是受人指使?” 温霖棐摇摇头:“谁会指使身手这么差的小姑娘。多半是她听到了传言,才一路找来这里。” 谢怀风见陶珩衍一直沉默不语,神思恍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珩衍,你觉得呢?” “或许,是为了救人。”陶珩衍眼前浮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头发已花白,拄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却半点不失威严。 温霖棐蹲在小炉子旁,仔仔细细地把药倒出来,才道:“说实话,头一次听到连缬花可以治百病的时候,我也有点心动。可是仔细想想,要是真有这么神奇的花,那人为何不自己留着,非要闹得整个江湖都知道。” 谢怀风立刻接道:“所以一定有阴谋。” 他们正是为了揭穿阴谋而来。 陶珩衍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迎合着谢怀风。 温霖棐挎了医箱,一手端着药碗,用眼神示意谢怀风开门。 谢怀风疑惑道:“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去?药找别人送去就是了。” 温霖棐翻了翻眼睛:“刚才打算看看她的伤口,被你一打搅全忘了。但愿她还没睡。” 然而温霖棐站在令仪门口敲了半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么早就睡了?”温霖棐嘟囔着,转头准备离开。可是当她看到燕婉的房门时,忽然怔了一瞬。 温霖棐站在过道,目光在两扇门之间流转。半晌,她带着一脸狐疑,敲响了燕婉的房门。依然没有回应。 许是被断断续续不停歇的敲门声所扰,陶珩衍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疑惑道:“是谁在敲门?” “霖棐,敲了这么久,看来小姑娘已经睡了。”谢怀风哀叹一声,“我又要被骂了。” “不对。”陶珩衍两步跨至门外。 此时温霖棐的神色已愈发深沉,她顾不得手腕的酸痛,把药碗换了一只手,转身一脚踢开了令仪的房门。 陶珩衍见状快步向那处走去。 谢怀风一声:“哪里不对?”还没问出口,就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脸色一变,后脚紧跟着陶珩衍出去。 最先进入温霖棐视线的,是大敞的窗户,之后是桌上与床头随风摇曳的烛火。温霖棐随手把碗放在桌上,目光却一直瞧着床。没有人。她不甘心地掀开被子,依然没有人。 温霖棐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她听到身后匆忙的脚步声,没回头便道:“怀风,去看看燕姑娘在不在。” “可是” “快去!”温霖棐厉声打断。 从门外就可看到,燕婉的房间没有点灯。这也是正是让温霖棐觉察到异样的地方。起初她站在令仪的门口,并没有注意到里面有灯光,可是当她看到燕婉的房门,两相对比之后,才发觉令仪房里的灯光并没有熄灭。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令仪还没休息才是。要是没休息,为何不开门?又或是令仪忘了熄灯?温霖棐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没有敲开燕婉的房门。 陶珩衍黑着脸走到敞开的窗前,向外望去。远处的山峦在夜色里模糊不清,黄昏时坐在此处的人亦是下落不明。 因昨晚之事,陶珩衍特意在令仪屋外加强了守备,现在所有的守卫都在岗,令仪却不见了。 对面传来谢怀风此起彼伏“燕姑娘”的喊声。 温霖棐知道他得不到回应,可是在确认过后依然觉得心惊。 “会不会是出去散步了,她刚才还问过我。”温霖棐想从陶珩衍那里得到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 然而事与愿违。陶珩衍的脸色只有一瞬的缓和,之后又沉了下去:“她没有衣服。” 令仪这几日穿的是单薄的里衣,根本禁不住深秋夜里的凉意。之前穿的男装,在被温霖棐换下拿去清洗后,一直不曾还给令仪。至于其它衣服,都在令仪之前住的客栈,她昏迷几天没空去拿。 陶珩衍跨着大步不由分说往门走,险些与回来报信的谢怀风撞个满怀。 “燕姑娘不在房间,令姑娘,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谢怀风刚才走至门口就被温霖棐打发了出去,暂时不知晓令仪也已不在房中。 陶珩衍稳住身形,解释道:“她们都不见了,我这就派人去找。” 温霖棐端着一盏烛火,一面俯着身子在地上搜寻,一面道:“怀风,找找屋里有没有线索,特别是窗下。” “确定她们失踪了吗?万一只是” 温霖棐蹙着眉头打断谢怀风:“没有万一,如果她们从正门出去,暗卫会不告诉我们吗?” 往好的方面想没有错,但也该切合实际。 直到陶珩衍回来,谢怀风与温霖棐也没在房间里寻出半点线索。 “问过守卫了,没人看见她们,也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之人。说不定还在客栈里,已经派人在找了。我和怀风各带一些人去附近找找,温大夫,你留在客栈里。”陶珩衍一改之前慵慵懒懒的缓慢语调,一番话说的极快。 温霖棐点头,嘱咐了一句:“千万低调。”在陶珩衍与谢怀风之后离开了房间。 温霖棐倒是十分赞同陶珩衍的前一种看法——或许令仪与燕婉都还在客栈里。 就算女子体态轻盈,一般的习武之人抱起来毫不费力,可是若要一次带走两个女子,还是有些难度的。除非来的不止一人,可若是如此,这间客栈里里外外部署了多少平遥山庄与飞雁山庄的暗卫,不至于没有一个人发现。 令仪虽然天真了些,却不会不知道遇敌时闹出大动静吸引注意力的道理,何况燕婉的嗓门温霖棐是见识过的。 要么,就是令仪和燕婉之中,有人出了问题。 这个想法刚一生出来,就被温霖棐率先否决。 令仪的伤口货真价实,她检查过不止一次,绝不会有错。燕婉人如其名,温温婉婉,一个凶悍的大汉就能把她吓晕,举止间看不出来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只有找到令仪和燕婉,温霖棐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醉流霞 温霖棐没有等太久,仅仅一刻钟之后,有人在客栈的柴房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令仪和燕婉。 两人脸上多了一只墨迹未干且略显潦草的蝴蝶。说实话,要不是温霖棐眼睛尖,根本看不出那是只蝴蝶。 除此之外,令仪的左肩上还有铜板大小的血迹。温霖棐沉着脸命暗卫把令仪和燕婉带到她的房间。 温霖棐一边给两人把脉,一边对着门口道:“告诉陶少爷和谢少爷一声,人找到了。” 燕婉全身上下无异常之处,倒是令仪,兴许是伤口开裂的缘故,之前有所缓和的脸色此时像是一张枯皱苍白的纸,情况不容乐观。她的手格外冰凉,温霖棐只觉自己像是握了一块从冰窖里刚刚起出来的冰块,凉意自手心传遍四肢。 温霖棐往熬药用的小火炉里加了些碳火,扯了被子盖在令仪肩膀之下。 温霖棐的手脚麻利,陶珩衍和谢怀风回来时,她已收拾完了一切,面色却无半点缓和。 “这分明就是挑衅!”温霖棐愤然,仅存的理智抑制住了她拍桌而起的冲动。 “不一定,或许他是真的没本事从这里带走两个人。”陶珩衍看着令仪脸上那只奇丑无比的蝴蝶,目光深邃。 “他是想让我们不得安宁罢了,一大把年纪没个正形,还玩这种把戏。幸亏找到了,要是再晚上一时半刻,咱们就得给令姑娘准备后事了。”温霖棐大口呼吸,一个劲儿拍着胸脯,生怕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这么严重?”谢怀风啧啧道,“这老头,贪玩也不挑个时候。” “废话。你去摸摸她的手,比冰块都凉,在柴房冻上一夜,伤口的血没流完就先冻死了。”温霖棐气极,顺手拧了谢怀风的耳朵,“你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他,要是令姑娘有个好歹,我先找你算账。” 谢怀风的脸拧成了一团,上头满是因为疼痛挤出来的褶子,他大叫道:“姐姐,我错了,我这就去找他来给你赔罪。” “我不想看见他,你也出去!”温霖棐揪着谢怀风走到门口,推出去,关门,一气呵成。之后插着腰在门口喘了半天粗气,才慢慢转了身。 陶珩衍尴尬地站在床前,指了指令仪:“令姑娘她” “托老不死的福,我这几天算是白忙活了。”温霖棐越想越气,指着令仪道,“以后她跟我住,看看谁敢从我手里抓人。” 陶珩衍干笑着附和道:“如此甚好。既然令姑娘没事,我也走了。温大夫早些休息。”说罢看似从容不迫地出了门。 谢怀风还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陶珩衍出来了,急忙问道:“霖棐刚才说什么了?” 陶珩衍捂着谢怀风的嘴,一手架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她让你老实交代,那个老头子如何知晓我们的行踪?”陶珩衍抄了手倚在门框上,大约是今日谢怀风不说清楚就走不了的意思。 谢怀风立刻竖了三根手指在耳边:“我发誓,真的跟我没有关系。连缬花被出尘仙子带到饮芳镇的消息全江湖都知道,他多半是冲着这个来的。” “真的?” “真的!” 陶珩衍离了门框往屋里走去:“那你自己去跟温大夫解释。还有,最好祈祷令姑娘没事,不然她一定会扒了你的皮。”陶珩衍笑了笑,像是一只幸灾乐祸的狐狸。 “我觉得你会跟她一起扒了我的皮。”谢怀风哭丧着脸,准备找几根荆条去温霖棐门前负荆请罪。 人虽不是他抓的,事情的根源却在他这里。 之前他从一个性子乖戾行事随性,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嘴里套了几句话,被自称醉流霞的老头子怀恨在心,时不时就捉弄他几下,最常做的就是在谢怀风脸上画王八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 两人不打不相识,日子久了倒也算得上半个朋友,温霖棐却十分看不惯醉流霞,每每提到都要讥讽两句才罢休。上次一别,谢怀风已有些日子没见他,直到今日出了这档子事,醉流霞在温霖棐这里的印象再次一落千丈。 陶珩衍懒懒地撑着头:“放心,我会手下留情。” 谢怀风神色变了变:“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 陶珩衍面不改色:“刚才忘了说,毓灵宫也会一起扒了你的皮。” “毓灵宫?那不是”谢怀风恍然大悟,张大的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苹果,“怪不得你这么照顾她。可你又是从何得知?” “当时见过一面,她们是双生子,所以记的比较清楚。”陶珩衍趴在桌上,一手拿着小剪刀百无聊赖地剪烛花。 谢怀风“哦”了一声,接着道:“那这个是姐姐还是妹妹?” “妹妹。”陶珩衍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么肯定?”谢怀风满脸不可思议。他不是没见过双生子,看花了眼也没分辨出谁是谁。 “直觉。你再不去找温大夫,就来不及了。”陶珩衍下了逐客令。 谢怀风内心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蓦地被浇灭,开了门拔腿就走。 陶珩衍放下手中的小剪刀,起身往窗口走去。他的房间与令仪那间的格局一样,从窗口看去,正好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山峦。 “真的只是为了连缬花吗?”陶珩衍凝视着深黛色的山峦,喃喃自语。 燕婉是最先醒来的,在大概是因为门外谢怀风的哀嚎声实在太过聒噪。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后颈,茫然四顾,直到撞上温霖棐阴沉的脸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这是” 话还没说完,一面铜镜就怼到了她面前,接着是温霖棐连珠炮般的话:“看看你的脸,记住一个叫醉流霞的家伙。对了,还有门外头那个,以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千万别手软。” 燕婉看着脸上那只奇形怪状像是长了两只翅膀的虫子,又抬起头看了看全身上下冒着火星子一点就能着的温霖棐,到嘴边的问题全咽了回去。伴着谢怀风新一轮的哀嚎,乖巧地点了个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受人之托 温霖棐把一张床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思来想去,脑袋都痛了,也没想出来怎么躺才能睡下三个人,于是顺势接受了燕婉要回房的请求,送她出门时一并把鬼哭狼嚎大半天的谢怀风也解决了。 温霖棐把令仪往里挪了挪,和衣在床边躺下。精神紧绷了一整天,好容易松懈下来,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当冰冷的月光刚刚好照进温霖棐的窗户时,她猛然睁开了眼。令仪似乎不大舒服,紧皱着眉头哼哼唧唧。温霖棐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向令仪的额头探去。 一条黑影在她感受到令仪滚烫额头的那一瞬间掠过窗边,温霖棐缩了缩手,重新躺下。 这镇子里汇集了多少武林高手,有几个夜猫子实属正常。只要不是冲着这间客栈来的,温霖棐无意插手。思及此处,温霖棐看了看似在火炉中煎熬的令仪,不觉叹了一口气:“让你多管闲事,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她凝神静气听着外头的动静,轻轻下了床。 只是一个低头再抬头的功夫,温霖棐便觉一股带了寒意的夜风迎面吹来。惊惧与杀意同一时间在温霖棐心底升起。她握紧了袖中的银针,抬头对上眼前的黑影。 那黑影半天不说话,温霖棐能等,令仪却未必等得了。 “阁下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温霖棐冷冷道。 “没走错,我就是来找温大小姐。”那人低低笑了几声,似乎是怕引来院里的暗卫。 从这副沙哑的能拧出一盆沙子的声音里,温霖棐已大约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不是醉流霞又是谁。她的脸色瞬时阴沉了下去,比外头的夜色更胜一筹:“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话没说完,便将袖间半数银针打了出去。 “温姑娘这是何苦,我来找你背后那个小姑娘,横竖与你无关。”醉流霞笑嘻嘻地站在原地,一排银针在他身后的窗棂上映着月光,偶有闪烁。 温霖棐七窍都要冒出烟来,还是故作镇定与醉流霞周旋。然而这句话无疑是点燃温霖棐的一颗火星子:“她是我的病人,为何与我无关?若她有个好歹,我就让你这个老不死提早去见阎王。” 醉流霞扯着沙哑的嗓子极力辩解:“姑娘何苦来,我是受人之托带她回家,又不是要害她。不过,她生了什么病?” “受谁之托?”温霖棐无法把眼前这个弯腰驼背,衣衫褴褛,满肚子算计的老头跟既可爱又天真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你先说她生了什么病?”醉流霞咳了几声,温霖棐下意识去瞧地上,没见着一粒沙子。 温霖棐从不是轻易让步的人,然而再拖下去,恐怕在她得到回答之前,令仪就先烧坏脑袋了。 “发热。你若是再不让开,就只能带具尸体回去了。”温霖棐半迁就半恐吓,终于让醉流霞往后退了两步。 只听醉流霞谄媚地笑了几声,恭维道:“温大夫的医术,我信得过,劳烦你再照顾她几日,等她病好了,我再带她回家。”说罢足尖轻点,转眼就不在原处。 “不守信用”四个字被温霖棐狠狠烙在醉流霞身上。 温霖棐满腔怒火燃尽了仅存的一点睡意,她把窗户上的银针挨个拔下来,每拔一个便暗咒醉流霞一次,拔完了觉得不解气,又重新扔了一次,如此循环往复,其间夹杂着给令仪掖被角,一直到天明。 谢怀风尚在梦里,就听见房门被拍得震天响。一开门就见温霖棐顶着乌青的眼圈恶狠狠地盯着他,依照他对温霖棐多年的了解,短时间内他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当谢怀风哈欠连天坐在火炉旁往里头加碳时,他内心并没有多少抗拒。落在温霖棐手里,这样的惩罚算是最轻的。 “可是霖棐。”谢怀风张大了嘴,准备打个大大的哈欠,被温霖棐一瞪,愣是吓了回去。 “没有可是。”温霖棐往眼圈上涂了些自调的玉颜膏。 谢怀风欲哭无泪:“连缬花。”今日是传言里出尘仙子带连缬花出现在此地的日子,为了避免被气头上的温霖棐打断整句话,谢怀风只好长话短说。 温霖棐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身瞪了谢怀风一眼:“今日放过你,明日之后,令姑娘的汤药就交给你了。” 谢怀风连忙撇下扇子一个劲儿地往温霖棐跟前蹭,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好声好气道:“多谢霖棐姐,我先吃饭去,一会儿亲自给您送上来。” “你想饿死小丫头吗?”温霖棐完美诠释了“鸡蛋里挑骨头”这句话。 “不敢,她这不是还没醒。诶?醒了。”谢怀风瞧着顶了惺忪睡眼正费劲巴拉从床上爬起来的一小团,乍一看活像被子成了精。 温霖棐把手里的盒子一撂,快步向床前走去,不由分说先覆上了令仪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上挂了少有的笑容:“好歹比昨晚好了些,服了药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令仪像是根本没听到温霖棐的话,自顾自问道:“连缬花?” “怀风,去准备早饭。让令姑娘吃些东西再喝药。”温霖棐的笑容像是阴天的太阳,渐渐消失在层层乌云之后。 令仪微张着干裂的双唇,抓住温霖棐的手臂:“你们刚才说,连缬花?” 温霖棐轻轻拨开她的手:“没有人说,是你烧糊涂听错了。” “我没有听错,你们知道连缬花的下落对不对?”令仪忽然激动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一团燃烧起的火苗。 “你要连缬花做什么?”某种意义上来说,温霖棐喜欢跟令仪说话,不仅能省了拐弯抹角,还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救救人。”令仪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 “这花救不了人。”温霖棐没有心情去思考如何用更委婉的语气陈述这个或许会打击到令仪的事实。 “传言里不是说”令仪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下去,“不是说可治百病。” 温霖棐觉得心有点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不如先谢我 温霖棐手里的银针蠢蠢欲动,若不是看在令仪刚醒过来没多久的份上她深呼吸一口,暗道不能如此暴躁,接着用最平和的语气道:“传言是假的。” “假的”令仪眼神飘忽,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温霖棐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 令仪轻轻甩了甩头,一只手不自觉抓上了头发,喃喃道:“若传言是假,燕姑娘父母岂非死的太冤。” 温霖棐没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令仪神色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她与令仪有着同样的想法,也同样无可奈何。不同的是,温霖棐身为医者,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别,如今已能做到心如止水。 在令仪快要把满头青丝拽下来之际,温霖棐忍不住问道:“你认识醉流霞吗?就是昨晚把你丢在柴房里的老头。” 令仪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她思索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此人。昨晚的事,都不记得了。” 令仪此时正陷在巨大的无措之中。昨夜朦胧间她似置身无尽烈火,苦苦煎熬了不知多久,才觉头顶一阵清明,猛地睁眼一瞧,她不知何时到了毓灵宫里的青竹泉里,湿了一身纱衣,母亲的嗔怪声犹在耳边回响,她却不受控制地伴着“连缬花”三个字醒了过来。 有敲门声响起,温霖棐道了声:“进。”只见一个托盘先进了屋子。温霖棐正欲打发谢怀风出去,却见进来的人是陶珩衍。 她“嗖”地站起来,从托盘里拣了两个包子,留下一句:“好好安慰小丫头。”便贴着门框溜了出去。 陶珩衍凝视了令仪半晌,端了一碗粥朝她走去,朗声道:“饿不饿?”说着凑近她,满脸惊讶道,“怎么哭了,我上楼时耽搁了片刻,不是故意来迟的。” 令仪抹了一把眼泪,把头偏向另一边:“我又不是饿哭的。” 陶珩衍搅搅粥,一股子热气直直冒了上来,他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是为何,莫不是,温大夫欺负你了?” 令仪使劲儿摇了摇头,皱皱鼻子,努力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转回去:“没有,温大夫很好。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陶珩衍把一勺粥送到令仪嘴边:“想家了?” 令仪正准备张开的嘴瞬间瘪了回去,弯成了一轮下弦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每一声都在告诉陶珩衍:“你说到点子上了。” 然而陶珩衍并没有多开心。 哭倒无所谓,横竖有停下来的时候。如何把令仪送回家,这才是真正令他头疼的事情。 陶珩衍一时半刻走不开,可是令仪如今的伤势,若不亲自把她送回毓灵宫,他又放心不下。 令仪渐渐止了哭声,抽抽搭搭问道:“陶公子,你知道连缬花吗?” 这个问题,陶珩衍并没有多意外,没有多加思考便道:“连缬花的传言,想必已传遍整个江湖。” “那你觉得,传言是真是假?”令仪似乎仍不愿相信温霖棐所言。 陶珩衍笑了笑:“相信便是真,不相信便是假。令姑娘希望我相信,还是不相信?” 令仪垂下眼帘,低低道:“我希望,是真的。” “好。” “好?” 陶珩衍再次把粥递到令仪嘴边:“先吃饭,再告诉你。” 令仪后知后觉地接过勺子,弱弱道:“我自己来。” 陶珩衍松了勺子,却没松碗:“我替你端。”赶在她拒绝之前,又补了一句,“早一刻吃完,就能早一刻告诉你。” 令仪闭上了嘴,安静地咽下一整碗粥,半粒米都没剩下。她把勺子放回碗里,正襟危坐,眨巴眨巴眼睛,示意陶珩衍可以开始了。 陶珩衍不动声色地把碗换到另一只手上,对着令仪满是希冀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九月十八,出尘仙子将携连缬花现身饮芳镇。” “饮芳镇,就是此处。九月十八今天是什么日子?”打受伤以来,令仪日夜颠倒,压根没算过准确日子,掰着指头数了半天,依旧没数出所以然来。 “九月十八。”陶珩衍如实道。 “就是今日!”令仪难掩兴奋,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喊完觉得有失礼之嫌,又连忙掩了口。 陶珩衍见怪不怪,继续道:“是今日,我可以带你去。” 令仪摇摇头:“陶公子只需告知地点即可,我可以自己去。” 陶珩衍把碗放回搁在床头的托盘,低头时衣领下一条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他道:“横竖我要去一趟,带上你也无妨。” 令仪瞥了一眼,立即收回探寻的目光:“陶公子也在寻连缬花?” 陶珩衍似是没瞧见她的小动作,转头道:“算是。但与你的目的不大一样。” “难不成你想”说到一半,令仪惊恐地捂了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陶珩衍本想顺势逗逗她,不过考虑到令仪的性子,有极大信以为真的可能,无奈轻挑眉梢道:“我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好像也不是。”令仪捏了一缕头发在指尖,苦恼地卷了一圈又一圈,“我觉得,你更像个书生。” “书生?哪里像。”陶珩衍对这个称呼无比新奇,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书生”二字形容他。 “哪里都像。长的像,举止像,名字也像。要是没有那——么精湛的剑术,就更像了。”说到“那么”时,令仪试图张开双臂,毫不意外的失败了。 “行了,知道我剑术精湛。”陶珩衍看着她心情比方才好了一些,暗暗舒了一口气,“我去让温大夫给你找身衣服。” 令仪脱口便道:“找衣服做什么?” “你总不能穿这个出门。”陶珩衍哭笑不得。得到消息时那么激动,这会子竟全忘了。 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这茬儿,辛苦陶公子了,也替我谢谢温大夫。” 陶珩衍的目光扫过门口,笑道:“你这声谢,恐怕为时过早。” “什么?”令仪没明白。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不如先谢谢我。”陶珩衍眯了眯眼睛。 令仪注视着陶珩衍,生怕自己眨个眼的功夫他就会变成一只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臭名远扬 在变成一只狐狸之前,陶珩衍先去找了温霖棐。 确切的说,是温霖棐在门口等着他。 温霖棐生于飞雁山庄,与谢怀风打打闹闹磕磕绊绊是常事,可是对谢怀风这个表弟,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除过此次同行外没有打过任何交道。 温霖棐对不相熟的人向来都是客客气气,此时却有点沉不住气。 “陶少爷,且不说连缬花的消息是真是假,小丫头的伤势需得静心休养,恐怕不宜走动。”温霖棐的语气不大友好。 若干出这事的人是谢怀风,温霖棐大约已经上手了。 陶珩衍不以为然:“我们瞒不住她。与其让她偷偷摸摸去,倒不如正大光明跟着她,即便有不测,也好照应。再者,今日是饮芳镇最乱的时候,把她留在客栈,未必安全。” 温霖棐忽然回忆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东西,厌恶地皱了皱眉,爽快地点了个头。 令仪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手背搭上微烫的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呦,小人儿怎么唉声叹气的。”这人像是刚从遥远沙漠里吃了几斤沙子一般,声音干涩而沙哑。 令仪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没好的伤疤努力证明着存在感,痛得她呲牙咧嘴。 令仪没好气道:“谁啊?装神弄鬼。” “小鬼,我才不是鬼。我叫醉流霞。”醉流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屋子正中间,距令仪只有三步之遥。 令仪又是一个哆嗦,不悦道:“我也不是鬼。”她轻抚过左肩,只觉得醉流霞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后知后觉道:“你是醉流霞?” 令仪忽然来了兴致,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反反复复将醉流霞打量了一遍。 他驼着背,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几辈子都不曾洗过,可以做个现成鸟窝。胡须肆意横行在脸上,成功遮住了他不知生了多少皱纹的脸。穿的也是破破烂烂,单是上衣就打了不下十块补丁,多亏了鞋尖那一块大补丁,脚趾头才幸免了暴露于大庭广众之难。 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大抵是全身上下最干净明亮的地方。 醉流霞胡乱抓了一把胡子,摇头晃脑道:“正是在下。连你都知道了,我这是声名远播啊。” “是啊,臭名远扬。”温霖棐的讥讽声不失时机地响起。 令仪注意到醉流霞的身子僵了一瞬。 醉流霞笑嘻嘻道:“温姑娘,又见面了。” “可我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你。”温霖棐冷哼一声。 令仪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目露迟疑的醉流霞,一边是面带怒意的温霖棐。她犹豫了半晌,弱弱问道:“不知这位老爷爷” 醉流霞不悦地打断:“老爷爷?小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眼神就不好了。我哪点像老爷爷,最多跟你爹一样的年纪,别乱叫。” 令仪看着他乱糟糟的花白头发,违心地点了个头。 温霖棐一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翻了个白眼表达不满。 “那这位叔叔,你来温大夫的房间,做什么?”令仪觉得这个问题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随便逛逛。”醉流霞面不改色心不跳,暗暗往后退了几步。 温霖棐冷眼瞧着他:“我记得昨晚有人说,受人之托,要带令姑娘回家,眼下令姑娘已醒,不如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回家?可我不认识你啊。”令仪一头雾水,她虽发烧了,却还没烧坏脑子。倘若是姐姐派来的人,至少她不该觉得眼生。 还有,为何近日一个两个的都要送她回家,难不成是姐姐在何处贴了悬赏令?思及此处,令仪一个哆嗦。 醉流霞一脸难以置信:“怎么会,你这么大点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说着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接着道,“我还在你脸上画过蝴蝶,诶,蝴蝶怎么没了?” “擦了。”伴着冰冷的话音,几道光自温霖棐袖口飞出。 醉流霞微一侧身,银针贴面而过。 他从容地笑着,一面回身一面道:“温姑娘的手艺还得再练” 话还没说完,醉流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声音戛然而止。 准确的说,醉流霞的声音是被温霖棐一掌拍断的。 她的身子几乎与银针同时飞出,醉流霞一回头,正好看见自己是如何中了温霖棐一掌。 两人赤手空拳在不大的房间里对起招来。 温霖棐虽得了先手,却是在醉流霞轻敌大意的前提下。待醉流霞调整好身形,温霖棐应对起来显然有些吃力,毕竟以力对力的打斗,女孩子很难占上风。何况醉流霞的身手本就在温霖棐之上。 令仪伸手去拿自己的剑,毫不意外地摸了个空。 这是温霖棐的房间,自然不会有她的剑。 醉流霞且打且退,已到了窗口,夸了句:“不错,有长进。”趁温霖棐出招的空当,纵身一跃。 令仪一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急得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过去。 温霖棐站在窗口喘着气,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惊讶地转过身去:“你过来做什么?鞋子都不穿,着凉了怎么办。” “他跑了。”令仪指着窗外,一脸焦急。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无用过,帮不上忙干着急。 温霖棐勾唇,神秘一笑:“他跑不了。” 不等令仪再发问,温霖棐揉着胳膊往床边走去,捡起情急之下扔到地上的衣服,对令仪道:“别傻站着了,那里风大,来试试衣服,看合不合身。” 令仪茫然地“哦”了一声,正好一股清风钻进来,令仪打了个冷颤,拖着步子赶紧往里头走。 温霖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放到床上:“你别乱动,我去关了窗户帮你穿。” 令仪红了脸:“我会自己穿衣服,不是小孩子。” 温霖棐失笑:“我没觉得你是小孩子。你要是不怕疼,或者想在床上再多躺些日子,那就自己穿。” 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在床上再躺些日子,令仪是断不能接受的。她无法忍受像今日一般如此无用的自己。 她一手拎起衣服,轻声道:“劳烦温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因祸得福 温霖棐开始给令仪穿第一件衣服时,窗外隐约传来打斗声。等到最后一件外衫穿好,打斗声早已停止多时,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近的哀嚎声。 十分有辨识度的嗓音,从他开始第一声嚎叫,令仪就知道是醉流霞被抓了。 只是她心中尚有疑惑。 令仪坐在镜子前,任由温霖棐摆弄她的头发。憋了大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温大夫,他是何人?” “无业游民,你既不认识,就少与他来往。”温霖棐手脚利落地在令仪头上挽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发髻,对着镜子瞧了半天,摘下一对耳坠挂到令仪耳朵上,“没有多余的首饰,将就一下罢。” “不碍事,我平时也不戴这些。”令仪对着镜子里的温霖棐笑了笑,“姐姐送了许多,我记性不好,摘下来总是忘了戴。” 温霖棐正往她嘴上涂胭脂,随口问道:“你有姐姐?此行为何不与她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 令仪似是愣了一瞬,喏喏道:“她身子不大好,不宜远行。” “是哪里不好?若有机会,我去给她瞧瞧。”救死扶伤四个字已刻进了温霖棐的骨子里。 令仪苦笑着摇摇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年来用了不少药,都不曾见效。” 温霖棐听出她语气里深深的无奈,思忖片刻道:“所以,你是为此来寻连缬花?” 令仪没有否认。 温霖棐一时默然。 打破屋里寂静的,是一路咋咋呼呼到温霖棐门口的谢怀风。 “霖棐,人抓到了。”谢怀风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径自走了进来,顺嘴夸了一句令仪,“小姑娘今天气色不错。”又接着对温霖棐道:“已经关进柴房了,等你发落。” 温霖棐质疑道:“柴房能关住他?” “珩衍封了他几处穴道,你要是不放心,再去扎几针也行。”在温霖棐面前,谢怀风飞快地出卖了曾经一起把酒言欢的醉流霞。 温霖棐深表赞同:“有道理。你陪着小姑娘,我马上回来。”说罢踩着轻快的步子,满脸笑容出去了。 谢怀风绷着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松松垮垮歪在椅子上,跟令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这身衣服不错,比那天那身灰不溜秋的好看多了。就是稍微大了点,是霖棐的?”谢怀风觉得这身衣服有点眼熟。 令仪抬起手臂晃了晃,只见袖子不见手,笑道:“应该是。倒也没有太大,就是动起手来不大方便。”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动手?”谢怀风从椅子里直起身,凑近令仪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武林高手,别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没受伤,你又能打过谁?珩衍答应带你去看花,可不是让你去送命。” 令仪红了脸,语带歉意道:“我就是想着,万一动手,至少不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不会,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谢怀风生怕触碎了眼前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忙不迭转了话题,“你以前见过珩衍吗?” 令仪如实答道:“没有。” 谢怀风似是有些不甘心,一再追问:“真的没有?你再想想。” 令仪绞尽脑汁,没在记忆里找出陶珩衍半点影子。听得谢怀风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禁疑惑道:“难不成陶公子以前见过我?” 谢怀风连声否认:“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看你俩说话的样子,像是以前认识似的,随口一问。”谢怀风找不到理由,信口胡诌了一个。 令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正好温霖棐满面春风地从门口进来,便把此事暂时抛到脑后。 谢怀风急急问道:“怎么样?” 温霖棐拿了一根银针在手里比划:“他什么都不肯说,满嘴胡话,我只好听你的,赏了他几针。” 谢怀风呲了呲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温霖棐冷笑道:“心疼啦?与其给我出主意,不如去劝他老老实实把一切交待清楚,你也好早点儿跟他月下同饮。” 谢怀风算是彻底明白了,温霖棐是打心底里讨厌醉流霞,否则也不会真的动手。扎针这话向来只是他们之间的玩笑,付诸行动,这似乎是头一次。 虽然不知道温霖棐为何如此厌恶醉流霞,但是谢怀风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跟温霖棐对着干。何况温霖棐下手向来有分寸,最多只是再封醉流霞几处穴道罢了。 谢怀风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小步一小步倒着出去:“差不多该走了,我去叫珩衍。” 令仪观察了半天温霖棐的脸色,低低问道:“温大夫,燕姑娘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她父母她要去父母坟前上香,就不去了吧。”温霖棐及时打住,才没把偷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温霖棐心虚地替令仪整了整衣裳,嘱咐道:“今日饮芳镇人多眼杂,切忌锋芒太过,千万不要逞强,行事前先与我商量。就算出现所谓的连缬花,也不要冲动。一定要跟紧我。” 令仪郑重道:“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说不上麻烦,只要你别瞎逞强,有陶少爷和怀风在,保你性命无虞,怎么出去怎么回来。”温霖棐对陶珩衍和谢怀风十分有信心。 喧闹之声渐起,温霖棐检查过袖口的银针,牵起令仪的手,缓步向门外走去。 陶珩衍和谢怀风已在大堂等着。 自打受伤之后,令仪从没出过客栈,就是到大堂,也是头一次。 令仪迫不及待地向门外张望,行人络绎不绝,比前几日多了不少。从穿着打扮上看,似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人,然而观其体态举止,却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这些人为何而来,再明显不过。走在街上互瞄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低头各走各路,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令仪走在人群里,心里只有两个想法:其一,她的消息实在太过闭塞,若非陶珩衍告知,她根本不知道这条目前看起来已是众人皆知的消息;其二,她此番着实算得上因祸得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两次回头 在确认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之前,令仪牢记温霖棐的叮嘱,安静地走在三人中间。 天气不热,温霖棐却感觉到令仪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心下一惊,偏头往令仪的左肩看去。 鹅黄色的外衫伴着令仪的脚步不时皱起,像是此时头顶的不大强烈的阳光,让温霖棐觉得无比舒心。 温霖棐和谢怀风一右一左把令仪护在中间,陶珩衍则走在三人正前方带路。 有温霖棐牵着,令仪哪怕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 然而不经意间,她还是把目光放在了陶珩衍笔直如竹c挺拔如松的背上。 他的头发整齐地散披在肩上,发髻还是如那日在酒馆初见一般,慵懒地搭在后脑勺。 令仪不自觉地将他与周围的人对比,却发现陶珩衍精气神不输任何一人。 令仪探寻的目光无意间与一人对上,那人冲她和善一笑,她回了一个微笑,提心吊胆地移开了目光,目不转睛盯着陶珩衍的后背。 这周围没有哪个人是好相与的,一不留神就会招惹是非。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无心招惹是非,是非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有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阵阵惊呼与抱怨自后方传来。 温霖棐和谢怀风头也不回,架着令仪先往路边躲去。 令仪吃了一嘴灰,光顾着咳嗽,只瞥见了一宗马尾,压根没瞧见如此嚣张的是何人。 前方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之后众人若无其事回到了路中间,继续各行其道,若不是耳边偶有百姓讨论,令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江湖之人皆懂得明哲保身,更何况今日算是个特殊的日子,没人会强出头去伸张正义。 “别瞎说,官老爷来咱们这穷地方做什么。” 一声不高不低的呵斥传入了令仪耳中,她抬头去找声音的主人,正巧与一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好巧不巧,又是刚才那人。令仪这次看清了,是个中年男子。他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对令仪点了个头。 令仪僵硬地笑着,也冲那人点了个头,满心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也许只是她抬头时他正好回了头,巧合罢了。为了证明这一点,令仪抬了抬眼皮,往中年男子的方向看去。 中年男子目视前方,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地走着。 令仪松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不再纠结此事。 “小姑娘,在看谁?”谢怀风站在令仪左边,她的举动一幕不落全被他看在眼里。 他顺着令仪的目光看去,瞧见了一堆人,不知令仪看的究竟是哪一个。 令仪信口道:“随便瞧瞧。”一来解释起来太麻烦,二来中年男子就在不远处,万一被听到,未免有些尴尬。 “瞧上什么了没有?”谢怀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令仪摇头。她什么都没瞧,自然什么都没瞧上。 温霖棐插话道:“都说了随便瞧瞧。你废话真多。” 谢怀风吃了瘪,默然闭嘴。 陶珩衍听着身后的打闹声,余光有意无意扫过斜前方两次回头的中年男子。 饮芳镇不大,从镇北走到镇南不过半炷香时间。 陶珩衍一行人在正好看见戏台的地方放缓了脚步。 戏台周围站了不少人。有倚着墙闭目养神的,有交头接耳的,还有神色紧张,随时准备打一架的。这些人或靠着戏台,或站在不远处的墙角,却像商量好了一样,空出了戏台。 最近饮芳镇没有集会,戏台上拉了厚重的帷幕,偶有微风吹起帷幕一角,众人便齐齐向戏台上望去,就连闭目养神的人都睁开了眼睛。 微风乐此不疲地与这些人开着玩笑,一次次提起他们紧绷的神经。令仪远远看着这一幕,险些笑出声。 谢怀风摸着下巴,嘴里默念着:“不应该,不应该。” 令仪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来:“不应该?” “不应该只有这些人。”温霖棐接过话头。 “明处只有这些。”陶珩衍不知何时已转过了身,正对着令仪。 明处只有这些,暗处却未必。 他们三人带着令仪,不便隐藏。不过就算令仪不在,他们三人也没打算藏在暗处。 四人在戏台东北方向的一处围墙停了下来。 令仪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被“暗处”的人听了去。陶珩衍与谢怀风倒是从容许多,家长里短地聊着天。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两家的亲事。 温霖棐听了半天,皱着眉头道:“还好他不是女孩子,若真的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谢怀风不忿道:“我这么幽默善解人意,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说出这种瞎话,你也不怕遭雷劈。”温霖棐毫不客气地回怼。 令仪蹑手蹑脚往一边躲了躲,避免被战火波及。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习惯就好。” “他们的相处方式,倒是很特别。”令仪像是在回忆什么,淡淡笑道,“原来感情真的可以吵出来。” 陶珩衍低声解释道:“吵架和吵架,也不大一样。他们两个,不能算真的吵架,最多叫抬杠。温大夫跟醉流霞,才是吵架。” 回想起温霖棐今日对醉流霞的态度,陶珩衍不禁有些同情他。 然而下一刻,他同情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醉流霞在温霖棐眼前挑衅似的晃了个来回,窜出几丈远,朝着几人挥了挥手,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令仪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是因为醉流霞出神入化的轻功还是他逃出客栈这件事。 半晌,令仪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头雾水道:“他怎么跑出来了。” “他不逃跑才奇怪。”温霖棐似乎早已预料到,不见半点恼怒之色,只是一个劲儿地冷笑。 陶珩衍与谢怀风亦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曾多看一眼醉流霞离去的方向。 令仪怀疑自己脑袋里灌了浆糊。 在她完全自我否定之前,戏台上突然有了动静。 幕布的一角动了动,随后缓缓向两边打开。 风不知何时止了,周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般蓦地寂静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流云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戏台上,等待一场没有锣鼓和戏本的大戏开场。 令仪宽大袖子下的手无意识间默默攥紧,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直到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 像是好不容易从水里探出了头的溺水之人,令仪贪婪地吮吸着空气。 陶珩衍无奈地垂眼瞧着这位差点把自己憋死的傻孩子,俯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必如此紧张。”反正传言未必是真。 陶珩衍将距离拿捏的极好,不会太过暧昧,也不至于让旁人听了去,然而令仪还是不自觉红了脸。她浑身僵硬地点了点头,盯着戏台没敢回头。 似乎和方才的风打定了主意要将众人戏弄一番,承载了众人希望的幕布后,是另一块幕布。 闭目养神的那位皱了皱眉,再没合上眼。 令仪听到谢怀风疑惑地“啊?”了一声,算是“啊”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温霖棐神色冷峻,蔑然讥讽道:“故弄玄虚。” 令仪担忧道:“这戏台上有多少层幕布?”若是按着这个速度一层一层打开,不知要等到几时。 “就算全打开,也不见得会有实在物件。”温霖棐揪了一缕头发在手里摆弄。 陶珩衍没说话,抄着手斜斜倚在墙上,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放在幕布上,不曾移开半寸。 既已来到此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刻意的掩饰只会令人不齿。 陶珩衍和所有人一样,在等待,等待接下来的“玄虚”。 幕布又一次动起来,令仪暗自打量过目所能及之人的表情,显然没了方才窒息般的紧张。 没有太多期待,也就不会有太多失望。众人对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闭目养神的那位甚至又一次垂下了眼皮。 温霖棐动了动唇,低下头继续摆弄头发,似乎没了讥讽的心情。 谢怀风头也不抬,继续踢着脚下的土块。 只有令仪与陶珩衍锲而不舍地将注意力施舍给幕布。 当第三层幕布渐渐拉开时,空气中突然又一次弥漫起紧张与肃杀之气。 令仪尚觉莫名之时,陶珩衍已变了神色。 不仅是他,谢怀风与温霖棐几乎是同时停了动作,眼底满是戒备。 陶珩衍离开亲密接触多时的土墙,不动声色地与另两人一起将令仪护在中间。 从几人留出的空隙里,令仪看到闭目之人虽没睁开眼,却已握住了腰间长刀的刀柄。 诡异的寂静,却并不漫长。 许是纱帐更轻巧些,这一层幕布很快被拉开。 就算会失望,众人依旧不甘心地向台上看去。 似是意料之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外。透过台上仅存的一层纱幕,众人隐约瞧见了模糊的人影。 人影动了动,一把掀开纱幕,争先恐后跑了出来。 出尘的仙子没有,聒噪的小孩子倒是有一群。 令仪踮起的脚尖失望地落回原处。 孩童的笑声回荡在戏台上,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台下众人脸上,翻来覆去毫无死角地将众人嘲笑了一番。 没人笑的出来,也没人去将台上的孩子抓下来。 与孩子置气,不免失了风度。 可有人偏偏不要风度。 一个眨眼间,便有人飞箭似的一头扎上了戏台,拎鸡崽一样随手揪起一个孩子,狠狠道:“徐青溪在哪?” 台上净是些四五岁的孩童,哪里经得起这般厉声呵斥,没答话就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余孩子像是得了信号,停了满地乱跑的步子,也不管有没有眼泪,站在原地仰着头“哇哇”干嚎起来。 那人面色瞬间变得狠厉,抽出腰间短刀搭在孩子的脖颈处。 陶珩衍蹙紧了眉,手向腰间伸去,令仪急得原地蹦了两下,温霖棐与谢怀风俱握紧了暗器,奈何相距甚远,有心无力。 “阁下连一群无辜稚童都不放过吗?”清亮的女声自空中飘来,在空旷寂静的戏场上格外分明,众人抬起头,目光随着白色身影徐徐落在戏台边上。 “仙子该自问才是。为了戏耍我们,竟连无辜稚童都不放过。”流云暗纹层层叠叠压在那人的黑色华服上,他轻嗤一声,收回了短刀。 徐青溪瞥了一眼他的衣服,轻笑道:“来迟而已,哪里敢戏耍赵堂主。” “赵修盈?流云堂竟也掺和进来了。”谢怀风不禁咋舌。 陶珩衍满腹狐疑:“流云堂素来低调,这不像是赵堂主的作风。” 温霖棐喟然叹道:“连缬花魅力不小,连流云堂都能惊动。如今江湖中,也就只有毓灵宫没淌上这趟浑水。” 令仪正踮着脚欣赏出尘仙子完美无瑕的侧颜,闻言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赵修盈轻轻把手里哭闹的孩子放回地上,头也不抬道:“不敢也已戏耍了,若是敢,岂非要失约于整个江湖?” 徐青溪也不恼,柔声道:“我已来了,何来失约之说。” “你来了,有人还没来。”赵修盈负手而立。 两人虽无动手之意,却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徐青溪勾唇一笑,对着台下高声道:“外子偶染风寒,不宜外出,还望各位见谅。有何指教,尽管来寻青溪,一定奉陪。” “昨日还看见仙子与陆盟主在饮芳镇外同游,夫妻情深令人艳羡。怎的今日就不宜外出了?”略显刻薄的声音来自闭目养神的那位,他的手依然搭在刀柄上,分毫未移。 陶珩衍三人亦保持着戒备姿态。 令仪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即便众人等待的出尘仙子已经出现,从第三层纱幕拉开时就弥漫着的肃杀之气却并没有因此减弱。 徐青溪从容一笑:“我与外子今日一早才到饮芳镇,不知这位大侠昨日遇见的是何人。” 这回令仪也不禁皱了眉。 若是今日一早才到饮芳镇,那么几日她在酒馆差一点就出手相助的人,难道是鬼不成? 那人笑嘻嘻道:“这就得问仙子你了,若仙子实在不知,不如去问问陆盟主?说不定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温霖棐啧啧几声:“这人可真损。” 徐青溪的笑容丝毫未减:“不必。大侠既不信,解释再多也无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混战 那人脸上挂了哂笑,正欲再说话,没开口便被另一个粗狂的声音打断:“陆方林爱来不来,那是仙子的家事。我等为何而来,仙子心知肚明。大家既大老远来一趟,也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免得被有心之人糊弄过去。” 说话的是个袒胸露怀的青壮男子,整个下巴都藏在浓密的胡须之后。他怀里抱了根棍子,神色相当不耐烦。 持刀之人面如菜色,一张脸沉得快要掉到地上。他捏紧了刀柄,沉声道:“你说谁是有心之人?” “这位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青壮男子扬了扬胡子,斜睨着他。 持刀之人眼含杀气,令仪只觉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刀便已出鞘,向青壮男子砍去。 青壮男子不甘示弱,一根长棍在怀里手里转了个圈,主动迎击迎面而来的长刀。 “这就打起来了?”令仪看着眼前的刀光棍影,觉得不可思议,“不能先说明白吗?” “只是寻个打架的由头,哪里用得着说明白。”陶珩衍警惕地打量过在场每一人的表情,包括戏台上突然打起来的另两人。 好在其他人并无动手之意,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坐收渔翁之利的事情,谁会不喜欢。 数十个来回间,持刀之人已落了下乘,胜负已没有悬念。相比之下,徐青溪与赵修盈势均力敌,倒是更有看头些。 令仪正替徐青溪揪着心,就听得一声“当心”急促掠过耳边。她回神定睛一瞧,戏场突然窜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蒙了面裹了头,只留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在外头,飞檐走壁,如鬼魅般掠过人群,几个闪身便已出现在了戏台上。 陶珩衍没空理会黑衣人的目标是徐青溪还是赵修盈。 他们身边出现了同样的黑衣人,自身难保。 黑衣人个个轻功绝佳,有人反应不及,猝不及防被捅了一刀,捂着伤口与黑衣人缠斗。 陶珩衍算是最早察觉到黑衣人存在的那一部分人,于是在黑衣人的短刃刺过来前,他及时抽出腰间的短刀挡下一招。 令仪一幕不差瞧在眼里,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黑衣人身形如燕般灵巧,一招不成便已闪至陶珩衍身后,短刃在手里换了个方向,向陶珩衍的后颈刺去。 令仪没有带武器,这不是最要命的,陶珩衍似乎也只带一把短刀,这才是最让她胆颤的发现。 前方尚能用短刀来防,背后就有些吃力了。陶珩衍得有猿猴那么长的手臂,大约才能毫不费力的做到。 且黑衣人身量娇小,敏捷灵巧,显然更擅长近战。不管怎么看,都是陶珩衍更笨拙庞大些,陶珩衍若是用短刀应战,并不占优势。 且温霖棐和谢怀风被人牵制住,无暇分心。更糟糕的是,令仪亦遭遇了黑衣人。 若非令仪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及时闪身,恐怕也已成为在场亡魂的一员。 剧烈的动作牵动着令仪已开裂两次的伤口,她的额头霎时冷汗涔涔,动作滞迟一瞬,黑衣人便已趁机袭上。 黑衣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令仪连钻空子闪避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把地钻出个洞来,否则她避无可避。 观戏的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短刃已到了眼前,令仪握手作拳,拼尽全力向黑衣人肋骨处打去。没到最后一刻,她绝不可能放弃。 然而黑衣人冲向她的速度比她出拳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令仪没有如愿打到黑衣人肋骨上,预想中的刺痛却也没有来到。 黑衣人的手还悬在令仪眼前,手腕处明晃晃扎着一根银针,手中的短刃已被挑飞。黑衣人晃了两晃,斜斜倒在令仪脚下,露出腰间一抹亮眼的红缨。 若论近身搏斗,谢怀风与温霖棐自然比不得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可若论抽空扔个飞镖或是银针,没人的准头能比过这两人。一击不中,岂非丢了飞雁山庄的脸。 眨眼间高大的身影已挡在令仪身前,陶珩衍右手执一柄长剑,左手握着短刀,头也不回,准确无误地塞进令仪手里:“拿好。” 令仪不知他的剑是从何而来,不过从剑刃来看,似乎是柄软剑,想必之前被陶珩衍放在身上不显眼的地方。 有剑在手,陶珩衍应对起黑衣人来显然从容了许多。他始终把令仪死死护在身后,将黑衣人禁锢在前方,输赢只是时间问题。 这边形势看着一片大好,那边谢怀风与温霖棐同样渐渐扭转了局势。 两人似乎从方才袭击令仪的黑衣人身上悟出了应敌之策:各引一人,互扔暗器。 但使暗器需要等待时机,方才救令仪的那一下已是两人冒死钻的空当,还是在黑衣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想要从提高了防备的黑衣人手下寻机会,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戏场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黑衣人与江湖中人几乎各占一半。这对陶珩衍等人来说并不算是个好消息。 即便是一半,也足够分出些余力来对付他们。 令仪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距她三丈远处倒下,黑衣人的身形晃了两下,便已到了她眼前。 令仪握紧了手中短刀,脑中飞速闪过应对之策。 她微一侧身,与陶珩衍背对而立。 把后背交给对方,这是眼下混战之时令仪与陶珩衍给予对方最大的信任。 令仪眼神坚定,面无惧色,右手举起短刀,挡下她已有所准备的一刀。与此同时,脚步微转,向黑衣人小腿踢去。黑衣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迅速伸腿回踢。 令仪眸子一凛,生生挨下这一腿,右手一掌却已推出去。方才那一脚原是虚晃,为的是将短刀换到左手,才好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打出这一掌。 黑衣人立刻向后退去,避开这一掌。 短暂的交锋,到底是令仪吃了亏。 但从令仪想要达到的目的上来说,还是她赢了。 她拖住了眼前来势汹汹之人,此刻陶珩衍所应对的敌人,仍然是渐显颓势的那一位。 因此即便挨了一脚,也不见得是坏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陶珩衍听到身后的动静,本已做好应敌准备,然而敌人没等到,却听到了清脆的兵刃相接之声,之后便是短促的拳脚搏斗。 陶珩衍自然明白是哪个爱逞强的小姑娘为他拖住了本该由他来解决的人。 陶珩衍挥剑的速度甚至在黑衣人鬼魅的身形之上,手中一把软剑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灵便地躲开重重阻碍,准确无误咬上敌人要害。 他手中的软剑微一转向,黑衣人脱线的衣服又多了一道口子。只有黑衣人和陶珩衍最清楚每一剑的分量,表面上看起来只是衣服破了,内里恐怕已是道道血痕。 身后再一次传出打斗声。 因为伤口的缘故,令仪动作愈加迟缓,能真正派上用场的也只有右手,只能依靠简单的腾挪来围固岌岌可危的防御。 在真正开始学习剑术之前,令仪每日所练就是腾挪格斗之术,毓灵宫里为数不多的沙袋在她手下不知废了多少个,惹得姥姥抱怨连连。 最后父亲看不下去,亲自上阵充当人肉沙包。他虽疼爱女儿,但在习武之事上从不留半点情面,也是得此之益,令仪的格斗之术异常扎实。 但此情此景之下,仅仅十招,她便有些支持不住。 黑衣人忽然转变攻势,招招出向她的左方。她稍一偏头,余光里出现了一抹暗红。怪不得。 令仪没有陶珩衍的本事,无法把黑衣人一直禁锢在身前。只是一瞬的犹豫,黑衣人便已抓住了时机,一个翻身往她身后腾去,短刃在阳光下闪耀着胜利的光,发出嗜血的嗡鸣声。 令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将将避开扎向左肩的致命一刀。 脚下倒了两具尸体,令仪却没空去悲天悯人。更多的黑衣人腾出了手,正向他们围来。 温霖棐与谢怀风好不容易解决了两个,此时执了暗器,瞄准飞奔而来的几条黑影。 能提前解决几个,总比让她们一股脑儿涌上来的好。 温霖棐低声骂道:“没完没了,这是准备耗死我们。” 武艺再高强,体力不支也白搭。何况暗器总有用完的时候,即便早已预料到会有一战,出门时多带了些,战斗到此时,温霖棐和谢怀风身上的暗器也即将告罄。 凡事总有转机。 黑衣人人多势众,陶珩衍等人却未必势单力薄。 戏场上不乏如陶珩衍c谢怀风c赵修盈这样带了不少暗卫在身边的人,只是潜伏在戏场周围的暗卫大抵已经被黑衣人牵制,能帮上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戏场外的暗卫并不受牵制,不过从接到消息再赶过来,亦是需要时间。 眼下正好。 各家的前来支援的暗卫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戏场上。 众人终于得空分出些精力来观察戏台上的情况。徐青溪与赵修盈皆非等闲,加入一个立场不明的黑衣人,战局更加扑朔迷离。 但扑朔迷离的并不是战局。 出乎意料四个字并不足以形容在场之人的震惊与愤怒。 本该是最热闹的戏台此刻空无一人,倒是看戏的人闹得火热。这场所谓的大戏,原是为他们准备。 又有一人在陶珩衍面前倒下,他头也不低跨过尸体,漠然道:“回客栈。” 暗卫护着四人且战且退,往大路退去。 出了戏场,令仪脚下一软,歪倒在温霖棐怀里。 温霖棐冷着一张冻死人的脸,盯着令仪的伤口半晌没说话。 混战之下,这样的结果是必然,怨不了任何人。 “先找个干净地方,我带了药。”温霖棐从宽袖里掏出一小瓶药和一卷白布,这是出门时特意带上的,当时她只希望怎么把这两样东西带出来就怎么带回去,奈何天不遂人愿。 温霖棐以身做屏风,挡住了令仪,先简单地止住血。 陶珩衍与谢怀风站在不远处,有暗卫现身,神色焦急地附在陶珩衍耳边说了些什么。陶珩衍神色未变,眉心依然蹙紧,摆摆手道了声:“知道了。” “是客栈?”谢怀风上前道。 陶珩衍看着客栈的方向,微微点头。客栈出事是陶珩衍三人预料到的情况之一,但却是最坏的一种,陶珩衍并未觉得有多开心。 谢怀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突然慌张道:“那燕姑娘” “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在客栈。”陶珩衍给谢怀风吃了颗定心丸。 “还能回去吗?”温霖棐耳朵尖,正给令仪穿衣服时就听见两人说到客栈云云。 “可以,我能站起来。”令仪头昏脑胀,迷迷糊糊以为燕婉在问自己。 陶珩衍脸色稍缓,温声道:“能是能,不过客栈已经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 “不安全?我的剑,还有燕姑娘!”一阵狂风掀起满地尘土,呼啸着拍过四人的面庞。 陶珩衍冷静地拨开死死贴在脸上的头发:“你的剑我已收好了,不会有事。燕姑娘不在客栈,也不会有事。” 令仪松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我们回去整理行装,下午就走。令姑娘,你也一起。”在令仪纠结此事之前,陶珩衍先替她拿了主意。 “去哪里?你该不会,是要送我回家吧。”令仪本能地退了一步。 “等你养好了伤,再闯荡江湖不迟。”陶珩衍没有否认。 话虽没错,但她若是就这样回去,姥姥准得打断她的腿。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陶珩衍语重心长劝道:“家人为你担心还来不及,相信不会为难你。更何况,你的伤势已不能再拖,长此以往非但好不了,还会留下病根,说不定再也无法习武。”说着向温霖棐投去一个眼神。 温霖棐会意,故作严肃道:“没错。再说,你的伤由我所医,要是出了差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庸医,岂非砸了我的招牌。”令仪性格里的弱点被温霖棐揣摩透了,此话可谓一针见血。 陶珩衍与温霖棐一唱一和,倒真的把令仪唬住了,她犹豫了一路,最终在进客栈时点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小姑娘 正值午时,客栈大堂整洁如常,坐了不少客人,喧闹声不绝于耳。 四人默不作声上了楼。 二楼的房门无一例外大敞着,令仪只觉眼皮跳了跳。拖着病体肩伤先去了燕婉房间,谢怀风紧随其后,站在门口观望。 “适才问过店家,燕姑娘一直没有回来。”为了让门口那两位安心,陶珩衍特意又确认了一遍。 令仪恍然忆起当日燕婉跪在她床前,梨花带雨地说要一生追随她,鬼使神差道:“我们若是离开,要带上她吗?” “这”谢怀风摸了摸下巴,略有迟疑。 陶珩衍沉吟半晌,接道:“过了这段日子,想必饮芳镇会太平些。反而江湖险恶,燕姑娘一个弱女子,对她来说,或许留在此地才最为安全。令姑娘若有意帮她,待痊愈之后再接她去接她回家,也不迟。我会留人在此暗中保护她的安危。” 令仪没注意到陶珩衍话里的转折,赞同地点点头。 “你若是能把对燕姑娘一半的关心放到自己身上,保准不出一个月就能活蹦乱跳。”温霖棐从房间里探出头,“先回来换件衣服。” 令仪苍白的脸上顿生红晕,咬着嘴唇往温霖棐房间走去。经过陶珩衍身边时,听到他低笑着道了声:“还有仙子姐姐。” 令仪红着耳根子毫无震慑力地冲陶珩衍瞪了瞪眼睛,陶珩衍笑的更加欢实。 温霖棐离得远,没听到陶珩衍的低语,待令仪走近了才惊呼道:“脸这么红,莫不是又发烧了?”说着往她额头上一探。陶珩衍站在原地笑而不语。 手底下温温的,大抵还发着低烧。温霖棐叹了一口气,往房间里扬了扬下巴:“有人进来过,汤药得重熬,药材也不能用了。”说着抬高了声音,“怀风,去抓药。” “我们不是要尽快离开吗?不如将就一下罢。”令仪忐忑地注意着温霖棐的脸色。 “我也想将就一下,就怕把你的小命将就没了。”温霖棐朝游移不定的谢怀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 令仪围着一桌药材转了个圈,凑上去闻了闻,捏了一小把放在手心里,端至眼前拨弄几下,端详许久才放回去,瞧了瞧温霖棐忙忙碌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先穿这身吧。”温霖棐整理着手里凌乱的衣裙,抖了两下,拿到令仪身前比划两下,“可能大了些,算了,总比没有好。” 令仪恬然一笑,顺从地开始解衣带。温霖棐遂关了窗户开始给令仪换衣服,随口问道:“小丫头,你多大了?” “过了生辰就十七了。”令仪微弱的声音里带了些莫名的自豪。 温霖棐正半蹲着给她系衣带,抬眼似笑非笑道:“年纪不大,替别人操的心倒不少。看你的身手,该不会是从师门偷偷溜出来的吧?” “我我是有理由的。”令仪无力地辩驳。 温霖棐嗔怪道:“那也得先把功夫学扎实。哪有像你这样逞强的,要是不改了这个毛病,下一次可未必就是受伤了。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姐姐,不为自己想,也多为她想想。病中最忌多思多虑,她既身子不好,你就消停些。”温霖棐絮絮叨叨,忽的眼前一亮,拍了拍令仪的肩,“正好借着送你回去的机会给她瞧瞧。” “这”令仪面露难色,“从前请了许多大夫,都说没得医。” “那也让我去瞧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不如去趟毓灵宫。”温霖棐把桌上的药材通通丢进了杂物筐。 令仪咽了咽口水,心虚道:“毓灵宫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毓灵宫吧?”温霖棐一脸不可思议,“江湖里叫得上名字的神医,至少七成是毓灵宫弟子。不过毓灵宫一向低调,上任宫主离世之后更是许久没有消息,也难怪你不知道。” 温霖棐忙着收拾行装,没注意到令仪逐渐黯淡的眸子。 “找毓灵宫,也未必有用吧。”令仪愣愣站在原地强颜欢笑。 “还没试过,怎的就先泄气了?”温霖棐恨铁不成钢道,“你若是不知毓灵宫所在,我带你去。她们虽低调,却也有求必应,总比一朵连面都没见过的花靠谱得多。” 令仪把头垂的极低:“谢谢你,温大夫。” “哪有大夫放着病人不管的道理,不必如此客气。”温霖棐往门口瞟了几眼,嘟囔道,“怎么还没回来。” 令仪抬起头,宽大的袖口若无其事地在脸上抚过。或许是为了方便藏银针,温霖棐的衣服似乎多是这样的宽袖。 令仪清了清嗓子,问道:“送我回家之后,你们还要继续寻花吗?” 温霖棐打开门将四周环顾一遍,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她把头收回来,关了门道:“说不准,如果还有消息,就一直找下去。但我们不是寻花,是寻人。” “寻人?是出尘仙子吗?”令仪想起那位飘逸如天神的女子,她的笑容很像一个人。 “或许是她,也或许另有其人。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不信世上真有连缬花。”谈及此事,温霖棐的神色渐趋冷峻。 “从今日情形来看,出尘仙子手里未必有连缬花,但想要得到连缬花的人却不少,而且不乏赵修盈这样的高手。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你寻花固然是为了救人,可有些人,却是为了杀人。”温霖棐目光悠远,深深看向某一处。 令仪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却听见谢怀风在外头嚎道:“霖棐,我回来了。”她只好先住了口。 不等温霖棐发作,谢怀风先解释道:“路上遇见燕姑娘,她给小姑娘买了些山楂蜜饯换口味,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温霖棐点了点头,道了句:“她是个细心的。”便没再多言语。 谢怀风把裹着山楂蜜饯的纸包递给令仪,笑嘻嘻道:“燕姑娘听说你要走,非得跟着你,所以我就就” 令仪笑道:“但说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横空而出 谢怀风老鼠一样支支吾吾了半晌,迫于温霖棐威严的眼神,如实交待:“我说,让她稍安勿躁,你迟早会来带她回家。不过!” 生怕话说一半解释不清,谢怀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令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尽管吩咐,飞雁山庄多养几个人绝对没问题。” 温霖棐脸上顿生不悦之色,呵斥道:“没问题的人是你。擅自替别人作主,谁教你的?” 眼看温霖棐就要上手,令仪连忙上前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本也打算这么做,只是还未来得及告知燕姑娘。” 温霖棐瞪了谢怀风一眼:“回去再跟你算账,快去收拾行李。” 谢怀风如蒙大赦,迎着凉爽的秋风擦去满头细汗,一溜烟儿跑了。 令仪看着谢怀风仓皇的背影,笑道:“谢公子好像很听温大夫的话。” 令仪一直好奇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觉得两人是对爱斗嘴爱抬杠的冤家,毕竟打是亲骂是爱。然而从方才谢怀风对温霖棐依顺的程度看来,倒像是对姐弟。 多亏谢怀风时不时拐着几百道弯从她嘴里套话,温霖棐对这种试探性的问题极其敏感,当即听出了令仪话中深意。 “身为师姐,自然该多管教管教不成器的师弟,免得被他败坏了飞雁山庄的名声。”温霖棐拨开额前一缕碎发,瘪瘪嘴道,“比起大师姐,我已经温柔多了。但凡他能让人省点心,我也不必老妈子似的跟在他后头管东管西。” 温霖棐说的大师姐,是谢怀风的亲姐姐,谢家长女谢怀瑾。谢若先只收了四个徒弟,除了三个儿女,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就只有温霖棐。 因为年纪的原因,谢怀风委委屈屈地排在了第三,凭着一身翻天覆地足以把整个飞雁山庄搅得鸡犬不宁的本事,从小没少挨两个姐姐的揍。 在教训谢怀风这件事上,谢若先唯一担心的就是谢怀瑾和温霖棐下手不够重,不然这个臭小子怎会屡教不改。 提起谢怀风,温霖棐的抱怨如同滚滚而来的江水,滔滔不绝。 类似于“分明是一样的年岁,陶少爷就比他稳重多了。”这些话,令仪听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她服过药出发时,温霖棐才暂且停了下来,大口往冒烟的嗓子里灌茶水。 除了暗暗腹诽陶珩衍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稳重之外,令仪不禁感慨:温霖棐看似冷冰冰,不笑时是生人勿近,半句话也懒得说。其实冰块下藏了一堆冒着火星的柴火,只等有人来点燃。 令仪今日有幸成了点燃烈火的人,见识到温霖棐的另一面。 马车载着陶珩衍一行人离开饮芳镇时,呼啸了几个时辰的狂风终于停下来,化作一场潇潇秋雨,飞扬的沙尘不消片刻便被拍回大地,泥泞了行路。 令仪从窗口缩回头,擦了擦偶然沾上脸的雨水。 “迟早要再见,怎的还哭了?”谢怀风张开双臂,在宽敞的马车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 “是雨”有些时候,令仪觉得谢怀风被温霖棐教训,实在是必然中的必然。 陶珩衍倒好最后一杯姜茶,往几人面前推了推:“姜茶,喝了祛寒。” 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赶路,何况天色已晚,除了潮湿阴冷外,更严重的是视线不清。 令仪虽不知为何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离开,但这也恰恰说明了此行的不得已,因此她并未多问。 令仪合眼小憩,眼前不断闪过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影以及那位把大街当马场一路绝尘而去的人,不知不觉间将两道柳眉皱成了八字。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覆上令仪的额头,她猛的睁开眼,正好对上陶珩衍探寻的目光。 不只是陶珩衍,另外两人的视线也都会聚在她身上。 “这么烫,是我的手太凉了吗?”温霖棐嘟囔着搓了搓手,放在额上试了试,又向令仪伸去。 “你方才看起来不大舒服的样子。”盯着女孩子看实是无礼之举,陶珩衍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想到白日里的事情,仍觉惊险万分。”令仪也抬手探了探额头,一片温热。 车外雨势似是更大了些,雨滴将马车拍得劈啪作响,整个世界似是只剩下雨声。 陶珩衍抬了抬眼皮,拿起令仪面前空置的茶杯,倒了半杯温姜茶进去,又推回原处,眼含笑意道:“黑衣人的身份我已派人去查了,先喝杯茶压压惊。” “他们的武功路子,之前从未见过,近来也没听到过任何传言,这群人倒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温霖棐咬着嘴角,蹙紧了眉心。 谢怀风坐直身子,迫不及待补充道:“而且,这些杀手似乎都是女子,至少与我交手的那几个都是。” 温霖棐半讥笑半认真道:“他说是女子,那就一定是了。” 令仪抬起袖子掩住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她们是要将今日在场之人赶尽杀绝吗?” 陶珩衍微微颔首:“看她们的架势,或许是如此。”在确定这些横空而出的杀手的身份来历之前,陶珩衍暂不敢断言。 马车里一时陷入沉默,雨水打在车顶的声音愈加清晰。 陶珩衍愁眉不展,陷入深思。谢怀风翘着二郎腿重新躺了回去。温霖棐把银针摆了一排,执了块白布仔仔细细挨个擦拭。令仪左右望了望,垂首闭眼准备休息。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夜晚本该一直如此平静下去。 过了一炷香功夫,令仪半梦半醒间身子猛然向一侧倒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打量过车里堪堪稳住身形的三人,狼狈地从温霖棐怀里直起身。 令仪揉着脑袋,后知后觉发现马车已停了下来。 陶珩衍起身至车门处,开了一条小缝,问车夫道:“何事?” 车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抬起斗笠的檐,垂首道:“少爷,前面有人。” 车里三人的神色立时变得警惕。 陶珩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倾泻如幕的大雨隐约勾勒出一个轮廓,至于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便不得而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雨夜 如此凄冷的雨夜里出现一个拦路者,着实有些诡异。 陶珩衍端详了那人影半晌,将车门又推开了些,飞快钻出去。 雨水迎着细风吹开车驾前的帘幕,打湿了陶珩衍鬓角的两绺头发,他一手夹住不断翻飞的帘幕,高声道:“前方是何人?” 人影晃动几下,没答话,向马车的方向移动而来。 陶珩衍暗暗捏紧了帘幕,一手向腰间伸去。车夫也绷紧身子,将手里的剑柄又握紧了几分。 关紧的车门“吱呀”开了一条小缝,很快又淹没在雨声里。温霖棐与谢怀风一左一右搭着车门,神色严峻。令仪不觉扣紧了手指,半长的指甲陷进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地捂着手。 温霖棐对令仪招招手,小声道:“小姑娘,过来一些,当心车后。” 雨声太大,掩盖了车外一切声音,温霖棐与谢怀风很难判断出车外究竟有多少人。且大路两边是成片的桦树林,藏于其间最合适不过,若是有人趁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陶珩衍只看得见人影在动,却听不见脚下半点声音。他的眉角又抬高了几分。走路没声音的,不是鬼就是轻功极好之人。此时此刻,显然后者更令人惊惧一些。 “阁下为何深夜拦车?”陶珩衍又问了一遍。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陶珩衍当即抽出软剑,指向距马车仅有五步远的人影。 车夫“噌”的一声拔出剑,车里的人像是得了信号,银针与飞镖一齐从小缝里飞出。 陶珩衍轻轻一跃,在那人“哎呦”的同时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人笑嘻嘻道:“陶公子,有话好好说,动手做什么?” 温霖棐刚从车里走出来,就听见那人扯着嗓子嬉皮笑脸的讨价还价声。雨水冲散了漫天沙尘,却没能冲散他喉咙里的一片沙漠。 温霖棐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扔出一根银针。醉流霞脖子上还搭着陶珩衍的软剑,虽不知是否削铁如泥,不过割断他的脖子还是绰绰有余。 如果不算客栈柴房里逼供的那次,这是温霖棐的银针头一次准确无误扎上醉流霞,因此他浮夸的嚎叫声在温霖棐听起来分外悦耳。 看清来人是醉流霞,谢怀风不免惊讶:“你逃都逃了,又回来干什么?还装神弄鬼。”说着往他胸口捶了几下。 醉流霞吃痛地抚着胸口,眼睛斜斜瞟了一眼脖子上轻薄如纸的剑锋,好声好气道:“少爷小姐们,雨这么大,我们上车再说行不行?” “我们上车,没有你。”温霖棐一跃上了马车,一面抖着衣服上的水,一面对探头探脑的令仪道,“进去,免得淋着雨。” 令仪听话地把头缩回去,从手边拿了块干帕子递给温霖棐:“他不是跑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醉流霞耳朵尖,试探着偏了偏头,发现陶珩衍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才越过他对令仪喊道:“小姑娘,我是去救人的,迫不得已脱身,不能算逃跑。” 温霖棐冷哼道:“狡辩。” 醉流霞急了:“我没有狡辩,人就在净业寺躺着,你们一看便知。” 陶珩衍神色一凛:“是谁?” “陶公子,这剑”醉流霞使了使眼色。 醉流霞只觉眼前一花,陶珩衍的剑就已背到了身后。 醉流霞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你们今日应当也见过。不过事先说清楚,他受伤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来是专门请温大夫赏脸” “人都受伤了,你的废话还那么多,是不是打算等他死了才告诉我们?”温霖棐不耐烦地打断醉流霞。 这也难怪,哪怕听醉流霞说半句话都是对耳朵的折磨,也不知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还是天生如此。 醉流霞嘴皮子上下一翻,说出一个足以令四人愣在原地的名字:“赵修盈。” 陶珩衍最快回过神,把剑收回腰间,说了句:“带路。”转身往车上走去。 醉流霞坐在车夫旁边拧着湿透的衣服,隔了帘幕指着前方道:“直走就行,走出这片林子,再穿过一个小镇子就差不多了。” 身后的车门被打开,陶珩衍走出来挨着醉流霞坐下,将手里的一块帕子递给他,随口问道:“前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按照醉流霞的说法和来向,他应当是从净业寺赶来才是,可若是如此,他又是如何准确无误且带有目的性的拦下了陶珩衍的马车?况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醉流霞掌握陶珩衍三人的行踪。 陶珩衍曾查过醉流霞的来历,虽不能说无迹可寻,但找到的都是些类似于“醉流霞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地蹭饭被赶出来”的无用消息。至于他拜于何人门下,又是从何处习得一身好轻功,就像是被人刻意掩藏抹去一般,乃是一片空白。 醉流霞把乱糟糟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公子这一声前辈,令人甚是惶恐。我要说缘分使然,公子信吗?” 陶珩衍抬起手里的帕子默默擦去脸上的水珠:“不信。” “你这就不对了,既唤我一声前辈,那前辈说的话,怎么能不信呢?你这是顶撞前辈!”前一刻还在惶恐,下一刻就倚老卖老。 陶珩衍似乎是被醉流霞变脸的速度以及没脸没皮的程度惊着了,沉寂半晌没言语。 大约是觉得此刻的寂静太过诡异,陶珩衍还是开口道:“从此处到净业寺,需要多久?” “快的话,最多一个时辰。”醉流霞将手伸出帘幕,任由硕大的雨点打在手上,啧声道,“看这雨势,或许还得再多半个时辰。” 陶珩衍对车夫吩咐道:“稍微快一点。” 醉流霞眼疾手快拦下了车夫蓄力挥鞭的手,干笑道:“不必不必,雨天路难行,太快了不好。我看赵堂主还能撑个一时半刻,况且有那群和尚在,暂时死不了。” 车里传来一声低低咒骂:“乌鸦嘴。” “温大夫是个直脾气。”醉流霞呵呵笑着,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 陶珩衍敷衍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对醉流霞这种全身上下写满了未知的人,陶珩衍始终心存戒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净业寺 戒备归戒备,本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原则,陶珩衍不大好意思让一个老年人坐在车外吹风淋雨,沉默良久后,陶珩衍提议道:“不如进去坐?” 醉流霞沉吟半晌,侧着身子往里头瞧了瞧,迟疑道:“这还是不要了吧。” 陶珩衍看着他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失笑:“车里足够大,温大夫不会介意的。” 醉流霞慌忙往陶珩衍嘴上捂去,推辞道:“不必不必,我还要带路,进去多不方便。对了,小丫头的病如何了?”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进车里去,醉流霞索性岔开了话题。 陶珩衍微笑着答道:“前辈是说令姑娘吗?听温大夫说,似乎不大乐观。”那日从温霖棐的“严刑”逼供里,陶珩衍凭着只言片语大致了解了不少,其中一项,便是醉流霞与令仪的关系。 不过令仪似是并不知晓这个凭空而出的“亲戚”,醉流霞又打死不肯说,陶珩衍摸不准他的立场,只好给了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这可麻烦了。”醉流霞纠结得眉毛胡子都拧到了一起。 陶珩衍观察着他的表情,趁机道:“前辈很关心令姑娘。” 醉流霞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捏了一手的水,叹息道:“人老了,看到小辈有个病啊灾啊的,就容易多愁善感,没别的意思,陶公子你别介意。” “前辈多虑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姜还是老的辣,陶珩衍也不再拐外抹角,开门见山道,“听温大夫说,前辈受人之托,要带令姑娘回家?” “是有这么回事。”醉流霞承认得直接了当,坦然注视着陶珩衍,似是等他继续问下去。 陶珩衍面不改色:“可是令姑娘似乎并不认识前辈,这是为何?” “丫头年纪小,不记得我这个糟老头也正常。”醉流霞哈哈大笑,企图缓解眼下的尴尬,“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到现在也有十几年,忘了就忘了。” 醉流霞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没有逃过陶珩衍的眼睛,他心底顿生疑惑,松了撑着的手往车门倚去。 同样疑惑的还有车里一字不落听完两人对话的令仪,她敢肯定自己从未在毓灵宫任何一人处听说过醉流霞此人。但醉流霞如此笃定的语气,不禁让她有些许动摇。 令仪往温霖棐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温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 温霖棐指了指昏昏欲睡的谢怀风:“问他,他们两个是酒友,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谢怀风半梦半醒,浑然不知自己被编排了,满意地磨了磨牙。 耳边穿林打叶之声渐远,雨势却不见小,温霖棐隔着车门问道:“快到了吗?” “穿过前面的小镇,再走一段路就到了。”答话的是醉流霞。 温霖棐“哦”了一声,颓然靠在垫子上,想小憩片刻,奈何一颗心总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眼前一片纷乱。 长夜自是难熬,何况前方还有生死未卜的病人在等着她。 “你是在何处救下赵修盈?”温霖棐一开始就想问这个问题,奈何实在不想与醉流霞打交道,于是一拖再拖。 “就在前面的古月镇往西一百里处,他倒在树丛里,要不是我眼尖,还真发现不了。”醉流霞大约是没在温霖棐跟前吃够苦头,说话时总爱加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你可真厉害。”毫无灵魂的夸奖之后,温霖棐接着问道,“可在周围看见其他人?” 醉流霞道:“没有,就他一个。” 温霖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只好凭直觉一直问下去:“今日戏场上的事,你都知道吗?” 门外传来醉流霞不解的声音:“跟你们打完招呼我就走了,戏场出了什么事?” “方才还说迫不得已脱身救人,怎么又不知戏场上的事情。”令仪在一旁小声嘀咕。 温霖棐如梦初醒,激动地拍着令仪的手,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兴奋,眼珠子一转向门外道:“打完‘招呼’你就走了,那应当比赵堂主先到古月镇才是,所以这是知道他受了伤,又特意折返回来的?” “温大夫这是在审问我?”不知是错觉与否,醉流霞的声音在那一刻似乎没了之前沙哑,反而低沉清明了不少。 温霖棐勾了勾嘴角:“不敢。我只是觉得好奇,你自己说脱身救人,却又任由赵堂主躺在荒郊野岭,这个道理,恕我想不明白。” 醉流霞忽然大笑起来,像是有人将一捧一捧的沙子扬上了天,所幸有雨声掩盖,古月镇的镇民才逃过了被笑声惊醒的悲剧,车内的谢怀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车里。 陶珩衍定了定心神,带着尽量得体的微笑,心平气和道:“前辈笑什么?” 醉流霞又捏了一把湿漉漉的胡子,得意道:“我可没说要救赵修盈,他最多算我捡回去的。” 温霖棐沉声道:“那净业寺里的人,是谁?” “赵修盈啊,既然捡回去了,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死了,毕竟还年轻。人老了,禁不起这些,也算是给我积点阴德。”醉流霞抹着眼睛,擦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即便除了谢怀风之外的三人都好奇醉流霞特意去救的是何人,却没有一人问出口。话已至此,再问下去就是得寸进尺。 马车在瓢泼大雨里经过静谧的古月镇,向净业寺疾驰而去。 雨点溅起一地泥土,像是得了谁的指令,尽力冲刷着白日里在此留下的一切痕迹。 令仪终于支持不住,与谢怀风一个东倒一个西歪,缩在马车的一角并不踏实地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净业寺门前时已过子时,寺院门前的烛火已在暴雨之中熄灭,雨水冲刷着寺院斑驳的红墙,“净业寺”三个大字在突如其来的闪电鸣雷之下更加分明。 陶珩衍替醉流霞撑了伞走在前头带路,令仪则与温霖棐共执一伞四下打量,在风中哆嗦着穿过不大的前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上官姑娘 大殿之内仍有光亮,当值的僧人见有人进来,立刻迎出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阿弥陀佛,檀越请随我来。” 几人对视一眼,跟着僧人往后院禅房走去。雨势太大,一把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温霖棐走在令仪左侧,尽可能保证她的伤口不淋到雨。到禅房门口时,两人各湿了一半肩头。 醉流霞站在檐下甩着手上的水珠:“赵修盈就在里面。” 顾不得抖落一身雨水,温霖棐把伞塞到令仪手里,最先进了禅房。 赵修盈平躺在榻上,胸口隐约可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一身华服遍布刀口,肆无忌惮地向外翻去,脸上几处血痕结了痂,爬虫一般布满了下巴和双颊,头发顺着枕头凌乱地垂在榻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身上有伤吗?”温霖棐把着脉,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 醉流霞忙答道:“有不少,看起来像是为短刃所伤,都不大深,已经处理过了,暂无发现有哪一处致命,只是他迟迟不醒”这才是醉流霞冒雨请温霖棐来此的原因。 令仪立刻道:“会不会是兵器上有毒?” 醉流霞摇头:“伤口没有溃烂的迹象,不像是中毒。” “中毒未必会溃烂,况且只要随着其中一处伤口渗入体内便足已发挥毒性。”令仪走近了赵修盈,借着烛火瞧了瞧他的脸色,“面有沉积之色,唇色发黑,不知脉象又是如何?”说着又撑开了他的眼皮。 温霖棐抬眼,带着难以言说的表情:“促而坚,沉实之极。” “弹石脉?”令仪脸色已变,“那岂非” 陶珩衍神色复杂地看了令仪一眼。 “没救了吗?”单看两人的表情,醉流霞心里已有了数。 温霖棐没答话,转头问僧人:“法师,寺中可有药材?” “有,不知檀越需要哪些?”僧人脸上始终带着谦和有礼的笑容,让温霖棐浮躁的内心逐渐安定下来。 “劳烦法师,我这就写下来。”温霖棐指了指谢怀风,“让他跟着去取即可,若是没有的,也打发他去买就是。”说着往摆了纸笔的小几前走去。 “此处离古月镇算不得近,况且夜里多有不便,不如先用些寺里有的药,明日一早再让怀风兄弟去抓药。”醉流霞生怕赵修盈活不过今晚,不想有半点耽搁。 温霖棐笔尖一顿,点了点头。 药单很快写好,温霖棐恭敬地交到僧人手里:“替换的药材也都写好了,辛苦法师。”说着向谢怀风递了个眼神。 谢怀风立刻跨了一步,站去僧人身旁。 僧人躬身一拜,对谢怀风道:“檀越客气,请随我来。” 禅房里静得只剩雨穿屋檐之声。 “你们先去歇息吧,我守着他。”温霖棐扫过屋里几人,语气颇为疲惫。 “我陪你。”令仪在温霖棐身侧坐下,眸中倒映出随风跳动的烛火。 “不行,去睡觉。”温霖棐与陶珩衍异口同声。 令仪满是惊奇与不解:“为何?这里也能睡啊。”她往桌子上一趴,合眼就要睡。 “丫头,你自己还病着,就别逞强了。”醉流霞和事佬似的劝着令仪,“对面禅房空着,我带你去可好?” 令仪坚定的摇了摇头。 “拒绝也没用,你不能留在这里。”陶珩衍对令仪的态度难得强硬,不由分说点了她的穴道,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将她打横抱起,沿着回廊走去了醉流霞所指的那间禅房。 解了穴道的令仪怒不可遏,拍着身下的床榻大喊道:“陶珩衍!佛门清净之地,你居然” 陶珩衍蹲在令仪身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她的控诉:“既是清净之地,你还不安静一点。” 令仪纵然气极,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我不能留下?” “因为此事与你无关,上官姑娘。”陶珩衍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明了,像是一盆冬日里的冷水,狠狠浇在令仪满腔怒火上。 令仪怔在原地,一肚子气顿时去了大半,下意识回问道:“你说什么?” 陶珩衍越过敞开的房门,向正对面朝这边张望的醉流霞笑了笑,转头对令仪道:“隔墙有耳,上官姑娘。” 令仪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渐渐回过神来:“你从何知道我的”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陶珩衍一定听得懂。 大概是蹲累了,陶珩衍撑着床榻缓缓起身,似是不经意答道:“猜。” 猜? “能猜这么准?你是算命的吧。”令仪半个字都不信。 “我也觉得。”陶珩衍刻意避重就轻,躲开了令仪的问题,丢下一句:“早点休息。”之后向门外走去。 令仪一把拽住陶珩衍走路时随风带起的衣摆:“你先说清楚。” 陶珩衍无奈回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佛门清净之地,你这是做什么?” 裸的报复。 陶珩衍得寸进尺,指指对面:“醉前辈还瞧着,误会可就麻烦了。” 令仪顺着陶珩衍指的方向看去,醉流霞果然一直站在门口瞧着这边。她不得已放开了手里攥着的衣摆,眼睁睁看着一只得逞的狐狸替她关上了门,还对她笑吟吟道:“好梦,明早见。” “噩梦还差不多。”令仪没好气地坐回榻上,满怀希冀地侧着头注视对面的烛光,期待有人能改变主意,直到她一头栽倒在榻上沉沉睡去,也没等来半点转机。 她这个算是半个大夫的病人,着实无用了些。 醉流霞一直等在门口,目光随陶珩衍而动,直到他在门口停下。 “丫头好像不大情愿。”醉流霞目睹了全程,令仪可算是连每一根头发都在抗拒。 陶珩衍歉意道:“没什么,小姑娘闹点脾气,前辈见笑了。” “这个年纪正是有主意的时候,是该倔一点。”醉流霞将目光放在对面的门上,呵呵笑了许久。 “她以前也是这样吗?”陶珩衍忽然问道。 猝不及防的问题问懵了醉流霞,他思索片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声音温和了许多:“以前还小,哪里看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说来话长 醉流霞几番表现全被陶珩衍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了计较。谢怀风与僧人取了药踏雨而来,陶珩衍遥望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回身进了禅房。 待安顿好一切已近卯时,陶珩衍与谢怀风七手八脚把汤药灌给赵修盈,算是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几人一脸倦容走向门口,发现醉流霞已靠在门板睡了过去。 温霖棐精疲力竭,没工夫再生醉流霞的气,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他:“回房去睡。” 醉流霞猛的惊醒,眼底顿时升腾起杀气,一手搭上温霖棐的手腕,眼看就要拧下去。 “前辈!”陶珩衍高呼的同时,醉流霞已看清眼前之人。 他忙松开手,补救似的谄笑道:“误会,赵修盈醒了吗?” “没有。”温霖棐困意全无,吃痛地揉着险些被卸去的手腕,加之本就疲累,自然没给醉流霞好脸色,越过他跨出门,头也不回冷冷道,“小姑娘在哪里,我去陪她。” 醉流霞颤颤巍巍指向对面:“那间。” 温霖棐抬头望天,见雨势并不大,伞也不打就往对面跑去。 醉流霞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便是谢怀风没心没肺的声音:“醉兄,我和珩衍住哪里?” “跟我来。”醉流霞关门时顺便看了一眼榻上的赵修盈,愁容不觉更深,“温大夫可有说他何时能醒?” 谢怀风学着温霖棐的语气,严肃道:“三日。三日之内若是醒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没救了。” “这是什么仇家,下手竟如此狠。”醉流霞不禁咋舌。 “赵堂主这么低调的人都有仇家?”谢怀风张大了嘴,嘴角微撇,一脸难以置信。 “等他醒了,一切都明白了。”陶珩衍似乎不欲多言,脱下潮湿的外衫随手搭在椅子上,“夜深了,先休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醉流霞极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捂着嘴道:“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 经了一日的生死搏斗与奔波操劳,即便窗外雨声淅沥,脑中千愁万绪,陶珩衍还是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沉沉睡去。 令仪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含糊不清唤了声“姐姐”,没得回应就翻了个身继续睡。 无年无节,净业寺里笼罩在一片寂静安宁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僧人来往殿前,或清扫前院,或跪在佛前默念经书。 如此静谧之下,疲乏的四人毫不意外地一觉睡到了半中午。 温霖棐一睁眼就开始整理思绪,顺手先往令仪的额上探去,确保她没有发高烧,才伸了个懒腰慢慢下床。 令仪揉了揉眼睛,跟着温霖棐往门口走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虽停了,迎面吹来的风却带了些许独属冬日的寒冷。偶有一两片黄叶飘零而下,在空中翻飞了这个秋日的最后一支舞,最终停在院里的几滩水洼中。 令仪举起一只手伸了半个懒腰,走下回廊大步往院里跨去。猫追尾巴似的撒着欢绕了几个圈,心情大好。 “檀越醒了。”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令仪回过身,瞧见一个比她还矮一头的小沙弥。 小沙弥双手合十,躬了身一板一眼道:“斋饭已备好,请檀越移步斋堂。” 令仪不自觉地收敛了笑容,学着小沙弥行了一礼:“劳烦小师傅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他们。” 温霖棐正好行至令仪身后,便顺口道:“我去吧。”话音未落,就见对面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令仪闻声回头,刚瞥见一抹衣角,立刻心虚地垂下头。 “上官姑娘”的事还不能算过去,罪魁祸首悠哉悠哉从廊上缓步走来,一点一点靠近令仪。令仪手脚发麻僵立在原地,局促地盯着脚下一方天地。 他带了微不可察的谑笑,站在令仪身后故意拖长了慵懒的音调:“昨夜安眠否?令姑娘。” 令仪的手指拧了无数个千奇百怪的结,把指节掰得嘎嘣作响,磨了半天牙才嘟囔道:“极好,多谢陶公子关心。” 小沙弥安然立于无形的硝烟之中,淡然催促道:“请诸位随我来。”说罢径自往斋堂去了。 谢怀风不知有什么悄悄话要与温霖棐说,拉着她走在前面。陶珩衍上前一步,与令仪并肩而立,在她耳边低声道:“谢意我收下了,昨晚的话,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等等。”令仪叫住已跨出几步的陶珩衍,小跑上前道,“我猜不出来,你你明说。” 陶珩衍停在原地,侧着身子似是在仔细考虑,片刻后道:“可以。”令仪欣然点头,准备洗耳恭听。 只听陶珩衍郑重其事地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说来话长,不如先吃个饭?” “” 令仪的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好心情像断了线的风筝,伴着陶珩衍得逞的笑声越飞越远。 见令仪的脸色愈来愈阴沉,陶珩衍终于敛了笑容正色道:“饿了一晚上,总得吃点东西,否则故事没听完就先饿晕了。”说完侧身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声笑道:“走吧,怀风和温大夫还在等我们。” 因着两人不远不近的尴尬关系,令仪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叹着气没精打采地从陶珩衍让出的路上走过。 醉流霞站在门后,神色在门扇的阴影下昏暗不明,透过狭长的门缝,目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院。 清风带起枝头一片残叶,在半空几经起伏,越过窗棂,平稳落在细腻柔白的手上,映入一双灵动的杏眼中。 须臾,一树叶子接二连三从枝头落下,争先恐后拥入窗前女子的怀抱。女子眨了眨眼睛,眸中的忧虑之色多过了欣喜。一张清减的圆脸上遍布愁容。 她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了“半月”二字,对着一树残叶出神。 轻缓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她随手将残叶放在桌上,起身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墩地声,女子脸上顿时不见方才的愁容,换上令人心安的微笑,向门口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闲聊 满头银丝的老妪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稳稳当当地走进门,皱纹布满了她干枯瘦瘪的脸,眸子略显浑浊,却闪烁着似是永恒不灭的光芒。老妪弓着身子绕过女子的搀扶,径自走至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午后的清风带了阳光里残存的暖意,安静地拂过雕窗外一池残荷,掀起阵阵涟漪。几只小雀扑腾着翅膀越过小池,叽喳落在枝头。 老妪注视着雕窗外的枯枝朽叶,意味深长道:“落的差不多了。” “是啊,秋天也快要过去了。”女子捏肩的手略有停顿,神色微变,看向窗外的目光更加深远。 老妪的目光定格在某段枯枝之上,一手摩挲着紫檀木拐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她还不准备回来吗?” 女子将头偏向窗外,目光闪烁,答道:“应该快了。”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隽隽,你不会撒谎。”老妪的语气格外沉重,额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被叫作隽隽的女子神色颇为无奈,撒娇似的低低唤道:“姥姥” “偏生挑着外头乱起来的时候往外跑,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老妪嘴里虽抱怨着,忧虑却从心底爬上了每一道皱纹。 她眺望远方层叠起伏的青山,眼前恍然间一模糊,似有两个倔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净业寺主殿内香烟缭绕,梵音声声钻进耳朵,令仪在高大威严的金身佛像前跪下,虔诚一拜。 陶珩衍背着手伫立在门外,凝视着令仪娇小的背影,眉宇间浮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 令仪一手拎起拖在地上的裙摆,抬脚跨过大殿的红漆木门槛,随口问道:“你不去吗?” 陶珩衍摇摇头:“暂无所求。” “看不出来,你竟如此清心寡欲。”令仪的嘴唇勾起调笑的弧度,半挑眼角打量着斜上方陶珩衍的表情。 “算命的道士难道不应当清心寡欲?”陶珩衍微微侧了脸,令仪急忙摆正了脑袋,无处安放的目光胡乱扫过回廊各处。 “这里是寺庙,你道士长道士短,当心被赶出去。”为了不让陶珩衍被赶出去,令仪带着私心转移了话题,“我的剑,还在你那里吗?” 陶珩衍似笑非笑地偏过头:“你似乎比我更不怕被赶出去。” 令仪一愣,赶紧掩了口四下打量,见周围空无一人,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一下一下抚着心口。 陶珩衍眨眨眼睛,稍加掩盖眼角的笑意:“是在我这里不错。不过” 陶珩衍话锋一转,堵住了令仪接下来的话。 “不过,暂时不能给你。”陶珩衍去了笑容,神色逐渐冷峻。 令仪愤然,脚下一滞,拽住陶珩衍的袖子边质问道:“为何?那是我的东西。” “放心,是你的。等你平安到家,我一定完璧归赵。”陶珩衍挑了挑眉毛,不动声色地拨开令仪的手。 “不可以不可以,那是我爹爹送给我的,我一刻也离不了它。”令仪深知强抢无门,企图用道理说服陶珩衍,“之前你不就还给我了,怎么突然变卦,你这是言而无信。再者”令仪左右扫视一番,踮起脚凑近陶珩衍:“近日江湖动荡,没准什么时候就有危险,我总得有个防身的物件。” 话音刚落,令仪就觉得手心被塞了一个冷铁似的东西,低头一瞧,是救了她两次的短刀。 她好气又好笑地抬起头,只见陶珩衍动了动嘴,说出三个让她哑口无言的字:“防身用。” “我知道你有多珍视这把剑,但是等你回了毓灵宫,我会解释清楚一切。”陶珩衍把短刀郑重地放进她手中,“这段时间,我会保护好你。” “我的身份,你是从何得知?”若不是陶珩衍提起毓灵宫,令仪差点忘了这件事。剑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回来了,这件事却不能就此作罢。 “不要太低估平遥山庄,你露出的破绽可比姓氏有用多了。”陶珩衍的语气很是得意,一张冷下来的脸破了冰,拍了拍令仪的脑袋,看起来心情极好。 “所以,温大夫和谢公子也已经知道了?”令仪心底的挫败感油然而生,甚至忘了躲开陶珩衍伸来的手。她以为自己隐藏颇深,谁知在别人眼里早已是个透明人。 “温大夫不知道。”陶珩衍如实回答。 令仪踢了踢脚下并不存在的石块,一时语塞。 “不必如此沮丧,任何人都不可能滴水不漏。你能想到掩藏来历,已经很不错了。”陶珩衍象征性且毫无用处地将令仪安慰了一通,走到后院门口时,才结束了冗长的铺垫,进入正题。 “路见不平是好事,但是在此之前也得先衡量过自己的实力。”陶珩衍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别误会,不是说你武功差。你的剑术在许多人之上,只是缺少对敌的经验,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其实就是武功差”令仪暗自碎碎念。 “毓灵宫向来远离江湖纷争,只救人不杀人,医术高于武功,不足为奇。单是会武功这一点,你就已经赢过许多前辈了。”陶珩衍笑着替她辩白。 令仪眯了眯眼睛,欺近陶珩衍:“前辈?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了解毓灵宫?” 陶珩衍坦坦荡荡地挺直身子,凛然道:“毓灵宫又不是小门小派,有一两个传言在外,不是什么新奇事。你若是仔细打听,说不定也能知道平遥山庄的奇闻轶事。” “传言?什么传言?”令仪回了身子,晃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医者仁心,心怀苍生” 陶珩衍才蹦了两个词,令仪就捂着腮帮子赶紧打断他:“等等,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实话实说。不过我听说,毓灵宫的继承人为了精研医术,似乎从不习武,为何你既会剑术,又会格斗之术?”绕了一个大弯,这才是陶珩衍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学,爹爹就教我了。”令仪全身上下都在极力表现“理所当然”四个字,如果不是她眼底没有来得及撇去的几分闪躲,陶珩衍说不定会就此相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难以捉摸 陶珩衍不大有刨根问底的精神,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下去。平心而论,对认识没几天的人推心置腹,换作他也做不到。 午后时分,僧人大都在禅房午休,后院寂然无声。两人放轻脚下步子,小心翼翼地推开赵修盈的房门。 温霖棐几人在房里,或坐或立,各行其事,听得开门声,不约而同向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看去。 谢怀风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揶揄道:“吃过饭就不见你们人影,原来是俩人一起出去了。”说着向陶珩衍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吃多了,消消食。”陶珩衍不咸不淡地答着,走近了端详赵修盈。他依然紧闭双眸,或许是白日光线充足的缘故,脸色看着比昨晚好了许多。 温霖棐深深瞧了令仪一眼,放下手中翻了一半的医书,起身对她道:“寺里的药材不够,小姑娘,跟我去旁边的镇子置办些药材可好?” 陶珩衍一脸了然,心底跟明镜似的,却半句话也未多说。令仪没有多想,爽快地应下来,兴冲冲跟在温霖棐身后就要出门。 刚走出两步,脚下尚未站稳,就觉身边被人带起一阵劲风,只一个眨眼间,眼前就多了一片宽大的阴影。令仪身子微倾,极力稳住身形才避免了与突然杀出来的醉流霞撞到一起。 她咬咬嘴唇,暗自忍下了伤口处传来的痛楚。 醉流霞正对着令仪,有意无意在她与温霖棐之间筑起了一道人形屏障,将两人隔开。 “小丫头病着,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温姑娘有何吩咐,不如与我说,如何?”醉流霞忽略了满脸不解的令仪,目光放在斜前方一盏雕花琉璃瓶,话却是说给与他背对而立的温霖棐。听着虽是商量,语气里却带了十足的不容置疑。 温霖棐难得有一时半刻将醉流霞看顺眼了,好不容易消停了大半个早上加一个上午,此时却是醉流霞挑起了剑拔弩张的头。温霖棐自然不会退让半步,转了身对着醉流霞的微驼的后背抬声道:“我是大夫,她能不能随我去这一趟,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莫说被突然拦下不明所以的令仪,就是温霖棐本人也心生疑窦。至于尚未被牵扯进来的两人,更是茫然不解。 谢怀风早都对两人时不时的针锋相对习以为常,不过醉流霞如此强硬的一面,就连他也是头一次见。惊奇之余又多了几分新奇。 陶珩衍怀着看好戏的心思,悄然从几人身后绕到墙边,寻了个视野开阔之处舒舒服服地倚了上去,等着醉流霞的回应。 “赵堂主生死未明,还需温大夫多加关照,万一来去的路上耽搁了时间,赵堂主又正好在此时有个好歹温大夫花了大力气救他性命,应该不会是为了让他再死一次吧。所以还是由我来走这一趟才最为妥当。”醉流霞以赵修盈的性命相要挟,不可谓不精明。 温霖棐气极反笑,讥诮道:“想的可真周到,在这里拖延时间的是你,反过来冠冕堂皇为赵堂主好的也是你。你的居心,我还真的看不大明白。说起来,这净业寺,我们该不会是有来无回了吧?” 这话极为诛心,醉流霞却不见丝毫慌乱,从容答道:“温大夫言重了,我只是担心小丫头的病情,没有其他意思。若是不放心,让谢兄弟随我同去也可。” 温霖棐背着光,脸色阴沉的不像话,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语气生硬道:“如果我非要带令仪去呢?” 醉流霞嘴里说着:“请便。”身子却坚如磐石,像是在令仪身前生了根发了芽,分毫不移。 如果这两人下一刻就动起手来,谢怀风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他直起身子跃跃欲试,眼前已经浮现出温霖棐落了下风时他出手相救的英勇身姿。 关键时刻,胳膊肘还是得往内拐。 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一触即发,温霖棐已暗暗攥紧了袖子里的银针,就等醉流霞先动手。 然而醉流霞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沉寂半晌,只听一个细小的声音怯生生道:“前辈,可以让我过去吗?” 令仪虽看不清醉流霞满面髭须之下的表情,却明显能看到他炯然有神的双眼瞬时变得复杂。令仪隐约从里头分辨出了颓废埋怨难以置信以及恨铁不成钢。她没由来的心底一虚,赶紧移开了视线,不自然地动了动发软的脚脖子。 陶珩衍已没了看戏的心思,神色晦暗不明,阴晴未定。 如果他没记错,昨晚的醉流霞还表现的极其惧怕温霖棐,今日却像是被连夜的雨水将惧怕一齐冲刷走了一般,意外的底气十足。 这个醉流霞,不仅深不可测,更是变化无常令人难以捉摸,敌友难分。 不过此时更有底气的显然是温霖棐,她偏了偏头,故意拉长语气将令仪的话高声重复一遍:“这位前辈,可以让令仪过来吗?” 说不上得意,却在宣告无声的胜利。 令仪隔着一个头高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醉流霞居高临下带了压迫与质问的眼神,即便她实在不明白醉流霞此举的意义。令仪暗自哆嗦了一下,螃蟹似的横向挪了几步,不忘用余光打量醉流霞的反应。 醉流霞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背上,极不情愿地让出了地方。 事已至此,令仪已经完全不关心她本就没放在心上的——温霖棐带她出门的真实目的。反而是对醉流霞这个人,她正儿八经头一回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好奇心。 温霖棐心如乱麻,没有心思再向醉流霞示威,疲惫地倚在门上,等令仪走过来。 然而老天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她们出这个门。 身后忽然传来剧烈推椅子的声音,接着便是谢怀风语无伦次的呼喊:“动了!快!他动了!” 温霖棐与令仪一只脚都已跨出了门,被谢怀风这一嗓子吼的回了头,两人对视一眼,撩起碍事的裙摆立刻折返回去,几乎同时到了赵修盈床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深不可测 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围在赵修盈床边,像是观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檀香袅袅飘了十几缕之后,别说睁开眼睛,赵修盈连眼皮都没动半下。 满屋子的视线默契地转到了谢怀风身上,疑似谎报真实情况的谢怀风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我当真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在被温霖棐的眼神千刀万剐之前,谢怀风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令仪指尖一动,极力克制住了想要为赵修盈把脉的冲动,揪了揪温霖棐的衣衫道:“不如先诊脉?” 温霖棐“嗯”了一声,一手搭上赵修盈的手腕。阴郁多时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谢怀风暗抒一口气,一句“我就知道没看错”卡在咽喉,犹豫半晌还是咽回了肚子。 温霖棐的目光始终放在赵修盈身上,头也不回沉声道:“怀风,拿着昨夜的药单,去一趟古月镇。要快。” 谢怀风没敢多言,瞧了一眼醉流霞便小跑着出了门。 温霖棐站起身,刻意背对着醉流霞:“我去给小姑娘换药,劳烦醉前辈照看赵堂主。我花了大力气救他,可不是看他再死一次的。” 陶珩衍头一次对自己的存在感产生了怀疑。 考虑到温霖棐在与醉流霞置气的可能性,陶珩衍在心底默念着“非礼勿言”,悄然倚回墙上。 没等醉流霞回应,温霖棐便拂袖出门,朝对面禅房走去。 令仪瞅一眼放在桌上的医箱,又瞧一眼温霖棐空空如也的双手,抿了抿嘴,忐忑不已地跟上温霖棐。 令仪即便再傻也已猜出了一星半点。 去镇上买药只是幌子,温霖棐只想寻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至于要在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里做什么,令仪有个暂时不敢确定的答案。 虽然她很想不打自招,但是温霖棐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的意思。 令仪刚把门关严实,就听到温霖棐压低的声音:“你通晓医术?” 令仪双腿一软,不禁有些担心温霖棐未消的余怒会否转移到自己身上,下意识道:“温大夫,你听我解释” “果然。竟真的被我猜准了。”温霖棐若有所思地坐在了床榻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眯眯对令仪道,“解释吧。” “”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难收,难收。 本着对温霖棐的信任,令仪将来历全盘招了。 说到毓灵宫时,令仪本就细弱的声音变得比蚊子还要小一些。 温霖棐说毓灵宫没掺和进来的那句话,实在让令仪难以忘怀。 “如此说来,就连毓灵宫也对你姐姐的病束手无策了?”温霖棐关注的重点显然与令仪不大一样。 “医者难自医,温大夫应该会有体会。”令仪不禁苦笑。 “何止难自医。”温霖棐的神色暗了几分,喃喃自语。 直觉告诉令仪,此话背后必有温霖棐的难言之隐,但既是难言之隐,死缠烂打追问下去实在有些不知趣,何况令仪不欲将眼下发展到相对垂泪的局面,于是转问道:“赵堂主的情况,似是有所好转?” “脉象没有昨夜那么沉实,多少是一线转机。”温霖棐回过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了,你当真不认识醉流霞?他维护你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令仪笃定地摇了摇头:“毓灵宫少有男子进出,我不会记错。或许是他认错人了。”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片刻迟疑之后,苍白的面庞跃上惊喜带来的喜色,霎时红润不少,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道:“我知道了” 温霖棐竖起耳朵仔细听她接下来的话。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令仪就面色纠结地放下举了一半的手,自言自语道:“不对,那也不应该。” 温霖棐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令仪尴尬地捋着头发,歉然道:“记错了,我还是不认识他。” “无妨。他这样的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温霖棐漫不经心地将袖子上的灰尘与醉流霞那张她从没看清过的脸一并掸去。 令仪赞同地轻点着头:“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是个极有故事的人。只可惜太过深不可测,从他嘴里套出的未必会是实话,就算是实话,我们也未必会信。” 温霖棐难掩眉梢眼底的惊讶:“你还是我认识的小姑娘吗?我倒觉得深不可测的人是你才对。” 令仪神秘兮兮地凑近温霖棐,附耳到:“其实,我是修炼成人形的山精。”说罢自己先前仰后合笑了半天,温霖棐哭笑不得,愣是极给面子地附和着干笑了两声。 “要是霖棐姐与醉前辈正正经经的对视哪怕半刻,也会有此想法。”令仪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再者,我已经十七岁了,算不得小姑娘。” 温霖棐不以为然:“年纪可说明不了什么。你看看陶少爷,再瞧瞧怀风,要说两人一样的年纪,我都不相信。要是没猜错,你在此之前大约从未离开过毓灵宫,对不对?” 令仪点头。 温霖棐笑道:“所谓南橘北枳,你与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过十七年的女孩子,隔的不止是毓灵宫的一道大门那么简单。重要的不是年龄,而是经历。就算比你小的孩子,心智都会比你成熟许多。这样算起来,我叫你一声小姑娘,一点不为过。” 温霖棐说的头头是道,令仪垂下眼睛,不点头也不摇头,似是在积蓄着什么。 “远离江湖纷争固然是好事,但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天真,自保都难,又谈何悬壶济世。多加磨砺是好事,等你养好了伤,飞雁山庄随时欢迎你。”温霖棐面不改色地挖着墙角。 令仪失笑:“江湖门派,永远不可能远离江湖纷争。毓灵宫低调以求自保,太平之时尚能安稳度日。如今覆巢之下,即便想要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也是不能够的吧。我一路而来,听了不少诸如‘世外桃源’此类对毓灵宫的评价,可若真是世外桃源,我此刻又怎会负伤站在这里。在毓灵宫里当个世人口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岂非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故弄玄虚 满屋子的寂静,这回换温霖棐瞠目结舌,脸上的惊讶之色比刚才更加实在。 思索半晌,她仍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既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会毫无怀疑全然相信连缬花的传言。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寻连缬花的真实目的了。” 令仪吐吐舌头:“不是我想明白的,姥姥和姐姐时常挂在嘴边,我想不记住都难。至于连缬花,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我存了侥幸的心思,所以相信。” “没错,殊途同归罢了。相信与不相信,都要被牵着鼻子走,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温霖棐深以为然。 就算他们三人怀疑连缬花的真实性,依然要随着连缬花的传言四处寻找所谓真相,与寻花之人无甚差别。 今日的令仪实在让温霖棐大开眼界,一句“小姑娘”哽在喉咙半天,没好意思再叫出口。 敲门声适时响起,温霖棐以为是陶珩衍或是从古月镇回来的谢怀风,抓了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开了门。 门口空荡荡,残叶都被扫地僧清理干净了,只有瞧不见的灰尘在温霖棐陡然狠厉的眼睛前飘荡,舒缓下来没几时的神色登时浮上一抹警惕。 令仪已经将手按上藏在对襟衫下的短刀,左肩警告似地骤然抽搐着一疼,令仪的右手随之一紧,险些没握紧刀柄。 “你听到敲门声了吗?”温霖棐毫不怀疑自己的听觉,但也不排除是她听茬了的可能。 “听到了,很清楚。”令仪笃定道。 两人一前一后踱出门去,全神贯注扫视过后院每一处。 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角落里一棵高耸的榕树上,最高处的树枝无风自动,大幅摆动了近十下后趋于平静。 “轻功不错。”令仪低声道。 如此故弄玄虚的风格,与昨日戏场简直如出一辙。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向对面看去。 正对面禅房的门依然紧闭,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稳妥起见,两人保持着警惕退向对面。此时最需要被保护的,除了令仪便是尚处昏迷之中的赵修盈。 温霖棐忽然有些后悔让谢怀风独自前往古月镇,于他们于谢怀风,这都不算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他们只顾着救回赵修盈一条命,为此忙的焦头烂额,疏忽了许多。 房门是令仪推开的,屋里一切如旧,陶珩衍和醉流霞大抵半步都没有动过,皆在原处。 只是令仪提到嗓子眼的心却无法放下去。 敌暗我明,最为磨人意志。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对方显然可以一点一点将他们耗死在此处。 陶珩衍显然注意到了令仪与温霖棐算不得晴朗的脸色,本以为是两人的对话不大愉快,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仅凭这几日的了解,陶珩衍也大概能揣摩出令仪与温霖棐的性子。两人是不同风格的爽利,绝不会将一番话谈到双双不愉快的地步。 不等陶珩衍想好如何旁敲侧击地问出来,温霖棐就面带疑色问道:“刚才,没有人来过吗?” 单看陶珩衍懒懒散散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在墙上的姿势,令仪心里已有了数。 “或许,应该要有人来过?”陶珩衍不答反问,将目光投向了醉流霞。 醉流霞摇了摇头:“并无。”说罢又补了一句,“我一直在这里,陶公子可以作证。” 温霖棐没有理会醉流霞极力撇清关系的后半句,对经过她身边的陶珩衍道:“怀风还没回来。”语气颇为担忧。 温霖棐担忧谢怀风安危的时候不多,陶珩衍虽不知来龙去脉,从这句沉甸甸的话里却也能体会到一二。 陶珩衍微微侧头预备回应温霖棐,忽觉余光里闪过一道黑影,待他回头时,门口连一片残影都没有。 除了躺着的赵修盈,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道转瞬即逝的身影。 陶珩衍眉心微蹙,沉声道:“不要离开这里。” 醉流霞只身挡在令仪前头,目送陶珩衍握着软剑走到院子里。 赵修盈的这间禅房正巧没有后窗,众人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从正面应敌,但前提是,敌人肯现身。 陶珩衍提着剑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除了一只突然蹿出的小猫,再无活物。 佛门之地,不可轻易示人以利器,为免被人误会,陶珩衍只好先回了禅房。 陶珩衍的目光扫过醉流霞,又看了一眼满是戒备的令仪,面无表情地转身对着门口。 几人默契地守着敞开的大门,死死盯住门口半刻也不遗漏。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可疑的人影没有再出现,温霖棐的忧虑却已达到了顶点——谢怀风还没有回来。 温霖棐显而易见的焦虑隔着醉流霞传到了令仪眼里,令仪思忖片刻,开口道:“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大家坐下来?” 陶珩衍微微侧身。 令仪唯恐没表达清楚,慌忙解释道:“一直紧绷着,会很累的。” 意志上的对抗,比真刀实枪更可怕。对方用的显然是精神战术。 “没错,坐下来喝杯茶。休息片刻,再继续不迟。”陶珩衍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往小几前走去,若有若无的阳光勾勒出他慵懒的身形。 既然是精神战术,那就得先养足精神才行。 令仪二话不说行至几案前,寻了个正好能看到门口的角度,顺手把短刀放上去,挨着陶珩衍坐下。 陶珩衍看着那把他极少离身的短刀,轻笑道:“用着可还称手?” 令仪拿起短刀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刀柄上的纹路已经黯淡,却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光泽,刀鞘上绘着看不出形状的暗纹,令仪猜想是图腾一类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暗纹有些眼熟,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好先发自肺腑夸道:“还没用到。不过我相信它会是一把称手的好刀。”毕竟是救过她两次的兵器。 “那是自然。”陶珩衍也不谦虚,欣然接受了令仪的夸赞。 两人说话间,温霖棐默不作声走到赵修盈床边坐下,侧着身子,将门口一切动静悉数敛在眼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刺探虚实 醉流霞在原地踌躇半晌,迈着大步走到陶珩衍另一边坐下,一只胳膊不自然地搭在檀木小几上,僵硬地瞧着门外。 硬熬时间本就痛苦,何况还不能太过放松精神。 令仪将短刀拿在手里随意转了几下,看起来颇为娴熟。 “你会使刀?” 令仪抬眼便瞧见醉流霞质疑的眼神。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套话的好机会。 她点头道:“会一点。怎么了?” “没什么。”醉流霞的目光放在令仪手中的短刀上,陷入沉思。 令仪半打趣道:“前辈认识的我,该不会是不会使刀吧?” 陶珩衍眼皮动了动,眼神顿时有些耐人寻味。 “我记得你最擅长的是剑。”醉流霞慢条斯理端起面前的茶水,泰然自若。 令仪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醉流霞的回答非但没有解了心头之惑,反而让她更加迷茫。 比令仪迷茫更甚的却是温霖棐。一夕之间,她印象里的令仪和醉流霞全都变了样。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瞧人的眼神。 温霖棐没有自我审视多久,对她来说,眼下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从这里到古月镇,来回需要多久?”陶珩衍与令仪初来乍到,这话自然问的是对此地有所了解的醉流霞。温霖棐终究还是没能沉得住气。 “最多半个时辰。以谢兄弟的脚力,还能再快一些。”醉流霞如实告知。 温霖棐向香炉看去,从谢怀风离开到现在,已有三炷香化作灰燃断其中,第四炷刚刚好燃了一半。温霖棐很难再说服自己。 “我出去一趟!” 陶珩衍还不及出言阻拦,就已有人替他做了这件事。他却没有心情感谢这人,或者说,这群人。 待看清眼前的阵仗,陶珩衍觉得方才他们放弃在门口傻站,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可单单是留在这里,就已经是坐以待毙了。 令仪则是两眼一翻,恨不得即刻昏厥过去,也免得再面对这群鬼魅般的黑衣人。 她算是明白方才莫名的不安是从何而来了,可惜明白的有些晚。 刚才的黑影只是来刺探虚实,他们倒好,巴巴地把自己的底细往外抖落,引来一群饿狼,实在是毫不意外。 不过既然大部队在此处,是否也能证明谢怀风暂时无事? 温霖棐来不及细想,在黑衣人出现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将袖口一挥,掷出几道银芒。 陶珩衍眼疾手快地跟上,先发制人将剑锋刺入一人肩头。 不是陶珩衍刺偏了,而是那人及时躲闪,避开了致命一剑。 四人对几十人,其中还有一个算不上战斗力和一个不知会否出手相助的,他们的胜算就像天边的浮云,渺茫二字都不大足以形容。虽不知醉流霞的想法,但陶珩衍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让令仪出事。至于赵修盈,实在有些难说。 可是这群黑衣人明显是冲赵修盈而来,对陶珩衍一干人等,最多算一网打尽。 令仪只觉手里的短刀蠢蠢欲动,偏偏醉流霞像一道天然筑在她面前的屏障,哪边有威胁就转向哪边,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 令仪被醉流霞疾如雷电的身形晃得眼花,不自觉偏了偏头,正好撞见一个趁乱溜进来的黑衣人,她已拿起手中短刃,只需再往前一步就能让温霖棐一夜的努力前功尽弃。 令仪是此时战局中唯一得闲的人,也是唯一有可能挽救赵修盈性命的人。 没有分毫迟疑,令仪飞起一脚,准确无误踢到黑衣人手腕上,短刃应声落地。 近身作战,是这些黑衣人的优势,同样也是劣势。只要能有一招出手的速度在黑衣人之上,她们就没有半分闪躲的余地,而这一招,通常会是致命一击。 就算不是致命一击,下一招也一定是。 在黑衣人进一步反应之前,令仪手中短刃已刺进她的要害处。 在你死我活的时候慈悲为怀,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令仪拔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口剧烈的痛楚,还是因为动手杀人之故。 只是这一瞬的恍惚,令仪就觉左肩上似是落下一把厚实沉重的砍刀,砍得她踉跄几步,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本以为自己是在后的黄雀,谁知成了捕蝉的螳螂。亏还是不亏,令仪没有多余的意识再去思考。只是保持清醒,就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努力睁开渐趋模糊的双眼,想要看清究竟是谁肯在这种生死关头往自己身上挂一个不算轻的拖油瓶。 耳边剑刃破空之声给了她答案。 令仪实在开心不起来。 有了她这个累赘,陶珩衍应对起黑衣人显然没有了方才的从容。 “放开我。”也不知道陶珩衍有没有听到,她却是用了此时能喊出的最大声音。 陶珩衍带着她猛然一个后撤,低低道:“别乱动。” 说完这句话之后,陶珩衍挥剑的幅度比方才小了不少。耳边兵刃相接之声略显嘈杂,令仪却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沉去,本能地攥紧了手里握着的东西。 陶珩衍眼神复杂地看着令仪将他的衣襟揪成一团,手腕一翻,斩落一把短刃,冷眼瞧着黑衣人被暗卫从后敲晕。 因为人数以及身处佛门的缘故,所有的暗卫都被安置进了寺里另一处院子,若不是之前陶珩衍留了个心眼早做准备,恐怕等不到暗卫前来支援。 一只飞镖从门外射来,精准地扎进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仰面倒下,眼中的惊恐尚未褪去。 “怀风!”隔着一扇门,陶珩衍都能感觉到温霖棐的欣喜。 他亦是松了一口气。 把飞镖扔的这么准,说明谢怀风还能活蹦乱跳。 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剩下的也只是垂死挣扎,犹做困兽之斗。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香炉里的第四炷香堪堪燃尽。 醉流霞闪至陶珩衍身前,看着令仪的手渐渐从陶珩衍的衣襟滑落,垂在身侧。 “怎么是她?”门外传来温霖棐疑惑又带了些许恼火的声音。 “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 在谢怀风开始长篇大论的解释之前,陶珩衍抬声道:“温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大胆的猜测 温霖棐循声而来,还在门口就明白了陶珩衍出声叫她的原因。 给谢怀风丢下一句:“等会再说。”便加紧步子走了进来。 所幸当时偷袭令仪的黑衣人被醉流霞打落了短刃,但即便是一记手刀,对令仪反复开裂多次的伤口来说,仍是雪上加霜。 温霖棐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用了七七八八,只能先向寺院借上一些,然而她还得先处理伤口,一时半刻走不开。 陶珩衍与谢怀风忙着在赵修盈房中收尾,门口等着的温霖棐最不想看见的人。她极不情愿地拉开门,言简意赅道:“她的伤口裂开了,我这里的金创药不够用。” 醉流霞会意:“我去找怀济法师要些来。” 温霖棐看着醉流霞敲开不远处一间房门,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疑惑。她还没来及抓住这丝疑惑,就瞧见谢怀风笑嘻嘻地从对面走过来。 温霖棐两眼一翻,回身进了禅房,把谢怀风阻绝在房门之外。 令仪有了醒转的迹象,温霖棐更没心思理会叽叽喳喳的谢怀风,将余下的金创药仔仔细细敷上伤口。 令仪生生被痛醒,倒吸一口凉气,抓着被角不撒手。 “疼就对了,让你逞强。这都是第几次了,不长记性。”温霖棐嘴上抱怨着,却有意放轻了手下的动作。 “花了大力气救回赵堂主,不是为了看他再死一次,这可是你说的。再说,他若是真的死在此处,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令仪想起陶珩衍对她所言,“既然已经插手此事,就不能落人口实。” 温霖棐语气软了些,嗔怪道:“若是你死在此处,我一样百口莫辩。” 令仪莞尔:“怎会,还有醉前辈在。虽然我不认识他,但说不定他真的是某位我不记得的故人。” 温霖棐嗤笑道:“你才多大,不能叫故人,是‘儿时玩伴’才对。”她使劲将金创药的瓶子在手上磕了磕,再倒不出来半点。她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道:“我去看看金创药拿来了没有。” 走了一半,温霖棐猝然止住脚步,偏头道:“忘了告诉你,怀风把燕姑娘带回来了。” 令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里离饮芳镇,挺远的吧。” 温霖棐摆摆头:“一会儿再说,我先赶走他,太吵了。” 令仪谑笑道:“刚才还在担心他,现在又这么不待见。” 温霖棐身形一滞,留给令仪一声关门声。 令仪笑了笑,撑着右手艰难地往枕头上靠去。“儿时玩伴?”她不自主地想起温霖棐方才所言,神思不免有些恍惚,半晌兀自笑道:“年纪也不对啊。” “什么不对?” 令仪回过神,才发现温霖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小药瓶。她再定神一听,门外的聒噪声果然没了。 令仪面不改色道:“这里离饮芳镇那么远,谢公子是怎么把燕姑娘带来的,这时间不大对。” 如果只是按来回古月镇一趟算,谢怀风用的时间着实稍稍长了些,可若是按来回饮芳镇一趟算,谢怀风用的时间又太短了些。 “我还没仔细问,不过燕姑娘似乎也受了伤,陶少爷留下的暗卫也不在身边,或许是我们走之后出了事。”温霖棐调侃道,“这下你可赖不掉她了。” 令仪面有难色:“毓灵宫倒不介意多她一个,横竖她父母双亡,也没地方可去。只是这一路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俗话说,钱能解决的麻烦都算不得麻烦,可这一路的麻烦,偏偏是钱解决不了的。令仪一个人就已经让陶珩衍几人束手束脚,再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燕婉 “人是怀风救回来的,要说麻烦,也是他的麻烦,与你无关。”温霖棐裁下一截绷带,覆在令仪伤口上。 令仪低头浅浅一笑:“如果今天去古月镇的是我们,我想霖棐姐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可不一定。”温霖棐赌气似的撇了撇嘴,“我也不是谁都救。比如某个人,这辈子都休想让我出手相救。” 醉流霞扒在门上偷听墙角,猛然听到温霖棐这句话,不禁一颤。 令仪自然知道“某个人”指的是谁,暗自吐吐舌头,没多言语。 “对了,陶公子可有受伤?”令仪没忘记陶珩衍在危急关头锲而不舍地护着她这个拖油瓶。 温霖棐笑道:“你未免太小瞧他。听怀风说,陶庄主对他可不是一般的严格。别人练剑,他也练剑,别人吃饭睡觉,他还练剑。他本就有天赋,加之十几年的努力,应对绝大多数高手已是绰绰有余。今日即便是多了一个你,安然脱身也不是问题。” 温霖棐将陶珩衍夸的天花乱坠,脸上却是一副无比悲痛的表情,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情不自禁拿谢怀风与陶珩衍作了比较。 令仪听得一愣一愣,后知后觉感叹道:“这么厉害。” 陶珩衍平时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话也不多,斯斯文文的模样,手里倒是更适合拿一本书而非利剑。 像是看出了令仪心中所想,温霖棐语重心长道:“人不可貌相。行走江湖,对任何人都不可掉以轻心。哪怕是个看起来连路都走不动的老人,也可能从背后捅你一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弄虚作假的。” “为何要弄虚作假?”令仪想不明白。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你的一条命,随时都会成为别人谋取利益的筹码。”温霖棐的语气渐趋沉重,“你经历的,终究是太少。这个江湖远比你看到的更加险恶。” 令仪的表情因为不得不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而显得颇为痛苦。 半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年龄和容貌呢?也可以作假吗?” 温霖棐耐心地解释道:“会易容术的人虽然不多,但终究是存在。至于年龄,信口编一个,只要不是太离谱,不会有人怀疑。” “如此”令仪再次面色纠结地陷入沉思之中。 她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得到证实,之前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惊惧 温霖棐将令仪眼前的碎发拨到一边,替她盖好被子,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她:“说这些,只是让你平时多长个心眼。病中不宜多思,累了就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另外两个。” 令仪茫然回过神来,猛的抓住温霖棐的衣角:“霖棐姐。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温霖棐狐疑地回过头。 令仪示意她凑近一些,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佛门最忌讳无辜杀生,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从头到尾却没有一个僧人出现。” 温霖棐如梦初醒,这才记起在门外时一闪而过未曾抓住的疑虑,竟与令仪此时所言不谋而合。 她压下心中的惊讶,平静道:“你先休息,我找机会与他们商量。但愿是我们多想了。” 她们二人既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想必陶珩衍也已有所察觉。若其中真有蹊跷,那么他们的处境着实有些危险。 而将他们带进如此危险境地的温霖棐深深与醉流霞对视一眼,关紧了令仪的房门。 “她睡了。”温霖棐冷着脸。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温霖棐对醉流霞的好感度都已跌至谷底。 “温大夫辛苦了。”醉流霞移开视线,望向温霖棐身后。 温霖棐疑惑地回望空无一人的身后,不知醉流霞此举是何意,索性先发制人道:“对了,金创药的事,谢谢你。不知怀济法师可在禅房,这两日打扰颇多,我想当面致歉。” “法师正在诵经,不便打扰。温大夫若是不着急,不如等到晚膳时分。”或许是为了不扰到屋里的令仪,醉流霞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反而少了几分沙哑。 “也是,多谢提醒。”温霖棐努力挤出一个假笑,飞快侧身往对面而去。 忽然从云后探出头的秋阳无情地灼烤着大地,温霖棐站在院子正中,抬手遮了遮太阳,挡住扫视院内各处的目光。 燕婉瑟缩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温霖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温霖棐拧紧秀眉:“发生了什么?” 谢怀风正蹲在地上端详尸体,闻言站起身来,一脸无辜道:“我从这伙人手里救下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一伙的?”温霖棐搭上燕婉冰凉的手腕。 谢怀风摸了摸下巴,一面回忆一面道:“武功路子一样,武器一样,而且,都是女子。” 如果说之前只是空无凭据的猜测,那么这次有了黑衣人的尸体,就变成不容置疑的确定。 “用女子作为杀手的门派,你们听说过吗?”温霖棐展开裹了银针的布包,拿出其中一根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摇摇头又放回去。 谢怀风十分狗腿地将点燃的烛台端至温霖棐手边。 “从未。”一直蹲在地上的陶珩衍接了话,眼中写满疑问。 “培养杀手的门派,倒是有一个。”谢怀风呲牙咧嘴地看着温霖棐给燕婉施针。 “潜虚门”陶珩衍在脑海中搜寻着与此相关的所有情报。 温霖棐趁施针的空当插话道:“潜虚门倒是早早就参与进了此事中,可是培养这样一群杀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总要握些底牌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陶珩衍拍去衣上尘土,向角落走去。 “不时之需?该不会就是将我们一网打尽吧。”谢怀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不定。”陶珩衍走近燕婉,她的眼睛里已有了些许光彩。 见温霖棐不再施针,陶珩衍趁机问道:“令姑娘可还好?” “说不上好,包扎过伤口就让她睡了。若再不静养,她的胳膊可真的就要废了。”温霖棐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满脸严肃。 “这可难办了。”陶珩衍敲了敲脑袋,“此地距毓灵宫,少说也要十几日路程。” 何况他们不能丢下赵修盈不管,且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如附骨之蛆,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这一路未必有想象中平坦。 “或许,可以带她去另一个地方!”谢怀风一拍手,“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陶珩衍的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竟没想到。只要她不介意,我自是无所谓。” “什么地方?”温霖棐一头雾水。 谢怀风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温霖棐哂道:“那也得先从这里出去。” 陶珩衍神色一变,正要说话,面前的燕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眼中满是惧色,一个劲儿的往墙角退去。 温霖棐钳住她胡乱拍打的双手,喊道:“燕姑娘别怕,我是温大夫。” 燕婉本在奋力挣扎,闻言慢慢冷静下来,不信任地眼神将温霖棐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又茫然打量过旁边的陶珩衍与谢怀风,才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如释重负般扑进温霖棐怀里放声大哭。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待燕婉哭声渐止,只余下时不时的啜泣声时,温霖棐才终于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燕婉抽抽搭搭半天,语不成句。 几人听了半天,大概明白了过程。 谢怀风做了个简单的总结:“这群黑衣人本想以你作为要挟,结果半路出了点差错,被我拦下。大概就是这样?” 燕婉含着泪重重点下头。 温霖棐冷冷讥讽道:“还真是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们不会放过我是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连缬花。”燕婉娇弱的声音带了几分愤恨与绝望。 一朵从未听说过的话,竟让她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下场,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噩梦,似是永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沉吟半晌,陶珩衍只找出这么一句不大准确的形容。 不管是谁,只要与连缬花有所沾染,都无法置身事外。 陶珩衍的目光透过前窗,满是忧虑地望向对面房中。 想撇清令仪与此事的关系从而保全她的愿望,大约是无法实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与日争辉 只要有人相信连缬花的存在,有关于它的腥风血雨就永远不会停下来。只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江湖中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太阳带着普及大地的光辉无情地奋力灼烤大地,在屋里都可以清晰感受到外头升腾起的热气。 然而偏有人要与日争辉,搅扰整个江湖不得安宁。 温霖棐拍拍燕婉的肩,叹了一口气。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陶珩衍凝视着醉流霞如雕塑般的身影,表情不甚轻松。 几人一时各怀心思。 沉寂良久,燕婉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抬起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颤抖着指向前方,结结巴巴道:“他他在动。” 燕婉神思恍惚,一时没注意到床上有人也属正常,不过她这几日受到的惊吓着实多了些。 温霖棐不用抬头也知道燕婉指的是谁,对她来说,这该是惊喜才对。 温霖棐快步向赵修盈走去,刚行至床前,便听得门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她一个激灵。还不及回头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有纷飞的木屑打在她的侧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本能地侧过身子躲开继续在空中纷乱的木板残骸,伴着谢怀风高呼的一声“小心!”,飞速将袖口银针打出。 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很难准确命中目标。 果然,不等温霖棐做出防御,一抹寒光从她余光里闪过,极为眼熟的短刃不轻不重地划过她的脖颈,伴着沉闷一声,与眼里还残存着腾腾杀气的黑衣人一同落地。 谢怀风收回掷出飞镖的手,上头已浸满了冷汗,他随手在衣上蹭了蹭,心里不觉一阵后怕。 陶珩衍若无其事地收回悬在黑衣人脑门上的软剑,好整以暇地向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房门外看去。 令仪紧闭着的门前冷冷清清,连一只雀儿也没有,更不必提不知所踪的醉流霞。 陶珩衍面色一沉,提剑跨过满地无辜碎屑。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温霖棐随手抓了一把脖子,看着一手的殷红的鲜血,在心里将这一群人啐了一万遍仍觉不解气。 “你们是谁?”孱弱嘶哑的声音在安静得诡异的房里响起。 经了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若是赵修盈不出声,温霖棐大约已将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温霖棐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一手从医箱里摸出个小铜盒,顺便给谢怀风使了个眼色。 谢怀风立刻笑道:“赵叔叔,你受了伤倒在荒郊野外,我们就把你带到附近的寺里来了。” “你认识我?”赵修盈显然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大侄子没什么印象。 “赵堂主可还记得“栀子”?”温霖棐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的燕婉,无奈地放开捂住伤口的那只手,自己动手打开了小铜盒。 许是因为躺了太久以及身中奇毒的缘故,赵修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迟疑道:“阁下姓谢?” “正是。”谢怀风答得干脆利落。 飞雁山庄擅使暗器,亦不缺可制出精巧暗器的工匠。 像是谢怀风的飞镖“梅魂”以及温霖棐的银针“寒星”,看似朴实无华,却暗含了工匠无数的心血在其中。毕竟武器追求实用,华丽却无杀伤力,不过是徒有其表。 而像“栀子”这类消耗量极大又极其普遍的暗器,通常都是由流云堂批量所制。平遥山庄的剑亦是如此。 “那这位,是谢大小姐?”赵修盈将视线转向温霖棐,目光里带了几分探寻之意。 “她是我师姐。”屋里没有镜子,温霖棐凭着感觉将小铜盒里的止血药一点一点涂到伤口上。 赵修盈目光涣散,神思恍惚,思量许久才道:“原来如此。不知二位是在何处救下我?” “救你的另有其人,也是他带你来此。据他所言,你当时躺桦林道附近的树林里。”温霖棐正欲将醉流霞叫进来道明原委,然而从窗口望出去,却只瞧见陶珩衍来回踱步的身影。 “人呢?”温霖棐嘟囔着,顾不上将角落里的燕拯救出来,先疾步向院子里走去。 陶珩衍提剑在院子中间不住的划拉,那模样颇像是个跳大神的。 温霖棐忍住笑意,远远道:“醉流霞呢?” 陶珩衍停下手里的动作,摇了摇头。 “你们刚才说,这里是寺庙?”赵修盈不理会谢怀风的劝阻,挣扎着坐起来。 “是,好像叫净业寺。”到净业寺是晚上,又下着瓢泼大雨,谢怀风恨不得一脚就能跨进后院,根本没注意门口的牌匾,只隐约记得醉流霞提到过一次。 赵修盈登时变了脸色,急剧收缩的瞳孔布满了抵触与戒备,猛地抓住谢怀风的前襟将他往眼前一拽:“救我的人究竟是谁?” 谢怀风放下了所有戒备,这一下又太过猝不及防,赵修盈大约是用上了全部力气,谢怀风脚下一绊,竟栽倒在床上。 看在赵修盈既是长辈又是病人的份上,谢怀风强压下心中不快,淡淡道:“醉流霞。” “真名,这一定不是真名。”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赵修盈的呼吸一时有些急促,旋即“腾”的一声坐在床边。 谢怀风赶紧从床上起来,整了整被揉皱的前襟,面含愠色道:“不知道,没听他说过。” 赵修盈倏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鹰,斩钉截铁道:“你肯定知道,是徐青溪,还是陆方林?” 说罢在开始在腰间摸索,忽的又一弯腰,从凉透了的黑衣人手里夺过短刃,向谢怀风突刺而去。 有了上次的教训,谢怀风一直提防着,在赵修盈弯腰时便有所察觉,但实在没想到赵修盈竟会用利器来对付他。 谢怀风仅存的一点耐心被赵修盈消磨殆尽,从容地向后一闪身,反手擒住了赵修盈的手腕,轻轻一拧便卸去了他全身力气,短刃因为脱力重新落回地上。 若放在平时,谢怀风顶多跟赵修盈打个平手,但今日赵修盈心浮气躁且身子尚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恩将仇报 谢怀风拧着赵修盈的胳膊半天不松手,赵修盈竟也咬着牙没出半点声。谢怀风怒不可遏道:“赵堂主,我们费心费力救你醒来,可不是让你恩将仇报的。” 赵修盈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样子几乎就要将谢怀风生吞活剥了:“净业寺是徐青溪手下的一处据点,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想不到飞雁山庄名门正派,竟也与此等妖女有所勾结,真是令人不齿。” “赵堂主随随便便就给飞雁山庄扣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岂非更加令人不齿?” 温霖棐本要与陶珩衍一道去敲令仪的门,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屋里极大的动静,只好折返回来。谁知一进门就听见赵修盈大放厥词,心里顿时冒上一股无名火。 “放了他。若是赵堂主有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 “霖棐,你是不是给他吃错药了,怎么一张嘴就跟疯子似的?谢怀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嘴上却没停。 一听就是谢怀风置气的话,温霖棐没接。但她本就是直脾气,接下来一番话,却比谢怀风更加不留情面。 “赵堂主与出尘仙子的私人恩怨,与飞雁山庄半点干系也没有。若是赵堂主对飞雁山庄素日有何误会,今日就一并解释清楚,免得改日有人借题发挥。再者,出尘仙子并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赵堂主一口一个‘妖女’,是否不大妥当。还是说空口诬人,已成了赵堂主的习惯?” 赵修盈面上半点愧色也无,义正言辞道:“纵是飞雁山庄与徐青溪无染,但徐青溪妖言惑众,言而无信。以一朵连缬花将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温霖棐不屑地挑挑眉毛,哂笑道:“连缬花这种戏弄无知幼童的传言,赵堂主真的相信吗?” 赵修盈镇定自若,不答反问:“飞雁山庄距此地可不算近,你们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凑巧游山玩水?”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是赵修盈显然没有日后相见的打算,温霖棐不爱惯着任何人,自然也撕破了脸,讥笑道:“来了不代表相信,我们不像赵堂主,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说,好不容易捡回来了,还不知消停。” 赵修盈气得浑身发抖,脸都白了,颤颤巍巍指着温霖棐,狠狠道:“飞雁山庄的后辈,真是长进。” “承蒙赵堂主抬爱。”温霖棐冷冷瞥了他一眼,朝着差点又被她忽视的燕婉跟前走去。 赵修盈坐在床边大口喘着粗气,谢怀风一面窃笑,一面又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这边唇枪舌战斗的正激烈之时,那边令仪的房里却安静异常。 陶珩衍在敲门无果,道了声“失礼”便推门而入。 这边背阳,屋里甚至带了空寂的凉意。檀香袅绕,徐徐飘向整洁空无一人的床榻,好似这间屋子从未住过人。 陶珩衍握剑的手上暴起青筋,片刻后反手一挥,带起的剑风将香炉里几炷香齐腰斩断。 漫无硝烟的战斗告一段落,温霖棐刚把燕婉从地上移到凳子上,陶珩衍便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吓得燕婉又是一抖。 “令姑娘不见了。”陶珩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出了一个足以浇灭除赵修盈外所有人怒火的消息。 “醉流霞呢,肯定是他。”温霖棐急得直拍脑门,“刚才小姑娘还说这个禅院不对劲,我正要与你们商量,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燕婉则是面色担忧地搅着手里的帕子,不时怯怯地看一眼陶珩衍手里反正光的剑。 “醉兄不像是这种人,我看他还挺维护令姑娘,会不会是误会?”谢怀风比陶珩衍和温霖棐显得更乐观。 “知人知面不知心。”陶珩衍沉着脸说完这句话,才注意到脸色不佳的赵修盈,想起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便拱手道,“赵前辈。” “我担不起这声前辈。”赵修盈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哼一声。 不知前因后果的陶珩衍只觉莫名其妙,向谢怀风投去疑问的目光。不等谢怀风张嘴,温霖棐便语气焦急道:“先别管他。找小姑娘要紧。” 陶珩衍斜跨一步,拦下要往门外去的温霖棐,冷静道:“只是转个头的功夫,即便醉流霞轻功了得,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带走一个人。我想,他们或许还在寺庙里。我已派人去附近搜寻,我们就在寺院里找,不要放过任何一处。” 温霖棐匆忙点了头,两三步跨至门口,却听身后赵修盈从容不迫道:“净业寺可不是一般的寺庙,等你们找到人,恐怕已经像她一样。”说着冲地上的尸体扬了扬下巴,“凉透了。” 陶珩衍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他对赵修盈古怪孤僻的性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只有“名不虚传”四个字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也不知他的妻儿是如何忍下来的。陶珩衍一面腹诽,一面谦然道:“赵前辈有何指教?” 赵修盈没说话,指了指地。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半晌,陶珩衍恍然大悟,恭敬地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说罢径直向对面被他敞开的房门走去。 温霖棐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跟紧了陶珩衍,出门前顺便给谢怀风递了个眼神,让他看紧赵修盈。 不同于之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需要被人保护的赵修盈,现在的他就是隐藏的不安定因素。 令仪失踪之后,陶珩衍便抽调了一部分暗卫过来,制服赵修盈可谓易如反掌。 刚踏上对面的回廊,温霖棐忽然止了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死死盯着一间禅房道:“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说话间已行至那间禅房门口,举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陶珩衍一只脚已踏了进去,听到敲门声又狐疑地探出半个身子:“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禅院里的僧人好像都不见了。”猜测被证实,温霖棐面色颇有些沉重。 净业寺本就不大,后院的规模可想而知。刺客接二连三袭来,除非是聋了,否则不可能注意不到院子里别处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故人 陶珩衍垂眼思忖了一瞬:“会不会在前殿?” 温霖棐坚定地摇头:“用过午膳之后,僧人大都与我们一起回来。之后从未看见有任何人出去,而且,刚才醉流霞去找过怀济法师取药,倘若我没记错,他进的就是这间禅房。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他不在禅房里。”陶珩衍补充完后半句,面色像是骤雨将至前布满乌云的天空,阴郁的不像话。 与此同时,令仪逐渐清醒了意识,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打量过周围陌生景物。 几节枯枝不安分地从镂空的雕花窗伸进来,梢头挂着经秋仅存的几片黄绿树叶。此处似乎处在巨大的林蔽之下,方才还热烈的秋阳在此处竟多了分的温柔。 这里不是净业寺的禅房。看到那扇雕花窗的第一眼,令仪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缓缓坐起,对着雕花窗入了神。 “你醒了。”清亮的女声自门外而来,一抹倩影出现在令仪的余光里。 这个声音,她不算陌生,这个人,她虽见过两面,却仍觉得陌生的很,只因两次皆是遥遥相望。 “出尘仙子?”令仪还未从巨大的疲惫中缓过神,加之伤口不适,声音难免虚弱。 徐青溪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在床边坐下,将手轻轻搭在令仪手背上:“看来你已知道了,只是,我还不知你是谁。” 令仪指间一颤,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他没告诉你吗?” 徐青溪满脸疑惑:“谁?” “带我来这里的人。”令仪飞快扫了一眼门外,“我想见他。” 徐青溪抚过令仪的鬓角,眼底满是爱怜与可惜:“寺院失火,他拼了命救你出来,自己呛了烟,还在休息呢。晚些时候等他醒了,再来让他见你好不好?” “失火?”令仪有一瞬的迟疑,转而惊讶道,“那寺院里的其他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带了你来。”徐青溪把令仪半揽在怀里,低声安慰道,“都是习武之人,应该都会没事的。” 徐青溪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令仪埋头在她怀里,仿若置身一片柔软的花海,舒服地忘了挣脱出来。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徐青溪轻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回旋,令仪只觉意识逐渐模糊,仰面倒在床上。 徐青溪眼底的温柔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她扬声对门外道:“担心就进来。” “怎么样?”熟悉的面孔,陌生的声音。如果陶珩衍几人在此处,一定会为此感到惊讶,但此时他面对的是徐青溪。 “她像是有话问你。”徐青溪站起身,拍了拍衣裳。 “我知道。”醉流霞答的十分没底气。 “我先走了,该怎么回答,你自己斟酌。”徐青溪甩了甩袖子,居高临下斜睨令仪一眼,推门出去。 醉流霞伫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缀了千斤重的铁锤,一步也迈不动,半晌才喃喃道:“好久不见。二小姐。” 令仪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这个称呼带给她的震惊,远远超过昨晚陶珩衍那一声“上官姑娘”。 这两年来,很少有人再如此唤她。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也立刻被改成了“二当家”。 “很久没回毓灵宫了吧。”令仪闭着眼睛,唯恐眼泪夺眶而出。 空气凝固了许久,才听醉流霞略带疑惑道:“你不是” “把我当成无知孩童看待,是你们最大的失误。”令仪好不容易将眼泪憋回去,缓缓睁开仍有些湿润的双眼。 “寺庙根本没有失火,对吗?”她直直盯着醉流霞,后者则有些闪躲。 秋日天干气躁,然而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雨,各处潮气未褪。即便下午的日头烈了些,终究不至于到了引火的地步。 从这句话开始,令仪心中就多了一层戒备。毕竟戏场上那一次,她亲眼见证了徐青溪是如何面不改色说出哄骗众人的谎言。 之后徐青溪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倒让令仪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在闻到她身上清香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明了。 为了避免被她身上不知来历的香熏成傻子,令仪先发制人,赶在晕倒之前识趣地躺了下去,正合徐青溪的心意。 事实证明,她半点都没有猜错。 本该“还在休息”的醉流霞就在门外候着,寺院失火的消息,十有是假的。 “现在没有。”醉流霞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 阴云霎时布满令仪眉间:“为何?究竟是何恩怨,一定要搭上他们的性命?” 即便醉流霞与温霖棐相处的不大愉快,但也绝没有到生死相搏的地步。至于出尘仙子,甚至没有与陶珩衍几人正式见过面。 “二小姐,这与你无关。江湖中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你所能想象。最近你且在此处静心养伤,过些日子我会送你回毓灵宫。”醉流霞上前几步,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那你呢,现在属于哪个势力?”令仪撑着一只手坐起身,连日来她已习惯这样的起床方式。 “醉流霞不过是江湖散客,不属于任何势力。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为任何人效力。”满面胡渣遮不住他的诚恳。 令仪忽的一笑,肩头随之颤了两下。 “为何不回来。宁愿隐姓埋名,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也不愿意回毓灵宫?” 醉流霞摸了摸硬的扎手的胡须:“我无颜再见毓灵宫中任何一人。二小姐此番回去,还请不要向老宫主和大小姐提到我。就当,我已经死了。” “那本就是意外,没有人怨你。”令仪目光深远,望向窗外,尽是枯枝残叶,她才恍然记起这里看不到层叠的山峦。 醉流霞没有答话。 最难放过自己的那个人,往往是自己。 “你之前说受人所托,那人是谁?”明确了醉流霞的身份,令仪便可以完全确定那人不是姥姥或姐姐。 “没有人。”醉流霞的回答让令仪有些意外。 她想到了各种答案,却没想到最简单直白的一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真假 一个人的话里可以有几分真,又能掺多少假。 令仪揉了揉头,只觉疲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强打起精神,对醉流霞道:“怎么离开这里?” 醉流霞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离开,你也不能离开。”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涌上令仪心头,她似是妥协了般颓然道:“总该让我跟温大夫和陶公子道个别,他们照顾我这么久,一声不响就离开,实在太过失礼。” “等你回了毓灵宫,修书一封再致谢不迟,如果他们还有命看的话。”醉流霞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令仪实在不想在口舌之争上浪费太多时间,然而醉流霞软硬不吃的态度着实让她束手无策:“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你与谢公子不是朋友吗?” “我与他不是朋友。”醉流霞的的语气像是冰窖里冻了十几年的冰块,冷得令人发颤,然而他的眼里却冒着火光:“陶珩衍是平遥山庄的少庄主。师父和宫主的死,与平遥山庄脱不了关系。” 父母的死是令仪最不想提起的事情,然而此刻她不得不拿着此事与醉流霞讲道理。 “你与谢公子是不是朋友暂且不提,这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但娘亲和爹爹的死是否与平遥山庄有关,却由不得你信口胡说。” 事关两家声誉,任何一点流言都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是以令仪的语气稍稍重了些。 她缓了一口闷气,压下情绪心平气和道:“此事疑点重重,姥姥追查两年尚未下定论。你方才也说了,江湖中势力错综复杂,真相究竟如何,还需多方考证。” 醉流霞偏过头去,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态度异常坚决。 自知醉流霞是个比她还倔的人,令仪没有再做徒劳的劝解,转而道:“那先不提这个,常清,你何时回来?” 醉流霞一怔,语气生硬道:“裴常清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便是不给令仪半点可回旋的余地。 令仪心里闹起别扭,也偏过头去。看着窗外萧索之景,没由来一阵怅然。 时间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打破僵局的是一柄带着破空而来的短刃。 若这柄短刃的目标是醉流霞,那么只需一个闪身,他便可轻而易举躲开这看似处心积虑的一击。 可是短刃的主人似是想到了这一点,短刃飞去的方向,显然是毫无察觉且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的令仪。 “躺下!”醉流霞大吼一声,一步已跨出去,却未能拦下疾如闪电来势汹汹的短刃。 从醉流霞焦急的语气里,令仪便可判断出此时的情势,况且耳边已有利器擦空的呼啸锋鸣声。 她当即俯下身,只觉头顶掀起一小簇凉风,下一刻便是红木雕窗碎裂的声音。 如果没有及时躲开,那碎裂的可就是令仪一阵后怕,没有再想下去。跳下床紧随醉流霞到了门口。 透过半掩的门扉,令仪看清了院内布局。 这是一间四面环树的四合小院,若值绿树成荫的夏日,此地必然是一处清幽避暑的好去处,可是放在叶落归尘的暮秋之时,难免多了几分寂寥与肃杀。 醉流霞神色紧张地向门外张望,然而在屋内多少阻碍了视线,他只得走至院子中间,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即便满林树叶有一大半都化作了滋养树木的尘土,这些比醉流霞年纪大了不知多少轮的参天大树依然足以遮天蔽日,极其适合隐藏身形,无形中成了刺客的帮凶。 令仪蹑手蹑脚地跟着走到院子里,悄没声儿地四下打量,却是在计划逃离此处的路线。 另一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徐青溪款款走出,瞧见醉流霞身后故作安分的令仪,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屋后跳出一抹灰影,平稳落在徐青溪面前,双手捧了一柄利器呈至她眼前:“属下无能,没有抓到人,只在屋后寻到了此物。” “又是她们。”醉流霞视力极佳,还未走近便已看清徐青溪手持之物。 “居然能找到此处,倒是低估了这群小姑娘。”徐青溪握着短刃,目光微闪,“加强防备。”说罢摆了摆手,示意灰影离开。 “她们,是谁?”令仪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徐青溪。 “一群不知深浅的小姑娘罢了,怎么,被吓醒了?”徐青溪的笑容立刻变得和煦,如春日微光,吹散了满脸冰霜。 令仪点了点头,用得体的笑容掩盖说谎的心虚。 相比于最初头脑发热企图拔刀相助未果,经了戏场与方才之事,令仪对徐青溪已多了一层本能的戒备。 “莫怕,这里很安全。只是他们今日一时疏忽,放了只小老鼠进来。”徐青溪柔声细语里掺了若有若无的狠厉。 她眼含笑意扫了醉流霞一眼,拉起令仪的手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况且,有人保护你,你怕什么?” 令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想解释,又觉得有欲盖弥彰之嫌。游移不定之时,不经意扫过门前仙鹤栖松的琉璃影壁,心下一动,忽生一计。 另一边,净业寺禅院外。 谢怀风押着脚步虚浮的赵修盈,不时望向身后。 燕婉一张小脸煞白,看着比赵修盈更像个病人,微颤的双手不安地置于腹前,踩着小碎步勉强跟紧了谢怀风。 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从外头看起来,是再常见不过的样式。 车夫弓着身子压低帽檐,一双眼睛如鹰般扫视四周。见谢怀风走近,车夫微抬帽檐,低低唤了一声:“少爷。”随即为他打开了车门。 片刻之后,马车载着谢怀风三人向某处疾驰而去。 扬起的灰尘飘洒在空中,兜兜转转,最终落在了净业寺大殿前。 殿前香火正旺,僧人横七竖八晕倒一地,手边皆滚了一根打狗棒似的棍子。 半晌,怀济从偏殿走出,遥望前院之上一片青空,合上眼喃喃道了句:“我佛慈悲。” 殿内大佛带着一如既往的悲悯之色,俯瞰脚底芸芸众生。 后院,令仪住过的禅房房门大敞,除了床榻的位置有所偏移外,一切如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关键 四合小院,令仪抬头仰视一圈跟她手臂差不多粗细的树枝,惊叹道:“这林子里的树,都有些年头了吧。” 徐青溪与醉流霞对视一眼,对令仪莞尔一笑,柔声道:“恐怕比我们几个合起来都大。” “真的吗?”令仪的双眼写满了惊讶,放着奇异的光。 “自然是真的。”醉流霞接道,“外面风大,进屋罢。” 令仪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拉了一缕头发到身前,若有所思地捋了半天。 醉流霞见令仪无动于衷,在她眼前晃了晃,催促道:“别发呆,先进屋。” “没发呆,我只是在想,此地古木颇多,会不会有野山菌。” “野山菌?”徐青溪再次与醉流霞对视一眼,不知令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仙子姐姐没听说过吗?野山菌可入药也可入膳,益气健体,比人参还要灵,用来煲汤再好不过。只是此物极为难得,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令仪手指轻点下巴,煞有其事地表现着不得野山菌的苦恼。 “煲汤?不会中毒吗?”徐青溪显然心存疑虑。 “是药三分毒。只要不过量,对任何人,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令仪笑着望向醉流霞,“他肯定知道。” 醉流霞本不想理会,奈何一抬头便对上徐青溪询问的目光,只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令仪悄悄打量徐青溪纠结的表情,心中暗喜。 “可是,我来过此地不止一次,从未见过你说的野山菌。”徐青溪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性,只需令仪再下一剂定心丸。 “既是珍贵之物,自然不大好找。况且若是对野山菌不熟悉,极有可能采成与之相似的毒菌。”为了表现的像那么回事,令仪极力瞪大了眼睛。 “看起来,你很熟悉此物?”徐青溪倒是颇为淡然,低头拢了拢袖口。 令仪立刻将手缩到胸前,瑟瑟瞧了一眼徐青溪手里的短刃,头摇成了拨浪鼓:“熟悉是熟悉,不过” “刚才只是意外,此地戒备森严,到处都有人守着,不会有事。”徐青溪抬手搭至令仪的左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醉流霞正要说什么,还没张口便被徐青溪打断:“劳烦醉先生陪她去一趟,寻得到寻不到都不打紧,就当散散心。” 不容置疑的语气。醉流霞无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令仪心里头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拿了院角的小筐与醉流霞出了院子。 须臾,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徐青溪的视线中。她微一抬手,一人便落至眼前。 徐青溪朱唇轻启,交待了两句,那人便如来时一般飞快消失。 山林间。 令仪与醉流霞沉默着行完一大段路。 令仪不时回头张望,偶尔揪下一片半青半黄的叶子拿在手里把玩,看起来心情大好,与身后两步之遥的醉流霞形成了鲜明对比。 醉流霞从出门时就黑着脸,脸上阴云密布经久不散。 因着昨夜暴雨的缘故,深林山路松软难行,不多时两人的鞋子便已沾上不少泥。 令仪随手捡起一根粗树枝,寻了棵大树倚着,漫不经心地搓着鞋上半新的泥土,不时用余光打量周围。 “别看了,这不是下山的路。”醉流霞一语道破令仪的心事。 “当然不是下山的路,野山菌在长在深山,又不是长在山脚。”令仪不悦地嘟囔了几句,把手里的树枝递给醉流霞。 醉流霞看着那根带了泥的树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冷冷道:“这里没有守卫,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说谎。” 两年,变了很多,没变的也有很多。 比如,一把没有命中目标的短刃,从来都不在令仪的恐惧范围内。 “她应该也已猜到了吧。”令仪把树枝往地上一扔,一脸颓然地靠在树上,“为何还要放我出来?” “这是她的地盘,没人可以逃得出去。”醉流霞看了一眼滚在地上的树枝,这是令仪生气时惯有的动作,爱扔些手里的小玩意。 “你呢?也一样吗?”令仪忽然如此问道。 醉流霞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我不会带你出去。” “父亲送我的剑,现下保管在陶公子处。”令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使得醉流霞再次变了脸色。 “你怎么可以把师父的遗物交到仇人手里?”醉流霞此番动了真怒,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第一,他是不是仇人,尚无定论。第二,等他送我回了毓灵宫,剑自然会回到我手里。只是正如你所说,他有没有命送我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令仪无比镇定地将右手搭在腰间,“任你定夺。” 醉流霞深吸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愤怒而有些颤抖:“剑放在哪里,我去取。” “我不知道。” “不知道?”醉流霞蓦然抬高的声音惊起栖在枝头看热闹的几只小飞鸟,“丫头,你耍这样的花招,除了拖延时间让他们更危险一点之外,毫无用处。” “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拿了。”令仪泰然处之,没有因为醉流霞的恐吓而露出半点惊慌。 见醉流霞沉思着不说话,她接着道:“不如这样,你跟着我去取剑,取完之后我跟你回毓灵宫。之后随你放多大的火烧死他们,我都不会插手。如何?” 这是令仪给他挖的坑,一个他明知是坑却不得不跳下去的坑。 令仪看似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但事实上,她是在逼着他做出更大的让步。 “把我当成无知孩童看待,是你们最大的失误。”这句话犹自回响在醉流霞耳边,振聋发聩。 对他的弱点,令仪一抓一个准。自小便是如此。 “好。”沉吟半晌,醉流霞最终还是选择跳下深坑。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以陶珩衍的为人,不可能把剑交给他,若是动起武,即便他真有能力胜了陶珩衍,也未必能知道剑的所在。何况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过陶珩衍。 这把剑只有令仪能拿回来,这也正是令仪得以化被动为主动的关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信任 当醉流霞轻车熟路带着令仪绕开各处守卫一路到了山脚时,他渐渐明白了令仪提到“野山菌”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让醉流霞带她逃跑。 令仪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肩伤未愈,徐青溪的手下个个精良,想耍机灵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大概只有变成鬼魂飞出去这条路可走。 但若是多了个病人和醉流霞,那一切都会不一样。 徐青溪身后的房门紧闭,但令仪还是嗅出了若有若无的药味。 无论里头是谁,能得徐青溪亲自照料,那就证明徐青溪暂时没有送他下黄泉的念头。 野山菌是令仪真假参半诌出来的,即便徐青溪半信半疑,令仪还是笃定的相信徐青溪会放她去寻此物。 因为她对醉流霞的信任。 令仪将野山菌吹的天花乱坠时,徐青溪曾多次用眼神向醉流霞求证,一次不落皆被令仪记在心里。 基于这份信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徐青溪都会让醉流霞跟着令仪去寻野山菌。 只要摆脱了徐青溪,说动醉流霞只是时间和方法的问题。 醉流霞了解她,她又未尝不了解醉流霞。 一切都在按照令仪的计划进行,但也有些计划之外的变故。 令仪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不可谓不惊喜。 醉流霞却连半点笑容也挤不出来。 “你早就知道?”醉流霞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令仪坦然摇头,反问道:“我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从何得知?” 不过令仪确实没有想到陶珩衍与温霖棐会寻到此处来,她之前的担心,倒是显得有些多余。 陶珩衍与温霖棐越来越近,醉流霞却突然停滞不前,想是等他二人过来。 令仪低低问道:“想好怎么解释了吗?我好跟你统一口径。” 她本质上还是个和事佬,希望能将大事化小,并不愿发展到两方大打出手的地步。 然而醉流霞目视前方,所有精力都在陶珩衍身上,毫不领情道:“实话实说。” 说罢往令仪身后一闪,眨眼间胳膊已勒上她的脖子。 “你的轻功,以前似乎没这么好”令仪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人往高处走。”醉流霞带着令仪一侧身,躲过一点寒芒。 再出声,已是“醉流霞”一贯的嬉皮笑脸:“温大夫何必执着于自取其辱呢?” “那你又何必执着于带走令姑娘呢?”温霖棐丝毫不见恼火,抬手又是一根银针,“从饮芳镇到净业寺,你也算煞费苦心。你要是缺个孙女,天下无家可归的孩子多了去了,又何必跟令姑娘过不去?” 陶珩衍握着剑鞘,瞥了醉流霞一眼,淡淡道:“错了。” “错了?”温霖棐不解。 陶珩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醉流霞,笑道:“辈分错了,与我们差不多年纪的人,可不需要孙女。” 温霖棐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向陶珩衍投去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若不是碍于眼下的局面,她必定要亲手验证过才肯信。 醉流霞没有反驳,只是道了句:“你很聪明。”麻线似的头发遮在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在温霖棐看来,如果醉流霞与他们年岁相当,那他带走令仪的目的以及掩藏身份与姓名的理由,颇有些耐人寻味。 陶珩衍波澜不惊道:“过奖。不过还有一事我不大确定,还需向你请教。” 醉流霞没有答话,他便兀自说下去:“那日你特意去救的人,可是陆盟主?” 令仪眼前一亮,当即想到了那间萦绕着药香的屋子。 “与你何干?”被陶珩衍拆穿秘密,醉流霞索性收了用来应付人的假面孔,整个人冷淡到了极点,似是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陶珩衍讨了没趣,自嘲一笑了之,漫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说个与我相干之事,你打算何时放了令姑娘?” “这似乎也与你无关。”醉流霞的声音与他本人一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与之前嬉皮笑脸的老头判若两人。 莫说温霖棐一时适应不过来,就连令仪也觉得身后之人冷漠疏离的可怕。 裴常清人如其名,性子无比冷清,时时刻刻都在身前筑起一堵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墙。 令仪对他的了解,基本来自于她的父亲,也就是裴常清的师父——上官阑。 毓灵宫弟子自小皆习医术,裴常清却是个例外。 令仪只记得他倔强地站在一堆弟子里,后来不知怎的,便跟着上官阑习武去了。 彼时令仪半天跟着母亲孟夏学医术,半天跟着上官阑习武,还要背抽着空背医书,根本无暇去讨好一个对谁都冷淡的孩子。 若不是上官阑特意叮嘱,令仪这辈子恐怕都不会与裴常清多说半句话。 他的冷清与倔强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令仪改变不了,只能试着去适应。 那之后两人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直到两年前他突然消失,再见时他是看似欢乐无忧脸皮极厚的老头子,还有一个听起来极为洒脱的名字“醉流霞”。 这也是为何令仪迟迟没有认出他的原因。 天壤之别的性子,就算是最熟悉他的上官阑也未必能认得出,何况是令仪。 眼下的醉流霞,显然比从前的裴常清更加冷清,身上多了些令仪说不上来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陶珩衍再次吃瘪,脸上仍无半点不快,尚且挂得住谦和的笑容。 “这话不对。我救过她的命,她还没报答我,若是今日有个好歹,我不就亏大了?” 说着冲令仪眯眼一笑:“令姑娘,是不是?” 令仪使劲儿点了几下头,差点把自己勒死在醉流霞的手臂上。 醉流霞轻微撤了禁锢,低声道了句:“别忘了你说过的话。”猛的把令仪往前一推。 令仪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与大地来个无比亲热的拥抱。 在她吃进一嘴泥之前,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除了右臂被冰凉的剑鞘硌得有点疼之外,胳膊腿都还齐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想不通 令仪心里抱怨着醉流霞不知轻重,面上对陶珩衍挤出一丝笑容:“多谢。” 待她站稳后,陶珩衍松开了手,看着令仪脖子上若隐若现的一道勒痕,意味深长道:“他真能下得去手。” 令仪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去看醉流霞。 他的轻功长进不小,几个起落便已隐没在茂密的深林间。 温霖棐向前小跑了几步,理所当然的没有追上,愤然抖了抖袖子。 “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的是,不必急于这一时。林间地形复杂,你不是他的对手。”陶珩衍收回深邃的目光,十分有预见性地劝下了本欲追出去的温霖棐。 令仪忙附和道:“不仅是地形复杂,还有很多守卫。”她迟疑一瞬,还是将深林里的情况如实告知。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跑了出来,若是再把温霖棐搭进去,就有些得不偿失。 “守卫?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温霖棐将令仪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看见毫发无伤的她,不仅有些惊奇。 “说来话长,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令仪生怕山上守卫追下来,催着两人离开。 何况暮色将至,即便是在山脚下也足以让令仪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毛。 踏上古月镇的土地时,月亮已经悬在头顶上。令仪回身再看月色下深山朦胧的轮廓,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三人在镇里随意找了间客栈扒拉几口饭菜,乘上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马车,终于踏上了与谢怀风三人去向相同的道路。 除了没有细说醉流霞的身份以及离开毓灵宫的原因外,令仪基本交代清楚了她醒来后的所见所闻。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她是如何被醉流霞在陶珩衍一转身间就带走的。 令仪禅房的床下,是一个通往寺外的密道。 换句话来说,从他们到净业寺开始,醉流霞就已经开始计划如何悄无声息的带走令仪。 又或者,从他在狂风暴雨的桦林道上拦下马车开始,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走上了正轨。 这其中有无数个偶然,但走到眼下的局面,也是一种必然。 “如此说来,陆方林是真的生病了?”温霖棐细细品味过令仪的话,得出了这个结论。 “说不定是受伤。醉流霞当时去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虽然醉流霞并没有承认,但这反而让陶珩衍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能伤了他,想必也是个高手。”温霖棐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令仪嘴里,“赵修盈的嘴里也有几句明白话,徐青溪确非善类,净业寺也果然在她的掌控之下。僧人会对我们出手,想必也是她的意思。” 令仪被药丸难以言喻的味道呛出了眼泪,龇牙咧嘴了半天才道:“赵堂主醒了?诶,霖棐姐,你受伤了。” 一路上疲于奔命,令仪根本没注意到温霖棐脖子上的刀痕。 “我这一刀算是白挨了。”说到此事温霖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路拍着手边的小几,如实向陶珩衍和令仪控诉了赵修盈给飞雁山庄的全部经过。 令仪倒是能理解温霖棐的心情,若是谁敢如此给毓灵宫泼脏水,饶是她脾气再好也不会留半点情面。 不过除此之外,温霖棐的话还提醒了令仪另一件事——徐青溪。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仅限于目前只有三次的接触。 毓灵宫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只能勉强算是一个旁观者,对江湖上发生的新鲜事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至少也是有所耳闻的程度。 孟夏和上官阑在世时,与外头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由他们二人来解决。二人双双离世后,毓灵宫的宫主之位便交给了令仪的姐姐,也就是上官令攸。 令仪不在其位,对江湖各种轶事仍是一片空白。所以并不知晓徐青溪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江湖上又是何种立场。 但陶珩衍和温霖棐一定知道。 不懂就问是个好习惯,令仪从来都不是那种拉不下面子虚心请教的人。 因着之前连缬花的传言之事,对徐青溪此人,陶珩衍算是做足了功课,所以几乎没有思考便将徐青溪的一切娓娓道来。 她十七岁在一年一度的新人擂台上一战成名,因为气质与武功路子以及行事风格的缘故,江湖人称“出尘仙子”。 之后在江湖中行侠仗义,暂且略去不提。 二十三岁时与夜雨盟盟主陆方林成婚,成了江湖中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以说在连缬花的传言出现之前,徐青溪也好,陆方林也好,基本没有做过任何有争议之事。 至于为何会在风口浪尖“挺身而出”吸引众人的注意,实在有些令人想不通。 而赵修盈也是深居简出之人,手下的流云堂兢兢业业为各世家门派制造铁器,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何时竟与徐青溪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着实令人费解。 寺庙的僧人针对的究竟是赵修盈还是陶珩衍一行人又或是根本想一网打尽,也是个难解的谜题。 “至于黑衣女刺客,暂无头绪。”陶珩衍解了前两个疑问,第三个却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 之前对潜虚门也只是猜测,不好妄下定论。 “听徐仙子的意思,他们似乎也与这些刺客交过手,是否可以断定这些人与她无关?”最开始令仪怀疑过徐青溪,但是从徐青溪对待那柄短刃的反应来看,似乎她也为这些不知来历的刺客所困扰。 陶珩衍垂眼思忖了半晌:“如果醉流霞可以信任的话,那就可以断定。” 从徐青溪一战成名开始,她已在江湖沉浮十年有余,逢场作戏的把戏已是信手拈来。所以并不排除特意演一出戏给令仪看的可能性。 令仪抿着嘴不说话,眉头皱成了“八”字。 裴常清本就是个难以揣摩的人,经历变故之后在外流离两年的醉流霞,只会比裴常清更难捉摸。 陶珩衍见令仪拧紧的眉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只好温声劝道:“此事牵扯颇多,本就错综复杂,不必如此纠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特殊意义 温霖棐将浓重的夜色关在窗外,回过头道:“睡觉吧,等你醒来,差不多就该到了。” “我们去哪里?”净业寺是肯定不能回去了,毓灵宫也不大可能,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有余,令仪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此行的目的地。 温霖棐耸耸肩,示意她问陶珩衍。 “一处别院。”陶珩衍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里适合静养,等你伤势好一些,再回毓灵宫。” “这”想起醉流霞离开前说的话,令仪有些犹豫不决。 当初她撂下的一番狠话虽是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但失信于他人,到底让她有些为难。 只是现下她的伤势确实不适合再奔波。 而且,留下来未必能达到“静养”之效。从现下情况来看,黑衣人也好,徐青溪也罢,两股势力犹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即便如此,她依然更倾向于留下来。 一来是为了连缬花,二来,孟夏与上官阑的死多少与平遥山庄有牵扯。从陶珩衍这里,或许能有所收获。 “我已修书一封遣人送去了毓灵宫。”陶珩衍不知令仪在犹豫什么,但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她一声。 令仪的眼神霎时布满了惊慌:“你都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如实告知近日之事。”陶珩衍带了一脸谑笑欣赏令仪心如死灰的表情,待看够了才慢吞吞接着道:“不过没提你受伤的事情。”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陶珩衍恐怕已被令仪剜的连骨头都不剩。 陶珩衍从座椅下的抽屉里取了块白布,若无其事的擦着剑鞘,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 经了这一番闹腾,倒是让令仪摇摆的心安定了下来。 信送到之后,毓灵宫多半会派人来接她。为了避免各种误会以及走岔这种事情发生,她还是待在此地比较稳妥。 寻了个合适的理由,悬在令仪心头的石头终于安稳落地。 她看了看已经歪头睡去的温霖棐,也觉一阵困意袭来,正要闭眼休息,无意间却瞥到陶珩衍手中的剑。 他今日随身所携带的竟然不是软剑。 惊讶之余,令仪的目光随着陶珩衍擦拭剑鞘的动作扫过其上每一处纹饰。 半晌,她摸出斜在腰间的短刀,借着微弱闪动的烛光,将剑鞘与刀鞘上的纹饰仔仔细细对比了半天。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握住了刀鞘,随后缓缓沉下去,露出陶珩衍狐狸般的笑脸:“看出什么了?” 令仪看着他放大后的脸,一时大脑空白,愣了半天才道:“纹饰,好像差不多。” 晚上光线暗,她看的不大清楚,不过从模糊的轮廓里,还是依稀寻出了相似之处。 “之前没有见过吗?”陶珩衍讶然。 令仪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见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是平遥山庄的剑鞘上都有这个纹饰?” 倒映在陶珩衍眸中的烛火跳了跳,他垂下眼帘,简单明了的说了个:“不。” “铸上这个纹饰的剑鞘,并不多。”陶珩衍的指尖轻轻划过剑鞘的首位,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哀伤。 “特别的纹饰配特别的剑。它们对你来说,也很特别吧。”令仪不觉双手握住了短刀,像是握着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是。非常特别。”陶珩衍被令仪绕口令似的话乐得笑出了声,话里却没有玩笑的意味在其中。 “你把它给我,就不怕我弄丢了?”令仪没由来的一阵后怕,若是她不小心将这把短刀遗失在山间,岂非是遗失了一件陶珩衍眼中的无价之宝。 陶珩衍失笑:“那你把剑放在我这里,也不怕我弄丢了?” 令仪偏着头想了想,只回答了一个字:“怕。” 言简意赅道出心声。 许是被这个实诚劲儿惊到了,陶珩衍足足愣了二十个弹指,才不顾形象的“噗嗤”笑了出来。 “不用怕,拼了命我也会保住它。” 陶珩衍坚定的眼神让令仪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或许有些东西对我们有特殊的意义,可是在别人眼里,很可能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若是我们不在世上,这些特殊意义也会随之消失,那它就真的变成了废铜烂铁。剑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赋予它特殊意义的人。” 短短片刻,陶珩衍再一次为令仪的论调献上了自己极为吝惜的惊讶。更准确一点,大抵是惊艳才对。 陶珩衍端详着手里的剑,心头忽然有些许释然:“没错,若是人都不在了,这些特别的纹饰也就失去了特别之处。” 令仪郑重地将短刀收回腰间,底气十足的拍了两下:“我也会好好保管它的。” 令仪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剑被陶珩衍强行扣押这回事,潜意识里默认了“保管”这个词,就再也没转过弯来。 陶珩衍放下手里的白布,把剑搁到身旁,开了一条窗户缝,窗外景色快速向后退去,深沉的夜色随着秋风一起钻进车里。 他关了窗,回身轻声道:“睡吧,夜深了。” 话音刚落,令仪便十分给面子的打了个哈欠。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闭了眼。 马车平稳驶过一片白杨林,金黄的叶子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下闪着动人光彩,似是映出了明日朝阳。 同样的月色下,另一处却暗藏了决然杀意。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四散跃过墙头,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落地声。 墙头守卫的落地声。 黑影如潮水般肆无忌惮地向主厅推去,势不可挡。几声无济于事的刀剑锃鸣与拳脚声之后,又是一声接一声的落地声。 女子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一点一点往床角蹭去。黑影漠然的眼底倒映出女子因惊惧变形的面容,以及孩子因久病而虚弱苍白的脸。黑影缓缓抬手,顷刻,两副面容永远定格于此。 半个时辰之后,半轮明月终于拨开了遮在眼前的云雾,照亮了满院狼藉。本该悬在正厅上的牌匾横斜在地,断成两半,行草写就的“流云堂”三字覆上厚重的血污,再也放纵潇洒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红枫 太阳从远山一片红透的枫叶后钻出半个头,周围的云团似是镶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边。 须臾,明烂的朝霞映红了半边天空,与漫山红枫辉映,不知是谁染红了谁。 车轮滚滚碾过几片自路边矮枫飘零而下的红叶。令仪趴在车窗边,对入目之景心驰神往,痴痴道:“真好看。” 枫树寻常可见,令仪深居毓灵宫,却也不至于如此没见过世面。 一山的红叶,风起时一层一层掀过红浪的景致,莫说令仪,就是温霖棐也是头一次见。 “溧阳最有名的便是这一山红枫,每年慕名而来的人不在少数。”陶珩衍也探出半个头,目光却定格在了令仪的侧颜上。 这丫头,看着是个圆脸,却着实没生多少肉。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以及连日奔波的缘故。 注意到令仪微微偏过了脸,陶珩衍忙将目光投向鲜艳无比的槭山。 “不如我们在此用过早膳再离开?”温霖棐提议道。 令仪因为缺眠而有些黯淡的眸子顿时一亮。 陶珩衍一个胳膊拗不过两个大腿,丝毫没犹豫便应了下来。 令仪与温霖棐的意愿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平遥山庄有一部分势力分布于此,陶珩衍可支配的人手以及消息的灵通程度与之前相比翻了不止一倍,这才是最深层次的原因。 换句话来说,陶珩衍在溧阳横着走都没问题,识趣的人不会来找茬,不识趣的人找不了茬。 拥有在溧阳横行霸道的实力,陶珩衍却是淡然低调的很,随意在附近寻了一家生意还算可以的小店,挑了个视野开阔的桌子坐下来。眼神却因为耳边几句轻佻的戏语逐渐变的阴沉。 令仪正沉浸在美景里不可自拔,听到另一角奇奇怪怪的低语声,不觉好奇地张望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娇小瑟缩的背影,像是在极力挣脱眼前之人的束缚,至于她眼前是什么人,令仪看不见脸,却瞥到了他雪青锦缎的衣角。 以及站在他两边着了劲装的汉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或许也是店里众人不为所动的原因。 小店并不大,女子低声的啜泣与哀求足以传入每一人的耳中。 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吃着自己碗里的饭,有人投去探寻的目光,看到那几个护卫便没了下文。 男子口中说出的话越发不堪入耳,手也不安分的在女子身上各处游移。 女子看着比燕婉还要柔弱几分,奋力的挣扎不仅无济于事,倒是让男子更加肆无忌惮。 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行禽兽之举。 令仪怒火中烧,头脑一热,直挺挺站起来,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拍向桌子的手。 她试过,太疼了。 陶珩衍正给店里的伙计交待些什么,余光里倏地站起令仪略显倔强的身影。他对伙计摆了摆手,没有阻拦令仪。 温霖棐握着一根银针,正寻思该怎么扔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忽然听到耳边凳子的挪动声。 一抬眼,令仪已走出了两步,陶珩衍也已跟在她身后跨了一步出去。 他们三人倒是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居然让受了伤的小姑娘打头阵,温霖棐觉得有点惭愧。 她指尖一转,银针落回袖间。 三人气势汹汹向小店的角落杀去,目标是谁再明了不过。 男子的护卫立时拔出了手执的长剑,其他人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有人将凳子转了个向,生怕错过哪一幕。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对这种衣冠禽兽动口只是徒费口舌的无用之举,但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也得走个过场。 “畜牲,拿开你的爪子!” 令仪三人刚刚站定,质问到了嘴边,却生生被这句中气十足的厉呵噎了回去。 说实话,这句话虽不大文雅,但着实是令仪几人的心声。 令仪忍住了拍手叫好的冲动,跟随众人的目光,向小店门口看去。 待瞧清那人的面容,令仪与陶珩衍皆是一怔。 这可不就是在饮芳镇街上凑巧与令仪对视了两次的人。 此时出现在此处,大约也是凑巧? 但现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男子显然被“畜牲”二字激怒,从女子身上拿开的手顺手在桌子上一拍,将酒壶震的跳了两下。 护卫闻声而动,刚抽出的剑直直往门口的中年男子心口刺去。 这一剑终究不可能如愿刺进该刺的地方。 令仪的短刀还没拔出来,陶珩衍的拳头已经与护卫来了个亲密接触。 至于为何不用剑,很简单,因为剑在马车上。 在自己的地盘用个早膳,实在不必紧张到这种程度。 况且以这几个护卫的身手,没受伤的令仪打十个都不会有问题,何况是陶珩衍。 结果显而易见。 温霖棐再一次收回了银针,挑挑眉梢,觉得甚是无趣。 陶珩衍斜睨一眼哑然无声的男子,整整衣衫,不动声色把令仪掩在身后。 “你们仗势欺人,我要报官!” 对于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温霖棐简单直白地扔出了一根银针,扎进男子手指缝下的桌子里。 “报官?我带你去如何?”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从腰上取下一个玉佩大小的物件,在男子面前晃了两下,“你可认得此物?” 令仪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物件,男子便“扑通”一声极其果断地跪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大人饶命。” 令仪估摸着是朝廷信物一类的东西,缩了缩头,收起了好奇心。 朝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江湖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最好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陶珩衍显然怀了相同的想法,拱手道:“那此人便辛苦大人处置,我等先行告辞。” “公子留步,在下萧艾,还未请教诸位姓名,改日也好也好让这位姑娘登门致谢。”萧艾急急唤下陶珩衍三人。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大人抓了此人归案要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难久留。”陶珩衍婉拒了萧艾的请求。 江湖与朝廷泾渭分明,关系微妙,这样的交道自然越少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灭门 萧艾没有多做挽留,让开了地方,目送陶珩衍一行人出去。 平白遇着这种倒胃口的事情,即便解决的还算妥善,仍是扫人兴致。 三人饭也也吃不下去,坐上马车直奔目的地。 令仪怏怏不乐地低头搅着衣带,任窗外红叶再火红鲜艳,还是兴致缺缺。 对于店里众人明哲保身的漠然,令仪可以理解,却无法认同。 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有她与温霖棐这般的自保能力,多的是燕婉这样无力反抗弱女子。 这次恰好被他们几人遇到,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天下这么大,她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陶珩衍将令仪的愁绪看在眼里,手指捻着方才店里伙计塞给他的纸条,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平稳停在“栖寒别院”的匾额下。 进门时陶珩衍特意落后令仪一步,低低道了句:“力所能及,则倾力为之。” 令仪讶然回头,陶珩衍却已跨了两步出去,走到最前方带路。 此话谈不上醍醐灌顶,但多少也让令仪释怀了许多。 令仪脸色稍霁,走在路上无事,便打量起院里的景致。 栖寒别院说是别院,却比寻常人家的宅子还要再大上几分。假山小池c花园小景一应俱全。 幽静深远,远离尘嚣,确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地方。 谢怀风带着燕婉与赵修盈快马加鞭先一晚到了别院。 燕婉被安置在西院,令仪与温霖棐自然也一并住了进去。 陶珩衍则与谢怀风及赵修盈住在了东院。 别院里有平遥山庄常年安置于此的大夫,无形中减轻了温霖棐身上的担子。 因着之前在净业寺与赵修盈的不愉快,温霖棐倒是乐得不与他打交道。 不过这几日的赵修盈却是比之前消停了不少,从昨天被谢怀风押着上了马车,再到半夜里到了栖寒别院,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 陶珩衍却是有些犯难。 他拿着写了“流云堂灭门”五字的纸条,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将此事告知赵修盈。 明明是昨夜发生的事,却像是长了翅膀,一个早上便已传遍大半个江湖。 但赵修盈孤身在此,身边并没有可以为他探听消息的人。 若是陶珩衍不主动告知,在踏出这个门之前,赵修盈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已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陶珩衍见识过赵修盈的古怪脾气,心里不免发憷。 但作为栖寒别院的主人,不管赵修盈怎么闹腾,陶珩衍到底还要叫他一声前辈,将他尊为贵客。 哪怕心里有一万个不开心,为了“待客之道”这四个字,也得先忍了。 陶珩衍找到赵修盈时,他正坐在廊下看着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玩泥巴。目光就像是春日照破寒冬的第一缕暖阳,格外柔和。 与那日在戏台上对稚童刀剑相向的他判若两人。 陶珩衍稍稍安心了一些,却生出了更多的不忍。 如果没记错,赵修盈膝下已有一子,满月时还特意大宴武林。 当时平遥山庄前去赴宴的,是陶珩衍的小叔叔陶白羽。 据陶白羽说,赵修盈接任流云堂堂主之位时,都没有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足以见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 只是如今该在的人,都已不在了。 陶珩衍握着手心毫无温度的纸片,一时进退两难。 站在回廊的拐角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晚些时候再告诉赵修盈。 然而赵修盈恰在此时回了头。 看到陶珩衍时,他并没有多惊讶。只是笑着坐在那里,微微弯了弯身子:“陶公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凡。” “前辈过奖了。是我久仰前辈大名才是。”陶珩衍平静地与赵修盈客套着。 事已至此,陶珩衍只能在互相吹捧里找寻合适的机会转换话题。 “陶公子是有事找我?”赵修盈不愧是老江湖,陶珩衍话里刻意的引导,他听得明明白白,索性就开门见山了。 陶珩衍稍稍平复了心情,问道:“前辈近日可有与流云堂通过信?” “跟我一起来的弟兄不知生死,我又一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从何通信啊?” 虽然藏了些许抱怨,赵修盈的语气却比上次友善了不少。 陶珩衍没有理会赵修盈的怨怼,略一迟疑,还是摊开手心,将发皱的纸条递给了赵修盈。 单看陶珩衍的表情,赵修盈心中就是一咯噔,忐忑地展开纸条。 上头的每一个字都平常无奇,连起来却是猛劲十足的当头一棒。 赵修盈难以置信地将纸条举到陶珩衍沉重的面容前,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这是真的?” 陶珩衍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赵修盈的情绪有点激动。 “应该是昨夜。”陶珩衍暗暗后退一步,避开赵修盈浑身的戾气。 “我不信。备马,我要回去。”赵修盈抬手将纸片碾得粉碎。 陶珩衍没有立即照办,只是尽可能平静道:“前辈现在回流云堂,无异于自投罗网,正中他人下怀,还请三思。我会为你准备一匹快马,一个时辰之后,若前辈还是坚持回去,我不会再阻拦。” 该做的陶珩衍都已做了,剩下的便交由赵修盈去定夺。 陶珩衍刚转过身,就听赵修盈颓然道:“我今日不去,他们就会放过我了吗?” 陶珩衍一时语塞。 虽不知灭流云堂满门的究竟是谁,不过此人必然不会放过赵修盈,此等残暴行径,多半也是为了引出赵修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哽在陶珩衍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 眼下赵修盈这座青山,可是虚弱的一推就倒。 “陶公子,你知道我为何要寻连缬花吗?” 赵修盈又坐了回去,看起来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但凡寻花之人,无非都是为了救人或是精进自身。 陶珩衍拿不准主意,只好半开玩笑道:“应该不是要这天下吧。” “他们都不在了,我要天下有什么用。”赵修盈的目光又落在那几个孩童身上,眼里却是无尽的悲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覆巢之下 陶珩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无比静默。赵修盈不需要任何回应,他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就已足够。 “再过一个月,翎儿就六岁了。要是我能拿到连缬花,他就可以跟这些孩子一样肆意玩耍,不用再缠绵病榻。”说到儿子,赵修盈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纵然他眼底已有隐约闪烁的泪光。 这些年来平遥山庄与流云堂的来往仅限于生意上,倒是从未听说过赵修盈的儿子缠绵病榻这件事。 想来是顽疾,否则赵修盈也不会寄希望于一朵虚无缥缈的花。 “可是如今,我拿到连缬花又有什么用呢?”赵修盈全然没了一个中年男子该有的样子,丝毫不顾及陶珩衍还在一旁。 他将头倚在廊柱上,眼泪放肆地流过饱经岁月摧残的面容。 少顷,赵修盈抬起满是老茧的大手,蹭了蹭脸上的泪珠:“陶公子见笑了。” 陶珩衍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男儿有泪不轻弹,赵修盈该是有多绝望,又是下定了如何的决心,才会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面前如此不顾及形象。 “陶公子,多谢这些日子的照拂。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留在此处必然会给你带来麻烦。劳烦借我一匹快马,若有缘再见”赵修盈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前辈言重了,请再稍等片刻,我会让人为你准备好干粮和快马。”即便一个时辰未到,陶珩衍还是没有再阻拦赵修盈。 赵修盈既去意已决,他再阻拦便是多管闲事。死生有命,今后是否还有缘再见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半盏茶后,赵修盈如约在栖寒别院的侧门等到了陶珩衍。 赵修盈恢复的情况并不好,陶珩衍本想为他准备一架马车,只是赵修盈归心似箭,只好依他的意思挑了一匹快马。 赵修盈谢过陶珩衍,翻身上马,却没有当即离开。似是经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半晌才犹犹豫豫道: “陶公子,代我向飞雁山庄那两个小娃儿道个歉。还有,千万当心徐青溪,虽不知她与陆方林在搞什么鬼,但是他们二人的背后,一定还有比夜雨盟更大的势力。” “是之前的黑衣人?”陶珩衍脱口道。 赵修盈笃定道:“十有。陶公子,保重。” 说罢不等陶珩衍回话,一拉缰绳,绝尘而去。 陶珩衍伫立在原地,待到尘埃落定,才神思恍惚地转身进了别院。 即便没有赵修盈今日的提醒,陶珩衍也早已对徐青溪有所怀疑。只是黑衣人的来历,却因为赵修盈的猜测而更加扑朔迷离。 陶珩衍忽然止住脚步,对着墙头道:“如何?” 墙头跃出一道黑影,飞速落在陶珩衍面前,拱手道:“这些人手脚很干净,什么都没发现。潜虚门那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陶珩衍若有所思地点下了头:“继续盯着,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午后的别院无比静谧,陶珩衍遣走了探子,一人迈着不大轻快的步子随意穿梭在别院。 栖寒别院已空置了两年有余,因为一直有看宅子的人在此居住的缘故,一草一木仍如当初一样繁茂。 因为常年在平遥山庄习武的缘故,陶珩衍只随陶白羽来过栖寒别院三四次,留下的回忆并不多,如今却显得弥足珍贵。 别院里的布置一点都没有变,陶珩衍甚至可以记起自己曾折过哪棵小树上的枝杈用来练剑,为此没少听管园婆子抱怨。 陶珩衍下意识张望了两下,没瞧见任何人。 他拍了拍结实的树干,笑着走了。 如今,早已不是当初了。 回到东院时,谢怀风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连日奔波已让他有些吃不消。 陶珩衍在院子里流连片刻,也回房歇下。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夜。 许是休息好了的缘故,令仪的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坐在饭桌旁跟温霖棐嘀嘀咕咕聊着天。 “我昨晚迷迷糊糊好像看到有个黑影进了我们屋子,再睁眼的时候就没了。真奇怪。”令仪费解地回忆着,勺子在手里拿了半天,一口汤都没喝。 “是你做梦了吧,我没感觉到有人进来。”温霖棐夹了块水晶紫薯糕细细品着。 为了方便照顾令仪,温霖棐依然与令仪住在一个屋子里。 “应该是。”令仪不大确信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只要陶少爷一声令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谢怀风不放过任何排揎陶珩衍的机会。 陶珩衍面不改色地舀了一勺汤:“主要还是看在谢少爷的面子上。” 令仪和燕婉还算克制,温霖棐则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这话不假,我们谢少爷小时候用飞镖打苍蝇,可是一打一个准。现在所有苍蝇都是绕着他走的。” “霖棐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 谢怀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当着令仪和燕婉的面,他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汤里一并喝尽肚子。 “一点都不经夸。”温霖棐笑着调侃一句,没再说下去。 “对了,怎么不见赵堂主?”令仪看了半天热闹,才恍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走了。”陶珩衍抬起头。 “走了,可是他刚醒”令仪想起赵修盈之前的脉象,说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都不为过,刚醒两天就离开,未免太过仓促。 “流云堂出了事。”考虑到令仪需要静养,陶珩衍还是稍稍掩去了事态的严重性。 江湖中的事情令仪不大清楚,倒也没多想。 温霖棐瞧了一眼谢怀风难以言说的神色,立刻明白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用过早饭后,温霖棐特意揪了谢怀风去散步消食,问清了前因后果。 秋阳照在身上还算暖和,温霖棐心底却升起一阵寒意。 “覆巢之下。”温霖棐恍然想起令仪曾在净业寺说过的话,没由来生出感慨,“这个江湖,真的要乱了。” 令仪经过小池,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丫头婆子们收拾一池残荷,没头没脑对身边的燕婉道:“冬天快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平静 燕婉顺着令仪的目光看去,池子里的残叶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一池绿水孤零零地在微风里漾起一圈圈波纹。 “是啊,连秋天都快要结束了。”燕婉附和道。 令仪没有再接下去,转而问道:“燕姑娘之前学过医术吗?” 燕婉摇了摇头:“姑娘叫我婉儿就好。” “婉儿。”令仪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略一沉吟,“那你叫我令仪就好。” “我是下人,怎么能直唤姑娘姓名。”燕婉面色惶恐,不住地摇头。 令仪惊奇道:“谁说你是下人?” 她从来都没打算把燕婉当成丫头使唤。 “姑娘救了我的性命,今后燕婉当牛做马,一生服侍姑娘。”燕婉言辞恳切,说着便要当着一船丫头婆子的面跪在令仪面前。 令仪比她还要更惶恐些,忙伸出右手勉勉强强拽住了她。 燕婉看着柔柔弱弱,力气却大得不得了。 令仪微喘着气:“你别着急跪,我们先说清楚。毓灵宫不缺下人,只缺踏踏实实学医的弟子。要是真想当我的丫头,恕我不能带你走。” 燕婉面露难色,一双入鬓的云眉微蹙:“可是我,从未接触过医术,连药材都认不全。” “这倒无所谓,只要你肯学。” 令仪平复呼吸,甩了甩酸痛的右手。燕婉比她想象中重多了,又或者是她近日体虚的缘故? 燕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只听她满是感激道:“只要姑娘不嫌弃我就是。” “不嫌弃不嫌弃。”也不是人人都有学医的天赋,令仪只是想给她一处安身之所,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学医只是无关紧要的附加条件。 令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燕婉聊着,一路绕回了西院。 温霖棐在院里的小石桌旁坐着,桌子旁摆着一个小火炉,上头正煎着药,浓浓的汤药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桌子上摆了一串明闪闪的东西,在阳光下格外亮眼。令仪定睛一瞧,原来是温霖棐用作武器的银针。 温霖棐手里拿了块白布,正聚精会神地擦拭银针。 “回来了。”听到脚步声,温霖棐抬眼招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令仪一愣,差点以为眼前的人是上官令攸。她收起了下意识撒娇的想法,温温笑道:“回来啦。”说着指了指冒着腾腾热气的小火炉,“这是我的吗?” “全是你的。”温霖棐拿起一根银针,对着太阳晃了两眼。 令仪苦着脸咽了咽口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话本该是她用来劝病人的,如今她倒先成了被劝的那一个。 石桌极小,只够三个人坐,因此燕婉坐在了温霖棐的另一边。 她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桌上的银针,小声问道:“这便是用来渡穴的银针吗?” 温霖棐神秘地笑了笑,凑近燕婉耳边低低道:“这是用来杀人的银针。” 燕婉不禁一个哆嗦,眼中流露出恐慌。 “霖棐姐,她胆子小。”令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燕婉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可没吓唬她,实话实说罢了。她若是想跟着你,一直胆小下去可不是办法。”温霖棐放下银针,弯腰去看小火炉上的汤药。 行走江湖也好,当一名普通的医者也罢,少不了要与死人打照面。 但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除了寄希望于以后,别无他法。 “婉儿。”令仪再一次别别扭扭叫出了这个称呼,温霖棐手下一顿,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姑娘,我明白,我会改的。”燕婉似乎带了微弱的哭腔,温霖棐与令仪面面相觑,纷纷缩了缩脖子。 哄女孩子开心这件事,她们一个比一个没经验。 温霖棐尚可以视若无睹,令仪却只能硬着头皮安慰:“没事,慢慢来。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歇一阵吧。” 燕婉没有推辞,抹着眼睛回了房去。 温霖棐目送着燕婉关了门,忽然嗤笑一声。 令仪被这毫无预兆的笑吓了一跳,担忧的目光瞬时变成了莫名。 “想知道你最开始给我的印象吗?”温霖棐把擦拭好的银针一根一根收回去。 “爱逞强?”令仪记得温霖棐说过不止一次。 温霖棐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点。可以说现在的燕姑娘,就是之前我心里的你。”为了避免被燕婉听见,温霖棐刻意压低了声音。 令仪的神色更加莫名,一时哭笑不得,半眯起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她跟燕婉的性子,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温霖棐慨然道:“没想到,你的年纪小,心却一点儿也不小。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说过,我十七了,不是孩子。”令仪皱了皱鼻子,对“年纪小”这个形容极其不满。 “毓灵宫在你手里,一定会走的更远。”温霖棐郑重其事,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令仪温和地笑着,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姐姐会比我做的更好。我只要负责守护毓灵宫的安危就足够了。” 药锅抗议似的叫唤了几声,温霖棐欲言又止,这个话题最终没有再继续下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飞快,转眼已小半个月已过去。 令仪每日除了吃饭c睡觉c喝药c散步便再没了其他事情,倒是比刚来时圆润了不少。 温霖棐尽心尽责,按时给令仪换药,又盯着她一滴不剩地喝下“良药”,这几日令仪已经可以试着缓缓抬起左臂。 陶珩衍隔一日便去西院探望一次令仪,看着她实实在在圆起来的脸,每次都心满意足地离去。 然而他此次去西院,却是带了在他看来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 陶珩衍进院门时,令仪正拿着一本医术认真地给燕婉讲解,温霖棐则蹲在火炉边卖力地摇着扇子。 “陶公子。”燕婉最先看到陶珩衍,急急起身行了一礼。 “燕姑娘不必如此客气。”陶珩衍得体地笑着,微微倾了倾身子,算是回了礼。 陶珩衍扬了扬手里的信:“我来找令仪姑娘。” 令仪从燕婉身后探出头:“我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举棋难定 看到陶珩衍举起的信封,令仪心底已了然。 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她尽可能平静地站起身,走至陶珩衍面前接过属于她的信。 “小小亲启”四个字娟秀的梅花小篆透着一股子清新淡雅。 令仪双手捏着信封两边,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楚。 对着信封出神了许久,令仪才想起面前站着的陶珩衍,回了神忙道:“多谢陶公子替我费心。” “客气。除了此事,还有一事告知,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虽然很理解令仪迫不及待打开家书的心情,但是这件事还是越早告知她越好。 于是在温霖棐奇奇怪怪的笑容和燕婉幽深的目光里,令仪不明所以地揣着一封信,跟陶珩衍出了院子。 令仪的步伐轻盈得像只小猫,踩上昨夜堆积在地的黄叶,一阵窸窸窣窣。 陶珩衍在一棵树前蓦地停住脚步,令仪只顾着端详手里的信封,忽见脚底一片巨大的阴影,连忙刹住了迈出去的一步。 令仪抬起略带疑惑的杏眼眨巴了两下:“是什么事?” 单独叫她出来,想必是不便在人前谈及的私事,且不大可能与毓灵宫有关,毕竟该说的话令仪低头看了一眼信封,大约都写在这里了。 “不妨先猜一猜?”陶珩衍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人,这一次却在令仪面前兜起了圈子。 令仪也不着急,下巴抵在信封的一角,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偏着头道:“好事还是坏事?” “对我来说,不算是好事。”陶珩衍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 他抄手倚在一棵看起来瘦弱的小树上,纤细的树干晃了两晃,竟也受住了。 令仪转了转眼珠,半开玩笑道:“这么说,是我的好事?” “说不定。”陶珩衍没有否认,笑容却越发玩味,一字一顿道,“我的手下在溧阳地界发现了醉流霞的行踪。” 令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陶珩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表情,意味深长道:“看来,也不算是你的好事。” “也不能这么说”令仪搅着一缕头发,显得有些为难。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了。”陶珩衍悠然抬眼,迎上从枝杈缝隙里透出的点点微光,眯了眯眼睛。 虽说这话听着颇像是绕口令,但陶珩衍的弦外之音却再明显不过。 “更好奇”三个字让令仪“更慌张”。不知在这之前陶珩衍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别误会,他跟你一样,只是想送我回毓灵宫。”再不解释,误会和麻烦可就大了。 这回答颇有避重就轻之嫌,并不是陶珩衍想要的答案。 他睁大透亮的眸子,直起身:“他很快就会找到此处,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醉流霞多半是为了令仪而来,决定权自然落在她手里。 令仪陷入了沉思。 她一个还算果决的人,在醉流霞的事情上却一再举棋不定。 如果醉流霞不是裴常清,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偏偏他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裴常清,也是上官阑唯一的徒弟,上官阑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并不比令仪和令攸两姐妹少。 饶是如此,令仪跟裴常清的关系还不如跟厨房烧菜大娘的关系近。 眼下的境地,令仪完全可以对这个已经脱离毓灵宫的弟子撒手不管。 可是看在上官阑和一声“二小姐”的份上,她不得不顾及往日情分。 毕竟这个死心眼的倒霉孩子,到现在都还把上官阑放在心上,把本属于令仪两姐妹的仇恨放在心上。 要让令仪与他撕破脸,她于心不忍。 深思熟虑过后,令仪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在哪里?” “你要去见他。”陶珩衍非但不惊讶,甚至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令仪颔首:“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醉流霞本就对平遥山庄颇有微词,与其等他来把栖寒别院搅得鸡飞狗跳,不如占据主动,一劳永逸。 细风斜斜吹起令仪两鬓的碎发,撼不动她满面的愁容。 陶珩衍恍然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 然而负重前行,却是这个江湖的常态。 “等确定了他的落脚处,我同你一起去。”陶珩衍拍去偶然沾上衣角的一片落叶。 醉流霞是个极其难缠的家伙,即便他对令仪没有恶意,但潜意识里,陶珩衍并不放心让令仪单独去见他。 “不行!”这次令仪毫不拖泥带水,毅然决然拒绝了陶珩衍。 陶珩衍拿下另一片沾上衣襟的枯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意识到失态,令仪急忙整理情绪,解释道:“我的私事,怎么好麻烦你。” 因着眼下醉流霞对陶珩衍剑拔弩张的势头,令仪不大敢让他们二人见面。 醉流霞是个极爱钻牛角尖极其死心眼的人,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虽说虚长令仪几岁,行事和许多想法上却不如她稳重。 陶珩衍的神色已恢复如常,面带微笑道:“没关系,那我派些暗卫跟着你,最近外面乱,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是有连缬花的消息吗?”不知为何,提到“乱”,令仪便不由自主想到了连缬花。 自打饮芳镇戏台上的一出闹剧之后,连缬花便没了音信,徐青溪也对此事闭口不提。 令仪一直惦记着连缬花的下落,碍于燕婉的情绪,几次都没有问出口,直到今日才得了合适的机会。 陶珩衍的神色古怪,简单直白地答了个:“有。” 令仪站直了身子,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饮芳镇中,赵堂主从徐青溪手里夺走了连缬花。之后有人称,在流云堂废址发现了连缬花。如今下落不明。” 陶珩衍尽可能完整地回忆出近日广为流传的传言。 “废址?”令仪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抬高。 先不说传言中饮芳镇之事是真是假,好好的流云堂缘何会变成废址? 令仪再看一眼陶珩衍,忽然明白了他古怪神色中的深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明白 “难道赵堂主已经”令仪没有再说下去。 十几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了结一群人的生命。 陶珩衍沉痛地点下了头。死了还要被拿来做文章,着实令人感到悲哀。 这分明就是仗着死人没法开口辩解,随意编造事实。 “消息孰真孰假,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可以判断出来。”陶珩衍拍了拍令仪的肩头,“回去看看信里写了什么,你不是已经等了很久吗?余下的事,我会安排好。” 令仪松了松不知不觉间被她捏皱的信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陶公子,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陶珩衍失笑,指了指她的右肩:“涌泉相报倒不必,你好好活着,我这段时间就算没有白忙活。” 令仪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试试探探地问道: “陶公子,这么问或许不大妥当,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何你如此照顾我。而且,你对毓灵宫,似乎也并不陌生。”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陶珩衍忍住了敲上她脑袋的冲动。 令仪心底一慌,下意识问道:“什么?” “剑鞘的纹饰。难不成你现在都没有想到?”陶珩衍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还有剑鞘的事?”令仪更加茫然。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住了嘴,仔细回忆起那把已离开她多时的剑,剑鞘上的纹饰,似乎是有一点相似。 沉吟半晌,令仪才不确定道:“我的剑,是平遥山庄所制?” “当然。”陶珩衍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是我高估你了。” 原以为在马车上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确,以他所认为的令仪的“聪明才智”,应当可以猜到,没成想 “那你,是不是不打算再把它交给我了?”令仪的表情有点苦涩。 平遥山庄的剑是如何到了她的手里,暂且不细究,她唯一担心的事情,是陶珩衍会否就此收回这把剑。 虽说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可厚非,但是这把剑是上官阑的遗物,对她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若是不给你,你要怎样?”陶珩衍玩心大起,故意绕弯子。 令仪颓然垂首:“自然不能怎么样。” 等了许久,没有等来陶珩衍的答复,只听得头顶一声一声的窃笑。 令仪不必抬头也能想象出陶珩衍脸上狐狸一般的笑容。 令仪倒是没有多恼火。对这把剑来历的好奇心大过了被戏耍和嘲讽的耻辱,这次令仪倒是没有多恼火。 令仪淡然地把心放回肚子里,学着陶珩衍方才的模样,也往树上一倚,树干无济于事地“咯吱”了几声。 “说吧,你肯定都知道。”令仪抬手遮住阳光。 她之前并没有看错,陶珩衍手里掌握的消息,比她多了不知多少倍。留下来,也确实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当年小叔叔精心制了一把剑,剑鞘上的纹饰亦是他亲手所绘。他说,是要当作生辰贺礼赠予友人的女儿。我当时还想,哪有人把剑当作女孩子的生辰贺礼。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似乎很珍视这把剑。” 陶珩衍眉眼微垂,神色极其温柔,不像是在讲故事,而是在回忆一件往事。 令仪感慨道:“父亲确有一位剑术极佳的友人,不过他从没来过毓灵宫,所以我也没见过他。没想到,竟有如此渊源。” 如此看来,短刀上的纹饰亦是陶珩衍的小叔叔所绘。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也难怪陶珩衍提及时会异常感伤。 有些话令仪堵在的胸口,徘徊许久,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无非是些细枝末节未纠缠清楚的误会,确切来说,是令仪认为醉流霞对两年前那件事的误会。 只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个话题太过敏感,眼下或许并不是商量此事的合适时间。 令仪定下心神,听陶珩衍接下来的话。 “既然是小叔叔叔赠予你的剑,自然永远属于你。”虽然没有再解释的必要,陶珩衍还是给令仪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这把剑,现在何处?”令仪收起心中的酸涩,问了另一件让她费解许久事情。 最开始陶珩衍答应的十分爽快,也十分爽快地把剑还给了她。后来陶珩衍突然变卦,又死活不解释明白。 要不是平遥山庄家大业大,令仪真要怀疑她的剑是不是已经流落到了某个铁匠的锤子下。 “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陶珩衍不假思索道。 令仪失声道:“路上?” 陶珩衍曾说会好生保管这把剑,她便默认了这把剑在陶珩衍处收着,没想到,竟不在栖寒别院。 “剑刃有所磨损。这把剑材质特殊,需得平遥山庄的匠人才能修补,所以前些日子我托人送回去了。一来一回需要些时日,等你离开时,一定会交还给你。”陶珩衍解释的清楚明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匠人愿意修补。劳你费心了。”令仪对陶珩衍的感激,已经无法再用言语来形容。 陶珩衍笑了笑:“客气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令仪使劲儿摇了摇头。该明白的她全都明白了,不该明白的大约也已明白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让醉流霞明白这一切。他对平遥山庄先入为主的“仇人”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如何撼动这棵固执的参天大树,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令仪辞过陶珩衍,一路敲着脑袋回了西院。 在温霖棐与燕婉又一次的注视下,举着手里的信逃回了屋子。 抚上“小小亲启”四个字,令仪躁动不安的内心沉静了不少。 信不长不短,令攸娟秀的梅花小楷整整齐齐排满了两页泛着淡淡茶香的信笺。 “小小,展信佳” 令仪一字一句把信认真读完,仿佛看到那个与她有着相同面容的人,是带着如何担忧又欣喜的复杂心情写下这封信。 几句简单的寒暄和问候,字里行间是令攸一贯的温柔,没有指责,没有埋怨,却让令仪无比动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更进一步 有人容忍你偶尔的小任性,大约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为了一朵虚无缥缈的花,令仪离家一月有余,因为害怕令攸和姥姥担心,害怕被抓回去,所以一路东躲西藏,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寄回过毓灵宫。 期间她经历了生死,重遇故人,从头到尾咬紧牙关,哪怕是没人的时候也从未掉下过一滴眼泪。 没成想到了最后,却被一句写在信笺最末的“盼早日归家”,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家在两年前便已破了一角,余下几处岌岌可危,却是令仪拼了命都想保全下来的。 房门响了几声,令仪胡乱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抬声道:“进来吧。” 房门一开一合,明暗变换间映出温霖棐忧心忡忡的面容。 她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放在桌上,柔声嘱咐道:“记得趁热喝。” 令仪把信笺整理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用手探了探药碗的温度:“霖棐姐,谢谢你。” “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温霖棐抖了抖肩膀,试图抖去一身鸡皮疙瘩。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极其容易建立起来,何况令仪与温霖棐“同床共枕”了半个月,两人的性子又有不少相近之处,关系自然比之前更进一步。 是以令仪突然的客套,温霖棐格外不习惯。 令仪淡淡地笑着:“因为我的伤,这些日子你都没能好好歇一歇。” “再这么肉麻,我可就真的要去歇一歇了。”温霖棐夸张地打了个冷颤,余光瞄着令仪手边的信封,心下有了计较。 “你要走了?” “来接我的人已在路上,不日就到。”令仪如实答道。 对于这个结果,温霖棐并不意外。 即便是覆巢之下,毓灵宫也不会让令仪一个人独自扛起这一切,她迟早要回去与毓灵宫共同进退。 温霖棐抿了抿嘴:“还会再回来吗?” 离别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会无期。 “或许。”令仪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如果有连缬花的确切消息,或许我还会去找寻,到时应该会有机会再见。”令仪始终对连缬花怀有希望。 温霖棐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看你这么执着,我倒希望这花真的存在。” “最好还不止一朵。”令仪半开玩笑。 温霖棐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想用连缬花来救人。” 欲壑难填,更多的人,是为了连缬花背后潜藏的巨大利益。就算这些人不敢觊觎天下,也必然对整个江湖垂涎许久。 令仪的嘴角沉了下去,语气渐渐深沉:“连缬花救得了命,却救不了心。是神药,也是毒药。” 虽然陶珩衍没有细说,但流云堂灭门一事,必然是赵修盈与连缬花牵扯不清的结果。 毓灵宫会因此陷入无休止的江湖纷争之中吗?令仪心底一惊,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这个,下次见你,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上官二宫主?”见令仪面色不佳,温霖棐担心她为此劳心伤神,连忙换了话题。 令仪嗔怪地瞅了她一眼,大眼珠一转,俏皮道:“宫中弟子确是如此唤我,霖棐姐莫不是想拜入我毓灵宫门下?” 敢在温霖棐面前公然挖墙脚,还挖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到目前为止大约就只有令仪一人。 温霖棐不但毫无愠色,反而托着下巴细细思忖起来,像是在认真地考虑令仪这个提议。 令仪等了许久不见温霖棐回应,自己先乱了阵脚:“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 若真把温霖棐忽悠进毓灵宫,不说飞雁山庄作何反应,令仪倒是要良心不安了。 “我在想,如果我当初拜入了毓灵宫门下,现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温霖棐凝视着某处,目光迷离。 令仪松了一口气,也托着下巴,一本正经道:“那江湖里会少了一个医术精湛又武艺高强的女侠。” 毓灵宫专修医术,会舞刀弄剑的弟子屈指可数,遑论武艺高强,令仪和醉流霞算是个意外。 令仪跟着上官阑修习剑术,还算有几分模样,至少不至于被一般人欺负了去。但是与陶珩衍一比,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醉流霞走的却是另一个路子,近身格斗比令仪糊弄的几下强了不知多少倍。如今两年不见,轻功也已见长,更是让令仪望尘莫及。 温霖棐大笑着摆了摆手:“武艺高强我认了,医术精湛还是算了,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半吊子。” 飞雁山庄毕竟专攻暗器,论起医术,自然比不上毓灵宫弟子。 令仪瘪着嘴摇了摇头:“横竖我的伤是你医好的。算了,争这个没意思。” 话说到此处,令仪正好想起了另一个疑问,她拿开在下巴上托着的手,两手平放在桌子上,坐着了身子:“霖棐姐,你能看出醉流霞的轻功出自何门何派吗?” 之前她只是对醉流霞轻功的进步感到惊讶,今日提到门派之别,她灵光一现,想到可以凭此打听出醉流霞这两年师从何处。 然而温霖棐却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你不如问问陶少爷,他应该会知道。” 说到最后,温霖棐的声调已经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戳了戳令仪,促狭地笑着,刻意压下去的声调里充满了八卦的气息:“他刚才叫你出去,都说了些什么?” 温霖棐对他们的误会,比外头的池水还要深几分。 令仪双颊滚烫,顺手打落温霖棐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是醉流霞来了溧阳。” 温霖棐顿时没了兴致,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他怎么阴魂不散。不对,若只是这件事,为何要单独与你说?” 她直勾勾盯着令仪略显慌乱的眸子,一脸了然:“老实交待。” “真的只有这件事。”令仪哭笑不得。 她虽有意隐瞒了与平遥山庄的渊源,但这也确实与温霖棐心中所想搭不上边。 “行吧,真的就真的。”温霖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妥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夜半 华灯初上,溧阳城一片繁华,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子,走进了东街上最热闹的紫云楼。 男子眉如利剑,纵然噙了笑意,仍旧锋芒难敛。 无论是排场还是样貌,此人浑身都写满了“张扬”二字,惹得紫云楼里的客人纷纷回头注视。 男子从头到尾目视前方,不为任何闲言碎语所扰,由紫云楼管事点头哈腰引着,昂首进了天字一号客间。 “司徒大人,此处您可还满意?”管事大手一挥,便有人递上银壶,上头镶了七八颗宝石,皆是上品。 管事接过银壶,亲手斟满了司徒煊面前的银杯。 司徒煊一仰而尽,摆了摆手,跟着进来的一群人纷纷退了出去。 “你的地方,自然满意。”司徒煊随手把玩着银杯,“不过,此番圣上命我低调行事,所以”司徒煊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下去。 刚才进门时的排场,可丝毫没看出低调行事的样子。 管事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谄笑着。 “明白,明白。司徒公子一路劳累,这间屋子,我已经提前按您的喜好收拾好了,若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吩咐。” 司徒煊随意瞧了两眼屋里布置,漫然道:“都挺好,烦你费心。” 客栈总不如家里舒服,怎么布置都一样。 或许是一路奔波之故,司徒煊显得有些疲惫,随意与管事寒暄两句就已昏昏欲睡。 管事识趣地找了个由头退下去,跟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打了个招呼,没有逗留便离开了。 管事刚下了楼梯,迎面遇上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与司徒煊差不多的年纪,周身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紫云楼的客人络绎不绝,从达官显贵到江湖散客,管事每天不知要接待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心思并没有在此人身上过多停留,转而去迎今夜的贵客们。 深夜,紫云楼里掠出一条黑影,在屋顶几个起落,隐没于夜色之中。 栖寒别院笼罩在山岚之中,点点灯火在暗影中朦胧。墙头的守卫目光如鹰,环视四周,没有半分懈怠。 西院。令仪半梦半醒间觉察到屋里的诡异氛围,猛地睁开眼,困意顿时去了大半。 隔着一层模糊不清的纱帐,令仪隐约瞧见一团影子在晃动。 令仪掀开被子正准备起身下床,却被温霖棐一把按住了手。 黑暗中看不清温霖棐的表情,只能看出她摇了摇头。 令仪躺在原处没再妄动,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浊气。天知道她会不会是这世上第一个把自己憋死的人。 两人面对面躺着,注意力却并不在对方身上。 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清晰,实在无法解释为“听错了”。而且完全可以确定,声音并不是从屋外而来。 温霖棐冲令仪挤挤眼睛,拿开了按在她身上的手,先坐了起来,向令仪伸去了手。 令仪的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自己起身仍多有不便。 两人起身的动静不算小,然而房间里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猖狂,似是在挑衅一般。 温霖棐并没有多加掩饰,掀开纱帐的同时打出一根银针。 行走江湖,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况且暗器本就便于携带,所以即便是睡觉,温霖棐身上也藏了几根防身用的银针。 夜里寂静无比,只要仔细,再细小的声音都能辨别出来。 银针命中目标的“噗呲”声清晰地传入温霖棐的耳中,紧接着便是抗议般的“吱吱”声。 令仪从温霖棐身侧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连蹦带跳跑去。 “老鼠?”确定了不是人,温霖棐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一面打哈欠一面往脚上套着鞋。 令仪光着脚蹲在地上,借着从门框里透出的寸缕月光,端详着脚下圆嘟嘟的小家伙。 半晌得出了结论:“老鼠的尾巴,好像没有这么大。” 说话间温霖棐已经走到跟前,眼见令仪要伸出指头去戳,连忙高声喊道:“别动!” 令仪吓得一哆嗦,还是在半空中止住了与正在挣扎的小家伙不盈一寸的手。 她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戒备之心。说好听一点是单纯,说难听一点就是莽撞。 温霖棐拽了拽令仪的衣领,不悦道:“你先去把鞋穿上,也不怕着凉。” 令仪这才感觉到从脚底自头顶升起的寒意,打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冷颤,抱着手臂哆嗦回了床边。 温霖棐的目光随着令仪的步伐,扫过门口与窗口。 房门紧闭,窗户掩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那这么大的一只“老鼠” 栖寒别院似乎应该多养几只猫。 “这好像是只小松鼠。”令仪穿好了鞋,端了盏烛台来凑近了看。 温霖棐的银针正好扎在松鼠的后爪上,松鼠不停地蹬两下,证明自己还没咽气。 温霖棐还是没有触碰松鼠的打算,从令仪手里接过烛台,绕着圈细细打量:“松鼠会打洞吗?” “应该不会吧。”令仪想把松鼠身上的银针拔下来,但想到温霖棐方才的劝告,还是作罢。 如果松鼠不会打洞,那就只有从门口或是窗户进来 眼下的情况,着实怪异。 温霖棐正欲再说什么,划破夜空的尖叫声穿过半个西院,传入二人耳中。 这一声,恐怕连东院都惊动了。 “是婉儿!”令仪两步跨至门口,冲向燕婉的房间。 “当心!” 伴着温霖棐的惊呼声,一柄利器擦着令仪耳边飞过。 令仪大脑一片空白,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但身体已作出应有的反应,迎着衣袂破空之声,迅速蹲下身子。 陶珩衍给的短刀被她放在了屋子里,并没有随身携带。好在对方的兵刃方才也已丢出,赤手空拳相搏,令仪未必没有胜算,更何况温霖棐业已加入战局。 以二对一,对方显然不敌,很快便被令仪擒住了胳膊。温霖棐借机用银针封穴,卸了她的下巴,留下一条活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神志不清 令仪与温霖棐合作默契,陶珩衍与谢怀风赶到时,两人已经与守卫一起,把滚在地上的黑衣人捆成了粽子。 燕婉惊魂未定,畏缩在令仪怀里,身子不住地抖着,模样甚是惹人心疼。 自从与连缬花扯上关系开始,燕婉便长期处在各种各样的惊惧之中。 片刻的安定都显得弥足珍贵,这或许就是江湖。 令仪像只没张开利爪的小猫,温柔地抚过燕婉娇小的后背,她太瘦了,骨头都有些硌手。 令仪一时同情心泛滥,对地上的黑衣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怒声道:“说,你究竟听谁指使?” 从武器和衣着打扮上来看,地上这位“粽子”显然与之前的黑衣人是同一伙。 此时她被扒下了掩在脸上的黑色面罩,在地上扭曲出奇怪的形状。 听到令仪的质问,她朝仰起头,斜了令仪一眼,整张脸在月色下勾出满满的嘲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无声诉说着:“要杀要剐随你便。” 陶珩衍的眉梢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沉了下去。他在黑衣人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缓缓蹲下身。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像是没睡醒似的,陶珩衍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毫无震慑力。 说完也不等地上的黑衣人回应,一面起身一面摆了摆手。 两侧的守卫会意,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黑衣人从地上架起来,在一院子人的注视下出了院门。 陶珩衍淡淡扫了一眼在月光下反着寒光的短刃,遥遥对令仪道:“你没事吧?” 温霖棐的那一声当心,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说给哪个爱逞强的小姑娘。 令仪动了动胳膊,又捋了捋倾斜在身后的长发,笑盈盈道:“一根头发都没少。” 陶珩衍忽然跨了一大步,与令仪保持着不足一步的距离,冷不防向令仪伸出了手。 要与她握手? 可是她一只手还在头发上搭着,另一只手在燕婉背上抚着。 令仪还在思考伸哪只手时,陶珩衍的手已经靠近了令仪的侧脸。 温霖棐深吸一口气,眉毛都染上了笑意。 谢怀风吃惊不小,屏住呼吸想看明白陶珩衍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最尴尬的大约只有燕婉,夹在令仪和陶珩衍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万众瞩目之下,陶珩衍的手抚过了令仪耳朵上只剩一半的耳坠。 “没事?”陶珩衍扬扬眉角,语气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这是意外,它有事,我没事。”令仪僵在原地,像块木头似的,艰难地转动眼珠去看搭在陶珩衍指尖的半截耳坠。 陶珩衍重重叹了一口气,拿开了手。 “不要再有这种意外了。”语气里藏着多少无奈,只有陶珩衍清楚。 这次是耳坠,下次指不定是什么。 陶珩衍欣赏她一往无前的精神,却不赞同她不顾形势事事都如此。 令仪到底还是吃了阅历太少的亏。 没等令仪回答,陶珩衍便自动退出两步远,轻声道:“人已经带去审讯室了,不过这些人都经过特殊训练,死到临头也未必会开口。” 言外之意,他们有极大的可能得不到任何有用消息。 月亮还在半空中挂着,冷冷清清照在院子里,谢怀风拿下方才情急之下随意套在身上的深黛色外衫,披在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温霖棐身上。 “珩衍已经调了守卫来这里,你们安心休息,其他事明日一早再说。” 出了这种事,已经谈不上安心休息,但为了不再增添多余的麻烦,令仪和温霖棐都没有异议。 温霖棐走到燕婉另一边,正要与令仪一同搀起腿脚发软的燕婉,门口忽然一阵嘈杂。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院门口,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回去。 半晌,门口走进一个守卫,两手钳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 女孩子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浑身都在无力地抗拒着守卫的钳制,双眼发直,嘴里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怎么回事?”陶珩衍抬高了声音,向门口走去。 谢怀风离门口更近一些,所以最先看到女孩子脸上的惊恐。 女孩子似乎被突然靠近的谢怀风吓到了,顿时变了脸色,凄厉的喊声穿透众人的耳膜,回荡在栖寒别院的上空。 谢怀风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还有些发懵。 守卫面带尴尬,歉意道:“谢公子,她好像有点神志不清,您还是离她远一点,免得伤着您。” “为何会神志不清?”陶珩衍吸取了教训,没再往前走。 “属下不知。方才她在屋后鬼鬼祟祟,我抓住她时,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守卫紧紧钳着女孩子的手,不敢松懈。 陶珩衍与谢怀风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处。 令仪与温霖棐听得外头的动静,安置好燕婉便准备去院里一视究竟。 温霖棐走到了门口,才察觉身边空荡荡,一回头,瞧见燕婉死死抱着令仪的胳膊,嘴里念叨着“害怕”。 令仪一脸为难,僵硬地笑着,想走不能走。 温霖棐抓住顺肩滑下去的宽大外衫,对令仪道:“你留着陪她,我去看看。” 令仪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心思跟着温霖棐飞去了院子里。 听着偶然入耳的只言片语,在心里大致勾勒出事情的轮廓。 院子里的女孩子,多半是瞧见了潜入西院的黑衣人,不过被吓得神志失常,似乎有些过于夸张了。 令仪向门外张望了半天,直到听到屋里的动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燕婉。 “婉儿,困了就睡吧。”令仪一回头,燕婉正直直立在她身后。 大半夜,房间里也没点灯,忽然有个人站在背后,胆子小的人必然要吓一大跳。 令仪胆子不小,不然也不会独自从毓灵宫溜出来。饶是如此,她的心仍是被燕婉的动作吓得“突突”直跳。 令仪拍了拍胸口,声音发虚:“我跟霖棐姐都在,不会有事。”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燕婉顿时手足无措,抹过眼泪的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难题 “没有没有,先把灯点上吧。”令仪嘴上说着不怕,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虽不知燕婉突然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是要做什么,但为了避免这种误会再发生,还是点上灯为好。 院子里始终没有安静下来。 温霖棐本想封了女孩子的穴让她镇静一会儿,奈何只要一走近,女孩子便抖成了筛糠,指着温霖棐不停地念着“坏人”。 说到最后,温霖棐都开始怀疑自己,指着脸道:“我是坏人?” 谢怀风慌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那我长的凶神恶煞?” “别这样说自己。”谢怀风急忙否定。 温霖棐对谢怀风是凶了点,却也不至于到凶神恶煞的地步,更何况她通常只对他凶,对其他人,通常比较留情面。 “那她为什么说我是坏人?”温霖棐百思不得其解,开始钻起牛角尖。 谢怀风还没想好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夸一番温霖棐,便听陶珩衍道:“衣服。” “衣服?”谢怀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里衣,难不成是把他当成了鬼? “是温大夫的衣服。”陶珩衍补充道。 温霖棐与谢怀风同时将目光放在衣服上,恍然大悟。 温霖棐穿着谢怀风的黛色长衫,夜里不仔细看,确实容易与黑衣人的衣服混淆。 “看来她吓得不轻,一件衣服都如此紧张。”温霖棐顺手脱下外衫,扔回谢怀风手里,缓缓靠近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只见温霖棐抬了一下手,吵嚷许久的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 女孩子头一歪,昏昏沉沉瘫在守卫身上。 守卫呆立在原地,想放手又不敢放:“温小姐,她” “晕过去了。”温霖棐从守卫手里接过女孩子,“最近就让她住在这里,等她清醒。” 外伤好治,心病难医。温霖棐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不是还有个令仪吗? “有需要尽管说。”陶珩衍素来大方。 温霖棐看了一眼怀里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又瞄了一眼燕婉的屋子,笑道:“可能需要陶少爷再多派些人手。” 敌人无孔不入,温霖棐倒是不怕,但是燕婉和她怀里的这位却未必再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陶珩衍爽快地应下。 离开之际,陶珩衍忽然叫住了温霖棐:“令仪涉世未深,行事难免莽撞,若是有机会,还望温大夫多多提点她。” 温霖棐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想笑又不敢放肆地笑,最终挤出来一个四不像的笑容:“可以是可以,不过,陶少爷似乎很关心令仪。” “温大夫也一样。”陶珩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皮半下都没动。 身上的小丫头个头不高,抱久了还是会手酸,温霖棐没有再与陶珩衍争辩这两种“关心”究竟有何不同,答了声:“放心。”之后,费劲巴拉地把小丫头架回了屋子。 就算陶珩衍不提,温霖棐也打算就“逞强”这件事,正儿八经地与令仪促膝长谈一次。 严格来说,令仪这次算不上逞强,但是把“逞强”作为出发点,发散出去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总之,令仪这种遇事就闷头往前冲的毛病,必须得改一改。 温霖棐架着小丫头去了燕婉屋子,两个病号放在一起,也省得她来回跑。 不过看到燕婉惊慌的神色后,温霖棐犹豫了。 这两个人,互相吓着对方怎么办? 温霖棐思索间,令仪已经上前帮着搭了把手。 “你的伤还没好,别乱逞能。”温霖棐拍开她,独自驮着不知姓名的小丫头去了床边。 一屋子四个人,也就她胳膊腿齐全没病没痛。 温霖棐忽然觉得肩头一轻,转头便见令仪俏皮地笑着,晃了晃左肩:“不用它,就不算逞能吧。” 温霖棐啼笑皆非,选择闭口不言。 小小年纪,还挺仗义。 可是仗义用对了地方叫仗义,用错了地方,可就是傻了。 温霖棐希望令仪的仗义永远都不要有用错地方的一天。 “燕姑娘,委屈你和她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把她换到别的地方去。”温霖棐疲乏无比,即便想到了这丫头醒来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决定先撑过今晚。 刚才小丫头在院子里疯疯癫癫的模样,燕婉倒是也见着了,却罕见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怕,没犹豫便答应了。 温霖棐急着与令仪促膝长谈,没有多想,嘱咐了让她早些睡觉,便挽着令仪去了院子。 月亮躲去了层云后,只余几颗星在几万里的高空孤独地明灭闪烁。 温霖棐与令仪披了外衣坐在院子里。 “陶少爷托我带话给你。”温霖棐说这句话时,令仪正俯身去拾遗落在地上的短刃。 她的手停在短刃的尖上,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摸了摸还未及摘下的耳坠:“是因为这个吧。” “没意思,你怎么一猜就中。”温霖棐嘴上抱怨着,却早已笑开了花。 “他今天,好像有点生气。”令仪回想起陶珩衍那一声叹息,重重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心底一虚。 若是她没能躲开短刃,又给陶珩衍添了一桩麻烦事。 “要我说,陶珩衍的脾气真是好。换成是我,肯定当面跟你翻脸。”因着只有她们二人,温霖棐便不再避讳。 令仪拾起差点了解了她性命的短刃,拿在手里细细了端详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不能冲动,也在尽力克制,但可能是我还不够努力,总是克制不住。” “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慢慢来。”温霖棐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又软了。 在她眼里,令仪是个比燕婉还要让她心疼的姑娘,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执着地想要为所有在乎的人挡去风霜。 温霖棐忽然明白了陶珩衍让她“提点”令仪的真正原因。 “陶珩衍可真会做人。”她默默嘀咕了一句。 “啊?”令仪只听到了陶珩衍的名字,没听清楚后面的话。 “我说,既然陶珩衍生气了,你不妨找时间去跟他说明白,等你走了,可就来不及了。”温霖棐面不改色地忽悠着令仪。 陶珩衍抛给她的难题,还是抛回给陶珩衍比较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内鬼 令仪的身上有一股子侠气,是如今江湖中大部分只会明哲保身的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江湖中人大多对官场之人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如今的江湖,浮躁堪比官场,一个横空出世连影子都没摸着的连缬花,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江湖缺的不是武艺高强之人,而是像令仪这样有侠心之人。 陶珩衍也好,温霖棐也好,都不愿抹杀令仪的侠心,这是在让她泯然众人。 但现今的江湖里,这份侠心却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陶珩衍不忍心亲手把江湖里约定俗成的“规则”强加在令仪身上,于是拐着弯让温霖棐做这件事。 然而话到嘴边,温霖棐也说不出口,她比陶珩衍更加不忍心。 所以到了最后,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是落到了陶珩衍头上。 令仪隐隐觉得,温霖棐前后说的并不是同一句话,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个头。 其实就算温霖棐不说,令仪也必然会去找陶珩衍道歉。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她今日真的交代在栖寒别院了,陶珩衍就是有几百张嘴都解释不清。这可是件麻烦事。 令仪顺手把短刃放在桌子上,撩起宽大的衣摆坐了下来,眼睛却一直望向东院,嘴里嘟嘟囔囔道:“不知陶公子睡了没有。” 温霖棐眼皮一跳:“用不着这么着急,他也未必是真的生气,你找个机会说明白就是,眼下太晚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温霖棐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捂住忐忑不安的小心脏。 潜意识里,她还是有些害怕陶珩衍会找她算账。毕竟应承下来的时候,她可是借机暗暗调侃了一句,也不知这人记不记仇,反正她先虚了。 横竖不是火烧眉毛极其要紧的事,大半个晚上还能拖的起。 温霖棐心里鼓声震天,就听令仪平和地说道:“深夜怎好前去叨扰,我是在想,陶公子是否在审讯方才的刺客。” 听刚才陶珩衍话里的意思,即便他心知肚明从刺客的嘴里问不出任何话,但该有的程序,一样都不会少。 说到正经事,温霖棐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有这个可能。即便他不会亲自去审,估计也不会闲着。今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栖寒别院戒备森严,却被一个小刺客闯了进来,往轻了说,是失职,往重了说是混进了内鬼也不一定。” 提到“内鬼”时,温霖棐往燕婉房间瞟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对燕婉谈不上信任不信任,只是单纯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罢了。 “内鬼?”令仪默念着这两个字,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睛格外深邃。这不是个新鲜词,却足以让人心颤。 “毓灵宫各处人手,资历至少都在三年以上。若栖寒别院也是如此,那这个内鬼的来历,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令仪的眉间不由得浮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毓灵宫会否也有同样的情况存在?令仪不知道,也不敢肯定。但依照眼下局势,提醒令攸多加警惕乃是刻不容缓之事。 连缬花牵扯出的牛鬼蛇神和恩怨往事,着实不少。令仪隐约觉得,这朵花背后的纠葛,或许远没有如今看到的这么简单。 温霖棐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猝不及防地点上令仪的眉心:“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别人瞎皱眉头,也不怕生皱纹。” 令仪挤出一个笑容,眉心却又沉下去几分。 “这事交给陶珩衍去操心,你别胡思乱想。”许是坐累了,温霖棐站在令仪身前,没有再坐回去的意思。 “就是觉得,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还没搞清楚之前的大汉是什么来历,又来了一群甩都甩不掉的黑衣人。”像苍蝇一样天天跟在人身后,极其招人烦。 令仪到底是个实诚孩子,这句话憋在心里,没敢宣之于口。 温霖棐默然拿起桌上的短刃,短刃在冰冷的月光下映出一道寒光,照在温霖棐藏了几分狠厉的眼底。 只听温霖棐用更加冰冷的语气道:“来几个就杀几个,有去无回,我就不信,幕后之人还能一直稳坐泰山。” 令仪的眸子闪了闪,没言语。 栖寒别院遇袭,大多数人尚可以手中剑自保,那毓灵宫呢? 一片仁心,感化得了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吗?恐怕到最后,只是感动了自己罢。 令仪的眉心不觉锁得更深,一双秀眉拧成了起起伏伏的槭山,再染点胭脂,活活就是被枫叶染红的槭山。 直到温霖棐又一次抚上她的眉心,令仪的眉头才倏然展开,或许是拧得太狠的缘故,令仪觉得有点头疼。 令仪一边揉着头,一边思考,究竟是从何时起,她成了一个思虑深重的人?还是说,从前的她,活得过分安逸了。 如果不是这次离家出走,或许她根本意识不到,毓灵宫乃至整个江湖处在何种境地之中。 令仪头一次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何为“覆巢之下”。 那封还未送出去的回信中,或许迫切地需要再加上几句话。 长夜漫漫,虽无心睡眠,但也不能大眼瞪小眼在院子里干坐半晚上。 令仪收了温霖棐放回桌上的短刃,准备明日交给陶珩衍。 再小的线索也是线索,今夜兵荒马乱,被精神失常的丫头一打搅,大约都忘了这回事。 直到进了门,令仪才想起来,被遗忘的不只是短刃,还有躺在地上的小松鼠。 小松鼠身上还扎着温霖棐的银针,却早没了气息,身子都凉透了。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就当作是对这个无辜小家伙的缅怀。 世间万物,谁的性命,又能真正由得了自己做主。 温霖棐蹲下身子,轻轻从松鼠身上拔出银针。 温霖棐之前的提醒犹在耳边,令仪没敢直接上手,寻了块干净手帕,垫着帕子托起可怜的小家伙。 温霖棐凝视着银针,目不转睛一路走至灯台旁,对着跃动的烛火细细端详银针的针尖。 注意到温霖棐的举动,令仪向她投去了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撇清 这些日子见惯了风浪,令仪不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事事都瞎瞪眼瞎叫唤。 她托着松鼠,语气一沉:“变黑了。” 银针变黑意味着什么,令仪身为医者,再清楚不过。温霖棐阻止她用手摸小松鼠,恐怕就是考虑到了这个原因。 毒下在松鼠身上,可是下毒之人要毒死的,并不是一只松鼠这么简单。 这叫杀鸡儆猴。 令仪心底升起一阵恶寒,勉强稳住了托着松鼠的双手不颤抖。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似乎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可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死。这一路以来,她得罪过任何人吗?令仪站在原地出神。 温霖棐放下银针正要回答,就听令仪自言自语道:“是连缬花。” 这一番自问自答,温霖棐无言以对,默默接过僵硬冰凉的松鼠,语气担忧地对令仪道:“去休息一会儿,你太累了。” 令仪木然摇头:“我不累。” 退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态愈演愈烈。何况她真的不累。 “不累也得休息,大晚上能干什么,有事明天再说。”温霖棐不由分说推着令仪往床边去。 “霖棐姐,我真的不累,我想查清楚这只松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令仪眼疾手快攀上了屏风的一角,死活不肯再动,用全身的力气向温霖棐证明,她真的“不累”。 温霖棐怕拽伤了她,无奈之下松开手,嘴上却半点不肯让步:“这件事与你无关,陶少爷自会处理,你好好养伤就是。” “它出现在我的屋子里,怎么会与我无关。”令仪义正言辞,倔脾气上来,谁都劝不动她。 温霖棐哑口无言。面对这个比她小四五岁的女孩子,温霖棐极难得有了无力感。 这要是谢怀风,就算他再占理,估计也会被温霖棐当场敲晕拖回床上休息。 然而此时温霖棐面对的是令仪。并非不敢下手,而是不忍心下手。 没等温霖棐想好怎么用回应,就听令仪道:“霖棐姐,之前在净业寺,你说我缺少历练,跟别人比起来差了许多,我现在想要历练自己,你又为何一再阻拦?” 如果温霖棐只是劝她明日再做这件事情,令仪不会有任何怨言,顶多挣扎两下就顺杆下了,可眼下温霖棐的意思,分明是要把她从这件事里撇出去。 就算事情发生在栖寒别院,可也是在她们二人的房间,断没有摘清关系的理由。 查毒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她能分担则分担,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陶珩衍忙前忙后,最累的人,是他才对。 温霖棐撇清她的关系,一定有其他原因。 温霖棐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而且这块石头还挺重。好歹她还没被砸懵,怔了一瞬,开始认真思考令仪的问题。 从净业寺那次长谈之后,温霖棐便很少再把令仪当做孩子看待,可也正如令仪所说,她总是下意识地撇清令仪与诸多事情之间的联系,可是,为何? 温霖棐沉默了,她站在原地,像是一座千年万年都不会再动的雕塑,陷入长久的沉思。 另一边,东院。 谢怀风有着令仪同样的疑惑,不过他针对的是陶珩衍,而非温霖棐。 在令仪的事情上,陶珩衍和温霖棐似乎经常能达成一致,但谢怀风却是十分不解。 “说她涉世未深的是你,不让她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的人也是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纠结了?”谢怀风摸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踱步。 陶珩衍不以为然:“你都说了是乱七八糟的事,掺和进来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我看不一定,那你怎么不让霖棐也别掺和?”谢怀风嗤笑一声,无情地戳中了陶珩衍话里的破绽,不等陶珩衍回答又接着道,“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关心她?就算是两年前那件事,你也并不欠她任何东西。” 说到最后,谢怀风有点愤慨。 陶珩衍对令仪的关心与维护,如果是出于男女之情,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只是为了“补偿”,那他就非常不能容忍了。 “你别忘了,小舅舅他也”注意到周遭陡然降低的温度,谢怀风立刻住了嘴。 半晌,谢怀风不甘心地愤愤然道:“总之,你们谁也不欠谁,别拼了命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谢怀风嘀嘀咕咕端起一杯凉茶直直往嘴里灌。 “说完了?”陶珩衍语气平和,除了情绪有些压抑低落之外,没有半点恼火的样子。 只有在这种时候,谢怀风才能想起自己是陶珩衍的表哥,也万分庆幸他是陶珩衍的表哥,虽然只是大了几个月,但长幼有序这种事,关键时刻还是非常能派上用场。 比如现在,即便陶珩衍生气了,他也不怕会被陶珩衍揍一顿,可如果他面对的是温霖棐,大约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被揍完一顿了。 “说完了。”谢怀风心里不痛快,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陶珩衍依旧没恼火,淡淡一笑:“那就该我说了。” 谢怀风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笑着的陶珩衍比不笑的温霖棐还可怕。 陶珩衍给自己杯里添了些热茶:“首先,我什么都不欠她,算起来,她还欠了我救命之恩。”他的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我帮她,一来因为她是毓灵宫之人。二来,她有小叔叔亲手为她制的剑,看在这层面子上,我也不会对她不闻不问。”陶珩衍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一丝悲意。 谢怀风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深的渊源,一时愣住,片刻后说出一句没过脑子的话:“那剑,是聘礼?” 陶珩衍翻了翻眼睛,没理他:“近日之事,多半是冲我们而来,与她没有多大关系,等她离开了这里,重新做回不问世事的二宫主,这些江湖恩怨,也就彻底与她不相干了。” 陶珩衍的目光平静柔和,仿佛在讲述他昨夜做的美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如麻 谢怀风企图用杀猪般的哀嚎声惊碎陶珩衍的美梦:“完了完了,我看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小舅舅可真是未卜先知,聘礼都替你送好了。” 谢怀风像是在看怪物一样,一脸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若是再尖叫两声,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燕婉。 所幸谢怀风脑子里装的还不是浆糊,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没有给陶珩衍解释的机会,自顾自道:“从前你不会这么自欺欺人。不对,在其他事情上,你也不会这么自欺欺人。爱情果真令人盲目。” 谢怀风悲痛不已地锤着墙,完全不敢与陶珩衍对视。 陶珩衍忍住了把茶壶扔到他后脑勺上的冲动,平静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不是自欺欺人,只是见她一片赤子之心,不忍心罢了。”是爱情还是单纯的爱护之心,陶珩衍自认为能够分的清楚。 “你不忍心,总有人忍心。从她开始寻找连缬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之中,不可能再成为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小丫头,不单是她,就连整个毓灵宫,也会被牵扯进来。”谢怀风坐了回去,情绪正常了不少。 “我知道。”陶珩衍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你知道,那你还”谢怀风像是被噎着了似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必再说下去,陶珩衍自会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陶珩衍仍旧云淡风轻,棱角分明的脸藏在热茶氤氲的水雾之后,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轻飘飘道:“这也只是有可能,不是吗?” “不是有可能,是有极大的可能。她一路露出的破绽太多,恐怕早已被人盯上了,否则今夜刺客为何会直奔西院。”谢怀风面色焦急,拍着桌子试图引起陶珩衍的重视。 然而陶珩衍依旧云淡风轻,漫然道:“我知道。” 谢怀风一时语塞,本想抱怨几句,才发现找不出言语连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那你让霖棐提点她,又是什么意思?”谢怀风脑子还算灵活,一路不通就换一路。 陶珩衍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字面意思。” 很好,另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凭谢怀风对陶珩衍十几年的了解,他看得出来,关于方才他问过的这些事,陶珩衍心里绝对门清。不过出于某种原因,陶珩衍此刻并不想全部抖落出来。 是怕隔墙有耳,还是单纯的不想告诉谢怀风? 经过今夜之事,栖寒别院确实已经不大安全。陶珩衍警惕一些,实属正常。 饶是如此,谢怀风还是被气了个半死。 只要陶珩衍不想说的事,就算是把他的嘴掰开牙敲碎,他也不会吐半个字。 所以谢怀风长长抒了一口气,十分不甘地换了话题:“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之前不是就决定好了,送她回去。”这一次陶珩衍没再拐弯抹角。 谢怀风忽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要不是看他脸色还正常,印堂也没有发黑的迹象,陶珩衍险些以为他中了邪。 “我还以为你准备把她接回平遥山庄。”吃了一连串瘪,谢怀风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看着陶珩衍皱起的眉头,他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去找温大夫来给你瞧瞧。”陶珩衍语调极为深沉,带了森森笑意 这一招威胁显然十分顶用,谢怀风立刻敛了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声势弱了下去,赔笑道:“有话好好说。” 陶珩衍没理他,站起身道:“我去一趟夏台。” 夏台是栖寒别院专门用来关押侵袭者的地方,方才的刺客便是被带去了夏台,如今正在五花八门的审讯手段下苦苦挣扎。 虽然不一定能问出什么,但是陶珩衍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谢怀风显然是一个比令仪更加记吃不记打的主,在陶珩衍跨出门槛之前,又贱兮兮道:“看得出来,其实你对她还是有点好感的。” 陶珩衍身形一滞,只恨没随身带着利器,回身怒不可遏道:“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别的可你们也不是兄妹啊”谢怀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陶珩衍拂袖离去。 “这有什么丢人的,死活不承认。”谢怀风哼哼唧唧爬上床,会周公去了。 陶珩衍没有径直走向夏台,而是在坤和池畔停了下来。 夜色如洗,清风徐徐,池水偶起波澜,倒映出天上几颗孤星。 陶珩衍一直澄静无比的内心,忽然一团乱麻。 不知是夜色太撩人,还是某人的某些话挑动了陶珩衍十九年都未曾动过的某根神经。 就像原本规划好的既定路线,突然出现了某条分岔路口,陶珩衍此时站在路口,不知该作何选择。 “自欺欺人吗?”陶珩衍一直坚定无比的心有了一瞬的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他不过是想守护罢了,守护在他身上日渐消弭的某种难能可贵的东西。 曾经没能做成的事,没能成为的人,如今有人做到了。 他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守护住罢了。 除此之外,没有掺进任何杂念。 随手捋下的叶子已经被陶珩衍碾成了碎渣,他缓缓摊开掌心,看着碎沫一点点落进坤和池中,心头的郁结随之疏解。 陶珩衍迈开略显轻快的步子,踏上去往夏台的小径。 没走两步,耳边便传来轻微的破空声。陶珩衍停下脚步,静静等着暗卫现身。 暗卫捧着一张折叠齐整的白纸,交递至陶珩衍手里,随即消失在漆黑的花园里。 白纸上隐约可见透出的墨迹,陶珩衍展开瞧了一眼,即刻调转步子回了东院。 谢怀风睡的不省人事,陶珩衍毫不客气地连敲代打拍醒了他:“睡的这么沉?” 在眼下最该绷紧神经的时刻,实在不应该。 谢怀风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怎么这么困,我睡了多久,你问出什么了?” 陶珩衍没说话,只是把白纸展开摊在谢怀风还没完全睁开的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朝廷 谢怀风没看完整句话,单是目光在纸上无意游移时入眼的“朝廷”二字,就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这条情报的重要性。他顿时清醒了大半。 “或许只是来视察民生疾苦?”谢怀风的视线落在“司徒煊”这个名字上,表情不甚轻松。 这显然说服不了他,也说服不了陶珩衍。 陶珩衍没有直面回答或是反驳谢怀风,只是缓缓道出了之前收到的情报:“半个月前,他也曾出现在饮芳镇。” 半个月前正是传言里连缬花出现在饮芳镇的时间。 “所以,朝廷也盯上了这朵破花?”谢怀风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焦虑。 司徒煊在朝中声名显赫,若此番真是为了连缬花而来,基本也就代表了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陶珩衍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所以此时很是镇定:“有传连缬花是前朝镇国之宝,灭国之后不知所踪,朝廷会重视,不足为奇。” 谢怀风捂住忽然抽痛的脑袋,倒吸一口凉气:“那所有寻花之人,岂非都要遭殃?” 江湖中虽有不少能人异士,但孤木难成林,在朝廷训练精良的正规军队面前,除非所有世家门派联合起来,否则任何一个门派单独拎出来都只是一盘散沙。 同仇敌忾并不难做到,但是没人愿意公然与朝廷为敌。两者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表面上相安无事了几十年。 只是帝王枕侧从来不容他人酣睡,连缬花与前朝扯上关系,到时一顶“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的罪名扣下来,恐怕相关的世家门派一个都逃不过。 陶珩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端起茶杯浇在燃着熏香的香炉里,细细闻了闻,随即敞开屋门,这才缓缓道:“不要声张,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一切都只是猜测,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 谢怀风头痛欲裂,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胡乱垂在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陶珩衍无意间一个抬头,险些以为床上坐的是醉流霞。 “不舒服?”问出这句话时,陶珩衍心里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谢怀风一反常态睡得死沉,多半是着了道。方才他们在西院逗留了至少一刻钟,足够让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屋里动手脚。 从谢怀风的反应来看,这一招声东击西显然十分成功,陶珩衍与谢怀风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会在眼皮子底下动手,一时疏忽大意。 “会是谁?”谢怀风业已想到。 “不知道。会来第一次,就会再来第二次,总会见面,不必心急。”陶珩衍深沉的目光落在夜色浓重的院子里。 陶珩衍在坤和池走个来回的时间,足够那人用各种方法要了谢怀风的命。可谢怀风只是沉沉睡了一觉,要么是失手,要么是动手的人并不想将谢怀风置于死地。 “香炉有问题?”谢怀风想起陶珩衍刚才一连串的动作。 “应当不是,不过,明日还是再请温大夫来确认一下。”陶珩衍毕竟只是个行外人,只能做出不够成熟的判断。 “对了,明日我去一趟紫云楼,其他事情,就先交给你了。”陶珩衍拎起茶壶,迟疑了一瞬,又放了回去,“这壶茶先留着,也让温大夫瞧一眼。” 谢怀风忽略了陶珩衍补充的那句话,讶然道:“你要去见司徒煊?” 说好的静观其变,怎么变成了主动出击? 陶珩衍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紫云楼可不只有司徒煊。” 天朗风清,隔日又是风轻云淡的飒飒秋日,不暖不凉。 令仪与温霖棐纠结了小半夜,最终以温霖棐的妥协告终。不过条件是,令仪必须立刻上床睡觉。 于是在临近天亮时,两人终于和衣睡下。 令仪心里装着事,睡的并不踏实,一连做了几个没头没尾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只觉浑身乏力,神思恍惚。 温霖棐睡得浅,令仪才下了床,她便警觉的睁开眼睛。纱帐半掩着,能清楚地看到令仪深深蹙起的眉。 温霖棐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她心里还惦记着安置在燕婉屋里的小丫头,也没梳洗打扮,顶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先遣了人去查清这丫头的名字和年纪,又找人把她从燕婉屋里挪出来,单独安置在一间小屋子里。 栖寒别院的人都随了陶珩衍,做事井井有条,极有效率,很快便把小丫头的底细来历查了个清楚。 小丫头叫玲儿,年方十五,父母皆是家生子,在栖寒别院做事已有几十年。 自令仪与温霖棐住进来,玲儿便被指派来在西院做些杂事,因为年纪小,毛手毛脚,所以不常露面,因而温霖棐对她没有多少印象。 玲儿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西院外,又为何会被吓得神志不清,这是温霖棐除了医好她之外同时在调查的事情。 令仪跟松鼠大眼瞪小眼了一个早上,还没看出任何眉目,就被陶珩衍派人请了去。 马车平稳地向溧阳城内驶去,令仪不安地坐在车里,把头发打了无数个五花八门的结之后,终于厚着脸打破了车里长久的寂静:“陶公子,你吃饭了吗?” 陶珩衍正在整理脑海中千头万绪的线索,听到有人唤他,先是“啊”了一声,才完全回过神::“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毫无意义的对话在令仪两声干笑中宣告结束。 为了避免车里的气氛更加尴尬,陶珩衍笑道:“不想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从陶珩衍派人来请她开始,令仪就一直寻思着该怎么道歉比较自然且容易让人接受,稀里糊涂跟着仆从走了一路,又稀里糊涂上了车,憋到刚才,才憋出一句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陶珩衍怀了心事,一路上也忘了提,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程。 令仪的思绪暂时从“道歉”中抽离出来,思索片刻,笃定道:“去见醉流霞。” 最近需要出门的事情,似乎也就只有这一件。令仪本以为会再拖几日,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请教 陶珩衍不置可否:“我约了他在紫云楼见面。”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约帖是昨天发给醉流霞的,料是他已提前打探过紫云楼,也必然清楚,紫云楼落脚了来头不小的人物。这至少大大降低了醉流霞妄动的可能性。 陶珩衍本欲尊重令仪的意思,让她一人前往。但只是短短一夜,局势便已有了不小的转变,即便平遥山庄的眼线遍布溧阳城,陶珩衍仍是不放心。 况且,司徒煊也在紫云楼。 想到此人,陶珩衍不自觉地陷入深思。 “谢谢,这些日子,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令仪把头发打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结,半天才拆开。 陶珩衍失笑:“怎么又说这种话,难道你今日打算跟醉流霞走了不成?” 这小半月以来,陶珩衍统共没跟令仪说过几句话,其中一大半都是她在道谢。 “没有没有。”令仪连连摆手,“只是昨晚我不该那么冲动,对不起。”她的声音随着沉下去的脑袋越来越低。 陶珩衍柔和的目光轻抚过她的头顶:“为什么要道歉?” “要是短刃再扔的准一点会给平遥山庄带来不小的麻烦吧。”之前的麻烦都是小事,这个麻烦却关系到平遥山庄的声誉。 陶珩衍摇了摇头:“倘若你出了事,我顶多背上一个黑锅,尚有时间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丢的是一条命,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可期,就如此轻易折送,不觉得可惜吗?” 有些意外本可以避免,这才是最令人遗憾和叹惋的。 令仪怔了大半晌,才如梦似幻地回过神。 “死也要死得其所。”陶珩衍叹息。 “醍醐灌顶。”令仪愣愣感叹道。 陶珩衍含笑摇头:“谬赞。你只是未经世事,若是多沉浮几年,你的感悟,一定比我更多更深刻。” 令仪是个极其聪慧的小姑娘,对事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体会。但到底吃了年纪小经历少的亏,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稍显稚嫩。 令仪是一块璞玉,只要细细雕琢,将来必成大器。 因为这块璞玉一点就透,所以陶珩衍对她总是十分宽容且有耐心,如果她注定要成为美玉,他又何妨做一次琢玉人。 令仪松开发皱的裙带,眨了眨眼睛:“陶公子,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陶珩衍瞧了一眼她毛燥的头发,只觉要是不点头,令仪恐怕能把她满头青丝全拽下来。 他又扫了一眼皱成麻绳的裙带,笑道:“但说无妨。” “为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事,你总是那么镇定,无所畏惧。你有没有冲动过,或者说,要怎么改掉冲动的毛病。”令仪非但没有更轻松,反而比之前更加焦虑。 令仪这是在向他取经,所以陶珩衍的思考显得极为慎重。 其实说白了,陶珩衍的镇定,有一大部分是性格使然。因着是平遥山庄未来的主人,所以自小就被磨练成了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纵使底下人全慌了,他也不能有半点惊慌之色。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悲哀。 但是不得不说,行走江湖,稳重一些且喜怒不形于色,利绝对是大于弊的。至少对令仪来说,非常有益。 沉吟片刻,陶珩衍在令仪的期待之中开了口:“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做事之前,不妨先在心里数五下,待看清四周局势,再行动不迟。” 令仪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需得先从小事练起,慢慢培养习惯。 “不过不要太死板,有些局势已经格外明了,再犹豫反而浪费时间,延误时机。具体的情况,还需你自行斟酌判断。”以令仪的聪慧,陶珩衍只需点到为止即可。 令仪听得格外认真,就差把每个字掰碎了揉进心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每天起床先读个一两遍,以免忘记。 令仪感恩戴德地拱起手:“茅塞顿开。” 她把到嘴边的“陶前辈”硬生生按了回去,陶珩衍与她差不了几岁,一声“前辈”不但叫老了,还多了些距离感。 陶珩衍谦逊道:“我不过比你多走了几年江湖路,与老前辈比起来,资历尚浅。这些只是我自己的感悟,即便不告诉你,过几年你自会领会,或许能得出不一样的体悟也说不定。” “你太谦虚了,也太高看我了。以后是以后,横竖现在的我没有这些感悟,能有所改变,也是多亏了你。”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没有了,令仪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伸手展平了裙带。 陶珩衍眼角含笑,没由来也觉得心头一阵释然,从昨晚开始绕在身上的阴云似也散去不少。 马车在溧阳城门外停了下来,陶珩衍从车里出来,径直走进溧阳城。马车缓缓跟在他身后,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一两丈的距离。 陶珩衍目不斜视,余光却不断扫过两侧。 陶珩衍本能的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本也没打算瞧出个所以然来,谁知真让他看到了一个不算熟人的熟人。 那人显然也瞧见了陶珩衍,笑着与他对视一眼,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又见面了。”萧艾带着一脸十分有亲和力的笑容上前搭讪。 “萧大人。”陶珩衍微微颔首。 萧艾脸色微苦,摆了摆手:“公子抬举我了,我以前是个小捕头,现在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陶珩衍听出他话里的玄机,不禁讶然:“为何?” 萧艾自嘲一笑,讪讪道:“上次那位是林大老爷的外甥,我可不就触了人家的霉头,也罢,徇私枉法,我还懒得伺候。” “萧先生倒是豁达。”陶珩衍瞄了一眼他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人生不易,又何必再给自己添堵。”萧艾似乎不欲再进行这个话题,转问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这一次再避不过,陶珩衍如实答道:“免贵姓陶,名珩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兜兜绕绕 “好名字!陶公子气度不凡,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一定要治治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萧艾激动不已,仿佛陶珩衍这个名字已经被写在了金榜之上。 陶珩衍换上一个得体的微笑,心里却犯起嘀咕:我就这么像个读书人? 与萧艾是萍水相逢,没有必要解释太多,况且对方多半也只是客套一两句,陶珩衍谦然地应和道:“借您吉言。” 说话间,载着令仪的马车已经过陶珩衍身后,行出了几丈远,陶珩衍不欲再拖延,辞过萧艾便向紫云楼的方向而去。 午间的紫云楼生意红火,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令仪稳稳当当下了车,回身向马车后望去,没有看见陶珩衍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按陶珩衍方才在车上的安排,握着帖子娉娉婷婷走进了紫云楼,一路畅通无阻去了事先定好的客间。 然而令仪心头满是忐忑。自打进了紫云楼,她就察觉到身上多了无数道视线,环视四周,一个个却都神色如常。 她不禁想起陶珩衍的嘱咐:紫云楼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皆来往于此地,务必小心行事。 好在并没有人出来为难她。 令仪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打开窗户透气,试图缓解没由来的慌张感。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有节奏的敲门声传入令仪耳朵,她背倚窗户,按上藏于腰间的短刀,而后抬声道:“请进。” 最先进来的是一盘点心。 是小二? 得了陶珩衍的叮嘱,令仪没敢轻易放松警惕。 即便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在看清那人的脸时,令仪还是吃了一惊,足足愣了十个弹指,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常清。” 干净清瘦的面容呈现出不大健康的白,从头到脚无比整洁,与邋里邋遢的醉流霞判若两人。 但这确实是令仪记忆中的裴常清。 他这样的打扮,是为了避开陶珩衍的耳目,还是做了某种决定? 令仪没有时间细想,就听裴常清道:“二小姐,你食言了。” 裴常清一点儿情面也不给令仪留,专挑她最心虚的说。 “我最近在养伤,姐姐派来的人已在路上,过两天我就回毓灵宫。”令仪不敢直视裴常清的眼睛,一来太过冰冷,二来她确实心虚。 “二小姐的意思是,已经拿回了剑?”比起令仪何时回毓灵宫,裴常清似乎更关心上官阑留给令仪的剑。 “还没有,不过,是因为剑刃有损,拿去修复的缘故。”令仪从窗户边摸过来,如坐针毡地蹭到凳子上。 “二小姐就如此信任陶珩衍?溧阳遍布平遥山庄势力,他带你来此的目的,你就没有仔细想过吗?”裴常清移开了视线,开口却仍是冷嘲热讽的质问。 “陶公子是为了让我静养才带我来此,至少这半月以来,未曾做过任何对我不利之事。还有,我并不想与你争辩这些,我不是三岁稚童,孰是孰非,自有我的判断。”或许是坐在凳子上的原因,令仪的底气比方才足了不少。 她没心思再与他东拉西扯,直奔主题:“两年前那件事,你究竟目睹了多少,又从何断定,平遥山庄一定与此事有关。” “陶白羽一息尚存,师父与宫主却这便是最好的证明。”裴常清笃定道。 “可据我所知,陶白羽前辈在回到平遥山庄后不久,也”令仪顿了顿,找出一个更委婉的形容,“也驾鹤西去了。” 令仪无法明白裴常清的逻辑,只能一点一点把他从牛角尖里引导出来。 不管此事真相如何,这种非黑即白的想法却是要不得。 不知是不是语气的原因,令仪觉得裴常清的面色又阴冷了几分,他冷笑道:“那是他的报应。” 令仪目瞪口呆,大约是没想到裴常清的偏执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定了定心神,努力将自己的神思拉回来:“那你知不知道,陶前辈是父亲的至交好友。” 裴常清冰冷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惊讶,旋即了无踪迹。没了胡须的遮掩,他的神色被一览无余。 “师父却有一位友人,只是我从未见过。即便就是陶白羽,也不能证明他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裴常清多半是铁了心要把牛角尖钻透,死活不肯松口。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上官阑一直把他那位友人藏着掖着,莫说裴常清,就是令仪两姐妹也没见过这位神秘友人的真容,更不必提姓名与家世,真正清楚这些的,也就只有孟夏和令仪的姥姥洛虞。 那日与陶珩衍交谈过后,令仪便在回信里写明了此事,托令攸明确真假,得到准确的答复,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凭洛虞对平遥山庄的态度以及上官阑留给令仪的剑,陶白羽就是上官阑的神秘友人这件事,已是八/九不离十。 眼看引导不回来,令仪索性就顺着裴常清的意思问下去:“那依你看来,陶白羽前辈与爹爹和娘亲无冤无仇,甚至还是至交好友,他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无冤无仇,却有利。师父与宫主皆身中奇毒,身上却无一处伤口,想必是毒从口入,若非十分信任亲近之人,做不到这种地步。”裴常清十分笃定。 令仪没办法否认他的前半句话,但是之后的理由,却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且不说利在何处,谁说毒一定是亲近之人所下?还有,爹娘身上没有伤口这件事,你又是从何得知,若是我没记错,当时你已不在毓灵宫中。” 话说到此处,令仪也不算是质问裴常清,她只想知道裴常清为何一口咬定是陶白羽杀害了上官阑和孟夏。 这其中或许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她也确实想了解这些隐情,但裴常清兜兜绕绕,总是有意无意绕开最关键的地方。 不出令仪所料,此话一出,裴常清就像噤了声的寒蝉,眼观鼻鼻观心,牙关紧闭一言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各执己见 令仪隐约觉得裴常清的消息来源与徐青溪有关,但她没有足够的证据,一旦裴常清矢口否认,场面多少有些难堪。 “我就当你有难言之隐,千万莫要被捕风捉影的谣言左右了心智。虽然不知道你以后会选择做醉流霞还是裴常清,但是,有空回去看看爹爹吧,看到你的武艺有所长进,他一定很开心。”令仪没打算逼迫裴常清,给了他台阶下。 然而裴常清似乎并不领情。 “二小姐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陶珩衍心中有愧,他为何处处护你助你,如此殷勤,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裴常清不仅铁了心钻牛角尖,还铁了心救令仪“回头是岸”。 令仪怒极反笑:“你之前说自己不属于任何势力,那又为何与出尘仙子走的那么近?” 有些事情本就虚实两掺,真假难辨,在求证清楚事实之前,令仪本不想过早站定立场,奈何裴常清步步紧逼,非让她表明态度。她脾气也倔,不出意外地与裴常清杠上了。 “陆盟主夫妇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他们恩情,自当相还。”裴常清这次倒是爽快,没有过多纠结。 “依照你之前的说法,你与他们二人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他救你一命,岂非是别有目的?”令仪努力控制住嘴角扬起的冷笑。 有人递枕头,她还不赶紧舒舒服服躺上去,否则怎么对得起别人的一番好意。 裴常清因为愤怒和无力反驳而涨红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欲言又止,不知是不屑与令仪计较,还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只把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并非所有人都利欲熏心,陆盟主和出尘仙子对你有救命之恩,陶公子对我亦有救命之恩。你知恩图报,我就要恩将仇报不成?一码归一码,即便他真的心中有愧,也不是我心安理得占着他的好处又在背后诋毁他的理由。”令仪心头憋着一股无名火,一口气撒出来,终于畅快了许多。 令仪扒着桌子,避免自己随时被气晕过去。 当年上官阑疼惜这个命苦的小徒弟,平时总是和颜悦色,只有在教他武功时才严厉的起来。 于是裴常清一身武学尽得上官阑真传,性子却没有半点像他,不仅不洒脱,还极爱钻死胡同,与上官阑正好是两个极端。 如果上官阑还在世,必然知道如何以柔克刚开导裴常清,可惜并没有如果。况且,倘若他还在世,也不会有如今这些让令仪头疼的事了。 陶白羽是否真的是杀害上官阑和孟青的凶手,令仪心中没有答案,但她目前更倾向于“没有”。 陶白羽与上官阑是多年好友,至少从令仪记事起,上官阑的“友人”就已存在,直到他离世之前,两人关系依旧如初。她清楚上官阑的为人,自然也相信上官阑明辨是非的能力,如果陶白羽为利益所驱,上官阑不会将他视为知心好友。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父亲留下来的那把剑,是陶白羽前辈亲手所制。”令仪怕刺激到裴常清,所以之前并没有打算告诉他。珍视的东西竟是自己眼中的仇人所制,这种落差和打击不是谁都能受得住。 不过现在令仪改变主意了,她与裴常清各执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以毒攻毒把该说明白的全都摊到台面上,各自斟酌便是。 许是因为之前的铺垫,听到这句话时,裴常清的脸色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仍旧垂着眼未发一言,然而泛白的指节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逼一个话少的人与她长篇大论的争执,实在是不可能做到也十分不厚道的事情。再者,令仪也没有与他争执的想法。 “再跟你商量一件事。”令仪觉得头不大晕了,缓缓站起身,在屋里溜达了几步。 裴常清抬起冰冷的眼眸,等着她说下去。 “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们今日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当年之事,也不要轻易对外人提起。”说是商量,令仪的话里却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由于裴常清性子的原因,与他走得近的人并不多,而令仪所知道的与他来往密切的人,除了一个裴常清并不承认是朋友的谢怀风,也就只有陆方林和徐青溪。 令仪要提防的是谁,显而易见。 初见徐青溪之时,令仪被她的容貌以及与孟夏相似的气质所吸引,打心底里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生出了好感。 然而经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之后,令仪却打心底对她生出了戒备,本能的戒备。无论徐青溪是敌是友,令仪都不想让她掺和进自己的家事。 “我不会提起,也希望二小姐说到做到,不要同外人提起。”虽然提了条件,但裴常清还是答应了。 得了他的肯定回答,令仪安心不少。在信守诺言这方面,裴常清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自然。”令仪也答应得干脆,她接着道,“你可知道流云堂灭门之事,此事,与连缬花又有何关系?” 提到徐青溪,就不得不联想到连缬花。裴常清与徐青溪走得近,令仪企图旁敲侧击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裴常清只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不知。” 一条光明大道生生被堵死,但也算是预料之中,因而令仪并没有过多的失落感。 “大小姐三小姐和老夫人,近来可还安好?”与令仪前前后后见了两三面,这是裴常清头一次问候令攸和洛虞。 令仪满脸苦涩,苦笑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无需多言,她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白发人送黑发人,洛虞表面上看起来还算硬朗,内里却大不如前,小病不断。至于令攸,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身子打小就弱,猛然接手了宫中大小事务,即便有令仪从旁协助,仍是累垮了,一日不如一日。 整个毓灵宫,最无忧无虑的也就是十岁的上官令爰,少不知事,正是闹腾的年纪,横竖天塌了有两个姐姐和姥姥替她顶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命案(上) “我还没想好,何时回去。”裴常清低眉顺眼,温顺的像一只小兔子。近乡情更怯,毓灵宫有裴常清二十几年的回忆,他还没有做好重新面对的准备。 令仪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听了两句好话就全部烟消云散了,笑吟吟道:“不着急,等你想好了,随时回来。” 他虽固执了些,可到底是为了上官阑,若说令仪心里一点点感激和感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心平气和地寒暄了半个时辰,临走时,裴常清执意把桌上那盘没动过的点心包起来交给令仪。 令仪不大爱吃甜食,但盛情难却,她便欣然接下。 “这家点心远近闻名,二小姐一定要细细品尝。”话音刚落,裴常清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窗口。 会轻功就是好 令仪掂了掂手里有些分量的点心,怀着万千思绪出了客间。 有人正从楼梯上来,令仪便放缓了脚步,等那两人过去。其中一人态度谦卑,极为恭敬地低声说着这什么,至于说了什么,令仪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楚。另一人则沉沉地点着头,目光一直放在脚下。 令仪随意向楼下望去,陶珩衍独自一人坐着,也正向楼上看来。令仪以为陶珩衍瞧见了她,不好让他久等,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完了?”陶珩衍瞄了一眼她手里多出来的纸包,“这是?” “点心。”见陶珩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令仪也坐了下来。 陶珩衍眼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给的?” 令仪点点头,似乎不欲多言。 陶珩衍没有再追问,唤来小二点了菜。 紫云楼人多嘴杂,两人都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偶尔聊上几句,也都是些琐事。 才吃了一半,门口突然“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伴着行人高低起伏的惊呼声,门口逐渐嘈杂起来。 令仪放下筷子正要去一视究竟,恍然想起陶珩衍的叮咛,默默在心里数了五下。 数到第三下时,楼上急匆匆跑下来一人,令仪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来,是方才下楼时遇到的那两人。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紫云楼正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管事抹着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挤进去。 陶珩衍没有动,令仪也没有离开,坐在长凳上伸长了脖子,只瞧见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令仪移回视线,见陶珩衍稳如磐石的模样,不禁疑惑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如果你还想吃饭,最好先收起好奇心。”陶珩衍坐的极端正,笑容也极端正。 令仪一点就透,只消两句话便明白了外头大致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没有亲眼目睹,但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足够她吃不下饭。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着一缕秋风钻进她的鼻子,令仪皱了皱眉头,令仪皱了皱眉头,只觉她不得不辜负这一桌饭菜,虽说清淡了些,好歹粒粒皆幸苦不是? 纵使陶珩衍再淡然自若,也没法就着血腥味咽下饭菜。他搁下筷子,不动声色地向人群走去。令仪二话不说,像个小尾巴似的立刻跟上。 令仪走出两步,才想心还在桌子上放着,正回头犹豫间,余光猛地撞上三楼栏杆旁立着的一人,她心头陡然一惊,没有刻意寻视,不动声色地移回目光。 外头似是来了官差,震耳欲聋的吵闹声突然小了不少,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但令仪面前的人山仍然难以跨越。 只是一个回头的功夫,令仪便跟丢了陶珩衍,只好艰难地踮起脚尖望了两眼,只瞧见地上一滩血迹。待要再看清楚一些,却被从背后伸来的手堵住了双眼。 “别看了,怕你做噩梦。”陶珩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的手极有分寸地隔开了一个指节那么远,没有触上令仪的眼睛,是以令仪能清楚地看见他指腹和手掌上的一层薄茧,那是他不曾偷懒懈怠的证明。 令仪的脚跟落回原地,一句“其实我不怕看见死人。”憋在心里没说出来。 陶珩衍的手随之收回,他瞥了一眼人群,低声道:“我们该回去了。”人命热闹凑不得,何况有官差在此,他们也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 令仪点点头,折回去拿点心时下意识往三楼瞟了一眼,栏杆旁空无一人。多半只是看热闹的,令仪自嘲太过敏感,心头的异样的不安却没有消减分毫。 陶珩衍已从另一个门出去,回头看令仪还在原处,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上车吧。”令仪抱着点心,风风火火跑到马车跟前,三两下爬到了车上。 陶珩衍顺着令仪方才望去的方向,投去意外深长的目光。 待马车渐渐远离溧阳城的喧嚣,令仪才放松了神经,把险些被她捏碎的点心随手放到一边,而后问道:“紫云楼的三楼,都住些什么人?”她还是惦记着方才那人,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三楼是天字号房,寻常人不会去,住的多是达官显贵。”陶珩衍看出了令仪心底的疑惑,解释道,“听闻宰相之子司徒煊近日来了溧阳,倒是极有可能住进紫云楼。你若是瞧见了三楼的什么人,那多半就是他。” “宰相”令仪从上官阑口中听过这个官职,只晓得地位很高,除此之外没什么概念,“这里离京城百八十丈远,他来做什么?”京官不得擅自离京,即便是宰相也不例外,遑论宰相的儿子。 陶珩衍半开玩笑道:“许是奉圣上之命,来视察民生疾苦。” “哪有站在楼上视察民生疾苦的,都出人命了也不下去看一眼,多半是打着好听的名头来游山玩水。”这位“宰相之子”对命案熟视无睹的行为让令仪极为不满。 陶珩衍不以为然:“听闻司徒凯南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对谁都不手软,一点情面也不留。虎父无犬子,想必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草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命案(下) “如此,那他更不应该无动于衷才是。”路上太过无聊,令仪的脑子转的飞快,索性分析其来,“以他的地位,也不该忌惮谁才是,难不成,人是他杀的?” 虽然不知道令仪是如何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的,但是陶珩衍还是按照她的思路说下去:“以他的地位,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别人,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引起骚动,引来官府的重视。” 陶珩衍本也在思考此事,两个人集思广益总好过一个人苦思冥想。 令仪抿着嘴想了半天,灵光一现:“万一,他是想杀鸡儆猴呢?” “有这个可能。”陶珩衍表示赞同,“等查清了死者身份,一切都会明了很多。” 只要整理清楚其中的利益纠葛,谁是杀“鸡”的人,谁是被震慑的“猴”,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这件事发生在溧阳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亲眼目睹此事的人不在少数,绝不会不了了之。无论到时候官府给出的是不是真相,至少会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 到栖寒别院已是申时,这一路虽然不长,但马车颠簸加之昨夜未曾休息好,令仪只觉一身骨头都散了架。 两人刚走到坤和池畔,便有个仆从打扮的人急匆匆迎了上来,神色慌张地附在陶珩衍耳边说了一句话。 陶珩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什么时候?” 仆从有些惶恐:“不到半个时辰。” “人在何处?”陶珩衍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仆从颤颤巍巍道:“还在西院。” 陶珩衍摆手遣走了仆从,转身对不明所以的令仪道:“昨夜那个受了惊的丫头,死了。” 刚刚才遇着一起命案,转眼府里又出一条人命,陶珩衍笑不出来,令仪也笑不出来。 西院的气氛格外沉重,女人不时的哀嚎声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划过令仪的心头。失去至亲的滋味,她太清楚了。 燕婉的房门紧闭,温霖棐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谢怀风面对着快要哭晕过去的中年女子,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陶珩衍半个身子刚进院门,谢怀风和中年女子就像同时抓住了救命稻草,争先恐后向他扑过去。 “少爷,您一定要为玲儿做主,她还那么年轻”女人匍匐在陶珩衍脚下,拽着他的衣摆,哭诉得肝肠寸断。 令仪悄然让开地方,顺着边溜到了温霖棐跟前,玲儿的尸身凉了大半,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中毒了。”令仪刻意压低了声音。 温霖棐低低“嗯”了一声:“那只松鼠,你还留着吗?” “已经埋了。”令仪大约能猜到温霖棐的意思,她接着道,“松鼠身上的,应该只是普通的老鼠药,与这位姑娘中的不是同一种毒。” 温霖棐没说话,她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何刺客要先放一只抹了毒的松鼠进来,燕婉的惊呼又为何会如此恰到好处,玲儿又是在何时遇到刺客。 细想之下,这其中说不通的地方实在不少。 “还记得赵堂主吗?”令仪忽然问道。 这绝对不是温霖棐想听到的名字,然而令仪突然提起,也绝对有她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玲儿与他中的是同一种毒?”温霖棐立刻反应过来。 “面色沉郁,唇色乌紫,最关键的是”令仪看了一眼地上的中年女子,见她没有回头的意思,才轻轻翻起玲儿的眼皮,“仔细看,眼皮底下有个黑点。” 温霖棐凑近了,果见玲儿的眼皮下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黑点:“当时赵修盈眼底也有这个黑点?” 令仪点头:“我不会记错。” 温霖棐不得不佩服令仪细致入微的观察,她合上玲儿的眼皮,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看来,是同一群人所为。” 毒多半是黑衣刺客昨夜所下,并不难解,能救回来赵修盈,没道理救不回玲儿。只是当时玲儿神志失常,干扰了所有人的判断,延误了救治时机,才酿成今日惨剧。 “那婉儿她在哪里,我去给她把把脉。”从进门起令仪就没瞧见她,不禁有些担心。 “她胆小,就让她去屋里躲着了。”温霖棐波澜不惊,已然习惯了。 令仪站在原地开始反思:“我让她学医,是不是太为难她了。”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总不能回回见到濒死之人都躲回房间。 “哪里是为难她,分明是你在为难自己。本来就只是一块普通的布,你却拼了命往上绣花,偏偏她又只想当一块普普通通的布,你绣再多的花,对她来说是负担,对你来说,累死自己还讨不到好。” 看在令仪的面子上,温霖棐拐着弯把“不求上进”说的委婉了一些。 令仪没沉默太久,晃了晃手里的纸包:“以后再说,我先去看看她。要给你留一点吗?” “点心?”为了玲儿的事,温霖棐还没来得及吃中午饭,此时闻着并不存在的味道,才真实的感觉到了饿,“留几块吧。” 令仪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还在地上不愿起来的中年女子,悄悄去了燕婉的房间。 横竖这些点心她也吃不完,与其放坏了辜负裴常清的一番好意,倒不如分享给温霖棐和燕婉。 令仪轻敲了两下门,半晌没得回应,她心里七上八下,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房里一片静谧,纱帐被放了下来,应是燕婉在睡觉。 令仪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听到燕婉平稳正常的呼吸声,才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掀开纱帐,在床前端详了半天,愣是没找到燕婉的头。 令仪担心燕婉这样睡着闷,又怕一动被子吵醒她,束手无策站了半天,最终放弃了“拯救”燕婉,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愣是在凉爽的秋日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令仪原想把点心再给温霖棐带过去,但是考虑到不合时宜这个问题,还是顺手把点心放去了屋里。 再出来时,中年女子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半瘫在椅子上低声啜泣,看着几个小厮给玲儿盖上白布,刚止住的眼泪又决了堤,一路被人搀着,随玲儿的尸体一同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整顿 令仪目送着中年女子出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听到黑衣刺客被人劫走这个消息时,就更不是滋味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珩衍也是无比心累,总觉得脖子上被人拴了一条绳子,拉着他往前跑,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停下来。 陶珩衍不由得发自内心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眼下唯一能让他释怀一些的,大约就是平遥山庄一切如常。至少到目前为止,这群人的目标都只是他们。 “几个人,往哪里逃了?”夏台守卫森严,且陶珩衍又加派了各处人手,即便如此,竟还是被劫走了。 “只有一人,出了夏台便不见踪影。”那人面有愧色,等着陶珩衍责罚。 陶珩衍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栖寒别院里有黑衣刺客的内应,更甚者,这些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栖寒别院。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吩咐道:“在别院里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没得我的允许,暂时不许任何人离开别院。” 今早离开栖寒别院之前,陶珩衍曾去夏台看过,黑衣刺客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带着一个濒死之人,想必跑不了太远,多半还在栖寒别院中。 陶珩衍遣走了手下,又嘱咐令仪与温霖棐:“最近不安生,即便是在这里,凡事也都长个心眼,不认识的人,一定多加警惕。” 栖寒别院空置太久,陶珩衍一直没有亲自管理,疏漏薄弱之处颇多,才会让人趁机钻了空子。 陶珩衍双管齐下,决定一面继续搜寻,一面将别院彻底整顿一番。无论能不能找出其中浑水摸鱼之人,都能起到震慑的作用,不至于像这今日一样,大白天明目张胆的劫人。 栖寒别院一时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与此同时,紫云楼的气氛也不甚轻松。 司徒煊回想着午间的那起命案,满地的鲜血历历在目,没来得及合上的双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恐惧。 司徒煊不觉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桌上。茶杯发出的如同嘲讽一般清脆的响声,更添他的烦躁。 门口多出的一条人影使得茶杯幸免于难,司徒煊把举到半空的茶杯放了回去,扬声道:“进来。” 来人着了一身月白儒衣,看着像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没有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大人,人被官府带走了。” “让人继续盯着,见机行事。一旦有机会,还得劳烦先生从中周旋,把人接回来。”司徒煊顿了顿,发出一声似是不甘心又哀婉的叹息声,“好生安葬。” 好生安葬,是给这些死士最好的交待。 儒生心领神会,又继续问道:“那之前的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司徒煊怒火中烧:“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猖狂。” 儒生就在旁边静静站着,等他平静下来,才缓缓道:“大人莫要动怒,伤身子。” “会是谁,阿澈,你觉得,究竟会是谁呢?”司徒煊撑着头,似是喃喃自语,末了却带了儒生的名字。 丁澈摇了摇头:“此人隐藏颇深,势力又极大,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还得多费些时日。” 司徒煊有气无力道:“那散播流言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只是”丁澈没有说下去。 “死了。”这算是司徒煊意料之中的结果,“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传言,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然而三天之后,江湖上流传起的不是连缬花的消息,而是夜雨盟再受重创,陆方林与徐青溪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彼时令仪正蹲在石桌旁,将点心一点一点掰碎了喂给小猫。 这几天忙得团团转,能按时吃上一顿饭已经不错,至于点心,早都被遗忘在了角落里。除了三天之前温霖棐饥不择食吃了几块之外,还剩下一大半。 今日终于稍稍得了闲,令仪与温霖棐泡了一壶茶,摆了点心,坐在院子里吹着秋风,好不惬意。 不知是点心的香味飘了太远,还是猫鼻子太灵,角落蹿出一只小橘猫,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令仪手里的点心,奶声奶气地叫唤了几声。 令仪的心顿时软了,要不是温霖棐拦着,险些把余下的半盘点心都给了它。 这块点心格外瓷实,小橘猫啃了半天都没啃下来,令仪便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掰下来喂到它嘴边。 一人一猫,一喂一吃,动作行云流水,和谐的不得了。 然而令仪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点心捣鼓了半天,小橘猫不满地嚎了几声,令仪不为所动,继续捣鼓点心。 温霖棐觉察到异样,随手又拿了一块点心丢给小橘猫,绕到令仪面前,正好瞧见令仪从点心里抽出一张纸条。 温霖棐一愣,差点转头去把小橘猫嘴里的点心抢回来。小橘猫有所警觉,叼着点心一溜烟儿跑了。温霖棐只得安慰自己:“不是所有点心里都有小纸条。” 温霖棐的注意力落回了令仪手上。从背面看,依稀可见纸条上歪歪斜斜的一行字,温霖棐半天没辨认出来,却注意到令仪微变的脸色。 “写了什么?”温霖棐突然觉得心底一空,不踏实感油然而生。 令仪缓缓转过纸条,从狗刨般的字体里,温霖棐依稀辨认出了“碎叶c连缬”这四个字。 “碎叶城?”这是温霖棐的第一反应。“他怎么会知道?”这是温霖棐的第二反应。 三天时间,足够温霖棐了解这包点心的来历,这个纸条出自谁手,自然不必细说。 “或许是出尘仙子透露给他”可是那日在紫云楼,裴常清分明说不知道。 只是他进门时就带了这盘点心,之后又特意嘱咐令仪“仔细品尝”,多半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裴常清前后矛盾的行事,让令仪摸不着头脑。 温霖棐慢慢站起身,若有所思道:“可是出尘仙子与陆盟主生死未卜,这消息或许已经不再准确。”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短短三天之内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