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花月夜》 第一章 废后 大雪纷飞的京城里寒风猎猎,安静的街道上鲜少有几人裹着厚厚的棉袄快步走过。 街道尽头的皇宫早已被大雪盖住了原本的金瓦琉璃,守在宫门前的守卫也从门外移到了门内。从凤阳门进去,经过一条长长的青砖甬道便是奴才们的院子,沿着院子外的一条河水往上游走不远,便是御花园的所在,如今那些青葱盎然的植物上都披着厚厚的白雪,在风中摇曳。 院中的一座小阁里一位青衣女子捧了温酒,望着窗外的白雪,轻轻的抿了着,又等风雪小了些,才放下酒盏披了灰鼠毛的披风,快步的朝着后宫走去。那女子身边虽无侍从,一路上遇见的宫人们却恐避之不及,远远见她走来便急忙面壁立好,等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又各自忙去了。 后宫里多是铺着青砖的甬道,离着皇帝和太后最近几个宫里的下人早已将路面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又细细的铺了一层细盐。青衣女子快步走过这些院落,渐渐的周边人迹罕至,甬道里的积雪浸湿了女子的衣角,附近的院落里隐隐听得到女子的呜咽之声,然后便只剩下风声了。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朝着最西边那座灰色的落阳殿走去。 季庭香端坐正堂之上,空荡荡的房间里也无一个火炉,门窗净开,被风刮的呼呼作响。青衣女子进了这破败的院子便远远的瞧见正堂中一袭红衣,散着灰白长发的季庭香,脚下顿了一顿,却还是跨步进了屋里。 季庭香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待脚步近了些才对来人笑道:“是你来了。”青衣女子环顾了这间空屋子,不过站立少许便已手脚冰凉,望着眼前双眼泛着青白,面容憔悴的季庭香,她捂了捂身上披着的灰鼠皮披风,寻了个还算结实的椅子坐了下来,说:“圣上已经拟了旨意,你打算怎么办?” 寒风吹起季庭香的长发,她不以为意的将乱发拂正,朝着青衣女子的方向笑答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我?他若一心想我去死,再多的打算也是枉然。” “我去求了圣上,或许会留你一条残命。”青衣女子说完便起身来朝外走去,季庭香闻言冷笑一声,说:“那便是必死无疑了。”说着她慢慢起身,朝青衣女子慢慢走去,冷清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季芳华,我只要你的一句实话,便任你处置。” 青衣女子停下脚步,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她瞧着这个曾经被全国上下奉为花神转世的女子,如今被药瞎了双目,割了双耳,四肢皮肉已无完好之处,却还是一副凌驾人上的姿态,心中那股怨气便又冒了出来:“我今日将此事告知与你,不过是念着姐妹一场,当年你坏我名声,又夺走了我的夫婿,这些年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倒还想和我讨价还价?” 季庭香苦笑一声:“我只问你,我儿如今可还活着?” “自然活着,他毕竟贵为皇子,又是我的亲外甥,我自然不会加害他,只不过近日番邦来朝,大汗刚刚失了长子,圣上已下旨将你儿子送给大汗当做养子,算起来怕是已经出了泗水关了吧。” 闻听此言季庭香青筋暴起,朝着季芳华大喊着扑过去:“晃儿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们连他也不肯放过!” 季芳华闪身躲过了季庭香,看着倒在脚下满脸灰尘的女人,缓缓地翘起了嘴角,蹲下身去,抓起她的长发,盯着她灰蒙蒙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恨你,圣上也恨你,晃儿很可爱,可谁让他那张脸越来越像你了呢,我和圣上饶他不死已算是尽了情分。至于你,你不会死,你将看着我穿着凤袍,戴着万花冠,坐着你的凤仪,被你的丈夫宠爱,被万人敬仰!” “哈哈哈哈哈……季芳华,你当真他会让你做皇后吗?不过是计谋罢了,如今你住在宫里不过是仗着我的名声,真可怜,他到如今竟连个妃位都不肯给你,哈哈哈哈哈……” “住口!你这贱人,我不会中你的离间之计!”季芳华心中愤恨,狠狠地抽打着季庭香的脸颊,打到手掌失去痛感,打到地上的女人牙齿脱落口吐鲜血。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来的,一把握住季芳华已经红肿的手掌,厌恶的瞧了一眼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季庭香,才将季芳华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心里有气就叫奴才们帮你动手,犯不着为这些下贱的东西伤了自己。”说着从一旁的公公手里接过一条锦帕细细的包住了她红肿的手掌。季芳华想着方才季庭香的话,望着眼前为她细细包扎手掌的陆阳,不禁有些心慌,陆阳仰起脸看她一脸心事的样子不免猜到了几分,朝着身旁的辛公公使了个眼色,辛公公心中明白,差了两个小公公将季庭香抬回内阁去了。 陆阳瞧着身边无人,这才轻声问道:“那妖妇又使了什么法术,让你如此狼狈?” 季芳华双目含情,隐隐含着泪,娇柔的倒在陆阳怀里,闷闷的说:“我本是好意,想告知陛下的恩情,可她却嘲笑我无名无分……”说着她又小声哭起来。陆阳冷哼一声,却是轻声安慰着:“朕今日就着钦天监选出个日子来,让那妖妇亲眼看看你的封后大典!”季芳华翘微微翘起了嘴角,忽的又隐而不见,直起身来对陆阳撅着嘴巴撒起娇来:“只要能待在陛下身边,芳华才不稀罕那些虚名呢。芳华饿了,陛下陪芳华吃些东西去吧。”说着便从陆杨怀里滑出来,牵着他的手,两人边说边笑的出了落阳殿,渐渐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自尽 这日入夜,落阳殿的角门轻轻的打开,跑进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进了院子便利落的朝着季庭香的内阁跑去。 此时的季庭香早已醒来,却是摸索着准备了纸墨笔砚一一摆在内阁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上,然后便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内阁的门突然被打开,披着黑斗篷的人闪进来,脱掉斗篷露出了一张年轻俏丽的脸蛋,她往屋外瞧了一会,确定没人跟着,这才走到床边对季庭香拜了拜,说:“娘娘,阿怡来了。” 季庭香回过神来,灰白的眼睛瞧向女孩出声的方向,点点头,又指着桌上的墨宝说:“笔墨纸砚已备好了。”女孩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她红肿的脸颊,忍着泪水坐在了桌前,执起笔,等着季庭香的下言。 过了不知多久,季庭香终于开口,女孩闻言不敢疏漏,提笔记下,偶尔又提问一两句,再细细的将回答记录下来,不知不觉天已经泛白了。如往常一样,阿怡收拾了笔墨正要离去,却被季庭香拦住:“阿怡,今日午饭的时候,你能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衫和一片松香给我么?” 阿怡想了想,应了下来,季庭香又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教你的虽不多,但应付这后宫争宠之事已绰绰有余,昨日皇上和季芳华来了我这,想必不日便要立她为后,你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提早做准备。” “阿怡知道了,可……如今娘娘还在,即使深陷囹圄,却依旧是大燕国的皇后娘娘啊,陛下怎么能再立他人为后呢!” “这世上自然只有一个皇后,却再不是我。”季庭香苦笑一声:“她若成了皇后,我教你的便有了用处,可千万切记,不可贪心。” “阿怡记住了。” 这日的朝堂之上,气氛却有些紧张,数十位大臣跪在大殿之上不肯起身,陆阳气的险些拔出剑来当场斩了领头的三朝元老韦大人,却被辛公公拦下。君臣几人便对峙了许久,陆阳渐渐的消了些气,终于张口问道:“朕欲立季芳华为后,自然是有朕的道理,各位大人就不要闹了。” 韦大人跪拜道:“陛下已有了皇后,何来再立后之说,此事即使坊间也不曾有过,此事一开,圣上打算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此事朕自有定夺,今日到此,退朝。”陆阳疲倦的从龙椅上起身,扶着辛公公下了堂,留下一堂不知所措的群臣们。 五天后,几个穿着水青长袍的公公,急急地捧着圣旨进了落阳殿,却看到早已梳妆妥当,一身月色长裙的季庭香,灰白的及地长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端坐在正位上发呆。为首的周公公进了正殿,这才发现屋子正中摆着一尊还算完整的莲花香炉,青烟袅袅,里面燃着的正是松香。 虽然心里有疑,周公公还是举着圣旨站到了季庭香的面前,阴阳怪气的说:“娘娘,皇上有旨,请娘娘跪下接旨吧。” 季庭香朝着周公公的方向转了转眼球,却找不到焦点,扶着椅子把手缓缓起身,再慢慢的跪了下来。周公公瞧着这位曾经贵为皇后的女人,有些倨傲的仰起脸笑了笑。 太监细长尖锐的嗓音不停地回响着,季庭香想不起周公公念了什么,只记得一句“季皇后福薄”,脑袋里便昏昏沉沉,可随后又想到这结局自己早已预料到了,心下又释然了许多,这才回过神,耳边依旧是周公公尖锐的嗓音:“……季氏,还不快快接旨?” 季庭香举起冰凉的双手,接过了同样冰凉的圣旨,周公公便转身走了,还未踏出门槛,却听身后女子沉稳的说:“有劳公公传句话给新后,我的百花冠,她绝得不到。”周公公回过头,那女子背脊挺得笔直,立在香炉旁,一如当年封后之日,令人敬畏。突然觉得背上莫名的有些阴冷,便不敢再看,急急忙忙的回去复命了。 陆阳坐在御书房翻着折子,听着周公公回禀,当他说道季庭香的那句话时,陆阳手中的笔顿了顿,久久不能下笔,最终叹了口气,将笔丢到一边去了。周公公见状有些惶恐,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心里又埋怨自己被那妖妇迷了心智,怎么将这大逆不道的话告诉了皇上,便更加忐忑了,不免朝着辛公公求救的瞧去。辛公公却当做没瞧见,眼观鼻的立在陆阳身后,周公公见状心如死灰,身子不免有些瘫软了。 这时殿外跑进一个内侍,说是陈阁老和韦大人求见,陆阳这才回过神,挥手屏退了周公公和内侍,只留了辛公公伺候,再宣了两位大臣觐见。 君臣三人相见竟无言以对,陈阁老咳了一声说道:“皇上果真要如此了?” 陆阳长叹一口气,让辛公公搬了椅子给二位大人:“朕圣旨已经下了,要怪就怪她福薄吧。”倒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 韦大人向来十分耿直,在朝堂之上宁可冒着杀头的罪过也要弹劾皇上,听了这话不免嗤之以鼻:“皇上当年执意封她为皇后,那般柔情蜜意,如今不过短短五年,皇上就变了心?说出去还不叫百姓们笑掉大牙!” 陈阁老见这老货越说越离谱,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韦大人这才闭了嘴,再看陆阳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却还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陆阳听了韦大人的话心中有些不快,虽说当年自己求娶季庭香是为着季家的名声和她花神转世的传说,却也是付了真心的,只是如今…… 陆阳扶了额头,声音里有些无奈:“韦大人所言甚是,是朕考虑不周,只是如今天灾人祸,各府所报灾情两位大人想必也十分清楚,庭香又出了那些不好的传闻,引得坊间传言说她是灾星,朕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废了她的后位,又因国库空虚,各地方的赈灾钱粮也发不出,此时季家愿意出资抗灾,朕又怎能不聊表诚意呢?” “哼,什么花神转世,不过是雕虫小技,那季家靠着一个女儿成了京城首富,族里四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七八个,如今那个女儿糟了难竟也不想着营救,倒是又送过来一个,这种门第,能出了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韦大人气呼呼的说着,陈阁老摸着胡子不吭声,心里却是赞同的,只听韦大人继续说道:“依老臣看,皇上不如重新寻一门贤良淑德的书香门第,娶个正经的小姐为后才好,以免宫里再出厌胜之事,累的皇上又要重新择后……” “住口!”陆阳猛地一拍桌子,陈阁老急急地拉着韦大人跪倒在地,等了一会才听陆阳疲倦的说:“二位大人请起吧……朕如今已是无路可走,唯有季家的钱可用,可拿这钱势必要付出些,索性他们只是想要这后位罢了,朕给了就是,至于坐不坐的稳,就要看她的本事了。”语毕挥了挥手,让两位大人退下了。 这日是新后的册封大典,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百姓们也涌入街头往皇宫涌去,人群中都在传言着新后的传说,说她是季家正经的嫡女,原本的季皇后使了法子偷了新后的百花冠,做了皇后,却不安分,竟在宫里使用厌胜之术,害的全国灾难连连,如今皇上圣明,才使得真神归位。 吉时一道,皇宫里传出几声鸣炮,这便是礼成了。离皇宫近些的百姓突然瞧见西北角飘起了一阵青烟,渐渐的烟气越来越浓,随之而来的竟是淡淡的花香,里面夹杂着一些松香的味道,十分好闻。原本人声鼎沸的街市竟无人言语,大家皆沉醉在这香气之中,又有眼尖的看见原本早已枯败的百花竟慢慢复苏起来,再仔细看唯独芍药依旧是一派残败的景象,百花竟都生机勃勃的盛开在白雪之上。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季皇后殡天了!”百姓们闻听此言,又瞧这异象,方才觉得季庭香才是真正的花神转世,便躁动起来。 皇宫里宫人们马不停蹄的领水扑火,无奈火势太大,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不但不曾扑灭,反而越烧越旺。陆阳领着新后季芳华到了落阳殿前,看着熊熊大火,闻着扑面迎来的花香,各自心怀不安,此时辛公公急忙的跑来禀报宫外百姓皆呼季皇后为花神之时,季芳华心中一憾,不禁想到了那句话“我的百花冠,她绝得不到。”顿时万念俱灰,不知所措的呆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重生 琼州是大燕最北边、人口最多,也是最贫瘠的州府,又紧邻着乌海沙漠,进了沙漠便是出了大燕的国土了。 乌海虽然名字里占着一个海字,却是终年难得有雨,沙地又种不出什么粮食来,于是乌海游民从前朝仁孝皇帝的时候就开始冲进琼州最北边的临海县抢夺粮食,朝廷便派出了重兵把守,渐渐地,原本毫无章法的流民中出现了几个有才能的人,集合了几个部落的人力,巧计攻城,倒是与边疆守卫打了个平手。如今几代权力交替,统领乌海的便是可于大汗,而关内内斗不断,前朝灭亡,取而代之的便是大燕的宗顺帝。 这天天还没有大亮,季庭香半梦半醒的只觉得脸上冻得生疼,不禁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又过了一会才突然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却看不清周边的事物,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张毛茸茸的皮子上,盖着的是绸缎被面的棉被,不禁有些惶恐。 她记得在落阳殿听着那刺耳的几声礼炮犹如当年自己的册封之时,陆阳就站在高阶之上,笑盈盈的朝自己伸出了手来…… 思绪到此,她便将宽大的袖子搭在了燃着松香的香炉上,不过片刻红光四起,最终她没能见到陆阳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便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可如今自己又身在何处?莫非得了救,又被禁锢在哪座废弃的宫殿里了吗?季庭香越想越害怕,她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一死,想着便要下床,却发现自己搭在床边的双脚竟然够不到地面。 此时天渐渐的大亮起来,外面也有了人声,只听窗外有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大的雪!”映着窗外的白雪,季庭香环顾四周,隐约觉得这里有点熟悉,一抬头瞧见了床架上绑着一只白兔香囊,淡淡的散着药香,又低头看了看床下,自己的小脚便垂着,离下面的踏步还有些距离,踏步上摆着的是一双精致的粉色兔儿鞋,那兔儿的眼睛用着鲜红的宝石坠着,十分灵动。 季庭香心中大骇!这梨花木雕着百子送福的架子床,分明是她幼时留在临海县府邸里的,那兔子香囊是母亲赠与她的五岁生辰的礼物!再瞧窗外被白雪映的耀眼的窗子,季庭香便更加惊慌了,她记得前世自己五岁生辰次日,琼州便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那时她还小,不懂事,跑去父母院子里玩闹,却看见白雪中立着的将领们和眉头紧蹙的父亲,她去抱父亲的大腿,却被乳娘抱去了母亲房里,那时母亲用帕子偷偷抹着眼泪,瞧见她来了,才又笑起来,几日之后父亲才风尘仆仆的回来,进房不知与母亲说了什么,只是两人的表情算是愉悦,再后来她们便随着大军回了燕京,父亲便从小小的琼州知府一举成了三品的太常寺卿,她亦初次见到了季家的人们。 季庭香跳下床橼,铺了羊绒毯子的地上隐隐泛着冷气,她却是不管,冲到多宝阁边的穿衣镜前,只见镜中一个散着头发,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小亵衣,有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和红扑扑的脸蛋只让人觉得可爱的女童。 这、这是自己幼年时的样貌! 她不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泪便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又呆愣愣的站了一会,只觉得肩膀冷的厉害,季庭香这才想回到床上去,却发现自己爬不上去,只得先穿了鞋子,又踮着脚尖将被子拽下来披在身上,顺势坐在了梨花木踏步上。 季庭香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回到年幼的时候,又怕这不过是梦一场,可身上尚未退去的寒意却是真实的,却还是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疼痛感也是真实的,这不是梦!想到这里,季庭香只是觉得大概上天看自己太苦了,所以给了她新的机会,多想无益便也不再多想。 此时天已大亮,屋外人声走动越发的频繁,季庭香便仔仔细细的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她的屋子在父母的院子东边,沿着廊下走过一个穿堂过了角门便是父母的院子了,每日父亲皆是卯正起床,辰正便去朝堂上了,母亲送走父亲便来叫她起床,这时才是这院子里最忙的时候,丫鬟奴仆四处走动,虽然不至人声鼎沸,却难免悉悉索索的惹得人不得安宁,可是今天…… 季庭香瞧着窗外攒动的人影和急急忙忙的人声,觉得有些不寻常。 到底出了什么事?季庭香闭上眼睛想着,下雪那日在父亲院子里的皆是身穿铠甲的边城守将,他们好像说了什么夜袭、屠营的话,父亲只是皱着眉头不住的摇头,后来有个人说了什么话,父亲才带着那些将士策马离去,而回来后便成了大燕的有功之臣。 可到底是什么话呢?季庭香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她也想不起说话那人的样貌,只记得他穿的是山青色的长袍,听声音像是有些年纪的人,却十分儒雅。 夜袭……屠营…… 对了!她曾听陆阳说,宗顺帝有一个儿子曾随军驻扎在琼州,本是送进去应个卯,却在一次军营被夜袭中不知所终,难不成父亲就是为这件事而去的吗?季庭香静下心来好好想了想,觉得并不是,那位皇子说到底最后也是生不见人的,若是父亲未能救出皇子,却被宗顺帝升了品级这便是说不通的,除非,不见得不是那位皇子,而是另有其人? 季庭香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却又好似一团乱麻,找不到绳子的尽头。军营里本就和地方知府县衙不多接触,无非是守卫们轮休,到城里逛逛,又或者军营有事需地方帮忙,这时将领们才会整装待发的来府衙请人办事……那日那些将士皆是整装待发,竟连佩剑都不曾卸下,这说明事态严重到他们来不及多想,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守城的将士会来不及多想而去找地方知府呢?群龙无首的时候! 这么一捋便说的通了! 前世来家中请父亲的将领中,必然没有比父亲品级高的,那些高品阶的将领定然是被乌海人夜袭军营劫走了,剩下死里逃生的小将们别无他法只得来求助父亲这个地方知府,至少知府是可以发八百里加急的,却没想到父亲竟然用了法子救了人,所以宗顺帝才论功行赏。 按理说,这件事对季家来说是件好事,可对季庭香来说,回到燕京,面对着那一家子心怀鬼胎的人们,便又与前世一样了。 窗外响声越发的频繁起来,仆人们的脚步声,碗碟的碰撞声和妈妈们的低声呵斥融在一起,引得季庭香回过神来,毅然的站起身,笨拙的推开了门,朝父亲的院子跑去。 春桥今日起的很早,觉得外面院子里一直不消停,又下了雪,便索性起来绣了几针,这才由小丫鬟服侍着起了床。因比往日起得早,她便先去季庭香的房前静静的听了会儿,觉得小姐尚未起床,这才转身打算去指示小丫鬟准备早饭,却跟身后的秋枝撞在了一起,两人哎呀一声便滑倒在地,春桥低声怨道:“你怎么不出声?” “我正想叫姐姐呢,哪里料到姐姐竟往回走了。”秋枝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又把春桥扶了起来,往紧闭的房门上望了一眼:“小姐还睡着呢?外院闹得那样厉害,竟也没吵醒小姐来。” 春桥瞧她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打算迈腿离开。正当这时,只见季庭香的房门猛地被推开,只穿着亵衣的小女孩眨眼之间便沿着长廊跑出去好远。 春桥急忙扯了身边呆愣住了的秋枝:“快去房里拿件厚褂子来!”便转身随着季庭香跑去。秋枝回过神,急忙去了季庭香房里,随手在衣架上扯下一件白色狐皮小袄也追了上去。 杭妈妈本有些年长,又因天寒腿疾复发,这两日也不大走动,待在屋里休息。今日早晨却也是被外院的喧哗吵醒,再又睡不着,便躺了一会起身梳洗一番,去了季庭香的院子,却正巧瞧见春桥跑过廊下进了穿堂去了,不免有些奇怪,紧步走去,又远远瞧见秋枝急步走来,便截住了她:“小姐可醒了?我方才瞧见春桥急吼吼的冲出去,这是出了什么事?” 秋枝定睛一瞧,原来是杭妈妈:“是小姐,小姐穿着亵衣跑了出去,春桥姐姐正去拦着小姐呢!”杭妈妈这才发现秋枝手里的小袄,不禁哎呀一声,叫着“我的小祖宗”也随着追进了穿堂。 整个琼州难得一见的大雪,竟从深夜下到天亮,如今还依稀的飘着几多雪花,季庭香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冻僵了,腿脚却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迈着,心中不免苦笑,对季家和皇宫的恐惧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甚至是发丝上,都在为了最后的希望挣扎着。 穿堂从没有如此长过,季庭香仿佛看不到尽头,脚上的兔儿鞋早已灌满了冰凉的雪水,两侧的青砖上偶尔附着几簇雪花,显得更加清冷。尽头的角门不知是哪个婆子出门时没有关好,被风吹开了半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再见父亲 只见角门已在眼前,季庭香正要奋力再跑快些,却被身后追来的春桥抱在了怀里,又被脱下了早已湿透了的兔儿鞋,将双脚捂进了她怀里。 “小姐,您可吓着奴婢了!”春桥嘴里念叨着,转身要往回走,正巧秋枝和杭妈妈赶来,忙用小袄将季庭香裹了起来。 杭妈妈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从春桥手里接过了季庭香念叨:“小姐可不能这样乱跑,大雪可是要冻坏身子的……”说着便往回走去长廊,季庭香心中焦躁,挣扎着想要从杭妈妈怀里跳出去,却被杭妈妈紧紧的抱住,委屈的泪水不由得便涌了出来,哇的一声便哭了。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哟,可是冻了脚?”说着杭妈妈空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季庭香的小脚丫,虽有些冷,却已被春桥暖干了,只觉得不是那回事,可瞧着小主子哭的肝肠寸断,便又伸手探了探她的小手,力道不免松弛了些,季庭香趁机蹬着脚跳下了地,赤脚跑出了角门。 杭妈妈被季庭香一蹬,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倒在雪地里,春桥和秋枝急忙去扶,却不料脚下生滑,三人便跌坐一团,挣扎着又起不来,只得眼睁睁瞧着季庭香跑出了角门。 越过角门便是季家的住院,往常只是仆妇小厮们走动的院落里,此时却齐整整的立着身着铠甲的战将,季应庆立在北屋门前的廊下仔细听着身边人说着话,有几个披着灰狼皮披风,年纪有些大的将士心中焦躁不免来回踱步。季应庆身边的男人穿着山青色的长袍,留着一抹小胡子,低声与几位将士说着什么。 季庭香瞧见这景,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惊骇了一番。想着便朝着季应庆冲了过去:“爹爹!” 这一声打破了院子里紧张的僵局,季应庆抬头一瞧竟是自己的爱女,又瞧见她这一身单薄跑在雪地里,便急忙冲了出去,可不免地滑,险些跌倒。领头的将士瞧了一眼,对着身边一个小将使了个眼色,那小将便领命,几步便到了季庭香跟前。可能是年轻,又没抱过孩子,那小将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将季庭香抱在怀里,朝季应庆走去。 小将身上穿着生铁铸造的铁甲,两肩上铸的兽头硌得季庭香生疼,可她却不觉得,只觉得一步一步的,离着季应庆越来越近,心中的不安也渐渐的消失不见了。 抱着她的小将只觉得怀中抱着的女娃安静了下来,却微微的打着冷战,又瞧见早已冻得通红的手脚,便空出一只手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灰兔毛的披风扯了下来,包住了季庭香。季庭香只觉得身上一暖,抬头瞧向抱着自己的小将,两人便望了个对眼。 那小将年纪不大,有着一双细长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有些冷漠的样子。看见季庭香瞧着他倒是有些害羞的移开了目光,有些暗黄的皮肤隐隐的有些泛红。几步走到季应庆身边,将季庭香交给了他,就默默的退回队列里去了。 季应庆抱着季庭香觉得像是抱了一团冰,心中心疼不已,忙高声叫了小厮去请杭妈妈来,小厮应声去了,这边季庭香却抱着父亲哭了起来。 “……我梦到父亲不见了。”季应庆闻言心中一震。 这日寅时刚过,驻扎在城外的陆先锋便带了一堆人策马进城来找他,托他发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上京,竟是威虎将军连同几位大将军都被乌海人夜袭军营劫走了,如今生死不明,只留下几位先锋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请旨调兵。 季应庆却想着这是个机会。 他自从捐了个官之后便四处逢迎,从从七品的县令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早已将这官场摸得一清二楚,又因为在琼州任了两年的知府,平日与乌海人也有些来往,两方的习性都是再熟悉不过了,便招了师爷李贽来商讨。李贽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早年曾拜师于帝师余阁老门下,只因背着老师私自做了几个决定便被除了名,背井离乡跟在了商贾出身的季应庆身边。 两人与几位先锋官讨论了一番,决定由季应庆为说客,冒险去乌海军营谈判,即便是乌海人不肯放人,也能拖得时间调兵来救,却没想到临出发前季庭香竟跑了来。 几位先锋官不免心中焦急,可当着孩子的面又不好说,季应庆又已差人去叫了仆人,也只能应付着说了几句话。 “小姐倒是个伶俐的,可惜我等身着战甲,倒是拿不出个见面礼来,等来日必定补上。” 季应庆抱着季庭香忙说:“各位大人皆是有军令在身,今日是小女不懂事,等明日各位将军凯旋归来,可务必要到府上吃上两杯水酒。” 先锋官闻言不免心中称赞,难怪季应庆能在五年只能从一个县令升到知府来,虽然地方偏僻,却也是一方的父母官,如今听了这番话便知他也是有着七巧玲珑心的人,不免起了结交之心。 杭妈妈带着春桥秋枝一步一滑的赶着小跑进来,见过了各位大人便从季应庆怀里接过了季庭香。 春桥和秋枝不过年芳十三四岁,自小被买进府里哪曾见过这般阵势,又不敢抬头,又好奇的斜着眼睛打量台阶下站着的将士们。 杭妈妈将小将的披风换下来,给季庭香套上了兔毛的小褂子,与季应庆见了礼便要退下,季庭香着急的抓住了父亲的袖口不肯松手,季应庆不得已劝了几句:“香儿乖,爹爹一会儿便去瞧你……”说罢狠了狠心,将袖子从她小手中抽出来,吩咐杭妈妈等人将小姐送去夫人那里,便转身回了房里。 季庭香大哭起来,原本是想用哭声来讨得父亲心软,可见父亲毅然的离去,心中真的悲哀起来,随着杭妈妈越走越远,最后却还是听到了将士整齐离开的脚步声,和战马奔腾的声音,最终季庭香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还是和前世一样的路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归府 浩浩荡荡的大军出了权县便是进入了燕京的城郊。 季家的车马随军返京,季应庆和李贽驾马走在头前和虎威将军不时谈笑着,季庭香便和母亲姬氏带着贴身丫鬟坐在华盖马车里。 一路上季庭香的情绪低落,姬氏瞧在眼里只觉得是车马劳累所致,心疼的又叫人往车里铺了一床被子。季庭香瞧着尚未年迈的母亲,心中又痛又悲,不免又哭了几场。 随着车队离燕京越来越近,前世的回忆也越发的清晰起来。 自季应庆出师去了乌海,又带着虎威将军几人回来,季庭香便知道一切不能挽回,倒不如好好思量一番,为今后打算。 季家是世世代代长在燕京的商贾大户,老祖宗是靠柴米油盐发的家,虽说算得上富甲一方,本家人口却不多,到了季应庆这一代,加上几个庶出的兄弟,也不过五人。季应庆排行老三,上有两位庶出的哥哥,因为大伯膝下无子便过继了去,下面还有两位庶出的弟弟,老四前年娶了亲,便住在外院的福禄阁住着。老五如今才十五,虽然议了亲,女方却嫌他没本事,要他得了功名才能肯嫁,如此季五爷便每日在家读书,打算今年下场试一试。 季庭香闭上眼睛,躺在姬氏的怀里,心思却飘了很远。 记得前世回到季府的时候,季老太君见到姬氏和她下车,不过是惊讶了一下,便又是一副慈祥的面容了,可站在季老夫人身后的柯氏却藏不住那惊讶又悲愤的表情,从那时起季庭香才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庶女罢了。 想罢,季庭香抬头看着闭目养神的姬氏,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时候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庶女,又瞧见姬氏常被柯氏训斥,季庭香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再又看着柯氏的亲生女儿被季老夫人和季应庆那样尊重宠爱着,这份恨就渐渐的发了芽,开出了花。 那一世她和季芳华明争暗斗,最终她是赢了,嫁给了最尊贵的人,成为了母仪天下的女人,可又怎么样呢,男人的心永远在下一个人的身上。 季庭香自嘲的笑了笑。 她曾以为他便是她的良人,一个是不受宠皇子的长子,一个是被嫡母嫡姐踩在脚下的庶女,两人本应惺惺相惜,可终究抵不过权利和金钱的诱惑。 想罢倒也是看得开了,柯氏母女虽然不好相与,倒也不是才狼虎豹,只是自己年幼不懂事,非要与她挣个高下才惹得季老夫人和季应庆不快,如今自己自然不再是那不懂事的小女孩,日后敬着她们便是了。 思绪间大军已行至离城门外十里地的地方。 大燕的规矩,军队是不能进入燕京的,只有有品级的将士才可进程。威虎将军是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大抵是军队里没那么些规矩,行事做派很是随意。 “季老弟,俺得在此等圣上的示下才敢进城,此处离城门不过十里地,俺就派几个兵蛋子保护你们进城,想来也不会有错。” 季应庆连忙拱手谢道:“将军哪里的话……”却也不推脱,两人又讲了一会子话,季家的车马才慢慢启程。 季家车马多,仆人也多,走起路来不免拖沓。威虎将军派了十个小将骑着马在一旁护送。 燕京要比琼州暖和许多,军队里的将士们早在经过白县的时候就脱下了厚重的皮袄和笨拙的生铁战甲,换上了夹棉的轻薄三梭布棉衣,又配了皮子的披风,显得人轻快了许多。 季庭香听着车外的声音渐渐的繁华了起来,知道这是进了城门了,便好奇的打了窗帘子要看,却先看到了骑马护在马车一侧的小将,巧的是这小将正是那日雪地里抱她的那位。小将身子挺得直,随着马一颠一颠的,头上的红樱子也随风飘荡着。 春桥切了几片鸭梨放在泥金的小碟里捧到季庭香面前,喂着她吃了一口,正打算将碟子放回桌子上,却被季庭香抢了去,伸出手去给了车外跟着的小将。 那小将是习武之人,自季庭香头一次打了帘子往外看时他就知道,只是男女有别,故意不去看她罢了,如今季庭香竟碰了小碟的鸭梨给他,他却有点不知所措,四周瞧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才忙接过来,用手抓着鸭梨一口便吃光了,又将碟子还了回去,却瞧见了季庭香的笑颜,脸突得又红了起来,不敢再去看她。 路过最繁华的西大街再向北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只听得前面有几个男人低声的说话,然后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季庭香知道这是季府总管季诚在指挥小厮们搬东西,杭妈妈便先下了车,又过了一会儿杭妈妈打了帘子:“夫人,老夫人也出来了。” 姬氏点点头,便搭了杭妈妈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春桥也抱着季庭香随着下了车。虎威将军派来的将士已经策马离去,季府的大门里立着男男女女许多人,女眷之中最尊贵的便是立在最前的季老夫人。 如前世一样,季老夫人瞧见姬氏母女,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又是十分和蔼的样子,受了儿子姬氏的叩拜,才笑着牵起姬氏的手笑着问儿子:“这便是姬氏吧?” “是的。”季应庆纳了姬氏时是按规矩禀了季老夫人的。“这是香儿。”季应庆引着季庭香给季老夫人见礼,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穿着兔毛的茜红色小袄立在姬氏身侧,一本正经的朝季老夫人行了礼:“香儿见过祖母,祖母吉祥如意。” 季老夫人见到不免惊奇,俯下身问季庭香这礼节是谁教的,季庭香却恭敬的说:“母亲每日都要到佛堂里对着菩萨这样拜,祖母和那菩萨好像,香儿才瞧错了……”说着,季庭香像是做错事情般低下了头,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没错没错,香儿的礼节可比有些大人好上许多。”说着便将季庭香抱了起来,姬氏和季应庆急忙拦着:“香儿沉手,母亲还是交给丫鬟们吧。”季老夫人却拒绝了:“我还未老到那种样子……”不由分说的抱着季庭香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立在人群前方的季夫人柯氏梳着燕京最近流行的星月髻,高高翘起的发髻上簪着赤金玉簪花样子的簪子,花心点着红宝石,十分名贵。她瞧着季老夫人抱着季庭香走过来,表情便有些僵硬,却还是扯出了一抹笑颜,走上前去扶了季老夫人的手臂:“不愧是养在老爷跟前的,香儿不但长得像老爷,行为举止也和老爷像极了。”这就是说季庭香养的这样好是和姬氏这样的妾室是无关的。 季老夫人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可不是,我们家都是皮猴一样的,总算有一个文静的了。”说罢又笑着瞧了眼表情严肃的季庭香,这才带了众人回了季府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请安 上 次日一早,姬氏去了季老夫人的锦荣院,给季老夫人和柯氏端了茶,算是正式成了礼,季庭香也成了季家正经的二小姐。 大概是许久不曾睡在这样硬的床上了,季庭香醒的很早,她坐在床上静静的听着姬氏卧房里一早忙忙碌碌的嘈杂声,等一切平静下来才叫了春桥进来伺候。 春桥和秋枝是她用惯了的,见到小姐头一次起的这么早不免有些讶异。春桥比秋枝年长一岁,又是季庭香屋里的头一个,自然要稳重些,秋枝却更像个孩子,成日里逗着季庭香玩乐,却也是个知道深浅的人。两人伺候着主子起了床便要带着她去姬氏的房里吃早饭,却被季庭香止住了。 “帮我穿那套桃红色百蝶穿花的长裳来。”季庭香在穿衣镜前左右转动着瞧了瞧衣服,又把头上坠着的小孩拳头大小雕着莲花的水玉簪拔了下来,“……换成那副赤金紫宝石的丁香花的。” 春桥秋枝对望了一眼,依着季庭香的意思重新换了装扮,那丁香花的头面配上桃红色的衣服,只觉得眼前的小人更加粉嫩的可爱,又喜庆,又不失俏皮。 季庭香又在镜子前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叫/春桥拿了白兔毛的披风,秋枝备着手炉,大人似的头前出了门,却不是去姬氏的屋里,春桥急忙拦了她:“那边是院门。” “我是晚辈,理应每日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季庭香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叫秋枝回去把妆匣里的两只琼州桦木雕成的木簪拿来:“听说我还有位姐姐,她定然也是要每日去给长辈请安的吧?”又像问春桥,又像在自言,春桥不是这府里出来的,倒也不清楚,不好回答,索性季庭香仿佛想着什么,并不再问。 秋枝很快跟了上来,主仆三人便朝着南边的锦荣院去了。 燕京比琼州暖和些,今年冬天来的又晚,倒还未曾下雪。锦荣院前管着洒扫的吴妈妈正叉着腰压低了声音骂着一个婆子,远远的一瞥瞧见一个粉色的小人带着两个身姿妙曼的丫头慢慢走了来,眼珠一动便想起来头前走的小丫头是昨个季老夫人抱着进府的季庭香,便忙挥手让那婆子下去,自己小跑着到了季庭香跟前去了。 “咦?这么冷的天,妈妈怎么只穿了薄袄?”还不等吴妈妈站定,季庭香便抬头问她,吴妈妈只觉得这句话问道了她的心坎里。季府虽说是商贾出身的,直到季应庆这一辈才出了这么一个官老爷,可府里的规矩却比那些百年侯府还要仔细,下人们每年有春夏秋冬的统一服饰,原本每年十一月初五换下秋装的,可今年冬天来得晚,柯氏身边的管事妈妈便往后推了日子,虽说中午暖和些,但做下人的哪个不是早起晚睡的,偏偏早晚却都冷的紧,不过几日手便冻得紫红。“今年天暖,奴婢皮早肉厚的哪里怕冷。”可季庭香到底算是主子,吴妈妈自然岔开了话题:“二小姐起的这样早,不知用了早膳没?”她边说边搓了搓手:“早上天冷,肚里不填了东西就暖不起身子了。”说着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春桥和秋枝。 季庭香笑道:“妈妈好意了,只是从前姨娘教导我早起要先去和长辈见了礼才能用膳的。”季庭香自然的将姬氏的称呼从母亲变做了姨娘,“我倒是瞧妈妈穿的单薄,妈妈可曾吃了?” “吃了吃了,奴婢们起的早,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做事。”吴妈妈见季庭香人小却十分心善,不免有了几分喜欢,引着主仆三人边走边谈:“……夫人和姬姨娘陪着老夫人正吃早饭呢。” “那我等等再过去,免得打搅了祖母和母亲。”季庭香便在锦荣院附近的花坛边住了脚,吴妈妈自然不好说什么逾越的话,只是和春桥秋枝聊一些家长的话,可春桥面冷,又不冷不热的十分不好相处的模样,倒是秋枝与她聊得欢一些,渐渐的也放得开了:“……二小姐的院子原来安排在了西边的双福阁,可等老夫人瞧见二小姐还这样小,说小孩子离不开人,这才让姬姨娘带着二小姐,等再大一些再分院子出去住也不晚。” “是老夫人给我们二小姐的恩宠。”秋枝眯着眼笑道:“昨个回来倒是没见过大小姐,听说大小姐比我们小姐大一岁,却已经搬出去住了单独的院子,真是厉害呢!” 吴妈妈笑着说:“可不是,大小姐是府里的长女,老夫人说她可是要给后来的弟弟妹妹们做样子的,大小姐就提了搬出夫人院子去独住的要求,如今算来已经有了小半年的时间吧。” 小半年?季庭香心里嗤鼻。前世的季芳华便是季家的颜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表率弟妹们,多少大家主母们请了媒人踏破了门槛来求亲,她却心高,左挑右选都不满意,最终却落了个老姑娘的名头。可其实季芳华不过是因为有柯氏在背后谋划,尚在年幼便独住就是季芳华在燕京贵胄圈内打响名声的第一步,随着她慢慢的长大,柯氏也在谋划着,直到她登上那人旁边的座位。 季庭香闭了闭眼,稳了心神问吴妈妈季芳华有没有来请安,吴妈妈说她是每日辰末时来请安,并不在这里用膳。果然,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裳,套着鸭卵青褙子的季芳华,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从东边慢慢的走来了。 季庭香几人站的本就远,又是花圃边,被枝丫遮掩着也瞧不真切,季芳华主仆倒是未发现几人,远远的被一位穿着府里统一制式青花段袄的妈妈迎了进去,只是那妈妈头上簪的是镶了碧玉的赤金钗,手脖子上套着两三只赤金的虾须镯。 再瞧吴妈妈也瞧着那边的动向,看见接引的妈妈时脸上有不屑一闪而过,回过神看季庭香忽闪着清透的大眼睛正看她,不免有些心虚起来,移了目光到秋枝脸上:“……刚才那位就是大小姐了,二小姐也进院子去吧,这里风大。”说着引了三人朝院子走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请安 中 行至院门前吴妈妈引了季庭香进来,又忙招呼了守在黑漆如意门前的一个稳重的丫鬟进去通禀,那丫鬟看了一眼远远还没走到跟前的主仆几人,应了声进了正屋去,不过一会儿便出来迎了她们进门。 那丫鬟将季庭香主仆引导正屋稍坐:“……老夫人、夫人还在用膳,二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又让小丫鬟们上了茶点便静静的下去了。 季庭香站在正屋中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黑漆的矮桌摆在东边窗下的长榻上,中间隔着黑漆的多宝阁,摆着的也多是些天青色的柴窑物件。季庭香很久不曾进过这间房间了,如今见到这些似曾相识的摆设,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又有些怀念。 前世时季老夫人虽是更重视嫡系的季芳华姐弟,离着自己不远不近的,却也不曾短了自己的嚼用,可在陆阳背水一战之时,却毅然的站在了她的身后,这才最终成了事。季庭香垂下眼睛想着,就算是因为从龙之功背后巨大的利益,可那时上有先帝的两个儿子活着,下有与陆阳一样身为皇孙的几个年长的弟弟们,前途并不明朗,当朝的大臣们哪个不是避之若浼,老夫人这样拼上季家全族,难不成真的只是利益的巨大吗? 季庭香不相信,所以她反而更加好奇了。 西屋的门帘子一动,有个小丫头出来打了帘子,柯氏扶着季老夫人慢慢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季芳华,然后才是安安静静的姬氏。 等几人安坐下,季庭香才笑着给长辈见了礼,又向季芳华拜了拜,拿出那两只桦木簪来:“临海县的特产,爹爹说这桦木丢在水里千年再剖开来,里面却还是干的,十分珍贵,香儿就想送了姐姐。”季芳华笑着接了过来,也不多看交给了身后的丫鬟莺歌收起来:“多谢二妹妹,姐姐昨日本想去接你的,只是想到你舟车劳累的,祖母和母亲怕我吵你才不得去,”季芳华拉着季庭香的手低声解释道:“二妹妹比我年幼,我又不曾想到妹妹会起的这样早,本想给祖母母亲请了安便去找二妹妹玩呢。”所以并没有将见面礼带在身边的意思吧,季庭香心想着,脸上却还是笑着,静静的听。“……一会儿二妹妹去我院子里玩,这府里就我一个人,孤单的紧,我成日里问母亲二妹妹何时回来,如今可是把你盼回来了。”季庭香心中有些不耐,她此番并不是来和季芳华虚与委蛇的,可现下长辈都注意着这里,不得不端着笑颜静静听着。 季芳华觉得自己仿佛在唱独角戏,对面那个像是个木头疙瘩,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安安静静笑着,心里的火就憋在那里,又不敢发作起来,她可是要脸面的! 季老夫人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笑着插嘴问季庭香:“你将你父亲送你的簪子给了你姐姐,自己可留了一两个?” “香儿只有两只……”说着便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季老夫人哈哈的笑起来,对立在一旁,刚刚引着季芳华进门的邓妈妈说:“果真是个没长大的。”邓妈妈奉承道:“二小姐年纪小就知道了谦让,还是老爷教的好。”老爷自然是季应庆,季应庆却是季老夫人亲自教导的,这句话既奉承了老夫人,也给了季庭香几分颜面。 季老夫人不置可否,叫莺歌把刚才收起来的两只簪子拿过来瞧瞧,只见两只簪子一样的长短,大约三寸来长,木质有些像是沉木,却是泛着象牙白色,纹路十分清晰,一只雕了喜鹊闹春梅,另一只雕了竹报平安。季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这两只簪子雕的还算细腻,又是常见的吉祥图案,虽然桦木不常见,可在临海县大概也是普通人家受用的起的物件,便还给了莺歌,这边却叫邓妈妈去拿出她的妆匣子里用荷包装好的两只玉簪子来,给季庭香和季芳华每人赏了一只:“……打开瞧瞧,这还是我未出阁时候的物件,如今年纪大了倒也用不上,就给你们姐儿俩戴着玩吧。”季芳华打开里面是一只节节高升的碧玉簪,季庭香的是喜上梅梢的白玉簪,两只簪子用料刀工皆属上品,只是节节高升是用的北方的雕工,刻痕处十分坚毅,喜上梅梢却是南边的雕工,处处显示着柔软和圆滑。 这是随机的还是事先分好的?季庭香笑着谢了恩,心里却不免嘀咕起来。正想着,柯氏却说起来这两只簪子来:“娘的妆匣我可是最清楚的,这两样保存的最是好的,我舔着脸求了几次娘都不肯松手,今天却送了给两个姐儿,可见隔辈亲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季老夫人笑起来,对邓妈妈说:“你瞧,我如今可是难做的,给了这个那个也要,连小辈的醋也要吃……”说罢,一屋子的人便都陪笑起来。 院子里吴妈妈听见嬉笑声,心中不免感慨万分。原来这院子里只有一位大小姐,自然是独宠着的,虽然每日也来请安,可这屋里到底有些时日不曾有过这样的欢声笑语了,又想到那小小的粉嫩的二小姐的做派,深深的吸了口气,暗暗的下了决心。 这厢正堂里柯氏又正打趣了姬氏,姬氏抿着嘴,脸红红的立在一旁不说话:“……改明儿再生个儿子,老夫人那妆匣子里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季老夫人也笑着打趣:“别说是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八个,我妆匣子里也有的是东西……,我妆匣子里也有的是东西……” 季庭香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们讲话,心中却是叹了口气。姬氏是个温吞的性子,当年季应庆瞧上她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季老夫人自然是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姬氏又这样安静,不免就喜欢了几分,可也就是这样才惹得柯氏心里不快,暗里使不完的绊子也就罢了,明面上也露出几分不喜,却在季老夫人和季应庆面前不显,姬氏心苦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所以前世的时候姬氏一直是病病恹恹的,熬到季庭香八岁的时候就去了。 得想个法子先挡了柯氏的暗箭才行。季庭香想着抬头看了一眼正和季老夫人笑谈着的柯氏,脸圆圆的,点着朱唇,梳了平常的圆髻,用一支赤金的牡丹花簪子簪着,耳朵上却是戴着指头肚大小的东珠耳钉,配着一身豆青的上裳和流彩暗花云锦裙,不温不雅,倒是大家媳妇的家常打扮。 “你们还要忙,我也要清净清净,你们就去吧。”季老夫人面色有些疲倦,端了茶:“中午你们未必能忙完,中午就各自吃了吧,晚上带了她们姐俩来我这一起吃晚饭。”便叫众人散了。季庭香不知为何放下心来,拜过季老夫人后随着季芳华身后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请安 下 邓妈妈将几人送到了院门便回了屋里。柯氏拉着姬氏的手笑着问:“不如中午到我那里吃饭,我不曾出过远门,你给我讲讲临海县是怎样的风光。”季芳华也邀请季庭香去自己的院子做客:“还有妹妹的礼物呢,不妨就去了母亲院子里吃了饭,再去我那里玩,晚上再一起来给祖母请安。”姬氏自然是不敢违背主母的意思,季庭香便也跟着应了,四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离锦荣院不远的天禧院。 锦荣院的东屋里临窗的贵妃榻上,季老夫人只留了邓妈妈在跟前服侍,半眯着靠在半新不旧的暗红底万字不断头锦缎的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几句话。 “就是老实了点,不过也是好事。”季老夫人想着今天姬氏的一举一动说。邓妈妈是季老夫人陪嫁丫头,也曾是许了人家的,却不知为何被退了婚,便就一直跟在了季老夫人的身边,两人关系自然比旁人要亲近许多。 听见这话又瞧了瞧季老夫人微微翘起的嘴角答着:“可不是,昨天我瞧见她那通身的打扮便知是个懂事的,又把二小姐养的那样好的性子……”后面的话季老夫人就没听清了,她只想着那个比季芳华小了一岁多的季庭香,那样懂事又憨厚,心里就软了起来:“那个小人儿真是让人疼爱,你说她怎么就那样懂事,原本我还想可惜了不是个小子,如今瞧见她倒觉得还好不是个小子……”说着邓妈妈就笑了起来,季老夫人这才回过味来,也笑起来:“咱家的头一个少爷得是嫡出的,我是应该庆幸她还好不是个小子!”笑着笑着却又想起什么来,坐直了身子问邓妈妈:“姬氏回来身边跟了几个人?都是什么人?年纪品行都如何?” “姬姨娘带了一个乳娘并上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和六个粗使丫鬟,二小姐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就是今天跟着伺候的。”邓妈妈早已打听了个清楚,一一如实报了出来。 季老夫人颔首,想了片刻才吩咐后院管事的于妈妈选几个九岁十岁的机灵女孩子来:“比照大小姐,二小姐身边也要配一个房里的管事妈妈,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六个小丫鬟,八个粗使婆子。”说完又想了想才又说:“二小姐还小,现在随着姬姨娘住,管事妈妈暂且放一放,你先去选几个女孩子,下午带到我这里来。”这就是亲自要选的意思了,于妈妈领命去了,邓妈妈又服侍季老夫人重新歪在了迎枕上:“这事交给夫人办就好了,不然只怕有心人误会了您的好意……”如今是柯氏管家,又是为自己房里出来的孩子配丫鬟,自然是柯氏房里的事情。季老夫人又何尝不知,她叹了口气:“我怕她心眼小,再出了青莲的事情来。”闻言邓妈妈也沉默起来,一时间房里安静的可怕。 天禧院里又是另一派热闹的景象,西屋里摆着席面,柯氏又不停地赏酒与姬氏喝,姬氏虽然酒量好,可在柯氏面前却装作不胜的样子,瘫软的歪在锦凳上,用手撑着通红的脸半眯了眼睛。 季芳华不住的问着临海县的一些趣事,季庭香一一答着,眼睛却时不时的朝柯氏与姬氏那边扫过,瞧见柯氏不停地给姬氏灌酒,她的眉头就微微蹙了一下,可又瞧见姬氏装醉的眯了眼,心中倒是有些愉悦起来,她从不知道姬氏还会这样的小聪明,在她的记忆里,姬氏总是安安静静的,又温文尔雅,悄悄立在别人的身后。 柯氏见姬氏酒力不胜就叫人服侍她躺在东屋的榻上休息,又回过头来听季芳华和季庭香说话。 “……那地里裂开的口子有一寸来长,满眼望去全是这样的土地,村民们只得一桶一桶的拎着桶子去浇地,父亲也放了官粮,可那时候还是初夏呢,怎么都熬不到过冬,偏偏天又晴的好,真是为难死了……” 季庭香讲起临海县大旱的那年:“可巧有一日父亲又去地里巡察,遇见个游历的老道说这里有冤魂告上了天去,才使得龙王爷不肯降雨,父亲就去请教他,老道掐指一算,指着西南河边的小树林里说那里有异,派人去查,果然在小树林里发现一个新堆的坟包,里面埋着的是个姑娘,用了一张破草席裹着,只穿了亵衣,被人用绳子勒死了的。”季芳华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不由得往柯氏身边挪了挪,柯氏却有兴趣的听着季庭香继续说,“后来父亲就查明白了,这个姑娘是临海县一户有钱人家的丫鬟,因做错了事被主母吵了几句就想不开的跑回家了,在路上就遇见了盗贼,抢了她的首饰又夺了她的性命。果然抓了盗贼之后就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可让父亲高兴坏了。” 瞧着两个小人谈笑的样子,柯氏不由得翘起了嘴角和身边伺候的魏妈妈对视了一眼,哪家的丫鬟有那么大的脾气,敢和主母生气擅自跑回家去?除非她的身份不是一般的丫鬟,又或者是老爷少爷身边得宠的通房小妾,大概是惹了主母不快,偷偷的处理掉了。再瞧季庭香一言一行皆是得体,说话不紧不慢,心中又有些失落,随后又一想她毕竟是跟着老爷长起来的,自然教的严厉些,可到底是个姑娘,以后再慢慢娇养着就好了,这样想着,柯氏心里也愉悦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深了。 季芳华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表情,只是听了这个故事觉得背后凉凉的,有些不想听,可又好奇,季庭香忙安慰的握了握她的手:“大姐姐不要怕,我刚听到这事的时候也吓得不轻,晚上不肯睡觉,父亲才去找人雕了桦木的簪子给我,说是有神仙住在上面,可以保佑平安的。” “真的?!”季芳华急忙高声叫莺歌把簪子拿来,选了一只喜鹊闹春梅的戴在了头上。 季庭香肯定的应了声,又站起身帮她正了正簪子,左右看了看才坐回来。 柯氏瞧着两个孩子胡闹着,叫婆子们撤了饭。季芳华知道母亲要午睡了,就拉着季庭香去了自己的金玉堂。季庭香心里挂念着姬氏,可又不好当面显露出来,还来不及想个法子,自己就被季芳华拖着出了天禧院了。 金玉堂虽然在东边,却是在后花园里的东南角。花草之间辟出一片三进的院子,院中还留着一条小溪,前院景色与后花园景致如出一辙,屋后还种着一片茂密的湘妃竹,将院墙和甬道隔开了。 季庭香被拉扯着到了后花园时才醒悟过来,想来姬氏已装了醉酒歇在了柯氏那里,来来去去的仆妇们定然是瞧见了的,柯氏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令自己名誉蒙羞的事情来。 想通了事情心情自然好了许多,又见到后花园的景致和潺潺的溪水流动的声音不免好奇的想去找那溪水到底掩藏在哪片花叶下。 季芳华瞧见她好奇,心中不免骄傲起来,指着东南角的金玉堂附近一片只剩枝丫,瞧不出是什么花的植物说:“溪水在那里,父亲建了这院子的时候引了这里水到院子里,再从那头流出来和花园里的溪水汇合。”说着便引着季庭香走去前看。 果然,走近了瞧那枝丫遮挡着的果然是一条一丈来宽的河流,大抵是因为冬天雨水少的缘故,溪水虽然清澈却浅浅的,露着河底铺着的圆滑的鹅卵石,果然沿着河道不远就有了一条分支延进了不远处的金玉堂。 “夏天溪里会有小鱼游进来,到时候二妹妹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捉鱼玩。”季庭香看过了小溪便跟着季芳华进了金玉堂,看着这院里的景致季庭香不由得有些惊愕,她前世被父亲不喜,从未接近过金玉堂,又加上柯氏后来生了大少爷,这金玉堂就成了大少爷的屋子,她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庶女,哪里能和金贵的大少爷接触。季芳华却不知她心里所想,只瞧她惊愕的长了嘴的样子,心中不免更加高傲了起来,即使跟着父亲在任上长大,可那穷山僻壤的怎么比得上燕京,乡下回来的没见过世面也是应当的。 两人心怀各异的进了正屋,季芳华取了妆匣里一枚金丝编成茶花样子的小戒指给了季庭香做谢礼,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魏妈妈便来请她们去季老夫人院子里用晚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立威 季应庆这两日忙着进宫,又忙着应酬官场朋友,多是半夜回来,就歇在了外院的书房里。 柯氏几次让人来请都走了个空,心里便有些不快。魏妈妈安慰了一番,却依旧心气不顺,可再瞧姬氏也一样,就更不满意了起来。 这日早晨姬氏依照往日的时辰来天禧院请安,魏妈妈笑着说夫人尚未起床,叫姬姨娘先在廊檐下稍等,这一等便到了晌午。柯氏歪在床上觉得身子乏的紧,散着发也不肯起床,魏妈妈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廊下站的笔直的姬氏,对柯氏小声说道:“夫人,已经立了一个半时辰了,就快到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间,您看她……” 柯氏恨恨的压低了声音:“不是说最爱添香吗,怎么连个爷们儿也叫不回来!” 魏妈妈屏退了小丫头们,端了茶给柯氏道:“她哪有夫人名正言顺的,老爷最是敬重夫人的,回了院子自然也是先来夫人这里。” 柯氏喝了茶顺了气,却也不再提姬氏,魏妈妈只管叫了丫头们进来服侍,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是出了内室。 此时姬氏已整整立了两个时辰了。她只觉得有些头晕,便望着院子里洗洒的丫鬟们分神,直到魏妈妈挑了帘子叫她进去时,才发觉腿硬的走不动路,头也晕的越发的厉害,只是面上不显,忍着不适去向柯氏问了安。 柯氏正吃着茶,瞧见姬氏进来,换上一副亲热的笑颜赐了座,又埋怨魏妈妈不曾早点叫醒她,让姬氏生生的立了两个时辰,姬氏自然笑着说不妨:“妹妹本就应伺候姐姐梳洗早膳的,是姐姐心善,只叫妹妹来请安,不过多站一会子,哪里就那样娇气了。” 魏妈妈满意的笑了笑,柯氏却不接话,抿了口茶,又等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些寂寥的说道:“算起来你们回来也小半个月了,可除了头一天老爷去给老夫人请了安,见上一面,竟再也见不到了,说起来都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可……”柯氏说着便停了下来似是想着心事,姬氏也不接话,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说知道的都知道是老爷忙着为国效力,说不知道,到还以为我们家连个掌事的人都没有,让爷们儿回了家也只住在外院,总是老夫人心善念着我们的好,可这长久下来总不是个法子,我是和老爷两三年不曾见面了,想着妹妹总该知道老爷现在的脾性如何,妹妹不妨就做了我的说客,让老爷回内院休息吧。” 说话时的语气越发的低微,隐隐竟有了相求的意味。 姬氏忙满脸无措的答道:“跟着老爷在任上时,老爷便是这样的,只是那时住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不比家里的大,低头抬头都能见上一面罢了……”意思是老爷在任上便是时常不回内院的。 柯氏和魏妈妈对看一眼,两人眼里都充满了满意的神色,却叹了口气:“爷们儿的事我们也不便插手,我还是去和老夫人说说罢。”讲完便端了茶,姬氏行礼告退,魏妈妈打了帘子,又瞧着她走远了才回屋里去。 柯氏身边的大丫鬟瑶池正换了新茶给她,瞧见魏妈妈进来就笑道:“是我们太抬举她了。”刚刚姬氏问安,瑶池和金蟾都在柯氏身边伺候着的,听得也明白。魏妈妈笑着说:“可不是,原想着老爷带着通房上任也算有人照管着,谁知道才刚到任上三个月,姬氏就入了门,原先的通房便送了人。奴婢还想着这位姨娘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把爷们拴在了自己身上,原来不过是长相好一些的小户女子罢了。”又瞧了瞧柯氏,只端着茶小口的喝着,虽不说话,可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瑶池自然也是瞧见了,便接过话来:“奴婢瞧着老爷是真的忙,不然怎会五年只出了一位二小姐……” “住口!老爷小姐们也是你能编排的?”柯氏将描金的茶盏重重的放在红漆的圆桌上,却压低了声音训斥着。瑶池急忙住了嘴,寻了个由头出去忙了,魏妈妈却瞧得分明,柯氏嘴角的那抹笑意浅浅的,令人不易察觉。 “该去请安了。”魏妈妈扶着柯氏起身,又去内室重新换了套衣服,梳了头,才不急不缓的出了院子,朝着锦荣院去了。 姬氏回到停僮院就倒在了床上起不来了。 杭妈妈心急如焚,想去禀了夫人去请大夫,却被姬氏拦住了:“这时候去,她只会觉得我拿乔,以后就更没有好脸色了……”明知今日是柯氏有意为难,可说起来却只是让她立了规矩,大燕有哪个妾室不去立规矩的?若是传出去,那些主母们只会认为是身为妾室的自己的错,哪个会往深了想,还会白白连累季庭香的前程。 想到季庭香,姬氏的面容柔和了起来,问杭妈妈季庭香此时在做什么,杭妈妈用热水烫了条巾子,拧干了水铺在姬氏的腰上答着:“在书房写字,留了新来的两个小丫鬟陪着,春桥和秋枝倒是闲了下来。” 那日请安后第二天一大早,于妈妈就领了一二十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和八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来了,说是季老夫人给二小姐配了房里的丫鬟婆子,又说如今二小姐跟着姬姨娘住着,管事妈妈就劳烦姬姨娘房里的杭妈妈了,杭妈妈忙道不敢,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于妈妈,这才回来好好打量这些女孩子和婆子们。 女孩子们一字排开,最左边的两个年纪年长些,虽然也是未留头的,却比其他的要稳重些。姬氏便问了她们叫什么,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两个女孩子都细细的答了,姬氏很满意,又问了婆子们是不是家生子,家里还有什么人,见这几个婆子虽然有些胆怯,却十分憨厚,心中明白季老夫人是抬举季庭香的,这才满意的叫杭妈妈领着人去了季庭香那里。 季庭香对于季老夫人辞人显得有些意外。 前世时她房里始终只有春桥和秋枝两个人,直到姬氏过世后才派了四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来,那小丫鬟和婆子自然是不肯好好服侍自己的,每日里只想着如何去柯氏面前邀功罢了,她倒也不稀罕,可如今…… 季老夫人是对自己动了欢喜之心啊,这样倒是省了一番力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冬雪 秋枝端着一杯茶悄悄的进了书房,瞧见季庭香小小的身子笔直的坐在书案前练着字,新来的丫鬟中最年长的两个在一旁伺候着,其中一个被赐了名叫做夏依的抬头瞧见了秋枝,就急忙迎上去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盘,轻声说道:“小姐还在抄《心经》,这会儿已经抄了七八遍了,没一次满意的,正燥着呢。”秋枝点点头,又远远瞧了季庭香一眼便出门去了。 夏依捧着茶盘回来,季庭香也不抬头,边写边问是谁来了,夏依答了,便没有了下文。另一个叫做冬雪的丫鬟寻了机会悄悄拉住夏依说话:“春桥姐和秋枝姐都是从小伺候小姐的,这个时候来怕是有什么事罢?” 夏依嗤笑了一声:“我看是她们怕被小姐晾着,故意来小姐面前晃悠才是。这院子里除了她二人,哪个不是老夫人打赏来的,又加上她们如今已十一二的年纪,再过几年也要寻了婆家出去,小姐自然会更器重我们一些,我们现在敬着她们也不过是留个脸面罢了。”说完便不再理冬雪,换上一副温雅的笑颜,进去服侍季庭香。 冬雪却觉得心里不安。她年纪小,又不像夏依是家生子,进府做工不过是因为早前父亲下地伤了腰,母亲又怀了弟弟,下面还有两个年幼的小妹妹,一家子没了嚼用正苦恼着,隔壁家王婶婶就好心帮她寻了于妈妈说请,花了十几文钱进了府里做浆洗的丫鬟,管吃住又有换洗的衣裳穿,每月竟还有三十文的月钱,心里自然又感谢了几分于妈妈和王婶婶,每当发了月钱就买了水果或小菜孝敬于妈妈,又托人给王婶婶带些谢礼。 于妈妈瞧着她老实,人又心善,不免的多加了几分照顾,将她调到了花房里做管库房妈妈的丫鬟,每日只是整理账册端茶倒水,这样养了小半年,渐渐的也长开了,倒是娇滴滴的一个小人儿。正巧季老夫人要给季庭香挑丫鬟,于妈妈就将她带去,果然被老夫人挑上,一跃就成了二小姐房里的二等丫鬟,每月月钱竟有一两半,心中便更加惶恐了。 于妈妈只说要听小姐的话,便能安稳待到出府的日子去,可刚才秋枝进来,分明是有什么事情,夏依却不禀报,若是出了事情自己是万分担待不起的。 想到这里冬雪咬咬牙,毅然的起身去了后厢房。 后厢房住的是主子身边得脸的丫鬟婆子,春桥正坐在屋檐下绣花,秋枝却不见踪影,伺候春桥的小丫鬟黄鹂瞧见冬雪进了院子,急忙请了进来。春桥抬眼瞧见是她,就叫人搬出一个凳子来放在了绣架旁:“屋里闷,就想着天还亮,在院子里绣会儿花……”又叫黄鹂去端了茶,拿了点心来。 冬雪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好先坐下来,瞧了眼绣架上的绣了大半的“花开富贵”,大片的牡丹花盛开,十分华贵,不免赞叹道:“春桥姐的针法真是好。” 春桥笑了笑,将黄鹂刚刚端来的茶点接过来给冬雪尝尝:“这还算好,以前在临海的时候总觉得我的针法天下第一,谁知到了燕京再瞧人家的针法,真真是自愧不如的。”又指了指那份抹茶酥让冬雪吃吃看:“秋枝喜欢吃,小姐就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全给了她,她又吃不下,还剩一盘子,你尝尝看,若是喜欢就让黄鹂给你送房里去。” 这份绿茶酥冬雪是知道的。今天早晨厨房新做了这道点心,季老夫人尝着好吃,就赏了两位小姐各一份。二小姐只吃了一口就叫人收起来了,她原本以为小姐不喜欢抹茶的苦涩味道,原来竟是给了秋枝吃。思及此处更觉得春桥秋枝在小姐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便坐不住了。 “春桥姐,刚才小姐练字,秋枝姐端了茶过去,夏依姐怕打搅了小姐便没有多问上一句,事后想起来秋枝姐可能是有事,所以差我来问一问。”冬雪实在,又不会拐弯抹角的问,又不愿得罪人,只好说是夏依叫她来问的。 春桥听着心里一动,刚才秋枝去端茶回来不免也发了牢骚,说那夏依不肯让她进了书房去,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可现在冬雪这样讲要么是夏依真的是为小姐好,故而事后才来,要么是冬雪自己觉得不妥来问的,只是还留了面子给夏依。又想了想,春桥心里就明白了,却是笑着说:“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好不容易得了闲,她却坐不住,你瞧,她现在又跑去姨娘房里做事了。” 冬雪听闻朝院子里看了一圈,果然院子里静悄悄的,并不像往常秋枝在家时的热闹样子,心里才安了心,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又和春桥说了几句闲话,便寻了个由头回去了。 不过一会秋枝也回来了,一脸倦容的随便坐在了刚刚搬给冬雪的凳子上,支着脑袋瞧春桥绣花。 春桥将牡丹花叶子最后一针绣好,收了针,绞了线,才将针线剪刀放进笸箩里,用一块灰色的杭绸盖在绣架上,让小丫鬟搬到了屋里去。再瞧秋枝还是那样子呆坐着,便把刚刚还没收起来的抹茶酥端给她吃。秋枝才拿起一块来咬了一口,就立刻叫起来:“怎么少了一块?” 黄鹂听见不免捂嘴笑起来,春桥面上却是无表情:“刚刚冬雪过来,我拿了招待她吃。” “她来做什么?”秋枝和冬雪没说过话,只觉得她有些软弱的样子,又有点怕自己:“难不成她也喜欢抹茶酥,故意来抢我的?” 春桥瞧了一眼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小丫鬟,示意秋枝进屋说话,秋枝心里明白,嘴上却说:“好不容易就这么几个,我都不舍得一次吃完,竟然还分了给别人,春桥姐你真是……”说着就进了屋去,春桥也跟了进去,又支开了黄鹂。 “怎么回事?”刚进了内室,秋枝就压低了声音问。 春桥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儿才小声的将冬雪的来意说了一遍。秋枝听着就有点糊涂了,这到底是冬雪的意思还是夏依的意思?春桥见她不说话,就想了想说:“我觉得是冬雪自己跑来的。”秋枝不解,春桥又解释道:“若是夏依事后才想起来,打发个小丫头来寻你就是,何必让正伺候小姐的冬雪亲自来,若说是怕误会对你不尊敬,那又为何不自己亲自来,派了同是二等丫鬟的姐妹来又算怎么回事。”秋枝觉得有理,却叹了口气:“姬姨娘的腰还是抬不起来,又不敢叫大夫,只得用热毛巾敷着……” 春桥闻言也叹了口气,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得告诉小姐才好,小姐年纪还小,纵然我们和杭妈妈有心教导,可若没了姬姨娘,我们便连自己都护不住了。” “我又何尝不知,可小姐身边如今……”秋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转身爬上床,从床头上放着的矮柜里翻出一只赤金红宝石耳环来:“我怎么给忘了,这是小姐生辰时姬姨娘送给小姐的。”却被摔坏了,秋枝便收了起来,待到了燕京久找人修补好了。春桥瞧着眼睛一亮,两人又商量了一番,这才送她出了门。 秋枝用荷包包了那只耳环,进了季庭香的书房。 夏依瞧见心中有些不快,急忙迎上去:“不知姐姐有何事?” 秋枝却不看她,朝着季庭香大声的说:“二小姐,您的耳环修好了,奴婢拿来给您瞧瞧,若是不满意再叫人改。” 夏依心里一惊,急忙回头瞧季庭香,却见一旁研磨的冬雪吃惊的望着这边,季庭香却是依旧低头写着字,划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对秋枝点点头:“拿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心机 上 秋枝将荷包里的耳环拿出来给季庭香瞧,季庭香仔细的看了看,指着一处红宝石说:“这里有了裂痕。”秋枝探过脑袋瞧了瞧,果然成色上好的红宝石上隐隐约约的有了一道裂痕,虽不明显,可仔细瞧却是瞧得见的。秋枝只得将耳环重新收了起来:“只怕这样是要换颗宝石才行了,奴婢瞧见姨娘的匣子里有一颗成色差不多的,小姐不妨讨了来,这样就只需再找了师傅比着另一只重新打造就成了。” 不过是颗豌豆大小的红宝石,哪里用得着二小姐去向姨娘要的,纵然是二小姐的私房爱物有了破损,府里也有专门的修补匠人,不过是留个帐便罢了。夏依心里嘀咕,觉得分明就是秋枝不干被她顶了下去,才来二小姐面前彰显自己的,想罢刚想开口,却听季庭香稚嫩的声音说道:“姨娘可是回来了?正好我还没有去请安,这便去吧。” 说着季庭香便从红漆玫瑰椅上站起来朝内室走了去,夏依和秋枝急忙跟上,季庭香却挥了挥手:“秋枝伺候就行了,你去帮着冬雪将我写的字收好。”夏依虽然有些不甘,却只能应了,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内室。 秋枝倒是有些讶异。 原本春桥想了这个法子只是为了在小姐面前提起姨娘的名字,好让小姐想起自己未曾请安,虽然如今目的达到了,可小姐却好像看了出来,独留了她伺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正想着,季庭香已净了面,坐在了梳妆台前等梳头,瞧见秋枝魂不守舍的就问了一句:“你来找我两次,是有什么事情吗?”季庭香倒不像夏依想的那般,觉得秋枝跑来跑去的,想必是有事要说,却又忌讳着夏依和冬雪,若不是急事,怕也是不能连着来两遍的。 秋枝咬了咬嘴唇,弯腰附在季庭香耳边轻声说了姬姨娘被罚的事情,又说如今不敢叫大夫,只敢用了药油叫杭妈妈推揉一番,已经疼的直不起来了。 季庭香心里一紧,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秋枝顺着她的眼光瞧了瞧房门,心下便明白了,手上忙帮她梳着发髻,又轻轻的安慰了几句,可季庭香脸色却不大好,索性也不多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过一会主仆二人就出了内室。 横跨了院子,又穿过一道角门便是姬氏的院子。 季庭香走的急险些摔倒,秋枝瞧见干脆抱了她走,却正巧在角门遇见了夏依。夏依给季庭香行了礼,两人也不管,急匆匆的去了,气的夏依瞧着秋枝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厢姬氏还在床上趴着,杭妈妈用搓红了的手掌蘸着药酒用力的擦着她的腰,每按一下便疼的直吸气,杭妈妈心有不忍,却只能安慰道:“姨娘忍着点,不下重手揉不开淤血,明日起来就更疼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屋外有人大喊了一声:“姨娘!”便有一团粉色的身影跑了进来,停在了床边。 姬氏抬头瞧见季庭香皱在一起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香儿乖,姨娘没事,只是腰扭了一下,杭妈妈帮我按几下就好了。” 姬氏满脸薄汗,因为疼痛紧蹙的眉头都不曾展开,面色又蜡黄,哪里还有往日那副美丽的样子。季庭香心里难过的紧,却不敢哭,她怕姬氏分心反而还要来照顾她,便不再说话,乖乖的坐在凳子上看着杭妈妈上药。 秋枝瞧着心里苦,眼圈就红了起来,怕屋里的主子们瞧见就起身去了屋外,正巧撞见春桥。 春桥瞧她这幅样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小姐如今不过才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不得不做出让人喜欢的样子,难为她竟在此事上知深浅,到底没在自己院子里哭一声。想罢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把脸洗干净,别叫人瞧见。”秋枝低着头接过帕子便急急地走了。 姬氏内室里的人都被杭妈妈支了出去,自然是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春桥倒了杯茶水端了进去给季庭香,季庭香心里难受,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春桥将茶盏放在圆桌上,也不说话,远远的立在门旁。 杭妈妈推了几十次,把姬氏的腰上推得通红这才停下,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又帮姬氏改了薄被才退下去洗脸。季庭香忙趴上去问姬氏还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姬氏又好笑又心疼的一一回了,也不过是安她的心。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季庭香才告了退。 这次是春桥跟在她身边的。不像来时那样慌张,两人沿着廊下不紧不慢的走着,偶尔驻足瞧瞧院子里的景色,倒像是游玩似的,渐渐的就走到了跨院边上种着的一排美人蕉旁边。 季庭香住了足,摸着一片有着一尺来长的美人蕉叶子,低声问道:“能不能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春桥微怔。 在她眼里季庭香不过是个孩子,即使再懂事,也不过五岁,原本两人这样闲逛她心中还有些焦急,她怕季庭香真的信了姬氏的说辞,安下心便不管不问了,却不曾想…… “我们刚刚才来,这里的人有意防着我们,一时之间倒是打听不出什么的……”春桥顺势蹲下去帮季庭香整理裙角,压低了声音回着:“不过夫人院子里一个和咱们院子里徐婆子要好的小丫鬟说,姬姨娘在廊下立规矩站了两个时辰,可夫人院子里可是早早就点了灯的。”那便是柯氏有意为之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何事迁怒了姬氏,还是因为姬氏做错了什么? 季庭香不免仔细回忆起来,姬氏因是季应庆的妾室,回来后除了端茶认亲的那一天,此后若无吩咐,是不用去季老夫人面前侍候的,不过是给主母柯氏每日昏定晨省罢了,又因柯氏是媳妇,要去季老夫人面前侍候早晚饭,姬氏倒也不用再去侍候柯氏吃饭,一时间到想不出是哪里错了。 春桥立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又时刻注意着周边的人群,瞧见夏依和冬雪走过来便急忙扯了季庭香的袖子,季庭香一抬头见是她们俩,顿时一计上了心头,朝着二人笑着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心机 中 夏依和冬雪朝季庭香行了礼,冬雪老老实实的就站着,夏依却笑着问道:“姨娘可还好?” 季庭香原本愉悦的笑颜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姨娘病了……” 闻听此言三人皆是大惊。 春桥觉得夏依和冬雪毕竟是才进来的人,还没摸清二人的底细,哪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情透露出来。夏依只是惊讶姬氏早上请安时还神采奕奕的,请了安回来就病倒……心中不免有了思量。冬雪却是有些担心的问:“可叫了大夫?” 季庭香瞧着眼前二人的表情,反而心下明了了。却依旧苦着脸答了:“不知道请了大夫没有,只是杭妈妈在伺候着……” “二小姐,该用午膳了,咱们还是快点回院子里去吧,您不是心心念念想着那道糖醋排骨的吗?”不等季庭香把话讲完,春桥就笑着接了话,又不由分说的牵了季庭香的手,吩咐夏依冬雪二人:“秋枝怕是已经传了饭,你们先回去准备着罢。” 春桥是一等丫鬟,自然指使得动二等丫鬟。两人应了声便转身离去,冬雪却瞧着夏依脸色不大好,正想问她怎么了,夏依的步子却越来越快,直直的走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杏树下,恶狠狠地说道:“不过是依仗着自己跟小姐的时候长就没了王法,小姐还没说什么,她倒是敢抢着说!往日是在外府,养的她没大没小,如今进了府,我倒要瞧瞧她能张狂到何时!” 冬雪急忙堵了她的嘴:“姐姐说的什么混账话,她好不好的我不知道,可你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 “是我气急了。”夏依瞧着冬雪一脸紧张的样子,又四处看着,生怕有人过来,心里便觉得她是和自己一条心的:“倒是不用担心我,这地方虽然前后都是主子的院子,可偏巧除了早晨伺弄花草的婆子外,谁也不会来。 “好妹妹,今日我算是瞧出来,虽然你不是家生子,却到底没白在府上养了这些日子,日后我们若想跟着二小姐出嫁,就势必是要与那二人为敌的。你今日为我着想,我便认你做了妹妹,日后有事我也能帮你担一二分。” 冬雪涨红了脸忙摇头,小声的说道:“我进府签了活契的,等十八岁就要放出去,不能陪着小姐嫁人……” “莫非你娘给你定了亲事?”夏依好奇起来。 冬雪声音更低了:“没……没有,我家穷,没人瞧得上……” 夏依闻言就笑起来,拧着冬雪通红的脸颊说:“傻丫头,你如今哪还是乡下的穷丫头,咱们府里除去老夫人、夫人身边贴身侍候的,即便是院子里洗洒的丫头,出了这府门竟都比京城里富家小姐更高贵几分,只怕到时你家门槛会要常换了……”冬雪羞得要去堵她的嘴,却被挡了下来,夏依笑着继续说:“你比我还小上半岁,算起来还有七八年的光景,没准你得了小姐青眼,就非要你陪嫁呢?又说不定咱们未来的姑爷偏偏也看中了你呢……” “哎呀!快别浑说,小姐还等着午饭呢,咱们快回去吧……”冬雪连拉带拽的拖着笑的停不下来的夏依往院子里去了。 季庭香和春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步子,却不是往院子的路,反而去了后花园。 一路上春桥盯着前面背着手昂首挺胸走路的季庭香,猜着季庭香刚才的用意。 原本在季庭香对夏依冬雪二人讲出姬氏生病的事时,春桥以为毕竟是小孩子,稍被熟悉的人关怀几分就什么都讲了,可等她二人转身离开,那张皱在一起的苦瓜脸便立刻舒展开来,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便是故意而为之的了。 春桥正想着,季庭香却慢了一步,伸了手要让春桥抱,春桥抱了她起来问她要去哪里玩,季庭香便指了指后花园的东南角,那是金玉堂的所在。 春桥走的快,纵然后花园很大,走了大半却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等走到那条小溪附近时,季庭香突然轻声说:“你去查查夏依和冬雪家里都是哪里的人,在府里又有什么样的亲戚。”春桥虽然惊讶,却也不问,便应了下来。 金玉堂院门前有两个小丫鬟坐在门边翻绳玩,待春桥走近了才发觉,却是笑嘻嘻的请了安,其中一个小丫头就跑进院子去了,春桥便问剩下的那个:“大小姐在不在?用过饭了吗?” 小丫头一一回了:“大小姐今日请了安就回来了,刚刚撤下饭桌。二小姐吃了吗?” “吃过了,二小姐练了字觉得闷,就想来找大小姐玩。”春桥和季庭香对视了一眼,选择了撒谎。 正说着,原来跑进去的小丫头跟着一个头上簪着支一镶了玛瑙的金簪的姑娘,大约十一二的年纪,倒是和秋枝有些相仿。她走的十分快,却不失风雅,面容白净,描着细细的柳叶眉,脸颊上擦着淡淡的胭脂,明媚动人。 季庭香对她并不陌生。 这丫鬟叫做戴胜,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美人的坯子,前世时她跟着季芳华熬到了二十四五岁,原想是嫁了总管季诚的本家侄子,好歹也是个正正当当的管家娘子,却不料季芳华为了帮季应庆笼络朝中一位大臣的心,就将她送去做了人情。那大臣好酒色,又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两三个月便又有了新欢,将戴胜丢在美人如云的后院里自生自灭了。戴胜也是聪敏的人,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大臣的一位庶子,又等那庶子被送去长清的书院读书时偷偷也跟了去,待那庶子带着她回来的时候,孩子竟已两岁半了。虽然最后逃不过去母留子的命运,却也是个厉害角色。 正想着,戴胜已笑着走到了跟前:“大小姐听说您来了,可高兴呢……”将季庭香和春桥迎了进去。 季芳华正在东间的炕上写字,一边吃着枣泥山药糕,瞧见季庭香来忙朝她招手:“快来尝尝,母亲院子里新来了一个厨娘,最是会做甜品的,你尝尝,要是好吃我让她多做几盘给你送过去。” 季庭香没吃午饭,又见那雪白的山药糕里透着暗暗的红色,便也不推辞,捻了一块吃了起来:“真好吃,在嘴里就像化了一样。” 季芳华听了不免得意起来:“那是自然,我可是从来都不吃枣子的,却也觉得好吃的要紧。”又朝着屋里伺候的莺歌说:“不是说给我做了许多在小厨房备着的吗?取一些来让妹妹带回去吃。”莺歌应声去了,季庭香急忙将手里剩下的山药糕填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谢了季芳华。 两人又吃着说了一会儿话,季芳华便将自己正在抄的《内训》拿给季庭香瞧,有些不高兴的说:“族里的先生教了《内训》,只说让我们读读,可母亲却要我抄上一遍,你瞧,我才抄到这里。”说着指了指摊开在一旁的薄薄的册子,“明日便要交给母亲查看,不能陪你玩了。”便抱歉的说起来。 季庭香本就不是来找她玩耍的,只是瞧了瞧《内训》又瞧了瞧季芳华抄写的字,表情就落寞起来。季芳华忙安慰道:“我今日抄完,明日就去找你玩,还给你带山药糕吃……” “姐姐,姨娘、姨娘她生病了……呜呜……”还不等季芳华把话说完,季庭香就哭了起来,季芳华有些不知所措,春桥和戴胜急忙一个哄着一个打了水来,好不容易止了哭,季芳华便问是怎么回事,季庭香又将方才对着夏依冬雪说的话重说了一遍,季芳华哄了几句,又让戴胜从房里拿出了上好的药酒,季庭香谢过后便告退了。 退出了金玉堂,季庭香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蹦蹦跳跳的超前走着,春桥不解却也不多问,只是一心护着主子,生怕被花园里凸起的石头绊了脚。 季庭香却不在意,她心里只有喜悦,总算事情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心机 下 这日吃了午饭,姬氏正趴在床上休息,杭妈妈挑帘子进来端了盆热水给姬氏净身,姬氏懒懒的也不愿意动,由着杭妈妈帮她擦着。 “这药油好是好,就是味道有些大……”杭妈妈一边擦着一边和姬氏低声说话。姬氏爱干净,这药油却是味道极大的,可到底是军中之物,擦了不过半日竟然没早晨那样难受了。 “当年老爷给我这瓶东西时我还嫌弃味道大,没想到倒帮了忙……” “姨娘、姨娘,老夫人来了!”姬氏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房里的大丫鬟双喜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来叫到。 杭妈妈和姬氏皆是一惊。姬氏忙高声叫双福来伺候更衣,杭妈妈抓着双喜问:“老夫人到哪了?” “现在怕是到了游廊上了!”双喜满头大汗,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奴婢原先是去大厨房瞧瞧给姨娘炖的蛋羹好了没,可还没出垂花门,就远远地瞧见老夫人由邓妈妈和一群小丫鬟拥着朝咱们院子来了。”杭妈妈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望了望已换了一身海棠红绣团花纹的长裳,端坐桌前急急补妆的姬氏,双福手指翻飞,已挽好了螺髻,正从妆匣子里挑首饰装扮。 姬氏听了双福的话急忙嘱咐屋里的人:“待会嘴巴都紧一些,主子不说,就轮不到你们说话……”是怕被季老夫人发觉自己身体不适的事情,又知道是给主母请安回来才这样的。倘若季老夫人站在她这边,不免要说教柯氏几句,这样便更得罪了柯氏,以后怕是再没好日子了,可季老夫人若是站在柯氏那边,自己这样便是拿乔,不免要引得季老夫人的不满,以后一样难以立足。左右都是要得罪人的,倒不如不说的好。正想着,院子里的小丫头挑了帘子进来屈膝行礼:“姨娘,老夫人来了。” 内室里主仆几人互相对望一眼,便急忙起身出去迎了季老夫人进了正屋。 季老夫人由邓妈妈扶着上了正座,姬氏便先请了安,季老夫人笑着让她上前来:“好孩子,坐我身边来。”说着邓妈妈已经搬了椅子放在了季老夫人的踏脚边。 姬氏行礼谢了,坐了过去。 季老夫人倒像是闲逛来,凑巧想起来她院子里逛逛的,只是问她回来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家,有没有丫鬟婆子逾越的…… 姬氏一一回了,说这里很好,家里父母不在了,哥哥又去投了军,倒是不想家,季老夫人听到她父母不在了,不免更多了几分怜悯,便探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我从小家里管教的严,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你是跟着庆儿走南闯北的人,闲的无事,又不嫌我这老太婆麻烦的,就常去我院子里,跟我讲讲外面有趣的事情。” 姬氏受宠若惊,还不及回答,眼圈就先红了,季老夫人瞧在眼里,心中也叹了口气,朝着邓妈妈使了个颜色。 邓妈妈忙拿了帕子给姬氏擦泪,又吩咐双喜去打水,又亲自给姬氏净了面。待姬氏止了哭,就装作好奇的样子,弯腰在姬氏身边嗅了嗅,季老夫人就笑着骂道:“你这老货,做什么样子,在孩子面前丢了我的脸。” 邓妈妈忙笑着答:“倒不是别的……就是在姬姨娘身上有股味道,又不像熏香,就想仔细闻一闻,倒被老夫人您瞧见了。” “你恨不得趴在姬氏身上,这哪里是怕我看见?”季老夫人笑起来:“你倒说说是什么味道?” 姬氏和杭妈妈手里已经攥出了汗,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闻起来倒像是什么药的味道,可又不太像,朦朦胧胧的还有姬姨娘的胭脂香……”邓妈妈这话一出口,杭妈妈的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再望姬氏,额头上微微冒着冷汗,心里顿时万念俱灰。 果然,季老夫人笑着问姬氏是什么香,姬氏无法,只得说是药油的香味,季老夫人就要瞧瞧,杭妈妈就去内室取了来。 季老夫人瞧了一会子,又交给邓妈妈瞧瞧,这边却问姬氏:“怎么用上药油了,可是走路崴了脚?” 姬氏微微顿了顿才答道:“早晨请安回来想多走走,不料却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脚,摔了一跤,腰就疼了起来,想着是小事就不曾禀告老夫人和夫人……” 季老夫人却不这样想:“咱们府里又不是小门小户的请不起大夫,府里有府医,以后遇见这样的事情就去找邓妈妈拿了牌子叫个府医来瞧瞧才行,身体才是大事……”又对邓妈妈说:“拿了我的牌子去叫府医来给姬姨娘瞧瞧身子,再给我回话。”邓妈妈笑着应了,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耳语几句,那小丫头便跑出去了。 季老夫人说完了正事就说累了要回去休息,姬氏将她送到垂花门才回来,只见杭妈妈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好老夫人没问……”姬氏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杭妈妈又何曾不是,只是她却不像姬氏想的那样简单:“到底是谁告诉了老夫人?”姬氏闻言也蹙起了眉头。 季庭香在院子里吃着季芳华送来的山药糕,一边坐在廊下瞧春桥绣花。 突然秋枝就跑进了院子来,朝着季庭香使了个眼色,又望了望姬氏院子的方向,季庭香心中明了,朝秋枝笑了笑,秋枝便也笑着退出了院子,朝着姬氏院子的方向走了去。 夏依和冬雪在内室收拾季庭香的笼屉,倒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两人正低声说着家长话,季庭香径直走了进来,却也不管她们,只是去妆匣里不知翻了什么东西出来,便跑出了屋子去,然后便听着院子里的声响,挑了帘子一瞧,春桥和季庭香早已走出院子去了。 夏依瞧着冷冷的“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冬雪将帘子放下来轻声安慰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季老夫人刚刚回到锦荣院,看门的小丫头就进来禀报二小姐来了。季老夫人和邓妈妈互望一眼,彼此眼中竟都微微泛着惊讶。 季庭香进来先给季老夫人行了礼,然后从春桥手里接过一个细长的茜红色用金线绣了松龄芝寿纹的荷包来:“姨娘今天病在床上一天,香儿十分难过就去找了大姐姐说话,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祖母往日这时候都在睡觉,今天却去瞧了姨娘,一定是大姐姐告诉了祖母吧?” 季老夫人不知道还有这事,好奇的顺着问下去:“难不成你要祖母治你大姐姐的口不严之罪?” “不、不是,是香儿那时只是随便的说了说,却没想到大姐姐当了真,香儿十分感动,便想求祖母一件事。”说着将那荷包奉上:“有劳祖母把这个镶了东珠的金簪交给大姐姐,当做我的谢礼。” 邓妈妈接过荷包托到季老夫人面前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只赤金簪,簪上镶着一颗拇指肚大小正圆的东珠,算是贵礼了,于是便叫邓妈妈收起来,这边又笑着问季庭香:“怎么你自己不去送?若是你亲自送上,你大姐姐怕是更高兴一些。” 季庭香却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我那时候哭的丑,怕人瞧见笑话,就叫大姐姐发了誓不与别人说,若是香儿亲自送去,怕大姐姐觉得失了约,心里不好受,再也不和香儿玩了……”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季老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原本心里的戒备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她以为季庭香是来向自己告柯氏的状的,却不料只是来寻个送礼的差人的。 季老夫人自然将这事包在了自己身上:“我记得库里还有个紫檀的细长匣子,装它正好,送礼总要有个送礼的样子才对。” 季庭香笑着谢了季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季老夫人瞧着那簪子感慨的对邓妈妈说:“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憨厚性子……”便叫人包了簪子送去了金玉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怀疑 静谧的午后,冬日的阳光柔柔的照进院子里,穿过枯枝映在石磨的青石地板上。三个梳了垂髻的小丫头坐在一起正讲着悄悄话,里屋猛然传来了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三个小丫鬟互望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魏妈妈撩起帘子瞧见了她们:“还不快去拿了新的茶具进来!”又瞧了瞧周围再没别人,才瞪了三人一眼又进了屋去,三个小丫鬟再不敢久留,便各自散开去了。 柯氏气哄哄的坐在东间的黄花梨卷草纹藤心罗汉床上,低头瞧着不远处摔成碎片的青白瓷茶盏,胸却闷得要命。魏妈妈蹲下用帕子包了手捡着碎片,柯氏却哭了起来:“人家都说母女连心,她纵然是个孩子,却怎么能越过我去先告诉了老夫人呢?”她午睡刚起,金玉堂的莺歌便将大小姐得了赏的事情告诉了她,原本得了长辈的赏赐本应是好事,却听莺歌说送簪子来的邓妈妈讲簪子是二小姐给大小姐的谢礼,若不是大小姐姐妹情深,老夫人这会子还不知道姬姨娘病了呢。 这话听在柯氏的耳中犹如震耳之雷。 姬氏院子里瞒的好,柯氏放在她院子里的人并不曾透漏过她生病的事情,柯氏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如今她房里的姨娘生了病,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知道的,可却告诉了老夫人,又叫老夫人亲自去探了病,她可是这府里的主母,以后叫下人如何看她? 想着便委屈起来,心里难过的紧,无处发泄便随手抓了桌上的青白瓷茶盏丢了出去,魏妈妈想拦着却来不及了,只得出去瞧了瞧院子里可有人才又进来。 “夫人多心了,大小姐人小却懂得姐妹之情,这便是美德,夫人教的好,老夫人便是去了那边探病,却也不曾说过夫人半句不是,也不曾说让姬氏不用给您请安,老夫人还是向着您的。”魏妈妈将碎片包好放在茶几上,瞧着憔悴的柯氏便劝了几句:“再者说姬氏自己生了病,又不曾禀报您,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不要您来管,哪里有空只盯着她一人,老夫人也是过来人,自然懂得,我瞧她不过是因为软弱,老夫人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她?她做了什么事要心疼着她?是生了哥儿还是为家里丢了命?”不等魏妈妈把话讲完,柯氏就拍桌大叫起来:“外人欺负到我头上也就罢了,可芳华是我的女儿,她怎么能越过我去!怎么能!”魏妈妈无言,这件事情来得突然,又和季芳华有关,柯氏便乱了阵脚,如今讲什么却也是听不进了。 这边柯氏却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委屈的人,嚷嚷着要人叫季芳华来:“……我倒是要问问,是谁教她的礼法……” 魏妈妈急忙按住她:“夫人息怒……您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告到了老夫人那里……”柯氏瞪着魏妈妈,却不再大叫了,魏妈妈才低下声音说:“夫人您想,大小姐除了早晨去给老夫人请安,何时又再去了锦荣院?二小姐又是什么时候去的金玉堂?怎么偏偏咱们的人都不曾知道姬氏生了病,二小姐只单告诉了大小姐呢?”柯氏原本没有多想,只是顺着魏妈妈的话细细一想,也觉出不对了。 “她定然是要瞒着院子里的人,也许是二小姐请安,瞒不过去才漏了出来?”柯氏揣测道。 魏妈妈却摇摇头:“二小姐比大小姐还小上一岁,若是自己的姨娘生病怎么能装作没事似的,再者姬姨娘的院子到金玉堂可是要穿过大半个后院,这路上怎么没个下人?” “妈妈说的对,是我太急了。”柯氏不笨,立刻便转了弯想到了这些疑点:“是谁带二小姐去的金玉堂?” “据说是那个□□桥的大丫鬟。”魏妈妈想起那个冷清的丫鬟,心里有些犹豫,前些日子她兄弟家的小儿子来请她做媒,说是想娶个年纪大了的有些脸面的丫鬟,她想了又想,只觉得春桥最合适,可到底是府上小姐的丫鬟,如今刚入府倒不好开口,此事就先搁置了下来。 柯氏却不知她所想,她对春桥没有印象,便问魏妈妈春桥是怎么样的人,魏妈妈想了想说:“有些冷淡的样子,倒是细心,我瞧着倒是比秋枝强一些。” 这样的人才最得主母的喜欢。 柯氏和魏妈妈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这句话,柯氏心里便更加认定是春桥告诉了季芳华姬氏生病的事:“暗地里查一查,若真的是那小蹄子做的,就寻了个由头将她发卖了去!”这正巧合了魏妈妈的心意,她笑着应了声出门去了。 季庭香此时正和春桥秋枝待在东阁间里,秋枝一一将夏依冬雪打听来的事情告诉季庭香和春桥,说夏依是个家生子,父亲是管库房的三等管事,母亲原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早年成了家就放了出去,如今在府外的长街上开着一间胭脂铺子,府里的大丫鬟小媳妇都喜欢去她那里买胭脂。又说起来冬雪:“前年进的府,先是在浆洗上做了小半年,就被派去府里库房,做了管事妈妈身边的小丫鬟,再来便是咱们这里了。” 季庭香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春桥却问:“是谁说通了于妈妈为她换了这样好的差事?” “哎呀,就是于妈妈自己。”秋枝一副“你没猜到吧”的模样得意的瞧着春桥,又继续说:“原本我也奇怪,后来找了和她一同进府,到现在还在浆洗上的小丫鬟才知道,每月发了月钱,冬雪就会买了好酒好肉的去孝敬于妈妈,原本这小丫鬟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浆洗上的管事妈妈和于妈妈在一起打叶子牌叫她去伺候,于妈妈在牌桌上亲口说冬雪就是她的干闺女。” 春桥听了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却不知是哪里的问题,秋枝瞧了瞧似乎在发呆的季庭香,又和春桥对望了一眼:“奴婢觉得定然是冬雪的问题,只有她才能去告诉于妈妈姨娘生病的事情,于妈妈才去告诉老夫人的。” “夏依的娘常常进府吗?”季庭香却没头没脑的突然问了一句。 秋枝答道:“是的,虽然主子们的胭脂水粉用的都是长乐楼的上等订制,可丫鬟们却用不起那样贵重的脂粉,夏依娘的脂粉量又多粉又细,她又是老夫人身边邓妈妈的老姐妹,便经常带了脂粉进府来找邓妈妈玩。” 闻言季庭香翘起了嘴角:“她们两个……”可真是背景强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怒斥 戴胜和莺歌跪在青石板上,深夜的寒气透过衬裤狠狠地钻进骨头里,却不敢抬起来。 魏妈妈立在柯氏一旁说:“仔细想清楚了,说出来就能回去,说不明白就继续在这里跪着。”柯氏不急不缓的端了茶抿上一口。 莺歌心里着急,她被大小姐派去拿山药糕,后面的事情并不知晓,可柯氏却不信,偏偏戴胜又说不清,她只说是二小姐说了姨娘病了的事情又哭了起来,她便去拿水了,再回来的时候只见春桥在哄着二小姐,却不曾见她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也不曾出过院子。 两个人就这样伺候季芳华睡下之后跪到现在。 柯氏打了个哈欠,魏妈妈瞧着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两个丫头虽然不值什么,可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陪着大小姐长大的,若是换了她们,且不说新丫鬟的人选暂无,就是大小姐的那关也难过去。 便附身与柯氏耳语:“奴婢瞧着还是先让她们回去,就刚才她们说的,二小姐哭的那样大声,若是有心的,便是不在跟前伺候着也能听进心里去,况且大小姐后面又不曾出过院子,又怎么□□去给老夫人请安呢,只怕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要捋一捋才好。” 柯氏也这样想,便点点头,又对堂下跪着的戴胜莺歌说:“这次是看着你们伺候大小姐有功的份上,就饶了你们,可这事情却不能算完,大小姐的院子里到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就得将它找出来,听明白了吗?” 即使再愚钝,跪了这么久,又听了这么多话,戴胜和莺歌心里早就明白了,夫人要查的是谁顶着大小姐的名字,去给老夫人报了姬氏生病的事情。原本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不想有了转机,自然叩首允诺。柯氏满意的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两人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内室,相互搀扶着回了金玉堂。 自从春桥和秋枝发现夏依冬雪都是有些背景的人,就不免更加防备她们了,季庭香的饮食起居便都牢牢的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夏依从小被娇养着,进了府又因为是三等管事的女儿,母亲又与季老夫人跟前的邓妈妈交好,这院子里的婆子妈妈哪个不敬她几分,纵使之前不过是个在垂柳水榭里看院子的小丫头,却已然过得犹如小姐一般讲究,却不料如今被两个乡下出身的外人拿捏着,有几次瞧着春桥冷清的脸和秋枝戏谑的笑脸,她都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们的脸皮,可最终却是忍下来了。 冬雪依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春桥有意对着她们使了几天的绊子,只觉得冬雪也太没脾性了些,倒是夏依的脾气更让人放心,可她到底竟能忍住,可见这人也不是表面那样的暴烈性子。 季庭香对春桥安排的事情很满意,并不加以制止,却暗地里让秋枝盯着两人。果然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夏依就和她娘见了两三次,每次都是在倒座房里避了人悄悄的讲了许久。冬雪却不曾去见于妈妈,每日只是老老实实的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如此看来,这次应该是夏依做的。”这日季庭香请了安回来,和春桥秋枝躲在东阁间投壶玩,又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春桥分析道:“于妈妈虽然是府里的管事妈妈,可也不过是个一等的妈妈,往日有事回的也是夫人,并不常去老夫人院子里。” 季庭香心里是有些赞同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却怕两个丫鬟担心,便不曾表露。秋枝有些气愤的说:“我觉得还是寻了由头将她打发了才好,进了咱们的院子却总想着外面的吃食!”忠犬都不会吃两家饭的。她心里想出了这句话,在嘴边打了个弯,到底没说出来。 春桥也是赞同的。院子里不干净,以后做事便会受人制肘,二小姐又是庶小姐,即使是现在年纪小分不清嫡庶,在长大一些呢?总要做个万全的准备。 季庭香却不这样想:“这院子里,除了你们和我,哪个不是府里头的人?她们又都是老夫人送来的,即使有了不满也只能说教,却不能打发了,又再者说这次的事情既然是老夫人先得了信,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老夫人安的人,也许是担心我年幼不懂事,找人看着涂个安心罢了。”季应庆子嗣艰难,季老夫人自然不会对自己不利。季庭香想了想又说:“有她在院子里,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虽然知道了这事,你们也要对她和和气气的才行,可不能打了老夫人的脸面。”春桥和秋枝一一应诺。 主仆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秋枝正说着院子里瞧见的趣事,门外便有小丫鬟来禀告:“二小姐,夫人身边的魏妈妈来了。” 魏妈妈神采奕奕的走进来,朝着季庭香拜了拜,笑着说:“奴婢是来向二小姐讨个喜庆的!”说着就看了一眼季庭香身边的春桥。 季庭香瞧见了她瞧春桥的眼神,心中警戒起来:“不知妈妈说的是什么喜庆?” 魏妈妈便笑着将她侄儿想要求娶春桥的事情说:“……说是远远见过一次,就吃不好睡不好的,托了我来问,我想着春桥姑娘如今也十四了,年纪和我侄儿相当……” “你侄儿什么时候进了内院的?母亲和祖母可知道?春桥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你侄儿岂不也远远的瞧见了我吗?”还不等魏妈妈说完,季庭香胸中的怒火便溢了出来,厉声问道:“想必魏妈妈是母亲跟前得脸的妈妈,就连着妈妈的侄儿也是得脸的罢!”外男无事是不许进后院的,季老夫人出身书香大族,对此事看的十分重,若是这话被季老夫人听去,魏妈妈便难保了。 想到此处魏妈妈只觉得惊讶,眼前不过是个五岁的小人儿,原本夫人查了金玉堂,大小姐亲口说自己不曾去向老夫人说过这件事,便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又换了一批人,思前想后的还是觉得五岁的孩子哪会有这样的心机,便又将目光移到了春桥身上,魏妈妈便趁机向夫人说了她侄儿想要娶府里有些脸面的丫鬟,桥上了春桥,柯氏觉得很好,春桥性子冷,长得又不出亮,哪能拴住男人的心,又只是庶小姐身边的丫鬟,才进府几天,向外说是小姐跟前伺候的,对内又能有几个人跟她熟悉的?不过是个空架子,自己动手倒不如借了这个由头将她发配出去。 魏妈妈这才有了底气,前来向二小姐要人,却没想到反被二小姐拿了软处,思前想后急忙跪下了:“是奴婢嘴里讲不清楚,我侄儿说是在二小姐回府那天远远瞧见的,又辨不清楚,找了奴婢说那丫鬟的形容外貌,奴婢想着这就是春桥姑娘啊……” “妈妈瞧着像,就说是春桥,回府那日单是祖母身边服侍的就有四个大丫鬟,各个年纪身高都是与春桥相仿的,妈妈怎么不去向祖母讨喜庆去!”季庭香冷哼一声,高声喊了夏依冬雪:“更衣!我要去见祖母!” 夏依和冬雪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的,听到季庭香叫她们更衣,便互望一眼进了门去。魏妈妈一瞧这架势心里不免虚了起来,忙拉住正要上前帮季庭香穿鞋的冬雪求道:“二小姐发发慈悲,奴婢只想着添个喜事,万没别的意思……” “魏妈妈只想着自己家的喜事,却不想着我这个主子离了她还要不要活!”季庭香虽然讲着狠话,却始终不曾挪下罗汉床,魏妈妈心急却没注意到,她只听季庭香这句话心中后悔万分,早知道春桥对季庭香如此重要,就绝不会去打她的主意,眼前只顾着不让季庭香告到季老夫人那里才是。 “是,是老奴想错了人也说不定,那日春桥姑娘和戴胜姑娘,鸳鸯姑娘都是穿了一样颜色的长裳……定是我弄错了……”魏妈妈情急之下只得这样亡羊补牢了。再抬眼瞧了瞧依旧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春桥,依旧是那样的冷清面孔,眼睛里却比往日多出了一丝寒光,不免又怕的低下头去了。 季庭香本就只是吓吓她。魏妈妈是柯氏的陪房,忠心不二,十分得宠,若是今日事情闹大,季老夫人为着季家的名声也只会将春娇嫁给她侄儿,至于魏妈妈,因碍着柯氏一层,也只能管教柯氏几句便不了了之了。如今听魏妈妈这样讲,便知道是时候收手了:“那么说妈妈今天来并不是要来为你侄儿求娶春桥的?” “不是,不是……”魏妈妈额头布满了汗,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既然这样,你侄儿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他若娶妻我定让人随了礼去的。”季庭香重新翘起嘴角,又把冬雪已经穿好的那只鞋子蹬掉,盘腿坐在了床上。 魏妈妈自然应允,又客气了几句,便寻了个由头赶忙退下了,出了院子才直起腰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发觉背后竟已经湿透了。 邓妈妈悄悄在季老夫人耳边讲了这事,季老夫人听着眼睛便弯成了月牙:“老话说的不错,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小小年纪既懂得维护身边的人,又能震慑魏妈妈那样的老油子,不错,不错。” 连着两句不错,邓妈妈从没听季老夫人这样夸过谁,心里渐渐的对季庭香好奇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又见阿怡 四年前因季应庆救了虎威将军一行,算得上有了军功,可毕竟是个文臣又是捐的官,宗顺帝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的,拖了三个月才将诏书放出来,果然和前世一样,诏书上说季应庆救了虎威将军定了军心,升了三品的太常寺卿。 季家上上下下自然都高兴了一场,又趁着刚过了年在三月初三摆了酒宴,请了一些亲朋好友来做客,既是想与亲友同喜,又有结交燕京官员的心思。 季家财大气粗,季老夫人为人圆融,季应庆不但得了上封的喜欢,做事又勤恳,一时间倒是结交了不少王公贵族,自然应酬也多起来。两年前深夜回府时身后跟着的一顶青布小轿,便是当今一品殿阁大学士徐阁老送与他的小妾,名叫娇娘的,原是宫里乐府的舞女,尤其擅长水袖舞,脸庞白净,尖尖的下巴圆圆的杏眼,十分娇媚。 只是这样便气的柯氏又关了门闹了一场,开了门又只能笑着接了茶,将人安排在了姬氏院子旁的一个两进的院子去。 娇娘是个不安分的。她瞧姬氏软软弱弱的便挑唆她去和柯氏斗一斗,姬氏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傻傻的向前凑,自然次次寻了法子避了开,娇娘见姬氏不肯上当,便把注意打到了季庭香身上。季庭香前世和柯氏季芳华闹成那样子,娇娘在其中功不可没,这一世重来自然不肯再中了她的计。她来挑唆自己,自己只管应了,却在给柯氏请安的时候装作无知的向柯氏全盘和出,气的柯氏有意无意总是为难娇娘,两人一个仗着是主母,一个仗着是宠妾,在府里斗得天翻地覆的,反而姬氏因为软弱又不肯管事,倒没有了前世那劳心的病,到了季庭香九岁这年还依旧身体健康的活着。 五月是桃花节,又正逢季老夫人的五十岁寿辰。因是整寿,又赶上季应庆三年一次的考核,自然决定大办,也好名正言顺的通融上封。 大寿这日清晨,早已搬出去独住在金祥苑的季庭香早早的便起了床,任春桥夏依伺候着净了脸,又换上了早前府里定制的水红色绣瓜瓞连绵刻丝长衫,配着粉青的襦裙,又由着春桥梳了高高的飞天髻,簪上两朵点着红宝石的赤金桃花,十分好看。 季庭香却手里拿着本《西京杂记》在看,春桥梳好头捧了铜镜让她瞧瞧,她却觉得头沉得要命,又瞧见镜子里的有半头高的发髻不免怨声道:“好重!”嚷着要拆了发髻,说话间就伸手摘了赤金桃花,夏依急忙笑着哄她:“好小姐,今天可不比往常,是老夫人的大寿,请的宾客又多,咱们怎么能丢了老夫人的脸面,过会儿到了时辰,您还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若是老夫人瞧您的打扮不妥咱们再回来换也行。”春桥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季庭香顿时没了脾气,只好将赤金桃花重新簪回去。两个丫鬟又兴高采烈的帮她上了妆,点了淡淡的胭脂,整个人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季庭香去锦荣院时季芳华先一步就来了,还未进正屋就听见季芳华欢快的声音:“母亲说得配成一套的,芳儿就拆了以前摔坏的那副东珠头面上的珠子叫人做了耳环……”季庭香闻言微微一笑。 前世的时候她和季芳华水火不容,又赶上姬氏病逝,按理她要行孝,自然是不得参加季老夫人的寿辰,而如今……季庭香顺着春桥挑起的帘子进了室内,季芳华正说的起劲,一回头见是她便跑过来挽了她的手,侧了脑袋给她瞧自己的耳朵:“母亲趁着三月三给我穿了耳洞,不过只给了我一对赤金柳叶的耳环,和我的头面不配,我就把之前摔坏的那副东珠赤金头面的珠子拿下来做了这对东珠耳环,妹妹觉得怎么样?”原来是这事。季庭香想着刚刚没有进屋前听她叽叽喳喳的说着。 季芳华穿了茜红色蝶纹衫,配着鱼肚白的襦裙,裙角用玉蝴蝶压着,头上梳着元宝髻,簪了三只东珠的簪子,个个都有指头肚大小,怪不得季芳华要拆了头面上的珠子。 心里虽这样想着,却还是笑着柔声和季芳华说:“大姐姐先让香儿给祖母祝了寿才好。” 季芳华朝她眨了眨眼却还是挽着她的手走到了祖母的跟前才撒开,季老夫人受了季庭香的礼,看着两个长大的孙女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长成了大姑娘,如今一打扮倒瞧不出原来竟是皮猴了。”季芳华闻言撅了嘴不依,祖孙俩又闹了起来,季庭香瞧着也不说话,只捂了嘴笑。 正在这时邓妈妈从门外走进来请安:“老夫人,四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四夫人徐氏是季四爷季应谦的夫人,因为是庶出,成了亲之后就分了家,如今住在早前分给他的季府外院的一个三进的院子里,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节日才来请安。 季芳华和季庭香听见长辈进来了,便急忙站好,立在一旁,不过一会帘子挑开,一个着银红双绣长衫,长着白净鹅蛋脸的妇人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绣了青莲纹长裙的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又梳着寻常的垂髻,头上无一饰物,身段纤细,瞧着像是五六岁的年纪,可身量又比五六岁的高一些,一双桃花眼十分漂亮。 季芳华瞧着这女孩子给季老夫人行礼的空挡,悄悄附在季庭香耳边说话:“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穿的……倒好像和我们不一样,你看那青莲纹的绣法……” 自然不一样啊…… 季庭香瞧着那女孩心里百感交集。 又与前世一样,自己和阿怡便是在季老夫人的寿礼上见的面。那时自己被踞在后院,不甘心的偷偷跑去了宴会的花园里,躲在假山后面瞧着那些穿红戴绿的女人们嬉笑,正巧遇见了出来闲逛的阿怡,两人一见如故,即是姐妹,又是知己。 徐清怡此时起了身,被季老夫人叫到跟前,拉着手仔细的瞧着:“果然是江南养人,徐小姐的做派竟然婉约许多。”说着又问了她的年纪,家里可有兄弟姊妹,徐清怡一一的说了,不扭捏也不逾越,季老夫人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徐氏和季老夫人说起了徐清怡的事情:“……我哥哥因年前评级得了三个优,就带了嫂子和清怡进京走动,媳妇许久不见嫂子和侄女甚是想念,便留她们住了几日。本要来早早的禀告母亲,只是夫君说这几日府里忙着筹备寿辰,不便劳扰,等寿辰带来给母亲行礼也是一样的。”说着又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宝蓝色的包袱:“这是清怡给您准备的寿礼。”便递给了邓妈妈。 季老夫人打开一瞧,是一双五彩刻丝靛青色绣团福花纹的绣花鞋,鞋底针脚十分细腻,用的又是苏绣的技艺,倒是显得十分精致。 “哥哥嫂子不知道您大寿,原先也不曾准备贺礼,这双鞋子是几天前清怡自己做的,她的手还不稳,可能有些急躁……”徐氏看季老夫人翻来覆去的瞧那双鞋子,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才说了这番话。 季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手艺,比起我们家的两个皮猴,我还要夸奖一番呢……”说着就把鞋子重新包好递给邓妈妈,又叫邓妈妈把他妆匣边放着的红漆描金的盒子拿出来,打开盒子只见猩猩红的绒毯上摆着三只一模一样的羊脂白玉环:“……每人赏一只带着玩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寿礼 季家姐妹和徐清怡谢了赏,柯氏就带着姬氏前来请安祝寿了。 姬氏如今帮着柯氏打理寿诞的事物,事事都先请教了魏妈妈才放手去做,比起处处作对的娇娘,柯氏打心底觉得姬氏很好,便时常带了姬氏在来访的夫人面前走动,甚至连着两年元月初三回娘家都带了季庭香一同回去。 徐氏见柯氏进来急忙行了礼,柯氏和姬氏笑着回礼,又先给季老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拿出了两个红漆描金的盒子,大一些的雕了麻姑祝寿,小一些的雕了百子送福。邓妈妈笑着接过两个匣子收了起来,季老夫人却笑着打趣柯氏:“该不会是事先没准备东西,就去现抢了姬氏的,你只出了两个匣子吧。”那两个匣子一瞧就知道是一批出来的,姬氏是临海县人,而这盒子的做工分明出自燕京的金福记。 柯氏闻言便拉着姬氏道:“好妹妹,你可得好好为我讲讲情,如今老夫人可是说我欺负了你了……”引得大家哈哈笑起来,姬氏也捂了嘴笑,并不说话,柯氏一瞥眼瞧见了徐清怡,便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徐氏这是哪家的小姐,徐氏叫徐清怡给柯氏见了礼,又将刚刚告诉老夫人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柯氏便拉着徐清怡的手问:“几岁了?在燕京习不习惯?”又对徐氏说:“你院子里净是婆子丫鬟的,不如让清怡住进府里来,好歹有两个丫头作伴。”说着又笑着看了一眼季芳华,徐氏心里顿时明白了。 季芳华今年已经十岁,正是准备议亲的年纪,听说这段日子柯氏就将她时时带在身边学习管家,只是如今季家来往的夫人要么是从前的商贾妇人,要么是比季应庆官职高些的夫人,无论哪种都不会将家里的小姐一同带来,而徐清怡的身份却正好合适,既是亲戚,又是官家小姐。 徐氏想了想又瞧了徐清怡一眼,还是点头应了。柯氏高兴地不得了,瞧见徐清怡脑袋上光秃秃的一件饰品也没有,就从头上摸了一只石榴花金簪给了她:“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姑妈的,今天忙的我晕头转向的,就先将就将就,改日再送你一份厚礼可好?”徐清怡忙道了谢又说不敢,脸蛋已经羞得通红了。 柯氏是个有眼色的人,见不好再去打趣徐清怡,便转身朝向季家姐妹:“你们送了什么贺礼给祖母祝寿?” 季芳华急忙叫莺歌拿贺礼进来,只见莺歌和戴胜两人捧着一个一尺来高的盒子,盒子上盖着赤金的绸布,瞧起来是有些分量的。莺歌和戴胜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抬到主位下首的一个梨花矮几上放好,这才退了下去。 大家都好奇的围上去看,季芳华却是一脸骄傲的说:“这是我早在年前就开始叫人准备的了……”说着便拉开了绸布,里面是一座紫檀木制成的佛龛,佛龛中摆着一尊净白无瑕的和田白玉观音。 众人皆是惊讶,就连季老夫人也吃了一惊,也不要邓妈妈来搀扶,自己就起身到了佛龛前细细的打量。柯氏满意的瞧着众人的表现,心下也宽慰许多。 这尊玉观音倒是千金可买的,只是那一体的紫檀木佛龛却是用了一整棵千年的紫檀一气雕成的,是真正有市无价的宝物。 季老夫人并不是眼拙的内宅夫人,才刚一瞧见这礼物确实是被玉观音吸引了,可待仔细一看便发现了价值不菲的佛龛,心中不免有些不悦,微微一瞥眼又正好瞧见了柯氏满意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好心情,扶了邓妈妈重新回了主位上坐着:“叫两个婆子净了手再抬到佛堂里去,等你去乐清寺的时候向道安师父问了吉日,选了方向再摆出去吧。”说完也不再多问,倒是瞧着季庭香问:“你姐姐的礼物我瞧过了,你的呢?该不会又是一篇佛经吧?” 季庭香每年都会给季老夫人绣一副佛经的插屏。 听季老夫人这样问,季庭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香儿只有这个拿得出手……”正说着,春桥和夏依抬着一副红木边,整整齐齐绣了《金刚经》的插屏进来。季庭香瞧徐清怡歪着头瞧自己绣的插屏,就更不好意思了:“没想到徐小姐的女红那样好,早知道我就准备别的了……” 季老夫人显然对这个插屏更满意,她听了这话反而笑着说:“你是比她精明,绣了这样大的插屏,我是想藏着都不知道藏在哪里才好,她做的鞋子即使我有心显摆,却没人瞧得见。”引得众人笑起来,徐清怡也多瞧了季庭香几眼。 季老夫人让邓妈妈把插屏摆在了东屋的临窗大坑上:“待会我的老姐妹们要来,我们就在东屋说说话好了……”这是要引荐季庭香给季家相熟的老夫人认识。 柯氏听了顿时一愣,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季庭香每年都送插屏的事府里无人不知,往年季老夫人看了插屏也只是在内室摆上一两天,便送进库里锁着了,今年她怕有变还特意去看了季庭香的绣品,不过是从《心经》变成了《金刚经》,架子由去年的黄杨木变成红木罢了,说是不值钱的,单那点红木也值一二百两银子,只是比对千年难遇的紫檀木却是不值什么了。这才放了心,想着老夫人得了这样的宝贝,自然是要摆出来炫耀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们瞧见了免不了会问是谁的贺礼,这样季芳华便正式的进入了世家大族夫人的眼睛里。 她脸上带着僵硬的笑颜,微微侧眼看了眼季庭香,依旧是文文静静的模样,被季老夫人稍稍说上几句玩笑便有些羞涩了。又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姬氏,还是那副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样子,偶尔捂了嘴笑一笑,也不多说话,也不乱看。 柯氏只觉得心里的不安渐渐消失了,大概是季庭香绣的那本经合了老夫人的心意吧。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颜也舒展开了,拉了姬氏和季老夫人告退:“媳妇得下去张罗着寿宴的事情了,再过一会儿那些夫人小姐就要来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季老夫人应允后又笑着对徐氏说:“若是等下我忙不过来,还是要麻烦弟妹的……”不过是客气话,徐氏自然笑着应了。柯氏又对季家姐妹说:“你们好好招待徐小姐,若是有夫人带了小姐来,你们也要一并招待。”季家姐妹自然答应了,柯氏这才领着姬氏出了门。 柯氏一走季芳华就没了正行,拉着季芳华跑到徐清怡身边握了她的手说:“我母亲也叫我学绣花,可我听说绣花会伤了手,但是我瞧二妹妹的手就是好好的,让我也瞧瞧你的。”说着就举着徐清怡的手指仔细瞧了起来。 季庭香心说糟了。徐清怡果然眉头微微一蹙,却没有驳了她的面子收了手去,只是面上已经有些不快了。 徐氏也瞧出来了,急忙笑着引开了季芳华的好奇心:“刚开始学的时候难免不留神会伤了手指,只是针尖细小,扎在了手上不过半日伤口就不见了……” 季芳华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就连徐清怡从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也没发觉,只是继续问着徐氏:“可我瞧着刚刚徐小姐给祖母的那双鞋和二妹妹绣的插屏绣不一样,好像徐小姐绣的更漂亮些。” 徐氏笑着答了:“因为我们南边的绣线要比北方的细一些,又有韧性,颜色分的又细,一根线能劈成十八分,绣出来的东西自然细腻,有些有名的绣娘绣出的插屏,远远看着就像真的一般,十分美丽。” 季芳华便动了心,转身便对季庭香说:“二妹妹,我也要学刺绣,明日我去你院子里去。”又转身对徐清怡说:“徐小姐也一起来吧?” 徐清怡看了季庭香绣的插屏,又看她并不像季芳华那样张扬,就已有了结交之心,自然应了下来。 季老夫人瞧着几个孩子闹成一团自然心里高兴,正在这时,院子里守着的大丫鬟团绣进来请主子小姐们去后花园里的非仙园:“各位夫人小姐们现在正在后花园里逛着,等下就到非仙园去了。”非仙园在后花园里,因为种了大片的桃花,犹如仙境一般,旁边又临着水榭戏台,用了饭正好去看戏,是季家宴请时常用的地方。 季老夫人笑着招呼三个女孩子和徐氏:“走,陪我去非仙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寿宴 非仙园里柯氏正带着几位大人的夫人游逛。 丈夫是顺天府尹的纪夫人是妇人中最尊贵的,又有当今圣上的三品诰命,自然是立在人群正中的。 柯氏陪着纪夫人瞧着一株开的十分茂密的桃树正笑着说:“这株桃树还是我公公迎娶我婆婆的时候亲自中下的,树苗是随手挑的,却没想到这树年年开出并蒂桃花,您瞧,”柯氏用手轻轻的捻起离得近的那支枝丫,指着两朵并在一起开出花的地方说:“随手捻出一支来开的都是并蒂的……” 纪夫人面上不显,却微微翘起了嘴角,又目不转睛瞧着这树,柯氏心里总算出了口气。 这棵树哪里是什么公公种给婆婆的,不过是当年建造非仙园的时候专门让花匠们培养出来的稀罕物种,婆婆给它取名叫并蒂,喜欢的不得了。 早些筹备寿宴之时柯氏也是打算用这棵树来显摆的,却被季应庆叫去教训了一番:“我们家不比从前,来往都是些商户,了不得用钱打发了就是,今次请来的皆是官家的人,若是她们瞧着好向你要去,你是给还是不给?”柯氏这才明白,季应庆又教了她这般说辞,说这些官家最重的就是礼节,谁会来抢长辈们的心头之物。 纪夫人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随着柯氏朝前走了,只是她留念的眼神让柯氏明白了丈夫话里的意思,不免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这群官太太。 这些夫人们多是书香之家出来的,虽然家里算得上富贵之家,可瞧了季家的后花园便各有了各的心思,又想起刚刚经过的季大小姐住的金玉堂,世间竟也再没别的字更合适了。 柯氏正笑着和几位夫人讲话,魏妈妈便悄悄的进来与她耳语了几句,柯氏面色不改的笑道:“寿宴薄酒已备好,还请各位夫人一起去赏个脸。”便领着一行人去了非仙园正中的寒碧亭,上了亭上二楼便能眺望大半个季府的后花园了。 夫人们鱼贯而入,上了二楼立在窗前无一不赞叹的,柯氏笑呵呵的陪着也不说话,任她们瞧着。 季老夫人和季家姐妹,徐氏,徐清怡早早的就上了亭上,只不过在二楼的隔间里坐着等客人上来。季芳华听见响动便探出半个脑袋去瞧,季庭香陪着季老夫人坐在榻上笑她,徐清怡却歪着头偷偷的瞧着季庭香。 季庭香觉得身边一直有人偷偷的瞧她,略侧了侧头便瞧见了徐清怡,心里不免想起了以前。 徐清怡前世就是个心灵通透的女子,一手女红将皇宫里最好的绣娘也比了下去,只是她从小便有心节,不喜欢旁人近身,陆阳才刚开始对她十分好奇,可只能看不能碰的玉美人哪有软玉在怀来的痛快,渐渐的徐清怡就如窗柩上的浮尘,默默的埋在了后宫的美人堆里…… “……二妹妹你在想什么?我们要出去了。”季芳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季庭香晃了晃神,只见季老夫人,徐氏和徐清怡都瞧着自己,便急忙摆摆手,又用帕子捂了脸含糊不清的解释:“昨夜睡的不太好……”惹得大家笑起来。 季老夫人站起来笑着说:“听说今天来的夫人大多带了家里的公子,倒是没有小姐来,等会儿散了宴席,你们三个就找个僻静的院子睡一会子再来我屋里吃晚饭。”还不等三人应声便又说:“就去金祥苑吧,又僻静,离我又近。”金祥苑在锦荣院后面,仅仅隔着一条甬道。 三人应了,徐氏和季芳华分站两边扶着季老夫人,季庭香打了帘子,几人从隔间里出来时各位夫人已经入了座,柯氏急忙接了季芳华的手扶在了季老夫人身侧。 纪夫人一众自然是先给季老夫人拜了寿,又瞧见三个伶俐的小姑娘,不免客气了几句:“三位小姐都是大方得体的。” “哪里,这位大方得体的是徐小姐,我家老四媳妇的娘家侄女,可比我家的两个皮猴要好上几分。”季老夫人得体的端着笑颜把徐清怡拉到身边指给夫人们认识,又把季家姐妹拉到身侧:“这两个才是我家的。”季家姐妹急忙向各位夫人行礼,夫人们倒也不吝啬,说几句吉祥话,又封了荷包给她们,最大的捏起来也至少有八分银锞子,不免喜气洋洋的。 寒暄过后又用了饭。 瞧着端了净手盆子鱼贯下去的丫鬟们,柯氏便邀请夫人们去水榭戏台听戏:“……请了长生班,听说他家红角福东寿唱的《桃花扇》可是燕京一绝……”说着又派了小丫鬟去引路,自己和几位大人的夫人说笑着下了楼。 季老夫人就爱听几折戏,原本打算和几位老姐妹回院子去说说话,听见今天请的是福东寿便也坐不住了,陪着几位太夫人下了楼,一路上说笑着去了水榭,倒是忘了身后还有几个小的。 走在后面的季芳华却记得方才季老夫人交代的话,偷偷拉了季庭香和徐清怡:“不如我们偷偷的回去,反正也是祖母吩咐的。” 徐清怡是客,客随主便,自然望着季庭香。 季庭香却摇摇头:“我们刚刚已经在各位夫人面前露了个脸,就算是要回去也要打声招呼的,我看我们就去陪着听一会儿,再找个由头回去才好。” 季芳华听了不免泄气,可也知季庭香说的有理,只得垂头丧气的跟着她们去了水榭戏台。 她们走的慢,又在路上玩玩闹闹的,等到了水榭戏台的时候季老夫人已经选了戏,长生班的班主正跪在戏台子上叩谢恩赏,而后进了后台,锣鼓声起,好戏就开场了。 季庭香原本不爱听戏,只是住在宫里那几年总是无所事事,便时常叫了御养的戏班子来唱曲,今日这一折才唱了两句,心里便知道这是唱了《打金枝》,台子上也不见红角福东寿,大抵他被排在了后面。 季芳华瞧季庭香竟然看戏看出了滋味来不肯走了,心下有些气,又去拽徐清怡的衣袖,徐清怡只当没注意,也是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季芳华便暗暗的哼了一声,招了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起身走了,柯氏瞧见了找了魏妈妈去瞧一眼,又过了不一会魏妈妈回来悄悄在柯氏耳边说季芳华回了自己院子歇了,这才安心的继续看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失踪 戏台子上戏子嬉笑怒骂,惹得堂下夫人们笑的合不拢嘴。《打金枝》唱罢夫人们便要趁着戏子换装准备的空档或者和熟悉的人说几句话,或者四处走动活动筋骨。 季庭香方才在宴上只敢吃了两筷子凉菜,又喝了半盏茶水,此时看了戏便觉得肚子饿的要命,便低声和徐清怡商量着悄悄去厨房拿些点心,再去金玉堂给季芳华赔不是——毕竟两个人竟然看戏看入了迷,失了之前的承诺总是不好。 徐清怡本来就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地方,更妄说看戏,若不是季庭香在这里,怕是宁可跟着季芳华偷偷溜走,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应了季庭香。 两人说着就站起身来,季庭香却带着她先往柯氏和季老夫人那桌走去:“好歹和长辈讲一声才对。”徐清怡点点头。 柯氏和季老夫人那桌坐了纪夫人和季老夫人闺中时的姐妹——整个大燕最大的商号文通号文家的太夫人。文太夫人比季老夫人还要小上两岁,却已经有了嫡亲的重孙:“……你们知道两三岁的小子正是顽皮的时候,他母亲带他来吃饭时,我屋里的丫鬟婆子就赶紧把那些瓶瓶罐罐的收起来,瞧着屋里倒是像被洗劫过一样光秃秃的,这才不得不又放上几个锡罐来应应景,倒也不是心疼几个瓷器,就是怕伤了我家那小子……”纪夫人的长媳最近也刚刚有了身子,听文太夫人说这些话喜欢的不得了,柯氏也在一旁时不时的打趣几句,几人谈的倒是十分热闹。 季庭香瞧着不好插嘴,就示意徐清怡跟着自己,在柯氏身侧魏妈妈身边立着,魏妈妈向她们行了礼,轻声问:“二小姐和徐小姐有事禀告夫人吗?” 季庭香将要去找季芳华的事情说了,又瞧了一眼几位夫人正聊得火热,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等到什时候。魏妈妈顺着她的目光也瞧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这会儿怕是不成了,瞧着得等一会儿开唱了才好。”开唱时即使有再多的话也要咽进肚子里去,不然便会失了颜面。 徐清怡也知道一时间倒是不能走了,便拉拉季庭香的袖子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瞧着也快要开唱了。” 戏台子上锣鼓伴奏已经从后台里走出来,坐在位置上检查着各自的乐器。 季庭香点点头,索性立在一旁听夫人们说话。这时从西边桌上走来一位穿藕色曳地飞鸟长裙的夫人,纪夫人远远叫了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面色有些尴尬却是给纪夫人回了礼,又走近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说:“好像吃坏了肚子……”柯氏急忙问要不要紧,李夫人忍着不是摇了摇头只是轻声请柯氏派个小丫鬟引她去净房,柯氏便让魏妈妈带着李夫人去后花园里的净房里。 李夫人走后纪夫人就笑着说李夫人如今家里也有个不省心的孙女,整天闹得她头大……几个人便又说笑起来了。 季庭香和徐清怡互望一眼,只能无奈的笑起来。只是戏台上时不时有只画了脸的小子跑进跑出,却不见开场,虽然对于应酬的夫人们倒是觉不出时间的长短来,可对与立在长辈附近的季庭香和徐清怡来说,颇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戏班的班主派了个四五岁,画了白脸的小丫头来,不知道是要找谁,只是踮着脚尖在亭廊附近不停地往这边张望着,季庭香瞧了眼忙着和纪夫人文太夫人应酬的柯氏和季老夫人,便向徐清怡讲了一声就走了过去,问那个小丫头有什么事。 小丫头瞧着眼前这个打扮富贵又姿态高雅的人不免有些胆怯,唯唯诺诺的不敢搭声。季庭香也不催她,小丫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小声的说:“班、班主说,福东寿有些不舒服,让我问问夫人点的《桃花扇》能不能放在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就听不见了。 季庭香笑着点点头,从旁边桌子上端了半碟吃剩的绿茶酥给她:“你先吃着,我去问问夫人。”便去了柯氏身边附身低声说了,柯氏倒不在意这些,点了点头便又聊天去了,季庭香又去告诉了小丫头,又把剩下的绿茶酥全赏了她,小丫头便蹦蹦跳跳的跑着回去了。 果然过了不久,戏台子上班主念了定场诗,便有人出来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夫人们也停下交谈,静静地看戏。 季庭香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拉着徐清怡上前,却见魏妈妈急急地跑着过来,近了几步的时候才放轻了脚步,躬身在柯氏耳旁焦急的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柯氏先是僵了笑脸,听着听着脸色便沉了下来,忽的就站了起来。 季老夫人便蹙了蹙眉头,这个媳妇也太不稳重了些。 姬氏却是不管那么多,抱歉的对纪夫人文太夫人说了,又和季老夫人耳语了几句便转身要走,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季庭香和徐清怡。 “有什么事吗?”柯氏走过去问。 季庭香就把想去找季芳华的事情说了,不料柯氏脸色很不好的低声叱道:“我们家的小姐一个一个的都跑了算怎么回事!还不回去老实坐着!”说完就急急地转身走了。 季庭香只得抱歉的对身后的徐清怡笑了笑,两人又回了位置上,时不时的捻了桌子上摆着的点心垫垫肚子。 戏唱了两折,季老夫人发现柯氏还没回来,又四处瞧了瞧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季庭香和徐清怡,却不见季芳华,不免皱了皱眉,招手叫了远处的邓妈妈过来,让她派人去瞧瞧柯氏在做什么,邓妈妈指了个跟着伺候的小丫鬟去了,可季老夫人此时却已无心看戏,心中净是对柯氏的不满,又不好表露出来,只是面无表情的瞧戏。 徐清怡注意到了季老夫人的动作,暗暗的拍了下正在专心看戏的季庭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着朝着季老夫人的方向努了努嘴。 季庭香顺着看过去,发现季老夫人面色不渝,徐清怡压低了声音将刚刚的事情告诉了她,季庭香这才发现柯氏竟然还没有回来。 到底是什么事? 季庭香努力回忆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却没有头绪。 前世自己不曾参加寿宴,只是遇见徐清怡和她玩了一会,并不记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徐清怡见季庭香陷入沉思,也不好打搅她,举了茶盏正打算喝却无意中看见先前被邓妈妈派出去的小丫鬟脸色不太好的急步走回来,与邓妈妈耳语了几句,邓妈妈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又忙去躬身附在季老夫人的耳边说了什么,季老夫人却只是皱了皱眉,摆手让邓妈妈下去了。 季庭香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知道定是出了事,只是这事情对柯氏来讲是大事,对季老夫人来讲却不算大事。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漏掉了什么,便又陷入了沉思。 前世自己虽然和徐清怡玩到院子里的夫人们散了才回去,可因为不受宠倒也无人发觉,只是那时急着往院子里赶不曾注意有什么事情发生,若硬要是说有什么异常的事情,那就是寿宴过后不到三天,莺歌由季老夫人做主嫁了外面的人。 莫非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季庭香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眼看戏要唱完了,可还是不见柯氏的人影,季老夫人虽然陪着几位夫人笑谈着,眉间却隐隐有着不快。 第二场戏唱完了,按理说下一场应当是福东寿拿手的《桃花扇》,可班主却亲自来了。 季老夫人使了邓妈妈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过不一会邓妈妈对季老夫人说:“班主说福东寿早前说肚子不舒服去了茅房,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央求咱们府里的去找找。” 邓妈妈一说,季老夫人这才发现,早前去茅房的李夫人竟然还不曾回来,眉头便皱的更厉害了:“让他随便换个热闹的唱,你亲自带人去给我把他找出来!” 邓妈妈应声去了。 纪夫人却微微瞥了一眼,又装作没看见,低头抿了一口茶。 正在这时李夫人却回来了。 她的表情倒不像是解决了麻烦之后的舒爽模样,反而更像是知道了什么辛密一般,急于和人分享。纪夫人自然也瞧见了,趁着季老夫人不注意便悄悄的去了李夫人身边,两人耳语多时,纪夫人便又回了原先的位置,只是表情有些变化,说不出的别扭,倒是眼神里散出微微的鄙夷。 前世莺歌匆忙嫁人……如今福东寿不见踪影……李夫人这么久的时间去了哪里……能让柯氏心慌意乱的……再加上纪夫人突然变了的表情…… 莫非是季芳华出了事?或者,是福东寿在季府做了什么事?季庭香想到此处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徐家 柯氏到底还是赶在散场前回来了。 只是她重新换了衣服又梳了头,脸色略有些焦急,待散场后依照惯例打赏了长生班的班主,又一一的送走了客人们。 季庭香是季家的小姐,自然随着主母一起将客人送走,只是李夫人和纪夫人结伴离去前上下打量的眼神充满了探究的意味,让季庭香有些在意。 客走主人安。 门子上派了小厮来回说几位大人的马车已经各自去了,柯氏这才深深的出了口气,一直强撑着的笔直身子就软了下来。季庭香想到刚刚叫了小丫鬟引着去了金祥苑的徐清怡便不想多留,向柯氏讲明了这事想要退下。 柯氏想了想,有些无力的交代了几句:“这几日事情有些多,徐小姐就请你好好招待着,你们无事也不要四处走动,以免……以免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怠慢了徐小姐……”便摆了摆手叫她下去了,自己则由魏妈妈扶着,急急地朝后花园走去。 徐清怡进了金祥苑才知道这院子里管事的妈妈竟然是邓妈妈代劳。心里不免思量季家姐妹在季府的地位。 秋枝最近为小姐做衣服时不小心被剪子划了手,季庭香免了她的伺候,只是今日春桥和夏依陪着季庭香出去了,冬雪又要分管院子和厨上的事物,忙的两脚不沾地,秋枝只得亲自出来伺候徐清怡。她捧着茶盏进正屋的时候徐清怡正在想着事情,秋枝脚步又轻,人到了跟前这才发觉。 徐清怡一边接过了茶,一边打量着秋枝。 秋枝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不比刚到燕京时干瘪瘦弱的样子,现在倒像是长开的花儿,个子高挑,身姿如柳,举止得体。 世家大族是有帮小姐们养陪嫁的习惯,看来这位秋枝也是打算做陪嫁的吧。徐清怡心里正想着,只听门口有小丫鬟的声音:“小姐回来了……” 远远的就瞧见了季庭香进了院子,秋枝笑着和徐清怡打了招呼便朝着季庭香去了:“奴婢去瞧瞧。” 季庭香走的有些急,瞧见正屋里出来的秋枝问:“徐小姐呢?” “正吃着茶等您。”秋枝忙将季庭香迎了进去。 瞧见徐清怡安逸的身影,季庭香的心才恢复了平静。 大抵是前世的两人相处时无话不谈,季庭香在觉得出了事情的时候脑袋里想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和阿怡商量商量……可再见到她还是那个梳着垂髻的小丫头,心里的火就渐渐的熄灭了。 前世阿怡因父亲只是从七品的外放县官被世家大族的小姐们瞧不起,只有同命相连的季庭香和她互相取暖,这才有了后来在宫里的姐妹情深,可是如今自己小心经营,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被人遗忘的季家二小姐了,而阿怡却依旧是从七品县令的千金。 两人的情谊怕是不如从前了。季庭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有得必有失。 徐清怡却不明白季庭香自嘲的笑容。 徐家本是南边百年传承的书香大族,自前朝时族里几位做了官的被下了大狱,也不知是时运不济,又或者是族里弟子生了胆怯之心,接下来的三十年里嫡支倒是再没出一个入仕的,渐渐的便衰落了下去。 嫁给季四爷的徐氏和徐清怡的父亲是一母同胞,出自徐家出了五服的旁支,当年季应庆才刚捐了个官,便和季老夫人打算着要寻个机会和燕京正经的官家拉近关系,季老夫人这才做主向徐家提了亲,当时徐老爷建在,一心想供出徐清怡的父亲来,只是公中给的那些家用根本是入不敷出,当他瞧见季家送来的礼品单子便想也不想的将女儿嫁了过去,这件事惹得徐家嫡支更加的瞧不起他家,更加的克扣起来。 徐清怡的父亲是个隐忍的人,他原本是反对妹妹嫁到商贾之家的,更何况嫁的还是个庶子,只是他最终敌不过父亲,无奈之下便发愤图强,只为能考个功名为妹妹撑腰。大概是始终还是有着徐家读书人的根底的,一年后徐清怡的父亲就考出了殿试第九名的好成绩,可等空缺时才发现朝里没人,补个缺也要两三年的光景,又瞧见有些贫瘠的县里有缺却无人愿去,他便报了两个,最终去了穷山恶水的镇安县。 三年任期中徐县令从来都是勤勤恳恳的,不但解决了前任留下的一些杂事,又治理有方,他的上封十分喜欢他,年年的考核都是优,到了今年回京述职还特意写了封推荐信叫他带到燕京给自己的好友纪大人。 此时徐清怡才真正看到所谓的官家小姐。 季芳华在长辈面前的肆意和季庭香被长辈的呵护都彰显着她们与自己的不同,只是徐氏让她进来住怕也是有意让她和两位小姐亲近的意思,总归以后见了面还能打声招呼。 徐清怡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即使瞧见季庭香那苦笑的表情也当做没看见一样。 季庭香与她相处十余年,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徐清怡定是在心里与自己划了界限了,左右不过应付着自己,便更加头疼了。 两人相望却无人开口,秋枝有些不知所措,瞧着两人的样子又不像是有了什么矛盾,正想悄悄问问春桥,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便来报:“吴妈妈搬了几盆花来了……” 吴妈妈自从见了季庭香之后便时常和秋枝有来往,季庭香也是知道这事的,却也没有拦着,只是交代秋枝和她正常的往来就好,不要逾越。 这时吴妈妈来送花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秋枝和春桥对望一眼,叫小丫鬟请吴妈妈去自己的后罩房里说话,便退下了。 季庭香此时也回过神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着和徐清怡谈起了江南的女红来:“……那双鞋子上的团福远远看着还泛着光,比那金丝绣上去的还要好看,我叫家里管家去买燕京最好的绣线竟也没见过那样好的,定是十分贵重吧!” “哪里有那么贵重,只是北方少见罢了。”徐清怡捂嘴笑了笑:“我们那边桑树多,沿着河边整整齐齐全是自己长出来的,叶子又肥厚,蚕吃了那样的叶子织出来的丝就光鲜亮丽许多,只是我进京以来倒是不曾在河边瞧见过桑树,想必这里的桑树也和南边的不一样吧。” 季庭香点头答道:“我听采买上的说燕京最大的绣楼里的织品全是他们自己家养出的蚕制成的丝,可能是自己家养了桑树园吧……” 季庭香又趁着气氛好,把自己平日里绣的一些小件拿出来给徐清怡瞧,两人坐在东屋的临窗大炕上聊得不亦乐乎,转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冬雪进屋问要摆在哪里吃,季庭香却想到中午时答应了季老夫人带着徐清怡去锦荣院的,便和冬雪说了,又高声喊了春桥和夏依伺候二人一起去了锦荣院。 锦荣院里安安静静的,季庭香觉得不妙,拉住一个院子里正在搬花的小丫头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小姐可来了?”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不敢正眼瞧她,嘴里喃喃不轻的说着:“……大小姐没来……夫人也走了……” 最终季庭香只听清了这两句话,心里一沉,正要再问却见正屋里帘子挑开,邓妈妈笑着出来了,瞧见了季庭香和徐清怡远远的就福了福身,季庭香忙侧身避开了,徐清怡也照着她避在了一旁。 邓妈妈笑着向徐清怡打了招呼,才和季庭香说季老夫人怕是多吃了酒,又贪口吃了半个桃花酥:“……现在是头也疼,肚子也难受着,就不留徐小姐和您吃饭了……”又抱歉的笑着对徐清怡说:“只管那这里当做自己家,要什么吃的用的向二小姐去要,若是二小姐要是也拿不出的东西,怕是这府里就没人拿得出了……”便笑起来。 徐清怡自然规规矩矩的谢了。 季庭香知道确实是有了事情,只是季老夫人有心瞒着,她也不好追问,只能笑着让邓妈妈代她向老夫人问安,又说起自己院子里的事情来:“……妈妈不用管院子里的事,我□□桥看着院子,若是有事她做不好的再叫她来请教妈妈,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好好养着,将来还要劳累妈妈照顾好祖母和我呢……” 邓妈妈很受用,连声说好,将二人送出了院子,又安排了小丫鬟去大厨房准备了一桌十两银子的席面给金祥苑,这才回了屋里。 屋里门窗紧闭,季老夫人面色不渝的坐在上座,听见邓妈妈回来问了句:“她们回去了?” 邓妈妈摘了笑颜,眉头便微微蹙起来答道:“回去了,二小姐还问您安呢。” “也就是她最叫我省心。”季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徐小姐虽然是徐家的旁支,可他父亲却是正正经经入仕的官老爷,又年轻,以后少不得与他有来往,你可要嘱咐香儿不能怠慢了。” 邓妈妈说:“二小姐通透,我瞧着刚才两人的样子,倒像是姐妹一般。” 季老夫人这才点点头,闭上了眼,又等了一会儿才说:“叫三老爷回来先来我这里。” 邓妈妈便应声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福东寿 秋枝听了吴妈妈的话惊讶的呆愣住了。 吴妈妈叹了口气,却仔细瞧着秋枝的表情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情若是只咱们府里人知道倒也好办,可偏偏是落在了外人的跟前……” 秋枝六神无主道:“夫人和老爷是怎么说的?” “我也是听园子里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说的,具体是怎样的却也不十分清楚,只是这事情已惊动了老夫人,我出来的时候,老夫人招了夫人进去说话,后来还摔了一只茶盏……”吴妈妈回想着刚才院子里人人自危的样子,虽说有些担心,可她更觉得这是个机会。 吴妈妈是季老夫人嫁进来后季家太夫人赐下的一等丫鬟。不知是不是季老夫人的意思,邓妈妈和另一个后来被放出去的陪嫁丫鬟始终防着她们这些被赐下的人,后来太夫人西去,当年和吴妈妈一样出自季家的丫鬟便被打发的打发,嫁的嫁,到了后来也只剩下吴妈妈一人。她做事小心谨慎,又是被季太夫人赐过婚给一个二等管事的,只是那管事随着老太爷去办事时为了主子被马踏了脑袋,吴妈妈还未过门就守了寡,邓妈妈不知是可怜还是怎么,倒也不再找她麻烦,渐渐的她就成了锦荣院专管院子的妈妈。 虽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可是却连邓妈妈都不曾抬眼看过她,每月拿的不过是和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一样的月钱,可家里还有一个痴傻的兄弟,每月只是吃药就要花上七八钱的银子,又要雇人照顾,月钱到了手里只是转了个弯就进了别人的口袋里。 吴妈妈也不是没有想过走季芳华的路子,只是季芳华那时一来年幼,二来又是季家独女,十分受宠爱,且不说她一个管着洗洒的妈妈,就是邓妈妈也要对她笑脸相迎,自己全然搭不上话,正苦恼时,季庭香便回来了。自那日和季庭香搭上了话,吴妈妈每逢有事便去找秋枝聊天,秋枝常送她一些“小姐用不上,放着又可惜”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棵三五十年的山参,有时候是磕破了品相的茶盏玉器。虽然不知道这是秋枝自己的意思还是季庭香的意思,总归得了的这些赏拿出去还能当个四五两银子,吴妈妈总算才是定了心。 今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若不是后花园伺弄花草的小丫鬟是她老姐妹家的侄女,两人相熟这才偷偷的说了,只怕这府里再没有人知道了。她便多留了个心眼,瞧见季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回了院子,又高声叫人去请夫人来,这才觉得那小丫鬟说的不假,便佯装肚子疼出了院子来和秋枝说话,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正屋里传出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由得更是加快了脚步。 秋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吴妈妈却是谨慎的人,她知道这件事情秋枝还是要等季庭香的意思,自己也不宜久留,便求秋枝给她找一包凌霄花来:“……生怕连累姑娘,我就说我是拉肚子去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一快,总得编个由头才行……”秋枝点点头,急忙开了柜门包了一包凌霄花递过去,吴妈妈也不多说揣在怀里就走了。 秋枝忙叫黄鹂去瞧瞧季庭香在哪用饭,黄鹂应声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西屋开始摆饭了,大厨房的婆子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席面。” 秋枝点点头,反而安心了下来。 既然请安没有收到责罚,又赐了席面下来,那么是不是说这件事对小姐的影响不大呢? 季庭香和徐清怡回来的时候西屋的席面已经摆的七七八八了,两人被丫鬟们服侍着吃了饭,用了茶,这才又开始聊起来。 徐清怡隐隐约约感觉的季庭香不如方才那样专心,虽然依旧是笑着有问有答的,可眼睛却频频往门外飘去。徐清怡便寻了个空挡,捂了嘴打出一个哈欠来。 季庭香笑着说:“今天原本是季家的事,却叫你跟着一起劳累了。”徐清怡只是笑笑,季庭香便高声喊了夏依:“徐小姐就住在东厢房里,你安排几个得力的去伺候徐小姐起居。”又回头笑着和徐清怡说:“我这院子不大,西厢房潮湿,我叫改成了库房,只得委屈妹妹去住东厢房了。” 徐清怡忙说:“哪里的话,我跟着父母在任上时也是住在东厢房的,我倒觉得很好。”又说:“我也用不上什么丫鬟的,不用她们照顾我……” “不用推辞,你是客我是主,客随主便,你就乖乖的听了我的话就好。”见季庭香这样说,自己再推辞便有点矫情了,徐清怡谢了她,随着小丫鬟去了东厢房。 季庭香这时才深深呼了一口气。 今天季老夫人和柯氏的种种反常,又加上吴妈妈的突然来访,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事情,便低声让小丫鬟□□桥和秋枝进来服侍。 夏依将徐清怡安排妥当,正往正屋走,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去后罩房,便拉住问怎么了,小丫鬟也知道夏依和春桥秋枝不对付,可偏偏几个人都是小姐房里有脸面的,一时间就踌躇起来,让夏依看了不免提高了警惕。 “小姐□□桥姐和秋枝姐进去伺候……”含糊不清的说完,小丫头一福身就跑了,夏依才反应过来,望着她跑走的方向冷冷的哼了一声。 季庭香和春桥秋枝躲在内室里低低的说话。 秋枝把吴妈妈的话又说了一遍:“……谁知道那个戏子竟然从金玉堂里翻了出来,还正好落在李夫人跟前,李夫人一惊就叫了一声,引了几个丫鬟婆子出来,瞧见有外男就把人拿下了……” “这……”春桥听得心惊胆战:“他怎么会去了金玉堂呢?水榭戏台离着金玉堂中间还隔着几个园子假山,路又不好走,他一个外人……”春桥突然禁了声。 秋枝也突然明白了,季庭香眉头轻轻蹙着点点头说道:“不错,若不是金玉堂里有人引路,他是万万不能避开护院家丁的眼线,倘若又没有人带路,他怎么知道从金玉堂的后墙翻出来,那里的甬道又小又潮湿,难得有人走过。” “没错,吴妈妈说是李夫人肚子不舒服,进净房的时间用的久,引路的小丫鬟就去不远的林子里和自己的小姐妹聊天,等李夫人出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后花园的路又曲折,不知怎么的就走到那个甬道去了。”秋枝的声音越发的低沉,生怕屋外有人偷听。 春桥却嗤鼻:“再曲折的路也不该找到金玉堂去,我瞧着这事来的蹊跷。” 这样一说,原本散落的线索便都连在一起了。 先是有人带福东寿去金玉堂,只是不知道季芳华当时在不在,不过应该是不在的,不然不等李夫人出现,她自己就先闹起来了。季庭香想到这里不禁翘起了嘴角。 接着有人又用了法子引了李夫人去金玉堂附近,“偶遇”翻墙而出的福东寿,李夫人自然不曾想到内院里竟然会有外男,势必要惊动附近的人,这样以来人证就有了。 季庭香垂着眼睛想,这事明摆的是要坏了季芳华的名声,若是自己去做,定是要人证物证俱全的,只怕福东寿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季芳华的贴身物件。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迟疑,又再三的问了秋枝:“吴妈妈可说有没有瞧见戏子身上有女孩的东西?” 秋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说过,只说是抓到了人,有些衣冠不整罢了……” 这样的话,这个局做的反而有太多的漏洞。季庭香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脑袋转的飞快。 若是没有物证,便可嫁祸给金玉堂里的小丫鬟,说她们私通,再将人打发了就是,恐怕前世的莺歌便是做了替死的人,可前世并不曾惊动客人,这样处理又低调又合适,但是现在有了李夫人这个人证,即使又如前世一般说是小丫头和福东寿私会,坊间也会传出“季小姐院子里翻出个衣冠不整的男人”的传言吧。 季庭香有些头疼,今天瞧那李夫人的样子便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还在别人家做客之时就已经忍不住先和纪夫人说了,出了季家大门怕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吧。 春桥也想到了物证的事情,上前和季庭香商量着:“要不要告诉季老夫人和夫人?不管有没有也先做个准备……” 季庭香想着这些日子柯氏把自己当做女儿似的养着,即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娇养的意味,可到底还是不错的,季芳华虽然还是那样倨傲,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十分的好,只是前世…… 见季庭香犹豫不决,秋枝便劝道:“若是传出去,小姐的脸也没了,外面那些人才不管是哪个季小姐,她们只管嘴上过瘾……”这句话点醒了季庭香,季家从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想到这里,季庭香忙站起身来,让春桥打水梳洗:“……去给夫人请安。” 春桥“嗳”的一声,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黄鹂在门外低声叫起来:“春桥姐快开门……”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没个正行,别惊了小姐……” 黄鹂却是管不得许多,门刚打开便挤了进来,又左右瞧了瞧才关好门,拉着春桥进了内室低声在季庭香耳边说:“吴妈妈让人来报信说,那个戏子,福东寿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议亲 上 福东寿是在季家后花园里的莲花池子里淹死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 季庭香得了这个消息就阻了要去打水的春桥:“这时候去就太打眼了,况且福东寿已死,他身上的物件怕也是被收了去的,想是不打紧了。”招呼几人伺候沐浴,进屋休息去了。 果然次日她去请安时得知季芳华生了病,季老夫人也有些发热,连屋都没进就被邓妈妈笑着送了客。 徐清怡想着去金玉堂看望一眼季芳华,季庭香却有些犹豫,一方面她不知道金玉堂现在是怎么个局面,徐清怡又是个外人,难免会看了季家的笑话,另一方面柯氏此时怕是正在想方设法的将这件丑事从季芳华身上撇开,心情正不好,万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好了。 春桥也是这样想的,笑着就随口劝了几句“打扰了大小姐休养身子就不好了……”,夏依却横了她一眼,抢着就赞同起徐清怡的想法:“小姐,徐小姐说的对,大小姐早早的就回了院子里,今天又生了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吹了冷风,这院子里只有您和徐小姐同大小姐玩在一起,不去看看太说不过去了。”说完又满怀期许的瞧着徐清怡。 有人赞同,徐清怡自然点点头:“我是客人,主人家生了病我理应去探望的。” 春桥还想说什么,却只听季庭香应了:“……是这样的说法,只是不知道大姐姐病的重不重,母亲又在不在,春桥你前去瞧一眼,若是不当紧的我们就过去看望一番,若是大姐姐不宜见人,那也只好改天去了。”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徐清怡说的。 徐清怡觉得这话有理,就点了点头,春桥自然知道季庭香说这话的意思,福了福身就先一步去了。 此时柯氏却不在金玉堂,她和季应庆面对而坐,依旧穿着昨天的旧衣裳,脸上的妆却洗的干干净净,双眼通红。季应庆身上的宝蓝色长褂上布满了褶皱,眉头紧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两人也不说话,又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只是坐着。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季府总管季诚跑了进来跪在了两人面前,季应庆瞧见他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走到他身边:“可找到了?” “和咱们发现的一样,身上里里外外都没有别的东西。”季诚沉下声音有些严肃的说。 柯氏听着就焦急起来,拉着季应庆的手臂不免声音高了许多:“老爷,你说,你说他是没有得手,还是已经把东西给……” “你还嫌闹得不够大!”季应庆狠狠地压低声音呵斥道,柯氏不敢再言,只得重新跌回椅子上抹着眼泪,季应庆却不再看她,让季诚起了身:“顺天府的怎么说?” “纪大人派了师爷,说福东寿在主家院子里失足落水而亡。” 这就是五千两银子换回来的一句粉饰太平的话,季应庆总算出了口气,又再三的跟季诚确认:“你可是亲眼看着仵作动手的?” “小人亲眼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那戏子被抓了之后小人就亲自搜了七八遍,还叫人用水灌了一通,也没见吐出什么来,仵作剥了他的衣服小人便把衣服也拿回来仔仔细细的再找了一遍,的确是一无所获。”季诚是个有些城府的人,他做事季应庆向来是不过问的,今天却连着问了两三遍,季诚便觉得这件事不太好了。 福东寿衣冠不整的被抓住便有人禀告了季诚,季诚当时还觉得是福东寿眼皮子浅,见了府里的好东西没忍住,去偷窃时被抓住了。可他到了院子里一瞧,福东寿衣冠不整袒胸显怀的,嘴里塞着一团灰扑扑的布团,又听后花园的婆子说这人是从金玉堂翻出来的,不但惊了来做客的一位夫人,被抓时又大喊着自己是应季小姐的约云云,婆子不得已随手抓了团布塞住,又叫人捆了才算老实。季诚这才觉出不好来,忙去报了季应庆和柯氏。 季应庆才一听这事有些震惊,可当即便回过神来,让季诚把人悄悄的看住,不要再惊动其他人。等晚上送走了客人这才当面审了福东寿。 福东寿样子长得俊美,身材纤细,单是瞧背影常被人误当成穿了男装的小媳妇,如今他对着季应庆也不胆怯,只说是季小姐请他前去的:“……若不信我们当面对质,况且我还有季小姐请人送来的贴身物件为证……” 季应庆一听就恼了,只管命人塞住了嘴先搜了全身,却什么都没搜出来,心说怕是金玉堂再多出什么东西来,就叫人给柯氏送口信,这边却是恨得牙痒痒:“就算是顺天府要来动我们季家也要思量思量,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来!”说着就拿沾了盐水的牛皮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福东寿嘴巴被塞住,身上又火辣辣的疼,却狠狠地瞪着季应庆,惹得季应庆心里烦躁,正巧这时柯氏也派人回来回话,说金玉堂里里外外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 听了此话季应庆便稳了稳神,又好好的问了一遍福东寿:“只要说出来是谁派你来污蔑我季家的,我就放了你。” 福东寿却嗤鼻:“无论怎么样,我也是要叫你一声岳父的了。”说罢就偏过头不再瞧季应庆,季应庆冷冷一笑就走了,季诚就叫人把他五花大绑的丢进了后花园里不足六尺深的莲花池子里,又等到入了夜才叫人捞上来去了绳子,报了顺天府。 柯氏派人守着金玉堂,把季芳华带回了天禧院,当着季应庆的面,季芳华跪着指天发誓不认识福东寿,也不曾和他见过:“……女儿回了金玉堂嫌无聊就去了戴胜莺歌房里玩,后来有些乏了就睡在她们那里了……” 所以季芳华怎么都不会和福东寿见面,谁能想到大小姐睡在了下人的后罩房里。柯氏深深出了口气,只要和季芳华无关就好,可她又突然想起来,福东寿是个外人,怎么能熟门熟路的进了金玉堂,又从金玉堂后面的甬道出来,这是有人要陷害她的女儿,再叫她顶着个治家无方,教子无方的罪名……她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娇娘做的,可这事在季应庆眼睛里却是另一幅样子:“娇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认识这个戏子,再说你不是从来都不肯让她接近金玉堂吗,她又如何熟门熟路的将福东寿引进去的……”说了一堆的话不过还是为娇娘开脱,柯氏心里有苦却说不出,嘤嘤的哭了起来,季应庆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安慰了几句便岔开了话:“倒不如想一想怎样把这事掩过去。” 这事若是自己人知道倒是好办,可偏偏福东寿翻墙掉在李夫人面前,有外人瞧见始终是要有个说法的。 柯氏说:“不如找个金玉堂的丫鬟随便放出去,就说她和福东寿有情,只是不想连累了小姐,还害的福东寿丢了性命……” 季应庆摇摇头:“若是福东寿不曾张嘴便罢,可他被抓住就叫着自己是季小姐请来的,李夫人定是听见了,现在这样做倒是显得欲盖弥彰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到了天亮。 季诚还在和季应庆商量着,柯氏派去守在金玉堂外的小丫鬟却跑了进来说道:“老爷夫人,刚刚二小姐派人去金玉堂打听大小姐的病情,被魏妈妈打发了,魏妈妈让奴婢来给老爷夫人禀告一声。” “她去做什么?”柯氏打发了小丫鬟回去,季应庆就皱着眉头问。 柯氏这几年养着季庭香,觉得她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便答道:“怕是和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没遇见,老夫人编了生病的由头吧。”正说着,柯氏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老爷,有法子了!” 季应庆问:“什么法子?” “季诚说福东寿那时叫的是季小姐,却不曾说是哪个季小姐,再说李夫人只知道金玉堂是季家小姐的院子,可也不知道是季家哪位小姐的院子……” 话还没说完,季应庆就疲惫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还没有活到靠女儿来维护面子的份上,若是把这事推在香儿身上,你叫她今后怎么活?” 柯氏却劝着:“又不是对外面大张旗鼓的说,只是这几日便寻个不错的人家把婚事定下来,以后季家还能给她撑腰……毕竟芳华是嫡女,是季家的脸面……”讲完便望着季应庆,过了许久季应庆才叹了口气。 “你好好相看几家京外的敦厚人家……也别离京太远……” 这便是应允了,柯氏总算松了口气,重新翘起了嘴角:“妾身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议亲 下 连着几日柯氏早出晚归的,免了姬氏和孩子们的晨昏定省。姬氏原先因为是姨娘,不好离季庭香太近,这几日却得了柯氏的口信,叫她没事的时候多去金祥苑坐坐:“谁都是做母亲的,二小姐虽然叫我一声母亲,可也不能忘了生身之恩……” 虽然谨小慎微无错,可这句话却在姬氏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终于有一日忍不住就独自一人去了金祥苑。 季庭香落落大方的请她在正屋门前的紫藤花架下坐坐:“春桥在教我这片花叶怎样走针才好,委屈姨娘坐在这里陪我们吹吹风了。 紫藤花架是季庭香搬进这院子后叫花房的人搭建的,头一年的时候花藤还不曾爬上架顶,稀稀落落的,花也没开几朵,引得老夫人也时常拿它说笑,可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这花架却成了人人羡慕的地方,季芳华也想叫人在金玉堂弄一个,却不想金玉堂瞧着大,却早已被怪石小溪占得紧紧凑凑的,一时间倒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搭起来,于是紫藤花架就成了后院里的独一份。 姬氏笑笑落了座,挨着绣架瞧着春桥指点季庭香绣一幅玉堂花海。 转眼间眼前的小人儿就从连床都怕不上去,一下子就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了,眉眼之间更像季应庆一些。姬氏望着季庭香有些感慨,她在后院里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季庭香,如今女儿也长得如此好,日后只缺一门好亲事,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正想着,守在院门前的黄鹂请安进来说:“吴妈妈来了。” 姬氏奇道:“她与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可有什么交情?时常往这里来吗?” 黄鹂笑着瞥了一眼埋头绣花的季庭香答道:“倒也不是,上次吴妈妈肚子不舒服,正巧遇见了秋枝姐,秋枝姐就包了一包凌霄花叫她配着两片姜熬了水喝,吴妈妈刚才说是来谢谢秋枝姐的,又听说姨娘也在,便来请个安。”黄鹂侧眼瞧见了季庭香微微翘起的嘴角,便安了心。 这话虽没有正面回答姬氏说的话,又说只是来给姨娘请安的,意思便是季庭香并不愿见她的。 姬氏心里微安,叫人进来了。 吴妈妈远远的离紫藤花架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先给季庭香请了安,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给姬氏问安。 “……奴婢前些日子得了秋枝姑娘的一包凌霄花才算得了救,不然这几日怕是都要在床上瘫着了……”吴妈妈很会看眼色,她发觉季庭香并不抬眼瞧她,纵使应了她的请安也不过是点了点头,心里这就明白她不想让姬氏知道自己和这院子里的人的交情,便张嘴说出了早早就想好的说辞。 姬氏笑着说:“大家一个院子住着,若是能帮助您的,您就别和她们客气……”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打发秋枝和吴妈妈去了后罩房。 季庭香和春桥互望一眼,心里有些忐忑。 吴妈妈不是无事登门的人,她这个时候亲自来,恐怕事情要比她们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季芳华病了这么几天,前几日徐清怡被父亲接走时,她也只打发了个小丫鬟送了些布匹玉环,那小丫鬟又是天禧院的人,这其中出了什么事自然引得大家相互猜测。又加上季老夫人这几日也是闭门不见客的,恐怕是不好应付那些相熟的夫人来打探。 姬氏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最近季应庆一连三四天的歇在她屋里,柯氏不但没有不悦,反而还劝她多来季庭香这里走动走动,她心里就有些不安了,看见季庭香完完整整的坐着,心里的担心总算是不见了,又陪着她绣了一会子花,到了季应庆下衙的时间才回去。 季庭香才出了口气,忙叫上春桥去了秋枝的院子里。 吴妈妈起身迎了她进去,压低了声音说:“今天一早夫人就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季庭香好笑道:“若不是大姐姐身体不适,夫人哪一日不曾去请安的?” “小姐,您不知道……”秋枝蹙着眉忙接过话来,将吴妈妈刚刚告诉她得说了:“夫人和老夫人说……要给您说一门亲事,还说已经相看好了……” 季庭香心里一紧,忙向吴妈妈看去,吴妈妈安慰说:“我出来的时候老夫人正说着夫人几句,这事怕是不成的,小姐不要担心,奴婢也只是来告诉您一声罢了……” 季庭香蹙着眉头问:“妈妈可听到是说的哪家?” 吴妈妈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答道:“里头声音时高时低的,奴婢又离得远,隐隐约约听到福建,茶庄的字眼,怕是……” 怕是个商贾之家。 吴妈妈好容易讨好了季庭香,若是她出了岔子,自己便前功尽弃了,索性壮着胆子说了:“原本奴婢是听不到的,夫人喜气洋洋的进了房不一会儿,就听到老夫人高声说了几句什么福建、茶庄的话,夫人也说了几句,却是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就在没有声音了……” 在没有声音的意思,是柯氏说服了季老夫人,还是季老夫人不愿和柯氏多说了呢? 吴妈妈也在猜测,季庭香吸了口气,缓缓的吐了出来,才说:“这几日辛苦妈妈了,若是有事,还少不得您照看着。”又对秋枝说:“我房里的那对玉狮子镇纸前些日子摔破了皮,索性放着占地方,倒不如送给吴妈妈,摆出来也好看些。”秋枝领命就要走,却又被叫住:“我记得库里有一个酸枝木做的匣子,装它正好。” 春桥和秋枝眼睛一跳,秋枝到底去了,不过一会就捧着匣子递给了吴妈妈,吴妈妈笑着谢了赏这才回去了。 秋枝却抱怨起来:“那匣子里放着的是咱们的体己钱,小姐每月不过五两的月钱,又要打赏这个打赏那个的,光每年老夫人寿礼就满打满算的花去一二百两,如今好不容易攒了三四十两的银子,合着都给了人家。” 季庭香揉着额头安慰了几句:“以后还有月钱,慢慢存就是了……”又想起刚刚吴妈妈说的话,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闷气。 春桥端了茶给她:“说不定老夫人不理她呢?” 季庭香苦笑着摇摇头说:“季芳华才是嫡女,就算是老夫人再看重我,和季家的名声相比,我也不算什么……” 主仆几人相望无言。 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去给季老夫人请安,便瞧见了早早就到了的柯氏。 柯氏神采奕奕的笑着,季老夫人面色有点发青,却和往常一样和蔼的问她用过饭没有,昨日又做了什么。 季庭香一一答了,柯氏便轻声咳了一声,笑着对季庭香说:“今天章夫人要来拜访,偏巧芳华病着不能见客,我想着你只比芳华小一岁,也该学一下管家的事了,下午你就和我一起招待章夫人吧。”说是询问,却像是命令一样。 季庭香侧眼瞧季老夫人,她捧了茶碗吃茶,虽然不肯接话却没说什么。季庭香这才觉得心里一凉,脸上却笑着应了柯氏,柯氏笑着又说:“好歹是客,祖上也做过几单生意的,你定要打扮得体一些……”季庭香又一一的应了,季老夫人有些不耐烦,让各自散了。 一出正屋就瞧见吴妈妈指着院子里一处正问着一个婆子什么事情,季庭香垂眼想了想,又和秋枝耳语了几句就走了,秋枝跑去问吴妈妈:“小姐掉了一只耳环,素银的,镶了米粒大小的碧玉,不知妈妈可瞧见了?” 吴妈妈通透,忙笑着回答:“还不曾,若是找到就亲自送到小姐院子去。”秋枝便笑着告了辞,吴妈妈就叫人仔细在院子里寻找。 这边季庭香回了屋里,想起季老夫人的坐视不管和柯氏的笑里藏刀,心里就恨起来! 自己原本想着前世多是因为自己的缘由才引得母亲早逝,父亲不喜,祖母不爱的,原来这不过是自己想当然罢了,季家从来都不会缺一个庶女,季应庆还年轻,娇娘也正得宠,外面还有想要巴结他的人送去的露水姻缘,前世他单女儿就剩了五个,这一世怎么可能收敛起来!用一个庶女换了季家的颜面,再合适不过了…… 季庭香抓起手边的青釉提炉往地上狠狠地一摔,惊的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往正屋里瞧去,春桥忙大声说着:“秋枝怎么又把香炉摆在了这里,小姐的衣摆都脏了……”说着急忙进去将季庭香扶到东屋榻上坐着,又叫黄鹂进来打扫。 夏依听见有人摔东西,从后罩房里走出来问怎么了,有个大胆的婆子就说了:“秋枝姑娘怕是没有把香炉摆回原位,小姐回来不小心碰到了。” 碰到落在地上的,怎么会那么大的声音?夏依满腹的疑问,挑开帘子看见黄鹂正蹲在屋子正当中捡碎片,心里便明白了。 秋枝再怎么摆,香炉也不会被摆在空无一物的正屋正中,这恐怕是季庭香砸的。 果然去了东屋,只听春桥低声安慰着:“……引得夫人和老夫人不快,还不是您没脸……”听见身后有动静,春桥回头瞧见夏依也不再多说了。 夏依看季庭香脸色不好,便轻声问怎么了,春桥摇了摇头,季庭香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等了等才叹了口气,把今天要陪夫人见客的事情说了,夏依听着觉得是件好事:“是夫人和老夫人看重您……” 季庭香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再说这事,倒是问起夏依母亲开的脂粉铺子:“你去和你娘说,选一些好的脂粉来,给咱们屋里的几个小丫鬟分一分,叫我也瞧一瞧……” 夏依虽然有些奇怪,却是应了。 转眼吃了午饭,魏妈妈就亲自上门了。 “夫人让奴婢给您瞧着装扮,也免得丢了咱们府的脸。”春桥引着魏妈妈进了内室,又打开了柜门,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往季庭香身上比划,好不容易选好了一条藕色齐胸瑞锦襦裙,又为着梳哪种发髻折腾了半晌,直到天禧院的小丫鬟来请,几人才慌慌张张的帮她上了妆,这才算完。 章夫人进了天禧院便觉得这里比起福建章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子丫鬟又十分的守规矩,主人不说便立在一旁垂手立着,心里就又满意了几分。 柯氏正和章夫人聊着,门外的小丫鬟进来说:“二小姐来了。” 竹帘子挑开,只见一个身材纤细,个子有些高挑,梳着平髻的女孩子进了屋,待再近一些时总算瞧清楚了她的样貌。 柳叶弯眉,一双杏眼明亮清澈,仿佛一汪碧泉,朱唇一点,十分动人。 季庭香规规矩矩的拜了柯氏,又给章夫人请安,没有半分逾越,也没有半分胆怯,章夫人便更满意的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章家 福建章家也是商贾大家,祖籍福建漳县,祖上原本是走街串巷的杂货郎,因做人老实本分,常去帮当地一家茶庄遍地跑着买货送货。 这茶庄也不大,只有一个老板三个伙计。老板姓章,家里只有一个独女,因为不舍得女儿远嫁就一直留在身边,章小姐渐渐的就成了个十八岁的老姑娘。 因为觉得自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章小姐天天在家躲着不肯出门,章老板瞧着心里也不好受,也知道是因为自己才耽误了闺女,于是便下了重金,请了媒婆去四处说亲,可说来说去不是章老板嫌那人是个鳏夫又老又丑,就嫌这人是个无所事事的混子。 后来挑来拣去的,章小姐转眼就到了二十岁。 章小姐只有每日以泪洗面,又几次闹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章老板索性一咬牙,打出了招赘的名头,对外说章家就是章小姐的嫁妆,这才引得媒婆们差点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可提亲的那些人,章老板依旧是嫌弃人家,就这样又挑了半年。 这日卖货郎到店里头送货瞧见当地有名的媒婆从里屋出来,章老板有些苦笑的和她说了几句送走了人,就闷闷的回了里屋,就留了个心眼问了几句伙计,伙计见他也不是外人,就把章小姐的事情当闲话说了几句,卖货郎当时也没说什么,却不想是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他就穿着一新的进了章老板的里屋。 不知道是因为女儿越来越大,还是因为卖货郎的诚心,章老板最终在章家宅子里为女儿办了亲事,章小姐三年抱俩,和卖货郎成亲十年便生了五男一女,除了最小的儿子过继给了卖货郎的大哥做香火传承,其他孩子都养在身边。 经过章家三代的苦心经营,章家逐渐从漳县的一家小小的茶叶铺子渐渐成了福建数一数二的茶商。 章夫人便是章家二老爷的夫人,家里有三位公子和两位小姐,这次有意和季庭香说亲的便是章家的二公子。 章夫人娘家是做玉器行当的,在福建小有名气,当年嫁了二老爷也被人传为美谈,可嫁过去不过三年,章大老爷就不知道被哪个怂恿着要分家,章老太太却只知道吃斋念佛不管俗事,章二老爷孝顺,别无办法只能依了大哥,可家里生意向来是章大老爷管着,分家的时候章大老爷说每年折算出四成的利润给他,章二老爷想着毕竟是自家人,多一厘少一厘的计较也颇没有意思,倒也没说二话,签了单子就搬离了章家大宅,在隔了三条街的小巷里买了一间三进的院子。 原本章夫人算着就算上章家每年的分红也够一家子人吃穿嚼用,也就不曾想着另立生意再过,也宽慰了自己娘家问安的人。章二老爷虽然有心,可分到手上的现银不多,也只想着等过年,章家的几家店分了红,钱财宽裕些再出去谋个出路,却不想过年派去取钱的管家说,章大老爷拿出了一张写着章二老爷自己放弃了家产的文书出来,还把他赶了出去,那管家仔仔细细看了那文书,上面不但有官府的印记,竟也有章二老爷的印记。 这下章家就闹翻了天,连着章夫人娘家也掺了进去。 原本章家嫡支到了这一代只剩下章大老爷和章二老爷两位嫡子,按照祖训,章家公众的财产、店面是要平分的,可这张有着已经过了官府的文书出来,章二老爷就算是净身出户了,任谁都觉得难过,又何况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章二老爷自然不服。 可从章老太太到福建知府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章二老爷出头,章老太太更是派了人前来劝阻,说什么兄弟之间情谊最重,不要为些小利伤了和气,丢了章家的脸。 听了这话章二老爷两天吃不下饭,章夫人瞧着不是个办法就回娘家找了自己的兄长商量,她兄长便借了她三千两银票:“不如离开福建,说不定还有转机。”章二老爷想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离开福建,远去北上另求生路。 章二老爷和章夫人都是善于经商的,又肯吃苦,从原先在燕京南关大街上租的一间门面渐渐扩成了一座三层的茶楼,不但做茶叶的买卖,二楼还专门空出来做了几间优雅不俗的茶室供客人饮茶闲谈,渐渐的福建章家的名气倒在章二老爷手里传遍了燕京。 章二老爷和章夫人到底经了一些事情,情谊要比旁人的深,身边除了这位妻子再无旁人。可当年为着分家的事情章夫人焦虑的一直怀不上,思前想后还是去买了个张姓农家的姑娘做了章二老爷的妾,可万没想到那张姨娘才进门没两个月,章夫人自己倒是先传出喜讯来了,十月怀胎便生了章大公子,这时张姨娘屋里头也有喜事传出,章夫人想着这一前一后挨得近,日后就把两个孩子都养在自己屋里,也不怕从小没个玩伴。可谁知庶长女刚出生没几个月,章夫人房里再次传出喜讯来,章二老爷逢人就说,乐的合不拢嘴。只是章夫人这次怀像不好,大公子和大小姐年纪又小又没个轻重,章二老爷嫌他们闹腾,索性就把孩子们交给了农户出身的张姨娘那里,又等章二公子出生后小养了一段日子,这才又把章大公子接进屋里,可那时已经会走路了的章大公子却养的胆小如鼠,又爱哭,像个女孩子一样娇气,有时候竟还不如大小姐,气的章二老爷有心教育,却瞧瞧孩子才一两岁又心疼,正无处下手,章夫人便递了个台阶过来说:“孩子还小,以后慢慢的就养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章二公子时候伤了根本,章夫人也只生了两位嫡子,张姨娘倒是后来又生了一位三公子,再后来章夫人身边的一个通房丫鬟也生了一个小姐,也抬了姨娘。 章大公子虽然后来和章二公子一起养在章夫人的房里,但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小时候养的定了性,始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章二老爷每当见他就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叹一口气,偶尔还和章夫人后悔着:“若是那时候把他抱到我身边亲自养着,怕也不会这样畏畏缩缩的……” 章夫人也只得宽慰着:“哪有老爷养着小奶娃的……”心中却也是微微叹气。 可章二公子却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正好相反,不但机灵又会做人,常去章记茶楼装成小厮帮着做事,客人看他机灵就点名要他伺候,便常常闹出有两三间茶室的客人同时点了他的名字,弄得掌柜不得不前去赔罪,这才亮出章二公子的身份来,好在这些客人不是小肚鸡肠的,却只觉得章二公子十分有趣便有心结交,渐渐地商家也好官家也罢,章二公子倒是都认得几。 章大公子今年十三,虽然不得章二老爷的心可却是章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的亲事便成了章夫人最近头一等的大事,原本想托了媒婆留意哪家女子待嫁,媒婆却说燕京季家三房的二小姐要说亲,让章夫人试一试。 章夫人听了自然有些心动,可她不知道季家三房是谁家的,就去和章二老爷商量,章二老爷就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说季家三房是季家的嫡支,三老爷就是当今三品的太常寺卿季大人,二小姐是季大人家的庶小姐。 原本章夫人还觉得自己家哪有那样的福气能娶了当朝三品的千金,可后来又一听二小姐是位庶女,心里就不免痒痒起来,忍不住又和章二老爷商量了半宿,却最终选定了章二公子:“好歹是位官家小姐,又看主母这样仔细的挑选夫婿,怕是养在主母或老太太屋里住的,别作践了人家青白的好姑娘……” 章夫人请了媒人去试着说了,柯氏就请章夫人来做客,这便是双方要相看了,章夫人和章二老爷欣喜起来,可这事传到章二公子耳中,他心里却不免动了心思。 这日他难得没有去茶楼,躲在书房翻着书架子上的书,满脸的不耐。 一旁伺候的连升瞧着问:“二爷要找什么书,小的帮您找,免得您弄得一头灰土的……” “我记得我放在这边的架子上了,”章二公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瞧着面前巨大的书架子说:“就是那本图志,上面还有咱们老家的那本……” 连升想了想,就去一旁办了个凳子,脱了鞋站上去,从架子顶上摆着的几排书里抽出了一本来,又用身上的汗巾擦了擦才递过去。 章二公子接过来一瞧便笑起来了:“就是这本《四海图志》。”说着就翻开了其中一页,上面写着燕京季氏。 连升轻手轻脚的穿了鞋,把凳子摆回去,默默的立在章二公子不远的地方,过来一会只听章二公子笑起来:“什么官家,祖上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是个商家,我就说她怎么巴巴的就得下嫁咱们家,怪不得……”说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招了连升近身说话:“你去打听打听,那个季小姐是家里第几个,上头的兄弟姐妹有没有成家,再去探探这几日季家发生了什么事。” 连升话不多说,点头领命就去了。 章二公子摊在书桌前的圈椅上拿起小厮递进来的字条,冷笑了一声。 想嫁我?也得你有这个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相看 这厢季府的天禧院里,季庭香坐在下首听柯氏和章夫人说话,只觉得章夫人打扮的有些庄重,像头上戴的赤金镶玉的百花华胜,又像手上戴着的一枚碧汪汪的碧玉手镯,这是正式拜访时燕京的夫人才会做的装扮,相较起来柯氏便只是挽了个圆髻,簪着一直梅花金簪,手脖子上套着两只赤金绞丝镯罢了。 柯氏笑着和章夫人客套起章二老爷的事迹来,章夫人捂了嘴笑着叫她莫谈,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这是季庭香第一次听说章家的事情,瞧着章夫人的样子,怕是个幸福的人,不免有些羡慕。 章夫人侧眼瞧着季庭香心里是满意的。 原先一进来只觉得她长得是漂亮,可脾性却瞧不出来,又瞧她进门子先给柯氏请安,等了柯氏引荐自己才又行了礼,想必是十分尊重长辈的。再瞧柯氏,虽然不曾扮了正装迎她,可人家毕竟是官夫人,这样招待了自己一个管家娘子来做客已算是高看几眼,言谈举止也是大家的做派,主母和庶女偶尔也笑谈几句,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柯氏瞧着章夫人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便吩咐季庭香去给季老夫人问个安,看看季老夫人下午得不得空。 季庭香应了一声,又向章夫人告了罪才退出来。 柯氏的意思是让季庭香去问问季老夫人要不要见一见章夫人,若是不见便是不得空,嘱咐个人来问候一句也就罢了。 季老夫人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和蔼的笑着问季庭香:“那章夫人头一次见你,叫你得了不少好东西吧?”她怕柯氏鬼迷心窍,还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就为着季芳华的事叫季庭香收了人家的定礼。 季庭香再活一世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感动:“母亲和章夫人有好多话讲,香儿只和章夫人行了礼就坐在那里听长辈说话,然后就过来这边了。” 季老夫人点点头对邓妈妈说:“晚上请章夫人一起用饭。” 这是要替季庭香相看这家的主母。 季老夫人早年间就听过章家的事情,始终觉得这样的人家,连亲兄弟都能撕破了脸去闹得满城风雨,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家,心里隐隐的是瞧不起的。所以在柯氏说了这家的时候季老夫人当即就否定了:“他家再多金,可香儿是我们季家的女儿,且不说他家的公子多么的贤良淑德,就凭他家那些破事,也难免叫香儿难做人……” 柯氏却劝道:“章家大房和二房分家十几年,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若不是章家老太太尚在,怕是章二老爷也不会再回福建去的,如今燕京的生意全是章二老爷的,和章大老爷没有半分的关系,将来香儿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章家大房的难道还会管到分了家的二房媳妇身上吗?”怕季老夫人不为所动,不等她说话就又说道章家的两位公子:“都是嫡出,原本我以为是章大公子,可后来告诉我相得是章二公子,说是大公子生肖和香儿的不和,倒是和二公子的正合适,我想着香儿若是做了长媳难免要管着章家这些事情,可做了二公子的媳妇就只要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就好了,就做主先应了下来。” 季老夫人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可从大公子换成二公子难免怀疑是章家觉得香儿出身庶女担不起大责,口气也不太好,却也是同意相看了:“你先去瞧瞧章夫人的做派,若是不行也别拖着,直接回了就行。” 只要允了就行!柯氏心里的重石总算是放下了,这才准备了今天的宴请。 邓妈妈亲自去天禧院传了话,章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季庭香,能让主母亲自相看,又惊动当家的老夫人来相看,怕她是十分得宠的。 可到底是生意人,脑子又转得快,当即便拿出了两个八分的银锞子打赏邓妈妈,邓妈妈笑着收了,这才回天禧院去。 柯氏和章夫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魏妈妈就进来传话说是老夫人那边已经开始摆饭了。 两位夫人这才相邀着一同去了天禧院拜见季老夫人。 章夫人心中安定,倒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过是比着章家排场更大一些,按着规矩做也处处也挑不出错来,季老夫人心里就满意了许多。吃了饭又客套了几句就送了客。 这边却跟柯氏讲着要去瞧瞧他家的二公子。 柯氏心里欢喜,自然允诺下来,当晚就修书一封派人明日一大早送去章家。 章家一早接了书信不免热闹起来。 章夫人原想带着章二公子去大昭寺,可章二老爷却说大昭寺最近在办佛事,人来人往的反而不宜安排,倒不如在自己茶楼安排一桌,只当是偶然遇见,即使后面不成,也好有个说法。 章夫人觉得丈夫说的有理,便将此事交给了丈夫去打理,自己进屋提笔回信,约了一个时间去章家茶馆相见。 季老夫人得了信也觉得很好,对章家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约定的这日清晨,季庭香赖在床上不想动弹,她就是不想跟着柯氏去章家茶楼,这样的欲盖弥彰的事情,明眼人略多想一想就明白了。 章家她不是没有听过。 前世陆阳登基后国库空虚,季家虽然有钱,可也是仗着有从龙之功不肯将就的,陆阳每次向燕京富户筹钱还要先看看季家的脸色——燕京那个富户敢越过季家这个不但有从龙之功,更有一位皇后的大户,可惜好景不长,章家后来居上竟也成了国内屈指一数的富家,可章家处处伏低做小,却偷着送钱给陆阳,不但解了陆阳的燃眉之急又护了他的颜面,这样的人家又怎能不惹人爱。 季庭香想着,她自焚那年章家一位小姐似是也进了宫,只是她那时已经被软禁冷宫,从未见过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陆阳有了章家就不会被季家攥着把柄,接下来势必会慢慢的削弱季家,直到…… 想到这里季庭香心里一惊坐起身来。只怕章家日后会成为季家的敌人,即使自己厌恶季家在前世对自己做的一切,又恶心这场为季芳华遮丑的婚事,可姬氏却已经是季家的妾室了,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就单单只为姬氏,她也要护住季家。 念头一起,她便急忙跳下床自己去翻柜子要穿衣服,春桥几个正愁着怎么把小姐哄起来,现在瞧见反而高兴起来,又伺候着梳妆打扮,又吃了几个小菜喝了半碗粥,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天禧院。 季家忙做一团,章家亦是如此。 一大清早的章二公子就不见了影子,随身伺候的小厮连升说二公子昨晚去和朋友吃酒,到现在也没回来。 章二老爷问是哪个朋友,连升答不出来,又问在哪里吃酒,连升又摇头不知,气的章二老爷把手便的樟木矮几拍的震天响:“派人出去找!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章夫人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怎么办……” 章二老爷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了心里的不快,可脸还是僵着的:“你先去茶楼,就说我叫小二去库里验货了,稍等就来。”总不好把客人干晾着吧。 章夫人却急的皱着眉头说:“万一找不到他可怎么办……” “那就说他配不上人家姑娘!”提起这个章二老爷的脾气就又起来了,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矮几。 章夫人知道这是气话,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眼看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也就顾不得许多,又重新装扮了一番,紧赶慢赶的去了茶楼。 章记茶楼地处闹市,马车行进不易,几乎是一点一点的蹭进去的。 茶楼的掌柜早早接到了东家的口信,今日二楼不再迎客,只一楼卖茶叶的还开着门。他远远的瞧见一辆黑漆骨架,外面罩着青蓝布的马车,后面跟着三四两小一些的马车,便知道这是季家的人来了,便远远的就叫伙计前去迎接,又卸了后院的门槛,引着马车直接进了后院去。 因是茶楼,这店里竟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清一色的全是小厮和伙计,魏妈妈瞧了不免有些担心,隔着车窗轻轻的说了这里的样子,正愁着怎样请主子下车,那掌柜的却走近了:“咱们茶楼里过往的倒是没有正经的女眷,还委屈夫人小姐们自行上楼去,我们自当先去回避,等进了茶室我再派小厮去伺候。”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台阶:“从那里上去,往东第二间就是。” 魏妈妈感激的谢了,瞧着掌柜带着伙计们撤出了后院,这才扶着柯氏和季庭香下车,上了二楼的茶室去。 茶室里装修的十分雅致。 四方形的茶室用一道竹帘隔开,外间是给客人们随身伺候的小厮们休息的地方,里间却在临着窗的地方放了矮矮的一张榉木的长案,案子两边又分别放了三只芦苇编的蒲团,颇有前朝的遗风。 柯氏围着茶室转了一圈点点头和季庭香说了几句:“没想到这里这样的风雅,到瞧不出俗来……” 季庭香也正惊讶着,毕竟季家的风雅来自于书香大族出身的季老夫人,两代传承下来才有了这种模样,章家却是地地道道的商家,族里也没有一个入仕的,却能将茶室布置成这样,想必也是有些手段和见识的。 正想着,只听门口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规规矩矩的说:“夫人小姐好,掌柜的派奴才来伺候各位主子。” 几人回头,只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穿的茶楼的小厮衣服,低眉顺眼低头站着的男子,倒是瞧不清楚长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章家二公子 那小厮身边摆着一个紫金泥的小壶,站的规规矩矩的也不敢抬头看。 柯氏满意的点点头,朝魏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魏妈妈得令就挑了帘子出了里间,把这小厮安排在了外间烧水。 里屋不大,一张长案就占了一半的房间,两个墙角各摆了一盆金桔,像是因为季节不到,如今只有绿油油的叶子枝繁叶茂的长着,东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副《牧牛图》,也不知道是谁的画作,下笔用色也都十分讲究。 瑶池用帕子盖在东面靠窗的蒲团上请柯氏坐下,春桥也学着样子铺了锦帕在西面的蒲团上,伺候季庭香坐下。 竹帘子那边的小厮用小小的蒲扇扇着个小火炉,火炉上摆着的紫金泥小壶已经冒起了白烟,那小厮挑起壶盖瞧了瞧,这才收了扇子,拿出了两只青色的越瓷茶盏,用沸水烫了便摆在一旁。 季庭香第一次见到这样煮茶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茶都是毫无感觉的,既分不出茶的好坏,也分不出茶的种类,看着那小厮白净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茶案上来来回回,她便觉得吃茶也许算是一件乐事。 一晃神的功夫,小厮就已将茶水冲进了茶盏里,用个红漆木盘子端着递了进来,魏妈妈接过盘子放在长案上,只见茶盏青茶色绿,十分好看,端起来凑近了一闻,只觉得茶香四溢,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厮立在竹帘前看她们二人迟迟不喝,就弓腰说:“虽然茶盏摸起来有点烫,可茶水的温度却是正好的,再冷一点儿就喝不出茶香了。” 听他这么说,柯氏就慢慢的品了一口,茶香进入口中便充满嘴里的各个角落,后味甘甜,让人回味。 季庭香听了这话却好奇起来,方才接了茶盏只觉得烫手,想要放下等水凉一点再喝,可听了小厮说的话,又见柯氏享受的样子,就重新审视起这盏茶了。 那小厮低着头,却是侧眼一直瞧着季庭香的,见她终于肯喝了的时候嘴角就微微的翘了起来,眨眼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季庭香却没瞧见这个。 端了茶盏,忍着有些烫口的茶水一口就喝的干干净净的,可这时却正好仰头看见竹帘子外立着的小厮嘴角向下撇了撇。 那是瞧不起人的意思。 季庭香当即就瞧出来了,从前季芳华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只是那时候自己太蠢,她说是无意识的,自己就当了真,可怜她最后进了宫,经历了人情冷暖才知道。 可这个小厮凭什么瞧不起她? 凭身份,她是客人他是店家佣人;凭地位,她是当朝三品太常寺卿的千金,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仆人。就算是她不善饮茶,方才喝水如牛饮水一般,那小厮也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想着她心里原本因为茶香而愉悦起来的心情又变回了出门前的烦躁。 对面的柯氏还沉浸在茶香里回不过神来,一小盏茶吃了三四口了还未吃完,又过了一会儿才最终将茶喝了个干净,笑着叫那小厮近身回话:“这是什么茶,怎么这样香?” 小厮挑了帘子进来,恭敬的答道:“雨后的龙井,掌柜的吩咐说客人吃不惯浓茶,才选了龙井的。” “真是怪了,我们家的龙井竟然没这样好的味道。”柯氏显然十分高兴,先是对着魏妈妈说了一句,才又问小厮:“是茶叶有什么讲究,还是泡茶的水不一样?”还不等他开口回答就又说:“我家有一口老井口,井水冰凉可口,泡茶就用的井里的水,却也没有你泡的这盏好吃。” “不知夫人家的是清明前的龙井还是清明后的龙井,节前的龙井浓郁,比您更年长一些的夫人老爷们喜欢吃,节后的龙井清单,适合夫人小姐品尝,至于这水……却是小店不能外传的,还望夫人见谅……” 柯氏听了就笑了起来:“我也就随便问问……我家里放的多是节前的龙井,难怪我爱不起来……”柯氏又问了几个关于茶的问题,小厮也一一答着。 季庭香在旁边听得颇没有意思,又觉得方才被一个小厮瞧不起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偏这小厮还要在他面前晃荡,索性也转了头在房里四处看着,竹帘子外摆在小火炉上的紫金泥小壶便落入了眼睛里,顿时一计便上心头。 她看柯氏和小厮正说话,便起了身招呼春桥随她出了里间。 魏妈妈正在外间坐着,瞧见季庭香出来就起身福了福。季庭香靠在春桥耳边耳语几句,春桥点头转到魏妈妈身边轻声问:“小姐要用净房……”魏妈妈点点头也轻声回了:“方才我去瞧了,在后院里。”怕季庭香不放心,又说:“后院子里已经干干净净的,在没有旁人了。”春桥谢过魏妈妈就扶着季庭香出去了。 两人下了楼梯,穿过院子又在廊下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魏妈妈说的净房,不过是腾出了一间屋子,外屋摆着四张圈椅,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后面却只有一只木雕的马桶。 季庭香一进门就□□桥关上门,又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外面毫无动静,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春桥觉得奇怪,又想着最近柯氏做的事情,难免小姐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索性这边没有人,就叫她发泄一下吧。 季庭香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却看春桥一脸同情的看着她,顿时知道她误会了,这才笑着拉了她坐在圈椅上,先将那小厮撇嘴的事情说了,又说:“家里的事我不能做主,到了这里又怎么能被个小厮看扁,所以我趁着你和魏妈妈说话的功夫,把我头上金簪镶着的一颗珍珠丢进了他的紫金泥壶里,那壶口小,壶嘴又细,珍珠泡了热水没有化掉也就罢了,可想取出来也要一些功夫,若是珍珠化没了,附在了壶里,这壶也就再也不能泡茶了……” “毒妇!”话刚讲完,屋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季庭香和春桥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瞧,门口站着的是那小厮。 大概是被人抓个正着,季庭香脸色有尴尬,春桥却一马当先的挡在了她的身前:“好大的胆子!小姐在此,还不快快退下!” 小厮却冷笑一声,转身关了屋门,径直走到一张圈椅上坐下:“你家小姐毁了我们店里的茶壶,我才是受害人,怎么现在受害的还得跪下求害人的么?” 被人握住了把柄,春桥也有些气短,却还是梗着脖子辩道:“什么毁不毁的,我家小姐只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把珍珠掉进去罢了……” “不小心?掉进去?既然如此,想必你和你家小姐是眼睁睁瞧着珍珠不小心掉进壶里,却一声不响?”春桥还没说完,小厮就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春桥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季庭香拦住了。 她方才躲在春桥身后,趁着这功夫反而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先在屋里的时候这小厮从不抬头,又弓着腰,也瞧不出长得怎样,如今他立在自己面前,除却一身小厮的衣服,身体立的笔直,手脚倾长,皮肤白皙,偏偏仗着一双凤眼却配着一张红唇,远远瞧着像是口里含着浅浅的胭脂。 哪家的小厮是这样细皮嫩肉的?又能不声不响的跟着她们来了净房的? “我当是谁,原来章家的规矩也不过如此。”把事情接连起来想,这人的身份只能指向一个人,就是同自己议亲的章家二公子。 章二公子挑了挑眉毛:“想不到你还算有点脑子,索性话说到明处,我是不会娶你过门的,你趁早死了心,叫你家里的也死了心。” 季庭香好笑道:“为何不是叫你们家里人死了心?这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难不成我家还能逼着你家娶了我?” 章二公子没想到季庭香这么伶牙俐齿,想想自己娘亲拎起鸡毛掸子就打他的样子,不免缩了缩脖子:“我又说不过我娘,你是个姑娘,随便对着你爹你娘撒个娇不就成了。” “若是这样容易,你当我今日还会来这里和你浪费时间吗?”季庭香嗤笑到:“你娘虽然管你的亲事,可我娘却是管不得我的亲事的!”她心里气,只因为自己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就要把屎盆子全扣在她头上,如今这个议亲的对象又这样言明不会娶自己,就算是两家执意定下来,将来也会是一对怨偶吧。 索性这样还忍什么! “若是章二公子不中意,索性直接告了我家夫人和老夫人,想来她们也不会让章二公子为难的,你也不用来为难我!”说着就要打开屋门去告诉柯氏:“正好母亲今天在,今天不如就好好的说说!” 章二公子原来只是不服气,偷偷换了小厮的衣服在茶楼里将就了一晚上,好容易等到季家来人,便见到了跟在柯氏身边的季庭香。 原来觉得官家的小姐向来是刁蛮无理的,他早已做了几手的准备叫她露出原形,可没想到季庭香从进院子到饮了茶,并不曾做过任何逾越的事情,只是默默的跟在柯氏身边。 准备的东西没能用上,瞧她吃茶的时候一口饮完只觉得糟蹋好东西,不由得就撇了撇嘴,却没想到被人家瞧个正着,再后来柯氏还要品茶,他去换水时发现壶里被人塞了一颗珍珠,珠子不大不小正好卡在壶口,这才知道自己找了人家的道了,跟着就怒气冲冲的来了净房,将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才发了脾气。 此时真一瞧季庭香要朝外面走,心里一慌赶紧就挡在了门前,季庭香气的眼眶红红的:“你这人好没意思,你既不想娶我,又不叫我去同母亲讲,到底想做什么……” “你的脾气怎么这么爆……”章二公子的声音不免低了下来:“我也是被我娘逼得……哎呀方才是我的错,还请小姐千万嘴下留情啊!”若是季庭香把这话告诉了季夫人,自己的腿怕是要被父亲打断了。 季庭香不说话只瞪着他,瞧得他心里毛毛的,不禁更软了起来:“我也知道这事跟你无关,可我这不是急的么,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瞧你的样子也是不想嫁的,不如我们和和气气的把这事解决了?”章二公子试探这说。 季庭香想了想,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哼了一声,却是回身坐在了圈椅上,章二公子这才觉得刚才砰砰跳着到了喉咙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试探 章二公子在季庭香对面的圈椅上坐下,轻咳了一声:“我知道季小姐失了心上人,又被家里强迫着说亲,心里正是不痛快的,可我也一样……”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直白的说了,与其支支吾吾的倒不如敞开来,毕竟对方看起来也并不看好这场婚事。 季庭香听了这话心里却一惊,季小姐失了心上人?外面怎么会传成这样,即使福东寿去了金玉堂的事情不小心传了出去,可到底没有人亲眼瞧见季芳华和福东寿见过面,更别说从头到尾都跟着长辈们,就连金玉堂都不曾去过的自己了! 春桥却抢着打断了章二公子的话:“公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家小姐日日待在内宅从不擅自外出,除了老爷外哪里还见过什么外男,就连外院的小厮们也都是不常见的!” 章二公子显然愣了一下,想要嗤笑却强忍住了,翘起二郎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若是不是你们小姐真有其事,就是你家得罪了人了。”他才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娘,这亲事怕是要作罢,心里不免就得意起来。 季庭香想的却不是自己的声誉,她记得那时候打听来的消息说福东寿是在自家后花园溺毙的,可他去金玉堂却是午饭后不久,中间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早些时候想到他会拿了季芳华的贴身物件后来也不曾搜出,莫非…… “章二公子是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件事?”这件事只有李夫人和纪夫人知道,李大人不过是个七品的太常寺博士,她的夫人即便是再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得罪季应庆的吧,可是纪夫人为人娴淑典雅,又不像是爱嚼舌的人…… “倒也不是听谁说的……”章二公子不是个愚钝的,略一瞧季庭香的样子,若是自己的丑闻被人当面指出来,怕是得恼羞成怒,可她却问是哪里听来的,莫非还真是因为季家得罪了别人?想了想他还是打算照实说了:“我也就是好奇,所以派人打听了你家的情况,得知你还有一位长姐尚未定亲,却先给身为庶小姐的你订婚,说这里面没猫腻我是不信的,又加上定亲不是我的意思,所以我就又查了查季家前几日出了什么事,就听到人家说福东寿死在你家了……” “所以章二公子就想到福东寿是被人灭口的?灭口的原因自然是要遮丑,这丑嘛……”季庭香突然就放松了下来,翘起嘴角说:“定是和季家小姐有关系的,不然大小姐未嫁怎么反倒先给二小姐议亲?” 被人猜中了心思,章二公子的表情显然有些僵硬,不过却很快又变成了一副笑脸:“也别怪我多心,这几件事时间隔得近又这样凑巧,任谁也会怀疑的。”他又怕这件事真的是别人编排季家的,若是将这事告诉了娘,后来又发现原本不是这样的,错过这样的好婚事,自己怕是要被爹娘揭掉一层皮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问个明白的好,这才又开口:“说起来季小姐和我互相看不对眼,我是有心坏了这门亲事的,原先因为得知了福东寿的事情便想着拿来做退婚的筹码,可看季小姐坦荡的样子又觉得不是那回事,若是季小姐有着与我一样的意思,还请季小姐知无不言,这样我也好想个对策来。” 他的意思是让季庭香把季家的事据实说出来,然后他就有法子坏了这门亲事。 有他出面自然比自己出面要来的好,可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包藏祸心的,若是坏了她的名声,即便坏了这门亲事又能怎样,可话又说回来,由章家提出退婚要比她自己想法子让季家退婚来的简单,况且柯氏栽在她头上的东西还没有还给她呢…… 季庭香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再试探一番:“福东寿却是是死在了我家的后花园里,却是他自己失足落水的,为着这个我们老太太也没听到他的《桃花扇》。” “他一个外男,怎么会跑到后花园去,别说季家那种门户,就是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外男也是决不能入内的,季小姐可不要糊弄我。” 季庭香无奈道:“可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们家的水榭戏台就在后花园里,说起来他是去了净房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迷了路,也许是被花眯了眼,就掉进了莲花池子里,若不是晚上点灯的婆子路过瞧见了,估摸着他得在池子里跑一晚上。” 章二公子何等的聪明,这样漏洞百出欲言又止的话,分明是在试探自己。 燕京大家大户的常常会设两处戏台子,一处在外院,供爷们儿看;一处在内院,供夫人小姐们看。福东寿拿手的《桃花扇》是夫人们喜欢的风花雪月之事,自然进内院的时候多,可即便是进了内院也是有主家家仆约束着的,哪里就会让人乱跑,冲撞了主子? 想着自己刚才还说着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这丫头不但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竟还试探他,心里顿时觉得和她讲话好没意思,也不愿开口了。 季庭香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章家二公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竟然直白的表现出了生气来,忍不住噗的就笑出了声:“二公子不要怪我多心,毕竟退婚一事于我们女儿家兹事体大,但凡错一点就会误了终身,香儿不得不提防……” “季小姐不信我也就算了,在下这就告辞,总归这婚,我是不结的。”章二公子心中一动,原来她叫香儿,不知全名是什么,嘴上却生硬的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季庭香也不拦他,却是依旧笑着继续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吹了风,我大姐姐回来就病了,我也是好几日不曾见过她了……” 章二公子顿时停了脚步,回头瞧着坐在圈椅上,用手支着脑袋正笑着看他的季庭香,心里顿时明白了。 虽然还是试探,却是指了条明路,若是季家大小姐才是和福东寿私会的人……他顿时喜上眉梢,却又突然担心起来。这件事捅了出去他是如了意,可季二小姐怕是要被拖累,好一点的便是远嫁罢了,恐怕这事还要仔细思量一番…… 季庭香却另有打算。 她瞧着章二公子虽然有些孟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况且自己本身也不想由着柯氏作践,倒不如试他一试。若是他真的算是君子,就算查到了福东寿的事情,也不会贸然的将此事和季家的女眷连在一起,不然也会连累自己的名声——但凡是君子也不会这么做;可他若是一味只想着自己,真的将此事传的人人皆知,怕是季应庆也不会饶了章家,毕竟这事只有季家和李夫人纪夫人知晓,可这种情况下哪位夫人愿意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呢,说不定还要反咬章家一口,定一个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正想着事情,章二公子面前的屋门却被人拍了几下,只听见魏妈妈的声音传进来:“二小姐,您还好吗?章夫人来了……” 春桥慌乱了起来,这时候被人瞧见小姐和外男在一起,即便是小姐正在议亲的对象,却也是坏了规矩的! 章二公子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朝季庭香指了指屏风后面,便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季庭香想了想朝春桥使了个眼色,便也跟着进去了。 春桥大声的回道:“小姐肚子有些不舒服,还请妈妈稍等。” 魏妈妈在门外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季庭香走到屏风后的时候,章二公子已经打开了后窗正准备翻窗出去,瞧见季庭香便停下来小声的说:“若是我找到了法子,可不知道该不该用,该怎么找你商量?” 季庭香愕然,自己和守角门的婆子不熟悉,他一个外人别说是传句话,就是往季家上空放只鸟也会被人打下来的。 章二公子看他不说话,这才想起来她是个庶女,家里管事的哪个巴结的不是主母,她能和主母和平共处的活下来已然不错了,哪还有空去养自己的人。想着心里也有些软了起来:“算了算了,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吧。”说完不等季庭香回句话,他就翻了出去,眨眼间就跑出去好远,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是该培养些自己的人了。 季庭香想着便又从屏风后出来,春桥又去屏风后瞧了瞧,见再没有别人了这才开了屋门,又向魏妈妈告了声罪,才跟着回了茶室去。 进了茶室先向章夫人告了罪,又客气了一番才坐下。 章夫人苦着脸正和柯氏说着章二公子:“……被我家老爷派去仓库了,我倒是忘了这事,偏定了今天……” 柯氏端着笑颜客气道:“令郎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家里分担,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章夫人赔笑道:“只是劳累季夫人等他一个晚辈……” 柯氏开起玩笑:“只要章夫人不吝你家的香茗,就是日日叫我来等,我也来的……” “哎哟哟,这是您瞧得起我们……”章夫人说着就高声叫了门外带来的丫鬟:“去叫掌柜的备茶来。” 小丫鬟应声去了,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重新梳了头,换了一身宝蓝色长衫的章家二公子:“二爷好,夫人在里面急坏了,您快去吧。”说完那小丫鬟就捂着嘴笑着跑下楼去了。 章二公子有些无奈,心里想着自己又不是什么狮子老虎,干嘛见他就跑…… 正想着就到了茶室门口,先是大声的问了安,又在门口朝里间的人行了礼,等到听见章夫人的召唤,这才弹了弹衣裳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献计 自从章家茶楼回来以后,季庭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在院子里安插自己的人,纵然不在库房厨房这样的地方有人,也至少在角门上能有个递话的人。 她思前想后又问了春桥和秋枝,春桥面冷,和那些婆子们不过点头之交,倒是秋枝说那些婆子都是魏妈妈指派的,东门的渝婆子还是魏妈妈干妹妹,自己有个儿子也叫魏妈妈干娘的,所以她不但守着东门,分配守夜婆子的事情也是由她做主的。 言下之意就是守门的婆子全是柯氏的人,即便有些婆子不是那么贴心的,可管着她们的是柯氏的心腹。 这样一来自己别说往里面安插什么人,即便是拿银子买通一个婆子,也只怕她们前脚刚走,柯氏后脚就能得了消息去,这事倒不好办。 事情便只能这样搁着了。 这日早晨季庭香去给柯氏和季老夫人请了安回来不久,正指挥着小丫鬟们把绣架搬到紫藤花架下,夏依却来请安:“小姐,前几日您叫买的脂粉已经买了,我娘感谢小姐的关照,今日特别进院子来想给小姐磕个头。” 季庭香摆摆手笑着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也不用你娘来磕头了,只要她的胭脂好,比什么都强。”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雕成元宝形的和田玉递过去:“就当你替她跪过了,这是我赏的。” 夏依兴冲冲磕了三个头,高高兴兴的去了倒座房里找母亲去了。 夏依的娘娘家姓汪,街坊邻里的都叫她汪氏。 那日夏依告诉她季庭香想要买些胭脂水粉进来玩就觉出有些不妙。 前几日季老夫人大寿,她也也和往年一样准备了寿礼,想趁着宴席散了,老夫人回了院子再拜寿的,所以那天一大早就进了院子,由邓妈妈安排暂时安在了锦荣院的倒座房里。可她从早等到晚,整个院子里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这才觉出不对来,忙出去找了个小丫头打听,那小丫头说老夫人,夫人都在金玉堂,怕是要晚些才回来。 老夫人寿辰怎么可能会去金玉堂,那里住的到底是个晚辈。汪氏略一想便明白金玉堂里可能出了事,而她自己却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便手忙脚乱的将寿礼托付给了看屋的小丫鬟,借口天色太晚怕门上下钥就不好出去了,急匆匆的就回了自己家。又等了两天见季家还和往常一样,这才真真正正的舒了口气。 可季庭香这个时候竟想起来要什么胭脂水粉,还点了名要她的,心里不禁又惶恐起来了。 汪氏在后院里呆了几十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她向来就懂得事情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便赶忙问了夏依。 夏依把这几日的事情说了,又说后院里溺死了来唱戏的戏子,又说大小姐病了,又说二小姐要跟着夫人招待来作客的夫人云云。 汪氏略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事,可就是不知道季庭香这时候点了自己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急的抓耳挠腮,才决定趁着送货的功夫见一见季庭香,也免得自己胡乱猜测,到最后反而不明不白的被搅进这滩浑水里! 可谁知季庭香竟然没有打算见她的意思! 汪氏看着眼前笑盈盈把玩着玉元宝的女儿,心里不免更担心了,可也怕女儿直肠子,告诉了她这些担忧她反而更瞒不住,只得说些其他话来,便随口问了一句玉元宝:“做的好精致,不像是府里的物件。” 夏依喜滋滋的说:“前几天夫人带着小姐去买东西,遇见了个什么夫人,那夫人送给我们小姐玩的,足足有十多个呢……” 瞧着女儿满足的笑颜,汪氏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便随便交代了几句便要起身回家。 两人刚走出屋门,就只见吴妈妈带这个小丫鬟进了院子,两人正好看了个对眼。 吴妈妈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颜,走近了些一把握住了汪氏的手说:“汪姐姐来瞧夏依啊?怎么不多说一会儿子话,你们娘俩也不是能日日见着的……” 汪氏脸色还有些僵硬,却也勉强翘了嘴角:“说了有一会儿了,虽说小姐体谅她,却也要有个分寸,我离得也近,想她就再进来,也不在这一时。” 吴妈妈点头笑这说:“姐姐说的有理,我也不耽搁您了,等改日有空我请姐姐吃酒去。”说完就和汪氏拜别了,头也不回的急匆匆进了院子去。 汪氏瞧着她的背影许久才问一旁的女儿:“吴妈妈总是往这院子里跑吗?” 夏依瞧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吴妈妈说:“好像有些日子了,不过她和秋枝交好,常来找秋枝说话罢了。”又看到自己娘紧皱的眉头便安慰道:“不要担心,秋枝那丫头和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说的上话,没事就爱去凑热闹,也就是小姐性好,换了别人早就把她发卖了出去了。” 汪氏心里叹了口气,女儿被她养的太天真娇气了,只怕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将女儿送进府里当差了。原先她是想着女儿跟着夫人或者小姐好歹混个有脸面的,日后若是有那个命得了脸,被指一门好亲事她也算放了心,就算夫人小姐们不指婚,凭她是夫人小姐跟前的丫鬟,来说媒的人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可偏偏忘了这院子里犹如龙潭虎穴一般。 心里不免盘算着还是先给她说门亲事,等成了就求了老夫人把她放出府吧。 夏依送了母亲回来,却瞧见吴妈妈这次没有和秋枝去后罩房,而是坐在紫藤花架下陪季庭香绣花。 吴妈妈正指摆在梨花矮玑上的银耳环说着:“……我把院子来来回回扫了三遍也没找到,想着该不会是掉在了老夫人屋里了吧,这可巧,一低头就瞧见青砖缝里闪着光,扒出来一看,这不就是二小姐丢的耳环嘛……” 秋枝笑着说:“若不是吴妈妈心细,我们小姐就再也戴不了那对耳环了,那可是小姐最爱的……” 季庭香也只是笑着不说话,春桥在一旁头也不抬的帮季庭香劈线,夏依心里不免想着吴妈妈大概是有求于小姐,小姐又不想理他吧。心里这么想着,脸色就已经不好了,几步上前正准备要去解围,却听季庭香淡淡的说:“吴妈妈劳累了,天气渐渐的也热了起来,我记得库里还有一匣子藿香,夏依去包几两给吴妈妈解解暑。”又瞧见远远刚从大厨房回来的冬雪说:“你再跑一趟大厨房,给上一二两银子,就说我屋里添菜,叫厨上看着弄一下,再送去吴妈妈院子里。” 这是要支开旁人! 吴妈妈早先听了丢耳环的时候就知道季庭香有事找她,如今更是把院子里的人遣得干干净净的,不免慎重起来。 等院子里的人走干净了,季庭香才示意吴妈妈坐的近一些,轻声的问:“妈妈可知道若是府里的丫鬟小厮们若是想往外递东西,经的是谁的手?” 吴妈妈一愣,显然没想到季庭香问的是这个:“咱们府上主子仁慈,有丫鬟小厮想家跟主子言明,大多也是能允了假的;那些离得远的则是托了管事们或是跟着管事们的小厮送去的,若是管事们接了倒也好说,只是那小厮们个个都是见钱眼开趁人之危的小人,你若事先不给些好处,东西即便送过去也是缺斤少两的,更别说那些莫名其妙在路上不见了的。” 这便是说就连假装给春桥家人送信的路子也走不通了——万一管事的或是小厮私自打开了信件,自己也算完了。 季庭香有些垂头丧气,吴妈妈心里一动,不禁压低了声音问:“小姐是要往外递东西?” 季庭香想了想,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吴妈妈笑了笑,指了指夏依离去的方向:“她不就是个现成的嘛……” 可夏依到底是不是老夫人的人还不得而知。季庭香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夏依的娘,原先是想让她娘打听一些府外的事情,可自那次提了要些胭脂水粉后又过了七八天的功夫,夏依的娘才来,这就明摆着不想和自己搅在一起,若是强逼着她说不定还会咬到季老夫人那里。 季庭香摇了摇头,把心里的顾虑说了,谁知吴妈妈却笑起来:“小姐是使错了劲!”她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又赶忙压低了声音才继续说:“夏依她娘早先不过是老夫人房里只管点灯的小丫头,虽不起眼可心眼却多,记得那一日不知道是哪位菩萨的生辰,老夫人亲自去了寺院上香,临走前说佛堂的香火蜡烛不可熄灭,佛堂里伺候的小丫鬟当面说的好,可等主子一走就各自玩去了,都想着总有人会看着的,结果却一个人都不在。夏依她娘瞧见了就守在了佛堂,等老夫人回来一瞧,自然是赏了夏依的娘,所以当夏依她爹来求老夫人赐个恩典的时候,就许了夏依她娘了。” 季庭香点点头,这么说来汪氏的心眼是很多,在那种情况下明知玩忽职守的小丫鬟们定是要被责罚,轻则打板子,重则发卖,她若是寻了人在老夫人回来之前将熄灭的烛火点上便就算救了这群和自己平日里互称姐妹的小丫鬟。 “可这样的人,只怕是更不能用了。”这样为了自己的前程就不顾情谊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吴妈妈却摇了摇头:“您想的不错,她是个重利的人,当年升了二等丫鬟还不满足,一心想做一等的大丫鬟,这才寻着机会和邓妈妈搭上话,可惜最终也没完成心愿。 “她如今把夏依送进来做了二等的丫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私心。管事的虽然在府里下人前还算有些脸面,可哪里比得上主子们,虽然命里是个丫鬟的命,若是有点手段又长得好,将来做了小姐的陪嫁,也不是没有机会变成主子的……” 吴妈妈话还没说完就被春桥瞪了一眼,这才想到季庭香如今还是个小孩子,不禁忙说:“我口无遮拦……” “吴妈妈说的在理。”季庭香却不当回事似的,继续问道:“那依妈妈看,我该拿什么说服汪氏才好?” “汪氏如今一把年纪也只有夏依一个姑娘,又娇养着不懂世事的,您若是被夏依伺候的惯了离不开她,即使是老夫人也不好去将自己孙女心尖上的丫鬟不明不白的放出去吧,若是您再许诺让她以后做了您的陪嫁就……” 吴妈妈话没说完,季庭香,春桥和秋枝却都明白了。 季庭香笑了起来,秋枝和吴妈妈也随着笑起来,春桥虽然还是那副表情,嘴角却弯成了愉悦的弧度。 季庭香笑着对春桥说:“看来还是要再见一见汪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传信 这夜应该是夏依和春桥值夜。 季庭香内室不大,可按规矩小姐身边值夜的必须要有两个人,冬天的时候三个人都睡在内室,房间里又点着香,季庭香就觉得闷得要命,就叫其中一个去外面的榻上睡,这才好了些,后来这四个丫头反而成了习惯,两人值夜总是轮流睡在外面的榻上。 因为天气渐渐变暖,屋子里的地笼早早就灭掉了,平整的青石板铺满了整间房间,秋枝刚开始几天还没怎么样,连着值了三天就受不了:“青石板凉飕飕的,觉得垫上几床被子都不管用。” 季庭香瞧着心疼,索性把东屋里的一张贵妃榻搬进了自己的内室,叫她们值夜的时候睡在贵妃榻上,总好过冻坏了身子。 这晚上本应该轮到春桥睡在内室的,可睡前季庭香却叫秋枝拿出了夏依的娘送来的那些胭脂来玩,又叫了夏依在一旁陪着,两人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等听见外面巡夜婆子报更时才发觉已经是巳时了。 夏依伺候着季庭香上床睡了觉,这才出屋打算去整理自己的床铺,却看见春桥早早的就睡在了外间的榻上,她一时也不好去叫醒她,便搬了自己的铺盖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 自此以后夏依突然觉得季庭香也不是那么死板的。 比如她娘店里新来的一批脂粉里有一种加了百合香的,季庭香不知打哪听说了,就缠着自己非要向家里讨一盒,原先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在意,倒也没给胭脂钱,好在汪氏说不过几个钱的事,只要能得了小姐的眼就比什么都强。可后来几次却次次都给了七八钱的银子,推说不要季庭香竟摆出一副若是不要钱就再不要你家东西了的样子,这才不得不收下。 汪氏原本还有些担心,可转眼过了一个月,季庭香却没有再提别的事情,这才觉得即便大家小姐教的再如何稳重,到底却也是个孩子,渐渐的也就放了心,开始教夏依多去季庭香眼前转转。 季庭香这边着手布置了夏依的事情,可心里却还是放心不下章家二公子那边。 继去相看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柯氏和季老夫人像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一般,两方反而都不再讨论这件事,吴妈妈也打探不出什么来,只是姬氏每每前来探望,眼神中总含着不舍……还有不甘。 季庭香以为自己瞧错了,可姬氏每隔一日便在午后来和她聊一会儿天,她看的清清楚楚,没错,是不甘。 难道姬氏也猜到了她这门婚事所掩盖的真相吗? 季庭香想着,却不敢问,她从来和姬氏保持着模模糊糊的关系,既不太亲密,又不疏远,也正是因为这样,柯氏才放下心来管教她,也放下心来让柯氏为自己做事。在她前世的印象里,姬氏太柔弱了,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拿捏了她,她尚且要汲汲营营,若是再顾着自己,怕是又要如前世一样早逝了。因为这样,季庭香才觉得和姬氏保持了距离才好,柯氏觉得不用防着自己,自然也不用防着季应庆一两个月才想起来一次的姬氏。 如今看见了姬氏眼中的不甘,季庭香不免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姬氏。 又过了两日,季庭香依旧是坐在紫藤花架下绣花,春桥在一旁分线,夏依在旁边打着扇陪着说话,秋枝却小跑着笑着进来了:“小姐库里又要进好东西了……” 春桥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夏依听了瞥瞥嘴角,倒了杯茶递给秋枝,笑着问:“又叫姐姐你听说了什么了?”她就是瞧不惯春桥那副管家婆的样子。 秋枝没在意这些,向夏依道了谢,接过水杯一口就把水喝完了才说:“刚才我从大厨房回来的路上瞧见季总管陪着一个穿青褂子,面上无须的男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厮抬着几个箱子,我还想着是庄子上的管事,谁知这时候听见季总管跟那男子说:‘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之类的,那男子却说:‘夫人交代定要亲自送到小姐府上……’这还不是章家人来给咱们小姐送礼了嘛……” 夏依却张大了嘴愣住了,这不就是私相授受嘛! 再瞧季庭香和春桥竟都高兴的笑起来,心里不免排揎起春桥来了:总是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我们,这种大事怎么不说了? 心里想着就慎重的拉了拉季庭香的袖子:“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收,这婚事还没一撇呢,章家送来的东西你要是收了,那不就是私相授受了嘛!”以后撇都撇不干净,她可不想去给一个商家做姨娘啊! 季庭香却点了点她的脑门:“说什么呢,你没听是季总管带着人进来的么,想必现在一定是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这会儿各房又正准备摆饭,父亲又不在家,季总管少不得要陪着吃顿饭,等那些东西进了我的院子也要午睡以后了……”说着又笑起来:“这样搅得全家人都知道了,即使婚事不成,也不过是章夫人送给我这个晚辈一些小玩意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 众人又笑了一会子才叫人摆了饭。 季老夫人和柯氏看着眼前跪着的自称章家管事的闵敬心里倒都有些奇怪。 闵敬年纪不算大,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脸庞白净,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的,不像个普通的管事。 他说起话来也是老练:“给老夫人,夫人请安。”跪下磕了两个头才继续说:“原本我们夫人是想先递了帖子进来,等老夫人,夫人得了空再进来的,可不料有人给我家二爷送了一斤樱桃,说是从山东运过来的头一批,就想着给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尝个鲜,还有三两的黄芽,虽然少却贵在是今年燕京里的第一批,正式喝的时候。” 樱桃也就算了,那黄芽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喝的到的,即使市面上许多茶铺也有的卖,却也是采摘的雨后老芽,要知道整个大燕每年产的雨前黄芽满打满也就三四百斤,定是先送进宫里给贵人们品尝,若是那年雨来的晚,茶农还能再收上来一两斤这才会流进市场里,可今年清明那天是下了雨的啊! 季老夫人和柯氏觉得这礼有些贵重,但不说这婚事成不成,就按季章两家的交情也不该送了这么重的礼来,两人便有些迟疑。 闵敬似乎是瞧出来季家的主母不敢接,生怕她们让他再把东西原样送回去,就又说:“还有一匣子是夫人给小姐们准备的一些玩意儿,有李记的糖人,苏记的镜盒……另一匣子是一些时兴的点心,大多是燕京的金鼎斋的,也有津门的堂堆儿……给小姐们尝个鲜。” 这些倒是不值钱的,看起来章夫人也不是个没章程的。 季老夫人笑呵呵的请他起来又喝了杯茶,算是收了礼了,这才叫季诚陪着章家来的几位吃饭去了。 柯氏和季老夫人商量着回礼的事。 要说难倒也不算难,说简单,却不知道黄芽那样贵重的该拿什么礼来回,季老夫人想了想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章夫人打着儿子的名号送来既有讨好的意思,也是想给自己儿子长个脸,黄芽既是章家二公子送来的,就不妨叫香儿给章夫人做一两条额带送去——比不了价钱就比心意好了。” 柯氏听了十分高兴,这就打算去告诉季庭香,却被季老夫人拦住了:“正吃着饭,你去做什么?让她们家等上几天,别叫人觉得是我们往上贴的……” 柯氏告了罪也不敢再提,趁着季老夫人屋里摆饭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回了自己院子去了。 果然如季庭香预料的一样,等她们吃了午饭又睡了半个时辰,章家送来的东西才分到她们院子去。 虽然黄芽是奇货,可柯氏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单只拿出了二两给季老夫人,剩下的倒是都给了季庭香,至于其他的东西虽然说是给小姐们的,她又觉得外面买来的不干净不叫季芳华吃,照原样连匣子都没打开就送了过来。 季庭香收了里和春桥对望一眼,这个时候送这么多东西进来,不知道是不是章二公子传的信到了,可打开礼单一瞧,里面竟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和零食,只有樱桃和黄芽算是贵重的。 樱桃倒不是用匣子装起来的,只是简单的用个竹篮子,里面垫着几片叶子,红彤彤的樱桃就摆在上面了,怎么瞧也不像能夹带东西的样子,又看着夏依眼巴巴的瞧着樱桃直流口水,就笑着叫冬雪和夏依一起去洗了,自己则和春桥秋枝在点心里翻找,却一无所获。 “会不会我们误会了?”秋枝有点不确定的问。 春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瞧着一匣子被掰得乱七八糟的点心有点灰心。 季庭香一遍翻着匣子一遍说:“总要找找看,说不定他放的隐蔽……” 秋枝却泄了气,随手拿起装了黄芽的竹筒把玩着,却不小心失了手,整个盒子掉在了地上却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季庭香忙捡起茶盒,打开一瞧,原来这盒子外面是竹子的,里面却还镶着一层薄薄的瓷器,这是防止茶叶变潮的。可是季庭香却看见破碎的瓷器外竟还裹着一层纸,剪得和里面的瓷器一样大小,裹着瓷器夹在了竹筒上,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苍头小楷,心里不禁一喜,忙小心翼翼的将纸抽了出来贴身放好,这才叫着春桥和秋香赶快收拾残局——现在这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东西。 春桥把几个还算完整的点心拼了一盘放在了桌上,剩下的拿去了后厢房给黄鹂她们分了,又把那些小玩意拿出来几个赏了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秋枝则将碎在竹筒里的碎片捡出来用帕子包着藏在了季庭香的荷包里,打算晚上回屋的时候带回去。 几人慌慌张张的总算收拾妥当,和夏依冬雪一起吃了几个樱桃,便说自己有些乏了,把两人迁了出去,这才将信拿出来细细的查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传言 章二公子果然有些手段,他只听了季庭香的一句半句真假半参的话就想到了季芳华身上。 他信里先说打发了身边的人装着外地经商的到季家西北门前的墙角边守着,先后打听出了季家管家曾三四次向顺天府尹送礼的事情,又隔了两天就有里面出来的婆子传出了季二小姐议亲的事情,虽然不曾透露章家,可那意思颇有一种已经定下来的感觉。 章二公子的字写得很好,颇有些汉风,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文人的洒脱,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商家子嗣。 他写道听说季二小姐已经订了婚的传言时显然有些犹豫,未能及时抬起的笔尖在纸上印出了一大圈黑墨。 季庭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在季庭香看来这些话对章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季家这样做了几件事罢了,况且传出去的话里话外也没有提男方是哪家的,可章二公子却把这话写了下来告诉了她,他觉得这些事情也许有用,又觉得从自己家传出来的,自己家的小姐急着定亲的话难免会伤了季庭香的心,这才有些犹豫。 季庭香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早先就想到的,柯氏为她议亲的目的自然是要把别人的眼光放在自己这个家里嫡姐尚未议亲,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抢先,还嫁进了商家里做媳妇的管家庶小姐身上,就算以后福东寿的事情爆了出来,大家怕是也只会想到自己这个急急嫁人的庶小姐身上吧。 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季庭香缓了缓神继续看下去。 章二公子有个小厮常常流连青楼楚馆,其中有个相好的姑娘曾说过宝燕楼里的红牌阿桔姑娘前几日开始就不再接客,也脱了自己的一身花色鲜艳的衣裙换上了素雅的衣服,虽然瞧起来更加美丽动人,可她却不再留客夜宿,每日出来也是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一样。 更重要的是阿桔姑娘变成这样正是从福东寿的尸体被带去顺天府的那日开始的。 章二公子接下来倒是不再多说,他觉得两件事必然是有些联系的,可阿桔毕竟是风月中人,章夫人管教的严厉,他也不好去查,正想着办法,叫季庭香不要着急。 原本想着福东寿就算是孑然一身,可他也是个红角,总得有些交往应酬吧,但是自他死后不管是戏班子还是衙门却都不再过问,甚至大家就当做没有这个人活过似的。原来倒也不尽然,是自己想差了罢了。 季庭香笑笑,若不是章二公子,自己要查到这么多事情恐怕不易,心里就想还礼的时候不如给他做个荷包好了。 又再往下看,那汉风的字体飘逸,提落有度,却看得季庭香拿信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 章二公子说,最近茶馆里有说书的讲了一个新段子,也叫《桃花扇》,却不是戏里那个《桃花扇》。 说书的说这个《桃花扇》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本是一桩好姻缘,无奈两家门第相差太多,男子最终魂断女子门前的事情。 乍一听不过是个才子佳人的悲剧罢了,可听故事里,说那男子是个落魄的书生,为了糊口只得去做了妓院里的坐馆先生,受姑娘们喜爱,却十分自爱。 女子是一位官家小姐,父亲官累三品,在朝里十分有威望。 这男子和女子是在元月十五赏花灯的时候遇见的,两人一见倾心,当即就私定了终身。女子毕竟是大户人家,不便出入,男子相思难耐,就趁着女子家里长辈拜寿,三品大人请了全镇的读书人的机会偷偷进了女子的房间,两人有了首尾,男子怕再难见女子,就求了女子送他一件贴身的物件好解相思之苦,女子就将自己贴身的水青色绣了粉紫绣球花的肚兜给了男子,两人又温存了一番,却被上门来的官夫人瞧见,捉住了男子又屈打成招,最后当着女子的面将男子活生生的捆着丢进了女子门前的莲花池子里。 单不说其他的,只那个水青色绣了粉紫绣球花的肚兜指的就是季芳华! 季庭香心里慌乱起来,她压住胸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却依旧无法平静。 季芳华偏爱水青色,可家里老夫人却喜欢她们这些晚辈打扮的亮丽一些,所以季芳华的大多数的亵衣都做了水青色,可水青色到底有些重,她的小丫鬟们就帮她绣了各式各样的花样子上去,有蔷薇的,有芍药的,自然也有粉紫的绣球花。 可这些东西若不是自己重生一世也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季芳华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戴胜和莺歌管着的,衣物虽然不值钱,却大多是小姐们的贴身之物,是要累得名声的,在小姐屋里做事的哪个不是清清楚楚的,她们怎么会将小姐贴身的东西说给外人去听,可说书的不说小姐外衣也不说身上头上的首饰,偏偏详详细细的讲了肚兜,这分明是有所指的。 况且,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意的那份“物证”当真是不存在的吗? 季芳华觉得自己被一团黑云压住,既动弹不得,又看不到光亮。 不知章二公子是否打听到了说书的人是从哪里听说的没?想着便急急忙忙的向下读起来。 果然章二公子也是起了疑心,可他不知道肚兜的事情,只是觉得《桃花扇》这名字、三品大官、官夫人、小姐门前的莲花池子都和季家福东寿事发时候有些像,就多心的问了一句说书的,那说书的说是一个穿着破烂的老汉给他的一个本子,上面记得就是这个《桃花扇》,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只求他连续说上一个月就好。 章二公子花了钱已经买下了那本《桃花扇》,那书上的字体写的十分柔美,像是个女子的笔迹,只是册子太厚不好夹带,便拓了几个字在下面。 季庭香再一瞧章二公子从那本册子上拓下来的几个字,顿时血就凉了。 这字她再熟悉不过,季芳华从小帮着柯氏超过林林总总不下千篇的佛经,那些佛经大多供在了季老夫人的佛堂里,还有一些拿去了京郊的福缘寺里供着,季老夫人每次都要一页一页翻看着赞许,季庭香又怎么能不认得她的笔迹? 难道自己想错了? 季庭香只觉得头疼,原先想着季芳华肯定是被设计了,可这接二连三出现的证据却不免叫人觉得是柯氏与季应庆做出的反应会让人觉得是季芳华被设计了,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 可再一想,出了这些事季芳华到今日还住在柯氏的院子里称病,即使是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柯氏的人,她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写了这样厚的册子,还叫人拿去给说书的叫连说一个月?再说这样做的后果无非是叫有心人听去,再口耳相传,虽然表面上是要还福东寿一个清白,可最终却让季家落入难堪的境地,暂不说季家小姐们的名声如何,恐怕季应庆也躲不过被弹劾的命运。 这人的目标是季应庆! 季庭香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针对的不是季芳华,而是季应庆,一旦事发,季应庆被弹劾,宗顺帝本来就瞧不起商贾,季应庆在任上时间尚短又没有建树,被外放就算是好的了,再重一些怕是就要革了官职了。 这么周详的计划,又费时又费力,怎么想也不会是娇娘那种只会在内院里使诈的女人做的,可这事情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季庭香又说不准。 又看章二公子问她这些事情跟季家有没有关系,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季庭香心里沉默起来。 她从信里瞧出章二公子是位堂堂正正的君子,可有些事□□关季家的脸面,她不好说,也不能说,可若是不说又怎么能让人家白白出了时间力气去查,况且瞧得出来章二公子不是蠢人,他能从小厮的玩笑里查出阿桔来,就未必不能从那本《桃花扇》里查出季芳华,有些事情藏着掩着反而不好,倒不如照实说了,却略过季应庆的事情。 章二公子在信末写道自己的人就在长街外摆了一个茶摊子,若是能出去就把回信给摊主就行,若是不能也不要着急,再寻了机会慢慢来就是。 落款是个析字。原来章二公子叫做章析,季庭香不免想道。 虽然言语之间很是关照,可此事重大,季庭香却不敢再慢,□□桥准备了文房四宝趴在内室的矮几上就写了起来。 她的字不如季芳华的柔美,也不如章二公子的寒风飘逸,只是寻常的簪花小楷,又写的急,落字难免草草的,可她却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她先道了谢,又写道自己的人都是从临海县带来的,在京城也没有亲戚朋友故而不便出门,日后她会想了法子再告诉他的。 又写道那些流言确实对自己很有用,把流言传出去的原因说了,末了又加了一句谢谢。 再说《桃花扇》那字瞧起来有些像自己的长姐,却不十分肯定,可自己的长姐自福东寿的事情之后就病倒了,在主母的院子里住着再没出来过。 最后才说了娇娘的事情,请章二公子调查一番。季庭香写道若这院子里谁最想夫人倒霉,那必定是非娇娘莫属了。 写完信又读了一遍,觉得无误后季庭香在信末写了一个香字,春桥拿了细白沙洒在上面,等墨迹干了才叠了起来,这才发愁的问:“倒是怎么送出去呢?” 季庭香却说:“不是还要还礼吗,我看那樱桃很好吃,理应给章二公子一份回礼的,不如你们就帮我给他做个荷包好了。” 春桥明白过来,立刻就笑着应了,将信叠起来贴身放好回了后罩房里。 过了三四天,季庭香亲自绣了一条额帕给章夫人做谢礼,又拿出一个黛色绣红色宝相花纹的荷包来:“樱桃都被抢着吃光了,我想着不如叫小丫鬟们做个荷包,也算她们的心意了。” 季老夫人觉得很好,便嘱咐季诚连着其他回礼一起亲自送去了章家,季庭香的心这才放下来,心里只想着还是要快点把汪氏拉进来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汪氏 季芳华连接几天心不在焉的,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来,夏依瞧见了就有心寻一些有趣的玩意儿来讨好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汪氏。 汪氏听了反而高兴起来,她告诉夏依:“这是个好机会,小姐虽然和你有些近了,可春桥和秋枝到底是从小跟着她的,情分不一般,可是按你说的她们竟也不能为主子分担,这时候若是你……以后怕也是离不开你了。” 夏依却噘着嘴不满的说:“我看小姐是喜欢上章家的公子了,那日章家送了东西来以后,小姐就食不下咽的了……”又把季庭香要春桥给章家公子做荷包的事情也说了。可商贾哪有官家看起来威风! 汪氏听了不免沉思起来。 季家二小姐议亲的事情她也听院子里婆子们说过,只是议亲显然是件大事,单凭几个婆子丫鬟的传言到不足为信,不然有鼻子有脸的传言那还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公子呢? 可如今夏依嘴里这么说出来了章家,又略一打听季家给章家回得礼却不像普通人家的人情往来,恐怕这件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商家倒也好。汪氏和夏依想的却不一样,官家虽然威风,那后院里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大家大户里出来的,心眼比针尖还细,面上比菩萨还和蔼,听着嘴里讲出的话赛莲花,可其实却像毒蛇一样,让人招架不住。夏依年轻又被宠的太过娇气,到了那种地方即便是得了姑爷的宠爱,也难保有眼红之人背后使坏啊,到时候自己又能有什么立场去管主家的后院去?汪氏从小就在季家耳读目染,自然觉得官家都是豺狼虎豹。 可商家就没这些顾虑了,文人大户的若是没有别的缘由怎么会把娇养了十几年的千金送进商家,丢了女儿的面子不说,连带着自家的脸面也丢了,又再者说官家的财产多是家里兄弟打理,供出一个官老爷来,所以吃穿住用的哪里不是走的公中,平常若是有些小事就连体己的银子也拿不出,可事事指望公中,这日子还要过不要过了。商家却没这些顾虑,一般长子成了家业,自己的弟兄们也会分得一些财产,能者多劳,也犯不上谁欠谁的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汪氏便打心底的想章家这事能成,再不济章家茶楼在燕京的名声这样大,只怕家里的管事也要比季家的富贵,夏依做了管事娘子也不用操劳吃穿了。 想是这样想,婚事还是要由季老夫人和柯氏说了算的,眼前最主要的是要把季庭香的心抓住,这样夏依就有机会做了陪嫁丫鬟,要知道陪嫁丫鬟和小姐的关系向来都是十分亲密的,因为嫁去了别人家,也只有这么几个陪嫁的人能说几句心里话了。 汪氏想着忘记了夏依,夏依觉得娘亲自己发起呆来又不管她,颇没意思就回了院子去。 季庭香却不知道这件事竟然也能成为她的助力。 她这些天脑子里想的是关于那本《桃花扇》。季芳华的字内院里的人只要有心,也不是十分难得,学了她的笔迹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的贴身衣物却……那人好像和季芳华同吃同住一般,将她的一切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她不禁怀疑起莺歌和戴胜了。 只是仔细回忆前世的事情时并没有太多关于这两个丫鬟的事情,一来是她和季芳华不和,两个丫鬟也不大往她这里走动,二来自己那时候只想着和季芳华争个高下,哪还有空注意这些个小角色。不过看来是自己疏忽了,她们二人即便是不曾做过这些事,也至少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什么人,只是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了。 这日午饭后季庭香睡不着,便坐在紫藤花架下的躺椅上歪着,如今刚刚入了夏,气温却忽高忽低的,春桥怕季庭香先是热着,再着了凉就不好了,便拿了一张薄毯子放在一旁,这边却打着扇。 夏依进来时就是瞧见了这番景色,她走近一些的时候才发觉季庭香没有闭眼,只是睁着的双眼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桥瞧她走近就轻轻推了推季庭香,季庭香回过神笑着问夏依:“有什么事吗?” 夏依心里不禁嘀咕着,自己这样子就那么像有事的人么?却殊不知在季庭香和春桥眼里,夏依从来都是高傲嚣张的,只是现在这副有些犹豫的样子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有事相求。 果然夏依低着头轻声说:“我娘刚才进院子来给几个丫鬟婆子送些脂粉,想顺便来给小姐磕个头……”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听不见了。 毕竟上次小姐都说了不见,可汪氏还是硬要夏依进来通禀,夏依心里又不愿意丢人,却又拗不过汪氏,只好厚着脸皮来试一试了。 听说汪氏要主动来见自己,季庭香心里一窒,因为季芳华的事情几乎把汪氏的事情给忘记了,这厢汪氏却自己跑进来,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相求。 季庭香和春桥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瞧见了惊讶,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春桥为季庭香端了一杯茶,又慢慢打着扇问道:“不知道你娘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相求……”这个时候正是主子们午休的时间,往常这时季庭香才刚睡下不久。 夏依因为觉得没脸,倒是头一次没有跟春桥顶嘴:“倒也不是,就是、就是想代我谢谢小姐的恩情……” 春桥说:“小姐对咱们好是因为咱们做事认真负责,这恩情也是你自己换回来的,哪用得着你娘去换,再说你娘曾是伺候老夫人的,叫她老人家给小姐磕头……这……恐怕不妥吧……” 夏依求饶似得看向季庭香,季庭香有些无奈的样子,放了茶盏叹了口气说:“也不是我不见她,可春桥说得对,这磕头就不要了。”说完还不等夏依说话就又说道:“再说若是叫老夫人夫人知道你娘她老人家前来拜访……只怕会疑心我……”话虽没说完,却已经让夏依心惊胆战了。 没错,季庭香虽然现在瞧起来和季芳华别无二致,府里上下都绝口不提她是庶小姐,可根本上她确实是庶小姐,如今过得上这样的好日子也是要讨好老夫人夫人的,若是叫老夫人夫人知道自己娘和小姐有交情,不但小姐要挨骂,恐怕自己的爹娘都不好过了! 夏依说起来倒也不是笨,只是平日里她母亲为她遮风挡雨,什么都没见过,如今跟在季庭香身边几年也学了许多事情,比如这后院里的利害关系就是其中一件。 季庭香看她明白了,就满意的笑了笑,重新躺在躺椅上,用一条丝帕盖在了脸上。 夏依魂不守舍的把季庭香的话告诉了汪氏,汪氏心里却明白季庭香怕是因为上次叫她打着送胭脂的旗号进去,而自己因为怕事没有去而记恨起她了,如今连带着也不想再与自己有交情。 虽然季庭香对夏依还是老样子,只是夏依是个傻的,若是自己这个做娘的再不为她好好打点,日后恐怕季庭香对夏依使了坏,自己就追悔莫及一辈子了。 汪氏下了决心,也不叫夏依再去帮她通禀,只是没事就会去院子里,或找邓妈妈,或找门房上的老姐妹们聊天打牌吃酒,刚开始还有人奇怪,后来渐渐地大家也都习惯了。 在季庭香看来,汪氏能做到这些已经算是有些心机的人了。 她和秋枝待在东厢房里百~万\小!说,却突然叹起气来,秋枝明白还是因为汪氏的原因。 季庭香极不信任汪氏,可却只能强迫自己信任她,毕竟眼前除了这条路子也再无别的路可言了。 秋枝安慰道:“再瞧她几日,若是她能自己想了法子来见小姐,就说明她希望小姐觉得她有用,这样的人最爱逐利,便是她自己如今也就这样子了,可夏依却有着光明的前程的,就算夏依的卖身契在老夫人那里,若是您用惯了她,向老夫人去要了来,老夫人也不能因为一个小丫鬟而伤了祖孙的和气。 “再说我们也不是要她把信送到章家大门口,不过是叫她去胭脂铺附近的茶摊上买一包茶罢了,难不成老夫人夫人会为着这个难为我们吗?” 这是一早就想好了的对策。季庭香打算用她却不敢明目张胆的用,只能先叫汪氏去章家小厮的茶摊上买一包茶叶回来,然后就说这茶叶合了自己的胃口,以后也就有了理由叫她常去买茶,可季庭香却不想经她的手往外传东西。 “我还是有些担心,可我也明白这信始终是要想办法传出去的,不是她就得是别人,比起一个毫不认识的外人,她却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秋枝说:“大不了就明着用夏依要挟她,虽然这招有些毒辣,可她若是忠心不二的又怕什么呢,再说咱们院子里都是闷葫芦,夏依的性子我还舍不得放她走呢……”说着就笑了起来:“有了她哪里敢有人欺负咱们,她能在人家门上骂个三四天呢……” 想着夏依的厉害性子,季庭香也不禁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为难 汪氏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她不知怎么就和大厨房的管事妈妈搭上了话,不但中午被留了饭,还帮着厨房的婆子们传上饭了,亲自把季庭香院子里的饭菜送了进来。 冬雪赶忙把食盒接过来,有些抱歉的说:“劳烦妈妈了,这事本该我去做的,倒叫您亲自跑一趟……”把食盒递给身边的小丫鬟后又笑着问:“妈妈是要找夏依姐吗?我叫人去给您找……”说着就要招了小丫鬟去叫夏依,却被汪氏拦住了。 “那丫头不给姑娘添麻烦我就安心了……”又笑着和冬雪絮叨了几句就左右瞧瞧,并未看见季庭香:“二小姐定是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去了吧,这些日子大小姐病着,也多亏二小姐才叫人心里有些宽慰……” 冬雪像是不知道她来的目的,只是笑着回道:“小姐在东屋里写字呢……”讲完就进了西屋摆饭去了。 汪氏往搁在东屋门前的一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上望了一眼,心里又有些踟蹰,正想着要不要进去请安的时候,却见夏依笑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回头和后面尚未出来的人讲着什么。 汪氏急忙上前去立在一旁请安,夏依一回头瞧见是她娘,不免尴尬了起来,身后跟着的春桥看见汪氏忙躬身福了福,才又回身扶了季庭香出来。 夏依有些不自在的向季庭香介绍汪氏:“这是我娘,娘家姓汪,院子里的婆子们叫她汪氏。” 季庭香向汪氏点点头,便和夏依笑着说:“你去和你娘说说话吧。”便头也不回的和春桥去了西屋里。 待人都走远了夏依才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问汪氏:“您怎么又跑到这里了?都说了小姐不愿见您,要是惹了小姐不快连累我也被冷落怎么办……”她的声音又低说的又急,汪氏虽然不是句句都听得清,可这意思她却懂。 汪氏心里叹了口气,女儿这样没心眼,若是她不为女儿铺路,那以后恐怕……想到这里她变下定了决心。 “我这次就是要见着二小姐才回去。”汪氏难得在夏依面前摆了脸色:“这事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出了事情你大可以推说不知道……” 几句话憋得夏依心里的火就又烧了上来:“连自己娘都能撇清的人,小姐还敢用吗?”可对方始终是自己的娘亲,夏依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才说:“反正我也管不着您的事,您好自为之吧……”说完一甩袖子就跟去了西屋里。 汪氏听了这话反倒没生气,心中更是觉得宽慰起来,至少自己的女儿不是真的不懂事,至少还懂得孝道。 又等了三刻钟,季庭香才吃好饭出了西屋,瞧见汪氏站的端端正正的不禁奇怪的看了一眼夏依,夏依却撇着嘴歪着头不去看汪氏。季庭香笑了笑,走近了些的时候才问:“汪妈妈还有事要找夏依吗?” 汪氏急忙要跪下,却被春桥搀住了手,姿势有些不自在的回道:“奴婢是想来给小姐磕个头的……上次过来……” “汪妈妈是长辈,我是小辈,您这样做就是折了我的寿了。”不等汪氏说完,季庭香便把话堵死了,她自然想看看汪氏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若是太过油滑的自己宁可再想办法也不可能用汪氏。 汪氏一听不由得皱了皱眉眉头,这是下马威,自己哪里还听不出来,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奴婢是怕夏依年轻,多有照顾不道德地方,您性子好却要将就她……” 却听身边的春桥笑着说:“汪妈妈多虑了,夏依虽然性子耿直,可却是最忠心的,即便是她发了脾气打罚了小丫鬟们,也定是因为小丫鬟们做的不对,小姐可不是是非不分的然。” 汪氏忙接道:“那是自然,奴婢就是怕夏依使了小性子,叫几位姑娘也跟着受累,如今看来,这当娘的看闺女,始终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她能独当一面了。”说着竟还流出了眼泪来。 夏依却在一旁脸颊通红的低声喊了一句“娘”,汪氏瞧着自己女儿却擦着眼泪说:“我们为人父母的,都是想着孩子好,我们苦一点也不算什么了。”又看着季庭香说:“没想到是奴婢思虑不周,叫小姐为难了,还望小姐瞧在夏依做事还算勤恳的份上,不要迁怒与她……” 难怪汪氏能从小丫鬟做到二等的丫鬟可见是有些本事的,若是仅仅只因为佛堂那件事,季老夫人也不会这样看重她,无非打赏几个铜板便罢。她如今一番话虽说都是她自己的错,可话里却说是季庭香心眼太多,又说怕季庭香因为自己迁怒了夏依,这便是暗地里说季庭香心眼小。 原来在试探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试探自己。 季庭香不免想到了这句话,便翘起了嘴角:“夏依是夏依,汪妈妈是汪妈妈,虽然季老夫人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允了您常常进府来,可夏依既已签了卖身契,可就是季家的人了。汪妈妈这话亏得是在我屋里说的,若是出去叫别人知道了,再告诉了老夫人,夫人,别说是夏依,怕是夏管事也要受到连累,汪妈妈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乱说了。” 夏管事就是夏依的爹。 汪氏心里一惊,不免懊恼起来,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眼珠一转顿时就跪下磕了几个头:“是奴婢老糊涂,还请小姐赎罪……”这次却没人拦着她。 季庭香还是那副笑脸说:“我也知道妈妈的心意,可您向我磕头我却受不起,若是妈妈得闲,不如去府外买些茶叶香片进来,我听说那些小摊子上的香片要比家里的好喝。”嘴里说着受不起,可她却也没闪开。 汪氏听了终于放下心来:“嗳,这有什么难的,长街上就新来了一家茶摊,他家摊子上的小茉莉却是最香的,要不奴婢去给小姐买点儿尝尝?”只要季庭香开了口,这件事便算是成了,就算她现在觉得自己多余,可她一天一天的长大,总有事情需要自己去做的,到时候夏依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了。 季庭香笑着点点头说:“好啊。”又问春桥夏依冬雪:“你们有没有想要的想买的,还不快去求了汪妈妈去。” 春桥先张了口:“秋枝最近晚上睡不好,连累我也跟着睁眼到天亮,我听说荞麦皮做的枕头能助睡眠,总想着得了空去买些,却总不得空,正好麻烦汪妈妈跑一趟了。” 汪氏忙说:“小事小事。”就应承了下来。 冬雪却笑着说上次夏依带进来的其中一个胭脂很漂亮,希望再拿几盒进来,说着就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来三钱的碎银子递了过去。汪氏忙推了回去:“不值钱的小玩意,姑娘用着好只管问我要就行……” 夏依却说:“小姐要午睡了,妈妈还是改日再来吧。”不由分说的就要拉汪氏出门,汪氏还没来得及给季庭香告退,人就已经到了门边。 却看季庭香依旧还是那副笑颜:“你们母女快去说说话吧……”竟然一副赞同夏依的样子,汪氏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过了两天汪氏果然让夏依带了大家需要的东西进来,其中在长街买的一小包茉莉茶用了厚厚的纸匣子包着,外面又困了两道纸绳,死死地打了一个如意结。 季庭香本来就不对章家小厮能和她心灵相通,把信放进匣子里,可还是有些期待的打开来,果然只是几两茉莉花,又不甘心的拆了纸匣子也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 春桥说:“这匣子不像是有人动过,看来汪氏还算是可用的。” 季庭香点点头,可问题是怎么能告诉章家小厮可以这样送东西进来呢…… 这边章家二公子的书房里,章析手里捏着信却满脸的焦急,连升只在一旁站着,却也束手无策。 章家的茶摊摆在长街小半个月了,却没得到过一星半点的消息,据说除了几个采买的婆子路过去吃茶,就再无季家的人去吃了,可也不知道那些婆子到底是谁的人,不敢贸然行动。 章析瞧着手里得来的信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已经不是季家一家的事情了,若是季庭香和他的婚事成了,只怕章家也要被拖进这摊浑水里。章家不比季家,又是燕京大户又是三品官家,章家如今好不容易在燕京站稳了脚跟,根本受不得任何风吹雨打,更何况…… 他懊恼的把信丢在桌子上,心里埋怨起季庭香了,怎么偏偏那日见面的时候还像个人物,回了家反而胆小如鼠起来…… 这时前院门子上的家丁跑进了院子来,连升远远瞧见了,想着二爷正烦着再叫人一搅合岂不是要火气冲天,便急忙出门去拦住了家丁。 家丁却说:“门前有位顾公子求见二爷,说是二爷的旧友。” 连升从没听过什么顾公子,正想打发了,却见家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名帖来,大红洒金的名帖上写着“顾挺”二字,右下角还压了印,只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 连升想了想说了句:“你等着。”就转身进去了。 连升把名帖递过去,又把家仆的话说了,章析却打开名帖一瞧,急忙说道:“快请顾大哥进来坐!”说着又问连升自己衣着是否得体,这才赶忙随着连升一起去了前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顾挺 一出了府门就瞧见穿着鸦青色团花束腰裰衣,腰上别着一白一绿两枚玉佩,一手握着长剑一手牵着马缰,立的笔直的顾挺。 章析赶忙迎上去,顾挺扬起笑脸和他见了礼,两人这才并肩走进章府里。 方才出来的急,章析原先想要送出去的信件就摊在书桌上,顾挺进了书房先是四处看了看,便无意瞧见了那信的开头:季小姐。 章析赶忙用书盖在上面,不自在的笑了笑说:“顾大哥回京竟然也不通知小弟一声,至少也叫小弟亲自为大哥接风……”说着引着顾挺坐在了圈椅上,招呼小厮们上茶上点心。 顾挺眯了眯上挑的凤眼,心里想着方才那信,嘴上却笑着说:“我是随着队伍回来的,军中有命不能提前告诉你,所以刚一进京办完了事就来看看你。” 章析听了不免惊喜起来:“顾大哥是要调回燕京了?” 虽然这事不太好说,可顾挺想了想却点点头:“还要看上面的意思,如今倒是得了空回家住上几天。” 相比起福建的潮湿气候,顾挺显然更喜欢燕京,自打进了城门自己腿上的寒疾就如同蒸发了似的,鼻腔里也再不是掺着海水的湿风,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 可是回到那个家里,虽还是那样的院子那样的府门,可门子上的佣人却一个人也不认得他是谁,从未谋面的继母和对他充满敌意的弟弟们,还有那个身影佝偻的父亲冷漠的样子,这些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心上,让他透不上气来——他宁可回军营去住! 这才想起曾在福建遇见的章析来,临时起意连个帖子也没有下就前来拜访了。 章析自然不知道顾挺心里想的。顾挺原本长得就严肃,看起来冷冰冰的,章析和他还是在去年跟着父亲回福建祭祖的时候遇见的。 也不知道福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乱了,章家的马车刚一进福建就被一伙贼人盯上,等刚过了漳县就动手打了起来。章家常年在外做生意自然养了几个好手,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章家的家丁被打的落花流水时,正巧遇见了顾挺带着一队兵马经过,解了章家的急。 后来章析特意在漳县的酒楼里宴请了顾挺等人,这样两人才算攀上了关系,却也不算十分熟悉。 章析只当是因为自己曾经客套了一番,顾挺看起来又是说一不二的人,故而回了京就前来拜访,算是回个礼数,心里倒也不很在意,只和他随意的聊一聊燕京的人文风土,转眼就到了点灯的时间。 可瞧着顾挺的样子却不像要告辞回家,就只得叫厨房备了一桌酒菜,顾挺也真不客气,上了桌就吃,章析不禁汗颜,心里嘀咕着不知道这位顾挺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就为蹭着顿饭才来章家的? 顾挺心里也不好过。他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外面的酒楼去——曾经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常去他吃惯了的那家酒楼,遇上了反而不知要说什么,可要他躲着,他又觉得别扭,倒不如厚着脸皮就在章家赖上一顿饭,大不了日后再找机会还情吧。 两人吃饭默默无言,连酒也不曾吃上一口,章析性子欢腾,哪里适应这样的诡异场面,便绞尽脑汁要想出一些话来,好歹这屋里也算有点生人气儿:“我记得顾大哥是北方人,这次得了空没有回家看看吗?” 只见顾挺将碗筷摆好,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家里长辈早已不在,人丁稀少,许多小辈我也不认得。” 难怪要来我家蹭饭! 章析总算找到症结所在,便笑起来:“说的也是,顾大哥也好多年没回京了吧?这次回来也免不了走亲访友,到底还是亲戚,以后少不得要走动走动的。”这种场面话大多数人都会接下来,或者点头称是或者再多说几句,无非是随便说说话罢了。 可章析低估了顾挺,他直直的盯着章析说:“回去也是找不自在,所以就厚着脸皮躲在你这里,倘若可以过夜,还烦请章公子给个方便。” 吃人家的东西还要睡在人家家里,而且讲出的话让人毫无反驳的余地来。章析简直是要目瞪口呆了,心里想着算了,留他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大哥说什么话,当年若是没有大哥拔刀相助,章家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房子了,哪还有……”客气话总是要说一说的,就当是还了个恩情。 “我只是不想回去罢了。”还不等章析的客气话讲完,顾挺就面色有些尴尬的说道:“我家……情况有些特别,一时间我又找不到能去的地方,所以才来打搅你,若是不方便我这就离开。”说着便站起身来。 章析忙也起身拦住:“顾大哥既然不拿小弟当外人,又何必说这种话,别说是一晚上,就是住上十年二十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样把自己的难处讲到明面上的,必定是已经走投无路了的,况且顾挺再不济也是位千户大人,如今调回了京,只怕官职也会跟着晋升。 人都有私心,章析也不是圣人,他知道家里大哥是个不中用的,章家以后的重任多是要落在自己肩膀上的,认得的人越多,自然好处越多。 顾挺虽然知道这点,可对于章析的雪中送炭却是十分珍贵,便也算有心结交他。 两人略坐了一会儿便又回了章析的书房,却见到连升正和一个小厮在门前说什么,又把什么东西递给了连升。 二人走到跟前,章析问连升:“什么事?”那小厮瞧起来有些像外院伺候的,也是他屋里的人,只是常年跟着他在茶楼里罢了。 连升有些顾虑的瞧了一眼顾挺,顾挺自然知道主仆之间有事,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便客气道:“我瞧你书房里有衣服淦南子的画,不知是不是真迹,我再去仔细瞧一瞧。” 章析也不和他客气,张开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弟随后就来。” 待顾挺进了屋又等了一会儿,连升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的帕子,打开却见帕子四角分别绣了大红色的宝相花。 “咱们在长街茶摊的小厮送来的,说是今天晌午有个长街开胭脂铺子的老妈子拿来一包节前龙井,说想做香片,原本咱们小厮不愿接,可是又怕误了事,没想到打开纸匣子里面就是这帕子裹了一小把的茶叶,小厮不敢耽误就派人送过来了。您瞧瞧这花,是不是……”上次季庭香的回礼就是宝相花的荷包。 章析也想到了,忙去叫连升把荷包拿来。 连升却苦着脸不动弹:“荷包收在您书房里的匣子里了……” 章析抬脚就要踹,连升苦着脸求饶:“是您自己放的啊……” 到底那一脚只是做个样子,章析压低了声音气冲冲的说:“我随手那么一放,你就不知道帮我收着么?” 连升苦着脸心里想,你从来不愿别人乱碰你的物件…… 可章析到底是爷,他哪敢当着爷的面说出来,只得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您去陪着顾大爷坐坐,小的装作收拾屋子顺手……” “大半夜的收拾什么屋子?”章析伸手敲了下连升的脑门,又看了看手里的帕子,仔细回忆起来觉得有些像,可又吃不准。 “那个拿茶叶的老妈子可说什么没有?”若是季庭香派去的人,说不定会有语言暗示也不一定。 连升想了想,肯定的说:“没有。那老妈子除了这次,就只前几天在茶摊上,买过一小包茉莉,又一副瞧不起认得样子,不像是那边派出来的。” 那就是那个老妈子是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里有一个帕子,也不知道茶摊是章家摆的了? 看来还是要拿荷包出来瞧一瞧。 连升想了想说:“二爷,咱们干脆进去就说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给的物件,有些破损,想送回去补一补……” 章析一听倒还是个法子,点了点头:“待会就这么说。”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见顾挺站在书架边,手里捧着一本蓝皮册子在读。看见他们进来便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原来你这里有《小窗幽记》。” 章析笑着说:“偶尔无事读一些杂书罢了,况且我又不考功名,也不喜欢看什么四书五经。” 连升趁这机会忙上前给顾挺行了个礼,又和章析照着之前对好的话说了,章析自然是摆摆手放了人,顾挺却瞧出来这主仆两个是在做戏,可他毕竟只是个客人,也不好打听。 这边章析虽然笑着和顾挺说话,耳朵却听着连升那边的动静,发觉过了好久连升还在找,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想着一会儿没人看他怎么狠狠的收拾连升。 顾挺自然感觉到了章析的情绪变化,又看看蹲在书桌下翻箱倒柜的连升,不禁问了一句:“是什么样的荷包?” “宝蓝色绣宝相花的。” “是不是那个?”顺着顾挺手指的方向,章析瞧见临窗的大炕上丢着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便欣喜的跑过去仔细瞧,果然是季庭香送来的那个。 连升听见找到了,心里总算安了心了。 “可算找到了,当真是多谢顾大哥了。”章析喜滋滋的看着破损的荷包,心里可算是踏实了,正想拿出帕子对比一下,却想起顾挺在一旁,手就尴尬的□□了怀里抓了几下就不动了。 顾挺可不是小人,他先是突然上门打搅了别人,若是又误了别人的事便更加过意不去了,索性也该睡觉了,便起身告辞。 这正中章析的下怀,赶忙叫连升去伺候顾挺睡觉,这边亲自将顾挺送到书房门前,正要拜别,却不料怀里的手帕不知怎么就被伸进去的手带了出来,顾挺眼疾手快抓了个正着,却见是绣着宝相花纹的锦帕。 “这、这是我娘身边小丫鬟的……”章析这厢忙着解释,顾挺却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帕子,分明是临海的绣工。 “章夫人的小丫鬟来自临海县?”怎么会这么巧? “不是……就是燕京附近的……”章析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了临海县,却又不好问。 顾挺摸了摸帕子上的宝相花,除了换成了燕京常见的蚕丝外,绣法确实是临海县独有的绣法,要比燕京和江南的图案厚重一些。 “我曾在临海待过,这帕子的绣法确实是出自临海县。”顾挺说着又把帕子还了回去,正打算回身去睡觉,却被章析拦住了。 “顾大哥在临海县待过?那大哥可曾见过现今的太常寺卿季大人,他曾在临海县做过几年知府。”章析的眼神里带着些期许,像只小猫儿望着鱼一般瞧着顾挺。 顾挺心里好笑,微微翘起了嘴角:“见过一次,季大人是个有谋略的人物。” “那顾大哥不去拜访一下吗?至少你们也算是在异地遇见的同乡,当时不知道且不说,现在知道了不去看望,就不太好了。”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到嘴边的话有生生咽了下去,顾挺又想起下午在他书桌上瞧见的那封信,脑海里便出现了那个在雪地里赤脚跑来的粉嫩的小人儿,也不知道她过得还好不好。 章析期盼的瞧着顾挺,等了许久才听到:“说的也是。”心里便欢悦起来。 “听说季府的景色很别致,当称燕京一绝,我想跟着顾大哥进去瞧瞧,不知……” 原来这才是目的。 顾挺想着莫非是章析和季小姐两情相悦? 嘴上却说:“等我递了帖子定了时间再说。” 尽管不算是个承诺,章析却也十分高兴,这才放了顾挺去休息,自己则又回到了书房,仔细比对了帕子上的宝相花和荷包上的宝相花,果然是同一人绣出来的,心里总算夸奖了季庭香几句。 也不是太笨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暗流 章析就着汪氏的这条线,送了夹了信纸的香片进来。 满纸的字迹潦草无比,全然不见上次的温文尔雅,且通篇只说了一件事:《桃花扇》出自太常寺博士李大人家里,那个乞丐指认之人正是李夫人身边的一位跟车婆子。 李家不是地道的燕京大户,甚至只算是个寻常人家里出了一个做了小官的人家,无论财力还是权力都不能和季家想比,前一世李家更因为站错了队,还未等陆阳登基就先死在了十三皇子的手里,这一次他家又想搞什么? 季庭香被困在内院,消息不通,甚至连季应庆在官场上的事情也一无所知,这封信写的这样潦草,起笔顿笔皆带着一些惶恐,恐怕章析已经想到了什么,并觉出了对自己或对章家有不力的地方。 心里的焦灼是前所未有的。 偏巧季庭香正躲在内室里梳妆台前又正仔细看那封被揉搓的已经不像样的信,却听见有人敲了敲紧闭着的窗户,连忙收好了信打开窗一瞧,竟然是季芳华。 一个多月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梳了垂髻,却没有一样饰物,穿的也是以前曾穿过的一件樱草曳罗靡子长裙。 瞧见季庭香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快叫我进去坐坐。” 季庭香想了想,把梳妆台前的紫檀嵌竹丝梅花凳从窗户递了出去,季芳华踩着爬了进来。 季芳华一副很累的样子,也不客气的就脱了鞋盘腿坐在了季庭香的床上,气呼呼的说着最近被柯氏管教的事:“……光是《女训》就抄了一百遍,那人自己来的,又不是因为我……” 看着抱怨不停的季芳华,季庭香一晃神,觉得她从来就不曾变过,前世里那个步步为营的季芳华,这一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消失呢? 看见季庭香在发呆,季芳华又不高兴了:“还说是姐妹,你都不说一句关心安慰的话来吗?” “我是在想你这样大的声音,恐怕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吧?”季庭香故意这么说了一句,季芳华便果然有些忌惮。 “邓妈妈最近应该不在你这边吧?”老夫人不放心季芳华,一时间也没有别的管事妈妈好用,就叫邓妈妈兼顾着看管金祥苑。 季庭香看她惊恐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祖母最近身体不好,邓妈妈还没空来我这里……” “哎呀那你干嘛要吓我!”还不等季庭香把话说完,季芳华就松了一口气,又大声嚷了起来。 季庭香心里一惊,赶忙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可邓妈妈留了两个婆子在院子里呢!” 屋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季芳华还是忍不住要唠叨她这些日过的如何苦,可对于季庭香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 随口问了一句:“母亲就打算这样一直拘着你吗?”那要拘到什么时候,出嫁的日子吗? 季芳华苦着脸叹了口气:“不知道,不过我听见母亲和魏妈妈说要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再说我的事……我是长姐,总归也是我先定的,恐怕我是要等到出嫁才能重见天日了……” 季庭香的手指摩擦着粉瓷的茶盏,望着袅袅升空又化开不见了的水汽,淡淡的说:“母亲已经再为我议亲了……” “咦?怎么会……”季芳华满眼忍不住的诧异,可再略细想一想,便也明白了:“母亲是要把这事推在你身上?”见季庭香苦笑了一声,心中便更确定了。 其实这事略一细想就知道是娇娘做的。季芳华倒不是对季庭香姊妹情深到能去干涉自己母亲的地步,可她也不愿意看着娇娘奸计得逞,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计便上了心头,便俯身趴在季庭香耳边耳语了几句,才直起身子又得意的笑着说:“要不是我不自由,只怕就不能这样饶了她,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我们还是女子呢。” 竟然想借自己的手去对付娇娘! 季庭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季芳华的手段从来就是这样,还是突然成长起来的,可她的计谋却不算太坏,既能借此给娇娘一个下马威,也能借机接近季应庆的书房——至少能听到一些风声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窗柩上的沙漏已经落了一大半,屋外夏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进来。季芳华害怕被人瞧见,又絮叨了几句依旧是从窗口爬了出去,又把一直摆在外面的凳子递了进来,再嘱咐了几句对付娇娘的事情,这才转身跑进了金祥苑后面的花丛里。 那边种的全是蔷薇,季庭香远远瞧着心里却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枝丫划伤了皮肤…… 这几日后院里静悄悄的像往常一样,却突然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 娇娘的丫鬟在架子床的隔板里竟然发现了一条男人的汗巾,柯氏本想借此发作,可此事毕竟只有一条汗巾,又加上娇娘从不出院子一步,季应庆便觉得是有人栽赃陷害,可又怕查到柯氏身上,便宽慰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却不想娇娘心里不服,暗地里叫人在柯氏常喝的杏仁露里加了些巴豆粉,可没想到却被季芳华给吃了,季芳华上吐下泻险些不成形,柯氏便来了气,这才有了搜查全府一事。 其实就是针对娇娘的。 最先开始查的是季庭香的院子,魏妈妈自然知道这是在做样子,不过是□□桥把季庭香的匣子拿出来瞧了瞧,又在内室转了一圈便告辞了。 姬氏那里也是一样,却仔仔细细搜了姬氏的小丫鬟,这才到了娇娘的院子。 娇娘叉着腰立在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下,翘起手指指着屋里厉声的说:“东西都摆出来了,你们若是找不到,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魏妈妈也不多说,福了福身子朝身后跟着的七八个粗壮的婆子一挥手,这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果不其然,魏妈妈把院子里里外外翻了又翻,别说是巴豆粉,就连脂粉也没瞧见一盒。 她再一瞧院子里的娇娘那副神气的样子,心里就更加暴躁了,低声的怒斥了一句:“再搜!” 婆子们就又四处散开了。 有个婆子是专管库里的物件,对于物品的摆放十分有心,她瞧见娇娘房里大窗下摆着一个酸枝木镂雕襄理石八角矮几,上面摆着蓝瓷的梅瓶,里面却插着一支半枯萎的山茶花,心里就觉出异样来。 果不其然,那婆子拿起梅瓶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晃了晃又听不出响动来,索性抱了梅瓶出了屋子去找魏妈妈。娇娘的小丫鬟瞧见了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这婆子是要偷东西,拽着她不肯松手。 婆子被推来拽去的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又觉得手里的梅瓶被人拉扯这,便死死的拽着不松手,直到远远瞧见魏妈妈过来,这才放松了下来,却不料身边不知哪个小丫鬟伸手一拽,梅瓶就被拽走了,魏妈妈却也到了跟前。 抱着梅瓶的小丫鬟指着那个婆子说:“这位妈妈怀里捂了梅瓶就出来,不是偷是什么?” 那妈妈觉得冤枉,急忙跪下把刚才在屋里的所见都说了,又指着梅瓶说:“……瓶口太小瞧不见,所以才想拿出来给老姐姐瞧瞧的……” 小丫鬟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却被魏妈妈身后站着的两个婆子推了一把,又抢走了梅瓶递给了魏妈妈。 梅瓶都是口小肚大的。 朝里面看去只是一片黑乎乎的,魏妈妈摇了摇瓶子,也发觉里面有东西,便一脸的假笑问娇娘里面是什么东西。娇娘冷哼一声说瓶子里不是花就是水,她又不是下人,哪里知道这些琐事。 魏妈妈便说:“既然知道了里面有东西,就不妨拿出来瞧瞧,也好证明姨娘的清白。” 从这样的瓶子别说拿出东西来,就算是伸进去一双筷子也因为瓶口太小而张不开吧。娇娘觉得魏妈妈这是再难为自己,越发的觉得她长了一副可恶的面孔:“妈妈找到的就妈妈自己想办法吧。况且我还等着你们走了好收拾院子呢。” “既然如此,老奴就逾越了。”话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魏妈妈已把梅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蓝瓷碎片里便滚出了一个草人,上面还有几根针。 这事厌胜之术啊! 魏妈妈一行万万没有想到会找到这样的东西!拿起来一瞧,那草人身上用黄纸写了一个生辰八字,用细针穿透扎在了草人的胸口上。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整个后院里就传遍了这件事情,季老夫人亲自见了魏妈妈询问始末,柯氏面上虽然一副紧张的样子,可心里却十分愉悦,到底还是握住了那小蹄子的把柄了。 邓妈妈瞧了瞧用红布包着的草人,点了点头又还给了魏妈妈,回到老夫人身边附耳说着,季老夫人听了问:“查出是谁的八字了吗?” 邓妈妈想了想说:“像是大小姐的,可时辰却对不上……” 娇娘进府晚,想要打听府里主子们的生辰却不易。虽然每年府里祈福会把各位主子的生辰八字写下来供在香案上,可季老夫人怕有心之人坏了事,从来都会写了假的时辰上去,而在娇娘房里找到的草人身上的八字,正是和过年供在香案上的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身孕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的柯氏顿时想被浇了一盆冷水,脸色转而变得不太好了,心里就对娇娘又狠了几分。 可季老夫人却不这么想。 这东西本就不是见得光的,为何不在院子里随便找块地方埋了,偏偏要放在自己房间里?这其中有些蹊跷,便问邓妈妈娇娘如今何在。邓妈妈说关在了她自己的院子里,原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已经单独关了起来,正在查问。 正说着却见季应庆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先是对柯氏厉声的说:“还不把那贱人送走,留在府里等她把人都害死吗?”这才转过头对季老夫人拜了拜,喊了声娘。 季老夫人笑道:“你媳妇刚一听说就被我叫过来了,却是你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又叫人上茶来,安抚了几句才说:“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怕是要再查一查。” 柯氏和季应庆皆是一愣,一个是怕娇娘翻了身,一个是对娇娘还有些情分。 “我想着娇娘毕竟是个小女孩子,这东西若是没人教,怎么会自己跑进去的?”这便是问到了草人的来源。 可事实确实如此,若是没有别人给她,娇娘又从哪里学来的扎草人? 柯氏犹犹豫豫的说:“会不会……娇娘一开始就会这些……” “浑说什么!”还未说完,季应庆已然大怒:“她的手指跟青葱似的,别说是扎草人,就是弹一曲琵琶就能绷出几道红痕来……”突然才意识到这是在季老夫人这里,虽然闭了口,可表情却依旧厉害。 季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儿媳妇从来就拿捏不住自己的丈夫。 相比起锦荣院里的忐忑不安,金祥苑里却十分热闹。 季庭香头疼的瞧着和秋枝商量着晚饭吃什么的季芳华,竟不知说她什么好。 大概是因为柯氏和魏妈妈被叫去了锦荣院,季芳华借着自己大小姐的架子大摇大摆的来了金祥苑,身后虽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却也不敢拦着。 季芳华见屋里的人都走得远远的,这才趴在季庭香耳边笑着说:“你做的还真是好,只怕这次娇娘再难翻身了。” 想也不用想,她指的是草人的事情。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弄来一个草人。”季庭香叹了口气:“我只是买通了她院子里洗洒的小丫鬟,放进去了一条汗巾罢了。” 季芳华不信:“不是你还会有谁?”说完又想了想才觉得厌胜之术对于她们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来说是有些难接触的:“那还会是谁与她有这样深的仇……” 这也正是季庭香想不明白的。先前汗巾的事情她做的并不谨慎,甚至若是有心人要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查到她这里。原本她这样做不过是给自己和季芳华一个退路——毕竟小孩子不懂事,娇娘也不算什么讨喜的人。 然而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有人多想,觉得自己会不会太过狠毒狡诈,明面上说的是汗巾,暗地里却要致人死地。 这次真的麻烦了。季庭香无心招待季芳华,随便应酬了几句,心里只念着柯氏赶紧来把人领走才好。 不料柯氏没来,吴妈妈却是来了。 她在门前远远瞧见了跟着季芳华来的丫鬟婆子,也不敢近身,只能在院墙拐角的地方等着,却碰巧遇见了春桥。 春桥听了她说的话有些惊讶,可还是谨慎的跟着吴妈妈走了一趟,把事情从头到尾查了个清楚才敢回来和季庭香说。 碍着季芳华,春桥不知道要不要说,季庭香却觉得已经没有比娇娘更糟糕的事情了,就叫她快说。 春桥踟蹰的说:“……娇姨娘……身怀有孕……已经两个月了……” 果然是更糟糕的事情。 “什么!你可查清楚了?”季芳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春桥点点头:“奴婢亲自去了娇姨娘院子外,看见了府医,也听到府医对夫人说的话……确实有了……” 春桥做事向来稳重,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会这样不讲规矩的就跑进来。 季庭香抚着额头有点痛苦,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娇姨娘……她自己知不知道?”季庭香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有人一开始就不想娇娘生下孩子,所以做了这个局,却正好和汗巾的事情撞在一起。 “是娇姨娘自己叫着要看大夫的……” 那便是她也知道自己有孕的了? 季庭香觉得自己猜得对,果然是有人要对付他,自己和季芳华只是运气不好,正巧撞了上去。 这边季芳华却坐不住了,她在意的也正是柯氏在意的:嫡长子尚未出生,一个妾室怎么能先有孕…… 娇娘最终还是被完完整整的请回了院子里住着,季应庆亲自挑了仆妇照顾,比起下午时的狼狈倒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意味。 柯氏回了院子就失手打翻了几个茶碗,却也没什么话传出来。季老夫人则是赏了一刀云母笺,说让娇娘无事便帮她抄几部佛经,先是给了一部《大悲咒》,又给了《金刚经》……就这样一部刚刚抄完便又送来一部,这是要拘着娇娘。娇娘心里清楚却不敢造次,还好季应庆每日都会过来短坐,这才觉得受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事情像是就这样揭过去了,院子里也归于平静,季庭香终于缓了口气,总算有空先处理李家的事情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如麻烦章析查一查这件事,先不说季应庆愿不愿意和她谈论此事,就算是季应庆如今沐休在家也只去娇娘的院子,就连季芳华也难得见他一次,更别说自己。 可章析不一样,他又能出门,又和市井上的人认识,说不定也认识几个官家,略一打听说不定就打听出什么了。 下了决心便提笔书写,不过却没写在纸上,而是随手抽出了箱子里的一方帕子写在了上面。 毕竟次次都要做香片会引得汪氏疑心,这次不如就说上次买的香片烹的不好,叫那摊主重新做,可这样就不能用纸匣子了,又只能用府里采买上常用的绸缎荷包,即使放张纸也会被人摸出来。 写好信摊开晾干后,春桥用针线把手帕缝在荷包内里,若是不翻出来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章家小厮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汪氏盼来了。 汪氏却板着脸把手里的荷包丢在了茶案上:“我们小姐说你上次烹的香片太差,白白搭了那么好的龙井。” 章家小厮哪管她摆什么脸色,只要能给二爷带消息回去,就算叫汪氏一声娘都愿意。 他赶忙接过荷包打开一瞧,这正是上次掩护信件用的香片,因为章析着急,他也来不及真的去做香片,只得去茶楼随便抓了一把装进去。 “是是、上次做的急,不免有些急躁了……”小厮连着荷包和茶叶一起收了起来,汪氏却不高兴了,那荷包可是绸缎的,向来是用来给季家有来往的生意人送礼才用的,好歹也值一两银子。 便指了指荷包说:“那可是我们府上的,凭你这种小街摊贩也能拿?” 章家小厮心里一慌,却稳了稳心神才说:“大姐您瞧,我这摊子上全是纸匣子,茶叶又多,万一忙着拿错了就不好了,您看这样行吗,我把相片做好还是装了这个荷包里,到时候再还给您?”说着又怕汪氏不乐意,忙去抓了两大把的毛尖装在一个纸匣子里:“今年的新茶,您也回家尝尝?” 吃人嘴短。汪氏没忍住还是接了过来,嘴上却不停地叮嘱:“……定要完完整整的把荷包拿回来……”这才拎着茶叶回去了,章家小厮不免撇撇嘴,收了摊子就往章府走去。 从长街向西走到西大街,再拐到南关大街就算到了章家。 小厮正走在西大街上四处看着街上的小摊,突然觉得身子被人撞了一下,一回头见是一个穿着道袍的散发道士。那道士不好意思的笑笑:“无量寿佛!贫道着急走路不小心撞了施主……” 小厮忙摆摆手:“不碍事,道长请。”便侧身让了路,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人群,转身不见了。 这一幕却被街边面馆里坐着的顾挺看了个正着。 顾挺对面坐着一个玄服男子,头上束着玉冠,一双剑眉入鬓,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桃花眼却十分动人,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双竹筷挑着几根碗里的面条。 他顺着顾挺的眼光看了一眼,就又低头吃起了面,面馆里的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在这街上开了三十多年的面馆,人又实在,面也好吃,街里街坊的与他也十分交好,叫他王叔。他瞧见顾挺不大动面前的筷子,又是没见过几面的年轻人,心里就有些忐忑是不是自己的面出了问题,这才犹豫着上前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觉得小店的面有什么不妥吗?” 顾挺回过神笑着说:“没有,只是我不喜欢吃面。” 王叔心里想该不会是托词吧,不敢再问却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却在这时玄服男子接过话来:“王叔,再帮我盛一碗面。” “嗳!五爷您稍等。”说着急忙往后厨跑去了。 顾挺蹙了蹙眉头低声说:“五爷,咱们该回去了,不然若是被人瞧见……” 被称为“五爷”的男人翘了翘嘴角:“吃完面就回去……” 刚刚就是这么说的,谁知道竟然一碗接着一碗吃。顾挺心里排揎起来,又想起刚才见到的小厮有些像是章家的,那老道一瞧就是个小偷扮的,也不知道一个小厮身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偷。 不过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章析呢? 顾挺正想着,王叔就端了一碗面上来:“五爷,您的面,没用猪油也没放肉,我就多放了几片蘑菇,您尝尝合适吗?”说完就一脸期许的看着五爷。 五爷吃了一口,嚼了嚼咽了才伸出了大拇指:“王叔的面果然最好吃。” 王叔满足的笑着回了后厨,五爷也静静笑起来,顾挺不禁挑了一根面条尝了尝,只是面条劲道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望着眼前的人心满意足的吃了整整两碗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才出了店门,一前一后的朝城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荷包 北城郊百里开外的空地上驻扎着刚刚从福建班师回朝的神策军,军中的将军正是前两年才新委任的魏国公的嫡次子魏霖,如今只有二十岁。 两年前福建总兵突然被调职去了西宁,尚且年轻的魏霖就从天而降来接管此事,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也不信。这些当兵的哪个是好糊弄的?也不说别的,单和海匪作战出生入死的交情却比京城里那些禁卫更要好一些。 又加上前总兵虽然是个计较的文人,却待人十分宽厚,又懂得体恤官兵,反而颇得人心,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难免想了些刁钻的法子给新来的魏将军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魏霖当场就吓的脸色苍白晕了过去,醒来后怒气冲冲叫了自己的亲兵将几个领头的小旗当众打了个皮开肉绽。他原本也只是想杀杀这些兵油子的威风,却不料触碰了他们的底线——那些挨打的兄弟可是一起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却在自己营地里被人打了个半死。 最后两方还是打起来了。 魏霖带来了一百五十个亲兵,个个身手堪比禁卫;兵油子们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多是有一身的蛮力,虽只会两招拳脚功夫,可却有一千多的人马。魏霖双拳难敌四手,正巧这时候顾挺领命被派来做千户,总算是把一场□□扼杀在了摇篮里,从此这些兵油子便宁可信服顾挺也不肯给魏霖一行一个好脸了。 自此魏霖和顾挺的梁子就算是结上了。 五爷就是顾挺身边的师爷,说是从临海带来的一个失意的读书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人也和气,常常帮着目不识丁的士兵们写信念信,脑袋也灵活的紧,几次突围也正是因为他的妙计才化险为夷的。 平时顾挺对五爷的样子虽然说不上怪异,倒是感觉有些不自在,再仔细观察却又觉得他们像兄弟一般,两人也算不上形影不离,却十分要好。 两人这次虽然跟着大军进了京,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霖有心使绊子,迟迟没有诏书下来,军队无诏不得进京,顾挺和几位百户只得领着兄弟们在城外驻扎了小半个月。 对于顾挺来说这个家回不回都行,可是五爷却不一样。 自打进了权县五爷就弃了马匹,钻进了顾挺的马车里不肯轻易露面。这些当兵的虽然都是些粗糙的大老爷们儿,却也感受到了五爷的变化,他一整天哪里也不去,只是躲在帐子里百~万\小!说写字,也不大和人说笑了。 有几个十分崇拜五爷的老兵商量下还是告诉了顾挺,顾挺本来因为有沐休,便打算带着五爷进城四处走走就当散心,可无论他说破了嘴皮子五爷虽还是那副笑颜却找了各样的理由:“……不想进城。” 君子不强人所难。 更何况五爷还是自己的挚友。顾挺劝了几次不成,最终还是随他去了,自己到底也只是回了一趟家,又急急忙忙的赶回了营地。 这日五爷却自己找上了门想要出去走走:“……帐子里太闷了。” 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顾挺除了刚回京那会儿得了三日的沐休,如今又步入正轨,每十日休息一天,五爷来的时候却正好是顾挺当值的日子。 虽然五爷自己一副无所谓去不去的样子,可在顾挺看来他自己提出要进城逛逛已属难得一遇,这次不去恐怕下次就再没机会了,这才斗胆换了便装和他一起偷偷进了城,却没想到他熟门熟路的带着顾挺进了王叔的面馆,只坐下来慢悠悠的吃了两碗面而已。 两人步行没有骑马,慢慢悠悠的走出了北城门,路经一座废弃了的土地庙时五爷突然停了脚步。 他示意顾挺往土地庙里面看。 只见方才在街上撞了章家小厮的假道士正撩着道袍显胸露怀的坐在庙门口举着一只烧鸡埋头啃着。顾挺挑了挑眉毛看向五爷,五爷笑着压低了声音说:“方才你就在瞧他。” 顾挺知道五爷向来不太爱管这些闲事,也不多解释,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一个人向着假道士走过去。 假道士正吃的满脸油腻,觉得有人近身便一抬头看见是顾挺,又略一上下打量便知道这是个有身份的爷们儿,赶忙把剩下的烧鸡用荷叶包好,又扯了扯衣领子才谄媚的笑道:“这位爷可是家里有有事需要做法?小道虽然瞧着不堪,却也好歹是师从上清宫的……” “上清宫什么时候也教起了梁上之术?”不等假道士把话说完顾挺就冷笑着接过了话来。 假道士有些慌乱,可他记性好,这位爷又面生的紧,自己定是没有碰过他的东西,这才安了安心合掌行了一礼:“无量天尊!小老儿虽然不是什么大师,却是个要脸皮的人,这位老爷这样说可就是抹了我们道家的脸面……只怕……”话还没说完,顾挺的拳头已经狠狠的打中了他的脸颊。 几拳下去假道士早就瞧不出原先的样貌,嘴鼻眼睛哪里都流着血,又渐渐的肿起来,舌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咬破了。 他头一次见顾挺这种二话不说就打人的,心里惶恐的很,却不肯服输:“你你……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良民……”正说着却见顾挺就又举起了拳头来这才急忙求饶:“大爷饶命……” 说着就从道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各式各样的荷包、戒指:“小人就这些了……真的……真的再没有了,大爷饶命啊……” 这其中并没有章家的东西。 顾挺有些奇怪,用脚尖将那堆赃物一一分开却没找到有章家标识的荷包或钱袋子,五爷不知什么时候近了身,歪头瞧着那堆荷包,指着其中一个巴掌大宝蓝色绸缎的说:“这个不像一般人家的。”却也不是章家的。 那宝蓝色的荷包鼓鼓的,拎在手里却轻飘飘的。假道士当时从章家小厮身上偷了这荷包就知道里面恐怕没银子,可单瞧这荷包的样子也能卖个几吊钱,这才收在了身上。 五爷拿起荷包在手里颠了颠,打开一瞧竟是一包香片。 看来这就是章家小厮身上带的东西。 拿到了荷包顾挺自然不会再去为难假道士,转身便和五爷回了军营去,只留下假道士歪倒在地上低声的骂骂咧咧。 章家这几日却翻了天。 章大小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封书信告到了章二老爷面前,说章析和外面的一家小姐私相授受,证据便是她手上的书信和章析藏在书房里的荷包。 章析自然死不承认,又加上章大小姐所说的荷包正是之前季庭香叫丫鬟绣的,经了章夫人的手才转进来的,两人便闹得不可开交。 章夫人自然是站在自己儿子身边的。张姨娘瞧着面上是在拦着章大小姐,可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埋怨章析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胡作非为的,章二老爷又怎么听不出这些,可章大小姐手上的信也不像是空穴来风,那字娟秀文雅,可内容却是离别相思之语,大家闺秀哪个会这样不知廉耻! 一怒之下章析就被行了家法,用藤条狠狠的抽了五下屁股,疼的他几天下不来床,这日心情正烦闷着,章家小厮又跑进来说季府出来的东西被闲帮顺走了。 章析一团怒火正无处发泄,心里便把这笔账全部算在了章大小姐和张姨娘身上:“你去派人找!务必要找到季家递出来的东西,即便是拿不到也要毁了!”他咬牙切齿的对连升说:“再把院子好好的清理清理,派几个得力的去大厨房盯着,我倒要看看张姨娘要做什么!” 章夫人心里自然记恨着张姨娘,她却不去看章析,反而连着三四日准备了攒盒去瞧章大小姐,不知的还以为两人是亲生的母女。 章大小姐闺名叫做绮雯,因为张姨娘曾经养坏了章大公子后,章夫人就对她有些不满,可也不曾难为过她们,算是好吃好喝的供在那里。此事一出章夫人便觉得自己好心反被人作践,章二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也是有些烦闷——后院的事情本就应该章夫人来管,却闹到了他跟前。于是便对章夫人有些不大满意了。 这日章夫人又带着贴身的几个丫鬟捧着攒盒进了章绮雯的院子。远远的章绮雯瞧见了便笑着近前行礼,章夫人忙携了她的手:“过两日是于老太爷的五十大寿,你年纪也大了,也该多出去结交一些朋友了。”说着指了跟在最后,手里拿着一只木匣子的年轻妇人说:“她是相宜阁的制衣师傅,今天就选几个款式,明日再随我一起上街陪几套首饰……” 章绮雯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她已经兴奋的不得了了! 虽说她是章家的大小姐,可这后院里除了每月定时来一次的章二老爷外,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被章夫人接出去养在了自己院子里,张姨娘虽然嘴上说养在夫人膝下好,可每每在给夫人晨昏定省时见到已经长大了的章三公子就不免难过,回了院子总会偷偷的哭一场。 那日张姨娘和她请安回来的路上专门避开了大路,进了林子里边走边拿出了一封信来,又交代了她定要到了章二老爷面前才说:“……若不这样,恐怕你会在后院里渐渐变成一个老姑娘,夫人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哪里想得到你。”张姨娘泪如雨下:“你弟弟已经和我们离了心,我又是个没本事的,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帮你,你可要争气啊……” 章绮雯握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想起曾经在后花园里遇见章析带着自己的弟弟和那个通房生的小丫头一起玩乐的样子,强忍着才没有流出眼泪,她狠狠的咬了咬牙:“姨娘放心,绮雯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陆五爷 章绮雯像极了她的生母张氏,身姿妙曼,杨柳细腰,皮肤白皙,要比同龄的女孩子高挑一些。 章夫人坐在圈椅上满意的瞧着章绮雯一件一件的试着新做的衣裳,又吩咐丫鬟带了两幅头面来,虽然一套是纯银的钿子,却镶满了上好的翠玉,另一套却是如今燕京最流行的赤金满池娇分心,上面还簪着一颗眼珠子大小的南珠! 这些曾是章绮雯想都不敢想的,甚至她曾经觉得父亲送给姨娘的那对羊脂玉的贵妃镯已经是难得的宝物了,却没想到如今她的匣子里竟然也能拥有这样好的首饰,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还是姨娘说得对,若是不给夫人瞧瞧自己的厉害,又哪里能有自己翻身的日子。 章夫人却只是笑着,却不言语。 外院书房里章析已经知道了章夫人要带章绮雯去于家拜寿的事情。 连升问:“要不要派人跟着?” 章析想了想问:“前段日子在报春楼和别人打起来的是不是于家的公子?” 连升想也没想:“是于家二房的长公子。” 章析就笑了笑摇摇手里的折扇:“不用跟着了,我娘还是拎得清的,当务之急先把季家的荷包找到才好。” 章绮雯手里的那封信虽然是个女子的笔迹,可事后想想那封信前后皆没有署名,谁知道是写给谁的,便莫名其妙的全扣在了自己脑袋上。章析想想就觉得恶心,那信纸用了上好的云母笺,又熏了浓浓的花香,带着一丝胭脂香味简直要把他的头冲晕,哪里像什么大家闺秀写的,倒像风月之地出来的。 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向来不是那么君子的章析,他可是向来遵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若不是因为荷包丢失大事情,也定要张姨娘和章绮雯好看。 这厢顾挺和五爷坐在营帐里吃晚饭,桌案上摆了两碟小菜和两只盛了米粥的碗。 顾挺把荷包里的香片倒了出来,总共也只一小把,也不是什么上好的香片,翻来覆去的也瞧不出什么幺蛾子。 他早前着人暗地里查了,这是季家惯用的荷包,在燕京城里不算什么秘密。顾挺就又想起了在章析书房里看到的那封信,便更觉得这荷包有些不妥当。 五爷举着箸吃了一筷子腌小黄瓜,回头看了看还在对着荷包发呆的顾挺,敲了敲碗沿说:“腌小黄瓜不错。” 顾挺回过神起身坐过来提箸夹了一筷子小黄瓜吃了,心里有事嘴里自然尝不出小黄瓜是甜是咸。五爷瞧着也不多说话,又夹了几筷子小菜就着把粥喝完,这才起身去拿了荷包过来。 “缎子的荷包虽然不常见,不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擦着荷包说:“内衬用绸缎做的还没几个。” 绸缎虽然轻薄好看可却不结实,市面上的缎子荷包向来是用三梭布做了内衬,既好看柔软又结实好用。 说着五爷就把荷包的内衬翻了出来,果然露出了写着娟秀小楷的粉色绣帕。 顾挺看的瞠目结舌,心里只想着章析和季小姐果然私相授受…… 趁着这个功夫,五爷却已经把信瞧了个明白。 因为季庭香信任章析,所以信中也不曾多加隐瞒,只是直白的说了娇娘的事情,又说了娇娘的出身,烦请章析查一查,看看李府是不是凑巧遇见的这件事。信末又嘱咐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措辞,通篇瞧下来若不是信里说的事情不能见光,也无非只是一张普通的书信罢了。 可李府和季府之间…… 五爷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便转身问顾挺:“季府是哪个季府?” “哦,是原先的琼州知府季应庆,因为威虎将军那档子事荣升做了太常寺卿,算起来在任上已经五六年了。”顾挺从五爷手里接过荷包也略看了一眼,说着想起来自己也是因为威虎将军才得以从一个小小的先锋一跃成了百户,才又被派到福建做了千户的。 “李家又是哪个李家?” “不太清楚……燕京城里姓李的大家大户太多了,不过依信上所言,怕是哪个看不上季应庆的人,估摸着两人的官位也相差不多……”顾挺原先以为是互诉情长的信件,不大好意思读,却还是没忍住看完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季小姐是怎么和章析搅在一起的? 五爷蹙着眉头想了几个姓李的人家,要不是官位太高就是得了恩荫的世家子。这些人骨子里瞧不起商贾,别说和季家使绊子,只怕他们根本不屑和季家这样的人家来往,免得落了身价。 难不成这个李大人的官阶不如季应庆?若是这样…… 五爷破天荒的向顾挺要了名帖去给章家送还荷包:“……难得有好戏看。”他翘起嘴角,眼睛眯成成了月牙,果真是一副想要看好戏的样子,顾挺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拿了帖子给他,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回去睡了。 第二天五爷果然只身去了章府。 章析正歪着坐在临窗大炕上,一听来人是顾挺派来的就急忙叫人迎进了书房里。 五爷和章析相互见了礼,章析好奇的问:“没听说过有人出来还叫了行名的?我觉得怪别扭,您要是不嫌弃不妨告诉我您贵姓?”他才不在乎这人叫什么,他在乎的是这人是真是假。 五爷想了想才说:“家父姓陆。我在家兄弟里行五,大家就五爷五爷的叫,我也就习惯了。” “哎呀,原来是陆五爷,您瞧,加上了姓叫起来果然顺口一些。”章析笑嘻嘻的请陆五爷坐下,又叫连升去准备茶点,这才转过来问:“不知道顾大哥有什么事?” 陆五爷便把怎么瞧见假道士偷了章家小厮的荷包,顾挺又是怎么把荷包拿回来的事情说了:“……只是顾大人瞧着这荷包不像章家的,这才打开瞧了瞧,”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只荷包:“里面的东西便也瞧见了。” 章析心里顿时一慌,也不管陆五爷怎么看,急忙拿起了荷包一拐一瘸的走到桌案前将香片倒出来,又里外翻找了一番才看见内衬上的手帕。 季庭香信里的只言片语果然应了他早先的想法,心里便更加慌乱起来——章家和那些官家,哪个都比不起! 这个丫头可真是害人精! 章析气哄哄的想着,可又一想若不是自己娘想攀着这家高枝也不至于出了这档子事情,心里就原谅了季庭香,可还是觉得都怪她。 这时陆五爷却走近笑着问:“章公子可是有事要顾大人帮忙的?” 到了嘴边的拒绝被生生咽回去。章析想了想,面色有些不好的朝着陆五爷伸出手臂:“陆五爷请坐,这件事……” 他还是隐瞒了如何和季庭香相识的事情,又隐瞒了福东寿的事,只说外面突然就传起了《桃花扇》:“……不知道为什么,这书里的小姐像极了季家的大小姐,季二小姐这才请我查一查,却查到了李大人府上……您知道,我们章家虽然瞧着还是这么个样子,可却不如官家里伺候的一个粗使仆妇,我本想就此打住,可我娘却……”章析叹了口气:“季二小姐瞧我可怜才帮我,只是今日这信一瞧,我却不知该怎么回复——一边是章家的安危,一边是季二小姐的好心……”他随嘴边说是季庭香可怜他为他出主意退婚,把这档子事全拦在了自己身上。 陆五爷心里点点头,觉得这小子还不算坏,知道维护人家小姐的名声。 他低头吃了一口茶才慢慢的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不知李大人是怎么知道季大人府上两位小姐哪位是嫡出,哪位是庶出的?” 章析回道:“季老夫人过寿曾请了李夫人过府。” 难怪,一个七品的顺天府尹怎么会知道三品大员的家务事。 心里的疑惑解开,陆五爷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这事倒是不难办,章公子您只管去查季家姨娘的事,若是不出我所料,那位姨娘虽然有些心思,不过确实是干干净净的,您倒不如悄悄的查一查李大人才好。” 章析不禁皱了皱眉头:“我虽有心,可官家大院里的事情……” “这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陆五爷安了安他的心,想了想才又说道:“公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公子只去查一查李大人和朝里哪位大人交好,敝人在朝里也有些门路,倒是可以为公子解忧。” “如此甚好!”人家家里的事情不好查,可爷们儿交往多在外面应酬,有心就能查出来,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章析想想又觉得麻烦人家了,急忙又说:“我虽然不在官场上走动,却也知道天下的路没有银子却是那一条都走不通的。陆五爷既然不当我是外人,那您也就甭和我客气——别的没有,几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陆五爷笑着谢过章析,也不欲多留,便起身出了章家。 离开章府才走了一个转角,一个挑着扁担戴着草帽农夫装扮的人便和陆五爷擦肩而过:“您身后跟了两个人……”农夫的声音低哑,大大的草帽遮了眼睛,只露出半张满是胡须的脸。 陆五爷翘起嘴角:“捉活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农夫原本还慢悠悠的挑着扁担走路,一晃神的功夫却已经跑到了巷尾去了。陆五爷没有沿着大路往回走,而是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死胡同,胡同尽头立着三个身着鸦青色劲装的高大男子。 见了陆五爷便齐声叫了声“五爷”。 陆五爷笑了笑,将章析的事情说了:“……你们也不用出手,不过是看着他,别叫他被人灭了口就是。” 三人拱手示意,便各自散开了,陆五爷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人又站了一会儿才动身回了营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暗流 上 季庭香这边等着回信等了又等,却等来汪氏懊恼的说长街上的茶摊已经许久没来过了,怕是不做了的消息。 和汪氏心里的愤懑不一样,季庭香觉得章析不是这样没有交代的人,心里不免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外院里季应庆却怒气冲冲的连着摔了几只茶盏。 《桃花扇》如今是燕京里相传最广的新书,大户后院的秘事加上儿女情愫悲悯结局又怎能不受人推崇。季应庆被同僚邀请着去了茶楼听书,讲的便是这《桃花扇》。 原先他倒不觉得,可听到小姐家父官累三品大员时就有些不自在,他瞧了瞧别人都只是在认真听书,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又继续听下去却越来越不对味了,当说到书生被沉了小姐门前的莲花池子时,季应庆的额头就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怎么如此像福东寿那件事! 可是福东寿的事情除了几个小厮护院再没有别人知道,况且对外说的还是失足,怎么这书里说的竟像是有人亲眼瞧见了似的! 季应庆再也坐不住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同僚的挽留,急急忙忙乘了轿子回了家去。 一路上他越像越觉得书里说的就是他季家的事情,前前后后的又把书里的事情捉摸了几遍,就觉得自己家果然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刚回到府上还来不及回后院,就先摔了杯子。 季诚心里一沉,思索着当日参与这件事的几个人,又一一的把人排除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问季应庆:“是不是凑巧的?那日的人都是我一手提拔的,又亲眼瞧着成的事……” 季应庆的眉头皱在一起能夹死蚊子:“不是还有一些婆子也瞧见了么!那书里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小姐递出去的体己物件……”无论如何那肚兜的样子始终也说不出口去。 “先去后院找夫人,查一查大小姐身边的人,再去把你身边的人捋一捋……”说着便起身朝后院走去。 柯氏乍一听这事还觉得是外面写书的乱说,正巧就撞在了自己家的事情上,她给季应庆端了一杯茶安慰的笑着说:“我看老爷是多虑了。福东寿身上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不也没有找到一星半点儿多出来的东西,外面那些说书的不过是随口一说,凑巧就撞到这件事上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季应庆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屏退了下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了肚兜的事情:“……这事是谁管着的,事后可有没有查点?” 柯氏有点不太确定。 她想了想决定和季应庆一起再审一审金玉堂里伺候的丫鬟。 魏妈妈亲自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去了被封禁了一个多月的金玉堂,把能近身伺候几个小丫鬟悄悄带回了天禧院。 戴胜和莺歌是贴身的大丫鬟,自然先被提审。 其他丫鬟婆子林林总总也有十五六人,一个一个垂首立在正屋前的院子里,由魏妈妈看着。正屋里季应庆和柯氏坐在上位,低下跪着戴胜和莺歌二人。 柯氏看看季应庆才向二人问道:“大小姐屋子里的衣物是谁管着的?” 莺歌抬头回道:“是奴婢。” “单是你一人还是也有别的小丫鬟来帮忙的?” 莺歌想了想说:“喜鹊和白鹭会帮着奴婢收拾衣物饰品……” 季应庆瞧了一眼了然于胸的柯氏便知道这两人多数也是柯氏派过去的。果然柯氏点点头又追问书里写的肚兜样式:“……小姐可曾有过?” 那是今年新做的样式,莺歌还把今年新做的和去年的旧式分开放在了两个柜子里。她点点头说:“过年时赏的一匹水青色的杭绸做了几件肚兜,分别绣了一些花的样子,其中就有这样的绣粉紫绣球花的。” 季应庆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还不等柯氏张嘴就问道:“现在可还在?” 莺歌确之凿凿的说:“还在。” 那天出了事柯氏就叫人把院子里屋子里全部清点了一番,她分明记得绣球花的肚兜还在柜子里,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叠衣服的最上层。 柯氏吁了一口气。 她笑着对季应庆说:“可见确实是凑巧。” 季应庆心里不安:“你还是亲自去看一眼,若是有就带回来,免得日后再出事端。” 虽然觉得丈夫有些小题大做,可柯氏向来不敢忤逆季应庆,还是带着莺歌有些不情不愿的去了金玉堂。 季应庆就坐在正屋里等着,屋门外的院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们动也不敢动,魏妈妈又没有得令不敢轻易离开,院子里的气氛变得颇为微妙。 此时季庭香却在锦荣院陪季老夫人说话。 原本季庭香是打算借着章析的力来摸清这滩浑水下的秘密,可章析突然间的消失让她不安了起来,左思右想之间觉得这个家里又能常见,又方便行事的也只有季老夫人了。 所以这天才借着把抄好的经书送到老夫人的佛堂的理由,早早的就来请安。 邓妈妈报给季老夫人的时候还有些奇怪,季老夫人却笑笑说:“想必是有事来求我了……无非是一些小姑娘家的事情,这会儿还愁着,下一刻见了漂亮的首饰盆栽却又马上高兴起来。我们不过做做财神爷罢了,大家高兴才好……” 季庭香和季老夫人的生辰只隔了一个月,因为她是庶女,年纪又小,柯氏几次想要大办却都被季老夫人用年轻受不住的理由拦了下来,只是午饭时候会赐了长寿面和红皮鸡蛋给她吃。 相比起来季芳华的生辰就隆重许多,虽然季家有意要和曾经的生意伙伴撇清关系,可几十年沉积下来,交错复杂的关系网哪有那么容易就分开,季家嫡长女的生辰多是商家来送礼做客,总是十分热闹。 秋枝也曾为季庭香抱过不平。 季庭香却知道季老夫人是在维护她的名声。 既然季家想要从商贾的队伍里把自己摘出来,最方便得力的法子就是联姻。如今季家只有她和季芳华两个小姐,虽然自己是庶出,可若是有了好机会只要开了祠堂,把自己记在柯氏房里,又说是季老夫人养大的,这样也足以比肩季芳华了。 可柯氏却不这么想。她原本一心娇养季庭香却不成,便想着各样温婉的方式捧杀,只是被季老夫人有意无意的拦了下来。季庭香生辰这件事上柯氏做的也不算十分过分,季老夫人却还是注意到了。若是依着柯氏年年大肆操办季庭香的生辰,不过短短几年季家庶女被嫡母娇养的话就会传到外面去,这燕京里哪家的夫人不明白的,即使是为庶子娶妻也不会娶一个被主母娇养的还不知会怎么天高地厚的庶小姐吧。 恐怕这院子里唯一头脑清楚的就是季老夫人了。 所以季庭香才揣着汪氏偷偷带进来的《桃花扇》进了季老夫人的院子。 邓妈妈从季庭香手里接过装着经书的匣子进了佛堂,季老夫人叫伺候的小丫鬟装了攒盒来给她吃:“尝尝看,大厨房里新来了个会做甜点的厨娘,这是她第一次做的点心,我吃着有点甜却正好和了你们的胃口。” 红漆描金的四方盒子里摆着四种点心,季庭香捻了一块马蹄糕吃了一小口,果然要比平日里的甜一些,却不十分腻,反而有些爽口,入嘴既化的感觉。 她不禁多吃了几口点头称赞:“好吃!” 季老夫人到了这个年纪只看着小辈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笑的开开心心也就心满意足了。她笑着就要丫鬟传话去给厨娘:“……从我屋里再拨出二两银子,只单给二小姐做点心吃。” 季庭香忙说:“不用不用,我也不大吃甜点的……” 却被季老夫人按下:“总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情,以后你若是交了朋友,人家来家里一聚也总要有写吃食才有趣。” 是为了给自己长脸吧。 季庭香心里突然就柔软了起来。她一直觉得前世季家最终还是抛弃了她,可再回头想想自己又何曾对季老夫人承欢膝下过,出了这样的事情再送了季芳华进宫又何尝不是想要救她一命——至少姐妹之间尚能留一份颜面在吧。 可笑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季老夫人瞧着季庭香感动的样子,心里点点头:懂得知恩就好。 邓妈妈此时正好回来,手里捧着的还是季庭香装经书的匣子。她笑着走到季庭香身边福了福身才将匣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这匣子留着给二小姐装经文使。” 季庭香谢过了邓妈妈,又陪着季老夫人说了一些家长的话,渐渐的就引着话题到城里说书人的身上了。 季老夫人说起她年轻时候跟着母亲在江南见过的一对说书的姊妹来:“……长得那样漂亮,却穿着黛色那样重色的长衫,姐姐说起话来清脆爽朗,妹妹的声音却甜甜糯糯的十分好听,现在可在也找不出那样好的女先生了……” 还以为季老夫人不喜欢听书呢。 见话题说到了季老夫人心头好上,季庭香才抿了口茶水定了定神,从衣袖子里拿出了那本《桃花扇》:“……原本是小丫鬟在看的,我以为是那戏本子,不料是本书,却和《桃花扇》没有关系,可故事讲得却很好,所以才来借花献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暗流 下 季老夫人点点头笑着叫邓妈妈把书接过来,随手翻了两下便搁在了一旁:“也不是不叫你们看这些书。可到底是市井上的酸腐文人想当然着大户人家该是这样子又或是那样子的写着罢了,没得教坏你们。”她瞧了一眼季庭香有些羞赧的样子又笑着柔声说道:“你瞧那《西厢》里说的,若是有借宿在我们家的男子他哪里能进得了后院来,漫说是那红娘牵的线,即便是张生跪在了崔莺莺的面前,但凡大家的小姐也会避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能私定终身?” 见季庭香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点了点头,季老夫人这才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毕竟季庭香过几日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却没想到季庭香接过了话来:“可是这书里写的却很像咱们这样的大家的故事。”说着就简单的把剧情讲了一段,说道书生是在元月十五赏花灯的时候和小姐偶遇的,季老夫人就不屑的摇头笑起来,季庭香继续说:“……后来书生借着小姐的祖母大寿进了院子和小姐相会,却被夫人撞见,官老爷便把这书生当着小姐的面沉了莲花池子里。” 季老夫人却一动不动。 她听到大寿,私会和莲花池子便联想到了福东寿。 邓妈妈和季庭香互望一眼却不敢打扰季老夫人,又过了有一会儿季老夫人才回过神来。她面色有些凝重的问:“这书是打哪来的?” “是院子里的粗实婆子从外面捡来的,我瞧着新就借来瞧瞧……”这是一早就想好的说辞,却不能把汪氏拉进来,季庭香还不算十分信任她。 听闻此言季老夫人仿佛缓了口气,又叫小丫鬟再包几盒攒盒给季庭香带回去吃,却把《桃花扇》留下了:“……既然这么有趣我就瞧瞧。”说完就端了茶。 只要把书收下就好。 季庭香行了礼从桌上拿起原先放着佛经的匣子却吃了一惊,那匣子沉甸甸的,比原先装了佛经还要略重一些,里面还隐隐能听到金属玉器碰撞的声音,不禁抬起头不解的望着季老夫人和邓妈妈。 邓妈妈瞧季老夫人已经闭了眼靠在迎枕上歇着了,只好轻声请季庭香出了屋才说:“是老夫人赏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二小姐戴着玩罢。” 季庭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胸口顿时觉得闷闷的,有些难过。 她朝着正屋行了个全幅礼才谢过邓妈妈,带着春桥离开了。 邓妈妈回到正屋的时候季老夫人正面色沉重的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桃花扇》,听见身边有动静也不抬头:“她回去了?”声音难得一见的有些萧索。 邓妈妈轻声应了,端了一杯新砌的瓜片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季老夫人又瞧了两页纸,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邓妈妈不禁有些难过:“当年我明知老四读书比老三好,却还是硬生生的折了老四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老三虽然是我亲生的,可我也不曾怎么娇惯他,待他如何就也待他兄弟如何,可如今他兄弟们一个一个的越发有了长进,可他却……” 邓妈妈急忙安慰道:“是您对三爷的要求太高,可对四爷五爷却十分宽容罢了。您看看咱们满燕京里可曾有三爷这样,虽是捐的官职却也凭本事升到了天子近臣的?恐怕全天下也只得三爷一个人。” 这个理谁都明白,可是季老夫人此时却是有些后悔,她瞧着《桃花扇》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有故事的不单单只是书里,只怕背后的故事会更令人咋舌。 “可他却没了官场上的兄弟帮衬……”季老夫人嘟嘟囔囔的说了这句话,邓妈妈没有听清却不敢再问。 又过了一会儿季老夫人才又说道:“你去查查这本书从哪里流出来的,再去看看老三可曾知道,他又是怎么做的。”说着又略想了想:“老五今年要下场,原先我还有些犹豫,可如今却只希望他能高中,不求他以后能如何的孝敬我,也只希望能看在同是季家人的面子上和老三同进退。你去找老三的时候就把我这话说了,让他为老五寻一位西席来,虽然只剩三四个月可聊胜于无。” 邓妈妈明白兹事体大,便亲自带着人下去了。 此时娇娘的肚子已经显了怀,产期定在了今年过年的时候。 她如今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两个小丫鬟坐在姬氏屋里喝茶。 自打娇娘进了门,姬氏就多在柯氏身边伺候,也难得见一见季应庆,更别说和娇娘有什么交情,怕是一年里也说不出十句话来。 她听闻娇娘来访虽然有些莫名,却不好把人挡在门外,可请了人进来,那人又只坐着吃茶,偶尔抬头瞧着自己笑一笑,任谁都会觉得恐慌。 姬氏有点坐不住了。 娇娘就是等着姬氏自己坐不住。 她将已经续了三盏茶的茶盏搁在桌子上,抽出锦帕按了按嘴角才笑着说:“妹妹原先没进门的时候就常听说姐姐是老爷最爱的添香,既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如今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姬氏听了本能的想要解释两句,一个“是”字还没有说完,娇娘就抢着又说道:“可惜谁叫咱们都是妾室,即使老爷给了脸面可后院里终归还是要看夫人的脸色。姐姐如今却又和妹妹我不一样,二小姐乖巧漂亮,又得了夫人的喜欢,只怕日后嫁到章家也不会受了婆家的气……” 章家和季家始终只是在议亲,虽然双方有意可到底没有下定,柯氏和季老夫人都明白即使是为着季家小姐的名声,没有下定之前也是不会将议亲的事情讲出去,更别说告诉本就分量不重的姬氏。 “章、章家?”姬氏吃惊道,她虽然听闻柯氏打算带季庭香议亲,可却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是前些日子带着季庭香出入的有些频繁罢了。 看着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娇娘用帕子掩了嘴笑:“可不是,若不是老爷告诉我,只怕我也要和姐姐一样被瞒在鼓里呢,可我又一想,虽然二小姐的婚事得夫人做主,姐姐却是二小姐的生母,哪个人都能瞒着,却不能瞒着生母不是,妹妹这才打听清楚来向姐姐先讨一杯喜茶喝喝……” 姬氏知道娇娘是打着别的注意的,可这件事却不能不问:“有劳妹妹费心……只是这章家……”她害怕柯氏为了压着季庭香就随便指了婚。 娇娘却笑着安慰她:“姐姐不要紧张,妹妹专门托人打听了,章家就在燕京城里,只不过咱们住在北边,他家却在西边,生意上也没什么来往罢了。 “和二小姐议亲的二公子今年十二岁,是章家的嫡次子,可却比嫡长子能干许多,要我看日后这章家的产业还指不定归谁呢……” 娇娘说着就笑了起来,姬氏却心中有疑:“可大小姐还尚未议亲呢!” “哎呀,咱们大小姐可是夫人的心尖尖,不挑拣个几户人家怎么能行,好歹也是我们季家的嫡长女。”她说着就摸了摸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也不知道我这肚子争不争气……” 姬氏这才惊觉! 娇娘的目的很简单,只是要让自己和柯氏有了间隙,等她二人斗起来自己好安神养胎罢了。 虽然身为人母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可这样挑拨别人也太恶毒了一些吧! 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也不再接话,只是端了茶慢慢的喝着。 娇娘一瞧姬氏有些沉重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计谋成了,也不远多留便告了辞。 这件事转眼间就传到了季庭香耳朵里。 自打决定了和柯氏母女好好相处,季庭香就渐渐远离了姬氏——没有哪个主母会喜欢小妾的孩子,更何况一边叫着自己母亲一边又去和生母亲近的庶子。 可她却没有放下心来,便叫秋枝时常往姬氏的院子里走一走,又说通了杭妈妈,姬氏那边有事自然不会去瞒她。 秋枝坐在紫藤花架下一边给春桥分线一边低声说:“……她走了以后姨娘有好一会儿没顺过气来。还好姨娘没有糊涂着去和夫人说,不然岂不是正中了她的计嘛……” 连小丫鬟都明白的事情姬氏又怎么不明白。季庭香歪在藤椅上拿了本书陪春桥绣花,脑袋里就又想起了刚回府的时候姬氏在柯氏房里装醉的样子。 她不但不笨,反而很聪明。 季庭香不由的翘起了嘴角,可转眼又想到了季应庆来。 由于前世姬氏身子不好,那时候季应庆还常去看望她,每次从姬氏屋里出来就要把自己狠狠的训斥一顿,无非说一些叫自己省心些的话。虽然那时娇娘已经进了府,可季应庆心里到底还有姬氏。可如今却怎么…… 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福祸相依吗? 季庭香的脸色不由的沉了下来。自己重活一世早就不稀罕父亲的喜爱了,在这样的后院里去讨好父亲倒不如去讨好季老夫人来的更快。姬氏却不一样,她能在后院里作为主子或者无非是因为季应庆——季老夫人也不好去管成了家的儿子房里,况且姬氏这些年一直淡淡的,只怕若不是前些日子柯氏带着她做事,季老夫人早就忘了后院里还有这么个人了。 春桥抬头瞧见季庭香脸色凝重的想着事情,和秋枝对望了一眼轻声问道:“那娇姨娘那边……?”就这样放过她不成? 季庭香回过神冷笑一声:“原本还没想到,她却自己跳了出来,就也别怪人家惦记上。”前世娇娘生了两位小姐,虽然不算安分却也没翻出什么大浪来,不似现在这样风光。 “她无非仰仗着肚子里的那个,咱们家本就子嗣艰难,若是她这一胎生了公子,只怕是要压过夫人半个头去了……我们不妨就如了她的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训斥 在城外驻扎了一个多月之后,宗顺帝终于宣了神策军中有职位的几个将士带着亲兵入京。 比起曾经跟着威虎将军班师回朝时的人潮涌动,如今的待遇只是城门大开罢了。 道路上的百姓不知马上的是谁,也不见有穿着官服的官员来接,便多只是路过又好奇的转过去瞧上几眼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顾挺不免有些心凉。 当年季应庆不费一兵一卒说服了乌海的可汗达成了友好关系,宗顺帝自然心里痛快,不但早早的就清了街道,甚至还派出了皇长子来相迎,那夹道欢迎的景象犹如眼前。 陆五爷却依旧躲在随军的马车里。 他挑了帘子往外瞧了瞧,心里倒觉得这样很好,不声不响的也不会招人耳目。 两人各怀心事的总算进了城,车马行至宫门前的时候顾挺才下马。他走到马车前挑了帘子钻了进去。 陆五爷听见外面有禁卫查询令牌的声音便问:“这么快就到了宫门口?” 顾挺点点头,叹了气问:“你打算住在哪里?”陆五爷不会进宫去,在外又是自己的师爷,按常理说自然是要跟着自己住的,可想想自己家的一摊子事情就觉得烦躁,又不想被陆五爷看笑话。 陆五爷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自己是要跟着顾挺回家的,难不成中间出了变故是自己不曾注意的吗? 他摸了摸额头一脸正经的答道:“自然是跟着大人您了——我不但是您的师爷,在京城也是举目无亲的啊……” 顾挺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正经的,不是我不想留你,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住在哪里……我家里有些事……实在不齿,怕你笑话。” 原来是家事。 陆五爷曾派人查过顾挺,觉得他清清白白的又是世家的子弟,为人正直坚毅,这才入了他的麾下,却是没有仔细查一查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把他这个良宣郡公嫡长子逼到穷乡僻壤做了个随时会把命丢的个小兵。 “其实跟我回去也好,只是到时候受了委屈你可别埋怨。”顾挺想了想却想不出安置陆五爷的地方来,又想着以前院子里只有自己,现在有了陆五爷说不定还会好一些。 陆五爷自然应了。 顾挺这才从马车里出来,又交代了自己的几个亲兵护送着陆五爷回了良宣郡公府,这才慢慢的进了宫门。 章析这边却急着把消息递给陆五爷。 他和高升跑去了北城门外才知道顾挺和陆五爷一起进了城,这才又赶忙赶回来,直到宫门口也没把人拦住,心里实在呕的慌,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这两个人,总不能在这里守着吧。 章析在心里把这两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高升在一旁看着主子不断变着五颜六色的脸心里不免排揎起来:人家什么来头都没查清楚去冒着危险去干了…… 章析这几日什么也没管,就只派人盯着李大人,可李大人不过是正常的和同僚一起吃个饭,或者就夜宿在衙门里,一时却没发现什么。直到有一天有个盯着李家后门的小厮跑回来报说,李大人趁着夜色换了粗布衣服去了宝燕楼。 小厮害怕漏了陷反而不敢进去,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禀报。 章析听了自然坐不住——他竟去宝燕楼做了个倒水的小厮! 却连着几日再没有见过李大人,不免有些泄气,正想甩手不干的时候李大人果然再次出现在了宝燕楼里。 该拿到的东西自然拿到了,可是说好的人却找不到了…… 高升瞧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免劝道:“二爷,咱们不如先回去?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听说宫里会留饭的……” 站了一天腿都僵直了。章析心想也是,便招了高升回家,自己却一步三回头的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口,最终还是失望的回去了。 这几天的燕京城里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聊城于家的老太爷寿辰的那日,章家的大小姐失足落了水,却被于家二房的大公子救了上来,两家竟也一拍即合,火速的就合了八字,如今正商量着小定的日子。 因为章析和季庭香的关系,章家也派了个妈妈来报信。 柯氏奇怪的和季老夫人说着:“……上面不是还有一个兄长呢,怎么这么快?” 季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想理这事。 但凡大户人家,哪位小姐会这样没规没矩的?即便是落了水也不该叫男人救上来,难道水边就没有会水的婆子吗? 原先对章家的好感就少了几分。 柯氏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季应庆交代的事却不能不说,前几日她亲自去瞧了季芳华的衣柜,果然看见了摆在最上头的肚兜,亲自拿回去告诉了季应庆这才算完。 却没想到季应庆还来不及走,邓妈妈却找来了。两人进了耳房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邓妈妈还是那样子,季应庆却蹙着眉头说:“母亲要我给五弟找一位西席。” 柯氏不免排揎起来,这个时候就是请了帝师来也没用了…… 可她面上却依旧笑着附和,季应庆却有些犯愁,西席说容易也容易,满燕京城里寻个坐馆的先生倒是信手拈来,可若要真的请那些德高望重的却不易,只怕即使寻了来,五弟也要下场考试了。 只是不知道母亲的意思,是只要一个西席还是要请一位西席。 为着这事季应庆跑了三四天,最终请了身为两榜进士的宋先生来府里坐馆,他又不放心《桃花扇》的事,便把人安置好了叫柯氏去回季老夫人一声。 柯氏就把这事说了,季老夫人的表情总算柔和了起来,她点点头说:“虽然老五不是我生的,可我也没亏待过他,若是他能上榜,以后对老三也是个助力。” 柯氏笑着称是,本想寻着机会说一说季庭香的事情,却还来不及张嘴,季老夫人便叫邓妈妈把一本书丢在了她面前。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看的书,你拿回去瞧瞧吧。”季老夫人自然不会把季庭香说出来,暂且不说柯氏对季庭香真心如何,只凭这事关系季芳华,柯氏就不能坐视不管。 书不厚,蓝色的封面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大字《桃花扇》。柯氏先是一愣,心里不禁想到怎么外面已经传成这样人尽皆知了吗?手却随意翻了一翻说:“昨天老爷就和媳妇说过这本书了。”她把昨天怎么审的丫鬟,又怎么亲自去取了肚兜的事情说了,最后安慰道:“不过是市井胡说罢了,就和那《西厢》《游园》似得……” 季老夫人却一哼,手里的茶盏就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亏你还是一家之母,怎么偏就这样糊涂!老三是爷们儿自然不懂得后院里的门门道道,难道你也不懂吗? “这书里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只恨没有写上季家的名字!暂且不说芳华的贴身物件还在不在,单凭这书里写的这样详细,若是有心的出去乱说一通,你又要怎么办?难不成举着它满大街的吵着证清白吗? “再者说这东西既然从来不曾丢失过,那写书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一一查了个清楚明白了吗?你竟还好意思和我说是市井胡说。我就问你,若是有一天坊间传出这书里说的是芳华和那戏子的事,你又该怎么办!” 季老夫人字字珠玑,刺的柯氏浑身冷汗。 对啊,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一心只觉得找到了肚兜对方便没有证据,却忘了坊间传言哪里要什么佐证,不过是闲来无事,一传十十传百的,纵使你清清白白的也成了污秽不堪之人。顿时心里就更慌乱了。 眼前这个媳妇原本就不是自己看好的。季老夫人喘了口气重新端起了茶盏,却看柯氏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的汗珠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中的不满便溢到了胸口。 当柯氏想明白的时候季老夫人已经转过屏风回了内室去,邓妈妈立在一旁给柯氏递了一条锦帕低声说:“老夫人看了这书整整一夜没有阖眼,夫人也好好看看吧……”这自然是季老夫人的意思。 柯氏不敢忤逆,谢过了邓妈妈,接了书由瑶池和金蟾两边扶着才出了门去了。 这日入夜后,夫人去了外院书房见老爷,老爷又摔了一套茶具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季庭香耳朵里。 春桥正给季庭香比着肩膀量尺寸,听到这消息不禁低声笑道:“老夫人果然雷厉风行……” “那是自然,如今只怕她也想明白了,人家手里拿着柯氏的把柄,却是即便嫁了我也救不了她的。”季芳华也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时候夏依却进来了,看见一屋子的布料软尺线头的,就知道春桥在给季庭香裁衣。 她把手里的一个纸匣子放在了还算整洁的炕桌上:“我娘说那个买茶的还算实在,自己家这几日有事却没忘了把您的香片送来。”说着指了指纸匣子:“他说香片是刚烹好的,趁着香味未散吃了最好,要不我帮小姐沏一杯尝尝?” 季庭香和春桥对望一眼,只听“哎哟”一声,春桥举着手指就忙跑到了油灯旁,夏依急忙跟过去:“怎么了?”却只见春桥青葱一般的指尖上划一道硕大的口子,鲜血呼呼的直流。 “我、我去拿药来!”夏依吓得急忙跑出了屋子,春桥这才看了一眼季庭香。 “我瞧瞧。”季庭香心疼的探过头去,见伤口这样大不免怨声道:“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还以为你是用针扎了一下……我看得去叫府医给你好好包一包,将来留了疤就不好了……” “您赶紧去拆茶包吧,可千万别费了我的苦心,可疼着呢。”春桥瞧着季庭香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赶忙催着她去拆茶包。 季庭香叹了口气也不许她再乱动,自己拆了纸匣子,从匣子中间抽出了一小片纸,上面写着:见面详谈。 什么意思? 季庭香眉毛一挑,翻手将纸片收进了袖子里,夏夜也正巧抱着药箱进了门:“我觉得有些严重,所以还是请了府医来……他随后就到。” 季庭香满意的点点头,也急急忙忙的走到了春桥身边瞧着夏依为她擦掉涌出来的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敬香 再过几日就是盂兰盆节,季老夫人临时决定去燕京西面的承香寺去上香,柯氏少不得临时叫人去打点,这几日家里忙的一团糟。 娇娘听了不免动了心思。 在季府,除了季应庆以外,做主子的没一个人愿意和自己说上两句话,就连不算主子的姬氏,亦或是府里有些脸面的丫鬟婆子也多是斜着眼睛瞧自己。可如今却不一样,柯氏和姬氏先不说人老花黄,结不结得出果暂且不说,单是季应庆就不常去姬氏那里,在柯氏房里也不过点个卯,还不是巴巴的跑来自己房里。想起这个娇娘的嘴角就溢出了淡淡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儿啊,你可要给娘争口气。 季庭香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心里一动。 自收到章析的字条也过了一个多月,她原以为章家会进府拜访,好让他们见上一面——至少有机会能见一面。 可一个月过去了却再没有了动静。季庭香不免心里排揎起章析没本事来。 如今能出府,又是去承香寺,说不定有机会能和他见上一面,只是得先说服季老夫人才行。 她却不像娇娘那样殚精竭虑的想着法子和季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们搭上话,不过是□□桥捧着新抄的一部《金刚经》去供奉在季老夫人院子里的佛堂香案上,季老夫人便想起叫她随行了。 遇见这样难得的机会,被关在院子里几个月了的季芳华听了也吵着闹着要去,却被柯氏关起门来斥责了一下午这才安生了。 出行的日子选在了中元节前两天。 季家虽然有的是钱财,可挡不住燕京权贵众多,承香寺又是上百年的古刹,选了中元节来上香的多是权贵之家,那些人虽说着要为百姓着想就不封了山门,可偌大的寺院里也仅有大殿前的院子供给香客走动,每年都是人头攒动,寸步难行。 往年季家也只能像寻常百姓一样挤在人堆里,左右不过带上几个家丁照看着,可今年却不一样,柯氏派去的小厮拿着季应庆的名帖去叩门,寺里的主事和尚二话不说就腾出了一个院子出来,还留出了三日的时间来。 这样一来原本打算中元节当天早晨出门去,上了香就赶回来的季老夫人就有了在那边留宿的想法,只是如此一来柯氏又只得跟着去——不能让季老夫人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可这样季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拖后处理了,柯氏心里正觉得烦躁,偏偏还有那本《桃花扇》像一座山似得压在自己的心间,就连和章家的事也暂且压下不再提了。 此时没有了心情去承香寺敬香,可又怕被季老夫人斥责,柯氏身边又没有能说话的人,就趁着姬氏随着她算账的时候略说了几句,却听姬氏道:“夫人不想去也是因为家里事情多,何不托了两位小姐代您陪伴老夫人呢?这样既有诚意,也让老夫人热闹热闹。” 柯氏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可是又担心季芳华出了门会不会惹了什么事去,心里便有些忐忑的把这话和季老夫人说了,谁知道季老夫人却觉得很好:“你把芳华关在院子里只怕都把好好的姑娘憋坏了,就让她随着我们去敬香,也好散散心……”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季芳华听到消息时险些高兴的叫出声来!她扑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的笑着,又突然想起来敬香时候要穿的衣服,忙从床上跳起来指挥着小丫鬟们开了箱笼,把衣服堆得哪里都是。 季庭香听说季芳华要一起同行不免也高兴起来。 一是因为季家院子里住着的只有这两位小姐,平时又常常在一起玩闹,一个被关了这么久,另一个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再也无处可去,倒也像被关起来似的。二来自从出了福东寿这件事,季芳华就突然消失在了燕京城里各位夫人的眼前,若是以后此事爆出,那些人精一样的夫人们难免会多想,倒是连累的她们两个都不好过。 季老夫人也正是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这天晚上请安时季庭香总算正大光明的见到了季芳华。 两个人就站在一起低声的说着话。季老夫人瞧着点点头对柯氏笑着说:“还是叫她们姐妹好好玩一玩吧,外面的事自然有老三做主,可别听风就是雨,反而伤了咱们家小姐们的心。” 柯氏哪里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她看着季芳华和季庭香在一起时的自在模样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心想也许福东寿的事对季芳华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心里就一点一点的松弛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季芳华就闯进了季庭香的内室里。又是帮她选衣服又是为她搭配饰品的乱了半天,倒是把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急的不得了,总算是把季庭香打扮妥当,这才一齐去给季老夫人请安。 季老夫人瞧见两个人挽着手一齐进来,眉眼便笑着挤作一团,叫邓妈妈开了妆匣又分别赐了两条由一百零八颗碧玉珠子穿成的念珠,一串佛头上雕了麻姑献寿,另一条上的佛头上雕了荷花芙蓉。 季庭香得到的便是荷花芙蓉。 季芳华瞧了瞧她的,笑嘻嘻的低声说:“说起来你就小了我一岁,可祖母却把你当小孩子呢。”念珠本就不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带的首饰,既因为讲究颇多需要恭敬着,又因为念珠样式多为古朴,倒和小女孩子的衣服样式搭配不起来。 可麻姑献寿的念珠就可以做了礼物送给年长的长辈,而荷花芙蓉多是小女孩们的喜好,即使这样品质上乘的念珠再难得却也不好佩戴,因此也只能好好的供起来。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 季庭香却不介意,鸭蛋青的碧玉珠子映在手上倒显得她更加白嫩了,当即就把念珠缠在了手挽手给季芳华瞧:“瞧,也很合适。”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水仙纹描花长裙,头上簪着一枚和田白玉蔷薇簪,腕间的碧玉念珠忽隐忽现的倒也搭配。 季芳华往后退了几步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还真是的。”便也把自己的念珠缠在了手腕上。 季老夫人看着画中人似的两个姑娘心情好的不得了,去轿厅的时候也不叫人扶着,指使了邓妈妈去准备路上的东西,自己却和季家姐妹一起边说笑着边走。 柯氏却是先一步去了轿厅,不想却遇见了娇娘。 娇娘一只手扶着腰,娇弱的靠着轿厅里的圆木立柱软软的站着。 她瞧见柯氏过来便上前行了礼说了自己也要去上香的事情:“……原本是想亲自告诉夫人的,可老爷体恤我叫我不要操心,不知老爷可曾告诉夫人?”她走了季老夫人院子里妈妈的路子,人家却把她送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还说什么院子里能递得上去话的只有邓妈妈,叫她去求邓妈妈,气的她险些就摔了茶盏了! 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出了个主意,趁季应庆晚上来吃饭的时候就漏了个心思出来,他便将此事应了下来,然而一出门却忘记派人告诉柯氏去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场戏。 柯氏气的浑身抖了起来,却不能在这里失了自己的面子。好在魏妈妈是个清醒的,忙叫了身边的小丫鬟去叫人问季应庆,这边扶着柯氏坐在了圈椅上。 “老爷公务繁忙,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记得也是常有的。”魏妈妈笑着接了娇娘的话说:“娇姨娘可能不知道,咱们家里人出门都要告诉夫人的,这样管事妈妈们才好备轿备车,管事们也好出去事先打点安排……”言下之意就是你这样突然跑来很可能没有骑乘的车马,即使去了承香寺也未必能住在院子里。 娇娘哪能听不出这句话的好坏来,她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是笑着回道:“魏妈妈抬举妾身了,妾身也不过是个奴婢,哪有要专门去为奴婢准备车马轿撵的道理,妾身只求能有福气跟着去承香寺上一炷香就谢天谢地了……” 魏妈妈被说得哑口无言。 娇娘算是半个主子,可她肚子里那个确是正正经经的季家主子,谁敢叫她去跟车? 柯氏便更加气愤了,她瞪了娇娘一眼却不解恨,忽的就站了起来朝着娇娘走了过去,竟是张开手臂就要打人的样子。 季老夫人和季家姐妹踏进轿厅一眼瞧见的便是这幅样子。 魏妈妈拉着面色不渝的柯氏伸出去的手臂,一旁的娇娘柔柔弱弱的扶着腰却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季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大声斥责。 柯氏瞧见季老夫人就觉得委屈起来,冲上前跪在了地上哭着说:“母亲要为儿媳做主,这小蹄子仗着肚子里的那个竟要骑在媳妇头上了!” 一句话没说清楚却先告了状。 季庭香心里不免好笑起来,柯氏从来都不是忍得住吃亏的那种人。可身边的季芳华却再也站不住了,她正想冲出去质问娇娘,却被季庭香一把拉住了手,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臂膀轻声说:“祖母在这里……” 这一下季芳华却突然明白了。 这一场是父亲季应庆房里的事情,她却是晚辈,于情于理都不该去管,又加上季老夫人这个长辈在场哪能越过她去,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去质问了娇娘才会叫季老夫人真正的不喜吧。 她转过头对季庭香笑笑,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季老夫人没有注意到姐妹间的小动作,她只是皱着眉头瞧着跪倒在地哭泣的儿媳妇和一脸娇弱的立在一旁的娇娘,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累。 这时原本跟着季应庆的小厮跑进来解了围:“……不料那天衙门事情多,老爷忘了给夫人送个信去……”季应庆把错都拦在了自己身上,顾忌了两方的脸面。 季老夫人当下却不想管他房里的这些糟心事情,转身却没见到邓妈妈,季庭香小声提醒道:“邓妈妈先一步去整理马车了……” 季老夫人点点头却对季家姐妹说:“你们两个派个人去告诉前院备车的管事,叫他再给娇姨娘备一辆车。” 这是要把她们支出去。 季芳华二人自然应允出了轿厅走远了。 娇娘一听顿时有了精神,就想着季老夫人还是顾忌着自己肚里的孩子,便笑吟吟的想要前去搀扶季老夫人,可才踏出一步,就听季老夫人沉着气说:“今天是要去佛前进香,你就算是看在芳华的面子上也不该这样闹,反而失了大家的样子。”她先训斥了柯氏,又转过头对娇娘说:“既是老三允了你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在这宅子里你如何胡闹我不管,可出了府门就要顾着季家的脸面,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季家没有人情味。” 说完也不要人搀扶就走到了轿子前转身坐了进去。 柯氏这才回过神,忙擦了眼泪又指使起丫鬟婆子来,一边叫人去请两位小姐回来,一边让人去准备娇娘的轿子。 娇娘觉得自己总算是赢了一场,可季老夫人的话却犹如耳边,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坐进了最后一顶青骓小轿里,随着前面的轿子往外院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相遇 承香寺是前朝古寺,依山而建,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香火十分旺盛。 传说承香寺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井里住着一位龙王爷,它曾残暴生灵被地藏王菩萨收服,而后便屈居在了承香寺后院那口古井里了。 这故事的真假虽然不知,可承香寺后山上的碑林却是真正的难得一见,自古到今多少文人雅士的墨宝永永远远的留在了那片碑林里。 季芳华是个爱写字的人,她一路上便嚷嚷着要去那碑林好好的观摩一番。 季老夫人心情好了许多。她笑着说:“你当那是什么地方,你要去就能去的吗?” 季芳华不免嘟起嘴来:“若不是碑林,承香寺的香火哪能那么旺盛,单凭一口谁知道真假的古井,我可不信。” “你瞧瞧,这副嘴脸哪还有我们几家大小姐的样子……”季老夫人被逗得直乐,笑着对季庭香说。 季庭香掩着嘴角笑起来却不说话,季芳华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颊:“好哇,连你也要笑话我……”却被季庭香躲开顺势把头埋进了季老夫人的怀里,惹得一车的仆妇都笑了起来。 娇娘听着前面马车里的欢声笑语心里有些落寞。她细长白嫩的指尖轻轻滑过肚子,面上十分柔情,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因为赶在了中元节前两天,承香寺里来上香的人稀稀落落的,季家管事前去递了帖子便被知客僧们引着先去了供有阿弥陀佛的宝殿。 承香寺里大殿众多,季老夫人年纪到底大了,寺院里接待的主事和尚便商量邓妈妈说不如先去拜了观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中午吃了饭休息一下,下午若是得了空还能去大殿听方丈讲经——每逢中元节方丈就会开坛讲经七日,今天正好是第一天。 季老夫人赞同的点点头,众人就随着管事和尚去拜了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等进了地藏王菩萨的大殿里却迎头遇见了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肩膀宽厚有力,高高束起的发间簪着一支木簪,眉眼上挑,薄唇冷漠。另一个却是书生的样子,四肢修长,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长衫,头上随便挽了一个髻,用碧玉簪簪着。 季庭香和季芳华急忙避到一旁,主事和尚却上前朝二人拜了拜。道:“顾千户的院子小僧已经派了人去洒扫,方才一回头就找不见了您二位,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说着竟向季老夫人引荐起他:“这位是良宣郡公府的顾大人。” 季老夫人忙屈身见礼,却被顾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笑笑说:“您是长辈,我们理应向您行礼才对。” 季老夫人便对他高看了一眼,可心里却想着身后两个未出阁的孙女,还不等张嘴客气几句,顾挺就又张口说道:“当年若不是季大人,只怕如今我还待在临海,如今回了京原想过了节就上府拜访,却没想到经在这里遇见了。” 顾挺说的真诚,季老夫人只当是当年季应庆在临海做知府时候提拔的下属,可他到底是郡公家的,又官累千户,自然不好得罪。 “还都是托了菩萨的福,只可惜我家三老爷公务繁忙没能一起来进香……”季老夫人端着笑颜和颜悦色的和顾挺说了两句,顾挺也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季老夫人这是在撵人了,想了想却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身后跟着的还有未出阁的女眷。 他拱手朝季老夫人行了礼:“等您休息好我再去拜访您。”说完就和身后的陆五爷一起避开季家人,朝着后院去了。 季庭香却认出了顾挺就是那年在雪地抱起她,在回京的时候又护送她的那位小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竟然变成了千户大人。 季芳华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认识他?”季老夫人听见也回身望了过来。 “……自他送我们回家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了。”季庭香把和顾挺的事情一一的低声说了,季老夫人这才点点头进了大殿去。 娇娘在后面瞧着那两个年轻人和季老夫人问安,心中不禁一动,那粗布衣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的样子,可偏偏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又听见前面有仆妇悄悄说话,说前面那位公子是郡公家里的,心中的疑虑就更大了。 承香寺为季家准备的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两边还各有两间耳房,季芳华和季庭香被安排在了东厢房里,娇娘带着几个仆妇住在西厢房。 此时还不过午时,寺院里的斋饭尚未备好,季家姐妹便待在季老夫人身边伺候,娇娘本想进去的却被邓妈妈不软不硬的支了出来:“娇姨娘的身子可马虎不得,舟车劳顿,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吧。” 气的娇娘一跺脚就真的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 季芳华心里就得意了。 她自然是站在自己母亲一方的,觉得妾室就应该像姬氏一样唯唯诺诺的跟着主母才对,像娇娘这样的只会魅惑父亲又想和主母一试高下的就该被撵出去。 她兴冲冲的歪在季老夫人身边撒娇起来:“您都不知道,母亲单为娇姨娘哭过好几回,可父亲来了却偏又不说,只是自己吃苦往肚子里咽……” 季老夫人面上带着柔和的笑容瞧着身边依偎着的长孙女,心里有些惆怅。 她捻着手里的念珠柔声说:“她便是把家里烧了,也有你父亲去处理,你是家里的大小姐,出身富贵,她不过要借着你父亲才能活下去,若是你咄咄逼人就成了你的不对,外面人只会看见你逼得父亲房里人不好过,又哪会想着你的日子好不好过……” 这边季老夫人徐徐善诱,那边坐着的季庭香听了不免想到季老太爷。 季老太爷除了季老夫人这位结发妻子,一生中妻妾成群,可最终有了善果的也只有四爷的生母菅氏,那老太太说是季老太爷的妾室,却更像是季老夫人的贴身妈妈,一年四季的衣服全出自她的手里,四爷便是跟着季应庆一起长在季老夫人院子里的,季老夫人待他就像季应庆一样,该打该骂从不手软,可疼起来就算季应庆也要往边上靠靠,可不知道为什么季老夫人却执意不肯叫四爷下场一试,后来还为他求娶了徐家的小姐,这一番折腾下来菅氏和四爷就死了心,一个说要给老太爷超度进了莲溪寺做姑子,一个说自己不善管理庶务求着分了家。 自此以后四爷就再也不是本支的四爷了,只是逢年过节带着徐氏进来给季老夫人磕个头就默默的回去,再也没有了以前那样的朝气。 季庭香不禁想着这会不会就是家老夫人的手段。 前世的时候季家四老爷最终进了翰林院做了个修撰,性格洒脱颇得陆阳的欢心,这与他自小长在季老夫人院子里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是不知季老夫人养着他的时候是打算捧杀,还是真心的喜欢。 午饭的时候娇娘赌气自己在屋子里用了,季芳华却乐的开心,陪着季老夫人吃了两碗饭,还嚷嚷着叫邓妈妈派人去学一学寺院厨上做菜的手艺:“这真的只是冬瓜?别是什么荤腥东西糊弄我们的吧……” 一句话惹得有些人忙去堵她:“哎呀呀阿弥陀佛,大小姐可不敢乱说啊……” 另一些人却笑起她的样子来,季庭香就笑的停不下来:“这话要是被寺院的师傅们听到,只怕要累的我们全部都要住在山门外的林子里了……” 季芳华瞧季老夫人只笑着不说话,胆子就更大了:“你尝尝,我可不信白水煮冬瓜竟是这个味道……”说着便夹了一块儿冬瓜塞在了季庭香嘴里,汁水四溅,引得屋里伺候的笑的更大声了。 听得娇娘在西厢房里直摔筷子,却也无可奈何。 用过午饭季老夫人就有些犯困了。由邓妈妈服侍着歪在了耳房里的竹榻上,看着季芳华和季庭香说话,渐渐的就睡着了。 邓妈妈送了两个小姐出门就回屋去了。 季芳华不想回房睡觉,就想拉了季庭香在寺院里四处走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了承香寺的后院的。” 季庭香也正想找个机会叫秋枝出去给章析送个信,看看能不能在这里见一面。她点头应允了:“我想去看看那个古井。” 季芳华却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出了门:“看什么古井,那碑林才是真的宝贝!”一面神采飞扬的讲着从书上看来的关于碑林的故事。 春桥和季芳华如今身边伺候的真葛相望一笑,都有些无奈的样子。 一路上问着寺里的僧人,总算是在后山半山腰的树林子里找到了那片比树林还茂密的碑林。 季庭香这才真的瞠目结舌了。 石碑层层叠叠占了眼前的这片林子,远处茂密的树丛中隐隐约约瞧得出石碑的层次,却是一眼望不到头。 相比季庭香的惊讶,季芳华却是惊喜的,她像扑出牢笼的小鸟一般欢快的冲进了石碑林里,真葛来不及和季庭香行礼,抱歉的一笑就赶快追了进去,不消一会,两人的身影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了。 春桥看着面前的碑林也有些惊讶:“怎么会这么大,我还以为有个三四十块的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季庭香走上前去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那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大字——承香寺。 “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也不枉来一次。” 石碑像是被人随意的摆在这里,有些离得远,有些却恨不能靠在一起,就连季庭香这样瘦弱的女子也挤不进去。 初秋的树林里满地的落叶,用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却软软的,犹如踩在云间一般。 季庭香正停在落款是冯翁的石碑前,用手指描着那龙飞凤舞的笔迹,却听见春桥压低了声音快速的说:“小姐,那边好像有男子的声音。” 言下之意是要避嫌。 季庭香静下来,果然随着林间的风传来隐隐约约的男子声音,她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扶着一颗碗口粗的树朝传声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碑林外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服,头上簪着一只桃木簪的人正是陆阳身边的幕僚,叫做九阳的人! 往事就如洪水一般忽然就涌入了脑袋里,季庭香喘着粗气想要离开,可双脚却沉重起来,好不容同意往后走了一步,却踩到了落地的枝丫,清脆的断裂声回响在林子上空,季庭香看着九如炬般的眼睛朝自己望过来,顿时竟有些心灰意冷,身子便僵硬的向后倒去。 没有石碑的坚硬,也不是满地枝丫的柔软。 季庭香觉得自己落在了地上,睁开眼睛只看到了那人的下巴。 白皙,却稍带着些坚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陆阳 他双手扶着季庭香的肩膀,她靠着他的胸膛只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粗布的衣服上有着好闻的竹叶味道。 陆五爷扶着季庭香缓缓的歪在了一座石碑后面,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人,觉得安全后这才想起季庭香来,一低头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两人这才有些慌张,陆五爷好歹是有见识的男子,只是神情恍惚件闪过一丝别扭就又恢复了正常,季庭香红着脸想要推开陆五爷,还未张嘴就被他用手捂住了:“他们还没走。” 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胸腔传进季庭香的耳朵里,配合那有力的心跳声,她竟然脸红起来。 陆五爷没有注意怀里人的样子。他微微蹙着眉认真听着外面两人说话。 “……她约了我在这里见面,想必也不算是无本的买卖,我就应了下来……”九阳对面的男人有些讨好的说。 九阳一如前世一样有些傲气,他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就未必会甘心再为你做事,毕竟保住了季家她才有机会成主子,你还是不要把希望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的好。” 季庭香却睁大了眼睛! 季家?这燕京城能叫得出的季姓大家也只有自己家,肚子里又怀着孩子的却只有娇娘! 虽然一开始就对她有所怀疑,可却不知道她竟然和陆阳搅在了一起。 陆五爷感觉怀中那人身子僵硬了起来,不禁低头一看,季庭香双眼睁的圆圆的,脸颊通红,忙把捂着她嘴巴的手放开。 前世时娇娘并不算十分打眼,直到生了庶长子才渐渐露出她的利刃。原先只是暗地里挑拨着自己和柯氏斗法,后来竟然自己披甲上阵,不但斗得柯氏失去了季家主母的管家权利,甚至还为自己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嫁进了皇长孙府…… 背上莫名就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娇娘早就和陆阳搅在了一起,那自己与陆阳的相遇相识甚至相知,会不会都只是一场早已安排好了的戏? 原本扶在陆五爷手臂上的手指不禁攥了起来,陆五爷吃疼却面色如常,眼前的小姑娘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可是,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的年纪,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又能遇见什么可怖的事情呢? 他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还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 九阳觉得周围有些异样,眼前那人的阿谀奉承全然被抛在了耳后,他往碑林走了几步却被那人拉住:“……您瞧,如今也就只有她好用,其他人多是做些洗洒的事情,别说接触那些小姐夫人,就连小姐夫人身边得脸的妈妈也说不上几句话……”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只要看好你的人,其他的一切不比过问。”九阳有些嫌恶的瞥了一眼卑躬屈膝的那人,又朝碑林望去。 层层叠叠依山而上的石碑和林中小树相融,树影重重,反而什么也看不真切。 陆五爷抱着季庭香一动不动,静静的等到九阳等人离去这才发现,季庭香白净的小脸上密密的布满了汗水,白皙柔软的手指狠狠的抓住了自己原本捂着她嘴巴的手指,不算长的指甲掐进肉里隐隐泛出了红色的血迹。 “事出突然,是我多有冒犯,小姐您……还好吧?”陆五爷把季庭香扶起来,靠着身边的石碑坐好,可她的手却依旧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指。 季庭香的思绪早已飞回了前世时,自己与陆阳的相遇,他的次次相帮,甚至为了求娶她跪在御书房门前三天三夜……她原本以为陆阳和她是相爱的,只是这份爱被国家权力狠狠的埋了起来,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互相厌恶的?是她进宫后不满一年就开始的那场选秀,还是长子出生时他与季芳华的初次相遇? 即便被人诬陷使了厌胜之术,她内心里也是相信陆阳的——他说为了公允只得将她交给内廷监,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的严刑拷问她只当他是不知晓的,可后来再次的见面看着他的样子,她终于全都明白了。 除了她还能随意进出后宫各宫的就只有他!若没有他的吩咐那些太监怎么能,又怎么敢去对她用刑。 他一开始就打算让她去死的…… 陆五爷有些莫名的看着季庭香瞪得圆圆的眼睛里越流越多的泪水,心里不免奇怪。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竟然敢大着胆子去瞧外男讲话。 想到这里不免想了起来,她是瞧见了那二人的样貌才要摔倒的,然后又听到了一些话…… 莫非她认识那二人? 心里的疑虑渐渐的扩散开来,陆五爷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季庭香来。 通身饰品没有出格的,倒不像有夹带,想起她方才倒在自己怀里时候的娇弱样子和握着自己手指青葱般的柔荑又觉得不像是有功夫的人。这样的大家小姐在燕京很多,季庭香与她们别无二致。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各想各的心事。 突然就听山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救命!” 陆五爷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钻进树丛里,却被手指的疼痛制止了,这时季庭香也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屈膝弯腰,离着自己仅有两三寸距离的陆五爷,脸突然就红起来了:“你、你……” 陆五爷好脾气的笑着看了一眼她还紧紧握住的手,季庭香顺着望过去,只见自己娇小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扣住了他有些粗糙的宽大手掌,鲜血顺着手背慢慢的留下来,滴进了脚下的树叶里不见了。 季庭香只觉得脑袋忽的一下炸开了,不单是脸颊,就连耳朵也变得通红。那只手有些欲盖弥彰的收回袖子里,她喃喃的小声道歉:“我没注意……” “是我唐突在先,小姐不必自责。”陆五爷笑着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转身就要走,季庭香却又拉住了他。 “我的丫鬟……您可见过?”春桥早已不见了,这附近又只有他在。 陆五爷随手指了指离他们不远的一座青石碑后隐约露出的一段鹅黄色的水袖:“我怕她惊了下面的人,就让她睡了一会儿……”看着季庭香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不禁伸手去扶了一下:“刚刚有人在山那面呼救,小姐要不要去瞧一瞧?” 季庭香正为他扶着自己的手臂忸怩着,听到这话才想起季芳华来,也不顾脚下发麻便挪着走到春桥睡着的石碑旁。 春桥睡得很熟,季庭香怎么也叫不醒她,陆五爷瞧见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来,捏了塞子放在春桥鼻下,不过一会儿春桥就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 陆五爷瞧这边事情算是完了,也不多说,转身钻进树林里不见了。 春桥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瞧见季庭香不禁问道:“小姐?您怎么在我房里?” “你再仔细瞧瞧这里是哪里……”季庭香没好气的笑道。 春桥这才清醒过来,赶忙起身扶着季庭香要回去:“……太危险了!我觉得有人从我身后过去,可还没回过头就没了意识……”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下季庭香,只见她出门时候的淡妆已经被满脸的泪水哭花了,一身素色的裙子上也变得皱皱巴巴的,沾满了枯枝烂叶。 “您……没有什么事吧……” 面对春桥的担心,季庭香心里顿时暖暖的。 她笑了笑拿出帕子又随便在脸上擦了两下:“没事,那边树林里太热了……”言下之意是不想多说了。 春桥自然明白。她扶着季庭香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顿却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雕着云纹的碧玉簪。 不知怎么,季庭香就想到了陆五爷,脸就腾地又红了起来,却□□桥把簪子收好:“……说不定是哪位公子掉落的。” 春桥心里奇怪却也不多说,用帕子把簪子包好放进怀里才问:“咱们这就回去吧……” 季庭香这才想起季芳华来。 季芳华确实遇到了危险——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雕鸮一直往她脑袋上飞。 还好有一位公子路过帮她赶走了那只可恶的雕鸮。那公子华衣玉带,手持一把湘妃竹骨扇,彬彬有礼。 季芳华面上微微泛了红。她朝公子屈膝行了礼:“多谢公子搭救……” 华衣公子忙探出手去扶住了她的手臂,口中道着:“不敢当。”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季芳华面上看去,却不料季芳华也正巧抬头看过来,两人就那么对望着僵住了。 季庭香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真葛跟在一旁心里正焦急着如何提醒小姐,正巧看见了季庭香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朝她行了个礼。 季庭香和春桥却也瞠目结舌起来。 这两人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他人就这样……私会? 无论如何,季家的脸面却是不能丢的,季庭香轻声咳了一声,季芳华这才回过神,满脸含春的表情季庭香又怎么能不明白,可她望向那位公子的时候却不禁呆住了。 那人,分明就是陆阳,此时此刻应该还住在皇宫里,不得擅自外出的皇长孙——陆阳! 这么一想,九阳出现在这里就变得合理许多,他从来就是陆阳最得宠的心腹。 季庭香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季芳华身边笑着问:“姐姐,这位公子是……” 季芳华一愣,转而朝华衣公子望去。 陆阳微微侧眼瞧了季庭香一眼,看她虽然衣冠不整的样子,可身上的首饰却件件比肩比季芳华,想着九阳说的便认出这是季家的庶女。 他谦虚有礼的朝季庭香行礼:“家父姓杨,我在家里行一。” 一如前世遇见她时的说辞。季庭香心里冷哼一声侧身避开了,面上却笑起来:“多谢杨公子救了我姐姐,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知恩图报,只是我姐妹二人毕竟身为闺阁女子,不好与杨公子承诺什么,杨公子不妨随我们前去拜访祖母,她定不会委屈了杨公子的……” 这话说着说着就成了陆阳死皮赖脸要跟着她们要报酬了。 季芳华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她听见叫陆阳去拜访祖母这句话时就开心起来,不等陆阳开口就抢着说:“没错,我们祖母待人最和善不过,杨公子不妨同我们一起去……”说着脸颊就又发起烫来。 陆阳却盯着季庭香看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探究却是季庭香再熟悉不过的。前世每当他用这样的颜色瞧着自己,自己就心慌的要命,便是什么都全盘托出了,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季庭香勇敢的抬起头,任他打量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陆阳心里便对季庭香留起了心。 “我路径这里,等下便要重新赶路,变不多打扰了。”陆阳又端着优雅的笑容对着季家姐妹说。 季芳华本能的想要张口留人,却被季庭香抢在了前头:“赶路要紧,若是公子下次再经过这里可千万要到家里坐坐。”客气话谁不会说,自己又没有告诉他地址,下次若是想再出现在她们姐妹面前,至少要想个好理由吧。 季庭香说完就挽着季芳华头也不回的走下山去,春桥和真葛互望一眼,向陆阳行了一礼便也跟了上去。 陆阳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看不见季家姐妹,心里却对季庭香好奇起来。 自己没的罪过她吧?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密谈 上 初秋的午后虽然不像夏天那样燥热,却还是让人感觉到微微的烦闷。 季庭香挽着季芳华的手飞快的往院子里走去,纵然身上大汗淋漓,心里却像数九寒天落进了冰窖一样。 陆阳这是要干嘛? 前世她和陆阳的相遇就像今天季芳华遇到的一样,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十四岁,在百花宴上和季芳华拼了个你死我活终究得到了百花冠。陆阳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又怎么会想到那个笑颜如花的清秀男子骨子里却是那样的肮脏不堪。 季芳华红着脸随她拖拽着自己往院子里走,撇眼瞧见季庭香面色不渝,只想着方才自己确实失了方寸,若不是季庭香赶来只怕还要出乱子,她生自己的气也是应该的,便也不敢挣扎,乖乖的随她回了季家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门前三四个小丫头坐在门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说着话,远远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面带惊讶的把两位小姐迎进了院子。 季庭香没有心情和小丫鬟们说话,略一颔首便拽着季芳华回了东厢房,几个小丫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愣在了门前,春桥叹了口气低声对身边的真葛说:“今天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被人知道难免会连累两位小姐的名声……”真葛是柯氏派来的人,这件事总是瞒不了她的。 真葛一脸了然的笑道:“姐姐放心,妹妹省的。” 说完又指着方才引路进来的一个稍微年长些小丫鬟说:“小姐们去碑林玩了一阵子,那里又是枯枝落叶又是古碑的,天气又这样燥热,你们手脚轻一些为两位小姐打水梳洗。”又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板来递给年长的小丫鬟:“可千万别惊了老夫人和娇姨娘,累的长辈为小姐担心就不好了。” 小丫鬟们一见那大把的铜板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急忙小声应诺着,转身就要跑,却被年长的丫鬟低声训斥了几句,这才转过身来草草的向春桥真葛拜了拜,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春桥和真葛相视一笑,挑了帘子进屋去了。 屋里季芳华正抱着季庭香的手臂撒娇认错呢。 她低声的讨好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可你瞧他……”说着又想起了陆阳的样子来,脸就红了起来。 季庭香瞧见就觉得心里难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季芳华前世对她那样冷漠,陆阳又心系与她,如今两人撞在一起岂不正好?可又想到重生之后季芳华对她即便不算有心,却也是十分维护,连带着柯氏也算是尽了主母的本分,心里就狠不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那位公子纵然瞧起来不错,可家里如何就要另当别论了,若是家里贫瘠只剩下身上这套行头,即使他把家大门前的青石板跪穿,祖母和父亲也不会将你下嫁;若是他家里富庶,瞧着又是十三四的年纪,家里的长辈总会为他订了亲,亦或是准备了打小跟着他的通房丫鬟,这样的人家规矩最大,又不比得家里,祖母和父亲定然不忍心你高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前世便是如此,季应庆中意的是他下属家的二公子,柯氏中意的是她娘家考上了贡生的侄子,两家都是官家,又要依附着季家过活,作为岳家最是合适不过的,只可惜季芳华却不甘心落在季庭香之下。 季芳华又何尝不知道,她把头靠在季庭香肩膀上幽幽的说:“我也只是想趁着还能快活,就多快活一天……” 谁又不是,只怕事与愿违。 两姐妹就这样坐着心思各异的不说话,真葛拉拉春桥的袖子示意出去避避。 以后这件事情若是发作了,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肯定跑不了,索性倒不如避开,即使发作那时逃不脱,自己也只说眼前看到的,却也不能背主。 春桥觉得真葛既聪明又得体,举手投足隐隐有着大家的风范,不免有心交好却又有些怀疑。 直到小丫鬟们备好了水端进了东厢房里,季庭香和季芳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还是那副样子坐在榻上,神色各异。 下午申初的时候顾挺果然来拜访了。 季老夫人刚刚起床,又听小丫鬟们说季芳华姐妹趁着中午去了寺里的碑林玩了一通,回来后略梳洗了一番还在休息,便心疼她们也不曾叫她们起来服侍。 这会儿却听见顾挺拜访,季老夫人和邓妈妈对看一眼,又整理了衣裙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堂之上,这才请顾挺进来。 顾挺在院门口托小丫鬟禀告的时候季庭香就听到了。她一面催着季芳华梳妆打扮,一面偷偷站在窗前朝院子里望去。 只见顾挺依旧是上午遇见时的装扮,身后跟着换了天青色长衫的陆五爷,还有身穿灰色短衣,头上随便用了一根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一条粗布条绑成的发髻,一脸好奇的朝院子里各处打量的小厮——那明明就是章析! 季庭香强忍着才没有呼出声来。 当季家姐妹前去请安的时候,顾挺已经上座和季老夫人聊了好一阵子了。 季老夫人抬眼看见两个孙女便笑着招手叫了她们坐在自己身边来:“……这位是良宣郡公府的长公子。”她指了指对面坐着的顾挺,待季家姐妹全了礼才对顾挺又笑着说:“若不是我们家二小姐认出了你,老身还会再对大人身份有疑,只怕会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 顾挺忙拱手道:“不敢。”又朝季庭香笑了笑比划着说:“当年二小姐才这么小,转眼就成了大姑娘。” 季庭香心里有事,心不在焉的朝他笑笑,季芳华只当她是在害羞,偷偷拉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先前还没看出来,其实这位顾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小女儿私底下的玩笑话还是对季庭香的试探。 只是此时的季庭香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她侧眼瞧向顾挺身后远远站着的章析皱了皱眉,只见章析正好也微微抬头瞧她一眼,手指遮遮掩掩从袖子里露出来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指了指顾挺。 季庭香眯了眯眼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章析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把头低了下去,不仔细瞧倒是真的注意不到他这个小厮。 原以为他们动作又小又无声息定是没人瞧见的,却全然不知被坐在顾挺下首的陆五爷瞧了个正着。他的嘴角渐渐的就翘了起来,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季庭香。 她如今换了一身茶白色的彩绣绫裙,裙角隐隐约约的露出一段水纹来。腰间挂了一枚白玉吊环坠着长长的穗子做压角,那双青葱般的小手就揪着穗子玩。 他突然想起在碑林时候握着自己手指的白嫩小手,猛地回过了神来。 季庭香忍不住抬眼悄悄看着他。 陆五爷头上原本簪着的碧玉簪换成了一支白玉簪,奶白色的簪子被漆黑的头发挽在一起,只露出小小的一枚玉兰花。 他身子不像顾挺那样结实,合身的长衫下身子稍显单薄,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椅子上听季老夫人和顾挺讲话,双手随意握了拳搭在膝盖上,隐隐的还能看见手指上戴着的糖玉戒指,却是瞧不清刻的是什么图案。 不知道为什么季庭香觉得有些失落。 季芳华却将她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只是她瞧不清楚季庭香偷偷瞧得是谁,可再一想对面坐着的一位是郡公府的长公子,一位是长公子的幕僚,世人都说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便觉得季庭香偷偷瞧得定然是顾挺。仿佛看透了季庭香的小心思,她忍不住悄悄的掩嘴笑了笑,倒正好被季老夫人瞧见。 “可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来也叫我们一起乐一乐。”季老夫人和顾挺相谈甚欢,原以为他是世家子弟,又早年进了军里历练,多多少少也会搬出一些世家的架子来,却没想到从佛法到美食,季老夫人就像遇见了难得的知音一样,本想着邀他进来尽了礼数便罢的,如今却不肯放他走了。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季芳华慌了一下却立刻又笑起来,她扯着季庭香的袖子打趣起季老夫人来:“我是瞧祖母和顾大人相见恨晚,就想着不如让顾大人住进咱家好了,这样我和二妹妹就能偷懒不用向您请安了……”她说着歪头瞧了一眼季庭香。 季庭香挑了挑眉毛也好笑的瞧着她,季老夫人听了却觉得很好,她笑着邀请顾挺一同回季家做客:“我们原是要在寺院里住上两三天的,若是顾公子无事,又不嫌弃我们这些老的老弱的弱拖累……” 顾挺自然不敢托大,忙答道:“晚辈也不过来替家里长辈上柱香罢了,理应遵循老夫人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季老夫人难得的开怀起来,季庭香望着眼前的季老夫人却发现自己渐渐的忘却了曾经那个冷冰冰,从不抬眼瞧自己的季老夫人…… 是不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就忘了前世的疼了? 晚上季老夫人果然留了顾挺在院子里用晚膳。 季芳华陪着季庭香去布箸的时候埋怨了起来:“就算是曾经抱过你又跟着父亲沾了光,可也好歹是个外男,祖母怎么要留他吃饭,害的我们只能在耳房里用餐。” 是啊,季老夫人不是寻常人家里养尊处优事事不管的老太太,当年的她即便是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也坚定的站在了陆阳身后,若是没有一点的杀伐狠绝,她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季庭香不明白,她也看不透季老夫人的心。 季芳华瞧季庭香又愣住了,就想该不会她真的心系他吧?心中就突然舒了口气,现在两人手里都有了对方的把柄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愣了一下,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还不等两人再说话,邓妈妈就挑了帘子进来瞧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皱着眉头朝两位小姐请了安:“老奴只当正屋那桌没有芋头,原来小姐这里也没有。” 申末的时候寺院里的小师父按一早邓妈妈就点好的菜谱送来了斋菜,那时正巧季老夫人身边走不开人,邓妈妈就叫了个院子里的小丫鬟接了食盒进来,可等到菜肴摆上了桌才发现少了一道拔丝芋头,这才想到来耳房里看看。 “会不会是灶上手忙脚乱,忘记装进去了?”季庭香说道。 邓妈妈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方才去看了看西厢房的饭菜,却是一样也不差。”娇娘屋子里的确摆着一碟拔丝芋头,当时小师父提来的是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食盒,院子里的小丫鬟也是随意分进了各屋,却是没想到偏偏齐全的那盒去了西厢房。 “若是别的也罢,偏偏是这碟芋头……顾大人方才说过这碟拔丝芋头是承香寺的名菜,在外面可是正经吃不到的。”邓妈妈叹了口气有些一筹莫展:“若是别处都好说,就是这寺院不比家里……”寺院规矩大,寻常人家是不允许接近厨上的,瞧见守在厨房外的武僧手里拿着的小孩手臂粗细的木棒邓妈妈就有些胆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密谈 下 不知道为什么,季庭香就想到了章析那张狡猾的脸。 “不如我去厨房看看……”她说着就要招了春桥往外走,季芳华却跟了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 “我和你一起去,这样寺院的厨房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吧。” 季庭香突然觉得面前的笑颜有些讨厌。 可她却还是笑着把手抽了出来:“我看你还是想想办法拖了祖母一会子才好,也让我能及时把芋头拿回来……” 邓妈妈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进来就说了这样的话无非是想在不惊动季老夫人的情况下叫两个季家的小姐亲自去厨房拿菜,可又不好明白的说出来,如今季庭香自愿前去更是再好不过,只是若她耽搁半分,季老夫人请客上桌反而没有了最想吃的那道菜,只怕自己少不了挨顿骂。 季芳华若是能去拖住季老夫人,这件事就完美了! 于是她也笑着求道:“还是麻烦大小姐陪着老夫人多说几句话吧,也好为老奴担待一分。” 邓妈妈虽然是个下人,可她却是整个季家和季老夫人最亲近的人,平日里别说下人姨娘们要敬着她,就连季芳华和季庭香也要顺着她的意思。 既然这话已经出了口,季芳华也不好再坚持。 她笑着又挽了邓妈妈的手和季庭香说:“你快去快回,我可不知道能和他们聊出几个字来。”顾挺和季老夫人聊得全是她不喜欢的东西。 季庭香点点头:“我即刻便回来。” 顾挺的院子正巧就在厨房前面,中间不过隔着一排年久失修的旧房子。 章析就躲在临着小路的破房子里透过破碎不堪的窗户纸往外看着,果然不过一会儿就看见慢慢悠悠边走边四处张望的季庭香,这才出门露了个脑袋把人引了过来。 “此处也不便多说,反正你家那位姨娘同宝燕楼里的一个姐儿关系密切,偏偏这位姐儿竟然是太常寺博士李大人专门养着的,可瞧起来又不像那种关系,他们虽经常晚上见面却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李大人也从不在宝燕楼过夜,你若是想继续查下去……就只得你自己动手了,我们章家如今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别说小小的七品太常寺博士,就算是外放福建不入流的小官我们也得罪不起……抱歉了。”章析难得一脸正经的表情。 季庭香仔细琢磨了下果然觉察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别的我都想得通,只是……那位姐儿和我家姨娘关系密切的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娇姨娘可从来没出过后院的大门,就算是她派了人去……也不会直白的就说自己是谁派去的吧……” 章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在怀里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荷包来。 宝蓝缎子上绣着方胜纹,左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用淡蓝色的线绣了一个顾字。 季庭香接过荷包一挑眉头调笑起来:“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去顾家做了小厮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把荷包失窃又被顾挺派人送回来的事说了:“……我反正是为他做了事情算谢过了,就看你想怎么表现了……不过瞧你家老太太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招孙女婿的意思啊……” 说话间季庭香已经把荷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半只乌木簪,簪子只剩下雕刻精细的百蝶穿花簪头连着不到一寸的簪杆,断裂处参差不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 “这?” “这是你家姨娘派来的人送去给那姐儿的信物,虽然每次送信的人都不一样,但是每次都带着这半只簪子去的,单是我就瞧见了两三次。” 章析低头看着季庭香拿在手里的半只簪子说:“不过倒也是奇怪,那些去送信的人出来以后身上也没多什么东西,还是拿着这半只簪子回去,我一路上派人盯着也没个瞧出什么,索性把簪子偷了拿给你,说不定从你们家还能查出什么来。” 这种做法容易打草惊蛇,在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样贸贸然……季庭香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可想来想去这么做,对章析来说只怕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把簪子从新包起来放进怀里,真诚的笑着对章析说:“谢谢你。” 章析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也是为了自己……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家主母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订下你的婚事了吧——毕竟桃花扇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若是有心人略一煽动,把你先嫁出去反而成了季家的诟病……你主母即使想,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季庭香不置可否。 章析以为她不开心,急忙又说:“其实顾大哥也很担心你,这次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做的,可是顾大哥专门派了陆五爷来给我出谋划策,我也只出了个人而已……你不妨……”不妨嫁了顾挺。 “你胡说什么!”季庭香脸色突然就红了起来,她又想起了午后的碑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是要坏了我的名声吗?真是的……”季庭香跺了跺脚要出去,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你今天中午看见陆五爷去哪里了吗?” 章析挑了挑眉毛:“他说去碑林看看,大约去了两个时辰。” 季庭香和季芳华在碑林里也不过待了一个时辰,陆五爷到底是先去了别处再来碑林遇见了她,还是先去碑林又去了别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见了陆阳的关系,她的心崩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懈怠。 “听说你们也去了碑林,怎么,遇着了?”章析好奇地问。 季庭香没有回答,她在想着别的事情。 章析叹了口气朝门外看了几眼小声的说:“总之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掺和进去了,不过咱们好歹朋友一场,能帮得上你的我还会帮你的。”他说着就打开了门,袖子却被季庭香一把拽住。 “还有一件事,劳烦章二公子帮个小忙。” 章析一回头,就看到了季庭香满满含着狡诈的笑容。 季老夫人终于想起了吃饭,她玩笑着把一直坐在一旁没话找话的季芳华赶回了西耳房里,邓妈妈顿时心里一阵慌乱,回过神来季老夫人已经被顾挺扶着走到了东耳房门前。 季芳华此时心里有些抱歉的端坐在东耳房的饭桌前。季庭香还没有回来,桌子上也没有多出来的那道拔丝芋头。 真葛挑了帘子探出头去看了看回来说:“二小姐还没有回来……” 季芳华摊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总之我已经尽了力了……总不能老是拉着祖母不让吃饭吧?”她心不在焉的玩着身上坠着的一只荷包说:“这本来就他们这些下人的错,如今不但要我去瞒着祖母,还要二妹妹亲自跑去厨房看人家脸色,于情于理我们也给足了面子了,后面的事可就只能看了她的造化如何了。” 季芳华知道季老夫人的性子,若是这事是在家里发生的,他老人家也不过一笑而过,可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便会成另外一种样子。 季老夫人这边果然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饭菜。 “不是说今天有道拔丝芋头吗?” 虽然是笑着问的,声音也不大不小,邓妈妈却知道季老夫人生气了。 她心里有些慌张又有些埋怨:二小姐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正当她支支吾吾的想不出一个说辞来的时候,看院子的小丫鬟捧着一只粉彩的八角食盒进来回道:“寺院里的小师父说这道菜新鲜的才好吃,所以刚刚得了邓妈妈的吩咐才去做的,如今刚出锅。” 说着就上前一步将食盒交到来了邓妈妈手上。 邓妈妈心知肚明,急忙将食盒打开,把还冒着热气的拔丝芋头端上了桌。 季老夫人饱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再多说。她又笑着请顾挺入席,两人谈笑间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 邓妈妈悄悄的出了耳房,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此时的季庭香也刚刚净了手坐在桌子前。 季芳华小声问:“你进去了没有?那边是什么情况?”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季庭香摇摇头:“没有,我要是进去,岂不是为难了邓妈妈?” 季芳华却是有点可惜的样子:“邓妈妈是祖母最亲近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一碟小菜,怕也是不会难为她的。”她惆怅的夹了一筷子油焖笋尖到碗里:“亏得你我两位小姐帮她善后,要是你不巧没赶上指不定以后怎么作践你我呢……” 邓妈妈确实是这样的人。 季庭香记得前世的时候季家曾闹过一场人命官司,苦主是季家在山东的佃户,告的是邓妈妈娘家外甥强抢民女不成,还打死了人。因为那时候季庭香忙着为陆阳出谋划策倒也不曾在意这样的小事,直到后来陆阳告诉她季应庆因在殿上被谏臣们弹劾管教不严而被宗顺帝严罚,她这才知道原本那佃户遮遮掩掩跑出山东进了京是想告御状的,邓妈妈的外甥在得知佃户不见得时候就忙派人往季府送了信,邓妈妈就使了季家老夫人的面子和燕京府打了招呼,务必要捉到那佃户,谁知道那佃户先是因为风餐露宿变了容貌,又正赶上皇上祭灵不得不分出大批人马清道,使得佃户最终敲响了北城门上的登闻鼓。 此事一过,邓妈妈自然受了责罚,可她却更多的朝季应庆诉苦说是燕京府的错,又说没准是燕京府故意使得绊子——要知道登闻鼓可是有士兵把守着的。 她善言能辩,季应庆就当了真。于是在陆阳即位后他硬逼着陆阳在燕京府身上寻了个小错,远远的打发了才算完事。 虽然季应庆太过狠绝,可邓妈妈在其中也搅和的利害。 季庭香无奈的叹了口气:“别说了,还是吃饭吧……”只要季老夫人还在季家一天,邓妈妈就不会无故离开季家。 姐妹两个默默的吃着饭,面上却都带着一丝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问卜 第二日顾挺又是一大早的就来向季老夫人请了安。 他独自前来,邀请季老夫人一同前去大雄宝殿上听和尚们上早课,季老夫人欣然前往。 季芳华起床后就听下人说了这件事。 她一边梳妆一边和才刚起床,还穿着亵衣呆呆坐着吃茶的季庭香说:“听说早课要上到晌午才结束呢,我们要不然去求一支签?” 季庭香一晚上又是梦到陆阳那张笑脸,又是季芳华那张冰冷的脸,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直到天微微亮起来才睡着。 她有些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趁天还凉快早去早回,下晌我要再睡一会儿。”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西厢房里娇娘也早早的梳妆打扮一番。 她听说季老夫人去大雄宝殿上课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原本她就是为了能在承香寺里卜一卦的,已经显了怀的腹部让她越来越高兴,却也越来越害怕。 她害怕自己怀的是位小姐。 她原本就是以色侍人之辈。自进了季家便不得主母和老夫人的喜欢,她所依靠的无非是季应庆的宠爱,只是青春流逝美貌难存。当她突然发现自己曾经最擅长的白纻舞竟再也不能完整的跳下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年轻貌美身材美艳的舞娘了。 所以这个孩子到来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欣喜。 承香寺的龙华殿里设有一个解签处。 原本寺院里是不应有僧人去为人解签,可是寺院名声远扬,达官贵人们难免时常去找寺里的高僧解签问卜,方丈这才不得不在供着龙王的大殿一角设了解签处,由寺院里的带发修行居士管着。 娇娘带着两个丫鬟慢慢的逛着到了龙华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前头刚刚迈进大殿的季庭香和季芳华。 娇娘的大丫鬟碧玉小声问道:“怎么她们也去求签?姨娘,咱们……进还是不进啊?” 自从娇娘被拘在院子里养胎以后,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再也不敢颐指气使,见了两个小姐更是躲着走。 娇娘娇哼一声:“我们光明正大来求签,难不成还要她们应允?再说了,我这肚里可还怀着她们的弟弟呢!” 说着反而加快了步子进了殿。 季芳华拜了龙王爷一回头就看见了娇娘。在季芳华看来,这个小妾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等她过几年没了容貌身段自然会被季应庆忘到脑后去,本就不足为患,却万万没想到她有了身孕。 想着她就不由的望向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心里五味杂陈。 娇娘急忙用手盖在了肚子上向季芳华行了礼。 这时季庭香已经摇了一支签出来,听见动静也来不及看签上内容就站了起来:“娇姨娘也来求签吗?” 她向来温和,要比季芳华好得多。 娇娘这样想着边笑着应了:“……听说这里最灵验,所以忍不住想来求一卦。” 季庭香让开了几步把刚才她跪过的蒲团让了出来:“我已经求好了,娇姨娘就用这个吧。” 一旁还跪着的季芳华急忙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闭眼晃动签筒,不一会儿一支檀木制成的长签便掉落在地。 她捡起长签急忙起身挽着季庭香说:“走,解签去。”全然一副从来没看见有娇娘这个人的样子。 季庭香朝娇娘抱歉的笑笑,便被季芳华拉着去了解签处。 走得远了一些季芳华才想起来手中的签来,拿出一看,上面写着“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看着签文都有些心思不稳。 这字面的意思就是做事会遇到重重困难,可有些上签也是这样的,到了后半句就会守得云雾开。 季庭香不免安慰道:“说不定是个先苦后甜的签子呢。” “也是,这种签文总是说的云山雾里的。”季芳华说着就探了脑袋去看季庭香的签。 只见上书:炎炎烈火焰连天,焰里还生一朵莲。到底得成终不害,依然生叶长根枝。 “怎么有点凶险的样子……”季芳华心里惴惴不安着,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就只觉得他们两个的签未必是什么好签。 季庭香也看不明白。 “要不……咱们别去解签了,说不定这签根本不准,都怪娇姨娘让咱们分心!”季芳华说着又要拉着季庭香往回走,季庭香忙拉住她说:“既然已经抽了签不如就去看看,说不定是个上上签呢?” 季芳华有些心动:“我才不信这种签文还能是上上签……”到底还是和季庭香一起去了解签处。 解签处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他接了季芳华的签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此卦拖坭带水之象,凡事守旧则吉也。”还不等季芳华多问一句,他又接了季庭香的签子:“此卦火里生莲之象,凡事似险非险也。”说完便又坐回椅子上看着原先翻看的一本书。 季芳华问:“我那签是好是坏?” “世间万物时时在变,没有什么是好是坏。”老者头也不抬的幽幽说了一句话。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这时娇娘也正巧走了过来。 她手里捏着一支长签朝着两位小姐笑了笑,这才把签子递给了老者。 “此卦阴阳道合之象,凡事和大吉也。”不同于为季家姐妹解签时候的冷漠,老者不但解了签文,还为娇娘一一解读:“这签是枚上签,老身看夫人身怀有孕,却正巧应了这签上所说:龙蛇相会合,熊罴入梦。只怕夫人怀的是一位公子。” 娇娘大喜,急忙从荷包里拿出了三四个做成小元宝形状的八分银锞子放在了桌案一角的钱碗里。老者眉开眼笑的道了谢,就又坐回去读书去了。 这一幕看的季芳华目瞪口呆,险些就要把桌案掀了狠狠的揍那老者一顿却被季庭香按了下来:“这里可不是家里!” 季芳华这才作罢,恶狠狠的瞪了娇娘一眼便甩了袖子怒冲冲的离开了龙华殿。 季庭香想追上去却被娇娘拦住了。 她满脸的笑意掩盖不住,倒感激起季庭香刚刚给她让了位置的事情:“……托了二小姐的福才求了这只签,以后妾身定要让小公子好好的孝顺您……”语气里隐隐有着骄傲的样子。 季庭香忙摆了摆手:“这可不敢,好歹也是咱们家第一位公子呢,只怕我疼他宠他都来不及……”随便说说谁又不会呢? 她心里惦记着季芳华,这边又不得不和娇娘虚与委蛇,待总算送走娇娘后却在龙华殿四周再也找不到季芳华的踪影了。 春桥安慰道:“真葛跟着大小姐去的,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希望如此……”她更怕的是季芳华再遇见陆阳。 “我们回去吗?”春桥算算时间还早,大雄宝殿上师父们早课的念经声还回响在承香寺的各个角落里,季老夫人一定还没回来。 季庭香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看那口古井吧。” 前世她就十分好奇这口井的传说,只可惜无缘一见,这次趁着得空不如圆了自己的愿望。 承香寺成名于这口古井,后来又有文人雅士前来捐助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这口井自然也被奉为镇寺宝井,专门辟出了这块地方修了个雅致的园子,取名为“宝井园”。 院子里是北方少见的江南景致的院子,既有怪石假山,又有小桥流水,在古井边甚至还盖了一座八仙亭,亭子一边临着古井,另一边依着流水,红衫木的美人靠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不知道是因为养护的好,还是这园子不常开放。 园子里没有常见的珍贵奇花,只是一簇簇一丛丛的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山茶花,如今初夏时节开得正旺,走在其中仿佛入了仙境一般。 春桥不禁喃喃道:“竟然还有比咱们后花园还美的地方……” 季庭香点点头,指着百花中一颗没有开花的山茶说:“这种会在秋天开花,等着园子里如今正盛开的山茶落了花期,这种的就会接着盛开,还有那一株……应该是冬天十二月的花期……” 她发现园子里虽然种的都是山茶,却因为品种不同就连花期也不同,想必这园子里的景色一年四季都是一样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一直想着事情,到了宝井园里见了这么别致的景色心里的疲惫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季庭香难得的跑到了小溪流边提起了裙角,小心翼翼的蹲在了水边想要看看你里面有没有小鱼。 初夏的早上微微吹着有一丝丝凉气的微风,水边的山茶花叶就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脖子和发间,风中夹杂着山茶花馥郁的芳香和远处大雄宝殿传来的早课的声音,她突然好想就这样躺在花丛中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春桥怕季庭香掉进水里,忙把她拉住往后走了几步才指着八仙亭说:“咱们去那边坐坐吧。” 八仙亭在河流对岸。山茶花从中的石板小路向前引着,弯弯曲曲的走了不远便见到了搭在水面上的一座精致小巧的石板桥,桥的那边就是八仙亭。 那山茶花从中的小路颇为有趣,季庭香一路走走停停,或是附身看花,或是转身和春桥说笑,待两人走到八仙亭的时候太阳已经变得毒辣起来。 “也不知道这水里到底有没有鱼……”两人不分主仆的靠着美人靠望着亭下的水流。 “要是有鱼食就好了,说不定它们都在水底下呢。”春桥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景色,她干脆跳起来说:“我去寻些剩馒头来,咱们喂喂看?” 季庭香听了觉得十分有趣:“快去快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她忙摆手打发了春桥去。 春桥有点不放心她一人在这:“您可千万别乱走动,这里不是咱们府上,人生地不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庭香好笑的打断了。 “我保证我那里也不去,连站都不会站起来的,你快去快回才是正经……” 看着春桥一步三回头,季庭香又不耐的摆摆手,春桥这才快步的走出了山茶花丛,渐渐的看不见了。 八仙亭不知是不是被匠人有心设置的,在这初夏有些开始闷热的上午,一阵阵清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穿过了亭子,又再往别处去了。耳边哗哗的流水声只觉十分清凉,偶尔伴随着风吹过山茶花丛发出的沙沙声,季庭香不由得就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轨迹 这一觉大概是重生后最安心的一觉。 梦里既没有陆阳,也没有季芳华,甚至什么也没有。 清风吹过隐隐有些寒意。 季庭香觉得有人轻轻地为她搭了一件薄衣,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翘了起来。她喃喃的叫了一声:“春桥。”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庭香只听到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伴着几句低低的说话声。 她微微睁开眼睛却被阳光晒得挤出了几滴泪水:“春桥,我睡了多久?” “不久不久,也就小半个时辰。”这声音带有一丝戏虐,还夹杂着隐隐的笑意。 这是在八仙亭里! 季庭香猛然转过神来,忽的就坐了起来,吓得正蹑手蹑脚悄悄靠近的章析一跳:“哎呀!大小姐你吓死我了!“ 只见眼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章析依旧穿着章家小厮的短衣,身子挎着一边用手夸张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你怎么跟诈尸似的,二话不说就起来了。” 瞧见是章析,季庭香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身子一软重新靠在了美人靠上,揉了揉还有些看不清楚的眼睛小声问:“你怎么在这?你看见我的丫鬟了吗?” “我从大雄宝殿过来的,至少装小厮也要有始有终嘛,顾大哥嫌我们碍事就把我们撵了出来,至于你的丫鬟我可没瞧见,倒是经过后山的时候看见你家大小姐了。”章析手里咔咔擦擦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的。 当眼睛终于重新适应了明媚的阳光以后,季庭香一瞧章析身边放着一只灰色的粗布大口袋,袋子口开的大大的,露出里面放着桂圆和青枣。 章析就在一旁剥着桂圆和她说话。 他一抬头看季庭香看着自己,忙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桂圆放到身边的长凳上,把剩下的连着布袋子一起往季庭香坐的地方推了推:“今年新晒的,你尝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说着又吃了一颗青枣:“枣子是我家后院那几棵枣树上打下来的,可能时候没到,不甜也不酸,就当是清水润润喉咙吧。” 季庭香不和他客气,起身想要去拿袋子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鸦青色的男子罩衣。 章析穿着粗布的短衣自然不会在外面加上一层长衫罩衣。 章析瞥了一眼:“……是陆五爷的罩衣,方才我们是一起的,他看你有些冷就给你盖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季庭香再听到陆五爷名字的时候都会有些不自在。她急忙把罩衣收起来,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抓了一大把的桂圆急急的剥着壳,反而一晃神掉落了一地。 章析一边快速的把地上四处滚着的桂圆捡起来,一边有些无奈的说:“这位小姐,您该不会连怎么剥桂圆都不会吧?” 季庭香却没有和他多作口舌之争,她一抬头就看见正沿着板桥慢慢走过来的陆五爷,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 陆五爷没有进亭子去。 他站在亭子外朝季庭香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看着宝井园的景色。 季庭香不仅在心里排揎起来:装腔作势。 这边终于捡完了桂圆的章析一抬头也看见了陆五爷,趴在季庭香身边的美人靠上,毫不见外的抓着刚刚捡起来的一大把桂圆伸了过去:“五爷,您真不来点儿?这可是堪比贡品的,肉厚汁甜。” 陆五爷回过头来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只是远远的看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看流水对面的山茶,还是院子外层层叠叠的院落景致。 大雄宝殿前的梵钟脆生生的响了起来,章析说:“早课结束了。” 他收拾了已经空落落的布袋子挂在腰间问季庭香要不要一起回去:“……你那个丫鬟是不是迷路了?好歹也等了一个时辰,干脆回去吧。” 季庭香也有些担心,可她更担心的是自己若是跟着两个外男回了院子,指不定会被人说三道四。 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章析的好意:“……难得清静,我在坐一会儿。” 章析也不多劝,顺手拿了摆在一边的罩衣就出了亭子,这时候陆五爷才转过身开口说话:“这里人生地不熟,小姐只身一人,倒不如与我们同行更稳妥一些。” “不、不……我,我再等等我的丫鬟,说不定她正往这边赶……”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们一起走。 陆五爷听了也没有多劝,朝她行了礼便和章析渐渐的走远了。 园子里的风不知何时夹在着一丝温热扑面而来,八仙亭里的长凳上摊着一张粗布,上面堆着章析吃剩的果核和桂圆皮。四周的山茶花丛随着风依旧发出沙沙的声音,看起来一切与方才无异,可季庭香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抱着肩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那口青石堆砌出来的井口就在亭子一旁,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宝井二字,井口十分窄小,只怕连季庭香这样瘦弱的女孩子也会卡在井岩上。 她慢慢的探出头,那井里黑乎乎的,既看不见水,也没有光亮。 周围一片生机勃勃之中,这口井却死气沉沉。 季庭香回到自家的院子里时正巧遇见春桥。她卷着袖子和碧玉一起正搬着一架竹床放进本就不大的院子里。 她自然也看到了季庭香,忙跑过去一脸抱歉的小声说:“娇姨娘说屋里风水不对,要重新摆,我才一回来就被绊住了。” 季庭香摆摆手:“能帮的就帮了吧,免得事后又被人念叨。”她疲惫的往东厢房走去,春桥又追上来小声的说:“大小姐还没回来,老夫人和顾大人去听大师父讲经去了,怕是要到用午饭的时候才回来。” 瞧着季庭香点点头,春桥这才接着去了西厢房帮忙。 东厢房的门大开着,季庭香捧着一杯茶坐在正堂,远远的看着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忙碌的人们,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可能就是因为好日子过久了,就会忘记曾经受过的苦痛,会忘了自己的初衷,甚至自己还对未来有了遐想。 她手里的茶水微微冒着热气,喝进嘴里,穿过干涩的喉咙,流进微寒的肚子里,身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这一整日季老夫人留在了顾大人那里吃饭,娇娘便在院子里折腾了一整天,就是连季芳华也是到了午饭后才偷偷摸摸的跑回来。 她满脸的欢快嫣然和早上那个愤愤离去的不是一个人。 她悄悄的开了门,轻手轻脚的生怕惊动了喜欢午睡的季庭香,可一回头却看见正坐在窗边榻上,捧着一本书正好笑的看着她的季庭香。 “哎呀,你怎么没一点儿声音的。”季芳华有些窘迫的小声埋怨道。一边走过去坐在了榻上另一边。 季庭香翻了一页书,有些不在意的问:“你去哪儿玩了?弄得这么狼狈。” 她的头发黏在洁白的额头上,身上的裙子也皱皱的,甚至手指上还有些浮灰。 “我去碑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季芳华转过头叫了真葛去备水,偏过头不看季庭香却回了这么一句话。 季庭香不置可否。季芳华偷偷瞥过眼去瞧,却发现她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书,只怕是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不禁松了一口气。等她梳洗完出来却看见季庭香依旧还是之前的姿势,手里还是捧着那本书在看着,心里不禁有些好奇,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走过去探出头望着那本书问:“什么书?” “《桃花扇》。”季庭香答。 “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呢,天天都是这出戏,你还不腻啊?”说着就了无兴趣的坐在了一旁吃茶。 季庭香目不转睛的盯着书回她:“不是那个,这是城里新的话本子,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季芳华对这个没兴趣,她绞了头发坐到妆台前为自己整了整容颜,嘴巴却没闲着:“……也不知道祖母什么时候才回来。”她又忘屋外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季庭香笑笑也不说话,本就不厚的本子被她看去了大半,书里正说着小姐和书生私会,互诉清肠。 季芳华接着说:“我在碑林看见了庭姑子的真迹!就是那个前朝和当朝首辅叶世良齐名的姑子,她的字果真不像闺阁女子那般秀气委婉,反而十分苍劲有力。” “她还十分幸运……”季庭香不在意的说。 季芳华却好奇的问:“难不成你知道什么她的典故?” “典故倒是不知道,只知道百年后还有人能这样欣喜的欣赏她的真迹,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千百年来能把真迹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更妄论一个前朝的姑子,她既不是出身大族,又从不沾惹红尘,却能和前朝有着贤臣之名的叶世良齐名,若不是她真的心怀国稷,便就是个虚伪的沽名钓誉之人。 季芳华知道季庭香这是在打趣自己。她红着脸披散着头发挤着季庭香坐在一起悄悄的说:“你不知道……我本来心情是不好的,谁知道先是瞧见了庭姑子的真迹,又……偶遇了昨日那位陆公子……”她的额头抵着季庭香的肩膀,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空中飘着的柳絮,却没发现季庭香突然颤抖着冒出了青筋的手。 她接着说:“他不是穷人家的……至少他今天身边跟了随从,也换了衣服……瞧起来也是大家子弟的样子,碑林里的古碑他都能说出典故来,他还叫人专门又回去拿了纸笔拓印了庭姑子的古碑,说是日后赠我…… “我原本也是要赶在午饭前回来的,只是他的人来禀说祖母先是和顾大人去听方丈解经,而后又去了顾大人院子里用饭,我这才……” 她抬起头来却看见季庭香瞪得圆圆的眼睛,和一脸的震惊。 “你别多想,我和他没什么……只不过在山上吃了点果子,又拓了几座碑……”季芳华忙去解释。 她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有些过了,可心里那份满满的要溢出来的甜蜜和心动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人去分享。 而这个人选自然是非季庭香莫属——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在一起玩,至少她从来不曾背叛她。 季庭香却如入了冰窖。 眼前的季芳华就如同前世的自己一般落入了陆阳编制好的粉色陷阱里,这一世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前世的轨迹上,她的心口不由的就疼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心思 季芳华瞧着季庭香脸色不对,急忙端了杯茶给她:“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季庭香无力的摆了摆手,就着季芳华的手喝了一口茶,闭上眼睛深深的缓了口气。 她幽幽的睁开眼睛问道:“你们该不会私自……” “他说……他会登门拜访的。” 看着季芳华面带桃花的娇羞模样,季庭香就知道一切都成了定局,这一世她的苦心经营又被命运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打碎,一如前世的轨迹悄悄蔓延下去,只是那人却换了季芳华。 她叹了口气将《桃花扇》收了起来,季芳华有些害怕,她拉住季庭香的袖子讨好的笑着,还不等张口,季庭香就说:“这事不要再说了,若是他真的有心上门拜访,自然有父亲母亲做主,若是他不来……这样的小人也配不上你,千万不要从你这里漏了口风出去,那位正等着找麻烦呢……”她指了指院子对面的西厢房。 季芳华看季庭香不再生气这才笑嘻嘻的说:“我才不傻,也就是和你说一说而已。” 季老夫人是晚饭前才被章析送回来的。 她劳累了一天就免了季家姐妹的请安,早早的用了饭就歪在了床上。邓妈妈在一旁帮她打着扇陪着说话。 季老夫人看着床榻旁香案上供着的观音菩萨画像,手里捻着一串梨花木的念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和邓妈妈说:“良宣郡公夫人是续弦的吧?我记得老四刚定亲的那年办的喜事……” 邓妈妈掐指算了算:“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我还记得您专门叫人打了一座元宝山送去,还说毕竟新夫人娘家和咱们有些往来。” 她这么一说季老夫人就记起来。 那年季应庆刚刚某了个县丞的小官,柯氏又刚怀了孩子,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就又回到了季老夫人手里,就连良宣郡公夫人出嫁的事情也是经了她的手。 “要是我没记错,良宣郡公夫人娘家应该姓程吧?”她记得那时候门子上送来的大红洒金喜帖上写的是程家,虽然婚礼那天人未到却也派了人去吃了一杯喜酒。 “您记得没错,您还使了季大总管的大儿子去吃的酒,巳初才回来,他还来给您请安来着……”这么一说邓妈妈也记起来了:“您还问他见到新娘子上轿了没。” 良宣郡公府并没有向季家发喜帖,所以季家的下人去的是程家。 “我对那位程小姐没有什么印象……你可见过她吗?”季老夫人问道。 邓妈妈停了一下,语气有些模糊不定:“老爷还在的时候,她曾跟着她父母亲来给老爷请过安。”她想了想才继续说:“要是没记错,应该是三月三家里宴请的时候,那时候您身子正不爽快,我也就远远的瞧了她一眼,样貌举止都算得上大家闺秀。” “若是有心,就算是个乡里来的土丫头也能装的一是一二是二的。”季老夫人从来不以外表看人。 邓妈妈只得静了下来,慢慢的为季老夫人打着扇,伺候她睡下了。 次日天一亮,春桥就被邓妈妈身边的小丫鬟叫了起来:“妈妈说咱们不在这里用午饭,巳末回府,还请姐姐早些打点小姐的东西,免得误了时辰。” 春桥应了声,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板给小丫鬟,小丫鬟欢欢喜喜的谢了就转身跑。 真葛和春桥住在一间房里,她自然也听到了小丫鬟的话,随即就起了身和春桥一起指使着几个丫鬟收拾行囊,等两位小姐都起了床时,大部分的行李都已经整理的妥妥当当了。 季芳华吃着荠菜包子有些不开心:“怎么那么早就要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她还想着今天再去碑林,说不定还能再遇见那人。 季庭香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把面前的一碟辣白菜换到季芳华面前:“你爱吃这个就多吃一点,等会儿还要走一两个时辰才能到家,说不定已经错过午饭了。” “怎么是一两个时辰,来的时候也就用了多半个时辰。”季芳华夹了一筷子的辣白菜吃着问。 “今天可是盂兰盆节!”季庭香和春桥真葛都笑了起来。 只怕有勤快的善男善女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季家车马刚刚走出山门就见到了摩肩接踵的人们虔诚的举着香慢慢的走上来,原本清秀的山林里如今弥漫了厚厚的一层青烟。 顾挺一行是骑马上山的,反而容易走动。 他们指挥着把马车迁到路旁慢慢的走着,虽然步履维艰,却也好过堵在路当中。 章析就打了前阵去前面引路,顾挺和陆五爷一左一右的骑马跟在季老夫人坐的这架马车上,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季老夫人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致,不由得点点头道:“不愧是军里出来的,只有三人也比得过我们家这么多随行的仆人。” 季庭香也跟着往外瞧去,陆五爷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紧紧的贴着马车慢慢走动,时不时的还上前和马夫说几句话。 她回道:“我以为咱们家的家仆就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季老夫人呵呵的笑着端了茶来喝,邓妈妈在一旁也接过了话来:“是啊,要说起来咱们能住进承香寺,还得多亏了顾大人。” 邓妈妈笑着说了缘由。 良宣郡公的第一任夫人娘家人里出了一位高僧,颇得宗顺帝喜爱,圆寂后就被赐安置在了承香寺的塔里。顾挺从小就跟着母亲常住在承香寺里,寺院索性专门辟出了两处院子留给他,这次季家住的院子便是其中一处。 季庭香笑着听邓妈妈说话,余光却瞥向季老夫人。只见她虽是举着茶盏偶尔吃上一口,眼睛却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季芳华身上瞧去。 看来季老夫人看中了顾挺啊。 也对,顾挺常年在外行兵打仗,这燕京城的事情闹得再大,若是有心也能蛮个三五十年的,况且他又是个谦谦君子,只怕就算那时爆出了福东寿的事情,他也只会维护自己的妻子吧。 季庭香不得不赞扬季老夫人这笔账算的好。 良宣郡公如今辉煌不再,续弦的夫人也是商家女,季家虽然比不过良宣郡公的名气,可人人都要吃饭,名气再大也比不上真金白银的好,她就不信良宣郡公续弦只是求得人品。 又加上看看顾挺如今的排场。陆五爷是跟在他身边待命军中的幕僚,章析虽然是个假小厮,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可靠能干。虽然顾挺身边没有良宣郡公的家奴,可就凭他身边这两人的做派便能得知主人的为人。 只怕他未来不可限量。 这样一来,他的出身仿佛就不那么重要了,良宣郡公府也不过算是锦上添花罢了。 这样厉害的角色,为什么前世没有遇到? 季庭香看着窗外捧着香虔诚前行的善男信女们渐渐的飘远了思绪。 前世时确实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良宣郡公也确实不曾再次辉煌起来,但是承袭的好像是郡公续弦的夫人所生的嫡子。她还记得那时候陆阳曾说过一句玩笑话,说良宣郡公已经知命之年,他承袭的嫡子却只是个志学少年,可谓是老当益壮。 如此算起来,顾挺理应是存在的,不然又如何解释郡公和嫡子的年纪差别之大,又如何解释承袭的只说是嫡子却不曾叫长子? 前世,自己到底忽略了多少事情? 季老夫人偷偷的观察着季芳华,觉得这件事情倒是能成。 先不说季家闹得风风雨雨的那件事,单凭这几天和顾挺的相处,她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个安于现命的,皇上虽还健壮可却已是暮年,宫里哪个人不是长着面筛子似的心眼,季应庆既不是书生出身,没有老师照应,也不是武夫出身,却总是夹在两方中间难以做人——酸腐文人瞧不起他商家的出身,武夫瞧不起他为文人说话。 可顾挺不一样,他出身郡公府,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又年纪轻轻就升了千总的位置,手握重兵,日后若是立了军功,升官指日可待,更为关键的是他常年不在燕京,季芳华嫁过去后也好有个理由常常搬回娘家住,这样即使是日后出了纰漏,季家也能得到最新的消息。 她越想越觉得满意,心里就琢磨着回家要和季应庆好好谈一谈。 季芳华却心不在焉的只看着窗外。 她心里挂念着陆阳,既甜蜜又担心。她担心陆阳不会去季家提亲,也担心陆阳是否家有娇妻。 可是爱恋的盲目遮挡了眼前的清明。 她甚至想若是陆阳家境不好,她就向母亲多要一些嫁妆,只要人在一起,日子总会过得好的。 想着又记起那日在碑林里的时光。 他为她拓印甚至不惜弄脏了身上的刻丝长衫,也不叫别人帮忙。甚至他温文尔雅,谈吐间也对名人字画颇有自己的见解,说不定父亲是喜欢这样有才华的人的。 季芳华突然就觉得眼前明媚了起来,心里就琢磨着如何让季应庆喜欢上她的心上人才好。 车外人声鼎沸,虔诚的人们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愿望,表情肃穆。 车内静悄悄的,人人都带着笑颜,心里却各自打着算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转变 顾挺在季家住了两天,原来打算这日走,却被季应庆留住了:“……过了百花宴再走也不迟。” 百花宴是前朝遗留的一项活动。参与者不分年龄,不□□份,只要是为女子就可以,比赛的项目也十分简单有趣——将自己养的最得手的花草展示出来,由众人推选出最美的那盆,花的主人就能得了代代相传的百花冠。 往年各大官家商家也不过送去几盘珍贵花草应应景,更多的则是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交给燕京府,以谋得高官的结交之缘,季家自然也在其中。 前世的季庭香从古籍上得了个法子,整整劳作了一个月才成就了那顶百花冠。 她如今却心不在焉的依着水榭边的怪石和章析说话。 章析一直想要回家,却不料季应庆偏偏又留了顾挺小住,在外人看来身为顾挺贴身小厮的他也不得不跟在一旁伺候着——虽然进了房里顾挺也不会真的使唤他,可是他又怕许久不回家,章二夫人会不会拿出家法里的那根粗壮的棍子来“伺候”他,单是想想也够受的了。 陆五爷倒还是善解人意,他告诉顾挺章析只怕是待不住,倒不如打发他先回去,可还没应承下来,季应庆的人就来请章析了:“……我们二小姐说您的小厮上次泡的茶特别香浓,想向您讨了他借去几日……” 能进内院玩玩当然好,章析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原本想着至少要有点玩乐的东西,谁知道季庭香真的就每天吃了午饭和他在水榭的亭子里泡茶喝,章析不免有些郁闷。 这日两人依旧泡着茶吃着点心,章析却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听说百花宴的百花冠价值千金,你信不信?” “当然信。”季庭香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来:“不是说上面缀满百宝,又是代代相传的古物,好歹也要有个百来年的年头吧。” “那可不见得……”说着章析就把话引到了百宝上:“……你们姑娘家是不是都喜欢这玩意?” 季庭香挑眉看他一眼,从发间抽出一支赤金珍珠钗递过去:“好看吗?” 章析接过来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品相不错,值几两银子。”说着又仔细看了看那颗指头肚大小的珍珠说:“哟,还是东珠,起码这钗够三五个人的一年花销了。” “瞧,这就是爷们儿和女子的不同了。”她接过钗放在手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钗上的珍珠:“我们只看这钗漂不漂亮,这款式比起别人又怎么样,上面的珍珠是不是第一无二,最后才会看到价钱。” “啧,难怪都说女人生意最好做。那些制衣坊胭脂坊的女掌柜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哪次没花个一二百两的我娘就不高兴,更别说家里还有姨娘丫鬟……”章析掐着指头略算了一算:“还真是个大买卖。” “你对这买卖有兴趣?” 章析一听这话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想置备些产业……你知道我家还有一个大哥,我不想和他抢家产。” 季庭香点点头:“这买卖我瞧着还行,福建那边你也熟悉,西番的东西倒也不算难得到。” “这些都好说,我早就看好了路子。”他喝了口茶想了想才又说:“我是想……我一个大男人做这个有点儿……别扭,你要是缺钱,不如咱们一起做?到时候五五分账,我绝不贪你的。” “我去做买卖?”季庭香大笑起来:“要是我爹我祖母知道了,非扒了我这层皮不可!” 话虽这么说,可季庭香却是十分缺钱。 她每月月利虽然不少,府里还有定制的衣服首饰妆粉饰物,可想要在这么大的府里做些事,上下打点少不了——她的钱大多都给了吴妈妈,如今匣子里零散着几两碎银子。 说是捉襟见肘也不为过。 章析似乎瞧出了她的窘迫。 他大手一摆:“我怎么会对外说你是老板呢,外面的事都交给我,掌柜和跑堂都是现成的,只是我实在不知道那些眼花缭乱的首饰该卖哪一种……你就帮帮挑些款式就好。” 这么便宜的事情?季庭香怀疑的瞧着他,一脸的不信任。 章析挠挠头总算是肯低头了:“还有……我的钱不够租铺子和进货物……你看你要是有闲钱……” 原来是这件事。 “闲钱没有,但是铺子倒是能帮你弄来一间。” 季庭香朝他眨眨眼,望着身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季芳华笑着起身,再也不多说一句话来。 季芳华最近时常来找季庭香。 偶尔来寻一两本杂书瞧瞧,或是和她一起吃茶聊天。 其实不过是思念陆阳,却只能偷偷的关在心间,不敢露出半分心思来。 她知道这几日季庭香都叫了顾挺的小厮来泡茶,见了他在也不多疑,却拉起季庭香悄悄的和她说了几句话。 季庭香听了不禁吃惊了起来。 她竟然要参加百花宴! 季芳华无可奈何的语气仿佛还回响在耳边:“……这是我唯一可以出府的机会了……” 她面色有些憔悴,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髻,用一支白玉簪簪着,通身也没有一片饰物。 这是季庭香第一次瞧见她这个模样,那个永远都一丝不苟高贵艳丽的季芳华就好像幻影一般,忽的就化成了烟,被风一吹就再也不见了。 她的手心有些潮湿冰冷,锦帕不停地在指尖揉绞着,饱含希望的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季庭香。她说:“我向来不擅长那些花草,花房里的花也没有别的稀罕品种……我听说去年的花冠拿出的是一盆一人高的红梅……” 红梅本是冬天的花季,如今已经初夏,反季节盛开的红梅定然比本就是此时花季的珍贵品种更加珍贵。 可是那棵红梅传说是那家花农用了三四年的功夫才最终养活了一棵,如今离百花宴只有四五天的时间,要她去哪儿找那些反季的花草? 季庭香犹豫不决的表情让季芳华有些不安。她抓住季庭香的手紧紧的握住:“我听说有本书上写了如何能让花一夜盛开的法子……你看的书多,就帮我去找找吧……”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季庭香吃惊的看着她,眼前这个人突然就和前世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只是那时候她是孤身一人,求得百花冠只为了能在府里有个地位,也能在燕京的夫人面前有个好名声,季芳华却只是为了那个男人。 心中的滋味尝不出苦辣,好像自从在承香寺见到了陆阳之后,她们的命运就已经悄悄的回到了轨道上,一如前世一般慢慢的滚动着。 是不是人总是不能胜天命? 季庭香到底答应了季芳华为她去寻那百花盛开的法子,也答应了章析帮他去寻一家地段好的铺子。 章析倒没什么,只是接下来每天的见面就变成了“燕京哪家首饰店和脂粉铺卖的最好”的讨论会。 然而季芳华的事情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柯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晚上请安的时候就把两姐妹留了下来。 季芳华这才不得不说出自己想去参加百花宴的事情,柯氏听了果然大怒。 “那是那些寒门小户的女子为了谋生不得不去抛头露面而为的!你堂堂一个大家小姐,我自问没有短你吃穿用度,你父亲又是三品的高官,我就想不明白到底那点不如了你的意!” 柯氏厉声骂道,眼里滚珠子似的就流出了豆大的眼泪来:“别人瞧着我们家鲜花着锦,面子上过得去的只说是祖上积德,可那些眼红的小人背地里哪个不是揪着我们家原是商贾的事去四处说道! “你父亲为了你们能脱了商家女的名头在外奔命,四处逢迎,你如今却全然不顾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苦心!那劳什子百花宴我不许你去!” 一席话说的季芳华心里十分难过。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颤巍巍的忍着哭意说:“女儿何尝不知母亲和父亲为了这个家的劳心劳苦!只是女儿……女儿……” 她到底说不出那个缘由来,便低头咬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季庭香顺势跪在一旁用帕子按着微湿的眼角,心里想季芳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这样硬扛下去反倒会弄得家里不和。 索性她向柯氏磕了个头:“母亲别伤心,都是外院小厮丫鬟们该打了嘴,偏偏在大姐姐面前说往年百花宴上花冠的那株红梅如何经验,大姐姐听了不服,这才找我来商量着去花房瞧瞧咱们家的奇花异草,这起因左右不过是玩心大了,却不曾顾忌到父亲母亲……如今得了母亲教诲,我们就再也不胡闹了……” 柯氏闻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看着眼前跪着的季庭香已经出落的眉清目秀,通身虽不像季芳华那样打扮的华贵,却有一丝雍容闲雅的神态出来。 这是她一直想要把季芳华养成的样子。 柯氏娘家也是商家,她小时候曾有幸目睹了丰州书香大门蒋家小姐的风姿,从那时起她就想若是她有了女儿,也定要把女儿养成蒋家小姐那样气度的人物。可现在却是在季庭香身上隐隐的有了蒋家小姐那时候的影子,柯氏一时之间竟有些悲伤。 季芳华听了季庭香的话却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她。她觉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一般,虽然那人朝着自己使着安抚的眼神,可心里却不敢再信了。 她趁着柯氏有些晃神的功夫跪行到她膝下,抓住了柯氏的手哭诉起来:“母亲说得女儿省的,可是女儿也知道筹备百花宴我们家也是出了银子的!女儿只是想把家里的花拿去给众人看看,也免得那些人只知道我们家是用金山银山堆得……” 柯氏回过头看着伏在自己膝上满面泪痕的女儿,心里忍不住的有些失望。 “纵是这样,也犯不着报了你自己的名字去,随便寻一个有脸面的丫鬟报上去也是一样的……总之你不许抛头露面!”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就算着各退一步说了这样的法子。 季芳华却不是真的为了参加百花宴才去的,她为的不过是能有机会见到陆阳,可是要是小丫鬟去参加,她依旧还是被关在家里,这和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怨恨起柯氏不通人情来,又怨恨季庭香临时倒戈,便擦干了眼泪又变回了先前得体的季芳华:“女儿省的了。”她寻了个由头便告了退,却再没有抬眼瞧一眼柯氏和季庭香。 季庭香却感觉的季芳华的样子,隐约和前世那个盛气凌人的季芳华重叠在了一起,心里难过了起来。 她们的命运好像一直被人握在手里,即便是季庭香有意挣扎,却始终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百花宴 上 季芳华从柯氏院子里出来就直奔去了锦荣院。 季老夫人听下人来报时还有些诧异的瞧了瞧窗柩上摆着的沙漏:“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邓妈妈还没挑起帘子来,季芳华就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一脸的泪痕和皱皱巴巴的衣服瞧得季老夫人心疼,还没问这是怎么了,季芳华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快,快把人拉起来,地上凉,冻坏了腿可怎么办。”季老夫人忙叫邓妈妈去扶,季芳华却推开她朝着季老夫人磕了三个头:“祖母……我,我只是想去看看百花宴是什么样子的,完没有作贱咱们家的意思,今天听了母亲一堂言孙女才知道我们季家活的如此艰难…… “回想孙女以前年少不懂事做了那么多让母亲和祖母担忧的事情,觉得羞愧难当,特来向祖母请罪……”说着就哭了起来。 邓妈妈这才把人拉了起来。 季老夫人听的明白,无非是这丫头想去瞧瞧热闹,儿媳妇不允许,拿话吓了她,这才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她把季芳华拉到身边坐下,拿出锦帕来轻轻的帮她擦了擦泪痕佯笑道:“自己能知道错了这就是好事,你母亲从来拘谨惯了,她小心翼翼的也不妨事,不过是个民间的百花宴罢了,哪就能作贱了咱们家。” 季芳华渐渐止了哭,正抽抽涕涕的瞧着季老夫人看。 “别说是你,就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着偷偷溜出去瞧瞧热闹。只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同你祖父订了婚,不好出去乱晃,想起来也是一件憾事啊……不如这次我就叫你父亲打点一番,咱们也一起瞧个热闹去。” 听季老夫人这么一说,季芳华的双眼顿时清亮了起来,她雀跃的跳起身来:“真的吗?父亲回允许我也跟着去吗?” “怎么不允?光叫他们爷们儿天天的在外面作乐,还不许我们出去逛逛?到时候只要提前打点,咱们就坐在酒楼上,既不和那些人挤作一团,又能瞧得清楚。”瞧着孙女的雀跃,季老夫人呵呵的笑着说。 季芳华这回总算是高兴了起来,她钻进季老夫人怀里闹着说:“还是祖母心疼我。” “你这皮猴,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我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来是这事,叫祖母担心受怕,该打……”虽然这样说这话,却慈爱的笑着拥住了怀里的孙女,祖孙两个笑做一团。 邓妈妈悄悄的出了屋,指了两个小丫鬟去备水,又指了个小丫鬟去给柯氏送信,等到晚上点了灯,季芳华在季老夫人院子里吃了饭,这件事才算完。 晚饭后季庭香这边也得了消息,说是百花宴那天叫家里的女眷陪着季老夫人去看看热闹,季庭香却知道这为的是季芳华。 夏依和冬雪是不知道其中原委的,她们听说能出府去看百花宴高兴地不得了,夏依还掰着手指算着自己出去后要去哪家点心铺买了什么点心回来吃,冬雪却笑着说:“院子里离不开人,咱们都走了院子可怎么办?” 一席话把夏依的心都浇凉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原先季庭香对她那样看重,现如倒是不冷不热的,甚至是春桥和秋枝也不像原先那样和她亲近了。 冬雪在一旁瞧得明白,她安慰了几句就被一个小丫鬟叫了出去:“……咱们哪里比得上打小就跟着二小姐的两位姐姐呢……” 此话犹如震耳雷,惊得夏依脸色苍白。 没错,她是比不上老练的春桥和爽朗的秋枝,可她也自问并没有什么过错,原先调过来做大丫鬟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只是个庶女罢了,可谁知季庭香如今不仅仅吃穿住用和季芳华一样不差,在府里更不会有人因为她是庶出就逾越的,更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颇有几分脸面。 所以那时候季庭香为什么要那样的喜欢自己?真的只是因为自己聪明能干吗? 这种无力感深深的坠入了她的心窝,就连晚上进屋伺候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季庭香瞧着不对,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书打趣道:“这春天已经过去了,怎么还有人思春呢?”她当做夏依想着家里的事情,听说汪氏前段时间在四处相看,怕是要为夏依做媒。 秋枝“咦”了一声,看季庭香朝她使眼色看向夏依,这才明白过来,笑嘻嘻的挤在夏依身边说:“咱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我和春桥姐算是指望着小姐了,就算思春,那春思的也是小姐……不过夏依妹妹……就不好说啦……” 夏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早前因为自己在季庭香跟前搭不上话的原因,汪氏是打算给自己定一门好亲事,等季庭香出嫁后就把自己求了恩典放出去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可突然间的被看重的滋味实在美妙,汪氏就推了那边的正在谈的亲事,谁料得到自己竟然又莫名的被摆在了一旁。 可这些话这些冤却不能对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说。夏依沉默了一会儿才抚着红彤彤的脸颊小声的回道:“我是想着百花宴那天出去要买些什么好东西回来呢……才不是思春……” 季庭香这才发觉小丫头这是因为这件事闹别扭,干脆就把四个大丫鬟全叫了过来:“这次全是沾了大姐姐的光才能去看热闹的,我也想着把你们四个全带去,可家里又不能没人看着……” “小姐,我这几日正有些不太舒服,我就留下来看院子,你们就好好的出去玩闹一回吧。”春桥在一旁的炕上一边缝着给季庭香新做的亵衣,一边不在意的说道。 秋枝可不乐意:“那怎么行,我们几个哪里有姐姐你事事妥当的,万一闹出了什么笑话,少不得挨顿骂。”她是怕耽误了季庭香出去做事。 可季庭香却不这么想,这次出去本就不是她的意思,左右不过是为了顾全家里人,带谁出去都是一样的。 想罢她就摆摆手:“那就这样决定吧,百花宴你们三个跟着我去,春桥留在家里,也正好休息休息。” 那三个人听了高兴坏了,夏依有些呆呆愣愣的立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丝的不可思议。秋枝拍拍她的脸叫道:“醒醒啦!”她这才回过神来既激动又高兴的握住了秋枝的手,一旁的冬雪用帕子掩了嘴直笑,脸上却掩不住的高兴。 瞧着这三个人,季庭香却突然注意到了冬雪。 这个女孩好像天生的好性子,既不会刁难人也不会说人闲话,就宛如月亮一般明亮干净。 除了五岁那年的事情外,冬雪这几年就像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可即使出现却也不叫人觉得突兀,简直有点……不似活物的感觉。 季庭香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单纯又毫无欲望的人,换句话说,她甚至觉得这样无暇的人更可怕——能把自己的另一面和欲望都隐藏起来的人,要比杀人如麻的恶人更为险恶。 这么一想她就想到了在承香寺听到九阳说的那件事。听起来他们有什么阴谋似的,却并不信任娇娘,那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小厮又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人呢? 直到举行百花宴的那天,季芳华再没有来和季庭香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两人在轿厅遇见,季芳华也好像没瞧见似的头也不抬就钻进了轿子里,季庭香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顾挺一行也受到了季应庆的邀请,几人先行一步,骑着高头大马边聊天边走着。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季应庆都十分满意顾挺。 想起季老夫人那日晚上特意把他叫去说的话,他就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顾大人虽然是我们瞧上的,可我也不愿意芳华盲婚哑嫁,到时候出了怨怼反倒是我们的不是,我想着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多多接触一下,顾大人虽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我们芳华却也正是豆蔻年华,倒也不怕顾大人瞧不上我们家姑娘。” 季老夫人虽歪在榻上却握住他的手说:“当年你父亲前来求娶我时,我父亲也是反对的,却是我母亲说你父亲虽是一介商贾,却十分知书达理,又言而有信,与我家往来从未逾越半步,是当为君子,这才说服了我父亲将我嫁入季家,如今才有了你。 “我知道你有些瞧不上良宣郡公府的家底,可顾大人自幼就去了边境,如今靠着一身本事升了千户,虽然是个不大的官,单瞧他年纪轻轻就做到如斯地步,就该知道日后不可限量,芳华也是被我们娇宠着养大的,若是那良宣郡公府正是风头正茂的,我倒不敢想这件事——我还不舍得我的孙女去吃苦……” 母子两个促膝长谈直到打了二更鼓才各自睡下。 第二日起来见到顾挺,季应庆就越发的瞧他顺眼了。 顾挺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陆五爷还私底下和他玩笑了几句:“季家可算是堆金如土的,这家的姑爷可算比得上尚公主了……” 顾挺却一本正经道:“想着不过是请个安,却请来了位财神爷,到时候娶回家供着再拿了岳家的金子回福建去,还怕以后日子不好过吗?” 两人相视一望,都大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百花宴 中 百花宴在街市上的城隍庙前举行,季家定了一旁酒楼临街二楼的一间大房,中间用了一扇屏风隔开,分作了男女两桌。 季芳华依着季老夫人早早就入了座,只装作没有瞧见季庭香似的指着楼下舞狮杂耍的人和季老夫人说笑,柯氏在一旁满怀心事的低头吃着茶,这半间屋子里的主人倒都安安静静的,只剩几个跟着小姐的丫鬟们在窗边嬉笑玩闹着。 还是找个机会和季芳华好好说一说吧,总不能就因为这些小事两人再变得剑拔弩张的。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辰,楼下有人敲着锣大喊着:“百花宴开始……”季芳华就忍不住和真葛一起挤在了窗边去看。 铺着大红毯子的高台上站着一个清瘦的娘子,皮肤有些黝黑,穿着藕荷色的短衣和长裤,头上包着一段蓝布,神情有些紧张。 这边听了台边小厮的介绍才知道她就是去年得了百花冠的小娘子,按规矩今年她要亲手将百花冠交给这一届的花冠。 接下来便是各式各样的花草展示。 季庭香有些无趣的看了几眼就坐回了位置去,季老夫人年纪到底打了,她笑呵呵的看着窗边挤着的几个小丫头问季庭香:“怎么不去多看看?” “都是些家常的花草,看起来怪没意思的,还不如来陪您说说话。”季庭香顺势为季老夫人斟了一杯茶,靠着她身边坐了下来。 “是啊,如今府里花房也养了不少稀罕品种,你们也看腻了。想我像你们这样大的时候可是没见识过这么多的花草,每次瞧见都稀罕的不得了……” 季老夫人正在兴头上,季庭香也不打断她说话,静静的在一旁为她剥着荔枝皮,把白莹莹的果肉摆好放在碟子里。 谁料话还没说上几句,屏风那边就有小厮来禀:“……顾大人和陆先生要给老太太请安。” 柯氏忙拉了正在窗边看热闹的季芳华做好,不过一会儿就见季应庆引着顾挺和陆五爷转过屏风来,拱手向季老夫人行了礼:“来给老太太请个安。”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样客气。”季老夫人连忙摆手说着。 顾挺承了好意就起了身。他又朝着柯氏拜了拜,瞧着季芳华和季庭香对季老夫人说:“今天这喜庆的日子只看别人参与反而不美,我和陆先生准备了一株山茶花已经借了季家小姐的名送了上去,虽不算什么稀罕的玩意,倒是应个景罢了。” 季老夫人惊奇的笑起来:“还要劳烦你费心……在燕京,这山茶花可不好养活。” 因碍着女眷,顾挺和陆五爷不便多留,又和季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去。 “瞧瞧,人家竟还想着你们。”嘴里说着“你们”,季老夫人却只瞧季芳华。 季芳华噘嘴一哼:“说是送我们的,还不是巴结父亲的。”便起身继续和小丫鬟挤作一团去看楼下正热闹的比骚去了。 柯氏瞧着她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季老夫人看了看季庭香,朝她使了个眼色,三人就又安安静静的坐着各做各的了。 季庭香觉得颇没意思,回头瞧瞧跟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丫鬟,无一不是跑到窗边挤着看,竟连个斟茶的人都没了,想着她不禁好笑起来,若不是重生一世,只怕自己也会像她们一样,高兴地不得了吧? 正想着却听到楼下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季老夫人正想问问是怎么了,只见夏依转过身来兴奋的大喊道:“小姐小姐,有人搬出了一盆山茶花!听说叫什么六角大红的,好像是什么珍贵的品种呢!” “呵!这日子竟还有六角大红!”季老夫人和柯氏都惊讶起来,想起先前顾挺说的话不禁心里有些激动:“会不会是顾公子说的那株山茶花?” 季庭香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百花宴的花都是匿名展出的,为的就是公正,只怕要知道这株山茶到底是不是顾挺送来的那株,还要等到百花宴结束以后。 这时季芳华却抱着肚子脸色苍白的蹲了下去,一旁的真葛忙扶住了她。 “……好像吃坏了肚子,早上贪口多吃了几口小黄瓜……”她拧着眉头向季老夫人和柯氏说着。 “快,你好好伺候着,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季老夫人忙指使真葛扶着季芳华出了屋子去了净房。 季庭香想了想招了门外的小丫鬟:“你们去备一些蜂蜜水,等下大姐姐回来要好好补一下。” 小丫鬟应声去了,季老夫人拍着季庭香的手向柯氏笑着说:“咱们家的小姐这么和睦的,可真是家里的福气。” 柯氏脸色有些僵硬,微微笑着答了,就又闷闷的喝起了茶来。 窗边少了季芳华和真葛,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 季庭香突然就想到了那株六角大红,不知道是白色的还是红色的,还是一半白一半红的呢?亦或是就像在承香寺见到的那片山茶花一样? 鬼使神差的她就站起身子走去了窗边,秋枝还指着远远台子上的一盆开着几支火红花朵的山茶说:“六角大红在那里。” 那山茶长了半人高,枝繁叶茂,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 倒也和承香寺的那些没什么差别嘛…… 她正想着,眼角一瞥却看见看台下的帷帐边探出的半张脸来,心里忍不住猛然一惊!那人正是前不久在承香寺里和人密谋的九阳! 九阳依旧穿着粗布短衫,看样子倒像个看热闹的看客,可他却每隔一段时间就朝四周看看,这姿态若是说他凑巧路过,季庭香怎么也不会相信。 季庭香不禁想到了陆阳。 她仔细的把九阳四周的人瞧了个遍却也不曾看见陆阳,担惊的心渐渐就平稳了下来:也许他是和别人一起出来的? 可是又有什么人能指使他来望风呢?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季芳华已经去了太久了…… “……我去茶房瞧瞧,那些小丫鬟做事没个轻重的,别反倒耽误了大姐姐的身子。”季庭香拉着秋枝和季老夫人说道。 季老夫人哪里想得到她心里的事情,反觉得这是好事,连忙摆手叫她去了。 才刚一出门季庭香就低声把秋枝支到查房去煮茶:“……千万拖着她们,我下去瞧瞧就回来。”面色十分凝重。 秋枝不免有些担忧:“要不我把夏依叫出来?您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不用,如今在把她叫出来反而会惊了老太太,我只是下去偷偷的瞧一眼,绝不会踏出酒楼半步的。” 季庭香安慰着把她推到茶房门前,高声的说了一句:“你先去烹茶,我去看看大姐姐如何了……”便使着眼色催着秋枝进了茶房,自己才转身跑下了楼去。 酒楼的一楼里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只看向摆满奇花异草的台子,全然不注意有人从楼上跑了下来。 季庭香沿着门边偷偷探出了头朝九阳的方向看去。 九阳站着的帷帐旁正是一个窄巷子,淡蓝色的帷幕正好遮住了巷口,所以方才她从楼上望下来却没瞧见。 她断定有人在那巷子里,可到底是不是季芳华却不得而知。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帷帐下出现了一双粉色的绣花鞋,配着鹅黄色的裙角就那样直直的站在巷口,九阳朝后瞥了一眼就毫不在意的把头转了回来。 季庭香却隐约记得真葛穿的正是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却不肯定帷帐后面的就是她。她踟蹰了一会儿,想到前世陆阳就能和她在路上偶遇,今世不过偷偷出宫想必也不算为难,心里便下了决心,踮着脚沿着帷幕转到了巷子的另一头。 这些窄巷大多是酒楼只见空出来的后巷,虽然七拐八拐的却总能连在一起,季庭香慢慢的沿着巷子走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街的百花宴,后巷虽不算得上安安静静的,却无一人行走。 季庭香被这些绕来绕去的巷子弄得迷迷糊糊,一会儿觉得这条巷子刚刚走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一直在画着圈走,心里也慢慢的泄了气——等她过去,别说陆阳了,只怕百花宴都要结束了。 她生气的跺了跺脚,垂头丧气的按着记忆往回走,还没穿过两条小巷就突然听到那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自然也是备了礼物给你。” 那声音伴随了她整整十年的时光,就连重生后也常常回荡在梦里的声音她又怎么能不认得! 陆阳! 季庭香从没想过她再次听到他对别的人说这样亲密的话时自己的样子,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清清楚楚的就映进了耳朵里,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那边的人还不知情,陆阳继续低声说着:“……我怕唐突了伯父,这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却没料到小姐竟然和我想到了一起去……” 只听闻一个娇滴滴略带含羞的女声轻轻的说:“那日公子说过喜欢伺弄花草虫鱼的,我便料想公子定然不会错过百花宴的……” 这不是季芳华的声音还能是谁! 就算是一早就猜到了结局,可季庭香却依旧觉得心里难过的要命,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流了出来,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心里狠狠的告诉自己:若不是他们你又何尝如斯? 眼泪到底停不下来。 墙那边的两人还在卿卿我我的说这话,这边的季庭香却再也无心听下去了,她转身就要走开,却不想刚刚踏出一步,就听墙那边陆阳低吼一声:“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百花宴 下 季庭香急忙跑向前面的巷口拐了进去,却正撞在不知道立在拐角处做什么的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个头十分高大,小小的巷子竟然被他堵了个严严实实的,浑身肌肉似铁一般,撞得季庭香鼻子通红,一瞬间就流出血来了。 “劳驾……”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那人就拎着她的衣领子把她丢进了后面巷子里,还不等站稳,只觉得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来死死地从后面握住了她的脖子,一把把她拉进了巷子里的一间房里。 这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鼻息之间净是一股子霉味。身后那人依旧紧紧的握着她的脖子,炽热的手指伏在她微凉的玉颈上,就算隔着一层头发也能感到那人手掌的温度。 季庭香无意惹了什么帮派,大抵是误会吧。她心里这样想着,就想张口和那人谈条件,可嘴才张开就被人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只听门外急急走来的脚步声和人声交杂在一起:“……怎么办,一定是她,这是她的帕子……怎么办,都被她瞧见了……以后怎么做人啊……” 季芳华颤巍巍带着哭音的低声说着,陆阳却似在指挥着谁,一边又温柔的安慰她:“不用怕,这只是一方帕子罢了,你妹妹只是一个弱女子,若是她来了我的人一定会找到她的……” 正说着又听有人低声回禀:“没有人……” 季芳华哭的就更厉害了。 陆阳不免安慰起来:“你放心,这帕子留在我这里,日后若是查出来我定要揭了他的皮!你也快快回酒楼去,若是你二妹妹还在,便就是你多虑了。” 那阴狠的口气让季庭香背后一凉,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渐渐的向后靠去,却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下意识的季庭香要起身,却因为被人捏着脖子掩着口鼻动弹不得,更奇的是那人倒像是根木头似的,既不动也不摇,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表示着他是个大活人。 正想着却听季芳华渐渐止了哭,她问道:“万一她……不在呢?” “若是她懂的分寸,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她,若不然……”声音随着渐远的脚步最终随风飘散了。 季庭香觉得后颈一松,她的腿脚竟使不出力气来,直直的就摊在了那人的怀里。 这时有人打开了房门,灿烂的阳光直直的就照进了屋子里。季庭香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瞧见了陆五爷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他笑着用手里的锦帕帮她擦了擦脸颊:“还好血已经止住了。” 手指那样温柔,和刚刚在黑暗里困住自己的人不一样,可是……那确实又是他。 季庭香有些不明白,她回头看着立在门边那个刚刚把自己丢进来的壮汉,又看向陆五爷,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如前世遇见陆阳一般——这是另一个圈套,虽然是不一样的人,可那种感觉却似曾相识。 想着她就更恐惧起来,挣扎着要走,却被陆五爷紧紧的圈在怀里。 还是那样温柔的笑颜,手指轻柔的握着锦帕仔仔细细的为她擦着脸上的血渍,口中吐出温柔的话来:“再挣扎可是会弄皱衣服的,你也不想老太太担心吧……乖,至少把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可话里隐隐约约有着要挟的口气。 “你……你究竟是谁……”季庭香再也不想听什么他只是个落魄书生,偶遇顾挺惜才便做了他的幕僚的鬼话,她害怕这是陆阳的计谋,骗了季芳华好将季府一口吃下! 陆五爷不说话,他看着季庭香不停变化的表情不禁低声笑了起来,手上却还不停,轻柔的把她脸颊上最后一丝血痕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放开了手。 季庭香望着他,他也回望着季庭香,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见她刚刚的话一样无害的翘着嘴角。 “我告诉你,你和陆阳的计谋不会得逞的,我们季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季庭香一气之下就把话说了出来,却也惊到了自己。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万一他有心灭口…… 她偷偷瞟了一眼还堵在门口的那个汉子,心里简直后悔死了。却没注意到陆五爷听到陆阳二字时眼睛里突现的杀机。 “看来季大小姐和杨公子已经到了互诉清肠的地步,竟然连名讳都告与她知晓了。”还是那样的笑颜,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戾气。 季庭香这才发觉自己说出了陆阳的名字——他从来告诉季芳华的都是杨姓公子。 这话就无法辩解了。 “二小姐不妨据实已告,陆某人也好送二小姐早些回去。”这便是不说就不能走的意思了。 “那日在碑林听见了那些人说的话……我就叫人查了查,就……查到了陆阳身上……”她胡诌了一个由头,只希望可以逃过次劫。 陆五爷却不问如何查得的,却问:“你查出了陆阳的名字,是不是也查出了他的身份?” 季庭香不答。 在陆五爷看来这算是默认的意思。 他心里不禁又对陆阳地低了几分:连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都能把你查个明白,竟还妄想做什么痴梦…… 他不由的摸摸季庭香的头,脸上已经又摆着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颜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二小姐的姻缘说不定还在别处,犯不着为那些连真身都不敢现出来的歪门邪道流泪,被被糟蹋了自己。” 原来他竟以为季庭香也爱上了陆阳,瞧见自己嫡姐和陆阳相爱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季庭香却不想和陆阳搅在一起,她拍掉陆五爷的手:“才不是因为这个,那种人,我才不爱呢!”小脸说着就皱在了一起,圆鼓鼓的脸颊像粉嫩的面团似的,陆五爷鬼使神差的就伸出手去捏了捏。 这个动作把两个人都惊住了。 陆五爷有些懊恼,季庭香却觉得他有些逾越。急忙向一旁退了一步,脸色有些红红的解释道:“我是不想姐姐被这样的人欺骗罢了……才不是因为心系他……” “我知道了。”陆五爷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越过季庭香走到了门前,转身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季庭香问道:“不回去吗?”季庭香这才回过神来,忙跑上两步跟上了他的步子,七拐八拐的就出了巷子,回头瞧去,那壮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的就不见了。 陆五爷不紧不慢的走着,季庭香碎碎的步子正好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既不快也不慢。他带着她走了酒楼的后门,悄悄的送到了二楼说:“若是大小姐询问你,你便说方才去净房寻她去了,不料人没找到反而被酒楼的小丫鬟撞倒……这才耽误了些时候。”他说着朝着季庭香腰间望去,那绣着一支荷花的杭绸料子因为方才那些事已微微皱了起来。 季庭香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就又红了起来。她喃喃的说了声:“知道了。”就转身跑进了茶房里。 秋枝正在茶房里记得走来走去,听见门口有动静忙一抬头瞧见是她,欣喜的冲过来握住了季庭香的手。 “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我就要上去告诉老太太了!”刻意压低的声音了夹杂着闷闷的鼻音。 季庭香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你的蜂蜜茶可煮好了?” 秋枝连连点头,她转身从桌子上捧起一个装了粉彩小盏的茶盘给季庭香瞧,季庭香点点头,两人这才慢慢的回了大屋里。 季芳华正在屋里说着话,一回身就瞧见了刚刚进门的季庭香。她笑着迎上去挽住了季庭香的手:“二妹妹哪里去了?方才我好奇去了一楼街角瞧那山茶花,果真是美艳动人,正想上来找二妹妹一起去瞧瞧的,不曾想二妹妹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话里既把自己的去向交代了清楚,又问了季庭香去了哪里。 这才是记忆里那个总端着季家嫡长女架子的季芳华,这事只怕是回不去了。 季庭香悄悄的吸了一口气,转身从秋枝手里接了茶盘过来给季芳华瞧:“还不是因为大姐姐吃坏了肚子,我叫人煮茶又不放心,特意亲手去做的……” 蜂蜜的香甜配上香片的清香,季老夫人远远地就闻到了。她笑着接过了季庭香的话来:“没错,没错,你妹妹怕你肚子不舒服,特意煮了蜂蜜茶来给你吃的。” “我瞧瞧。”季芳华端起小盏闻了闻:“好香啊!不知道二妹妹定是煮了好久才成的,不然怎么连我回来都没注意呢。” 季芳华死死的咬住季庭香,她迫切的想知道在那墙后的到底是不是她,就算她根本不曾想过是她如何,不是她又如何。 季庭香慢慢的往圆桌前走着,边就有些懊恼的高声说:“还说呢,我想着大姐姐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倒不如先去瞧瞧,谁知到了净房里面空无一人,我一着急才一出门就和酒楼里的小丫头撞在了一起,您瞧,我这衣服都皱巴巴的了……”她扯着腰间的衣服晾给季老夫人和柯氏瞧,拿衣服上的褶皱不深不浅,确实瞧着像是才被压出不久的。 季芳华仔细瞧了瞧心里有些安定,她又问:“我瞧瞧别处有没有弄脏……”说着就围着季庭香转了个圈,奇声问道:“妹妹的帕子怎么不见了?” 对了,帕子! 季庭香心里懊恼起来,怎么偏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呢,她下意识的伸手往袖子里摸去,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法子,可探进袖口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慢慢的拉出来一瞧,竟是一方茶白色的绉纱手帕。 手帕上隐隐约约的飘散着清淡的竹叶香气,微风一吹就散了去。 “我怎么从没瞧见过这帕子?”季芳华歪头看着季芳华手里的手帕有些奇怪,她抢过帕子递到了季老夫人面前:“难不成是祖母偏心,偏就只给了你一个人?” 季老夫人也不记得家里有人用绉纱,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绉纱织的不像缎子绉绸那样细密,容易在上面绣些花草。 “这可不是我赏的,你呀,得去问你二妹妹是打谁那里讨来的赏赐……”不过是方普普通通的绉纱,季老夫人反倒笑着打趣起她姐妹二人了。 季庭香刚刚才反应过来,这帕子除了屏风那边总是呵呵笑着的笑面虎,还有谁能放在她的衣袖里! 心里就忍不住排揎了几句。 “二妹妹!”季芳华的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她有些莫名的瞧着她问:“你怎么了?刚刚问你话你也不说……这帕子到底是从哪里讨来的?我觉得有趣,也想要一方。” “是……是夏依的娘从外面带进来的,我没见过,觉得它好玩,这才带在身上的。大姐姐若是喜欢,等回去我叫夏依娘在外面拿了新的进来给你。” 季芳华笑着点头道:“好啊。”便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季庭香心里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这事季芳华到底信了没有。她也慢慢的坐回椅子上,捧起一杯茶吃了一口,心里回想着丢掉的那方手帕不过是寻常的丝绸帕子,帕子一角又是府里针线上绣的一簇牵牛花……虽然帕子不能指向自己,可若是有心的,却能查出这帕子上的花出自哪位绣娘之手,自然也能找到季府去,说到底还是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她只觉得一筹莫展,心里不禁又埋怨起陆五爷来了:若不是他的人挡着路,自己怎么会丢了帕子呢! 桌子对面的季芳华心里同样十分忐忑,她瞧着季庭香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如今排除了她自己反倒更不能安心了。 那人究竟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提防 百花宴之后,季芳华和季庭香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倒也不是互不理睬,只是两人再也没有窝在一起讲过什么悄悄话,每次见面的交谈中却带着些隐隐约约的试探。 这不是季庭香想要的结果。 她有些苦恼如何把自己从偷听那件事里撇出来,无可奈何的却是那方帕子如今落在了陆阳手里。 日子渐渐的就过了六月,日子也开始越发的热了。 这日到了领月钱银子的日子。 春桥像往常一样在早饭后去了柯氏院子旁的小门里领了月钱,正往回走,却听闻身后有人叫她:“春桥姐姐慢走一步。”回过头看却是个眼生的丫鬟。 “你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我怎么瞧着你眼生?”春桥停下来等那个丫鬟走近了才问。 那丫鬟瞧着年纪倒和春桥相仿,身上穿着茜红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水色的绉绸汗巾子,身材纤细,手脚倾长,走起路来反倒有些仙风的意味。 “姐姐不常出来所以不认得我。”那丫鬟笑颜灼灼的走近春桥回着话:“我是桥姨娘院子里的梨花。” 梨花在春桥面前停下脚步时,春桥才发现她竟然要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 “是我不大走动,许多姐妹都不认得。”春桥翘了翘嘴角,心里却有些奇怪这个梨花为何要叫住自己。 梨花掩着嘴角笑了一声,甜腻的声音微微带着一些讨好:“春桥姐姐伺候二小姐,自然贵人事忙,哪像我们只为主子跑个腿,却反倒把院子里的人都认了个遍……” 闻言春桥笑了笑却不接话,脚下走的更快了。 梨花瞧见春桥不说话果然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反而让春秋更加怀疑她别有用心。 金祥苑离得本就不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远远的就望见了院子的大门。梨花此时就更加着急了,她干脆直接拉住了春桥的手臂,弯弯的柳叶眉紧紧的蹙在一起:“春桥姐姐,我……” “你到底有什么事?”春桥不温不火的转身问道。 “我……春桥姐姐,求您救救我们姨娘吧!”还不等人反应,梨花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春桥跟前,她抱着春桥的大腿泣声说道:“我家姨娘身怀有孕,可自打入夏以来天气烦热,姨娘每日深夜才能入睡,清晨日出就醒了过来,我们那院子您是知道的,里面光秃秃的只有几株花草,能纳凉的地方竟是一处也找不到,再过两个月姨娘就要临盆了……可如今却……”说着就嘤嘤的低声哭起来。 春桥低头看着脚边的女子,既不伸手去扶,也不张口说话。 梨花觉得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她甚至不能再哭出眼泪来,久到背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紧紧的贴在身上。 可偏就是等不到春桥去搀扶。 姨娘不是说春桥为人小心谨慎,自己朝她跪下就算是为了二小姐的好名声她也会拦着自己吗?如今……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她用袖口擦着早已变成泪痕的眼泪偷偷抬头瞧去,却正好对上春桥那双漆黑的双眼。 自己的小把戏仿佛一早就被人看穿了似的,那双深潭般的漆黑双眸看着自己仿佛小丑一般,偏狠心的不动声色等她把戏演完。 春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怕是我有心无力。我既不能让那些花草小树一夜成林,也不能将这酷夏变为寒冬,只怕你求错人了。”说完她就抬脚从梨花身边跨了过去,朝着金祥苑走去。 梨花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脚:“可春桥姐姐却有办法取些冰来啊!” “这话倒奇怪。”春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缓缓的把自己的脚抽了出来:“府里主子们各有各的定制,我们二小姐虽然是庶出又承蒙老夫人和夫人喜爱,却也和大小姐并非一等定制,如今大家瞧见的虽然是一样的,却不知多出来的是老夫人私下赏赐的,娇姨娘自然也有娇姨娘的定制,为何你不去找府上要冰竟向我要?” 梨花急忙站起身来抓住了春桥的手臂急切的说:“您不知道……我去找人要冰,可独独到我们院子里去领的时候,管家就说没有了。无论我去的早晚,总是没有了。” 春桥默然。 梨花接着说:“我原想府里冰窖里的冰藏得不多,先分给主子小姐们也是应当的,可是……我前日路过姬姨娘院子的时候竟然听到官家们正给姬姨娘院子里补冰,说什么怕姨娘屋里领的不够,夫人又多送了些过去……我心里不好受却也不敢和姨娘讲,这才想到别人都说春桥姐姐是个能干又心善的人,这才来求姐姐救命……”说着又要哭着跪下去,春桥却一把拉住了她。 “这事我帮不了你。”春桥最终拒绝了她。 这是柯氏在和娇娘斗法,但凡有些眼色的人就能瞧得明白,季庭香虽然在府里和嫡小姐别无二致,可到底是隔着一层的,凡事都要步步为营,哪还有空去为别人谋划。 春桥趁着梨花还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出了几步,急急的走进了院子去了。 只留下巷子里的梨花咬牙切齿的远远看着门前热闹的金祥苑,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用了午饭后春桥就把这件事和季庭香说了。 冬雪听了有些怜悯娇姨娘:“咱们这样健康的人都觉得晚上热的睡不着,更别说娇姨娘还带着身子……小姐畏寒,每月的冰都用不完,何不做个人情送给她去?” 夏依“哎呦”一声朝着冬雪脸上就玩笑着拧了一把:“怎么你现在这样傻了,娇姨娘领不到冰明显就是夫人做的筏子,咱们小姐要是给了她哪怕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被夫人知道了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秋枝在一旁附和着点点头。 季庭香却问春桥:“这件事可是真的?娇姨娘当真不曾领到冰?” 春桥点点头:“我先前也是有些不信的,于是就叫人去打听了一番,那丫鬟所言不虚。” “她为何要向我们求助?去求大小姐不是更好吗?”秋枝问道。 季庭香摇摇头:“没准是担心遇见夫人吧。”季芳华自从福东寿那件事之后就一直住在柯氏的天禧院里。 她一脸不在乎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蹬掉了鞋子歪在了竹榻上,春桥把窗子关小了些,夏依拎着铜盆将竹榻边装的满满的冰块捡出几块来,这才跟着秋枝和冬雪退出了屋子,只留春桥在外间伺候。 其实季庭香哪里睡得着。 窗外偶然一阵微风吹得叶子哗哗的想着,身边糖白大瓷缸里装着的冰微微冒着寒气,季庭香觉得又冷又热。 到底是为什么呢? 娇娘为什么突然想到向自己求救呢?是为了和前世一样使自己和柯氏互相打起来吗?可这计量未免有些小瞧人了——如今她和柯氏的事这府里谁不清楚明白的,聪明人怎么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可这样一来这个计谋就没有什么作用了,凭着娇娘的手段,季庭香敢断定这件事里面有问题。 她不禁想到了季芳华。 前世时她曾和季芳华这样明里暗里的斗法,对她却是在了解不过了。她惯用那些明面上漏洞百出的法子,暗地里却总要置人于死地。可是如今她们不应该到此田地,至少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季庭香觉得焦躁极了,她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停不下来。 如今不管是个什么样的计谋,春桥既然拒绝了娇娘,就难免被她怨恨,或许季芳华和这件事情无关,可娇娘却是正正当当的当事人。 想着她就低声叫了春桥进来。 “你悄悄的去查一查,看看最近谁去过娇娘的院子,又有谁和她院子里的丫鬟走的近……最好能查一查她为何不在上个月的时候就来找我,偏偏硬生生的熬了一个月才想起我来……” 春桥点点头把事记在心里。 “……悄悄的查,别惊动别人。” 意思就是连秋枝也不能说了。春桥懂了季庭香的意思,轻声应了这才退出屋子去,悄悄的找人去办这件事了。 季庭香有些心神不宁,希望这件事和季芳华没有关系。 又过了几日。春桥才来回了此事。 “梨花那个丫鬟是在从承香寺回来后才进的府,原先是厨房里的,才没两天就被娇姨娘看中放在了自己屋里,却查不出她家里的情况,再连上这几日只有大厨房里的一个烧火的小丫头常常跑去和梨花说话,就再没有别人去了。” 季庭香想了想又问:“那个烧火丫头你有没有查一查?” 春桥答道:“查了,和梨花一样,什么也查不出。” 季府招下人向来是有规矩的,别说家事不详,但凡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小事便不予录用,但为什么这两个人却能轻松的进来? “只怕府里有内应。”季庭香慎重起来。 可这件事却拐进了死角里,她们是随着招工同一批进来的,又因为机缘一个去做了姨娘身边的丫鬟,另一个却只是个烧火丫头,这其中竟然规规矩矩的并没有查出有人做手脚的痕迹,想必是十分谨慎的,不得不防。 如此小心翼翼的过了半个月,当春桥和季庭香都难免有些懈怠的时候,娇姨娘就在深夜里突然见了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嫁祸 季应庆着急的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听着屋里时而高亢的呼叫声,心神不宁。 梨花靠着门柱哭的有些站不住,她低声的朝季应庆说着娇娘这些日子所遭遇的不平:“……别说是燕窝红参,就连每日吃的饭菜都是凉的,大厨房里要伺候后院的各位主子难免疏忽也就算了,可……可怎么能次次都正巧到我们去领冰的时候就没有了呢?甚至是姬姨娘每月就能分得七八桶……夫人小姐我们是不敢比的,可姨娘好歹也怀着哥儿呢……” 她哭的梨花带雨,季应庆听着就有些心疼。 自从承香寺回来瞧了娇姨娘抽中的签文,季应庆就高兴地不得了——签文说这一胎定是个男孩。 他愤怒的甩了下袖子低声怒吼道:“你们就不会告诉夫人小姐去?再不然我也是时常来的,你们为何不告诉我知道!” 梨花哭道:“老爷前段日子事忙,姨娘心疼老爷每日操劳不肯让我们说。夫人……又向来瞧不起我们姨娘,我们怎么敢去求她……倒是前段时间去求了二小姐……”她唯唯诺诺的说话慢极了。 季应庆听到二小姐就想到了季庭香乖巧安静的那张脸,他点点头问:“二小姐心善,定然会救你们一时之需。” 梨花却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他,神色有些犹豫。 她动了动嘴角,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二小姐没有帮姨娘……奴婢也只是想向二小姐借几块冰,好让姨娘睡个安稳觉罢了……” “什么……”季应庆有些不相信。 “毕竟……二小姐也不想因为姨娘而得罪夫人吧……”梨花低下头低声说出了这句话,可仔细瞧去,她那沾满泪水的脸上竟然微微露出了笑容。 “哼!既然府里冰不够用,那就把姨娘们的冰都省下来给主子们用吧!”他说着随手点了一个小厮:“去,带几个人把姬氏院子里的冰都搬走!” 前半个时辰还在轰轰烈烈的搬冰,后半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了全府。 季老夫人气的只拍桌子,她怒气冲冲的叫人把季应庆叫了过来,劈头盖脸狠狠的骂了一顿:“你这是要抄家吗?姬氏跟你这么多年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这会子你瞧上那个就嫌弃这个了?这件事明知道是你媳妇使得坏,你不去找你媳妇说理,挑了个好拿捏的搓捏算个什么男人?以后如何服众!” 季应庆跪在地上软声求道:“是儿子的错,娘别气了……儿子,儿子这就去给姬氏赔不是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见门外有小厮高声喊道:“老爷老夫人,奴才们……奴才们在姬姨娘院子里搜出了……”话渐渐就小了下去,邓妈妈朝季老夫人看了一眼,急忙出了屋子,又不过一会儿捧着一个红布遮着的圆盘进来。 “老夫人……这……”她把茶盘上的红布掀开,里面竟然摆着一个草人,上面订着的正是娇娘的生辰! “哪里来的!”这草人和先前在娇娘院子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季老夫人最恨厌胜之术,她咬牙切齿的问道。 邓妈妈赶忙把小厮的话重述了一遍:“……压在姬姨娘院子里那颗银杏树根下,有个小厮不巧绊了脚,把那石头踢开这才找到的……” 季应庆眉头一皱:“把姬氏带来!” 直到晚饭的时候,消息才从锦荣院传到季庭香耳朵里。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出事的是姬氏?她明明根本不曾搅到这些事里,却偏偏是她? 季庭香觉得心里慌得要命,她一得了消息就叫秋枝去打听,可过了晚饭秋枝却还没回来。 夏依在一旁安慰她:“小姐别担心,姨娘那么善良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老爷和老夫人一定会还姨娘清白的!” 季庭香苦笑着握住了她的手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件事情未必会这样简单。 季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家里出一些不好的谣言,季应庆心里又只有娇娘一个人,柯氏虽然平日和姬氏客客气气的互称姐妹,却也不过是抬举她给娇娘看,这三个人哪一个愿意真真正正的去核查此事? 前世姬氏才刚离世时的那种无助感又莫名的涌上了心头。 她一遍朝窗外看着一遍焦急得等秋枝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也觉察到了府里的不安,都悄悄的避了下去。 夏依和冬雪对望一眼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所适从。 春桥早早地就去了锦荣院打听消息却也没有回来,夏依和冬雪更加觉得心里不安,若是此事不会祸及二小姐倒还好,若是因此二小姐被打压,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会好过,好一点无非是多看人一点眼色,反之说不定会被发卖出府去…… 两人心思各异,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季庭香正焦急的望着窗外,突然远远的瞧见廊下显出一个人影往正屋里跑来,等人越发的近了才瞧清楚正是秋枝,她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前去迎她。 秋枝气喘吁吁的进了屋,冬雪忙去点了杯水给她,她也来不及喝就拉着季庭香去了内室把下午搬冰的事说了,又说了小厮在哪里如何找到了那个草人:“……老夫人气坏了,把院子里的人都叫了过去,如今院子里全是老夫人的人由邓妈妈领着还在翻屋子……我不敢离得太近,但是听那些妈妈们说还在姨娘床边的暗匣里翻出了几封信和几张黄表,只怕姨娘这次……” 季庭香顿时心如死灰。 这样看来,从头到尾就是有人想要对付姬氏,可那人却悄悄地一声不响的做好了局,只等今日这一击。 当真好计谋! 她心如火烧,手指忍不住的抽搐起来,秋枝忙握住了她的双手紧张起来:“小姐,小姐您没事吧……您千万要保重,姨娘还要靠你啊!” 冬雪和夏依也一并跪了下来泣声叫起来:“小姐……” 感觉就像在水里一样,冰冷的水涌入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甚至眼睛也忍不住刺痛的流出眼泪来,耳边的声音十分遥远,眼前的事物也模糊不清。季庭香觉得前世在烈火中时的感觉又出现了,即便是被烈火包围着确认身如寒九一般。 难道姬氏本就不该活下来吗?即使她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姬氏却依旧逃不出死亡的命运吗? “……小姐……小姐!” 耳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季庭香猛地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她连忙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这才发现春桥正站在她身边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姨娘她怎么样了?”她着急的问。 春桥低声安慰道:“小姐别担心,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不曾见过那草人和黄表,姨娘又向来本分老实,老夫人正要人彻查呢……” 她说到这迟疑了一下,季庭香朝她望过去,她才又接着说:“娇姨娘……也过去了。” “看来她身子倒是没事。” “说是见了红,但倒不凶险。她是去为姨娘辩解的,说姨娘和她从来没有红过脸,像亲姐妹那样互相敬着爱着的……” 季庭香点点头又问起柯氏来,春桥答道:“夫人借口大小姐不舒服,没有过去,只是派了吴妈妈去。” 柯氏是在躲避?为什么?她身为一府的夫人,哪怕是平日和姬氏交好便有些纵然,可后院里出了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又与她何干,最多落得个纵容家仆的罪名,被老夫人罚着抄几遍经书就能揭过去了。 季庭香越想就越怀疑,之前娇娘院子里的草人是谁放的?难不成真的是娇娘为了争宠才放进自己屋子里想嫁祸姬氏的吗?可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如果不是娇娘,那……可能就是柯氏了。 她会不会是想借着姬氏的手去除掉娇娘?毕竟承香寺的签文已经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老夫人对她都有了一些宽容,既不在让她抄经,也免了晨昏定省,就更妄说季应庆和从来最会察言观色的下人们了。 但是仅仅靠着厌胜之术,真的有用吗? 正想着就听门外守着的小丫鬟黄鹂敲门小声说:“吴妈妈派了小丫鬟过来了!” 屋里主仆几人互望一眼,季庭香忙说:“快请!” 小丫鬟被请进屋里也不敢抬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她颤颤巍巍的小声说起吴妈妈嘱咐的事情来:“……说是娇姨娘屋里有个小丫鬟说是您指使得,把男人的汗巾子偷偷放在了娇姨娘屋里……这会子老夫人正气着,吴妈妈让您赶紧想个对策……不然,不然怕是连您也保不住了……” 听起来事情已经十分糟糕了。 季庭香断断续续的只听见这几句话。她让小丫头起身,又抓了一把铜钱给她包在了帕子里,语气尽量的平稳又和蔼的问:“你是吴妈妈身边伺候的?” 小丫鬟穿着府里粗使丫鬟才穿的灰色粗布短衣,手指红肿胀裂着,瞧样子应该是从浆洗上过来的。 她依然不敢抬头,声音却比之前大了一些:“吴妈妈是奴婢的姨奶奶,奴婢在浆洗上伺候,专管府里姐姐们的衣裳熨洗。” 她所说的姐姐们是指的像春桥四人这样子,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有脸面的大丫鬟,大丫鬟们平日里伺候主子忙不过来,自然不会亲自浆洗衣物,也是由着伺候的小丫鬟送去浆洗房的,看来这小丫头是浆洗房里最末等的丫鬟。 “你姨奶奶怎么找了这样的差事给你?”季庭香奇怪道:“按理说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总是该有些面子能使上,就算去花房里顾花也要好过浆洗房。”她的目光不由的看向小丫鬟的手指。 小丫鬟似乎是感觉到了,偷偷的把手往袖子里藏了一藏:“是我……奴婢不会说话,姨奶奶怕奴婢多说错多,就把奴婢安置在浆洗上了……” “原来是这样……”季庭香了然的点点头,这才又问道:“那你姨奶奶可还有说什么没有?你知不知道姬姨娘如何了?老夫人和老爷又是怎么说的?” “奴婢是从姨奶奶屋里来的,姨奶奶就说了刚才那话,叫小姐想个对策……不过奴婢听见正屋里姬姨娘在哭,老夫人摔了好几个茶盏子,后来娇姨娘也过去了,可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刚刚奴婢临出门前还遇见了大小姐,她也刚刚过去……” 季芳华怎么过去了?这些事说起来算是季应庆房里的事情,按理说她们这些为子女的理应避开,她怎么反倒还迎头上去了呢? “你有没有听见大小姐说是为什么去的?” 小丫头想了想说:“奴婢听见大小姐说了一句汗巾是她叫您去放的……后面的就听不清楚了。” 季庭香挑眉,却不知道季芳华这样做的原因。 她□□桥去拿了两个银锞子递给了小丫鬟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名儿叫立春……”小丫头有些害羞的抬起了头,瞧见季庭香正盯着她看,脸一红又低了下去。 那也不过是一张□□岁的稚嫩面孔。 “立春,今天这件事牵涉甚广,你回去之后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再提,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来给春桥姐姐送衣服的,懂了吗?” 立春抬起头,眼睛睁的大大的:“奴婢知道,姨奶奶和奴婢说过了,奴婢知道深浅……” 季庭香宽慰的笑着叫秋枝把她送了出去,还没喘上一口气,黄鹂就又进来了:“启禀二小姐,老夫人派人来亲您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的。 季庭香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的整理了妆容,便带着春桥和夏依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妈妈去了锦荣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堂审 锦荣院里灯火通明,院子里跪满了人却鸦雀无声。 季庭香就在杭妈妈的注视下走进了正屋里,她忍不住又流出了眼泪来。 屋子正中跪着姬氏,季老夫人端坐高堂,季应庆和娇娘分坐下首,一旁还立着季芳华。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 季庭香跪下了向长辈们请了安,季老夫人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指了方才跪在门脚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问:“香儿可认得这个丫鬟?” 那个丫鬟微微抬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季庭香。她正是当日被季庭香收买,把汗巾子藏进娇娘屋里的小丫鬟。 季庭香歪头看了她一眼就点点头道:“认得,她是娇姨娘院子里的。” 季老夫人闻言深深出了一口气,季应庆却突然拍了桌子站了起来,可还没张嘴说话就被季老夫人瞪了一眼,最终有些泄气的又坐了回去。 “那娇姨娘房里发现的汗巾可是你叫她放进去的?”季老夫人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她就像平日里和季庭香聊着天那般问出了这句话来。 季庭香想了想,抬头看着上坐的季老夫人,最终承认了:“是我买通了她做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谁叫你这么做的吗?” 季庭香不由得看向季芳华,她妆容精致,打扮得体,嘴角微微上扬着在季老夫人身后站得笔直,一双眼睛也瞧着季庭香。 这件事果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那么努力的想要和她交好,最终打破了平衡的却还是她。 只见季庭香坚毅的抬起下巴,毫不畏惧的看向季老夫人,将季芳华如何逃出了天禧院,又如何进了自己房间里诉苦,又怎么和自己商量着整治娇姨娘一一说了出来,句句清楚,不带一丝含糊。 季老夫人只觉得眼前的孙女似乎是有哪里变了,可仔细瞧去却又和平日一样。她听了季庭香的话不禁侧眼看了看身边的季芳华。 两个人说的话是一样的,一个说因为讨厌娇姨娘却自己不能动手,所以麻烦了妹妹,另一个说是姐姐提出了这个请求,自己才找人放了汗巾子。 前一个只出了主意,后一个却只做了事,两人合起来竟然正好就是整件事。 娇姨娘在一旁听了不禁泣声说道:“妾身自打进了府里伺候老爷,就一直不曾和两位小姐有接触,见了面也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逾越半分,却不知妾身到底哪里做的不对,惹了两位小姐生气……”她说着抬眼看了季芳华,就又低下头小声哭起来。 季老夫人有些厌烦的皱了眉头,却又问季庭香:“那娇姨娘房间里的草人可与你有关?” “我只叫人放了汗巾而已。” 季庭香言下之意只是承认自己指使了人去放汗巾,至于草人是不是那个小丫鬟放的都与自己没关系。 那小丫鬟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她急忙跪着往前行了几步朝季老夫人和季应庆磕起头来:“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她额头磕的红红的,又转而抱住了季庭香的腿:“二小姐,二小姐您要为我作证啊!那草人……那草人明明就是您亲自交给我的啊!” 季庭香顿时觉得手脚冰冷,她慢慢的转过头来盯着小丫鬟看,小丫鬟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忙就低了头却还是口中不停地念着:“二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这件事奴婢只是听您的话才去做的啊……” “红口白牙,你有什么证据是二妹妹指使你的?”这时季芳华却突然开口问道。 季庭香朝她望过去,虽然是安慰的笑脸,可那双眼睛里却隐隐伴着期待。 期待什么呢? “有、有证据!二小姐那时候赏我的一只虾须赤金镯还在我柜子里藏着……” “什么!”季老夫人和季应庆对视一眼,立刻指了邓妈妈去取镯子。 这边小丫鬟还在哭,可季庭香却满脑子的空白,她只盯着季芳华看,心里的无助像冷潮一样盖满全身——果然人是不能胜天的。 季芳华有些逃避的借着为老夫人倒茶避开了季庭香的眼神,她心里有些不忍,可又想到陆阳的嘱托就又咬紧了牙齿安慰起自己来——只要把季庭香拘束起来就好了,这样她和陆阳偷偷见面的事情就不会被传出来了,大不了成了亲,自己在和她赔不是…… 堂下跪着的姬氏却心急如焚,她看着季庭香并不狡辩不免有些担心,忍不住就哀求道:“老夫人,香儿是在您的膝下长成的,难道您还不知道香儿为人如何吗?她怎么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她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得知那些腌臜的东西来……”说着她又望向季庭香,忍不住哭了起来。 “姨娘……”耳边的话让季庭香振聋发聩,望着季应庆满不在乎的看着姬氏的眼神,和季芳华躲躲藏藏的样子,这一切又回到了前世,她突然醒觉过来,自己根本就不该对这些人抱有希望!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将快要涌出眼睛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了就多出了一份冷清来。 “祖母既然要查,何不把府里都查个遍?如今是小丫头说我给了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镯子就能定了罪,既不问草人的出处,也不问我是如何得到的,这样浅显粗略的嫁祸,我可不担。”季庭香微微翘起嘴角来。她带着一丝探索朝季芳华望过去,却被季芳华歪头避开了。 季老夫人安慰道:“是要查一查的,这几日家里不安宁……” 正说着,门外跪着的姬氏院子里的一个洗洒婆子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呀!求老夫人饶命!奴婢全都招,全都招了……” 门外守着的婆子把那人拉进屋里来。她一看见季应庆和娇娘就哭着磕起头来:“奴婢对不起老爷姨娘……那草人……是老奴放的……” 季应庆一听怒火中烧,几步上前就踹了那婆子一个窝心脚:“好大胆的奴才!竟敢陷害主子,来人,把这贱奴拉下去痛打三十大板,明日发卖了出去!” 那婆子原本还窝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听到要打板子立即就爬了起来拉住了姬氏的袖子:“姨娘,姨娘您要救救奴才!您不是说只要奴才承认了最多挨三五板子,日后您还要打赏奴才的……您快求求老爷,别把奴才发卖出去啊……” 姬氏震惊的看着那婆子颤巍巍的气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话……你不要血口喷人……” 话还没说完,那婆子突然呼天抢地的朝季老夫人叫道:“老夫人要为奴才做主啊……姬姨娘她让奴才从外面带了草人进来,又让奴才找机会给了娇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如今却要把奴才送上来定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姨娘的心也太狠毒了些……” 季庭香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眼睛却不曾离开季芳华半分,她突然发觉在这个婆子出来时季芳华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讶。 “你说是姨娘只是你做的,可有什么证据?方才那个小丫鬟指认我时好歹还编出了个镯子来,你又有什么呢?季庭香笑着朝那婆子走去,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她问。 那婆子一下子有些慌乱的样子,她低头偷偷的瞧了一眼季应庆,低声喃喃起来:“……姨娘说事成之后给我儿子在府里找个好差事……如今还没成呢……” “那就是口说无凭了?”季庭香冷哼一声转身朝季老夫人说道:“祖母向来明鉴,如今这婆子不过凭着一张嘴就说天说地,栽赃陷害,保不齐她平日里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还请祖母仔细查一查。” 季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她自然听得出来,可还没等她开口,娇娘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她哭诉起来说:“老夫人,您就算不喜欢妾身,可妾身肚子里还有老爷的骨肉啊!三番五次有人要陷害妾身,妾身为着老爷和肚子里的公子就忍着不出声,可如今她却想要妾身的命啊……妾身就算不为自己也不为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公子,就算为了大小姐也要把事情说出来…… “其实早在老夫人寿诞前几日,姬姨娘就曾向妾身打听过福东寿,妾身那时还奇怪她为何询问此事,姬姨娘说是为夫人打听的,到时候好为老夫人点戏,妾身也不曾多想就告诉了她,可又过了没两日姬姨娘身边的妈妈来访说是路过,便顺手帮着院子里的丫鬟把要浆洗的衣物带到了浆洗房…… “妾身原先不曾多想,可如今……又想到府外传言的《桃花扇》……这事恐怕和姬姨娘脱不开关系!” 此言一出,屋里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季庭香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话一样漏洞百出,可偏偏她确实受害者之一,由她说出的话自然有几分信服,此事只怕是难办了。 果不其然,季应庆回过神来就怒冲冲的握住了姬氏的肩膀狠狠的问:“你这毒妇!她们与你何干?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姬氏哭着回道:“不是我……老爷,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可这时候季应庆已经听不进什么话了,他狠狠的把手一甩,姬氏便摔在了地板上:“亏我还觉得你很好,当年你也不过是个孤女,如今怎么这么狠毒……还是说你从来都是这样,那温柔善良的外表都是装出来的?” “不是的,老爷不是的……我没有……”姬氏不顾头上的淤青连忙爬起来抓住了季应庆的手臂,却又被他甩开了。 季庭香连忙去扶住了她,心里却越发的厌恶起季应庆来,她看着怀里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微微叹息起来。 母亲,为了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吗? 正在这时,邓妈妈一行人回来了。 她空这手进了屋里朝着季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找到那个手镯。”说着望向了季庭香。 季庭香冷哼一声:“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也只认那汗巾的事情,左右不过打赏了她一两把铜钱罢了。” 季老夫人有些头疼的缓了口气。她原本只是为了草人的事情才大动干戈,谁知道如今还牵扯出了福东寿来,心里不禁觉得疲惫不堪。 她说:“即是如此,那小丫鬟就是胆大包天,竟然想要冤枉二小姐,拖下去明日找了人牙子发卖出去。”她又看看趴在地上的婆子叹了口气:“大小姐和二小姐有错在先,没我的吩咐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在屋里好好的抄几遍《女规》,什么时候抄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你们现在就回去抄吧。” 她把季芳华和季庭香赶了回去却不曾叫姬氏娇娘等人回去。 季庭香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没有自己在身边,姬氏又伤心欲绝的连站也站不起来,再加上娇娘能说会道……难道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她磨磨蹭蹭的不想走,邓妈妈却从她怀里接过姬氏,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去:“……奴婢会照顾好姬姨娘的……” 季庭香慢慢的松开了握住姬氏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姬氏突然变得很遥远,眼前雾蒙蒙的好像仙境一般,姬氏就在那雾里忽隐忽现的,然后就再也看不真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发卖 季庭香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已经小半个月了,除了每日抄写《女规》就只是绣花打发时间。院子里的丫鬟佣人一律不许出去,门前还有季老夫人派来的粗壮婆子们守着,每日厨房专门有人进来送了饭,等上一两个时辰再来将碗筷收走。 院子里的丫鬟们也暗暗的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不是这个寻了由头换去了别的地方做事,就是那个生了病被家里人带了回去,渐渐地,院子里竟然开始冷清起来。 夏依和秋枝气的没少在院子里骂街,可那些小丫鬟即便是忍着被骂却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春桥看着怡然自得的季庭香,心里有些急躁,却又不好说出口来。 直到这日院子里管着花草的二等丫鬟柳叶被她在季老夫人院子里做妈妈的姑母借事把人要了出去后,夏依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倒要去找她理论一番!平日里跟着小姐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小姐不过被罚罢了,这群白眼狼们竟然一个个,生怕自己跑的慢一些被拖累了……” 她说着就要出了门去,还好被黄鹂在门前拦住了。 冬雪在一旁拉着她让她回了房间里低声训斥:“行了!老夫人的人还在外面,你还嫌给小姐添的乱不够多吗?她们心里就要走,咱们怎么拦得住,就叫她们走了得了!” 秋枝点头附和道:“没错,在那群不要脸的东西身上费力气,还不如好好的伺候小姐,就算这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也不叫外面人看扁!等小姐解了禁,看那群人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话说起来算是气话。 三个丫鬟不禁都沉默了下来,季老夫人把她们拘束在院子里已经小半个月了,外面的事情传不进来,里面的事却乱七八糟的,也难免那些小丫鬟们乱动心思。 “也不知道姨娘怎么样了,老夫人又打算什么时候放小姐出去呢……” 夏依叹了口气:“若是能和外面的人搭上话就好了,至少还能叫我娘打听打听……”说到这里几人又叹了口气。 书房里的季庭香听着后罩房里夏依大骂的声音,手里的笔也不禁顿了一顿,春桥慢慢的研着墨,桌角的青瓷梅瓶里插着一只早已枯萎了的牡丹花。 就算屋子再大,那股凄凉的气息却还是如前世一样悄悄的充满了房间里,季庭香不禁自嘲的笑了一声。 春桥有些不安的低声问道:“您怎么了?” 季庭香歪过头去瞧着春桥。她如今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了,这几年在季家养的又好,早已不像在临海时候黝黄的样子了。 她忍不住笑着说:“你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 春桥的脸就微微红了起来:“奴婢不嫁人,奴婢这辈子就只跟在小姐身边。” “哪有女孩说自己不嫁人的?我又不能养着你一辈子……老了也要有个靠山才行啊……”季庭香突然就想起了前世时自己和陆阳所生的那个孩子。 他既不是陆阳所期待的,也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的降临,恨不得把满腔的爱都填满他的心窝…… “我只跟着小姐……老了……就寻个有缘的孩子收养了,也不愁没人为我扫墓上香,这样就足矣了。”春桥眼睛里似乎装着星云,美丽又透亮。 季庭香握住春桥的手欣慰的笑了笑。 “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才能解禁,也不知道姨娘现在好不好……” 春桥说的事情也正是季庭香所担心的,可她却比春桥明白的多。 院子里跑出去的丫鬟婆子多是最末等的粗使,向来府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她们反而是能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如此大的动作,只怕府里已经出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无非是姬氏落了难,亦或是和她一起被关起来的季芳华已经解了禁。 “只怕府里已经出了什么事了……”她喃喃说道。 这日晚上厨房送菜要比往常要晚了一些,看着门口的婆子检查了饭菜随意的抬头瞧了一眼送菜的小丫鬟:“怎么瞧着眼生?你是跟着谁的?” 小丫鬟唯唯诺诺的行了屈膝礼:“我、我是今天才进厨房的……是、是跟着徐大娘的……” 那婆子了然的点点头,又笑着问:“怎么今天不是徐大娘亲自来?昨天她可说要给我烧一壶酒的,莫不是心疼那酒钱?” “不、不是,是、是厨房里,不小心打碎了给老夫人炖的参汤……现在厨房里正乱着呢……” “原来是这样。”婆子一边让开了门叫她进去,一边又嘱咐了几句:“你送了饭赶紧出来,别在里面多呆,也不要和里头的人说话,若是犯了事少不得要挨顿骂。” 小丫鬟忙谢道:“多谢姐姐提醒。”转身就进了院子去。 秋枝和冬雪正因为等不到饭在耳房里急的乱骂,黄鹂赶忙迎着送饭的小丫鬟快步朝耳房走去:“你们也太慢了,耽搁了小姐吃饭你少不得揭一层皮!” 两人几乎小跑着把饭送进了耳房里,秋枝劈手抢过小丫头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一面嘴巴不饶人的骂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蹄子,如今小姐才不过被禁足,你们就敢这样作践小姐,瞧我不回了老夫人……”这边抬头一看送饭的小丫头,剩下的话就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 冬雪过来仔细一打量,急忙叫黄鹂出去看着门,这边却赶忙拉了小丫鬟的手:“立春!你怎么……” 立春握着衣角有些窘迫,她抬起头给秋枝赔了个不是:“……我没办法了,就想到把老夫人的参汤打了,她们乱作一团这才嘱咐我来送饭……谁知道反而耽误了二小姐吃饭……是妹妹错了……” “嗨,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你是我的不是,你可没有做错什么。”秋枝忙笑着和她赔了不是,这才又问:“可是有什么消息?瞧你这样费尽心思的要进来。” 立春连忙点点头:“我不能多留,还烦请姐姐们告诉二小姐一声,我姨奶奶说姬姨娘被定了福东寿那事的罪,不日就要被发卖了……” “什么!”秋枝和冬雪对望一眼,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你快去请二小姐来!”秋枝朝冬雪说着又把立春拉着坐在圆凳上:“快,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立春不敢坐,她看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听说在姬姨娘院子里搜出了一封书信和一个肚兜……”她不敢再留,只得有些抱歉的挣开了秋枝的手:“我不能久留,不然外面的婆子会疑心我,姐姐先让小姐吃饭,等下我会再来收碗筷的……”也不等秋枝反应过来,立春转身剧快步出了耳房小跑着出了院子。 季庭香听了这话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想了千万种嫁祸的方式,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把季芳华的肚兜放在了姬氏的院子里。 虽然卑鄙龌龊,却是最能作数的招数。 她基本已经肯定了这件事情里娇娘是有份的,甚至连柯氏也不算干净——不然为何她连出来对峙都不敢? 那么季芳华又有没有份呢? 季庭香始终不敢往深处想。 “怎么办,姨娘要被发卖……肯定是要被卖做人家小妾的……姨娘那么温婉若是遇见个怜香惜玉的倒还好,就只怕家里主母是只河东狮……”秋枝哭丧着脸在一旁走来走去。 “夏依,有没有办法叫你娘去帮我打听着,看看姨娘会被卖去哪里?”季庭香算是这屋里唯一算得上冷静的人了。 夏依想了想朝着季庭香点点头,从腰间摘下一只小小的玉环来:“这是我娘的嫁妆,她前不久才给了我,等下立春过来就叫立春拿去给我娘,她一定会帮小姐和姨娘的。” 季庭香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一些,可她转念一想,汪氏就算有心却也只能打听姬氏的去向,等她脱身去救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章析的脸就闯进了季庭香的心里。 “夏依,还有一件事十分重要,你有办法只告诉你娘,叫她去章家帮我送一封信吗?” 她脸色十分凝重,夏依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又听季庭香说:“这件事关系我和章家的声誉,原本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可如今我不得不冒险拜托你……” “小姐您不要说了,我娘定可以为小姐分忧的……只是这信不好夹带,不如您赏个荷包给我吧。” 春桥连忙从自己身上抓下来一直女子常用的绣了百花穿蝶的粉色荷包递上来,季庭香握住荷包去了书房,不过一会儿就把荷包交到了夏依手上:“我这才全靠你了。” 夏依跪下接了:“奴婢定不负望。” 晚上立春来的时候夏依就把玉环和荷包塞进了她的腰带里:“……我母亲定然十分担心我,还请妹妹跑一趟……” 瞧着立春越走越远的背影,季庭香微微松了口气。她转身回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张蝉翼笺,又在墨水里加了两滴朱砂,略想了一想就写起字来。 娟秀小楷跃然纸上,春桥探过头去看,那字虽然秀美却有一些不羁的风骨,倒不像季庭香平日的字体,可她那流畅的笔划仿佛浑然天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季庭香已经写出了三张字来,她最后落了款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这才把笔放下招呼春桥秋枝过来:“……把我屋里藏着的几片麝香点上,在书房里把这几张纸都熏了味道。” 秋枝应诺去点了一个青铜小香炉来,主仆三人每人就举着一张纸就着飘出来的青烟熏烤着。 春桥忍不住看了纸上的内容,不禁大惊失色起来,她吃惊的看着季庭香却说不出话来。 季庭香笑了笑:“虽然有些不守规矩,可是这信却不得不这样写。” “是什么?”秋枝好奇的翻过纸来,却一眼瞧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个字,脸忽的就红起来,不禁低声埋怨道:“小姐你也真是……太不守规矩了……” 季庭香但笑不语。 既然吴妈妈送了立春进来,这就是她的机会。季庭香向来不是会浪费机会的人,即便前世被独自关在深宫里,她也能活下来,也能在死前给季芳华最后一击。 季芳华,你到底有没有同那些人一起陷害我母亲呢? 季庭香看着纸下飘出来的青烟心里想着,就算是自己打算忘记前世的仇恨努力矫正扭曲的命运,季芳华也始终会站在自己的对面吗?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立春带来了汪氏的两封信,一封信上说姬氏被一户大户人家买去了,那户人家是专给乐府养舞娘歌女的,只是依着姬氏的年纪只怕会去当个妈妈,汪氏问道不知姬氏懂不懂乐曲,没准会是个教习妈妈。 另一封是章析的回信。季庭香那时是想叫章析将姬氏先买下来,日后等她方便时在作安排,可章析却说自己已经做了安排,既不打眼,又很有分寸,自然也提了乐府的事情。 信末他又写道市井上乱传说《桃花扇》的事就是你家大小姐的事情,又传这些事情都是家里姨娘因妒生恨才做了筏子。 这件事不知道和季老夫人处决姬氏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样把事情全部扣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脑袋上,不正是柯氏的作风吗? 季庭香狠狠的咬着嘴唇。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再讲什么情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中秋 上 天禧院的廊桥下铺着一张竹席榻子,季芳华一边看着书,一边捏着一旁矮几上摆着的葡萄吃。 真葛在一旁为她轻轻打着扇,不经意的抬头就瞧见了躲在月门外的一个梳着丫角的小丫鬟正朝这边张望。她低头看了看专心百~万\小!说的季芳华,想了想便朝在廊下伺候的小丫鬟接了手里的扇子,向季芳华指了指月门轻声说:“奴婢去瞧瞧……” 月门前的小丫鬟从怀里拿出一封折的皱巴巴的信件出来塞进了真葛的袖子里:“烦请姐姐把信交给大小姐……千万别叫别人瞧见。” 真葛好奇道:“是谁派你来的?” 小丫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真葛笑着哼了一声,一边把信从袖子里拿出来一边有些威胁的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别有用心……”说着就要把信丢在地上,小丫鬟一瞧忙拦住了她哀求道:“好姐姐饶了我吧……是……是角门上的婆子递进来的,说是一位姓杨的公子送来的……” 真葛一挑眉,看着小丫鬟满脸慌张之色却不像是说谎。她点点头将信收好就转身走了,小丫鬟咬着嘴唇站在门边看着她渐渐的走到了季芳华身边,这才转身跑走了。 “怎么了?”季芳华放下书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真葛笑道:“没什么,是厨房的小丫头,说是今天有些忙,只怕做不了小姐要吃的杏仁豆腐,就想来告个罪换成别的,奴婢已经骂过她了。”她看着院子里不停来往的下人和廊上守着的丫鬟们,到底没有告诉季芳华那封信的事情。 季庭香仔仔细细的把书合起来平整的放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说:“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一道菜,多一道少一道又没什么关系,不必管它了。”她这几日虽不能踏出院子去,可与平日倒也没什么区别,连日来觉得无趣的紧。 “大小姐不是想要作画吗?不如奴婢陪您去画一会子,下晌日头也毒,不如待在屋里头的好。”真葛扶着季芳华朝她使了个眼色,手指偷偷使了几分力气。 季芳华虽然奇怪,可她看着满院子的人倒不好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由着真葛将她扶回了房里。 “怎么了?”才一进门季芳华就甩开了她问道。 真葛把门关上急急拉着季芳华进了内室,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递了上去:“……说是杨公子递进来的。” 季芳华听了又惊又喜,她急忙拆了信封拿出里面薄如蝉翼的蝉翼笺仔细的读了起来。一旁的真葛却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既不是屋里的熏香,也不是窗外的花草香,那香味并不算是好闻,却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转过头去瞧床上坐着读信的季芳华,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浑然不知那香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真葛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季芳华把信连着读了三遍才终于依依不舍的放了下来。她望着窗外飞舞在花间的蝴蝶,心里的甜蜜要溢出了心房来。 原来他姓陆,是大皇子的皇长子,亦是宗顺帝的皇长孙。 信里的甜言蜜语回荡在心间,季芳华突然安了心。他为了自己,竟然不惜偷偷出宫参加百花宴,又因为对自己的爱不忍隐瞒身份,这才想方设法递了信进来,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他。 想到此处季芳华抱着信猛然站起身来转到了书桌前。 真葛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她忙阻拦道:“小姐不可啊!这信一旦落在别人手里……” 季芳华哪里听得进去:“你可知道……他是皇长孙!又这样对我一往情深,我哪里能因为自己安慰而辜负了他的真心……”她想了想又安慰起真葛来:“你也不用怕,他既然有路子能把信递进来,自然也有办法把我的信递出去,到时候你再去找递信给你的人就行了。” 说完也不管真葛就执笔书写起来。 真葛微微叹了口气,最终帮她研起墨来。 傍晚的时候真葛就偷偷地把信交到了那个送信来的小丫鬟手里,千叮咛万嘱咐才放她回去,望着小丫鬟远远离去的身影,她沉思了一下便急步钻进了院子外的甬道里,渐渐没入了黑暗。 季庭香拿着手里的信读了一遍便笑起来。她给立春了两把铜钱做打赏:“如今我这里可没什么银子,日后若是成了,你只管来,我就把这些赏赐补了你。” 立春摇摇头红着脸说:“姨奶奶说小姐是好人,只要听小姐的话以后就不愁吃好穿好的……奴婢不要赏赐……” 吴妈妈自己不便利,想方设法的送了立春进来以示衷心,季庭香心里自有一杆称,吴妈妈的好自然就记在心间里。她有些怜惜的看着立春,郑重的向她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姨奶奶,她的恩情我不会忘。”她又把手里的信装好叠了起来放在立春手里说:“若是以后我好了,你愿意来我院子里伺候吗?” 立春手指一抖,险些将信件掉在地上。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望着季庭香:“真、真的可以吗?我、奴婢什么也不会……” “傻孩子,谁是一开始就全都会的?慢慢的学就好了。”季庭香笑着拍拍她的手,夏依在一旁附和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就听春桥从外面进来低声催促:“时间不早了,立春赶紧走吧……” 她说着就牵了立春的手朝季庭香草草的行了礼就出了门去,一路上春桥低声交代着,立春认真的听着,眼瞧着到了垂花门,春桥见左右无人又低声交代一句:“你务必亲手把信交到汪氏手里,若是她不肯依你,你便说夏依如今可是二小姐心尖上的人,想必是难能离开了……” 这是在要挟汪氏!立春吃惊的看着春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慢慢的转身出了门。 春桥瞧着她的背影满意的笑了笑。这小丫头倒算得上聪敏…… 转眼日子就到了八月初,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中秋节,季老夫人却把季应庆叫到房里说了半天话,又过了两天季应庆便去了柯氏院子里吃晚饭。 季芳华坐在榻上单独摆了一个小桌,一旁的圆桌上柯氏正伺候季应庆用饭。只听季应庆说起中秋节宴请的事情来:“……娘的意思是不必大肆操办,家里人摆上几桌欢欢喜喜的吃个饭就好,到时候再找个戏班子或者女先生来热闹一番就足够了……” 柯氏道:“往年我们都会发帖宴请,今年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 季应庆说:“今年事多,哪有那些心思去操办,就按娘说的办吧。” 柯氏应了下来,两人又相对无言吃了几筷子,季应庆似是想起什么是的突然说起顾挺来:“娘和顾大人相谈甚欢,就只给顾大人下一张帖子吧……”他说着朝季芳华看了一眼,又望向柯氏。 柯氏心里明白这是季老夫人想让顾挺和自己女儿多见见,免得日后盲婚哑嫁的闹不和,可她却觉得难过。 她朝季芳华望过去,榻上的女孩子肤若凝脂,举止优雅,就算比不得那倾国倾城之姿,却也不输貂蝉西施之荣,那顾挺不过区区的千户,家里又是空有一副架子的良宣郡公府,若是她的宝贝女儿嫁过去指不定还要拿出体己嫁妆去贴补郡公府。 她打心眼里看不上这场婚事!然而再看向对面低头吃菜的丈夫,柯氏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来——她没有儿子,又握不住丈夫的心,如今只能顺着丈夫,至少还能维护自己主母的颜面。 “我知道了……”最终柯氏有些怏怏的应了。 季芳华却不曾注意父母的心事。她夹着一片香菇缓缓送进嘴里,心思却飞出了府外去。 不知道他收到信了没有,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曾回信? 她想着又有些心慌,莫非出了什么事?那日写了信送了出去后,她又到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妥,却已是不能挽回了。 他是皇长子,又跟着大皇子住在宫里,想必进出皇宫十分艰难,所以才过了这么久还不曾回信吧……她安慰着自己,可胸口始终憋着一口气,让她有些难受。 季芳华和季庭香的禁足到底在八月十四那天被解了禁,季老夫人又把两人叫去训导一番这才打发回去各自准备。 春桥准备着中秋节的衣服首饰,季庭香却叫她撤了那些金的银的饰物:“圆月冷清干净,配那些黄白之物反倒污了那月色。”她又瞧了一眼配的衣裙,又把五彩刻丝银红罗绸洋绉裙换成了水色烟云蝴蝶裙:“……太过艳俗。” 春桥换了玉饰配着那裙子一瞧,这也太过冷清一些了吧。 她抬头想要劝季庭香,却反被季庭香抢先一步:“今晚上的主角是大小姐,我们不过走个过场,陪老夫人赏了月寻了机会早些回来才是正经……况且姨娘刚走,我没有心思。” 春桥了然的叹了口气,拿了衣服出去熨烫。 季庭香从床边的暗匣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放着一只碧玉簪和季芳华的那封信。 明天…… 季庭香看着眼前化成灰烬的信纸,心里不知不觉就开始有些紧张了,手里不知何时就握住了那只冷冰冰的碧玉簪,冰凉的触感反倒一下子把她紧张的心情赶走了。 望着簪子她不由的又想起了陆五爷来。 这簪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呢? 中秋节这天季庭香早早的起了床,夏依为她梳了头发正比划着要簪哪只簪子时,她鬼使神差的递了那只碧玉簪给她:“……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夏依接过簪子瞧了一眼:“好像没有见过这只簪子。”她说着一边把簪子小心的簪进季庭香乌黑的发间,仔细的摆正后笑着说:“还真是好,这簪子颜色真好,趁得小姐更白亮了。” 季庭香不说话,左右瞧了瞧满意的站起身来招了春桥过来:“秋枝和冬雪就在院子里吧,你们也不用跟着我去拘束,这段日子苦了大家,就当是我赏的,去拿五两银子叫厨房瞧着置办两桌酒席,你们也好好乐一乐。” 院子里顿时欢乐了起来,秋枝跑过来对着季庭香讨起好来:“才五两呢,我们还想托了门子上的婆子去买几个月饼吃吃呢……” 季庭香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银子可不是我管着的,你得问问你春桥姐姐愿不愿意……”院子里的人听了哄然大笑起来,趁着这个功夫季庭香低声在秋枝耳边说了几个字:“盯好冬雪。” 柯氏依着福利的规矩在前院置了一桌酒席,由季应庆兄弟三人陪着顾挺一行看戏吃酒,内院却只请了两位女先生。 顾挺这次倒是带了几个亲兵前来的,身边虽然跟着的还是陆五爷,他却是身着甲胄前来的。 他有些抱歉的和季应庆兄弟几人抱了抱拳:“军里离不开人,小弟来不及更衣,还请季大人原谅。” 季应庆哪里在意这些,他反倒觉得顾挺不错,即使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也守在军营里,当真是做实事的人。 “顾老弟见外了不是,突然下帖请你来本就是我们唐突,顾老弟这样可就是不把哥哥当兄弟了。”季应庆笑着端了一杯酒敬了他,又指着身边的季应谦和季应博介绍道:“……我四弟和五弟。” 顾挺一一拜了拜指着一身布衣的陆五爷道:“这是我军里的师爷,人称五爷。” 几人又相互见了礼,戏台子上敲了罗,画着猴脸的戏子出来念了定场诗,好戏就开场了。 内院里也不过摆了两桌,柯氏和徐氏伺候着季老夫人坐在大圆桌上,季庭香和季芳华坐在一旁的一张八仙桌上。 经了前些日子那些事,季芳华却不知道要如何与季庭香缓和关系,她眼角瞧着季庭香,却见她根本毫不在意自己似的专心听着女先生说书,时而挑了桌上攒盒里的果脯吃,时而跟着女先生说的故事大笑,竟没有一丝要理会自己的样子。 季芳华顿时也气闷了起来。谁稀罕理她! 两人之间竖着不可逾越的冰墙,可季老夫人却不曾注意。 她时不时的叫人去外院打听,一边和媳妇们说着悄悄话。季庭香侧眼瞧去心里冷哼一声:不知道等一会儿你们还能笑得出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中秋 下 天不知不觉的就黑了下来,季应庆瞧着渐渐点亮了的长廊邀请顾挺一行去后花园赏月:“……我母亲可是千交代万嘱咐的,定要你去和她说说话。” 顾挺自然不会抚了好意,一行人沿着挂满了红灯笼的长廊穿过角门,又沿着后院花草间的石子路走了许久,这才终于到了后花园里摆着两桌酒菜的石亭子里。 季老夫人亲自出来相迎,顾挺忙去扶了季老夫人的手臂,季家姐妹向顾挺行了礼便立在一旁。 陆五爷一抬眼却瞧见了打扮的冷冷清清的季庭香,眼角的桃粉胭脂配着那衣服倒显得有些叫人怜惜,再往上瞧去,却看见了自己的簪子正绕在她的发间。 倒也十分相配。他想着。 再去瞧季庭香时却瞧见那人也正盯着自己看,不禁哑然。他微微翘起嘴角朝她点了点头,便跟着顾挺进了石亭子里。 季庭香却想到那日他紧紧握着自己脖子的冰冷手指,他却对她骤然一笑反倒更让人觉得恐怖——这人再也不能交往了! 她暗暗下了决心便不去瞧他,落了座就只管自己吃喝,也不管旁人如何。 季老夫人却拉了季芳华随她落座,笑着和顾挺说道:“我年纪大了不中用,儿子们又各忙各的,如今却还要依靠我的两个孙女,成日间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太也没有空去结交什么朋友,反倒是我拖累了她们姐俩。” 顾挺笑道:“是老太太随和宽厚,小姐们才喜欢和老太太待在一起。” 季老夫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既说季芳华不像外面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喜欢出门会友,又因为没有适龄的玩伴略显孤单。顾挺却就轻避重的绕过了这两句话来,只说是季老夫人的好,其他却暂且不提。 柯氏心里的不痛快就又重了一层,她排揎着顾挺也不知道是笨还是不愿和季芳华玩。脸色也就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起来。 季庭香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桌上的各怀鬼胎,心里鄙夷的唾弃一声,端起手边的一杯菊花酿吃了一口。 季老夫人听了顾挺的话心里虽然有些想法,面上却不显,一手握了顾挺的手,另一边抓了季芳华的手:“顾大人离京多年,想必说得上话的朋友如今已经不多了吧……我们大小姐倒是和顾大人相仿,若是不嫌弃顾大人就时常来家里坐坐,既和我这老婆子说说话,也能叫小姐们长长见识。” 如此露骨的话即便顾挺是个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可偏偏顾挺就重避轻的本事比他的文采还好。 他佯装笑着端起酒杯来,自然而然的就挣开了季老夫人的手朝季芳华敬了一杯:“托小姐的福,我倒是能时常来府上蹭吃蹭喝了,只是老夫人到时候可别嫌我饭量大……” 季芳华忙回敬一杯:“不敢……” 虽然避开了话题,季老夫人却很满意顾挺的做派。 若是他方才听了自己一言就感恩戴德应下这门亲事,反倒更叫人担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长辈有疼爱之心,此事也应由良宣郡公来和季家商讨。由此可见,顾挺是个有分寸知深浅的年轻人。 主桌上其乐融融说着话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季庭香悄悄的站起来走到亭外的廊桥边,她依着柱子低头看着映在水中玉盘般的明月,半张脸隐进了黑暗里。 柱子后面站着的就是立春。 她个子小又避着灯光躲在柱子后面轻轻的在季庭香耳边说着话,亭子里的笑声时不时的随着风飘过来,水塘边的野草也配合着哗哗的作响。 立春说了几句就屈膝悄悄沿着阴暗的长廊走了出去,季庭香却不曾挪动半步。她抬起头看着廊檐外的明月更比水里的清晰明亮,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她却不曾注意到水池对岸的亭子里,陆五爷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望着她,嘴角亦是浅浅含着笑。 季芳华陪着吃了两杯酒,心里有事自然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无趣的朝亭外瞥了一眼,却看见有个梳了丫髻的小丫鬟正神色紧张的往这边望。 那不是前几日送信来的小丫鬟吗? 季芳华忙拉了拉真葛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真葛望过去时心里一惊,面上却笑着低声和季芳华说:“……哎呀,帕子沾了酒,奴婢再去为小姐取一方帕子来。”说着便自自然然的退了出去,朝那小丫头走去。 季庭香心里既着急又欣喜,不知道陆阳会写什么样的信给她呢? 她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命,忙又吞了一杯酒,顾挺瞧着却不作声,倒是和陆五爷对视了一眼,举杯同饮。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慢。 季芳华不时地朝亭外望去,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柯氏却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她悄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季芳华险些被惊吓,她急忙笑着解释道:“我就是看看真葛回来了没有。” “也是,她怎么去了那么久。”真葛离开时说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的。柯氏不由的也随着季芳华往亭外瞧了一眼。 季庭香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端了两杯酒前来敬了季老夫人一杯:“借着月奶奶的福,香儿祝祖母福寿康宁。”说完一样脖子就把杯里的酒吃了个干干净净的。 季老夫人笑呵呵的连声说好,接过季庭香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晚上露重,冷酒伤身子,你也少吃一点。” 季庭香笑道:“加上这杯,我统共只吃了三杯,祖母可是吃了好几杯了呢……” “竟然编排起我来了。”季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即使如此,你就代我向顾大人和陆先生敬上两杯酒吧,吃完了这两杯晚上可不许再吃酒。” 一旁的小丫鬟已经端上四杯酒来,季庭香不好推辞,她笑着向季老夫人行了礼就转身去了爷们儿坐的那一桌。 “我奉祖母的命特来敬酒的。”她笑呵呵的向季应庆请了安,又说出了缘由来。 季应庆脸色微红,他原本就十分喜欢季庭香的乖巧,随着时日渐渐长大的季庭香又渐渐的长成,倒越发的显出娇柔美好来。 “即使老夫人的命,我看二位就给小女这份薄面吧……”他开口就把顾挺推辞的话堵了个死。 顾挺苦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再吃下去只怕小弟要劳扰府上了……” “怕什么,中秋佳节本就是赏月的,月亮可不就是晚上才出来,多吃几杯酒才免得辜负这般美景啊……”季应博随着附和了几句:“况且我们府里这么大,难不成顾大人还怕没有一张床供您睡觉吗?” 几人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顾挺站起身来苦笑着对季庭香说:“小姐见谅,我今日已被你父亲叔叔们灌了一肚子的水酒,陆先生又向来不胜酒力,这两杯酒就容我各饮半杯吧……” 季庭香不由的就望了望摊在一旁椅子上的陆五爷,他脸色倒和往常一样,却是闭着眼睛枕着手臂靠在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顾大人不要担心,我这杯子里倒的可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菊花酿,花香四溢又加着少少的酒气,多吃几杯也不会醉倒的……” 顾挺拿起一杯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真十分清爽。”他一仰头就把一杯酒喝了个干净,季庭香也忙举起一杯喝,却被顾挺拦住了:“二小姐少喝一些就好,我是个男子,不计较这些。”说完他又侧头瞧了瞧昏睡中的陆五爷,不由得摇摇头有些抱歉的和季庭香说:“陆先生不胜酒力,这杯酒就让我来代劳吧。”说完就将另一杯盛的满满的酒杯举了起来,正打算往嘴里送。 却在这时,一片喧闹声渐渐传了过来,且越来越大。 众人不由得朝那边望去,季应庆点了身边伺候的小厮过去看看,季老夫人也探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小跑着就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说道:“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张望,被门子上的婆子瞧见,从她身上搜出了几个银锞子和一只赤金簪,婆子们要将小丫鬟押送去给管家,可小丫鬟说自己是小姐派去的,身上的东西也都是小姐赏赐的不肯走,反倒往这边跑过来,婆子们追着她过来,却没想到惊了老爷夫人和府里的贵客。” “是哪个小姐派她去的?又是派她来做什么?”季老夫人问道。 小厮答:“听不清楚,婆子们和小丫鬟乱作一团,到底也说不清她是做什么来的。” 正说着,只见几个婆子押着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走到石亭子跟前跪下禀道:“请老夫人,老爷夫人小姐安。” 柯氏走上前几步问道:“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惊了老太太我只拿你们是问!” 领头的杏婆子忙道不敢,她把小丫鬟往前推了推说:“这小丫鬟在园子门前探头探脑的,奴婢们原本还以为是夫人小姐院子里的小丫鬟来找,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才上前询问一番。 “谁知这小丫鬟转身就跑,奴婢们瞧着不对劲这才把人按住想要交给季管家查办,可这小丫鬟却嚷嚷着先说是大小姐房里的,奴婢们就多问了几句,她又改口说是大小姐叫她来的,问她为什么来又支支吾吾的却总想往院子里闯,奴婢们没办法,又怕耽误了大小姐的事,这才带着这丫鬟进来请大小姐裁夺。” 众人便看向季芳华。 早在众婆子压着小丫鬟进来的那刻起,季芳华就远远的看到了小丫鬟,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手里的筷子也不由的落在了桌子上。 此时众人望着她,她反而镇静许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大好,可样子到算得上正常:“是我叫她来的,这小丫鬟前些天捡了我掉落的一支金簪,我瞧着她很好便把簪子赏了她,又额外给了她几个银锞子做打赏。” “原来是这样。”季老夫人点点头朝柯氏说:“听起来倒是个忠仆,虽然有些不懂规矩,但念在年纪尚小,总算情有可原,叫她起来回话吧。” 婆子们和小丫鬟都起了身,这时季庭香却问道:“不知道姐姐叫这小丫鬟来做什么?这样的不守规矩,有事情何不叫身边伺候的丫鬟去做呢?” 她笑语晏晏的站在顾挺身边,声音既不大也不小,酒后的潮红隐隐爬上她的脸颊,双眼又弥漫着醉酒的迷雾,这样看起来她倒是像在说一句醉话。 季芳华心里一怔,她望向季庭香,那样子分明有些醉了,可她的话却再清明不过。 所以她是故意来刁难我的吗? 季芳华心里狠狠的想着,脸上却带着笑说:“她收了我的簪子又收了银锞子,心里过意不去,这几日纠缠着我和真葛说要归还,我不允,她却跪着不肯起来,我这才叫她帮着真葛做些事情就算是还了那情。方才我的帕子沾了酒水,真葛回去为我准备新帕子,便说叫她来伺候我,却没想到反而闹了笑话。” “嗯,既然事情查清楚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季老夫人不想在顾挺面前折了季芳华的面子:“这小丫鬟还太小,以后你就收到院子里学学规矩再跟着大小姐出来,以免又惹了笑话来。” 小丫鬟感恩戴德的跪下朝主子们磕了几个头。 柯氏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下去吧。”转身就要回酒席上去。 杏婆子却不肯起来,她梗着脖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说:“奴婢还在这小丫鬟身上搜出了这个!” 信封是普通的棉料夹宣,在寻常不过。柯氏顿了顿到底转过身去接了这信。 “你看看写的什么?” 季老夫人面上已经有些不大好了,府里的小丫鬟多是自小就卖身进府的,除却那些自幼跟着夫人小姐的有脸面的丫鬟们,又能有几个丫鬟能识字的?更妄论下笔书写。 柯氏走到灯笼下打开信封仔细看了起来,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读到最后险些晕倒,她急急的拿去递给季老夫人看:“您瞧瞧……这……这是……” 轻薄的冷金笺上瘦长小楷跃然其中,一字一句皆是寄情之语,又带着一些儿女间的苦恼。 这是一封寄情之信! 季老夫人同样被震惊,她急忙翻到信件的最后一张,只见上面落款写着芳华二字,心里顿时怒火中烧。 “这是怎么回事!”那信纸轻飘飘的落在桌子上的菜碟子里,却仿佛利剑一般刺的季芳华身心俱伤,她颤巍巍的拿起信纸不甘的看去,那一笔一划,哪个不是出自她之手! “这、这不是我写的!”仿佛手里握着烧红的碳一般,季芳华急忙把信甩在地上,她惊恐的退出两三步去,远远的盯着地上那片信纸犹如洪水猛兽:“这是有人要陷害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风声 上 深夜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地上那片薄薄的信纸微微被风吹着飘动,渐渐的朝着水池移过去。 季庭香却伸手捡起来那张纸瞧了一眼,醉蒙蒙的靠着亭子边的石柱似是无意的笑着说:“这字横看竖看……怎么都是大姐姐的字啊……” “你住口!”话说出了口,季芳华才猛然醒悟过来,她指着季庭香勃然大怒:“是你!是你栽赃陷害与我的!” 季庭香歪着头,眉头微微蹙起盯着季芳华的指头看,却是一脸的茫然。 季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先是训斥了季芳华:“住嘴!”又走到顾挺这边来道了歉:“……本想请顾大人一起来热闹热闹,却没想到……”她说着就叫季应谦准备客房。 顾挺连忙安慰道:“不敢当,是我们叨扰了……” 季应庆却不肯叫他走,他指着还在一旁昏睡的陆五爷说:“顾老弟这么可扛不动陆先生啊……况且又已经宵禁……” 最终顾挺拗不过季应庆,只得搀扶着陆五爷起身前去前院客房,却不料陆五爷歪歪扭扭的好不容易站起了身,脚下却凌乱不堪,顾挺一不留神手上一滑,陆五爷就摔在了靠着石柱子站着的季庭香身上。 “呀!”季庭香有些无力的从喉咙里发出来声音来,顾挺已经连忙将陆五爷重新扶正,一边又向季庭香道了歉才发现那个人却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季老夫人也瞧见了,她摇摇头笑着对顾挺低声说:“只怕明儿只记得头疼,却不记得这事了。你劳累一天赶紧去休息吧。” 顾挺知道此时不便多留,也不推辞就扶着陆五爷告了辞,随着季应庆去了外院。 石亭子里如今只剩下主桌的几个人。季芳华浑身颤巍巍的站在亭子一角,头顶的大红灯笼映的她全身红红的,却越发瞧不清她的脸了。 柯氏这才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她扯着季老夫人的袖子急声道:“娘,芳华自幼在您膝下长大的,她品性如何您还不清楚吗?如今只是一封不知道哪个腌臜东西写的信就认定是她的错,这实在是……”她气得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来。 季老夫人面色不渝,她侧头看看远远站着的季芳华和身边不远处依着柱子似乎睡着了的季庭香,不由得深深出了口气:“今天大家都吃了酒,如今就先回去,这件事等明日酒醒了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这样的,有些事情一旦过了夜就完全不同了。季庭香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得分明,季老夫人大抵还是想维护季芳华的吧。 柯氏听了终于松口气,忙去扯了季芳华的手草草的行了礼便带着几个丫鬟退了下去,季老夫人又看了看季庭香,指着春桥和夏依:“把你们小姐扶回去,小心伺候着。”说着就被一群人拥簇着出了石亭子,沿着石子路渐渐引进黑暗里,最终不见了。 春桥扶着季庭香缓缓坐在凳子上,她抚着额头有些难受的说:“还以为自己吃不醉……” 夏依捧了攒盒过来捻起一粒梅干喂她吃了,又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她喝了两口才说:“虽然菊花酿合起来不像烧刀子似的烧心,可就因为酒味太淡了反而忘了这是酒。” “是这个理。”季庭香又捻了一粒梅干放进嘴里,只觉得身上被风吹过就觉得寒风刺骨,明明还只是夏天。 石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偶尔穿过亭子撞在灯笼上,冲进花草间,忽明忽暗的灯笼撞击着石柱发出闷闷的响声,配着草间的哗哗声倒显得格外凄凉。 “小姐,我们回去吧……”夏依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有些怯生生的望着这巨大的亭子心里有些害怕。 春桥顺势就扶起了季庭香来:“明日还有的累呢,是该回去了。” 季庭香点点头,夏依为她披了海棠红的丝绸斗篷,春桥打着灯笼,主仆三人就慢慢的出了石亭子。 外院的客房里坐了三个人。 陆五爷连着喝了三杯茶才觉得身上的酒气淡了些,陆阳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似是想到了什么才问避开窗口立在床脚的一个黑衣壮汉:“你是说那封信是从大小姐院子里传出来的?” 壮汉低声说了一句:“是。”他微微瞧了一眼陆五爷才又说道:“五爷命属下去查皇长孙时也并未发现他和季府里通过信。” “这就怪了,你前日拿出来的信分明就是皇长孙的字,上头竟然还熏着麝香……”顾挺不禁停下脚步想了想又问陆五爷:“陆兄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字瞧着是像却不是出自他的手笔。”陆五爷身子放松的往后靠了靠说道:“那封信的字虽然瞧起来像是皇长孙的笔迹,却比皇长孙写的更有风骨一些……”自见过那封信后,陆五爷的脑海里就总会出现季庭香那张写满堤防的小脸,他不由的就笑起来。 壮汉和顾挺互望一眼,不明所以。 只是为什么季庭香知道皇长孙的字体?那封信一气呵成,她究竟练了多久?思及此处,陆五爷又不禁谨慎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着桌面,声音低沉的似是要结出冰来:“你派几个得力的悄悄看着季家两个小姐,须得事事巨细,不要遗漏任何细微的事情。” 壮汉拱手领命,转身就翻出了窗子不见了。 顾挺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担心的问:“怎么连二小姐也要看着了?”从一开始陆阳看上的不就只有大小姐吗? “我怀疑那封信是出自二小姐之手。”陆五爷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对顾挺笑着说:“我两次盯着皇长孙时都遇见了她,而且……”他又想到承香寺时她见到九阳的惊慌表情和百花宴时听到陆阳讲话时的愤怒样子,心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大:“我觉得,二小姐可能要比大小姐知道的更多……” 第二日卯时刚过季庭香就起了床,她悄悄的没有做声,下床钻进了一旁睡在美人榻上秋枝的被窝里。 “昨日冬雪做了什么?”她悄悄的问。 秋枝柔柔惺忪的眼睛想了一会儿才也压低声音说:“她帮着去大厨房传菜,我怕有问题就拍了黄鹂跟着,黄鹂说她倒也没做别的,就是厨上的刘嫂子托冬雪给于妈妈带了一包木耳,用石青的粗布包的严严实实,冬雪说不好耽误就叫黄鹂等着,她就抱着包袱出去了,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回来。” 瞧着季庭香沉思的样子秋枝有些不明白,夏依和冬雪都是府里的丫鬟,自然比不上自己和春桥这样自小陪着小姐长大的丫鬟得脸,可她们从来也是和和气气的,尤其是冬雪,即便是别人指了她大骂,她也只是笑着劝解,从来也不曾和人脸红过。 “我禁足那些日子走的下人们……”季庭香猛地提起这事来。 秋枝想想就觉得生气,她正要劝主子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却听季庭香接着说:“我要失宠的消息,可能是冬雪传出去的。” “怎么会……”冬雪那样温柔的人……秋枝不禁张大了嘴,她想了千万种要监视冬雪的缘由,偏偏没想到是这个! 季庭香接着说:“夫人从来放心我这里的事情,即便我是个庶女却在老夫人面前和嫡女比肩,但凡常人还要忌讳一些,我们的夫人那样小气怎么可能放任与我?” 秋枝急的要哭出来了,她抓着季庭香的袖子低声问:“怎么办?我们平时……都没有避着她啊……” “不要紧,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太干净的庶女反而更危险,我们这样就很好。”她看着秋枝的眼睛缓缓的说:“我们总归是要离开这里的,原本我想着母亲还在,做事反而伸展不开手脚,也不敢想以后的事情,如今她走了,倒好……”苦涩的笑容静静的留在微微上扬的嘴角上,秋枝不禁心疼的抱住了她。 季庭香磨蹭到辰末才不紧不慢的去了锦荣院。 院子里倒堪比那日堂审姬氏时跪着一院子的人,既有婆子丫鬟,也有管家小厮。 “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就到现在才起来,头还有些疼……”她一边笑着和打帘的丫鬟说着,一边走进了正屋里。 季芳华跪在堂下,柯氏脸上憔悴的坐在一旁,手里的帕子紧紧地绞在一起,险些要撕裂的样子。 正座上季老夫人笑着问:“你的脑袋疼不疼?” “祖母怎么知道香儿脑袋疼?”季庭香捂着后脑勺小脸皱巴巴的埋怨道:“人家吃了酒也不过头晕,我却好似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子的疼……以后再不吃酒了。” 季老夫人呵呵的笑了几声,又转眼向着季芳华问道:“你可想明白了?那封信是谁写的?又是怎么到了小丫鬟手上的?” “祖母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做那些事情!”季芳华嘤嘤哭起来:“分明就是有人要陷害我,学了我的字写了信。” 瞧着她避重就轻的样子,季老夫人失望的叹了口气,她对邓妈妈说:“叫那个小丫鬟进来。” 那小丫鬟一进正房就腿软的走不动了,她趴在门口颤颤巍巍的泣声道:“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说着就哭了起来。 邓妈妈厉声呵斥道:“老夫人还没问你,你倒先哭了起来,难不成主子们还能冤枉你不成?” 吓得小丫鬟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敢再哭出声来。 “好了,我也不是会吃人的猛兽,你只要老老实实答了我就放了你。”季老夫人和蔼的朝小丫鬟说道,那小丫鬟有些感激的点点头,季老夫人才接着问:“这封信你是打哪来的?” 小丫鬟怯生生的答:“是、是真葛姐姐给我的……” “她给你这信做什么?” “让我给西门上的魏婆子……叫她给外面的人……” 季老夫人望了一眼柯氏又对邓妈妈说:“把魏婆子押过来。” 季芳华此时转过身狠狠的瞪着那小丫鬟,谁料那小丫鬟因为害怕却从未抬起过头来。 魏婆子是个有些驼背的看门婆子,她神色有些紧张的朝主子们磕了头,乖乖的跪在地上不敢动。 “你可认得她?”邓妈妈指着小丫鬟问道。 魏婆子侧眼瞧了一下连忙点头:“认得,她是园子里洗洒的小丫鬟。” 季老夫人手里捏着信递给邓妈妈又问:“你可认得这封信?” 那信封虽被折的皱巴巴的,魏婆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认得、认得,她曾拿了这信叫老奴给之前来送信的人,结果老奴左等右等就是等不着,这才把信又还给她了。” “送信的人?” 魏妈妈一言话惊得季芳华不由自主的抖了下肩膀,季老夫人和柯氏也在话里觉察出了别的意思。 魏婆子却还不自知,她有些讨好的点头说道:“是啊,老奴也觉得怪哩,小半个月前有个穿着打扮不俗的小子跑来扣门,托我送封信给大小姐,我想着可能是院子里有什么急事不好耽误,这才随手找了这小丫鬟帮我跑了一趟。” 柯氏此时已经涨红了脸,她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哀声道:“娘!这一定是有人构陷!”她说着就扯了季芳华大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乱说的!” 季芳华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 那封信还在自己书案上的本子里夹着,她怎么能否认?陆阳的笑就映在脑海里,她多么希望此时陆阳能光明正大的出现,然后为她遮风挡雨。 她的眼神涣散的越过面前的柯氏,却瞧见远处有个盈盈的美人,脸上带着温婉的笑,突然间又变成了阴森狠毒的样子,吓得她猛然回过神,那里哪有什么美人,不过是季庭香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嘴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 季芳华突然想到这些事情怎么偏偏那么巧,魏婆子找不到人为何不早不晚的要在中秋节那天把信还回来?真葛明明带着小丫鬟去了怎么她又偏要回来找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季庭香算计了。 “娘!女儿不孝……女儿……隐瞒了一件事!”季芳华突然就向柯氏跪下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女儿本不该犯错,只是姐妹情深,我不忍心伤了二妹妹的心……” “什么……你二妹妹?”柯氏和季老夫人皆是一愣,她们一齐朝季庭香看去,季庭香却歪着头也有些吃惊的微微张开了嘴。 “二妹妹在承香寺……和顾大人的小厮……后来她们就趁百花宴时偷偷定了情……”季芳华一脸戚色的悲伤起来:“原本我遇见理应阻止,可是二妹妹哭着求我,我心一软…… “可我却没想到二妹妹为了自己竟然仿了我的笔迹,好为她开脱!” 这番话犹如投进水里的石头一般,整个屋子里的人无一不惊骇起来,她们都朝着季庭香望过去,脸上都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 季芳华微微翘了嘴角。 是你无义在前,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被逐 还等不及过年,季应庆就当众宣布了要把季庭香逐出家门的决定。 无论是家里的下人还是柯氏都无法从这震惊中清醒过来——季老夫人甚至许久不曾出过房门,季府里隐隐的流动着一股不安的躁动。 “听说二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去……好好的小姐怎么突然就……” “谁说不是,咱们是没有门路,府里但凡有些门路的哪个不是托了关系往外跑……省的哪天无端端的就惹了祸事……” 季庭香站在花墙后静静的看着远处早已不复美艳的非仙园发呆,这几日她便常常如此,听着府里那些不安的话,看着萧条的风景,心里平静的犹如结了冰的湖水。 她如今搬回了自己的金祥苑,院子里的下人们早已显得生分起来,有些胆小的偷偷花了钱寻了别的路子调去别处当差,有些胆子大的更是求到她跟前,明明白白的说不想出府去。 不过一日,院子里就显得空落落的了。 到了傍晚,季管家亲自来了,他眼神里有些尴尬,又有些同情:“老爷说不能误了时辰,您还是要趁早收拾行李……小人在西城给您雇了一间客栈,您暂时……” “我知道了,多谢季管家,叫您费心了。”她的语气平和,瞧不出半点生气。 季诚有些看不明白这位二小姐。早上时他跟着季应庆开了祠堂,瞧着他亲笔划去了季庭香的名字,心里便有了莫名的情绪。 “老爷说您母亲嫁过来时候准备的嫁妆不过三十二抬,里面多是布匹棉帛,估摸着现在也用了七七八八的了,其余的首饰只有一匣子,我已派人去清点开箱,明日一早就给您送过来。”季诚想着自己应该再无遗漏,这便要告退。 却被季庭香拦住。 “我娘家里再没有别人,当年的嫁妆也是你们老爷拿了钱筹备的,说起来算是季家的东西,既然是季家的我自然不方便带走,季总管也就不要忙了。”她说话的样子毫不慌张,季诚不知道一个年少就被宗族抛弃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总归不该是这样的。 心平气和,就像是对这里丝毫没有眷恋一样。 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吗?这个突然映入脑中的莫名想法吓了季诚一跳,他只觉得是自己太忙,脑袋有些不清醒罢了。 季诚前脚刚走不远,就看见邓妈妈带着个丫鬟,手里捧了一只黑漆木匣子进了金祥苑去。 眼见着这院子里越发的萧条,邓妈妈难免叹了口气,又想到季老夫人的交代这才打起精神来进了正屋,正看见三个大丫鬟郁郁寡欢的各自站着发呆。 “你们小姐呢?”邓妈妈身边的小丫鬟问道。 冬雪这才回过神来忙去请她上座,秋枝已经进屋请了季庭香出来。 “邓妈妈好。” 邓妈妈看着季庭香的样子倒不像这院子似的凄凄惨惨的,想起季老夫人曾说过“她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的女孩子,只是可惜……”。 她不由的就更恭敬了几分:“老夫人嘱咐我来的。”她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小丫鬟,那丫鬟忙上前一步将匣子捧到了两人面前,邓妈妈这才接着说:“老夫人怕您孤身在外没个照应,特遣了老奴来给您送些东西来。” 她伸手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递给季庭香看:“这是老夫人陪嫁的庄子,离京城不远,离城西门也就半个时辰,庄子里面管事都是跟着季老夫人陪嫁过来的,您看着用,中用的就留下来,不中用的就打发了去。” 那薄薄的几张纸上写着庄子的地段与大小,还有几张卖身契。 那几张零零散散的地契加起来有三四十亩的良田,还有一座四进的庄子。上面的名字早已换做了季庭香,这大概是季老夫人早就打算好了的吧。 “这是几张银票。”邓妈妈又从匣子里拿出几张银票来递过去:“拢共有一千两,这每张是一百两,您用起来也方便些。” 季庭香从没有觉得有今天这样让她感动的事情了,眼里的泪水慢慢的涌了出来。她握住邓妈妈的手泣声说道:“我……我叫祖母失望了……”说着身子就渐渐软了下去,邓妈妈忙把她扶起来。 “二小姐,老夫人知道您是被……可她老人家别无他法,只求您平平安安的,日后若是有事只管叫人来找老奴……”说着竟也流出了眼泪来。 秋枝和夏依也红着眼眶去扶了两人,冬雪已经打了热水来为她们净脸。 邓妈妈略整理了一番才又握住季庭香的手哀声道:“原本老夫人给您的东西要比这多得多,可又一想您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手里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老夫人这才减了些送给您,可那些拿出来的也还是您的,日后您出嫁时……”说着她就住了口,毕竟季庭香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能有个落脚的地方,香儿就满足了。”这个家里大概只有季老夫人对自己付出了真心。 原本是打算讨好季老夫人来为自己以后做打算的,却没想到首先动了心的人却是她自己。前世那样缺失了亲情的季庭香潜意识中将对她向来很好的季老夫人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于是她有了现在的回报。 第二日清晨,季应庆就派了一个老妈妈来看着她搬东西:“……公中的东西一律对了帐入库房,二小姐自己的物件可要收好,咱们老爷心好,怕您出去没个照应,就打发这三个丫鬟跟着您出府。”说着就把怀里装着的卖身契递了过去:“已经过到了您的名下。” 季庭香接下来转手给了秋枝收好,也不欲多说,瞧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只觉得心烦,索性便坐在了廊下,随手拿了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看了起来。 老妈妈心里不忿,可又不能再多说。早晨她出门之前季管家还再三叮咛千万不可造次,可眼前这个人畜无害又无权无势的小庶女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心里想着,面上便更不尊重了。她站在内室门口指挥着几个丫鬟收拾东西:“……那个梅瓶,还有架子床里挂的玉环,都给我好好的放好,出点差错可别怪我翻脸……” 夏依在一旁依着墙冷眼看着她们在内室里折腾,心里又气季庭香太软弱。 她已经不像当年刚刚进府做事时候那样小,如今也慢慢长成了一个水灵灵的美人,白皙的手腕上箍着两个银镯子,身材纤长,便是随随便便靠在墙上也只觉得妩媚动人。 老妈妈在心里狠狠唾了一口:又是一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又是一等丫鬟,竟然来给我下马威。 一股子气又莫名的涌到心口,正缺一个发泄的地方,却听见里屋“咣当”一声响,一个小丫鬟叫起来:“妈妈,您来瞧瞧!” “是什么?”老妈妈应声进去,低头看见小丫鬟从床下面拉出一个樟木箱子来,里面满满当当的摆的全是书。 夏依是知道这个的,虽然小姐从来不曾拿来看,可这些书全是姬氏留下来的,说是她哥哥留下的念想,她离府匆忙,这些书便都摆在了季庭香的床下,甚至就连一次也没有被打开过。 “这是我们小姐的书!”看着那老妈妈一副要把书搬走的样子,夏依忙去拦着。 “我怎么不知道?季管家可是和我说了,二小姐从小到大都没买过书,况且这箱子都破破烂烂的,只怕是府里头有年头的东西了吧!”要说值钱,这箱子书才是真的值钱。老妈妈的儿子如今跟着五爷在书房里伺候,据他说那薄薄的一本册子就要七八十个大子儿呢! “你……你别胡说,季总管不是给了你入库的册子了吗?那册子里可有这箱子书?”夏依历来瞧不惯这种敷衍趋势的小人,也不顾不得许多就这么大声的嚷嚷了出来:“别是妈妈您想装进自己兜里吧!” “你这小蹄子血口喷人!” 老妈妈说着就气急败坏要伸手去打人,夏依的性子高傲哪里由得她动手,仗着自己身子灵活反倒先给了老妈妈一个响亮的耳光! 眼看两人要扭在一起了,秋枝和冬雪闻声都跑了进来,说是要劝架,可这乱哄哄的哪里能听见人说话的,老妈妈指使着身边的小丫鬟要去帮手,秋枝和冬雪自然也加入了这场闹剧里,直到季管家被季庭香亲自找来,这院子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季诚觉得自己头疼的要命。 他原本好好的在前院看着账本喝着茶,却突然被小厮叫来说是季庭香请他过去主持公道,还未走带二门就远远的看见了站在门前,身子挺得笔直的季庭香。 恍然间竟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她面无表情的把院子里的事情说了,季诚就觉得脑袋大了几分,急忙又是陪着不是又是紧步往金祥苑。 里面鸡飞狗跳的,季诚觉得自己就不该被五爷身边那个小厮晃了眼,非派他这个惹是生非的老娘来!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季诚当着季庭香和三个丫鬟的面骂了老妈妈几句,又把她赶走了,夏依这才觉出头皮疼的要紧,冬雪趴上去一瞧才看见她白花花的头皮上被硬生生的死掉了一块儿皮,红色的鲜血粘着一团黑发,尤为可怖。 “……这书是我娘留下来的,既然我要离开,这书自然是跟我的。”那边毫不知情的季庭香正和季诚说这话,却听见这边冬雪“哎哟”一声坐到了地上:“怎么了?” 冬雪指着夏依说:“夏依姐姐的头被抓破了,现在正流着血呢!” 还不等季庭香说话,季诚忙去赔不是:“都是那个老婆子不懂规矩,夏依姑娘千万不要生气,我这就叫人把医婆找来。” 谁知夏依却不给他这个面子:“哼,哪敢麻烦您老人家,我们小姐眼前的还没走,这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婆子就敢在当着主子的面口出狂言,我们没钱没势,可得再得罪不起这府里的人了。” 一席话说的季诚心里有火又不敢往外发,反倒都把气处在了老妈妈身上,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摊上这种事情! 秋枝帮着端了一盆子水进来附和道:“就是,我们可不想在被人骂了,好歹给大家留个面子,免得日后再不能相见。” 季诚有些求救的望向季庭香,平日里她的性子最温润最好,下人们犯了错也从来不计较,可季庭香望着他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我们哪敢再劳烦府里,索性等这里东西入了库,查点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们也就能趁早离开——还劳烦季总管派个得力的人来,刚刚闹了大半天只怕东西都要重新清点了。”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内室去翻药箱,冬雪帮着夏依撩着头发,秋枝拿了方帕子沾着水清清的擦着夏依头上的血迹,季诚仿佛成了一处孤魂,即没人看见,也没人理会。 他最终深深出了一口气出了院子去,亲自点了几个能干的妈妈与他一起去清点入库,一直到了申末才彻底完成。 按着季应庆所说的时辰在入冬后几乎就变成了傍晚。 季庭香带着三个丫鬟缓缓从角门里出来,门外等着两辆古朴的马车,一个罩着灰色的帷幕,另一个只放了三四箱的行礼,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麻布罩着。 这便是送她去庄子的马车。 季应庆既不会觉得这样的天气里又只有这样四个女孩子会不安全,也没有想到出来再送她一次——即便她身上流的是自己的血。 前世时心死的感觉又再一次袭来,可季庭香却发现自己仿佛不再心痛,她微笑着上了马车,端端正正的坐在里面,犹如一个此时她们不过是去春游。 邓妈妈赶到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很远,她手上还有季老夫人吩咐去做的桂花糕和山药糕,热腾腾的刚出炉,季诚这才发觉原来季老夫人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这个孙女,便连忙叫人备马将糕点送到了季庭香手里。 回来的人交给邓妈妈一支榉木的簪子,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季庭香小时候刚刚进府时带的,和季芳华一人一支的簪子。 那人说季庭香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眼眶不由的就热了起来,邓妈妈将簪子交给了季老夫人。良久,她才最终叹了口气:“都是孽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刁奴 马车不快不慢的赶在关城门前从西门出了城,果然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宅子外面。 郊外不比京城房多人多的,宅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可大门厚实古朴,飞翘的房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这寒冷的黑夜里让人猛然觉得心头一暖。 秋枝先下了马车,一边张罗着叫马夫卸东西,一边上前去敲了敲门。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应一声,秋枝不由的回头询问刚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季庭香:“是不是咱们走错了?” 马夫连忙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摇摇头说:“姑娘放心,绝对不会错,这庄子的管事年年要到府里去送账本子,都是俺帮着把他送回来的。” “那就怪了……”秋枝半信半疑的又敲了几下,这才听见门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少年的声音由远到近叫着:“谁呀!大晚上的我们这没有剩菜打发!” “混账东西!你骂谁是乞丐!还不快点给我们小姐开门!”秋枝还没反应过来,夏依就从后面冲到门前大骂起来,再一听门里竟然没了动静,她心里的火又烧上来,狠狠的踹了大门一脚,用手大力拍着叫:“快开门!你们耳朵聋了不成!小心姑奶奶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 夏依在府里可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冬雪不由的和季庭香对望一眼。 再看那门果然开了个缝,门后一张胖胖的脸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哪家的小姐?来我们这儿干嘛?” “我们是从季府来的,难道季府头前儿没有派人给你们打声招呼吗?”生怕夏依再做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来,秋枝忙把她拉住问向门后的人。 那人的声音有些尖细,听起来十分不舒服:“小姐们哪有深更半夜出门的?你们不会是骗子吧?” 冬雪忙拉了马夫上前道:“您总归认得他吧?” 马夫是个实在人,他略瞧了一眼门缝就认出了那人是庄子管事家的大儿子:“于小哥,是俺老李,老爷让俺送二小姐来庄子的,你赶紧叫你爹娘出来迎小姐吧。” 只听咣当一声,门分左右,慢慢的就打开了。 可仔细一瞧眼前的人,三个丫鬟和季庭香都忙羞红了脸,用手遮着眼睛不敢再看——那胖子只穿了亵衣就跑出来了,短衣有些短,甚至还能瞧见他那长了黑毛的肚皮! 马夫实在瞧不过去了,忙推着于小哥去叫他找爹娘来,于小哥一边不情愿的嘟囔着,一边越过马夫的身体朝着门外的主仆张望,只见门边一位披了水红色披风的一个美人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荡,身上又被马夫推了一下子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朝院子里跑去了。 “吓着小姐姑娘们了,于管事啥都好,就是太娇气他这个宝贝儿子,又离府上远,就养的有些没规矩……”马夫抱歉的朝着季庭香赔不是。 夏依可不吃这一套,她依旧瞪着早就没了人影的门内恶狠狠的说:“我看他这不叫没规矩,他就是故意的,你瞧瞧他那么大的人了,还……” “我们是来的有些晚。”季庭香张口挡了夏依的话,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锭子递给马夫笑道:“这么晚劳烦大叔了,这点银子拿去打壶热酒暖暖身子。” “哎哟哟,这么多……这可真的……”手里的银锭子至少有一两重!那可是他两个月的月利啊! 马夫感动不已,季庭香却执意叫他收下:“……也不白给您,这庄子管事我也不熟,又怕触了别人霉头,还请大叔好好指点我一番。” “哪敢说指点,俺知道的就全告诉您。”马夫最终把银子装在胸口贴身放着,凉丝丝的银锭子贴着暖烘烘的身子,就连心跳都比往常更有力了。 “这庄子管事是老夫人娘家陪嫁来的,人都叫他老于子,每年地里交了租就得老于子亲自压货进京给老夫人报账,他这人算是能干,每年租子只多不少,老夫人对他也很放心。 “他家婆娘原来是咱们府里的丫鬟,听人说她年轻时候貌美如花的就连三老爷和四老爷都给迷上了,后来碰巧遇见了老于子,谁知道竟然瞧对了眼,老夫人这才准了他俩的婚事,可这人吧说起来也怪,他两口子恩恩爱爱的几十年偏偏就是没个动静,吃药求医烧香拜佛全都来了一个遍也没个子嗣,听说后来老于子都打算从自己兄弟家抱养一个小子过来,你猜怎么着,嘿,他婆娘竟然老树逢春,怀了身孕! “第二年就生下了于小哥,说起来也怪,前几十年没点动静,这好容易盼来一个,没等一岁他婆娘的肚子就又大了,隔年又给他生了一个闺女,这接二连三的竟然一下子生了四个闺女,您瞧着就知道了,最小的姑娘今年估摸着才七岁……” 马夫说的天花乱坠,季庭香听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院子里越来越近的一行人。 “哎哟,是李大哥……” 一个上了些年纪,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先一步出了大门,马夫转头一瞧就笑起来:“于管事,俺是送小姐来的。”说着他指了指季庭香。 于管事这才仿佛刚刚瞧见季庭香似的,连忙转身赔不是:“咱们昨个接了信,今儿一大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可谁曾想等到天黑您还没来,我想着您有事耽搁了,也许明天再来,咱们又都是干力气活的,这不,院子里的人都早早歇下了。” 一句话,既撇清了自己不出来迎人的罪过,又暗里表明了自己做事的辛苦。 这些话也就糊弄糊弄小孩子,可此时初来乍到,却不能撕破了脸。季庭香笑着说:“原想早些的,只是老爷留我到这个时辰出门,我原想着府里的人妥帖必会告知于管事,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偷了懒,累的于管事这么晚还被我们吵醒,看来这事不得不管了。”她一转头对马夫说:“这次有劳大叔了,等您回去复命时莫要忘了告诉老爷老夫人这件事,府里是该整顿整顿了。” 还不等马夫张嘴,于管事忙拦住他朝着季庭香赔笑:“老爷老夫人每日那么忙,怎么好连累他们,这俗话不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姐心善,就算给那些小子们一条活路吧……” 若是被老爷知道这件事找人对质,自己可就真的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季庭香想了想才点点头:“说的也是。” 于管事这才暗暗出了口气,走到门边招手叫了身后的认出来,指着一个身材苗条,穿着打扮都有些富贵的妇人道:“这是内子,这宅子里的大事小事,您只管跟她吩咐就成。” 又指着已经随便穿了件薄袄的胖子说:“这是犬子,宅子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他。” 又指着妇人身后躲着的一个梳了丫髻的小女孩道:“这是我家小女儿,成日里我和她娘没空管着,天天的在宅子里爬高上低的,望小姐不要怪罪。” 老于家的上前朝季庭香行了礼,亲亲热热的挽着季庭香的手,招呼着三个丫鬟朝院子里走:“天怪冷的,小姐姑娘们别跟着他们这群男人在外面受冻了,咱们进屋里说话,你们的屋子我早就准备好了,连地笼也点上了……”一边又回头朝于管事叫道:“赶紧把马车卸了,今个天晚,让李大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瞧起来倒是个有主意的利索女人。 这宅子虽说是四进的,可门到门之间也不过十余步,内院更加十分小巧,连着后罩房也统共只有五间屋。 内院只挂了四盏灯笼便照的通明,老于家的引着季庭香进了正房,正当中摆着一个八仙桌,左边放着一架绣着四君子的屏风,右边是一间耳房。 “这内院我都收拾好了,小姐的房间就在里间。”老于家的指了指屏风后面:“三位姑娘的房间在东边,有两间厢房,你们瞧着分了去,还有两间后罩房用来放东西,好在方才我瞧你们的东西倒也不多。” 季庭香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大致的瞧了瞧便点点头。 老于家的笑着告了退:“我们就住在外院,院子里有几个小厮,您有事就随便打发个人叫我就得,我就不耽误小姐姑娘们休息了。” “有劳妈妈。”季庭香笑答。 等老于家的退下,主仆三人才真正有空去看这屋子。 夏依随手在空荡荡的八宝阁上摸了一下,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手:“全是灰,哪里像是好好打扫了的。” 冬雪也瞧着四君子的屏风叹气道:“这屏风……还是夏天摆才好吧,冬天就该摆木雕的,瞧着好歹暖和些。” “还说呢,你们来瞧瞧小姐的房间。”正说着,只听秋枝在内室高声喊起来。 季庭香绕过屏风,眼前是用布帘子挡着的小门,仅供一人通行,想必这里原先也只是一间耳室罢了。 挑帘入室,狭小的房间里仅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窗下摆着一张短短的罗汉床,一步之遥便是一张黑漆架子床,新罩着天青色的床帷子,床头边摆着一张短案,上面放着一个红漆的妆匣。 这小小的房间竟然连四个人也装不下。 “你们看这床。”秋枝用手摇了摇,只听见床板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你们再瞧这案子。”她用手捏着桌角轻轻一掰就掉下来一块儿已经酥软了的木头:“根本就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桌子,重新上了漆就送过来了!” 季庭香走过去轻轻坐在床上,只觉得床摇晃的厉害便急忙起身了,转身又坐在了罗汉床上:“这床倒还好些,咱们先将就一夜,明天让老于家的来看看。” 罗汉床是用席子编成的,又正对着窗户,秋枝不同意她睡在这里:“……晚上风大再着了凉!” “多铺几床被子也就不碍了。”季庭香笑了笑:“大不了你们谁跟我一起睡,也好帮我暖暖被窝。” 秋枝忙就把事拦在了自己身上:“今天就我来值夜吧,你们快去休息,只怕厢房里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好歹对付一夜,养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那个老婆子讲道理。” 折腾一天是真的累了,更何况夏依还打了一架呢。冬雪和夏依也不多让,一齐点点头出了屋子,过不一会儿便抱了几床被子过来,这才正式的告了退。 秋枝铺好了床,伺候季庭香洗漱后却毫无睡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到姬氏,一会儿又想到春桥,再想到季庭香如今的地步,不由得更加难过。 “睡不着就起来说说话吧。”黑夜里季庭香的声音十分冷寂。 “我是不是打扰小姐休息了?”秋枝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在黑暗中转过身问道。 季庭香的声音就在跟前发出,可却瞧不真切:“不是……这床睡得不舒服……我心里也有事,睡不着。” “我给您倒杯水吧。”说着秋枝就要起身,却被季庭香拉住。 “不用,我想出去走走,可能还没逛过这院子,太好奇才睡不着的。“她的话里有些笑意。 秋枝心里却十分明白,季庭香从小就认床,记得她们还在临海时曾有一次,姬氏带着还是小奶娃的季庭香去做客,那家女主人好客将宾客留的稍稍有些晚,襁褓里的季庭香闹着想要回家睡觉,女主人便叫人收拾了一件暖和的客房来,怎料她却哭的更厉害了,那时候她们才意识到小姐是认床的。 这间内室实在太过狭小,灯烛放在屋里不一会儿就熏得满屋子的烟气,秋枝索性灭了灯放在了正屋里,这时候季庭香要起床,她自然先披了一件衣服要出去点灯,季庭香却懒得多事。 “披一件暖和的披风就好了,左不过是在院子里随便走走。” 厢房里的冬雪和夏依还没有睡下,朦朦胧胧的灯光映过薄薄的窗户纸照进院子里来,显得格外温暖。 秋枝这才瞧清楚院子里的样子,不过是个小小的院子,围墙斑驳,墙头上原本接着的飞檐也早已断裂,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院子里的地板说是青石板,可年久失修,泥土渐渐的盖在了了石板上面,隐隐约约的几乎再瞧不见。 这哪里是能住人的房子! 秋枝心里嘟囔着,却不好说出口来——季庭香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 “这么薄的窗纸,夏依她们一定也睡不好。”季庭香朝着亮灯的厢房走了几步,只听窗内有人在哭。 “……从小到大我哪里受过这种气,小姐性子好不计较,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明天一定要那个老婆子好看……她凭什么一身珠光宝气的反倒把我们打发到这种地方……”夏依倔强的声音里带着哭声,冬雪小声的在一旁安慰着。 “……我连我爹娘都没见上一面就出来了,现在可倒好,凭她一个乡下婆子也欺负到我头上来……” “你可小声点儿,小姐已经睡下了。”冬雪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觉得安心:“总归我们是到了这里,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如今还有些从府里带来的东西能凑合着,可长久下去……也不知道以后咱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冬雪越来越弱的声音合着夏依的渐渐挺乐的哭声,最终消失在了寒冷的冬夜里。 季庭香和秋枝站在床下一动也不动,直到窗里的灯光熄灭,两人才牵着手摸索着回了内室里。 “小姐,你说冬雪的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自从小姐让她注意冬雪之后,她就越发的觉得冬雪有问题。 季庭香一边钻进了被子里,一边低声回着:“她不过是想怂恿夏依趁早离开吧,毕竟我身边只有你们三人,夏依是唯一一个家生子,离不得家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个坏蹄子,咱们从来没有委屈她半分,怎么就这么上赶着给人家当狗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原本想趁机会把她甩在府里的,却没想到因为季老夫人的好心反而带着她跟了自己。季庭香想着就觉得好笑,这件事里自己做了多少,又出了多少力才得了这样不错的结果,却在季老夫人这里失了算。 “眼看要过年了,明天就叫夏依回家休息,等过了年再回来吧……”过了好一会儿,季庭香才幽幽的说了这句话来。 秋枝在黑暗中吃惊的睁大了双眼:“万、万一她不回来呢?” “没有强按牛喝水的道理,若是不回来……那也只是我们的缘分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花匠 第二天卯时三刻,三个丫鬟就都起了床。 季庭香反倒因为睡不惯这罗汉床昏昏沉沉的到了快天亮才睡着,秋枝轻轻的起床挡了要进正屋打扫的冬雪和夏依。 “……才刚睡下,折腾了一个晚上,罗汉床又不舒服,又临着窗子,那窗纸薄薄的,睡到半夜总觉得冷风在脸上打转……” 因为内室和正屋只有一个布帘子挡着,外面稍微有些动静,里屋就听得明明白白的,她们干脆一起去了厢房说话。 这是秋枝第一次踏进这两间厢房的。 和季庭香的内室比,这里俨然更加寒酸,贴了纸的墙壁不知已经有多久没人擦过,那些纸已经有些发黄,地上铺的石板也凹凸不平的,甚至有些缺了边角的还露出了下面的黄土地。 屋里只有一张方桌和两张条凳,另一边靠着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竹编的矮床,床上铺着两床被子——昨晚上她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这屋里根本没有地笼,昨晚上我盖了两床被子还觉得被窝冷飕飕的……”夏依一抱怨就停不下来了。 秋枝和冬雪也觉得这管事做事让人生气。 明明是随便摆了几件家具的破房子,竟然还舔着脸说什么“早早就准备妥当”,分明就是欺负人! “可能怎么办呢……”秋枝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们不好过,小姐更不好过,昨夜她不忍心打搅我睡觉,就连翻身都轻轻柔柔的,那罗汉床稍微一动就吱呀呀的叫,吓得小姐再也不敢翻身了……” “我们去找那个老婆子算账!什么狗屁的管家婆子,他一家老小的卖身契还在小姐手上呢!不过是因为小姐心好不和他们计较,就要蹬着鼻子上脸了!”夏依咽不下这口气,她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冬雪忙去拉着她,秋枝也急忙劝着。 “小姐自然有小姐的打算啊……再说你这样去又能做什么,难道还要打一架?” 提起这个夏依就泄了气:“那怎么办,总不能……” 话还未说完,就只听见内室里季庭香叫了一声秋枝。 “小姐醒了,我去瞧瞧,你可千万别乱来。”秋枝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急急应了一声,进了内室去。 等季庭香梳妆打扮之后,冬雪也终于拎着一个雕花食盒进了院子。 她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正屋里的八仙桌上,季庭香走近了却只瞧见一双碗筷和四碟小菜。 “你们的饭菜呢?”她奇怪的问。 冬雪答道:“老于家的说等小姐您吃完,我们再去厨房吃饭,是这里的规矩。” “是她的规矩,还是主子的规矩?”季庭香猛地把拍了下桌子:“冬雪去厨房吩咐,就说我说的,我不管别的人,单就你们几个的饭菜以后辰初就给我送过来,若是送的晚了,或是饭菜凉了,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好像出了季府之后大家的性子都变了一样,夏依脾气变得火爆起来,就连季庭香那样曾经温婉似玉的人儿,竟然也刚硬了起来。 三个丫鬟不敢出声,冬雪忙应了一声转身要去厨房,却又被季庭香叫住:“你也不必亲自去,她不是说外院还养了几个小厮么?就找个小厮去传话,我倒要看看传个话能用多久!” 就这样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老于家的就拎着一个三层的食盒进了院子来。 “哎呀您瞧我,乡下待久了就忘了以往的规矩,这是三位姑娘的饭菜,以后啊我专门叫厨房的人来给您送饭,姑娘们也不用大冷天的再跑一趟不是……”老于家的今天又换了一身行头,刻丝的夹袄,翡翠的手镯,赤金的头饰,一股的暴发户样子。 季庭香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等她说完也没有回应,秋枝也只当没听见这里有人说话,接了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在了八仙桌上,一边招呼了夏依冬雪来吃饭。 老于家的尴尬的要紧,她心里把这主仆四人来回骂了个遍,脸上却还端着笑,总算季庭香捻起了筷子说了句:“下去吧。”这才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会不会有些过分?”冬雪看着老于家的背影有些担心的问道。 夏依却毫不在意:“小姐是主子,主子□□一个下人还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她说着夹了一块腌萝卜条放进了嘴里:“味道还不错呢,不过比我娘的手艺差一些。” 季庭香手里的筷子一顿,转而也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是很好吃。”她放下筷子看着夏依说:“说起来你也有日子没有见过你爹娘了,眼看就要到了年关,索性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操劳的,你不如回家陪你爹娘过个年,等过了十五再回来吧。” “什……什么……”夏依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望着季庭香:“您、您是准我回家过年……这、这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她的眼圈渐渐的红了起来,即使后面季庭香说是哄她玩,自己也算没有白付真心。 可季庭香却点了点头:“况且我也想尝尝你娘做的小菜,每次就只听你说,却没有福气尝一尝。” “小姐……”夏依猛地跪在了季庭香脚边,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小姐待我这么好,我、我……”竟说不出话来了。 “别哭,大过年的可不许哭哭啼啼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回家过年吧,别的事也不用你操心。” 众人又劝了劝,夏依这才忍住了泪水,由冬雪陪着下去洗了脸才回来,季庭香笑着打发她去了:“……趁着李大叔要回季府的功夫,今天就动身回去吧,也别叫你娘担心。” 夏依不再多言,只跪下磕了三个头便急忙忙的收拾行李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外院找到了前一天晚上送她们来的马夫,乘着马车就朝着季府回去了。 汪氏乍一见到女儿不由得喜极而泣,就连店面也不管不顾的拉着女儿回了自家院子里。 先是问吃的好不好,又问住的好不好,直到把问题问了个来回这才想起正事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别是被主子打发了吧。 “小姐心疼我,叫我回来陪你和爹过年的,等过了十五再回去也不迟。”夏依歪在自己闺房的床上,手里抓着一把蜜饯吃着,不由得就有些懒洋洋的了。 还是自家最舒服。 汪氏却十分担心:“别是你家小姐想打发人又不好意思直说,这才编了个谎话来诓你吧……” “她诓我这个干嘛,只不过是叫我回家过年,要是真的撵我走我还巴不得呢!”夏依一跃而起挤着汪氏坐在一旁的小榻上轻声抱怨着:“您都不知道,那院子要多破有多破,别说跟咱们家比,就是跟城外那个破土地庙也不为过……我们好歹是跟着小姐的丫鬟,住的地方又没有地笼,晚上冷风嗖嗖的,我一夜没睡好……” “苦了我的宝贝女儿了……”汪氏心疼的把女儿拥进怀里语重心长道:“但是你可不能使小性子,那秋枝冬雪待得你怎么就不能待得,可不能让二小姐对你不满啊……” 夏依不以为意起来:“小姐性子好,不会说我什么的。倒是女儿真的有事要和娘商量一番。 “如今二小姐变成了季小姐,又出去自立门户,又没有收益进项,庄子里那么多张嘴都要她来养活……我怕我们捱不过许多日子……不如我趁这个机会回家来算了。” 汪氏一听就立即反对:“不是还有几亩地吗?那些地租子也够养活你们几个了,小姐对你这么好,可不能见利忘义啊!” 夏依觉得奇怪,汪氏从来都算不上十分喜欢季庭香的,早些时候若不是瞧见季庭香在府里立了足,只怕这会儿子自己早就嫁作他人妇了。 “娘,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夏依好奇起来:“老夫人给的那点地,每年收上来的租子也只够养活我们几个人不挨饿不受冻罢了,何况这庄子里可不仅仅只有我们啊。” 她拉起汪氏的袖子撒起娇来:“人家不管嘛,娘,您就想想办法把女儿带出来吧……那里光是住的就不舒服,我们可是连翻修的钱也拿不出的。” “这……”汪氏竟然犹豫起来。 往常听到女儿受了委屈,汪氏可从来都是第一个跳出来要带她出府的,今日怎么…… “娘,莫非府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老夫人舍不得二小姐,打算接她回来了?”汪氏这样的反常,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季庭香有利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苦劝女儿跟着去吃苦? 汪氏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 她拉着夏依到院子里,指着廊檐下的一盆牡丹说:“你还记得那盆牡丹花吗?就是章家送来的那盆。” 那花长得壮实,早前送来的时候就枝繁叶茂的,虽然不曾见过开花的样子,想必也是不凡的品种。 可就算那花不错,但送花来的也不过是章家的二公子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商户,又不如季家这样家大业大的。 汪氏接着说:“这花原先不是叫我找个花匠养着的吗?可第二天章家小厮就来回我,说是原先伺候这花的花匠正好得闲,倒不如叫他来伺候,打赏的银子咱们自然也就不用给了。 “我心里想着正好省劲就答应了他。那花匠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每日卯时准时来,巳初回去,也不多话。可前几日他才来的没一会,后面就有个内侍打扮的人来找他,我好奇就躲在一旁听了那么一耳朵…… “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太后娘娘宫里的海棠……’,那内侍对他彬彬有礼,便是花匠说先把这盆牡丹打理完才能走,他也毫无怨言的站在门外等着……你说要是章家的公子能请了去宫里的花匠来打发这盆花,那他岂不是……” 民间传言,宗顺帝时常便服私访民间,喜欢结交民间百姓,莫非章二公子…… 夏依这才明白汪氏的意思,若是章二公子被宗顺帝看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又何况……他好像对季庭香十分在意的样子。 “原本夫人就想要把二小姐说给章家的,奈何府里事情太多这才暂时搁下,却挡不住章二公子和二小姐的缘分……说不定……”汪氏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章二公子也不是个不中用的,没准以后还做了皇商,你跟着二小姐没准比在季府过得好,怎么着也能嫁一个一等管事吧!” “哎呀,娘!您说什么呢……”夏依娇羞的轻推了汪氏一下,心里却是动了心:“那……那我过完年就回去……” “傻孩子,等过完年,她身边还有你的位置吗?正是过年事情才多,你家小姐没经历过大事自然不知道,我看你后天就回去吧。” 汪氏不由分说的为夏依做了决定:“我去做几样小菜,你走的时候带去,也算是让二小姐尝尝鲜。” 夏依乖乖的听了话,她望着院子里的牡丹,心久久的不能平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菅氏 季庭香还是第一次见着那盆章析送来的牡丹花。 “你怎么回来了?”夏依回家不过三天,就带着汪氏做的小菜点心和这盆花回了庄子上,秋枝一边帮她搬着东西一边好奇的低声问。 夏依脸红了一下却一本正经的说:“年里事情多,我怕人手不够就回来了……我娘还怕咱们年轻不懂过年的规矩,专门写了册子给我带回来。”她从包袱里翻出手掌大小的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秋枝。 册子里的字工工整整,一看就是外面书坊里有人专门卖的。 “让你娘破费了,还是老人家想的周道,这几天我就琢磨着快要腊八了,也不知道厨房里的东西都买了没有,昨儿个小姐还说咱们要是不给钱,厨房上肯定是不给准备的……”秋枝一边絮叨着一边把册子放在了怀里:“……一会儿我拿去给小姐瞧瞧。” 夏依却想着汪氏说的那些话,秋枝的话倒是一句没听进去。 季庭香不擅养花种草,她围着这盆牡丹看了很久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比起前世在宫里御花园见着的牡丹,这盆显得更粗壮一些。 她又猛地一愣。 自己好像很久不曾想过前世的事情了,那些好的坏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梦,虚虚实实的让人觉得不真切。 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吗? 秋枝出来时,就看见季庭香蹲在牡丹旁托腮发呆的样子。 “小姐,这是夏依娘送来的,是过年要做的事情。”秋枝把小册子递到季庭香跟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牡丹:“牡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好了?” “不是……”季庭香这才回过神来,她接了小册子翻了一下才站起身:“你们收拾好了?” “夏依还在收拾,她娘带了好多小菜和点心回来,咱们自己的盘子攒盒不够用,冬雪去厨房借盘子了。” 在自己家里竟然还要去厨房“借”盘子,季庭香想想就觉得好笑。 秋枝不明所以,季庭香却岔开了话,朝着屋里走了去:“她奔波了一天,今天就不要让她做事了……还有别忘了去厨房问问腊八那天的东西和春节的年货都备齐了没。” “哎,我这就去。”秋枝扶着季庭香到了屋门口才转身去了外院。 屋里夏依还在收拾东西,季庭香看着满屋的吃食不由得有些汗颜:“汪氏也太能干了……这么多,我们能吃到明年了。” “总共还有一个月就明年了,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夏依挑了一块山药糕递过去:“您尝尝,这山药糕可是我娘的拿手点心,入口即化呢。” 甜糯绵柔的口感,含在嘴里便软软的和舌头化在一起,甜而不腻,确实很好吃。 季庭香不由得又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夏依自豪的笑着说:“我娘以前在府里当差的时候,老夫人就时常要她做山药糕呢……” “你娘的手艺是很好。”最后一口点心下了肚,季庭香才终于开口说,转而又问起了院子里牡丹的事情:“……怎么给搬了过来?” 夏依便把章析派了花匠照顾花的事情说了:“……我娘说倒不如搬到咱们这里来,也名正言顺些,昨天我特意等了花匠向他说了这件事,以后他照旧还是每日卯时来,巳初回去,咱们只管他几杯水就好了。” 季庭香点点头便帮着夏依收拾起东西来。 秋枝那边却不是那么好过。 她先是一路跑去厨房问厨娘有没有准备腊八粥和年货,谁料到厨娘却张手问她要气银子来:“……你又没给我银子,我去哪儿给你偷年货回来啊?” 秋枝忍住气问:“刚一来这里的时候小姐就给了老于家的二十两银子,难道这些钱还不够置备一点儿年货吗?” 厨娘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她撇嘴嗤笑一声,指着墙角水缸旁的一个竹篓子说:“喏,都在那儿。” 秋枝走过去往里一看,顿时气的头顶都要冒出烟了!那筐子里只有两指宽半尺长的一条五花肉,下面放着两颗干巴巴的大白菜和几根葱。 “这些东西难道镶了金子?二十两就买了这些?”秋枝怒气冲冲的拎起五花肉就砸在了案板上。 厨娘却不以为意的低头揉着面,话里话外都有些嘲笑:“那可不是我的事,总之我收到的银子就只够买那点儿东西的,其他的你去问老于家的吧。” 秋枝瞪着厨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到底忍住了自己的脾气,转身出了厨房直奔老于家的屋子去了。 老于子一家住在二进院里,相比起内院的狭窄,外院反倒更宽裕些,他家屋门前的院子里甚至还种上了一小片竹林,瞧起来风雅极了。 秋枝无心欣赏,她冲进院子里便被两个小丫鬟拦住说是家里没人。秋枝才不管这些,只管扯开了嗓子骂道:“人家常说有人猪狗不如,原想着是些浑话,可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跟这种人讲话是行不通的,她既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也不认得仁义二字,偏偏就喜欢黄白之物,偷偷藏了主子的钱财到自己的猪窝里却想不明白自己的死活无非是主子的一句话罢了,竟然还暗地里洋洋得意……” 老于家的终于按耐不住,她掐这样从屋里冲出来指着秋枝叫起来:“你……你这小蹄子说什么呢,你骂谁是猪?” 秋枝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小丫鬟冷笑道:“我和只狗说话它也能听出好坏,怎么妈妈连人话也听不明白?” 这下老于家的简直气的浑身发抖,她指着挡在身前的小丫鬟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人家都骑在老娘脖子上了你们还不快把这小蹄子给撵出去!” “你还别来劲,我今天倒要看看一个奴才家凭什么过得比主子还好!”秋枝灵活的闪开小丫鬟们的阻拦,转身就朝着院子另一边的厨房跑去,老于家的心道不好,连忙提起裙子追过去,可她常年不做杂事的肥胖身躯到底不如秋枝来的轻巧,等她追到厨房的时候,秋枝已经站在屋里了。 老于家的厨房很小,大约只容得下三个人,可里面的东西却堆的满满当当的,既有挂的像帘子似的腊肉,也有堆得比灶台还高的蔬菜。 “敢问妈妈一句,您觉得这屋里的东西用你家当家的月利银子买的出来吗?”秋枝气极反笑道。 老于家的有些慌张,她稳了稳情绪却说:“我们当家的劳苦功高,每年府里赏的也攒下来不少,这些东西自然买的起,不但买得起还能时常吃用呢!”她这时候又想起季庭香不过是个孤女,日后还不是要靠着自己男人才能吃口饭,腰板不由的就硬了起来:“你这个小蹄子闯进别人家也太不讲规矩了,你的主子就没教你什么是规矩吗?” 秋枝冷笑着说:“既然妈妈要同我讲规矩,那我们不如一起去小姐面前连同这屋里的东西一起讲个清清楚楚,看看那二十两银子都去哪儿了!” “那、那二十两银子只剩下二两,你们日常的嚼用就花的七七八八,过年要是不紧着点儿,就连这点儿东西都置办不出!”显然老于家的对厨房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秋枝觉得他们欺人太甚,可到底院子里的主人是季庭香,她只能怒目瞪着老于家的,最终回头望了一眼屋子里的年货,甩了甩袖子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丫鬟默默的看着沉思的季庭香心里都有写着急。 夏依干脆撸了袖子站起身来急声道:“我看不如直接冲进她屋里把东西拿出来算了,我就不信她敢追到小姐的院子里来闹!” 冬雪安抚道:“她院子里不算那些小丫鬟,可还有几个小子呢,咱们只是几个女子怎么抢的过他们……” “那也不能让她好过……”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庭香转身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拿着装散碎银子的匣子出来:“这里还有七八两,你们去租辆马车到城里瞧着置备些东西回来,好歹先安安生生的把这个年过完。” 秋枝接了银子和夏依冬雪商量道:“不如现在就去,趁着还没有到晌午天气也还暖和些,早去早回。” 夏依点点头却说:“就叫冬雪和我一起去好了,小姐身边离不开人……” 三人就这样商量着说定了,冬雪和夏依便稍稍的收拾一番就出了内院,两人刚刚走出院门,远远的就瞧见一辆罩着蓝帷子的马车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驾车的竟然是个有些年纪的尼姑。 “两位施主。”等走了近些的时候,驾车的尼姑勒马停步向两人问道:“劳驾二位,请问季家的庄子可在这附近?” 冬雪回礼道:“这座庄子原先就是季家的,但是现在归在我家主人名下。” “贵主人可是燕京季府的二小姐?”尼姑问道。 冬雪有些诧异的朝夏依望了一眼,却还是彬彬有礼的点头回道:“是的。” 只见尼姑有些欣喜的点点头,转身朝着马车里恭敬的说:“太太,咱们到了。” 蓝色的布帘子被一双素手挑开,尼姑小心翼翼的扶着里面的人钻出了马车,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有些富态的夫人。 她穿着和尼姑一样的法衣,头顶却没有戴尼姑帽,用了一支古朴的木簪子在头顶挽了一个髻。 “你们小姐现在可有空闲?”那位太太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笑容,就连声音也犹如燕语莺声,十分好听。 “有、有的。”冬雪回过神来忙应了声,又拉着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夏依让开了一条路:“您请这边走。”将两人迎进了院子里。 季庭香望着正屋里正在吃茶的两个人,有些诧异的听着夏依的回话:“……说是找几家的庄子的,又能说的出您,我们这才引她们进来的。” 她们一定是和季家有关系的人,即便不是季家的什么亲戚,至少也跟季家有来往。 “两位长辈前来,晚辈有失远迎,还望长辈们赎罪。”季庭香端着新沏的茶款款进了正屋里。 坐在上首的太太反倒起身朝她走过去:“这便是庭香吧……”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绣着荷花的荷包来塞进了季庭香手里:“拿着,这算是我补给你的见面礼。” 那荷包松松散散的只有巴掌大,可季庭香握着荷包却感觉到了那是一只元宝——至少有三十两重! “这……晚辈不能要,这太贵重了!”她说着赶忙反手握住了那位太太的手,又将荷包塞了回去。 那位太太却哑然失笑:“你这孩子就是太拘谨,你祖母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她把荷包放在茶托上,反倒拉起了季庭香的手说道:“我不是外人,当年我也伺候过你祖父,还生下了四爷呢!” 前世的今生的,季家人的脸飞快的从季庭香脑海里闪过,可偏偏眼前这张和蔼可亲的脸庞最为陌生。 四爷的生母菅氏……不是和季老夫人不和吗?不是出家了吗? “原来是姨奶奶!”季庭香提了裙角就要跪下去,菅氏忙拦住了她。 “……你祖母写信把这些事情说了,又说你年轻不懂事,独自出来没人照顾,这才叫我代为照看……你可得记住你祖母对你的这片心啊……”两人坐下谈了很久,菅氏文采非凡,手谈又是一绝,又和季庭香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直到天色有些晚了才动身回去。 “莲溪寺就在北边,离这里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等过了年开春的时候你就带着你的丫鬟们去寺里住住,那时候春暖花开,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 两人边说着边朝着外院走去,却听见远远地就有人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朝这边跑过来,定眼一瞧原来是老于家的。 她也不管这里有没有外人,冲着季庭香就叫道:“小姐您没有了银子置备年货,可也不能一声不吭的拿了我们当奴才的东西,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积攒了一年才好容易买一次尝个新鲜的……转眼就被您拿去这算个什么道理?” 夏依几步走到她跟前把人拦住:“你浑说什么!我们小姐什么时候拿过你家一针一线了?” “不是你家小姐……就是她!”老于家的金刚怒目瞪着一旁的秋枝道:“只有她刚才去过我的院子!” “够了!”季庭香心烦意乱的厉声打断了老于家的话:“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两只鸡……还、还有一串腊肠。”原以为好欺负的小白兔猛然露出了獠牙,老于家的猛然被震慑住,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她从你家出来就再没有出过院子,况且我这小院子哪里藏得住两只鸡?”季庭香怒声道:“若是你觉得委屈就去报官,官府自然会为你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的!” 老于家的撇撇嘴,心说官府还不是想着主人家的,她不过是个奴才,走到哪儿还不是她没理。 季庭香不想和她再做争辩,她送菅氏往外走了几步,菅氏却在离老于家的不远处停了下来对季庭香说:“没用的奴才趁早打发了去,也省的你里外都要费心。”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老于家的听得一清二楚,不由的偷偷抬起头朝菅氏望了一眼,却正好和季庭香的眼光对上。 那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又想催着毒的冰棱子,让人不寒而栗。 老于家的忙又地下了头,只听耳边季庭香温婉的回了一声:“是。”几人的脚步声便越走越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腊八 菅氏回去的隔天就有人从莲溪寺带了几篓子的瓜果蔬菜来,说是菅氏送给季庭香的,倒叫正打算出门买东西的丫鬟们高兴坏了。 “也就差做腊八粥的几样豆子了,明儿我先去附近农家买一些回来,先把腊八凑合着过了再进城里置备过年的年货。”夏依高兴的把瓜果蔬菜搬到后罩房里整理着,一边和冬雪商量着。 秋枝却发现季庭香脸上并无喜色:“小姐,姨奶奶送来了这么多东西,您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季庭香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才……”突然想起她们这些小丫头怎么明白这些事里的弯弯道道,索性就岔开了话:“算了,既然都收下了,你就去点一点,看看还缺什么,趁着这几天天气还好就把年货都置备齐了,咱们也好开开心心的过个年。” 腊八这天天还没亮,秋枝就和冬雪去了厨房亲自烧制腊八粥,季庭香和夏依张罗着汪氏腌制的几个小菜。 屋里虽然破旧可总算是有了些温度——季庭香实在觉得厢房不能住人,就叫丫鬟们搬到正屋东边的耳室去了,虽然没有地暖,好歹还算干净整洁。 这时门外突然有个脸生的小厮连着叫了几声夏依出去说话,等夏依回来的时候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姐,章二公子来了,现在就在门口呢!” “咦?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季庭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微微压出的褶皱紧走几步对夏依道:“他怎么不进来?” 夏依回道:“门房的小厮说是他带的东西太多了,咱们门房里只有两个小厮,只能先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再往院子里搬,这会儿章二公子还在看着他们搬东西。” 两人说着就到了院门口,只瞧见章析头上带着水獭的帽子,一身的白绸秀暗花棉衣,揣着手在门口看着三四个小厮往下搬东西。 “怎么有空今天过来?”季庭香上前笑道。 章析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朝着马车努努嘴:“前儿得了信说你净身出户,可巧今儿是我家大姐出阁的日子,我脱不开身,这不刚才送走了我家大姐才有空过来。”他往院子里打量了一眼,声音低了几分:“这地方够破的,你娘的嫁妆?” 他瞧着门房小厮的样子就觉得没规矩,还不如他店里的小二懂事。 季庭香和他并排站到门侧看着眼前的小厮们搬东西,也压低了几分声音回道:“我祖母的嫁妆。” “难怪……”章析一副了然的样子:“房子破,下人也没规矩,让我干生生的在这儿站了半晌。” 季庭香笑了笑,瞧了一眼几乎搬空的马车,便招呼章析进院子里:“……说起来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我也才过来不久也一直没空整理院子,外院的正屋还没收拾出来……不如到我院子里坐坐。” 章析和她对上一眼,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显然季庭香还没有把这个院子的人收为己用,与其说外院正屋破旧怕丢了脸面倒不如说更怕被人听了墙角。 “你都不怕人说闲话,我还介意啥。”章析笑着和季庭香慢慢的走进二进院,他有些诧异的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进来的前门,远远的小厮们还在搬东西。 “怎么一进这么小,这院子几进的?” “四进。”季庭香答道。 章析啧啧几声:“要不说那些豪门大户就喜欢臭显摆,这院子最多也就二进,非要改成四进院,只不过为了说出去有面子……也不想想能不能住人……” 路上偶然擦身经过的小厮丫鬟都有些惊讶的瞧着章析,不知是因为没见过章析这种打扮的贵公子还是因为他一脸调笑的朝着过往的下人抛媚眼。 季庭香听着他越来越不着调,忙换了别的话题:“你家大姐怎么今天出阁?赶在年前大家都忙着家里事情,婚宴走个过场,难免会觉得冷清一些吧。” “她自己选的日子要嫁人,我娘哪敢做恶人,还不得被人说成虐待庶女的恶主母?”章析说起这个来就一脸的不屑:“她和于二爷私定终身搞得人尽皆知,要不是我娘逼着于家,只怕她这辈子就算是死在家里也会被人戳着背脊骂。” 季庭香并不知道章绮雯在跟着章夫人去给于老爷祝寿的时候失足掉进了水池里被于二公子救上来的事情。 她不由的就有些好奇:“于二爷?” “你是个姑娘家没听说过也正常。”章析又看着三进的院子有些无语:“……于家是做绸缎生意的,于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福建待过一阵子,特别喜欢我家的茶叶就成了家里的熟客。 “于老爷唯独只有一个爱女,找了个倒插门的穷秀才,生了两个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于家该绝户,长公子天生身体羸弱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说是泡进药罐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二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偏偏……好龙阳……” 说完章析才觉得有些话当着季庭香一个闺阁女子说不太合适,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却没看见想象中的羞涩。 “……所以我大姐大庭广众和他抱在一起,我娘就逼着于家娶了她——也说不定于家正好有这样的心思,一拍即合……”章析觉得自己还没走几步就能远远瞧见垂花门:“怎么院子一个比一个小?” 季庭香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内院更小,你别介意。” 说着两人就到了内院门前,却见老于家的早早的站在门前正和秋枝对峙着。 “怎么了?”季庭香现在瞧见老于家的就觉得头疼。 老于家的抢先一步到了季庭香身边,她有些防备的盯向章析:“小姐怎么能让外男进内院!” 章析挑了挑眉毛:“怎么我不知道原来季家的下人是能做主子的主的?” 老于家的冷哼一声,朝着季庭香说道:“老奴是为了小姐的名声着想,小姐本就被人说三道四的,再把外男往屋里引……只怕外面人会越说越难听吧……” “等等,你……管这几间破屋子叫院子?要不说我还当是马圈呢……”还不等季庭香说话,章析就先张嘴嘲笑起来。 季庭香听着他越说越不成样子,心里又烦老于家的天天没事找事,心下一怒便声音大了几分:“这里已经是我的院子,要是妈妈过不惯还要趁早和我说,我打发人送你回季府就行。” “你……”老于家的没想到季庭香会在外男面前这样落自己的面子,张了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她何尝不想回季家,但是这件事是季老夫人亲自交代的,她可不敢违背季老夫人的意思。 章析得意的朝老于家的笑了笑,故意挎着大步进了季庭香的院子。 “你住这里?”刚一进院子章析就完全得意不起来了,破旧的小院还不如自己小厮的厢房。 季庭香请他进了屋,秋枝忙端了热茶上来,夏依却欣喜的有些过望一边端上了一碟点心一边殷勤道:“章公子您尝尝,都是我娘的手艺……” 章析捻了一小块儿山药糕丢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就咽了下去,赶紧又喝了一口茶,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好了:“这茶放了多久,又涩又难喝。” “谁知道,季家放我们出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给,这茶叶还是在厨房找到的呢……”秋枝抱怨道。 章析摇摇头往门外望了一眼:“我包了几包香片过来,反正你们也不会品茶。” “您还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冬雪笑着问道。 “店里今年卖的最好的脂粉我各包了四五盒,大概够你们几个姑娘用到开春……还有年终的分红。”他翘起嘴角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封来递给了季庭香。 红封摸起来薄薄的,季庭香安慰道:“才刚做了三个月没有赔钱就算万幸了……”她打开红封从里面抽出一张银票来,仔细瞧了一眼便惊呆了:“五、五十两!” 章析得意的喝了一口茶又皱着眉头吐了出来:“……这茶真是,赶紧换我带的新茶来。”他朝季庭香歪着头骄傲的说:“我既然敢说要做生意当然就为了赚钱,赔钱可不是我的风格。” “是是是……”季庭香把红封交给秋香去放好,这边亲手斟了刚换的新茶给他:“看来我没看走了眼,以后还请章老板多多照顾。” “照顾不敢当……”章析装着正经的样子接了茶:“只不过看你现在这日子……原先每年年底的分红我折成月利算给你,若是少了年底一起不补给你,若是多了……就当我赚钱没本事,连你都养不起……” 季庭香笑的眉眼弯弯:“章老板果然知情识趣,不如在我这儿吃碗腊八粥再回家?” 章析恍然笑道:“原来你之前没打算留我吃饭?”他又有些嫌弃的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要说这院子……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还真不乐意在这儿吃饭,又小又破,谁知道厨房能糟到哪个地步……要我说干脆把院子拆了重建,改成二进的院子就行,反正统共就你们几个姑娘家住也足够了。” 季庭香捻着点心吃了一口,心里颇有些无奈:“我也这样想着,不过到底也只是想想,先是因为没钱,再者这院子是祖母的嫁妆,一并连着这里的奴才也是跟着祖母从娘家陪嫁过来的,虽然面上是说归我处置,可我到底不好动,现如今也只能这样养着他们……偏偏个个又不跟我一条心。” 方才入门时候的情景历历在目,章析点点头分析道:“银子的事情倒不是大事,大不了我帮你垫上,等分红的时候还我就是,只是这些下人……我瞧门子上连个能干的人都没有,刚才我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来应,一脸瞌睡的样子,你们住在这里怎么能安全?”他想了想便和季庭香商量起来:“我看不如帮你找几个老实的护院,一是能护着你们几个,二也能给院子里这些下人一些下马威,三来……门子上也好有人应承。” “这样也好,只是人可别太多,我可养不起……”季庭香玩笑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每年多几两银子,我先帮你垫上,以后咱们赚了钱你还缺这点儿银子么……”章析站起来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说实在的,要不你这院子干脆开春就拆了重建吧,我都看见房梁上的裂缝了!那些下人可没自己的命重要。” 季庭香顺着他的目光往房梁上瞧却什么也没看出来:“我也这么想,只不过这里拆了我们搬去哪里住?又不能会季府……”她也不想进城,免得听到和她有关的风言风语心里难受。 “顾大哥的庄子好像离你这里不远,我记得上次去的时候似乎经过这里……不如去他庄子上借住一段时间?” “我……不想麻烦他,之前在季府出的那些事已经让顾大人很难堪了……” “那不然……我在城里给你租个小院,你们悄悄的搬过去,也不打眼的。”章析知道季庭香的心结在什么地方,可由他出面租院子这件事实在有些危险——一旦被人发现,季庭香难免要背上章析外室的名分。 然而现在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季庭香自然懂得这里面的事情,她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不欲多说。 眼看着屋里渐渐冷清下来,章析忙扯了别的话来说:“我这次给你带了好多东西,有米面瓜果蔬菜,还有一头新宰的野猪……人家送了我家两头,我就给你宰好切了送来。”他瞧见小厮们开始渐渐搬进来东西,便指着那些箱子布袋的说起来:“腊肉挂肠也都有,还有一篓子柑橘,虽然不多也能尝个新鲜……我娘还包了几块布、几斤棉花和两床棉被,说是再过几天要下雪……” 季庭香的心渐渐的就软化了。章夫人和她也只见过一两次,甚至彼此都还端着架子,她却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让章析带这些东西来……而季家呢? “替我……谢谢伯母……”眼睛有些干涩,季庭香忙眨了眨眼就对章析笑起来。 “不用客气,反正我娘每天都闲着……”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晌午,冬雪熬好了腊八粥留了章析吃饭,他直到下午才回家,季庭香的院子里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这回不用再跑去城里买年货了!”夏依高兴的抱着冬雪转了个圈,季庭香瞧着这满院子的东西也不由的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借宿 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来的晚一些,接连等过了腊月二十才渐渐起了北风,要说天也还是晴的很好,却让人觉得觉得身子凉飕飕的。 原先搬去耳房的冬雪和夏依被季庭香硬逼着住进了正屋的屏风后面。 天气虽然晴朗,可夜里的北风呜呜的叫嚣着,几乎要把窗子吹破,耳房里没有地笼,即使盖了再多的被子也觉得难以入眠。 季庭香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们生了病。 倒是托了章析的福,他带来的东西大多是处理过了的。 被切的完完整整甚至还挂了铁钩子的野猪肉;去了枝叶泥巴,擦得干干净净的柑橘;用八宝攒盒装着的整整齐齐的点心;过了筛的大米装了两麻袋,工工整整的搬进了后罩房里。 这些事情是冬雪告诉季庭香的:“……青菜也择的干干净净的,略一过水就能直接下锅了,还有几个大南瓜……章二公子真是细心。” 季庭香不由的在心里撇了撇嘴。这些事情肯定是章夫人做的——章析到底只是个少爷,哪里懂得厨房里的事情。 心里却更敬重章夫人了。 “听说咱们地里有栗子,等结了果拿去谢过章夫人才好。”季庭香打定了主意。她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可手里却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冬雪帮她灌着汤婆子笑道:“还早呢,我记得毛栗子是秋天结果子的,等到了时候章夫人没准就忘了今年的事情了……” 季庭香坐在罗汉床上支着脑袋,神情有点沮丧:“也是……可眼前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甚至现在的花销都是他家公子挣来的……” 银子可真是好东西啊…… 原先在季府的时候虽然是左支右绌的过着,但是好歹有府里的定制,吃的用的都不用自己拿钱,可现在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哪个不是朝她伸手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要不是章析送来的银子,她也只能去动季老夫人给的一千两银票了。 看起来,是时候要和于管事谈一谈庄子里进项的事情了。 这天晚上还是秋枝值夜,她原先跑去厨房炒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盘葱丝肉片给睡在外屋的冬雪夏依做宵夜,猛然一进暖烘烘的内室就浑身带着一股子凉气。 季庭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冬雪赶紧把秋枝推到外屋去:“……先去我们床上暖暖再进来,当心叫小姐着凉。” 秋枝退到门边只露一个脑袋道:“外面的风好大,要不是我死命抱着饭盒,这会子那些菜指不定飞到谁家的房檐上呢。” “估摸着是要下雪了。”冬雪整理着洗过的衣服,抬头望向被风刮得呜呜响的窗子:“我看见章二公子送来的布里有一匹月白色的麻布,明天趁着天好还是先把窗子重新钉一下才好。” 季庭香点头:“外屋也一起钉一下,外面不比里间暖和,你们睡在外面难免会着凉。” 秋枝高兴的应了一声便把头缩了回去,就只听见外屋里秋枝压抑着欣喜的声音和夏依欢快的笑声。 这天夜里季庭香睡得很不安稳。 她觉得自己躺在一艘飘在水面上的小船里,身体随着风浪摇摆着,脑袋虽然清醒,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耳边悉悉索索的仿佛有人说话,她努力的想要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却只听见陆阳在她耳边的温柔细语,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季芳华冷清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夹杂在尖细的太监宣旨的声音里…… 季庭香猛地睁开了眼睛。 北风呼呼的吹着窗子,缝隙里传着呜呜的声音,像是小猫的哭声,偶尔能听见远远的有东西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然后就是静谧的可怕。 她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熟睡的秋枝,再无睡意。 前世的事情过去了太久,渐渐的就不真切起来,它像一场梦一样在季庭香的脑海里躲着藏着,只为等她睡着,才在黑暗中伸出那尖利的爪子。 她闭上眼睛,屋子里的地笼正烧得旺,被窝里暖烘烘的让人想要沉醉。 突然她好像听见乘着风声传来有人叫喊的声音,还夹杂着砰砰的拍门声,可静下来再仔细听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也许是风声太大,自己听错了吧。 她渐渐的把眼睛再次闭了起来,那敲门声和叫喊声就又响了起来。 季庭香坐起身来静静的支起耳朵,果然听见风里传来的破碎的敲门声。 秋枝迷迷糊糊的也坐起身来问季庭香:“小姐是要喝水吗?”说着就要下床去桌边倒水。 季庭香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轻声问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门?” 秋枝坐在窗边揉了揉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果然是有人在拍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秋枝低声埋怨道:“门子上的小子个个就知道偷懒,内院都能听见叫门的声音他们可倒好,一个应门的都没有。” “这么大的风……万一是庄子上的人有什么急事怎么办,我们出去瞧瞧吧。” 季庭香说着就掀了被子下床来,秋枝忙帮她穿了厚厚的棉袄,外面又裹上了一件镶了兔毛边的大氅,两人轻轻的提着一把灯笼打开了屋门。 白皑皑的雪花顺着风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屋子里来,门前的院子早已一片雪白,夹杂在风中的雪花落在两人的脸上便化为一滩雪水。 秋枝小心翼翼的护着灯笼,可最终才刚刚踏出两步,纸糊的灯笼就被大风吹翻在地,映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这黑夜反而也不再那样漆黑。 “我们快去快回吧。”秋枝和季庭香紧紧的靠在一起,低着头努力的在已经有脚脖子深的雪里迈着步子。 这时候两人反而庆幸这院子这样小。 转过影壁便是大门。秋枝和季庭香站在屋檐下把身上的雪抖落下来,这才沿着房檐到了门前。 敲门的声音很大,那人似是用尽了全力恨不能把门敲破。 秋枝大着胆子朝门外喊了一声:“谁呀?” 敲门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听一个有些口音的男人的声音:“俺们是后面庄子上的,今天外出办事回来晚了遇见大雪天,马受惊跑了个没影,俺们又不能离开丢在路边的货物,想请主人家给俺们行个方便,等雪一停俺们就走……” 秋枝朝季庭香看过去,只见季庭香微微颔首,这才把门闩挪开,把门开了一个缝朝外望去。 外面大雪纷飞,拍门的男人侧身躲在屋檐下,他瞧起来像是个农民,身上穿着灰布的段袄,头上绑着一块儿头巾。 男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蓑衣带了斗笠的人,身材情长高挑,应当也是男人,他身边便是歪在地上的一车年货,早已被白雪盖了个七七八八。 秋枝这才把门打开,让两个人进来。 包了头巾的汉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朝秋枝拜谢道:“叨扰小姐了,俺们等雪小一点儿就走……只是货物放在门外始终有点儿不放心,不知道小姐能不能找个人搭把手和我一起把货物往门口搬一搬?” “这……”秋枝望向季庭香。 汉子顺着她的眼光瞧过去,看这位小姐打扮就知道她才是话事人,便拱手行了礼。 季庭香还了礼却有些犹豫不决。 一来是不知道这二人的身份,若是贸然告诉他们这院子里没有可用之人,难保二人动了歪心;二来这院子里的人个个不和她一心,方才竟然连个应门的都没有,更别说叫人出来搬货…… 左右为难说的就是这样。 季庭香犹豫着又不说话,汉子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朝着高挑男子看去,耸了耸肩。 “季小姐。”高挑男子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修长的手指上那枚糖白玉的戒指映着雪竟然透着一丝凉气。 陆五爷的笑容就出现在了季庭香的面前。 “陆……陆先生?”秋枝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陆五爷笑着答道:“没想到是季小姐的庄子,多有打扰了。”他朝她走了几步脱掉了身上的蓑衣:“我们出门置办年货,没想到今天会下这样大的雪,被挡在这里给季小姐添麻烦了。” “不……陆先生言重了……” 季庭香这才稍微的放了心来,她朝外看着歪在路边的马车有些尴尬的低声说:“我才搬过来没几天……这里的下人也不大懂规矩……”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委婉的把这些话说清楚。 想起方才敲门无人应答的事情,陆五爷很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碍,这种天气里只怕是没人小要出门。季小姐让我们在门房里避一避风雪就很好了。” “门房很小的……您二位……”这么壮,怎么看都挤不下吧? 陆五爷笑道:“这种天气怎么睡得着,无非坐着捱一宿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秋枝已经引着路开了门房的小门。 这里的门房并不值夜,只有白天的时候会几个人躲在屋子里玩牌,倒也算不上乱,无非是一张四方桌靠着墙,旁边凌乱的摆着三张条凳,桌上地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秋枝用火捻子点了桌上的油灯,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呼的刮着,可却比季庭香院子里的厢房好许多,屋里竟然没有一丝凉气。 陆五爷很满意的点点头向季庭香道谢,然后便亲自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到了门外:“风大雪滑,路上慢慢走。” 季庭香回了屋里躺进被窝里时听着窗外的风声,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要顾着男女之防,她不能叫陆五爷进院子里来,门房里虽然暖和些到底这还是在冬天,夜里本就冷的快,单就坐着还不把身子冻坏? 她咕噜一下翻下了床打开了笼屉去翻东西。 秋枝把被雪水淋湿的大氅搭在耳房里回来时就瞧见了这幅样子。 “您找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也好歹披一件衣服……”她忙从床上拽了一件小袄披在了季庭香身上。 季庭香却问:“前几天那两床你说太厚了的被子放哪儿了?” 秋枝恍然大悟:“您找那个啊,不在这里,都摆在耳房里呢。您觉得晚上冷了吗?” “辛苦你再跑一趟。”季庭香终于直起了腰:“这雪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门房又小又没有地笼,坐一夜难免着凉,你把那两床被子给陆先生送去……再多带一瓶烧酒,让他们也好暖暖身子。” 秋枝有些不解,却还是依着季庭香的话匆匆出门去了。 窗外的雪似乎越来越大,它们乘着风团成一团用力的拍着窗户,砰砰的声音好像阵前的鼓手,它们叫嚣着,可屋里的季庭香却被暖和的地笼熏红了脸颊,慢慢的便沉浸在了梦里睡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道谢 这一夜睡得反倒很踏实。 季庭香起床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秋枝冬雪夏依在外屋压着声音说话,一边悉悉索索的忙着打扫屋子。 她有些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愣,睡得有些迷糊,这会儿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肩膀也酸疼的利害,唯独肚子却不知道饿。 秋枝悄悄的挑起帘子才发觉季庭香已经醒了,伺候着穿衣净面,又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 “陆先生他们……”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等洗了脸才清醒过来。 秋枝低声道:“天还没亮我就去瞧了,人早就走了,我就把被子酒瓶都带了回来。” “……走了?”季庭香觉得有些意外:“他们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还能留下什么东西?”秋枝整理着榻上的铺盖不以为意的说着:“就连门外的马车货物也搬走了,地上可是连根草都没有留下。” 真是忘恩负义! 季庭香愤愤不平,别人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这人倒好,拍拍屁股走了,倒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她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秋枝听闻有些紧张起来:“小姐,您是不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不知道……只觉得心口喘不过气来……”季庭香捂着心口深深呼吸了几口:“也许是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她说着便越发的觉得自己有些困,便径直的往榻上走回去:“我再睡一会儿,午饭就不要叫我了,留着等我起来再吃。” 说着便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秋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去整理季庭香刚刚脱下的衣服,再回过头的时候床上那人已经睡熟了。 冬雪前脚到厨房传了午饭先在炉子上热着,等她来传的时候再上的话,老于家的后脚便进了厨房。 她一边翻着灶上冒着白烟的笼屉一边问厨娘:“那小丫头来干嘛?”季庭香院子里的饭都是厨房里的小厮送过去的,那几个丫鬟每每来厨房就是自己捣鼓好吃的,为这事厨娘没少在她耳边絮叨。 “说是小姐没起来,午饭先热着不用送了。”厨娘用筷子从一口冒着烟的大铁锅里夹着一只烧鸡的脖子翻看了一下,随手取了跟前的盘子装了进去,端到了老于家的跟前的案子上:“那几个小丫头片子真会折腾人,我还想下晌睡一会儿,这可好,还得给她们看着火。” 老于家的从筷笼里抽出两根筷子来夹起鸡大腿,稍微用力便撕了下来。她嘴里吃着肉有些含糊不清的埋怨道:“可不是,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几分窃喜:“哎,你听说没,那位大小姐前几天带了个外男进内院,躲在房里大半天,那男人长得还真清秀,出手又大方,我估摸着是京城哪家大户的公子……咱们的那位大小姐该不会做了别人的外室吧?” 厨娘稍微收拾了灶台,听见这话赶忙就靠着老于家的坐下,她讨好的问老于家的:“快说说,这事我就听了个音,说是有个打扮富贵的公子给她们送了好些东西来,到底这事是怎么回事?” 老于家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她漫不经心的把肉嚼烂咽下去才得意的说:“那公子确实打扮不俗,单就他脑袋上的水獭帽就至少要七八十两银子,长得又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就是那眼神……啧啧……” “怎么样啊?你快说啊……”厨娘被她吊着胃口心里着急死了。 “那眼神啊……可不老实……满院子的小丫鬟小小子的他也不挑,瞧见一个就朝人家丢个媚眼,惹得那群小丫鬟各个都心里美的冒泡……你说这种人能有什么本事,肯定是个靠着家里出来的纨绔子弟。”老于家的对自己的推理十分有信心,她分析道:“我估摸着这公子没准原先就中意了咱们这位小姐,只是碍于咱们季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才没得手,如今美人落难他当然要来宽慰一番……咱们那位小姐囊中羞涩,没准他俩……” 说着两人就笑了起来,厨娘道:“我当咱们这位小姐是个多要强的人,还不是为了五斗米就跟了人家……”她说着又起身从笼屉里端出两碗鸡蛋羹,两人就这样说着笑着吃了一中午。 下午陆五爷来访的时候季庭香还在睡着。 秋枝有些尴尬的请了陆五爷和两个随从进了院子,冬雪忙去厨房传饭,夏依则是悄悄的进了内室叫季庭香起床。 “陆先生来了,还带了一台礼物。” 原本有些气闷的胸口突然就通畅了许多。 季庭香不紧不慢的由着夏依为她更衣梳妆,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陆五爷听着只隔了一道帘子的内室里的动静,心里明白这是季庭香故意要晾着他的。 不管是在承香寺看见九阳的那回,亦或是在百花宴上偷听陆阳和季芳华说话的那回,她的作为和反应也丝毫不像京中的闺阁小姐,却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耍起了小脾气来。 陆五爷有些哑然失笑,忙随手端了案子上的茶盏挡住了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秋枝却在一旁伺候的心惊胆战。 她自作主张的把一个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外男引进了院子里,更何况一墙之隔的小姐还未起身,这件事若是被院子里那些嘴碎的传了出去,小姐这辈子指不定会被人家怎么戳脊梁骨呢! 她有些着急的往内室的帘子上望一眼,又时不时的望向院子里——冬雪传饭怎么这么慢,只叫她和这位陆先生在厅里干等着又难免会听到内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脸都红了! 所以当陆五爷突然站起身的时候,秋枝下意识的就说出了送客的话:“您吃了饭再回去……” 话没说完,自己先愣在那里了。 陆五爷有些吃惊的挑了挑眉毛,随即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就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样。 他往屋门口走了几步。院子里的雪草草被扫出一道路来,堆在那条还算干净的窄路两边的雪沾了泥土,显得有些脏兮兮。 陆五爷慢悠悠的跨出屋子,沿着窄路踱步到了院子中间。他四处打量了一番,面上倒是没有别的表情。 秋枝正为自己刚刚说错的话懊悔着,这会儿又看见那人在打量院子,心里又怕自己小姐被他看低。 “这是我们老夫人的陪嫁,年代久了也没有好好收拾,我们小姐还打算开了春就找人来翻新院子呢。”她急急的走到陆五爷跟前辩道。 那人却有些不在意,他朝秋枝看了一眼便弯腰随手从地上捡了半片不知从哪个房檐上掉落的半片灰瓦,朝着厢房还压着厚厚白雪的门楣甩了过去。 就只听轰的一声,门楣竟然断裂开来,连带着早已腐朽不堪承重的房梁垮了下去,扬起了一阵雪风。 秋枝觉得今天肯定不是什么吉利日子,她头大如斗的往陆五爷身上望去,面上苦不堪言。 “怎么回事?” 季庭香听见外面拆房子似的动静,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她才走到门口就瞧见了坍塌了的厢房和站在院子中央一脸笑意的陆五爷,以及面如菜色的秋枝。 不用想,这件事一定是陆五爷做的! 季庭香顿时气的一佛出世。她后悔昨晚上自己多事惹了这个灾星来,又气愤陆五爷恩将仇报。 “季小姐……”陆五爷上前几步刚刚开了口,便被季庭香拿话堵住了嘴。 “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帮你,你却拆了我的房子,这等的恩将仇报,难道陆先生就不怕丢了你们读书人的脸面吗?”她不给陆五爷任何说话的机会,转头叫了秋枝和夏依送客:“咱们苗小装不下大神,你们还不送客,难道还等着这尊大神把咱们院子拆个干干净净吗?” 说完,就甩着袖子重步走到圈椅前重重坐下,随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秋枝想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她赶忙走到一旁又新倒了一杯茶换了那茶盏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只茶盏是陆五爷用过的。 季庭香正在气头上,无心在意这些小事情。 陆五爷跟着慢慢进了屋,他有些抱歉的朝季庭香行了礼:“……在下没想到已经腐朽到这样,这是我的不是,在下给季小姐道歉,还望季小姐海涵。” 季庭香偏过头不去看他,陆五爷又说:“这间正屋只怕和那厢房一样年久失修,不过是用着块好料子做了房梁,虽然有些裂痕倒也算撑住了。” 这话说的又和章析说的一样。 季庭香不由的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那根笔直的圆木横梁,却依旧什么也没瞧出来。 “……况且方才我丢石子只用了三分力,是那门楣早已腐朽不堪又不敌积雪施压……连着这间正房,若是房上的积雪不清,怕是也……” “说什么倒霉话呢……”季庭香气的拍案而起,把刚刚拎着饭盒进屋的冬雪吓了个激灵。 “送客!” 秋枝和冬雪略有些尴尬的走近陆五爷,伸着手请他出门去。 陆五爷却像没看见,他干脆径直坐到了季庭香对面的圈椅上,语气十分诚恳:“今天这事情算是我的错,可我实在不忍心季小姐住在这样随时会……的房子里……您不如带了下人住去我的庄子,离这里只七八十里路,等开了春,房子重新翻修过再回来也不迟。” 季庭香瞪了他一样:“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住进你的庄子去?让外人瞧见还指不定说我什么呢……不去……” 她说这些话本是无意,可陆五爷却觉得胸口猛然一跳,又有些说不出的气闷。 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了。 季庭香本就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即便是落魄也是要讲着脸面。只可笑自己向来考虑周全,今天偏偏忘了这层。 陆五爷有些无奈,他最终值得起身拱手告辞:“多谢季小姐昨夜相助,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派人到南面的庄子去找我,告辞。”转身便大步出屋,转眼就出了垂花门不见了身影。 直到这时候季庭香的身子才软了下来。 她起身朝着门外望了几眼,心里有些懊悔自己说话太重,嘴上却依旧得理不饶人:“让你走你就走,还真是乖……哼……” 冬雪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她怯生生的对季庭香说:“陆先生带了一台礼物来,里面有十几块完整的灰狐皮子,还有几匹杭绸。” 狐皮难得,杭绸更是有价无市,这一台礼物算是十分贵重的了。 季庭香就更加懊悔起来。 陆五爷带的人都蹲在门子上吃茶,老于家的从田里回来时还奇怪,可听了门子上的说了事情原委这才一时兴起,连东西也来不及放就悄悄的跑到季庭香院子外躲着——她想瞧瞧这次来的人和上次是不是同一位。 所以当陆五爷负手而出的时候她心里欢喜极了,转身就沿着甬道往自己家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陆五爷那凛冽的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歪心 老于家的憋了一肚子的话只想找人倾诉。 她先跑到了厨房,厨娘却正忙着收拾屋子,漫不经心的听了几句话就借故把她请了出去:“……等明儿得了空我请您吃酒。” 从厨房郁郁闷闷的走出来,看着身边急忙忙走来出去的小厮丫鬟们,老于家的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俨然要把她折磨的要窒息了。 可偏偏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这个跟自己一起从季府出来的厨娘。 她有些沮丧的拎着东西慢慢的回了院子里,却正巧和从门内出来的于管事碰在一起,他身后还跟着于小哥。 “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往年这时候正是催租子的时候,也是于管事最忙碌的时候,今年因为季家的这一番变故欠租的人反而少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于管事也是每天闻鸡便起,入暮而归。 于管事弹了弹袖子上的折痕,把收租子时被村西头最穷的葛大弄脏衣服的事情随口说了,却又想起什么似得叫儿子出去玩,自己则拉了媳妇进了内室去。 “……我们也倒不是那没有脸面的,细说起来夏依还不只是个丫鬟,早晚也是要配人的,与其配了外面的泥腿子还不如让她进了咱家的门……”难怪儿子站在丈夫身后有些扭捏的样子,原来他是想求娶夏依。 老于家的却觉得有些为难。丈夫说的话倒是在理,季庭香既然已经落得这种地步,如今还能过的下去无非是仰仗着从府里拿出的体己银子,可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等到了山穷水尽指不定会不会把庄子卖了,那些跟着她的丫鬟没了好处也就四散去了,却终究不能再回季府当差。 只是季庭香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那些人犹如一根刺一样扎在老于家的心头肉上,原本丈夫就不喜欢听她嚼舌根这才没有说,但是这回却事关自己的儿子——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就敢大白天的在内院会外男,那丫鬟还能好到哪里去? 她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这才低声的把这几日季庭香来往的客人说了:“……那一身打扮就是个二世祖,咱们门子上稍微怠慢了一点儿就拿鼻子瞧人,说出的话能把人臊死,可见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爷,还拉了足足两辆马车的东西,活的、死的、红漆雕花的箱子还有印着京城邵记两行章子的米面袋子。我原想着他是路过这里,没想到这些东西却都是给季小姐备的,季小姐甚至还亲自到门口把他迎进了内院里,我拦都拦不住……”老于家的不由得抱怨起来,却抬头瞧见丈夫微微皱起的眉头便连忙打住,又接着说起了陆五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带着四个小厮,两个在外院跟门子上说闲话,两个就干脆跟到垂花门前守着,不过这次可是季小姐身边的丫鬟秋枝亲自引得路,东西也就一台,估摸着没有前一个给的多,所以她才只叫丫鬟出来迎……”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在说季庭香行为不检,即便是做人了人家的外室也要比洞房夜夜换新郎的好。 这时屋里却陷入了一种其妙的安静气氛里。 老于家的不由朝安静的丈夫看过去,常年被风吹日晒而变得有些苍老的丈夫眉头紧紧皱着,眼睛只盯着脚尖看,却不知在想什么。 会不会是这些事里面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是自己没想到的?她不由的又仔仔细细的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 夫妻两个各想着各的心事。 于管事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你当真看见季小姐把人往屋里带了?这可关系到季小姐的名声,可不敢造次。” 老于家的生怕丈夫不信,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道:“这可是我亲眼瞧见的 ……还有院子里那么的多的丫鬟小子们,您随便找个人问问就一清二楚了。” 于管事微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屋走,一边还嘱咐着几句:“……咱儿子喜欢也未必要娶了她,你再瞧瞧吧,若是不行讨来做个通房也就算了。” 丈夫这样大的口气让老于家的有些迟疑,季庭香那样的人,会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送来给一个下人做通房吗? 就算是做妾,她也未必会同意。 可望着丈夫信誓旦旦的样子,老于家的渐渐就放下了心。自己的丈夫能从一个小小的三品管事熬成季老夫人最得手的庄头管事,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经历不少,却从来没有哪件事是丈夫办不好的。 老于家的索性放宽了心,送了于管事出了门。 此时还不知道被人惦记上了的夏依正围在季庭香身边出主意呢。 眨眼间就快到了小年,可这座院子依旧死气沉沉的令人发指,没有一丁点要过年的气氛,季庭香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夏依翻着汪氏给的小册子才终于找到了原因:“……要贴春联,挂红灯笼的!” 季庭香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往年在季家的春节,好像在过小年之前,家里的下人就在各自院门上贴了洒金红纸写的春联,门两边挂着大红的纸灯笼,即便是厨房也喜气洋洋的。等到了除夕,大家就会去给老夫人拜年,然后全家一起守岁,等熬到了子时管事们就在院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那些有些脸面的仆妇们便会前来讨红封,逗得季老夫人心里乐呵呵的,甘心的做了散财的财神爷。 只是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鞭炮太吵,守岁又太累,也无非是为了哄着季老夫人开心努力撑着罢了。 然而今天却羡慕起那时候来。 “咱们也贴春联吧!”季庭香跃跃欲试的叫秋枝开了后罩房的门去找从家里带出来的半刀洒金红纸,小心翼翼的裁成三寸宽三丈长的条幅,冬雪用了上好的松烟墨为季庭香研墨。 她们就把东西铺在了正屋的八仙桌上。 季庭香拿起笔来却想不到要写什么,她抬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坍塌的厢房,心思就不由的转到了陆五爷身上。 他的手指那么长,写字也一定很好看吧……要不要派人朝他讨几对春联去? 在一旁等着看季庭香写字的夏依却着急的打断了她的心思:“小姐,咱们写什么对子啊?我记得往年我们家后巷住着的穷秀才常常就给人写‘吉人永享平安福,华堂深藏富贵春’,想必这个是不错的,要不咱们也写这个吧?” 秋枝却不同意:“这些不入流的对子都是那些穷秀才为了能多得几个赏钱一下子写了好多一样的拿来送人,要不然怎么十家有八家的对子都是一样的呢?” 季庭香点点头,她自然不会写市井常见的对子,可是她此时此刻脑子却一片空白,笔尖上的墨已经悄然干涸了。 往常读的那些诗经此时却想不出一个字来。她有些泄气的摊到在圈椅上,随手把笔丢在了案子上:“算了……反正我的大字本就写的不好,还是找个秀才帮着写几幅吧。” 三个丫鬟互相望了一眼,冬雪一边收拾着笔墨,一边说:“我听厨房里小丫鬟说,咱们这宅子附近有一家私塾,里面坐馆的是位前朝的秀才,每年过年村里的人都会打了酒菜去求他写对子,要不咱们也去请他写几幅对子斗方?” 季庭香闷闷不乐的“嗯”了一声,身子却依旧摊着不想动弹。 眨眼间日子就到了腊月二十二,除了被陆五爷弄塌了的厢房,这院子竟然被几个丫鬟收拾的整整齐齐,屋里的摆件也都换了样子,倒是有了过年的样子。 这天清晨秋枝就和夏依早早的出了门去离着六七十里路的私塾请坐馆先生写对子,冬雪一个人又是传饭又是伺候季庭香,忙的脚不沾地。 季庭香实在瞧不过去,吃了午饭硬逼着她去休息,可冬雪刚刚躺下外面的小厮就又叫她出去,说是厨房出了事情,她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急匆匆的去了厨房。 季庭香午睡起来便发现这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随意的用一枚碧玉簪挽了个髻,随便套了件牙色绣茶花的夹袄捧了本书,倚在内室的榻上翻看。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屋有人男人的声音,她挑了帘子一瞧,原来是于管事。 于管事抱着一叠厚厚的账本给季庭香行了个礼,谄媚的笑道:“眼看就要过年了,奴才把今年的账本拿来给小姐过目。”他笑着慢慢走到季庭香身边,把账簿轻轻的放在了案子上。 “今年收成不算好,有十几家佃户补不出租子来,奴才想着去为小姐从催账,可……到底是乡里乡亲的,又不好撕破了脸,这才宽恕到了现在……还有几家没有入账,只怕要到年后了……”他解释着为什么眼看要过年了才把账簿送过来。 季庭香听着就随手翻了几页账簿,算不上工整的字迹记得工工整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于管事辛苦了,庄子上的事情我不懂,还望于管事多多担待。” 说完就要端茶,可于管事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庭香不得不多问一句:“于管事还有别的事情吗?” 只听于管事答道:“今年的收成不如去年,租子又收不齐全,除掉田赋税捐,今年您还要倒贴上一二百两的银子……” “怎么那么多?”季庭香记得邓妈妈曾说过,这处庄子的盈利是最好的,现在怎么就变了? “早些时候是因为咱们季府有三老爷在朝做官,按律是免税的,现如今庄子归了小姐名下,家里又没有有功名的人,按律这税是跑不了的……”与总管慢慢的说这话,边瞧瞧抬头望向季庭香。 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和这些乡下女人比起来竟像藏在鱼目里的珍珠。 季庭香感觉到了这不怀好意的眼神。她装作不经意的朝院子里望去,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如此也不急于一时,等过了年再劳烦于管事想想法子,不说能赚几两银子,只是少捐些就成。”说完就站起身来要进内室。 可于管事依旧站在原地,他朝前走了一步道:“眼前奴才倒是有个法子,这才有脸来小姐面前邀功。” 一番话果然引得季庭香住了脚,她站在原地等于管事说完。 “索性今年收成不好,小姐何不放个人情给佃户们,让他们把今年的粮食自给收着,等来年的时候却他们自己备下种子,这样小姐即省了一大笔,佃户们也会感念小姐的好。” 不愧是季老夫人最看重的庄头管事,这法子确实算得上两全其美。 “既然于管事有了主意便就依着做好了。”她不知道于管事打的什么算盘,可现在的情形确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他多说——孤男寡女,只怕有心人会坏了她的名声。 于管事却上前拦住季庭香的去路,季庭香怒目道:“大胆!还不退下!” 谁知于管事却笑着说:“奴才的法子虽然不错,可到底却差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还请小姐示下。” “这件事改日再说,我身子不适,于管事请回吧!” 季庭香要往内室走,却突然被于管事捉住了手臂猛然一拉,身子不稳就坐在了摆在内室门口的夏依冬雪的床榻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于管事居高临下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要是小姐不给我个由头,我又拿什么身份去做这件事呢?总不能被人家说我是欺主吧……”说着他就低声笑了起来。 季庭香始终挣扎不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愤恨的朝于管事望去,忍着气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什么……”于管事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季庭香的脸颊:“小姐以后还要靠我吃饭,可是要拿什么报答我呢?只怕我的月例银子……也是从别的男人床上讨来的吧……” “你胡说什么!”季庭香知道大事不好,她顾不上和于管事多说,转头朝着外面大喊起来:“冬雪!冬雪!来人!” 于管事哼哼的笑起来:“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就再没别人了,与其大喊大叫把人叫来看热闹,还不如小姐从了我……若是小姐害怕我挡了您的生意,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等小姐年纪大了想要个孩子,我也能收了小姐做个妾室,好让小姐名正言顺……岂不两全其美?”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季庭香咬起牙关,当下却在想着如何脱身,却不料被于管事看了个明白。 他索性也把话摊开来说:“我不嫌小姐万人骑已然算得上有良心,况且这庄子要赚钱还是要赔钱可都是我说了算,与其到那时候您哭着求着要爬我的床,还不如现在从了我,也算给自己留几分薄面……” 他说着便朝季庭香欺身压过去,把她按在了床上。 季庭香挣扎着朝他探过来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于管事怒火中烧,反手就狠狠的甩了她一个耳光,头上那只碧玉簪应声落地,被摔了个粉碎。 季庭香觉得耳边有好多人在尖叫,震得她耳朵发疼,眼前竟然也是一片漆黑。她像是被人丢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可她却不能控制自己。 完了…… 这是她晕过去之前脑海里唯一想到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救美 上 当陆五爷一脚踹开那扇雕着花中四君子的红木曲屏风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怒气填胸,当下便揪起了于管事的衣领子用力甩到了屋门前,被他的几个随从按在了地上。 窄小简陋的榻上被子乱成一团,季庭香歪着头不省人事,衣襟半开,领如蝤蛴的脖子上松松散散的挂着竹青色的肚兜带子,牙色绣着竹叶样式的缎面肚兜已露了大半,白嫩纤细的肩膀上赫然印着一块青紫。 “你们是谁!”于管事被按在地上大叫道。他突然想到自己老婆说的季庭香这里常来外男的传言,不由得就软了些:“误会、误会!咱、咱们都是同好,我也没打算吃独食……” “我给照死里打。”陆五爷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半点感情。 领头的随从是打小贴身跟着陆五爷的,名叫上善。他本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如今得了令便蹲在于管事面前歪嘴笑了笑,拱手道:“您可多担待点儿……”说完,也不等于管事有反应便朝着手下挥手道:“打!” 顿时哀嚎之声便充满了整间屋子。 陆五爷充耳不闻,他望着和花花绿绿的衣料相间着的雪白身体,眼睛就变得通红。 若是那日下了决心执意要接她去自己庄子上,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自责和懊恼在于管事的哀嚎下变成暴躁。 他轻轻的把季庭香的衣服掩上,又随手拽了一旁的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起身朝于管事走去。 上善等人有眼色的停了手,只剩下于管事蜷在地上低声哀嚎着。 陆五爷用脚把他翻过身来,一脚踩在了他的胯/下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上善从来都是行刑的行家,别看刚刚打的热闹,竟然不曾伤了于管事的根本,至少他的脸还完好无损。 于管事只觉得命根子被人踩着不由得心惊胆寒起来,他抱着陆五爷的脚哭着叫着说:“是……是她勾引我的……是她……” 陆五爷的脚就多了几分加力,上善蹲在一旁抛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笑道:“何苦让自己受苦呢,老老实实回了我们主子的话,没准还能让你是个完人呢。”这话怎么听都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就是她……就是……”于管事觉得头顶这位冷面的男人就像阿鼻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若是知道是自己强迫季庭香,说不定自己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田里要交田赋,她、她交不起就找我商量……这才……”他决定死要牙关,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彻底栽赃给季庭香。 正说着,只听门口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小姐”,秋枝和夏依便一前一后的跑进了屋子里。 乍一瞧见季庭香的样子,夏依就忍不住了,她冲到于管事面前狠狠地给了他几个耳刮子,啪啪的声音震耳欲聋,上善急忙把她拦住:“姑娘别气,仔细伤了手。这种粗活累活交给我们来做……” 夏依不依不饶的挣扎着要去抓花于管事的脸,她尖叫着骂道:“你这被狗啃了良心的腌臜货!小姐待你们不薄,你们背后不敬也就罢了,竟然还……还……”那些肮脏的话语始终讲不出口来,她努力的在上善怀里挣扎着,只想结结实实的去打于管事一次才觉得解恨。 陆五爷觉得心里烦透了,脚上就越发的使力,于管事拼了命的想把那只踩在自己命根子上的脚移开,却无奈那只脚坚如磐石,又越来越用力。 “大爷饶命、饶命啊!我保证再也不乱来了……饶命啊……” 凄惨的声音穿过薄薄的房顶朝着院子外散去。 有好奇的小厮丫鬟探着头想去看垂花门里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三四个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汉子挡在门前,只得怯生生的又把脑袋收了回去,耳朵却一个比一个支的高。有个小丫鬟路过这里十分好奇,便停脚听了一耳朵,顿时脸色就不好了,她急忙跑到于管事的院子叫道:“于妈妈不好了!于管事在小姐院子里正惨叫呢!” 秋枝心疼的抱起季庭香,仔细的把她脸上看了个遍,这才发现她的左脸红肿起来,脸颊上印着可怖的一个手掌印子。 “小姐,小姐您醒醒……”她突然就悲从中来,又想起了春桥,心里顿时慌乱的不成样子,抱着季庭香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小姐怎么了!?”秋枝一哭,夏依顿时觉得心凉了一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上善朝着季庭香奔了过去。 她颤巍巍的探出手去,却不敢触摸季庭香,她害怕摸到的会是冷冰冰的,没有生气的人。 两行泪就顺着脸颊救了下来。夏依竟然就歪在床边捂着脸哭了起来。 上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朝着面无表情的陆五爷望了一眼,又看向地上挣扎惨叫着的于管事,索性随手捡了桌子上的一个甜瓷茶碗狠狠的塞进了于管事的嘴里。 顿时鲜血便沿着碗沿流了出来。 “爷,季小姐她……”陆五爷那样子犹如要吞噬人间的修罗,这不是上善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他连忙上前叫着陆五爷。 过了好一会儿,陆五爷终于抬起了脚,转身朝着季庭香走过去。 那红肿起来越发严重的脸蛋几乎把季庭香原本精致的五官挤得变了形,松散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搭在床沿上,又流向地面。 哪里还瞧得出原先那明艳动人的模样。 秋枝死死的抱着季庭香不撒手,陆五爷两次伸出去的手都停在了季庭香肿胀的脸旁,他叹了口气低声对秋枝和冬雪说道:“先把季小姐送去我那里找个大夫看一看吧。”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从秋枝怀里接过了季庭香,连人裹着被子就横抱了起来:“你们收拾下东西一起过去。” 冬雪回过神来用衣袖随便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高声应了声好,又连忙推了还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的秋枝低声嘱咐道:“你快跟着去,我收拾了东西就过去……还有冬雪也不见了,要找她回来。” 秋枝被这么摇了摇才回过神来,抬眼却见陆五爷抱着裹了被子的季庭香已经走到了屋门前,这才连忙起身想要追过去,可又有些不放心的回身握住了夏依的手:“那你怎么办……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抬得动……” 上善却走过来几步安慰道:“咱们兄弟保证把姑娘完完整整的送过去,你就放心吧。” 夏依点点头,秋枝这才硬下心转身追着陆五爷出去了。 于管事捂着总算安然无恙的命根子哼哼唧唧的坐了起来。 他偷偷抬眼一瞧,方才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青衣大爷不见了,屋子里只剩那个话多的小厮和夏依,自己身后却立着两个汉子。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于管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就朝身后的一个汉子打去:“你们这些没王法的狗东西……” 可惜他还没把拳头伸出去,那汉子就一只大手死死的钳住了他的拳头,稍一使力便听到嘎吱嘎吱骨头碎裂声。 于管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疼难忍,扭曲着就又倒在了地上。 上善朝着夏依笑了笑:“姑娘只管去收拾东西,咱们还要耽误一会儿才走,别慌。” 夏依侧眼瞪了于管事,咬着嘴唇有些抱歉的低声说:“能不能麻烦你派个人去找我们小姐的另一个叫冬雪的丫鬟,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到现在也没个人影……” 上善道:“这有什么的,”他高声往院子里叫了一声,一个虎背熊腰蓄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就进来了:“你去找找一个叫冬雪的丫鬟。” 壮汉应了一声就不紧不慢的出了院子。 夏依感激的朝上善笑了笑便进了内室收拾去了。 上善这才回过头又笑着蹲在了于管事身边:“您感觉好了些吧?” 于管事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况且方才动手的人里可没有他——定是一个只会拍马屁的软脚虾! 想到此处于管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季家的庄子!当朝三品季大人……” “哦?”上善做了好奇的表情:“可我听说这里跟当朝三品季大人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故意咬着“当朝三品季大人”几个字重重的说道。 于管事这才想起来庄子的主人已然变作了被季府撵出家门的季庭香,不由得就泄了几分气:“那……那我和我相好的欢好又关你什么事?” 上善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抱歉的笑道:“也是……倒是和我不相干,只是我们爷却不高兴……” “我、我又不认识他……”于管事想着那位爷没准是季庭香的大主顾,又或者是花重金养了她的,说起话来就更加心虚了:“况且是那淫/妇先勾引我的,我哪里知道你们爷的事情……” 上善笑道:“没事,我们爷脾气不好但是也会讲道理,他刚才可是二话没说就走了……” 话里话外透着“我们爷可没往下交代”的意思。 于管事哪里是拎不清的人,他看着上善歪嘴嘿嘿的笑着,手上却不住的把一柄手掌长的匕首翻来覆去的抛接着,心里就懂了。 这群无赖是想要钱! 该不会被季庭香这贱人设计了仙人跳吧! 于管事思前想后,可自己到底身处下风,只能咬紧了牙赔笑着:“那是自然,这都是误会……”他从衣襟里拿出几张五两银子的银票来递给上善:“……请大家吃碗水酒……” 上善接过来略翻了一翻就转手递给了方才捏碎于管事手骨的汉子,那汉子嗤笑道:“这点钱,也只够喝口水,哪能喝的起酒,这位管事可忒小气了。” 我的手还不是被你捏碎的! 于管事心里把这几个人的祖宗全骂了一遍,脸上却陪着笑:“这……我们乡下没有花钱的地方,随身带的就少……” “原来于管事家里的还有。”上善断章取义的话险些叫于管事吐出一口鲜血来。上善朝着门口的汉子叫到:“叫这位管事的家里人出来说话。” 门口的汉子便把早已在门口哭着闹着满地打滚的老于家的丢进了院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救美 下 老于家的一接了信就赶忙跑到了季庭香院子外,只见几个丫鬟小厮正站在院门不远处窃窃私语,瞧见她来了便立刻作鸟兽散。垂花门前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院子里还有一两个来回走着,而自己丈夫的哀嚎之声遍布了这院子的整个上空。 老于家的顾不得许多,一边又是骂娘,一边又是硬闯,可门口守着的汉子既不说话也不还手,偏偏就硬的像石头一样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推也不动。索性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着骂着季庭香,偏她还没哭两句,就只见一个高挑的穿着青衣长衫的男子抱着裹了被子的季庭香大步走了出来,她连忙上前想要理论,却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久久的都缓不过神来。 这时听见里头人叫着要找于管事的家里人,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是他婆娘……” 转神之间就被人揪着衣领子丢进了院子里。 于管事脸上倒还好,除了被被子划破了的嘴角到也瞧不出不好来。 老于家的捧着自己男人的脸瞧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 “诶,这是你男人?”上善问老于家的。 老于家的心生不满,十分警惕的问:“你们还想怎么样?” 上善嘿嘿的笑了笑,瞧着于管事说:“你家男人邀请我们哥几个吃酒,可身上的银子不够,还望嫂子多给几个元宝……” “你们这群土匪!我家的钱绝不会给你们一分一毫!”老于家的话音还没落,于管事就忙去堵了她的嘴,一边朝着上善赔罪:“这婆娘没个眼力见儿,您别听她胡说……”一边皱着眉低声骂了老于家的一句:“……还不快去拿银子来!” 老于家的还想说什么,可看到丈夫紧皱的眉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出了院子。 这时夏依收拾了两箱子的东西,一个人费力的把箱子往外拉,上善瞧见忙去帮她把箱子搬了出来,放在了院子里。 “姑娘的东西这么少?”就连自己家爷出个城也要背一马车的行礼。 夏依叹了口气:“小姐东西本就不多……” 上善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只是后罩房里还有小姐朋友送来的东西,我怕这院子里的人手脚不干净,还要麻烦小哥再等等我,我去把门锁上。”夏依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三把大小不一的铜芯锁来,可见是着急之下找到的。 “这就不用了,我派几个兄弟守着院子,绝对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夏依瞧他那拍着胸脯昂着头说话的样子,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可又想到季庭香的样子,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麻烦小哥了……” 上善不明所以,他挠了挠头:“不客气,咱们两家主子是朋友,咱们也应该是朋友,对朋友哪用得着那么客气。” 正说着只听院外有人叫着“小姐”跑了进来。 那正是始终不曾露面的冬雪。 夏依心里便火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正要进屋的冬雪气冲冲的问道:“你藏到哪儿去了!小姐差点就……” 冬雪跑了一头的汗,她探头往屋里看了一圈并没有找见季庭香的身影:“小姐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你还好意思问?”夏依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满腔的怒火却不能发出来——还有外人在这里。 “厨房丢了咱们的挂肠,我和厨娘一起去找了……” 解释的话在夏依耳朵里变成了失职的理由,她不相信这么大的院子非要靠冬雪一个人去找一大匣子的挂肠。 只是现在这里事情还没完,又当着外人,夏依到底把气咽了下去:“快去收拾东西,咱们要跟着这几位小哥去找小姐。”却是连多一句的解释也没有。 冬雪望了望地上的于管事和一旁站着的陌生男人,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夏依,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耳房去了。 老于家的到底把家里存的那些底子拿出了一半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多两。 上善数了两遍才啧着嘴把银票又递给了那个汉子:“得,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兄弟们都是干力气活的,下手重了点儿……”他朝那汉子摆了摆手又接着跟于管事说道:“可咱们主子下令咱们也不能违背不是,都是做下人的,管事您自己也明白这个理,是不是?” 于管事唯唯诺诺的笑着答:“是、是,咱们原先不熟,现在就熟了,以后兄弟们常来,我请大家吃酒去……” “一瞧您就是个爽快人。”上善抚掌大笑道:“那兄弟我也不好这样走了,打伤了您总得陪个不是。” 他正说着,收了银子的汉子便从衣襟里拿出一大包药粉来丢了过去。 上善拆开纸包,白花花的药粉包着一股子药味就冲了出来。 “主子的话,我们不敢不从,还有劳管事行个方便,兄弟们也好回去交差。” “什么……”于管事还没回过神,脚就被人拽住往下一拉,人就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老于家的大叫着冲过来:“你们要干什么!?”却被上善揪了头发朝门外丢去,她的脑袋不偏不倚的撞在了门槛上,顿时就不省人事了。 于管事只觉得自己下体突然凉飕飕的,还没抬头往下看,就只听上善道:“这小半年少喝酒,没事儿就熬些当归人参枸杞子好好补补……” 他的话还没说完,于管事只觉得自己的那处有点痒,再过一会儿就变的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上善蹲在他两腿中间,手里那支匕首上插着的……正是自己身上的物件! “啊……”他红了眼挣扎的要去掐上善的脖子,可上善一手举着他的物件,一手拿着包了药粉的纸包直起身来一脚便又把他踹回地上,随手就把药包盖在了正在往外呼呼淌着鲜血的地方:“哟,您别动气指不定还能活……”说着又瞧了瞧匕首上的那根:“您还别觉得委屈,这包可是上好的白药,寻常人家可是想要也要不来的……” 于管事只觉得身下犹如下了油锅一样,酸疼苦辣轮番折磨着他,忍者一口气颤巍巍的问道:“你……何意如此狠毒……” 上善笑道:“兄弟我总要给主子一点交代,思前想后还是带回去点儿东西才算得上好,您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也该懂得。” 事情总算是完了。 上善把那东西装进方才装药粉的纸包里,又在外面裹了厚厚一层搌布,然后才装进随身带着的一个布袋里。 夏依早前在院子里听见于管事的惨叫声不由得探头望了一眼,可那可怖的情景让她忙就捂了脸转过身去。冬雪在耳房里也不敢出声。 上善拍拍手朝耳房叫着:“姑娘,咱们该走了。” 只听里头有人颤巍巍的答道:“好……好的……” 冬雪背着一个包袱,拖着一个箱子出了耳房,上善去搭了把手,冬雪忙要道谢,却不经意瞧见了地上的于管事,惊呼了一声便捂着嘴跑了出去。 于管事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要走了,趁着疼痛嘶哑着喉咙大叫着:“我要去报官!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声音犹如鬼魅,院外看热闹的下人不由得安静下来,互相望了一眼。 上善冷哼一声转回了身,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犹如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原先嬉皮笑脸的样子变成冷冰冰的模样。 “报官?”他的声音不复方才的调笑,冷冰冰的能结出冰渣子来:“您只管去报,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接你的状子。” 他又想了想指了两个汉子道:“把这两个人丢出院子去,再留几个人看着院子,不得有半点马虎!” 汉子应声道是,一个拽着尚流血不止的于管事,一个拉着不省人事的老于家的,两人就这样原封不动的被丢到了垂花门外的大路上。 上善一行带着季庭香的两个丫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宅子,朝着陆五爷的庄子去了。 于管事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的背影,狠狠的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冰释前嫌 雕着仙鹤报喜的黄木架子床边摆着套了五彩描金瓷盆的黄铜火盆子,屋里地笼烧的正旺。 秋枝把热好的药用小碗盛了就摆在火盆边上,等着还在睡着的季庭香醒来。 那天陆五爷带着她和季庭香到了自己庄子上就忙叫了庄子里的大夫为她诊治,好在只是受了皮外伤,开了药方子又亲手煎了药来,只是不省人事的季庭香始终咬紧了牙关,秋枝想了各种法子却灌不进一滴药,眼看着满满的一碗汤药洒的所剩无几,心里又急又恼,又恨自己太笨。 陆五爷瞧这样子便和大夫商量了几句,那大夫思量再三才从药箱里拿出了用布包了厚厚几层的一片香片来:“……可以舒缓神经,只是不能多用。” 果不其然,点了这香小半个时辰,季庭香紧紧咬着的牙关就慢慢的松了开来,就连一直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也渐渐的抚平了。 季庭香浑浑噩噩的直到傍晚才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香的原因,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大如斗,整个屋子都在眼前转着,才刚刚抬起的头就又歪倒在了床上。 又过了一天季庭香才觉得自己好了起来,原先红肿起来的脸颊也慢慢的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秋枝这才敢陪着她坐在廊下透口气。 “……她现在也不敢在您面前转悠,夏依又盯得紧,您不用担心。”秋枝剥着桂圆,低声地和季庭香说着冬雪的事情。 不管这件事和冬雪有没有关系,秋枝都觉得不应该再把冬雪留下,偏偏季庭香却什么也不说。 中庭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东南角的角门边还有几棵如今已经光秃秃的只剩枝丫的石榴树,干干净净的地上铺着雕花青石板又摆着几盆花和一个青花鱼缸。 看得出来这院子被人打理的很用心。 季庭香没有心思去想冬雪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单就看着这小小中庭的样子,心里就怀疑起了陆五爷来。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在秋枝和夏依去找举人写对子的时候就偏能遇见?为什么他会带着这么多人出行只是为了给她送几幅对子? 秋枝说她们在私塾门前吃了闭门羹,小厮说举人不在家,两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瞧见了陆五爷的马车,这才一齐回去,却遇见了季庭香和于管事这档子事。 也太巧了些! 陆五爷不知道季庭香心里正在疑心他。他最近心情格外的好,不知道为什么兵部留了他们在京过年,说是年后宗顺帝有新安排。顾挺不得不回了良宣郡公府,陆五爷就索性在早年间他母亲留下的庄子里过了年。 他把季庭香安置在了上房,自己住在了外院的书房里。 上善把于管事的那物件拿出来,陆五爷眼也没抬的就叫他喂了狗去:“……别脏了我的地方。”一边下笔写了一副对子。 上善把那东西随手丢给了门外的下人,在衣角上擦了擦手上前低声道:“那个管事老婆带着管事往城里去了,估摸着是要去季府,咱们要不要拦下来?” 陆五爷左右瞧了瞧刚刚写好的对子,放下笔擦了擦手道:“随他去吧,难道季家还要管着毫无相干的人么?”说着不知想起什么来,突然笑了起来:“他季家又不是顺天府……” 上善耸了耸肩就退了出来。 陆五爷有小厮服侍着换了一套衣服,这才去了上房。 远远地刚进了垂花门,就瞧见季庭香披着一件旧袄坐在廊下百~万\小!说,秋枝正在一旁用红泥小炉煮着药。院子里原先伺候的几个婆子正井井有条的在院子里忙着,听见动静抬头瞧见了陆五爷,便一一上前去行了礼。 季庭香抬头看着被几个婆子围在中间的陆五爷,那样正人君子的样子,可内心却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这院子里的下人只有几个婆子,看起来既和善又老实的的样子,可秋枝竟然不能从她们嘴里撬出哪怕一句有用的话来,不过是这里是五爷母亲从前置办的,又或者是五爷不常回来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有心防备她,又何尝连一句陆五爷到底是哪家公子也不肯说? 原先对陆五爷的感谢与好感又消失殆尽。 似是没有察觉似的,陆五爷笑着站在廊下朝季庭香问好:“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儿?”待她点头回了才又说起过年的事情来:“……院子里准备妥当,只是怕小姐出来的着急少了用的惯的东西,您叫丫鬟列个单子,我好派人去拿。” 闺阁小姐的体己物件向来是由身边的丫鬟们置备的,早在出来的时候秋枝就已经收拾的妥妥当当全都带了过来。 季庭香笑着谢了他,又把秋枝已经置备齐全的事情说了:“……有劳陆先生费心……”说完竟又捧起了手里的杂记,连身子都没有动一动。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秋枝有些抱歉的和陆五爷行了礼,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季庭香。 陆五爷朝她笑了笑,做了安心的动作,不单没有走反而抬脚上了廊上,最后站在了季庭香身边不远的地方。 “不知道在下有什么叫季小姐不满意的,总归这几天要住在一个房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把话说开了好。” 免得见面尴尬。 季庭香不由得抬头看着这个被秘密包裹着的男人,那张永远都带着微笑的脸越发的让人觉得憎恶,恨不得伸手去撕碎了这张粉饰太平的脸。 院子里的婆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退了下去,秋枝有些犹豫,可她望向远处那两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不知为何脑海里就出现了《西厢》里面小姐和书生相拥赞月的样子,脸一红,索性用布包着红泥小炉退到了正屋拐角边。 这样既能看见他们二人,也不会碍了两人说话。 季庭香虽然看着书,余光却清清楚楚的看见秋枝逃跑的样子,心里暗暗埋怨了一句,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 “陆先生救了我,我理应当面感谢,只是……到底是孤男寡女,不好去找您罢了……”她随便糊弄着,把这件事又全怪在了陆五爷不来内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出门去拜谢。 陆五爷听了这话,嘴角反而翘得得更高,季庭香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难道你只有这一副表情? 陆五爷挑袍在她身边坐下,他笑着扫了一眼被季庭香摆在膝上的那本杂记,那双素手就轻轻的压着书脚,十分动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大抵是小姐觉得在下去的突然,可在下问心无愧,早些时候听章公子说小姐搬到了这里,住的吃的都不比当初,这才想着远亲不如近邻,谁知道在下还没到庄子上就先被小姐搭救……”陆五爷的声音不急不缓,就像魔咒一样让季庭香听得进去。 “……也是因为这样便想送几幅对子斗方给小姐添个彩,不料走到半路却遇见了小姐的丫鬟,说是要去朝什么举人讨斗方,可巧我正是为这个来的,这才带了她们一起去了小姐庄子上。” 后面的话自然不必说。季庭香想到那天于管事的嘴脸,手不由的一抖,那本杂记就沿着光滑的缎面裙子滑落到了地上。 陆五爷先一步附身捡起来书,那是摆在上房暖阁书架上的《石渠记》。 “我若是小姐,只怕也会怀疑这件事太过巧合,小姐若有话,不妨讲与在下听一听。”他最后把书递了过去。 季庭香低头看着那本书,始终没有去接。 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不单只是这次的,还有在承香寺、在百花宴的事情,本以为那是与自己无关的,即便是顾挺有意接近季家,可是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季家的小姐了,说的再过分一些,甚至和她接触反而会让季应庆更加生气吧。 陆五爷笑着收回了手,下意识的抚了抚书封,有些自嘲:“既然小姐累了,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起身就下了廊下,又像来时一样大步的出了垂花门。 这一夜季庭香没有睡好。 那梦里一会儿是陆阳指着她朝内侍下令的冰冷样子,一会儿又变成对她百依百顺的温和样子…… 到了天亮一照镜子就只瞧见眼下两道青紫。 秋枝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温水给季庭香敷了眼睛:“……我就说要睡在您旁边,您偏要我去睡暖阁,现在可好……您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呢。” 季庭香听了反倒气的笑出声来:“……现在到管起主子来了,我就那么不堪吗?” 说着却想起了昨日郁郁而回的陆五爷。 自己怕的不过是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最后拼尽全力打下的江山去拱手送给了别人,自己却过得生不如死。 陆五爷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即便是跳过了那些重要的部分,可他也不屑于骗她。 “走,去外院找陆先生说说话。” 有些话还是当面讲清楚,免得日后后悔。 秋枝心里就端着惊讶伺候季庭香熟悉,主仆两人便急匆匆的出了垂花门。 夏依这些日子管着季庭香外院的事情——把冬雪的事情全部抓在了手里,她清晨便去了厨房传饭,还没到垂花门就和季庭香秋枝遇见了。 “陆先生起了吗?”秋枝问道。 去厨房势必要经过书房门前的院子,夏依点点头说:“早起来了,陆先生的小厮早早的就去传了饭。” 季庭香点了点头就朝着书房走去,夏依却拉住了想要跟上去的秋枝低语了几句:“要不要把饭摆在陆先生书房去?”小姐看起来是要去找陆先生谈话,倒不如直接在那里吃了的好,免得回来晚了灶上熄了火还要费事再点上。 秋枝皱了皱眉头低声斥道:“小姐还要脸呢!你若是怕饭冷了就先用炉子热着……等我们回来再吃。” 随后紧走几步追上了季庭香。 陆五爷把主仆二人让进了书房旁边的暖阁里。 季庭香打发了秋枝出去,才刚落座就把话敞开了去问陆五爷:“……如今我只是个孤女,有没有财产营生,不过是捱着过日子,若陆先生打算的是季家还是离我远远的才好。”她把承香寺和百花宴的疑问说了,又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只想过好我的小日子。” 陆五爷听着她说起早前在承香寺偷听九阳说话和百花宴躲在巷子里的事情,身上一禀,险些露出杀机来。 这样聪慧的女孩子怎么就被季家放手了呢?相比起那位季大小姐,简直是用鱼目换了珍珠。 他又想到了陆阳,心里莫名的畅快起来。 季庭香久久不听应答,抬眼瞧去,却见陆五爷依旧是那样人畜无害的笑颜,眼睛却盯着自己,好像要把她从外到内看个透彻。 脸就红了起来。 心里不由的腹诽一句登徒子。 陆五爷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不过是顾大人暂无娶妻之意,又敬重季老夫人,这才嘱咐我去看看季大小姐的品行,却不料次次都和小姐遇上……”把这些事情轻描淡写的全推到了顾廷身上:“小姐若是不信,等翻过年我把顾大人请来和您当面对质。” 顾挺那样正气凛然的人应该是不会说谎的把…… 季庭香想了想便觉得自己先前是有些草木皆兵,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道歉的话。 陆五爷趁机便拉着她说起了过年的事情:“……我是个男人,又常年在军营里当差,这院子里的事情却弄不明白,小姐既然觉得抱歉倒不如帮我管管院子,好歹把这个年先对付了再说……” 季庭香正觉得打搅了人家又对人家疑心而有些愧疚,此时陆五爷的话就像递过去的台阶一样,让她稳稳的走了下来。 “陆先生不嫌弃我是头一回便是给我面子了……” 季庭香便从上善手里接了那副竹制对牌,昂首挺胸的回了内院去。 谁料到次日她早早的坐在了花厅里,那些婆子却问一个便答一个“已经妥了”,不消半个时辰大家就都散了,季庭香这才明白过来这宅子根本不需要什么管家,每个人要做什么、该做什么都心知肚明,陆五爷那日这么说也无非是宽她的心罢了。 她有些无力的歪倒在床上。 又能怎么办呢?难道因为人家为了自己着想而去把人家臭骂一顿骂?那她成什么人了…… 季庭香在被子里滚了滚,瞥见放在床头小凳子上的那本《石渠记》,有些心动却懒得伸手去拿,就这样望着那本书竟然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除夕 上 扫了尘,贴上了对子,转眼间就到了除夕这天。 因为季庭香已经被逐出了季家,陆五爷又自称是个无根之人,原先准备着祭拜祖先的祭品就敬了天地。 院子里小厮和婆子们说说笑笑的手上却都十分利索,即便是站在内院也能感受到浓郁的欢喜气氛。 “要是夫人在就好了……” 夏依的娘托人带了几套新衣服来,她一大早的就拉着秋枝换了新衣,这会儿两个人正坐在季庭香的床前陪着她包红封。 秋枝垂着头才刚说出了这句话,胳膊就被夏依拽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看见盘着腿坐在床上的季庭香不言不语的。 瞧着平时也算利索的,怎么到了事上反而不会说话了? 夏依心里埋怨了几句秋枝,笑着大声说起了她手里正包着的八千一个的红封:“……还好小姐平时花销不大,这样我们才有这么多散碎银子来……”其实也不过是无话找话吧。 总算是先揭过这一揭。 季庭香没有抬头,也不只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说话,她只是垂着头认认真真的抱着一两银子的红封。 秋枝不由得和夏依对望一眼,原本轻快地气氛就这样被这莫名其妙的沉默淹没了。 这时门外有婆子朝里面叫了一声“姑娘在吗?” 夏依忙张嘴应了,婆子隔着门帘在外面说道:“我们爷让人送来了些小吃,不知道小姐这时候方不方便。” 陆五爷的院子说来也算是奇怪,外院清一色的男丁,内院却全是上了年纪,有些已经成了家的婆子,却个个不做粗活,养的细皮嫩肉。 夏依麻利的趿着鞋子去挑了帘子,却看见上善两手套着厚实的棉布手套,抱着一个装满了烧的红彤彤的银碳的黄铜炭盆,正朝着她笑。 “这……这屋里烧着地笼还支了一个火盆子已经有些闷热了……你这是……”刚才不是说小吃吗? 上善笑着稳步进了屋里,转身就到了隔间前,趁着秋枝打开了的帘子远远的给季庭香请了安:“……我们爷得了两篓子迁西毛栗子,让我给小姐姑娘们拿来当个零嘴。” 说着他就把炭盆放在了地上,拿了竖在门边的火钳子把堆得高高的火炭小心翼翼的扒拉开来,栗子的香味就扑满了整间屋子。 夏依探头去看,只见掩在火炭中的灰褐色的栗子一个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却凑了满满的小半盆来。 “这是已经烤好了的,我们爷怕捡出来再送过来会变凉,这才拨了个炭盆来,”上善低声叫夏依去找个攒盒来,一边朝季庭香解释着:“捡出来摊开凉一凉趁热吃才好吃……” 季庭香顺着帘子挑开的空挡好奇的瞧着上善用火钳子把毛栗子一个一个的夹进夏依手里的攒盒里。 “怎么这么多?”上善不住的往攒盒里捡栗子,眼瞧着攒盒就要满了,可炭盆子却还有一些。 上善瞧了一眼攒盒这才示意夏依端进去给季庭香尝尝,一边答道:“我们爷不耐烦吃这些。”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他说剥皮费了那么多时间,到头来也就一口的爽快,不值得。” 火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夏依捡了一个不烫手的剥了皮喂进了季庭香嘴里。软香酥糯,确实十分好吃。 上善把剩下的栗子捡了放在外屋里的梨花木圆桌上,这边却着急着回去复命:“小姐姑娘先吃着,若是觉着好吃,只管嘱咐一声,厨房还有大半篓子。” 说完就要告辞,却听季庭香道:“若是有空,就把剩下的那些栗子烤了拿过来了吧。” 上善有些吃惊,那两大篓栗子可不算少,难道女人都喜欢吃这种东西?他挠了挠头应声就去了,过了不一会便有小厮抱着炭盆送了剩下的栗子来。 秋枝坐着包着红封,夏依剥着栗子一会儿送进季庭香嘴里,一会儿又塞给秋枝,时不时的又往自己嘴里送上一颗。 季庭香道:“你把栗子剥了皮,放在夹了碳的食盒里给前院送过去。” 夏依惊愕的瞧了一眼另外一只炭火盆里满当当的栗子,小脸就垮了下来:“小姐……这么多要剥到什么时候啊……” 秋枝捂了嘴笑起来:“栗子多可是食盒小啊,你把食盒装满送过去。既体面又指明了咱们不是只会张嘴要吃的人。” 夏依这才恍然大悟,忙就去耳房里找了一个雕了牡丹花缠枝的红木食盒来,那食盒瞧起来又高又大,然而打开最顶层的盖子也不过分三层——最下那层是用来装碳的,这就占了大半的地方。 主仆三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边吃着边包了红封,直到午饭前才全部弄完。 那些剥了皮的毛栗子被夏依送去给了陆五爷。 上善凑过去瞧了一眼,手就忍不住要朝食盒里抓:“我还以为季小姐爱吃栗子,原来是给您剥的……”却被陆五爷用沾满墨汁的紫毫狠狠的打在了手背上。 “要想吃自己去剥。”他头也不抬的就下了逐客令,上善用身上的汗巾擦着手背上的墨汁,撇了撇嘴出了门去。 陆五爷写完了一整篇的《地藏经》这才住笔,去拿了一颗栗子放进了嘴里。 久违的甜蜜触感,却早已物是人非。 华灯初上。 季庭香被请到前院来坐在了正屋里。 屋里用一扇绣着贺春来的绢素曲屏分割开来,房门尽开,季庭香和陆五爷分坐两边。 廊下摆着一桌,坐了季庭香的三位侍女。沿着庭廊走下去便是上善和管事们的位置,按着分管事务和关系远近,这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把小小的庭廊做了个满满当当,倒显得前庭十分干净利落。 厨房里的婆子指挥着几个小厮把饭菜一样一样的摆上桌来,还不等陆五爷说话,下人们就自己闹成了一团,有些婆子从这头的廊下穿过空荡荡的前庭跑到另一边的廊下,只为灌那桌那人一口水酒,院子里十分热闹,就连秋枝和夏依也被上善拉过去劝酒,只留下冬雪一个人静默的坐着。 这是到了这里后,季庭香第一次瞧见冬雪。 她穿着以往常常穿着的桃红色镶了毛边的褙子,配着缥色的绸缎褶裙,显得既单薄有楚楚可怜。 偏偏这院子里没有一个惜花护草的人。 季庭香端起了茶微微抿了一口。正屋里只有她和屏风那边的陆五爷,两人自上桌起便没有交流,可是和他们一门之隔的下人们却闹得欢天喜地,不由得就有些让人羡慕。 酉时刚过,只见厨娘端着两盘饺子从正门进来,在前庭高喊一声:“饺子来咯!” 上善便带着几个小厮从院子角落里拉出一串红彤彤的鞭炮来,几人捏了细细的香点了炮捻子撒腿就跑,直到回了廊下才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这边厨娘已经把饺子端到了季庭香和陆五爷的跟前:“……羊肉陷的饺子,吃了身上暖和。” 季庭香赏了她一封一两银子的红封,厨娘欣喜的接了。 主子们吃了饺子,下人们就不拘束的也吃了起来,只是有些人喜欢鸡蛋馅的,便去每桌上都夹了一只尝了尝,谁知道鸡蛋馅的没吃到,自己的肚子反而饱了。 上善嘲笑着拍了那人的脑袋:“……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季庭香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五爷透着那层若隐若现的屏风朝季庭香看过去,不由得嘴角便翘得更高了些。 “……去叫厨房再多做几个馅的饺子,叫大家都尝尝鲜。”他朝上善吩咐道。 上善应了是,出了门还不忘调笑刚刚翻着找着要吃鸡蛋馅饺子的小厮:“瞧见没,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都惊动了咱们爷了……” 那人羞红着脸垂了头,也不敢瞧正屋的里的人,就呆呆的站在桌旁朝屋里行了个礼便急忙坐下了。 陆五爷朝季庭香解释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有些没规矩,还请季小姐不要怪罪。” 季庭香哪敢托大,她忙笑着应了:“这里比季家过年时候还要热闹……那时候我们只坐在老夫人身边,婆子丫鬟却不敢大声说话,我原想着过年也是个没劲的,谁知道这样有趣。” 陆五爷点点头感慨起来:“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讲着规矩,摆着架子的,虽然有些算得上是知书达理待人和善,可到底还是主仆有别,见不得下人闹作一团的,”他顿了顿:“也只有你我这样的人才不在乎那些脸面上的事……” 倒有一种兮兮相惜的感觉。 季庭香突然觉得陆五爷也不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善待下人,又写着一手好字,至少明白他的家里人是很用心的在教养他,只是不知为何不愿回家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能瞧见挂着灯笼的廊下吃酒的下人,远远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鸣钟声,夏依笑着朝季庭香回道:“这才是酉末呢,我娘说大觉寺会在酉时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放饭,酉末便是饭终,这钟声就是要上晚课的意思。” “才酉末啊……”除夕是要守岁的。 季庭香向来熬不住,早些年也不过是靠着季府里专门养的几个唱曲的小丫鬟来打发时间,又因为要讨好老夫人,这才硬撑着过了子时。老夫人才刚去歇了,她就倒在床上一睡不醒了。 可这院子里只有吃酒的下人,这可怎么熬得住? 她不由得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希望这壶茶能帮她赶走困意。 这时有人提着两盏灯笼慢慢的从正门走了过来,到了廊下时才发现是两位穿着青衣,年纪相仿,长相也相思的女说书先生。 正在闹哄哄的廊下突然变得静悄悄。 两位说书先生是城里有名的一对姊妹花,她们有眼色的瞧了一眼正屋里摆着的屏风,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二位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 再多的却是不敢想下去。 “金娘和宝娘给公子、小姐请安,祝公子、小姐大吉大利,万事如意。”两人一同朝屋里的人拜了拜,陆五爷那边就丢出两个红封来,金娘忙上前一步捡了塞进了衣袖子里。 季庭香却在心里嘀咕着,大过年的竟然把红包丢在人家脚边,也太不尊重了! 她示意秋枝拿出两个一两银子的赏给了二人,二人自然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上善却在一旁道:“钱也收了,该干正事了吧……”话里透着几分醉醺醺的,惹得夏依狠狠的等了他一眼。 年长些的叫金娘的女说书先生连忙应是,她朝陆五爷望望又朝季庭香看去:“不知道公子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季庭香等了等,可陆五爷那边却没有人应声,只听见杯盏轻触的声音。 “选一个热闹点的吧。” “那……我们姐妹就给各位说一说咱们前朝的一件让人既羡慕又心疼的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除夕 中 “说那前朝温州有一位王公子,才华横溢貌若潘安,可惜偏偏托生在了贫苦人家里,可这位王公子品行很好,街里街坊谁家要是有个事,但凡他能搭把手的就绝不推辞。 “这王家临着一户姓钱的人家。钱家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钱老爷却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粮行,家里又有三五个媳妇子做粗使,小日子过得尤为惬意。这位钱老爷家里只有一位独女,闺名唤作玉莲,自打小时候就和王公子在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二位可不就看对了眼了么…… “可您想啊,这钱老爷怎么会吧女儿嫁给家里穷的只剩一间房子的穷小子呢,这时正巧有城里过路的年轻富商孙少爷到钱老爷家做客,一眼就瞧上了玉莲小姐,便提了厚礼去提亲,钱老爷自然欢喜。可叹这孙少爷也算是个痴情种,他亲自去向玉莲小姐表明心意,却不知佳人心有归属,宛然拒绝。 “王公子自然也停了这件事,他夜会玉莲小姐,两人互诉清肠,并以一只荆钗为聘,二人私下里结为了夫妻。这件事就算是成了,钱老爷知道后恨不得扒了王公子的皮,可看看哭泣不止的女儿这才作罢。 金娘讲着故事,宝娘在一旁时不时的捧逗着几句,这样儿女情长的事竟也变得有趣极了。 季庭香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故事。 前世为了一个身份累得自己从来不曾停下脚步看看周围的风景,更可笑的是只有在被打入冷宫之后,才因为徐清怡的踏足才变得多彩起来。 是徐清怡告诉她江南的景色,烟雨,西湖,红莲。 徐清怡……自从季老夫人寿诞那日一别就再没有见过面,季家瞧不上徐家,也不多来往,四爷那边即便是来了岳家亲戚也断然不会带到季家去。 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金娘说的正热闹,却被一旁的宝娘轻轻撞了一下手臂,她这才把原本对着正津津有味听着故事的一桌侍女的眼光望向屋里的两个人。 男的端坐着吃茶,偶尔侧目瞧一眼屏风,女的却端着茶盏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位上座的竟然都兴致缺钱的样子,是对这书不感兴趣吗? 金娘心里有些打鼓,可书说了一半总不能换一个,况且院子里这些男的女的哪一个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就连最早那位出言不逊的小厮也直直的盯着她们姐妹。 姊妹两个微一对眼,这书只能说下去了,大不了尽快说完就得了。 金娘打起精神继续说道:“……那孙少爷偷了王公子写给玉莲的家书,偷偷的换成了一封和离书,钱老爷借此又逼着玉莲嫁给孙少爷,玉莲不从,投江殉节。真是可怜了这位情深义重的好女子啊! 金娘说到玉莲投江,秋枝和夏依不由的都红了眼眶,夏依便当真的骂起了孙少爷来:“……真是不开眼的畜生,那王公子已然中了状元,封官进爵指日可待,他又对玉莲那样好,若是知道这事王公子只怕要累得全家跟着遭殃!” 宝娘忙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些乡下商贾哪懂得官场里的利害,只道是好事多磨,您往下接着听就是了。” 她微微侧眼看向季庭香,她果然被夏依的话吸引过来,饶有兴趣的用手撑了脸瞧向她们。 金娘说的就更起劲了。 “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玉莲小姐正巧被要去福建上任的知府所救,知府夫人听了玉莲的悲惨故感动不已,就收了她做干女儿,还托人打听王公子的下落,这眼瞧着两人就要见面了,谁知却又是一场白欢喜。 “有人打听到饶州新任太守便是姓王,可等知府派的人到了饶州才知道王太守在上任途中重病,还没到饶州就已经去了。玉莲悲痛欲绝,从此便整日素衣斋菜,青灯古佛起来。 “可这王太守却并非王公子,原来那日王公子被万丞相瞧中欲要招婿,王公子心中惦念玉莲宁死不从,万丞相愤怒之下便将原先应去饶州上任的王公子推到了广东去上任,回家路途遥远,等王公子安排妥当回家接母亲和玉莲的时候却听说玉莲投江而亡,十分悲恸,自此再无娶妻。 院子里便隐隐传来了抽泣的声音,宝娘一瞧自己姐姐讲的入了迷,竟也拿起帕子去擦眼睛,这才惊慌起来! 今儿可是除夕!大好的日子! 她忙接了话说:“所以说这缘分是天定的,五年后知府调任两广巡抚,接风的便正是王公子,两人相谈甚欢,知音难遇,王公子便把玉莲的事情说了,知府这才知道这位才是自己义女的相公……” 宝娘的声音要比金娘柔和,她说起玉莲和王公子再次见面时候悲喜交加的样子,当真让人又开心又难过的,夏依甚至躲在了秋枝身后去擦眼泪。 季庭香却端了茶。 这种故事只是骗骗养在深闺里的不谙世事的姑娘罢了,世间哪有那么多痴心男女,又哪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是人们编来宽慰自己而已。 金娘和宝娘觉察出了季庭香的不屑和陆五爷的索然。 无论自己说的再热闹,下面的人再捧场交好,真正需要讨好的却是屋里的两位。 姊妹两人只想快快退场,可偏偏没人张口。 “时间还早,季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先去书房躺一躺?”陆五爷突然开口道。 大概是因为季庭香方才打了哈欠的原因。 她不由得红了脸,这才觉得自己打哈欠的声音有些大:“不用了。”她笑着拒接了他,又转头对两位说书先生道:“不如麻烦二位先生再说一段有意思的给我们听听?” 说着,她就赏了二人两杯水。 金娘和宝娘互望一眼,两人琢磨了几句就听金娘开口道:“不止前朝有这样的故事,现在也有,就在咱们身边呢!” 季庭香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那书生虽然因为黄白之物做了窑姐的西席,可骨子里却有着读书人的傲气!那日正是元宵佳节……” 金娘才刚说道那位小姐和书生一见钟情,季庭香就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又接着听下去,果然说起小姐家老夫人过寿,身为三品官员的父亲邀请全镇秀才到府吃酒的话来,这下就连坐在下首,原先听得津津有味的秋枝也吃惊的张大了嘴。 这说的是《桃花扇》! 金娘这回算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头一个故事主人家不爱听,第二个故事主人家又显出厌弃的样子来…… 今天还真是不适合说书啊…… 金娘为讨个吉利,好歹把结局变成了“小姐和秀才喜结良缘”,秋枝这才松弛下来,可眉头却依旧皱着。 然而季庭香早已经不在乎金娘在说什么,她却想着当年那件事。 季芳华的肚兜确实不见了,又加上最早那本《桃花扇》是用了季芳华的笔迹去写的,如果这两件事情都和娇娘有关系,那么在娇娘死后这肚兜又去哪了? 她好像察觉了什么,可却始终抓不住重点。 廊下的喝彩声把她拉回现实来,这才发觉金娘为了讨好她而改了结局,心里突然又有些高兴,连忙就秋枝又打发了两个一两银子的红封给她姐妹。 陆五爷也随着丢过去两颗银锭子。 金娘这才放下心,感恩戴德的接了银锭子,她这回总算摸透了主人家的心思——这公子是个不爱听故事的,倒是全依着这位小姐,可这位小姐却对那些情啊爱啊的故事不感兴趣,倒是好听个喜庆。 这样倒不如说些城里有趣的事情来更加容易吧。 金娘和宝娘想着就殷勤的问道:“不知公子、小姐可有想听的书?或者咱们姐妹也常在城里走动,倒也知道一些趣闻来。” 季庭香终于来了兴趣:“你们倒是说说有什么趣闻?” 果然押对了! 金娘笑道:“最近这些事情里,要说最有趣的可还是淮安侯嫁女。”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兴冲冲的说道:“淮安侯原本是前朝的侯家,宗顺帝大赦天下又留了淮安侯的爵位,这原本是喜事,可淮安侯家到底是元气大伤,到了侯爷这一代过得日子竟还不如咱们寻常百姓! “可这侯爷脑瓜子灵啊,他丢弃了侯爷的身份亲自去做生意,没想到十年下来,淮安侯竟然算得上城里独一份了,和百年季家竟也能相互抗衡一番。” 她先解释了淮安侯家的情况,这才把淮安侯家的嫡长女黄小姐出嫁时,嫁妆铺了十里长街的事情说了:“……那头一台竟然是纯金的福禄寿三佛,个个半尺来高……”说起话来啧啧乍舌。 季庭香问:“黄家的小姐结婚竟然用了那么多嫁妆,那她所嫁之人定也不是凡人吧?” 金娘眨眨眼往前探了探身子:“可不是,那可是当今圣上的十三皇子!虽然只是嫁过去做个良娣,面子却是给的足足的!” “呀,这么大的排场只是良娣?那皇子妃会不会生气啊?”夏依好奇的问道。 “谁说不是……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况且这可是皇家的大门……”金娘到底有些顾忌,模模糊糊的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宝娘忙去补救,她佯装才刚想起一件别的事情来:“巧了,我还知道有一件事和黄家嫁女的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方才说的那季家,据说府上的嫡小姐正和皇长孙在议亲呢!” 情理之外,有意料之中的事情。 季庭香微微的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反倒是夏依张口问道:“这是从哪儿听说的?可别是街上那些不入流的编了话哄人玩的。” 宝娘朝着夏依靠过去故作神秘的说道:“这可不是瞎说的,我有个亲戚专门给季家送米面的,他那日上门卸货的时候正巧遇见皇长子的随从坐在门房里聊天,我这亲戚就好个热闹,两三下就把话聊开了,如今这事只怕没几个人知道……据说皇长子已经向圣上求了恩典,等明年嫡小姐及笄礼一过就把人娶回家了……” 陆五爷听闻不由得就朝季庭香望过去,可是隔着屏风却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季庭香却没注意这些。 十三皇子娶了朱门绣户的淮安侯家的小姐,陆阳就要迫不及待的求娶季芳华,若说这里面没有问题,那大约只能骗骗小孩子了。 “皇长孙……已经给季家下了聘了吗?”季庭香问道。 宝娘想了想,摇了摇头:“听说是要交换庚帖了,可还没下聘呢。” 一旦交换庚帖,这事基本就成了一半。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是因为宗顺帝的身子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季庭香仔细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来。 自己嫁给陆阳是在十四岁,那时候自己还未及笄,陆阳为了娶她跪在宗顺帝的御书房前整整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宗顺帝先软了心。那时她还不明白,直到一年后宗顺帝突然在朝上晕倒,她这才明白宗顺帝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无非是拿药养着,后宫里的几个宠妃无一不知,可谁也不敢乱说…… 陆阳向来工于心计,凭他的本事若是想要知道宗顺帝的身体如何简直易如反掌,可自己的父亲却肯定不会成为宗顺帝的考虑对象——因为大皇子的生母曾经做了让宗顺帝不高兴的事情,导致不但自己丢了性命,也连累本来能凭着庶长子之名的儿子也被厌恶,然而直到陆阳登基也没人直到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算了算时间,陆阳和季家议婚的时间正好和前世他去求娶自己的时间一样,那么说宗顺帝的身子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十三皇子会娶了淮安侯的嫡长女——皇家最忌讳的便是商贾,淮安侯打着侯爷的名头却做着商贾之事,反被人更瞧不起。 有了钱,自然事事都好办。 可光明正大的来钱,没有哪种方法比从夫人嫁妆里拿钱更加安全了。 陆五爷看向屏风那边模模糊糊的人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嘱咐上善给了两位说书先生打赏,又赐了席,赏了一坛上好的烧春酒,廊下就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才没热闹一会儿,庄头管家便笑嘻嘻的举着一把燃着的线香上前来:“时辰就要到了!小的在这儿祝爷万事如意,和泰平安!”跪下磕了几个头。 陆五爷忙虚扶了他:“老管家不必多礼。” 接着小厮们便一个排一个的跪了小半个院子,由上善领着给陆五爷和季庭香磕了头,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两人便叫下人发红封下去。 季庭香却觉得这样和陆阳一起被人跪拜感觉怪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除夕 下 庄头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把大红色的鞭炮整整齐齐的盘在了院子当中,又每人给了一支线香,只等大觉寺的钟声一响,就把这挂鞭炮点燃。 陆五爷是当家的,第一响原本应由他亲手去点燃。上善上前把线香递给了陆五爷,陆五爷起身走到门前再还了回去,上善便捧着那支线香到了鞭炮旁站着了。 这是代替主子去点炮的意思。 季庭香心中就又起了疑惑,这种做派在侯门大户里是常见的,陆五爷是做派倒像个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可这庄子里的人竟也懂得这些规矩。 那是不是说,这庄子里的人原先也是在陆家做事的?至少是跟着陆五爷有一段时间了的? 只是单单这庄子里伺候的下人就有七八十个,还没有带上住在庄子周围的佃户,那陆家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这样懂规矩的下人? 正想着,遥远的钟声就乘了夜风远远的传了过来,庄头高声叫道:“时辰到了!” 上善已经捏了捻子用线香点着,捻子呲呲的叫着,上善忙就往回跑,在廊下远远的停了。 不过眨眼之间,院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家就更不拘束了,这个想要从忽闪的鞭炮丛里穿过去,那个跃跃欲试的要上前点着第二挂炮仗来。 就连秋枝也被夏依拽着跑在人群最前面。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气。 季庭香不由得就起身走到了门外的廊下。 上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几个烟火,正把手里的线香塞进夏依的手里怂恿着有些心动的夏依去点燃,几个跟着他的小厮便在一旁起哄。 秋枝拉着夏依要往人群外走,可夏依不服自己被这群小子瞧不起,索性甩了秋枝的手,在离着炮竹还有一大步的时候住了脚,身子往后侧着,手却伸的长,聚精会神的看着那捻子有没有被点燃,谁知虚惊了好几次才总算燃了起来,上善拉着她退到了人群边。 金树银花般的烟花呲呲的燃着,点亮了整个院子,吃了酒正在兴头上的下人们便搬了更多的炮竹烟花进来,慢慢的,院子里边灌满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呲呲放着火花的烟火,把这院子的上空照的明亮。 陆五爷站在门内,侧目看向门外的季庭香。 满园的花火映的她脸色有些苍白,半掩在发间的耳朵却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高兴的。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是从离开京城那年开始,还是在他接纳了母亲旧友的那时呢? 陆五爷已经记不清楚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无论春夏秋冬,自己都犹如在冰窖一样,那颗心怎么暖都不会再动。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发现季庭香的脸却越发的惨白。 前庭的院子不大,在东边引渠挖了一个小水池,里面养着几尾鲤鱼和一棵莲花,再往北走便是庭廊,转过弯来就是正屋。 这院子盖的四四方方的,十分讲究。 漫天的鞭炮声就像被堵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出不去似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让人震耳欲聋。 可季庭香却觉得那声音离着自己越来越远,渐渐的就要听不见了,就连眼前欢快的人影也模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干干的,没有流泪。 最终,那鞭炮声夹杂着人群嬉戏的声音变成闷闷的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看不见的罩子盖在了季庭香的耳朵上。 怎么会这样! 她惊慌失措的抬起手去抚上了自己的耳朵,完好无损。 为什么又像是回到了刚刚被切了耳朵的时候?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季庭香的心砰砰的跳起来,她害怕这是一场梦,等梦醒来,自己还是在那个破旧的大殿里,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抚着耳朵的手指就不由的抽搐起来,就连心也疼得厉害,身子就有些站不稳的往后退了半步。 陆五爷这时才发现她的不对来,苍白的侧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睛又不知再看哪里,显得有些无神,又有些惊慌。 他小时候听祖母说过,有些人八字轻,是很容易被惊吓着的,若是遇见这样的人就要好好的哄着,回过神来就好了。 可是今天是除夕夜,也会有书上的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出来吗? 陆五爷来不及仔细思量,跨步到了季庭香身后,用自己的手掌盖在了季庭香的两个耳朵上。 有些粗糙的温热手掌紧紧的贴着柔软冰凉的耳朵,像是捅破了那层纸的签子,院子里的声音犹如洪水一样涌进了耳朵里,季庭香终于看清了院子里的景致。 她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陆五爷。男女授受不亲,她红着脸想要挣开,却被陆五爷结结实实的按着脑袋,只得微微侧了脸道了声谢。 陆五爷觉得手掌里那对柔软的耳朵渐渐烫了起来,嘴角就翘得更高了。 他俯身在季庭香耳边说道:“进屋去吧,这里吵闹又有烟气。” 温热的气息沿着他微微打开的指缝打在季庭香的耳朵上,她抿着嘴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姿势怪异的进了正屋里。 季庭香和陆五爷就坐在了一个桌上,小厮和婆子们都只顾着热闹,正屋里就清净多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也没了。 陆五爷觉得声音小了许多,这才把手松开,自己端了水壶倒了杯热茶。 “真热闹……”季庭香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捏着茶盏却忘了往嘴里送,琢磨半天也只说出来这一句话来。 方才陆五爷的行为……是因为好心而忘了规矩吧……她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便是前世与陆阳情深义重之时也不曾做过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她抬头瞧了一眼正低头吃茶的陆五爷,这样的想法便更重了。 怎么瞧也是正人君子。 陆五爷猛然抬起头来,季庭香躲闪不及,只得朝他弯了弯嘴角,端起手里早已凉透了的茶大口的喝了下去。 “茶冷了,喝起来就伤脾胃。”陆五爷笑着伸出手去抢了季庭香的茶盏,续了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慢慢的推到了她跟前。 季庭香不敢抬头看,她把鬓角整整齐齐的碎发扶到耳后,低声的谢了句。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在空气里还没有飘到陆五爷的耳朵里就被外面炮仗的声音击的粉碎。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呢? 是因为她会写的一手陆阳的笔迹开始,还是比那更早的,远在承香寺碑林的偶遇呢? 可现在想来,碑林那次确是她带了丫鬟和季大小姐一同去的,说是凑巧也不为过;百花宴那次却算是因为关心长姐尾随去的,和自己,和陆阳也并非有任何关系。 但是她为什么偏偏会仿陆阳的笔迹? 陆五爷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女子。 自从陆阳在十岁寿辰那日因在圣上面前提了提被撵到西山的秦娘娘,就累得他的父亲大皇子也被当众责罚,那时起陆五爷便盯上了陆阳,季庭香却从来不曾出现过,即便是这些世家交往之间也不曾有过季家的人出现,那么,季庭香为什么对陆阳这样了如指掌,甚至写得出和他一样的字迹呢? 这显然不是巧合。 却又调查不出什么来——季庭香身上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做过逾越的事情。 陆五爷当下便想开口问清楚这件事,可看着季庭香的样子,又听着院子里的嬉闹声,始终没有开口。 上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炮仗,这一挂好容易放完了,那一挂就已经呲呲的点着了芯子,噼里啪啦的在院子里响了小半个时辰了。 季庭香觉得自己脑仁疼,想起身回去休息,但是碍着陆五爷就不好意思起来,却被他看了出来。 “季小姐,祝你新春大吉。”趁着一挂鞭炮刚刚放完,上善还在点捻子的空挡,陆五爷正式向季庭香拜了年。 季庭香忙要回礼,刚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又伴着嬉笑声响了起来,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还是大声的还了礼:“祝陆先生万事大吉。” 看着唇如激丹,分分合合,陆五爷自然读懂了她的话,拱手笑了笑。 两人便不由得望向了屋外。 次日一早,季庭香是被哗哗的扫地声吵醒的。 她习惯的侧了身去,闭着眼睛去叫秋枝,可等了半天却没人应,这才睁开了眼睛。 黛绿色的帱帐透着光,红木的承尘上雕着喜蛛的图案,她这才觉出不对来。 枕头不是她惯用的塞了棉花的绣花枕头,而是一只罩了青布的荞麦枕头,难怪睡得她有些头疼。 帐子里一水的群青色。群青色的被面,群青色褥子。 季庭香有些迷糊,她挑起了帐子朝外望去,却只瞧见床边摆着的一张罗汉床和厅中放着的八仙桌。 “小姐醒了?”挑帘而入的是外院上伺候的婆子。 季庭香和她见过几次,算得上是婆子里有些脸面的。 她端着一盆水摆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摆弄着帕子嘴上却不闲着,把秋枝和夏依被拉着吃酒直到半夜才最过去的事情全说了:“……我们爷瞧您也困得不行,这才叫我们腾了书房的暖阁来给您用,这会子只怕姑娘们都还没起床呢!” 季庭香听了觉得臊得慌——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 “陆先生起了吗?”她由着婆子给她洗漱更衣,心里还是想着当面和他道谢的事。 婆子答道:“起了有些时候了,现在正在正屋里和顾大爷说话呢。” 顾挺来了? 说起来,她应该要去给顾挺拜个年的,可又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些羞于见人。 还是避一避吧。 “我还是有些头晕……坐一会儿再出去吧……” 婆子关心的问着要不要请大夫,季庭香有些窘迫的婉拒,看着婆子关切的眼神心中不安,自己便出了暖阁。 陆五爷的书房要比内室典雅的多。 三面墙上都摆满了书,正当中摆着一张长案,上面散落着一些未成形的书画,笔搁上的紫毫还微微的闪着水分的光芒。 这是刚刚住笔吧。 季庭香便拿起了镇纸,抽出了那张画。只有寥寥几笔,却大致看得出是山脉,也足以证明陆五爷的功底不错。 她又把画放了回去,袖子却不小心拂掉了案头上的一叠书,散落着的大多是诗经,季庭香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去。 正当她捡起一本叫做《西域记》的书,里面却咕噜噜的掉出一个圆形的玉佩来,季庭香捡起来仔细一瞧,顿时脸色便的煞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玉佩 那枚和田白玉佩上一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孔雀,而另一面却粗糙的刻着半只梨。 梨与离同音,人们多喜欢吉祥话,总会刻意避开这样的字眼,更别说是半只不完整的梨子了。 季庭香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这枚玉佩她不但见过,而且也知道是谁的。 她急忙用手随意的抱了地上散落的书放回桌角想要摆回原来的样子,却听身后有人道:“季小姐起了?” 那往日听起来让人心安的声音如今犹如一道催命符,季庭香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玉佩就咚的一声,掉在了铺着厚重蜀褥的地上,连着滚了两圈就在书桌前停了下来。 屋里顿时陷入了诡秘的安静中。 陆五爷垂眼看了地上的玉佩,慢慢的走过去捡了起来握在手心里,抬头对着季庭香笑着说:“婆子说季小姐有些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仿佛刚才的事情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般,就这么揭了过去。 季庭香稳了稳神,道:“可能是起的快了些,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无碍。”她说着往后退了半步,身子却被长案挡住:“听说顾大人来了,我理应去给顾大人拜个年的……只是我这身衣服……”她想方设法的想要先离开这里。 陆五爷笑着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路:“你的丫鬟可能还没起,若是有事叫院子里的妈妈们也是一样的,别拘束自己。” 季庭香稳着脚步慢慢的出了书房,沿着庭廊到了垂花门前。 院子里又如同昨日一样,婆子们各自洗洒,十分热闹。 可她却觉得自己被人按在了水里,莫名的窒息感让她不顾一切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紧紧的闭上了房门。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他这时候……应该在福建的啊! 上善挑着帘子瞧着季庭香消失不见的背影,低声和陆五爷说:“她会不会瞧出来了?” 走近了的时候才瞧见上善手里握着一把短匕首。 陆五爷不以为意的整理了案子上的书,坐在椅子上把玉佩拿了出来:“她一个商贾的庶女,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可是季庭香刚刚是在怕什么?陆五爷心里到底有了怀疑。 秋枝正梦到自己回了临海,穿过这条小巷就是自己家门的时候,身子就被人拽住,动弹不得。她一个激灵便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才瞧见满脸惊慌失措的季庭香正拽着自己的衣服。 她望了望窗外早已大亮,心里就懊恼起来——不该贪杯的,竟然睡到现在。 “奴婢这就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利索的穿起衣服,却被季庭香用手捂了嘴吧。 “小点声……”季庭香侧耳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这才放开手看着秋枝朝里间努了努嘴。 秋枝不明所以,随便的套了衣服便跟着季庭香进了内室去。 “快收拾东西去,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才一进门,季庭香就说了这句让秋枝摸不着头脑的话。 “出了什么事?”秋枝见季庭香脸色不好,又着急的竟然要自己去收拾被褥,连忙把她拦住:“小姐您别着急,先把话说清楚,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咱们可以去求陆先生帮忙啊……” 季庭香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就觉得头疼,她连忙打断了秋枝的话,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总不能说是自己上辈子见过这个人吧?又总不能说这个人心狠手辣,是有名的笑面佛吧? 秋枝见季庭香安静了下来,这才倒了杯热水给她:“您就是要走,也要和陆先生打个招呼,毕竟人家不但救了咱们,还收留了咱们在家里过年,若是我们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岂不是忘恩负义了吗?” 季庭香接了茶这才冷静下来。 忘恩负义?他那样的人哪就怕人忘恩负义的了,只怕他还觉得自己在这里反而碍了他的事,巴不得自己早点走。 可是才刚过了除夕就告辞,若是没有好的借口,像陆五爷那样的人会不会就怀疑起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没错……是要想个好借口……”季庭香喃喃道。 秋枝叹了口气,想起昨晚上她猛然瞥见陆五爷对小姐温柔小意的样子,心里就不免觉得可惜。 陆五爷虽然好,却也只是个军帐里的幕僚,又是离了家族的人,实在不适合做小姐的姑爷——小姐要嫁的更好,然后气死季家那些势利眼才行! 但是,小姐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 秋枝思忖着要不要去问问上善出了什么事…… 季庭香不知道秋枝的小算盘,她却始终想着那枚玉佩。 前世宗顺帝驾崩,十三皇子围宫夺位,陆阳却以皇长孙的名义守夜,始终待在停放棺椁的龙行宫正殿里,他不顾一切的护住了宗顺帝的棺椁和皇后娘娘,甚至为了换取皇后娘娘的安危不惜要和十三皇子做交易——他愿远远的去皇陵为宗顺帝守灵。 十三皇子拥兵自重,并不把小小的陆阳放在眼里,他既然是逼宫便是知道宗顺帝的遗旨并非指了他即位。宗顺帝临终前只有皇后和御医陪伴,若是皇后亲口承认了他,那遗旨要与不要都一样,所以十三皇子瞧也没瞧陆阳,一马鞭就把他抽到了一旁,只要皇后。 那时候季庭香正怀着晃儿躲在龙行宫的偏殿里,陆阳把身边的几个护卫都留给了她,自己却冲到了最前面,让她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 后来突然就听见有很多人高喊着什么口号冲进了宫里,又是一阵喊杀的混乱,一直到了天微微亮起来宫里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时候小太监笑着来报平安的时候说“多亏了五皇子殿下来的及时……”这样的话,可季庭香到底没有见到他。 宫里乱成一片,皇后娘娘因为受了惊吓病倒不起,五皇子就指了自己来配合着葛娘娘协理后宫,所以在宫女把捡到的玉佩交给她的时候,陆阳一眼就瞧了出来:“……是五皇叔的。” 十三皇子到底背了谋逆的罪行。 五皇子便和群臣一起商讨十三皇子该如何处置,季庭香那时候就和葛娘娘坐在偏殿里静静听着,陆阳念着情分不忍心下了死手:“……不过是被小人吹了耳风……远远的打发去封地,永世不得入京好了。” 却听一个男人的嗤笑,那声音如今想来和陆五爷一模一样:“皇长孙仁义,只怕那人心里并不这样想。他的封地远在西北,若是现在不趁胜追击,倘若他有了喘息再想办法把手伸进西北大营去,皇长孙又打算怎么办?” 群臣一片应是之声。 陆阳久久不曾出声,五皇子又嗤笑一声,踏着步子离开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曾踏进皇宫半步。 然而今天在陆五爷书房见到的玉佩,便是前世宫女捡到的枚——一面细致入微,一面粗糙简陋,让人过目难忘。 为什么越是想要远离前世的人和事,偏偏却陷得更深? 季庭香捂着脸咬紧了牙关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先是陆阳,现在又是陆五爷,难道她注定要在这个圈子里打转吗? 五皇子要比想象中更可怖。 陆阳登基后处置了一批又一批的文官武臣,有些甚至是曾经助了陆阳一臂之力的,那些家族里的人平白的受了冤便求到了她这里,她这才知道陆阳做的事,不免去劝说。 谁知道陆阳却一副无奈的样子:“……是五皇叔的意思。” 他拿出五皇子的信件来,每一个人名下都有要处置的理由,那些错误看似不大,却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即便是这家的小厮曾和十三皇子家的侍女说过话也要狠狠地处置。 发配西宁卫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那段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一众老臣纷纷借口辞官,季庭香觉得这样不好,便协了后宫嫔妃去请愿。 或许是陆阳不愿意再被五皇子这样摆布,他大赦了天下。 五皇子的信也不再来了,可正当大家都放了心的时候,河南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天怒人怨,大批的灾民涌向京城,国库却空虚的拿不出一个铜板来,陆阳急的整整四日不曾阖眼,最终他朝五皇子低了头。 三日后苏州府便拨出了赈灾粮草到了京城——任凭苏州府插了翅膀也难以在三日内把大批粮草运送到京城来,这显然是五皇子的下马威。 经此一事,陆阳便再没有了初登帝位时的欣喜。他时常留宿后宫,渐渐的朝里的大臣们也和他离了心。 而五皇子的手越来越长,甚至伸进了后宫里——他为陆阳纳了几个妃子,无一不是当朝大臣的嫡女,季庭香甚至还因此憎恨过五皇子。 可后来仔细想想,在五皇子还没有插手后宫的时候,陆阳就不大去见她了。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想得明白,五皇子处心积虑把陆阳送上帝位,又处心积虑的操控着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时候不自己直接登基呢? 季庭香不想和这样城府极深的人有来往。她在前世时就对五皇子十分忌惮,这一世算是她白白得来的,那些宫闱官宦的肮脏事情她一点儿也不想再碰,就算是五皇子先前救了她,她也无意踏进这些阴谋织成的大网里。 还是快想个法子离开这里为上策! 她猛地站起身来拉住了秋枝:“我身子不适,这几天要卧床休息!”声音急促又微微的尖锐,吓了秋枝一跳。 “您哪里不舒服,可别吓奴婢啊!”秋枝说着就要去摸季庭香的额头,却被她挡开。 “我……我就是不舒服……我要上床躺着……”季庭香说着就蹬了鞋子歪在了床上,她想着总归是要想个法子的,可没办法之前最好不再和陆五爷见面了。 这下却把秋枝吓得不轻,她轻手轻脚的帮季庭香捏了被角便出了门去,朝着夏依屋里跑去。 不消半日,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季庭香生病了。 上善当着顾挺的面把这事告诉了陆五爷,瞧着陆五爷一副了然的样子,顾挺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要来给我拜年的么?”他连红封都准备好了。 陆五爷屏退了上善把书房里的事情说了,顾挺道:“你是怀疑她知道你的身份?” 陆五爷有些迟疑:“按理说她没有见过我应当是不认识的,可她的反应太过奇怪……” 顾挺笑道:“没准是害怕你瞧见她偷看你的书房吧?”玩笑了几句就正经起来:“这丫头从小在临海长大,跟着季应庆回京后又被拘在府里,她断然不会认得你。” “可她却认得陆阳,还能写出和陆阳一样的字迹来。”陆五爷觉得自己被绕进了一个黑漆漆的迷宫里,就连路也看不见:“我看了她往常的字,根本不是那封信的样子……” 顾挺沉默下来。 季庭香和小时候笑着的样子一样,他这才肯定季家的二小姐并没有被人偷梁换柱,后来陆五爷也派人严严实实的查了一回,除了和章二公子偶然通信外,在没有别的不妥,那她又是怎么知道陆阳的样子,又是怎么知道陆阳的字迹呢? “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既然是因为见了五爷才生了病,五爷怎么样也要好好去看望一番,”顾挺吃了一口茶:“我听人说,病中的人容易胡思乱想,家里人要常常和他说话开导才好。” 陆五爷垂着眼睛,手里摩挲着甜白瓷的茶盏,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流言 季庭香红着脸坐在床上小口小口的吃着婆子送来的红糖鸡蛋水,有些哭笑不得。 前头刚说了自己身子不适,小日子就来了。大夫来瞧了一眼就只说煮一碗红糖鸡蛋水吃几天就好了,婆子和丫鬟们这才明白过来,反倒放了心。 那位大夫是上善带来的,想必陆五爷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倒也免了自己想方设法的编些由头。 她就这样在床上窝了三四天,厨房还是每日晚饭后送上一碗红糖鸡蛋水,可是这天夏依却空着手回来了:“……说是柴受了潮,要晚点才送来。” 这是件小事,季庭香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晚上秋枝伺候她梳洗之后,才有人把红糖水端了进来。 季庭香翻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有劳妈妈了。”却不听那人有响动,她抬头一瞧,脸色便僵住了。 陆五爷端着那碗糖水站在门前,正翘着嘴角的看着她。 季庭香一下子就慌乱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能不能展现出笑脸,就连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您怎么来了……”说着就高声叫着秋枝夏依来奉茶。 陆五爷把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顺势坐在了床边的圆凳上。 “我叫她们下去歇了。” 陆五爷的眼睛里闪着光。季庭香觉得那是盯着食物的,饥渴难耐的一匹野狼。 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季小姐。”陆五爷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的小小的纸片,展开摆在了季庭香面前:“季小姐怎么知道陆阳是皇长孙,又怎么会仿他的笔迹?” 是那封写给季芳华的情信! 季庭香强颜欢笑:“我不知道陆先生在说什么……” 陆五爷垂眼,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把纸折起来,嘴角始终是微微翘着的,可却没有半分笑意:“恐怕季小姐不但知道陆阳的身份,也猜到了我的身份吧?” 季庭香无话可说。 屋里的烛火发出细微的声音,地笼烧的正旺,内室里飘着糖水甜丝丝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陆五爷就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只等着季庭香那一瞬间的失神,便会把人撕得粉碎。 可她又能怎么说呢?难道直直白白的告诉陆五爷,自己死而复生,而且时间回转到了童年吗?只怕陆五爷不但不信,反而觉得她不肯据实而下死手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秋枝和夏依怕是受了自己连累。 季庭香下了决心。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了那些关于前世的事情:“……我以为我死了,可睁开眼时,我还在临海县府衙的床上,父亲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府,我还不曾回到京城……”她事无巨细,看着陆五爷手里的那张纸苦笑起来:“我以为那是梦,可是现实的轨迹却沿着那场噩梦滑动,甚至陆阳,也果真出现在了季家附近……他要的不过是季家的钱财,我不忍心嫡姐受骗,这才想了法子要坏了事,可终究差了一步,反致自己于死地……” 陆五爷的表情有些惊愕,他从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是季庭香的话却又让他不得不信——那些她所谓前世的事情,也正是他在策划中的,还不曾实现的事情! “……你说我最后……把陆阳养成了傀儡?那时,我人在哪里?”短暂的静默后,陆五爷问道。 季庭香摇了摇头,自宫变那日之后,她就再也不曾见过陆五爷:“……听陆阳说,他给您的信都被送去了苏州府。” 为什么是苏州呢? 陆五爷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季庭香。 她说的很多事情的确是他的一些手段和计划,可是那些计划还不曾实践,甚至只是他脑海中勾勒出来的虚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若是不信她,那这些诡秘的事情又是从何而知,甚至就连两年后宗顺帝会殡天也敢说出口,要不是活腻了,就是确有其事。 他抬起头看着映着红帐灯烛的季庭香,那双素手紧紧的握住被角,努力放松的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被长发遮挡的眼角湿润。 陆五爷伸手把那束碎发撩到她的耳后,声音轻柔,安慰人心:“糖水凉了,我叫人再送一碗过来,小姐先好好休息,有些事在下还要请教,明日再来打搅。” 身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季庭香才敢抬起头,屋子里只剩那碗变冷了的红糖水,和晃动的珠帘子。 她不由得苦笑起来,只怕是陆五爷不信吧。 这一夜她睡不着,索性自己去外屋翻出了笔墨纸砚,一张一张的,把皇宫里她依稀记得的那些宫殿花园画了出来。画着画着却发现,这里是陆阳为她庆生时候宴请后宫的地方,那里是晃儿出生后,陆阳常常陪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和她玩耍的地方…… 每个地方,都像一场梦。 眼角的泪就再也擦不干了。 窗外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季庭香也终于画完了那座最后关着自己的牢笼。眼睛干涩的她终于敌不住累意,就穿着亵衣趴在了圆桌上睡了过去。 陆五爷挑帘而入的时候就看见季庭香浑身瑟瑟发抖的趴在桌上,却依旧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就不由的微微叹了口气。 是自己昨天吓到她了吧。 轻手轻脚的抱了她放在床上,这才看见她紧紧皱着的眉头和已经干涸在脸上的泪痕。 昨晚上的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十分的轻描淡写,可若是真的,那对于一个倾覆真心的女子而言,幼子被丈夫亲手送给了别人这样的事要远远大于丈夫的背叛,家姐的构陷吧。 他无意让她难过,却始终没想到事情却是这样的。 桌上凌乱的摆着画了东西的纸张,陆五爷捻起一张来仔细的看了几眼,才发觉这是龙行宫。 嘴角就露出一丝苦笑。 她以为自己不会相信重活一世的说辞,这才画了皇宫的景致吧——季家还没有能进宫面圣的地位。 手指就不由自主的摸到了腰间的那枚玉佩,慢慢的摩挲起来。 季庭香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晚上那样的冷气,他看着自己画了一整夜的画,侧脸竟然有些笑意。 这是相信她了吧。 “画的不错,可是和我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陆五爷没有转过身子,他一张一张的翻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画作,语调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样平常。 季庭香翻了翻身。 陆五爷听着身后的动静,从一堆画作里翻出一张画着华丽宫殿大门的图说:“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我以为会衰败的,却没想到反而更繁华了。” 那画的是永寿宫,就在钟粹宫附近,住着陆阳的生母。 “……陆阳的母亲喜欢热闹,这才种满了花草,院子里还特意挖了池塘,养了几尾鲤鱼。”季庭香答道。 陆五爷笑了笑:“是吗?”手指却抚摸着那张画。 两人就又陷入了诡异的静谧里。 “这件事你有没有对别人讲过?”陆五爷突然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为她压了压被角。 “没有。”季庭香羞红了脸,伸手拒绝着陆五爷:“我、我要起床了……”一边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陆五爷点点头去一旁的衣架子上随手拿了一件藕荷色的短袄披在了她肩膀上,嘴里却低声说着:“这件事再也不要和别人提起,就算是我的人,也不要随便再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陆五爷身边也不干净吗?可是又有谁能把手□□陆五爷的身边呢? 季庭香拉着衣服朝陆五爷点了点头,却发现陆五爷的脸上带着一丝戏谑:“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以往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不要有顾忌。” 是害怕有心人瞧出不对来吧。 季庭香谢过他,想起了自己的丫鬟,陆五爷却笑了起来:“……忘记告诉你了,我放了院子里下人几天假,大概明天就回来了。”说着就回到桌前把桌上的纸全部整理好,收进了怀里,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来:“顾大人给你的——顾大人最近和季应庆交好,两人称兄道弟,算是你的长辈。” 那个红封鼓鼓的,丢在床沿上嘭得一声响,季庭香吃惊的捡起来,竟然有十七八辆的分量。 陆五爷笑道:“他知道你不舒服就没有打搅,过了初六章析也要来看你。”说完就转身朝外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的朝季庭香说道:“托了您的福,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来串门的人最多的一年。” 这才挑帘出去了。 季庭香总算出了一口气,心里却腹诽着又不是我要来这里过年的话,可心里却明白自己早已羞愤自尽了。 便对陆五爷多了几分好感。 章析的到来使得院子里更加热闹了。他不但带着一车的布匹和香料,甚至还带了十几个高壮的汉子:“……我给你找的护院,都是家世清白的,原先做镖师的。”说起来洋洋得意。 季庭香有些埋怨陆五爷把这事搞得人尽皆知,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却被人家看个正着,反倒做出了无辜的样子对章析抱怨起来:“……谁知道哪个嘴碎的传了出去,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章析忙就为他开脱:“城里传遍了,你家那个没根的管事大年初一就躺在季家门前哭哭啼啼,要季老爷为他做主,还说你水性杨花,勾引他被他婆娘发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要了他家的钱还要他们的命,要是不是他命硬早就死了……”章析嗑着瓜子当这是个笑话般说着:“他还说你成天的往屋里领男人……” 说起这个,章析好奇的往季庭香那边歪了歪身子好奇的问道:“你都领了谁进屋?我怎么不知道你和有钱男人有一腿?” 季庭香抓起一把花生砸了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什么你就信?除了你和陆先生,哪还有人进过我的屋……说起来我的名声都是被你们败坏的。” 陆五爷却问起于管事夫妻,章析不以为意的拍着身上的花生碎屑:“还能怎着,总不能让他们大过年的在门前闹吧?他们在门前苦恼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放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但是这些哭闹的话却被市井闲人听了个完整的。 章析想到这里就有些担心的看向季庭香,她的眉头果然轻轻蹙了起来。 如今城里的人添油加醋的,把季庭香说成了人尽可夫的妓子,比那些光明正大的窑姐还要不堪。 章夫人听到这些话后特意问了章析,章析自然把季庭香的处境说了,章夫人这才准备了节礼叫章析走一趟:“……如今这样,她的名声算是完了,你要常常过去安慰她,如今这些人有了新的流言故事便会忘了她,到那时候我亲自为她保媒,嫁的远远的就罢,可千万别想不开……” 章析原先听着还不当回事,可章夫人说到了想不开,他这才回过神来,女子坏了名声便要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多少好姑娘不过是被流言蜚语说着几句和男人私下见面就逼得自尽的…… 更别说是引了外男入室的…… 他这才赶了过来,却发现季庭香的脸色要比之前瞧得好了许多。 “可见陆先生这里是养人的好地方……要不然我也搬来住着得了……”他就耍起浑来了。 季庭香吃了一惊,忙去朝他使眼色:“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整日一个纨绔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 陆五爷却说:“小住几日也好,我明日要回大营里去,正好烦恼着季小姐没人照顾……” 章析却听出了陆五爷的意思,他眨眨眼朝他抱拳道:“那我就打扰了……” 他们不过是怕自己想不开而已。 季庭香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却暖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四品典仪 章析果然在外院的客房里住了下来,他带的人就被上善安排在了后院去——陆五爷说让上善好好□□一番,等她要用的时候就能立刻用上。 而陆五爷果然在初七晌午就带着两个随从坐着马车回了大营去,章析则每天巳时初到她院子里玩,一直待到酉时吃了晚饭才回客房去,把季庭香气的连着好几天都不肯开门,惹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哄笑。 秋枝却拉了夏依悄悄说话:“你看章二公子是不是对咱们小姐……”做了个配对的姿势。 夏依却道:“陆先生不也是吗?除夕夜那天还是他亲自抱了小姐进房间呢,还有后来小姐生病,他虽然做主放了我们两天的假,可听厨房里的任婆子说,小姐的三餐都是陆先生亲自端过去的。” 秋枝皱着眉头想了想才分析道:“你看,章公子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可好歹不愁吃穿,自己又是次子,还有本事开店,小姐嫁了他大可分府独过,上面也没有婆婆压着,多好。 “但是陆先生就只是个幕僚,说是朝廷里做事的却连个品级也没有,不过是跟着顾大人吃一口热饭,如今顾大人也还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人都说升官难,万一顾大人在这位置上待了十年八年的,难不成陆先生也要跟着做十年八年的幕僚?即便是他娘亲留下的嫁妆再丰厚,只进不出也难维持啊。” 陆五爷说这庄子是她母亲的嫁妆。 夏依却瞧不起商人:“光有钱有什么用,你瞧瞧原先的季府,说出去人人羡慕,可季老爷做了官之后才发现,人家真正的权贵之家根本瞧不上商贾。要我说还是陆先生好,况且他对小姐无微不至,章公子就比不上他……” 两个丫鬟就为此争了大半天。 而当事人季庭香却正和章析商量着院子翻新的事情。 “我觉得还是往外扩一圈,改成三进的,后院建一个花园,夏天也好避暑。”章析举了陆五爷这院子的样式:“这样的住起来就很舒服。” 季庭香却觉得有些麻烦:“建了花园少不得要人来打理,我可养不起那么多闲人,况且院子太大,住起来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章析道:“你可不止有一家店的收益,这附近的田可是京城近郊最好的良田,怎么说租子也够你一年光吃不做的了,怎么能连几个丫鬟小子都养不起的?又不是要找宫女,附近佃户家里有丫头小子的送进来,略微□□就能用了。” 季庭香还是有些犹豫,章析索性替她拍案:“等过了十五我去找个制图师傅,先把图纸画出了给你瞧瞧再说,保证你一看就舍不得撒手了。” 两人还未说定,就只见章析的贴身小厮跑着进了院子来:“……二爷……二爷,老爷叫您赶紧家去……” 章析迎了出来:“好好说话,在家里怎么了?” 小厮弯着腰深深喘了几口气才终于把话说了个完整:“老家的大老爷一家进京了,老爷让你回家去见长辈去……”他说完又偷偷瞧了一眼季庭香,压低了声音:“……章大夫人还带着她娘家的几个姑娘来的……” 章析挑了挑眉毛:“我娘怎么说的?” “夫人说家里的事固然重要,可也不能耽误您的事,叫您安心做完了自己的事再回去也不迟……”末了那小厮琢磨着又说:“小的瞧大老爷一家的样子,看是要在京城常住的样子……” 季庭香便叫他回去,章析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是看着我家在京城好歹站住了脚,这就想着要来分一杯羹……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看,就连我娘都不想接待他们……”他转身吩咐小厮:“你下去休息休息,大过年的总得让人喘口气,等我过了十五就回去。” 小厮应声去了,季庭香却劝他:“你家里的事外人不知道实情,却只看到了你目无尊长,总是影响了你的名声,我看还是明天就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 章析在心里腹诽道,陆五爷还没回来,他要是再走了,季庭香一个人想不开,随便拉根绳子把自己吊上去,这院子里的人又有哪个靠得上? 他挠了挠头不说话。 季庭香还以为他是不喜欢章大老爷一家子,就苦口劝着:“好歹也要为章夫人把面子做足,总不好叫人家抓了小辫子,说弟媳妇给大伯子脸色看吧?章夫人那样的人,怎么好变成河东狮?” “那……你自己在这儿还不是无聊死,不行不行,我再住几天再走,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每天都急急忙忙的赶路……”章析无赖的瘫倒在一张圈椅上,一手不耐烦的甩着。 季庭香才不管他心情怎么样,高声叫了夏依:“去和上善说一声,章二公子明天早上启程回府,你帮着准备一下行礼。” 章析跳起来扒着门边朝夏依大叫道:“没事没事,就当没听见!”这边低声的求起了季庭香:“……难得我这么清净自在,就让我再待两三天吧!” “一天。” “两天,我后天一早就走!” 章析可怜巴巴的弓着腰朝季庭香讨价还价起来,季庭香叹了口气:“好好好,那就后天早上准时回去……” 她话音才刚落,章析就跑出去朝着夏依大喊着:“姑娘别麻烦了,我自己来……”一边跑去了后院里。 顾挺却正和陆五爷坐在军帐里低声说话。 “季应庆走了陆阳的路子,如今入阁的册子上确实有了他的名字,可到底行不行还要看圣上的意思。”顾挺把一张二指宽的纸笺丢在桌子上,身子放松的往后靠着椅背:“他最近总是借着由头请我做客,怕也是陆阳的意思。” 陆五爷站在书架旁随手翻着基本册子,有些漫不经心:“他能想到你,倒是没让我白费心思。” 顾挺却有些不耐烦这些交际,他又想起过年时家里人看着他的那种陌生的眼神,只想快点离开京城。 “不知道圣上最近的心思想着什么,我们若是再不回福建去,只怕那边就有人顶了我的位置。”顾挺和上峰本来就有间隙,若是圣旨不到,上峰完全可以命人代理,至于这代理要多久,就要看上峰的意思了。 陆五爷倒是想起了季庭香的话:“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身体出现了问题?”他朝着头顶指了指。 “不会吧……”顾挺紧张的站起身坐到陆五爷身边的椅子上压低了声音:“你那边不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我也只是猜测。宫里没有递出消息来也是有可能的,他向来刚愎自用,我的人难窥君心也是有的,可要是想要确定这条消息的真假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陆五爷转身笑着说:“只是要委屈你在京做一个闲职了。” 顾挺无所谓的摇摇头:“只要不让我待在家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陆五爷安慰道:“我还怕你不愿常驻军中。”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个人找到了吗?” 顾挺答道:“找到了,不但找到了人,而且他要比想象中的更好一些,我反倒省了不少力气。” “接下来就只要知道他的身子是不是真的……” 两人在账内说到入夜才挑开了帐篷,上善派来的小厮正在帐外等着:“……章二公子不得已要回家去,特叫奴才来给您送个信。” 小厮把事情前后说的一清二楚,顾挺反倒奇怪:“他走就走,为什么还要叫人给你送信?” 陆五爷这才把于管事一家闹事的事情说了:“……不过是怕她想不开。” 顾挺了然。 陆五爷这边嘱咐了小厮:“我明天晚上回去,你叫章二公子安心的回家处理事情。”一边又和顾挺告了假:“……总得过去看着她,免得真的出了事。” 可他心里却是怕季庭香被人绑走——他不敢确定季庭香重活一世的事情有没有别的人知道,那些人又会不会去捉她做文章。 若是能把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好了。 陆五爷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会想到这里,他向来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的,就连逢场作戏也懒得去做,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害怕麻烦。 害怕那个人成为他的弱点。 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嘲,那个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放弃仇恨,有了家庭就有了弱点,怎么能如他所愿呢? 果然在五天后,宫里传来了圣旨,命顾挺带着他的人编入西山大营里待命,由原先的正五品千户晋升到了从四品的典仪。 这是顾挺和陆五爷都没有预料到的。他收了圣旨便连夜去了陆五爷的庄子上,两人对坐一夜,却不知道这件事是好还是坏。 “……至少明白了,他知道你是我的人。”陆五爷有些抱歉:“却把你推了上去,是我的疏忽。” 顾挺苦笑一声,往陆五爷杯子里续了半杯酒:“我还等着你的闲差吃吃喝喝的过完这辈子,现在可好,每天要在宫里当差,一个不留神这脑袋可就没了……”他随手把空酒瓶丢在了床榻上,脸色已经有些泛红。 四品典仪在一般的人家看来是求都求不到的荣誉,又是天子近臣,向来容易得了圣上的青眼。然而陆五爷却担心圣上因为他的事而故意刁难顾挺,心里就更加烦躁了。 他把他要的人留在了京城本是好事,可进了皇宫就要算另一回事了,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要折断自己的羽翼来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吗? 顾挺知道陆五爷走到今天这一步花费的心思,不由得叹了口气,却还是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翼翼的做事,绝对不会出半点岔子……至少能逼得他们想法子设计我,可一旦如此,我们就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那你的安危呢…… 陆五爷立刻拒绝:“不行,你不能出一点事情,明天你就带着上善走,无论做个什么跟班小厮也好,万万不能让他离开你半步。” 顾挺苦笑:“到时候再看吧,我总不能当值的时候还带着小厮,他若有心,我也不能千日防备……” 要是能知道那个人下一部要做什么就好了…… 陆五爷猛地想起了季庭香,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事? 他朝着门外高声叫来了上善:“去请季小姐过来,就说有要事商讨。” 上善踟蹰的瞧了眼顾挺,犹犹豫豫的答道:“……爷,这已经二更天了,季小姐怕是……早就睡下了吧……” 陆五爷和顾挺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有什么事要半夜叫起小姑娘的,回头再闹了脾气可有你受的。”顾挺劝道:“再一会儿就天亮了,等天亮再说也不迟。” 陆五爷想了想点了点头,把上善打发了回去:“季小姐一起床,你就把她请过来。” 上善摸不着头脑的应了下来,出门又叫守夜的婆子拿了几床被子进去,这才打着哈欠回了厢房里倒头就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良宣郡公世子 夏依才刚开了季庭香的门,上善就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要请季庭香去前院,又催着伺候的婆子手脚麻利的给她净面更衣,直到走出房门,季庭香都还有些困意。 前院正屋的暖间里,陆五爷和顾挺分坐在暖榻两边正在说着话,屋里燃着浓浓的龟甲香,却伴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两人的衣服到算是整齐,可样子就像几天没出门的邋遢鬼,季庭香甚至看出了两人微微泛青的下巴,那些胡渣子正努力往外钻。 上善麻利的为季庭香搬了一只圆凳子放在了炭盆边上,又倒了一杯水,还顺便把汤婆子递了上去,行云流水的做完这些才低眉顺眼的挑了帘子去了外屋。 “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季庭香有些想笑,可这样的气氛太诡异,她不得不死死压抑了笑意。 顾挺抿了抿嘴,有些不满的朝陆五爷看过去。 他才一睁眼,就听见小厮说话:“……上善正把人往这儿领……”便急忙起身,才换了一套衣服还没来得及洗脸,季庭香就到了。 陆五爷倒是比他好一点,至少擦了把脸,还重新梳了头发。 “是这样的……”陆五爷把前因后果没有隐藏半分的对季庭香讲了,又问道:“不知道季小姐还记不记得圣上接下来会做的事情?” 顾挺有些吃惊的看着陆五爷,又望向同样茫然的季庭香,暗地里扯了扯一脸郑重的陆五爷:“要不要叫人给你弄完醒酒汤?”又抱歉的对季庭香道:“他昨晚上喝多了,季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陆五爷却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子往前倾着,眉头微微蹙起朝向季庭香:“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关于我或者关于顾大人的事情。” 季庭香这才把事情串联了起来。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顾挺,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往事,可是却没有丝毫关于顾挺的记忆:“……陛下生前的事情我倒是不清楚,可陆阳即位后也不曾听过顾大人的名号……”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朝着顾挺笑了笑:“其实,就连良宣郡公府也没有什么大事……”她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良宣郡公府曾向陆阳上书请封世子,她虽然没有见过世子却听陆阳说个那世子才不过十几岁,有些难以担当大任的样子。 显然这世子是跳过了顾挺的。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使得良宣郡公放弃了早已成年并能独当一面的嫡长子,而选择了继妻所生的幼子呢? 季庭香的突然静默和渐渐收起的笑脸让陆五爷感到不安,他不敢打搅季庭香的沉思,举杯吃了口茶,。 “我记得良宣郡公府在陆阳即位后上书请封是有十几岁的儿子做世子,那时候我不知道良宣郡公府还有顾大人,也就没有当做一回事……”被陆五爷放置杯子的声音惊醒,季庭香便把想到的事情说了:“……当时陆阳却像是不知道有顾大人一样,只是有些可惜的说世子年幼,只怕良宣郡公府日后……会不太好过……” 原话是“留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不没落才算奇怪。” 当着顾挺的面她却讲不出来。 “什么……”顾挺猛然站起身:“你在胡说什么!” 陆五爷连忙起身拦住了顾挺:“……季小姐曾做过这样一个预知的梦,准不准还不一定,我也只是想试试看找些线索。” “我父亲虽然懦弱胆小,可是他答应了我母亲会把世子的位置留给我,就是这样我才早早离家出去另谋生路!良宣郡公府不能败在我手里!”顾挺的凤眼倒吊,眉头紧皱,拳头发出吱吱的响声。 若不是陆五爷拦着,季庭香恐怕会被他狠狠揍一顿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奇怪才说出来的。”季庭香慌张的站起身不由得就躲在了陆五爷身后:“我虽然对良宣郡公府不了解,可是看陆阳的样子却没有觉得这件事奇怪,我就想要么是顾大人您已经不在人世,要么就是您出了什么事被开了祠堂……” 这样就名正言顺的让出了世子的位子来。 陆五爷看着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顾挺,护着季庭香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却有些沉重:“季小姐说的没错,只有你出了人尽皆知的坏事才能不得不让出世子的位子,不然皇上总会过问一句的……” 季庭香就想到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季芳华在后院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恶斗:“……顾大人有空的话,还是要多多留意家里的事情,免得被人钻了空子……”能把良宣郡公吃得死死的,顾挺的继母也一定有些手段的。 顾挺向来光明磊落,他不屑于那些后院里弯弯曲曲的肮脏门道,也从来不肯把家人想的那样不堪。 却不表示他容易相信别人。 季庭香和陆五爷的话很明白的指向了他家的后院,那个程家女自打第一天进门起就装着和善的样子接近了他身边的人,然后慢慢的,他母亲曾经留下的那些忠仆一个一个的从府里消失,那时候他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就已经懂得离府以求自保,如今,又哪能听不懂这两个人的话呢? 孤挺颓废的瘫坐在了榻上,仰着头望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五爷把季庭香的凳子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两人重新坐下。 他有些抱歉的朝着季庭香道了谢:“顾大人一心想要重振良宣郡公府,你的话是太过打击他了。” 季庭香却道:“为什么要执着于良宣郡公府呢?我记得您那时候已经一手遮天,顾大人若是跟着您的,即便是在朝里不曾露脸却也未必比不上那些王侯们,既然有了能收回良宣郡公府的能力,为什么那时候顾大人却没有动手?” 陆五爷显然一愣。 话这样说也不算错,良宣郡公府别说是几年之后,就是现在也不过只剩个壳子,靠着程家的嫁妆拮据度日,顾挺便是想要直接做郡公,自己也不是没有法子。 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两人便不由得都看向了失神中的顾挺。 陆五爷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而顾挺的家事却要他自己去解决。 他抱歉的起身把季庭香送到了门前:“……元宵节我带你去看花灯,正好章析要我带你去店里玩,听说你们在商量修院子的事情,叫我有空也去瞧瞧新画的图纸。” 季庭香在心里排揎了章析几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陆五爷:“……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是害怕被人认出来吧? 陆五爷却不以为意,他点点头叫了上善送客,直到秋枝和夏依一起和上善从茶房里出来这才回屋去。 季庭香回到房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从被上善拉去说话到回到院子里连一口饭也没吃,却还是先倒在床上睡着了。 三天后的深夜,顾挺带着三四个人骑着马出了陆五爷的庄子,转过天来也就到了元宵节。 院子里又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婆子们指挥着小厮把大红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还分给了秋枝几个别致的小灯笼玩。 季庭香这时候还在睡着,秋枝就把灯笼全都搬到了她们的厢房里去,夏依好奇的翻着灯笼,冬雪却不声不响的从床上慢慢挪到了秋枝身边:“……我想回家看看……” 秋枝有些难为,却不好当面驳了她,只得说:“我去问问小姐的意思。” 对于季庭香来说这件事完全不用在意,秋枝做主便放了冬雪三天的假。 午饭的时候她们主仆被请到了前院和陆五爷一起吃,说是这样的日子本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日子,倒叫季庭香有些开心。 厨上的婆子上了午饭还一边和季庭香说话:“……晚上有元宵,咱们一口气备了四种馅料的,有芝麻的、五仁的、红枣的、桂花蜜的……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咱们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季庭香推脱着:“我不爱吃元宵,往年也是应个景罢了,最多吃上一小碗,多了反而一晚上要睡不着觉呢。” 婆子嘻嘻的笑着:“怎么会睡不着,吃了元宵再进城看花灯去,等回来的时候肚子肯定就要饿了……” 季庭香有些讶异的看向对面坐着吃菜的陆五爷,陆五爷一愣,这才想起来那天季庭香好像对他说了不去看花灯的…… 他清了清嗓子答道:“这是家里的规矩,每年元宵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放了假,也好让他们回家团聚。”说着他就摆了摆手叫婆子退下了:“所以那天才想请你去看花灯,这院子里只怕太清冷。” “我还是……”季庭香才刚要拒绝,余光却瞥见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夏依和秋枝,那乞求的眼神让人完全无法忽略。她最终叹了口气:“那就麻烦陆先生了……” 对方满意的翘了嘴角,为她夹了一筷子四喜烤麸:“记得你爱吃这个。” 望着碗里四四方方汁水醇厚的烤麸,季庭香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 她强咧着嘴朝陆五爷笑了笑,把烤麸塞进了嘴里…… 果然自己还是不喜欢这种味道。 她这口还没咽下去,陆五爷就又夹了一块进了碗里,弄得季庭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硬着头皮好不容易吃完一个,碗里就又出现了一个,整个午饭食之无味,就连嘴里也是烤麸的味道。 陆五爷却很高兴的进书房写了两幅斗方。 秋枝还奇怪的和夏依说着小姐变了口味,烤麸二字尚未出口,季庭香干呕了起来:“……别再提那个了……” 两个丫鬟一愣,随即相视笑了起来。 看来是有人献错殷勤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表白 华灯初上。 婆子们把盛着元宵的五只海碗摆上了桌,秋枝为分坐两边的陆五爷和季庭香分别盛在了小碗里,端到了两人面前。 元宵圆圆的、小小的,和在季府吃到的那种婴儿拳头大小的元宵不一样。轻咬一口,红色的汁液便缓缓的流进了青花瓷勺里。 酸酸甜甜的。 “咦……” 有这样酸甜的红枣吗?她奇怪的抬头望向婆子,谁知婆子正帮着秋枝分元宵,不曾注意到她。 “这是山楂馅的。”陆五爷用帕子擦了擦嘴,碗里早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了。他解释道:“怕你胃里积食,我就叫他们加了山楂馅的元宵。” 难怪会有五大海碗。 季庭香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端起碗慢慢的把元宵吃完了。这里的元宵不大不小,一口一个正好,馅料的味道也比季家的好吃很多。 “还要再吃一点吗?等下到了城门就要靠双脚走路了,吃得少了怕是会饿肚子。”陆五爷说着就端起她的碗要帮她盛元宵,季庭香哪敢让五皇子动手,连忙接过了自己的小碗婉拒了。 “……我吃不下了。” 他这才悻悻作罢。季庭香却一头雾水。 那个前世让人憎恶的笑面虎,也会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吗? 陆五爷却想着昨晚上琢磨了一夜的事。不得不说,他对季庭香是有好感的,聪明又漂亮,身居高位的男人选妻,这样的女子便是首选,更何况她又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自己护她周全,她助自己一臂之力,完美无缺的一场交易。 他脑子里胡乱的想着这些理由,却始终没有去细想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条件,也没有细想他为什么只想着把她留在身边。 四辆罩了青色帷幕的黑漆平头马车缓缓驶出陆家的庄子,沿着官道朝着燕京城的西城门慢慢的前进。 一路上不时地有领着孩子们进城的农户从车外闪过,离着城门越来越近,人也就越来越多起来,渐渐的马车便走不动了。 季庭香的马车边是一家人,男人很高大,随便的梳着高高的发髻,用了一支树枝固定着,肩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穿着粉色棉袄的小女孩,手边还牵着一个□□岁的男孩子。 秋枝挑了帘子往外瞧着人群,有些着急又有些泄气:“这样慢吞吞的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坐在父亲肩上的小女孩闻声转过了头来,正好瞧见马车里的角柜上摆着的两碟点心,便把手指塞进了嘴里吸了起来,目光却再也离不开这两碟点心了。 季庭香好笑的拿了一块山药糕去逗小姑娘,小姑娘便抱着爹爹的头让他慢点走,一边伸了手去接了山药糕。男人回过头才发现女儿和马车里的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季庭香笑了笑,问着女儿有没有道谢,小女孩甜甜糯糯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人声里犹如天籁:“谢谢姐姐。”被父亲牵着的小男孩也转过头来,虽然满脸的克制,可眼睛里却流露出了羡慕。 夏依便拿了帕子把点心各包了几个递了出去:“给孩子们尝个鲜。” 男人盯着点心却推辞了几句,夏依干脆探出身子把装了满满点心的帕子递给了小男孩:“拿着吃。” 小男孩无措的接了,脸红扑扑的道了谢就低下了头去,男人不好意思的又道了谢,这才转身低下头不知道和小男孩说了什么,小男孩捧着点心抬起头高兴的笑了起来。 季庭香的笑容就渐渐的淡了下来。 她和母亲,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前面一辆马车上坐着的陆五爷听着上善的回禀,眼睛就不由得望向了窗外的人群。 太慢了。 不知道陆五爷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人群攒动的城门口突然被守城的士兵让出了一条路,马车总算顺利的进了城门,沿着西大街一旁的小巷停在了里面。 “马车进不去,小姐和五爷游玩回来,小的们就在这里等着……” 秋枝和夏依望着远处攒动的人群不由得兴奋起来,上善正点着几个护院要各自看好这几个丫头,季庭香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渐渐的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不由得和秋枝夏依站在了一起说笑了起来。 上善吩咐完转过身来就看到陆五爷的目光死死的黏在季小姐身上,心里就腹诽起来:方才嫌马车走的慢,还朝着守卫打出了五皇子的名号,现在倒好,干脆站在这儿只看着了…… 他眼珠子一转,就上前一步朝季庭香说道:“季小姐真是不巧,我有两个弟兄吃坏了肚子,这次人手只怕不够,您务必要跟进我们爷……” 季庭香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回身看向陆五爷,朝他笑了笑。 陆五爷朝她颔首,心里却把上善的鬼点子摸得一清二楚,朝着他瞪了一眼,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四个护院和上善把几个人围在中间,慢慢的融进了人群里。 大街上挂满了五彩的灯笼,有纸扎的荷花灯,也有细沙堆的走马灯,合着路边摊贩的叫卖声,让人眼花缭乱。 上善带着秋枝和夏依不停地在摊贩只见穿梭,一会儿买了糖堆给季庭香,一会儿又拿来一纸匣龙须糖,他们越走越快,季庭香手里拿着东西,裙子绊着腿脚迈不出步子,眼看着上善的头顶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人群里,她着急的举着手里的小吃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却反被人挤了回来,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踩了她的裙角,一个踉跄便朝后倒了过去。 那个怀抱有些硬,透着淡淡的龟甲香的味道,让人心安。 陆五爷半拥着季庭香穿过人群,在路边一家酒店的屋檐下站定。他上下打量着关心的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庭香红了脸摇了摇头,举起手里掉了一半的糖堆和只剩下纸匣子的龙须糖颇有些抱憾:“……可惜了,我还没有吃一口。” 陆五爷无奈的翘起了嘴角,忍住了想去摸她头顶的冲动:“等下叫上善再去买就是了。” 他望着眼前攒动的人群和季庭香商量道:“不如我们去章析店里吧,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那里二楼有个亭台可以看灯,也不必和人挤来挤去的。” 季庭香点头,两人正要走却听见酒楼里有人一边出门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你们倒是在上头享乐,粗活累活都给老子干,真拿老子不当人……”一下子就撞在了陆五爷身上,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就高声骂了一句:“没长眼的东西!”转身就朝着路对面的一家炒货店挤去了。 那个小厮便是季应庆的随从阿福。 季庭香急忙朝陆五爷道歉:“……您没事吧?他是季家的小厮,狗眼看人低,您不要计较……” 陆五爷笑了笑,他往外走了几步抬起头看向了酒楼的二楼,季芳华果然靠着隔栏正朝远处望去——那是皇宫的方向。 “怎么了?”季庭香好奇的要走过去往上看,却被陆五爷拉住了手臂。 “没什么,”他笑着把手扶在了她的肩后,微微使力推着她进了酒楼边的小巷里:“我们去章析店里,再晚就要错过皇宫的烟火了。” 两人没有察觉他们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章析正为了躲章大夫人娘家的侄女而在店里,看见陆五爷和季庭香相拥进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指着两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季庭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和陆五爷拉开了距离:“你别胡说,我们……我们就是……”却解释不清。 手指突然变得凉飕飕的,陆五爷有些不高兴的收回了手,从容的翘着嘴角接了她的话:“不过是外面人多,害怕走失。” 章析却觉得可惜:“郎才女貌,我说,你们真的对彼此没有兴趣吗?” 陆五爷饶有所思的朝季庭香望去,她却指天指地的发誓自己没有非分之想,眉头就微不可及的轻轻蹙了一下,眨眼间又变回了那副笑脸。 “我就那么不堪吗?季小姐为了和我撇开关系竟然不惜指天指地?”陆五爷有些悲伤地样子叹了口气。 章析就忙为陆五爷说好话:“五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算只是个幕僚可好歹还有京郊的庄子,收益好歹也够养活你的了……” 他说的热闹,陆五爷在一旁只笑着看着她,季庭香却在心里把章析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当着陆五爷的面不好发作,又不好拦着。 “……难道你是嫌弃五爷年纪大?我算算,五爷今年也就二十二,你明年也要及笄……也就差了七八岁而已……”章析越说越离谱,季庭香忍不住抓了桌上的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顿时噎得他上蹿下跳的跑出去找水去了。 陆五爷望着两人的样子笑出了声,季庭香有些不好意思的代章析道了歉:“……他就是口没遮拦……” “我真的就不行吗?”陆五爷突然收起了笑容,脸色郑重了起来。 季庭香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惊慌,本能的就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您……您别拿民女开玩笑了……”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我真的对你动了心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陆五爷站起身逼近季庭香:“我觉得你很好,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季庭香无话可说。 她偏过头避开了陆五爷的炙热的眼神,选择了逃避。 过了许久,她才隐隐约约的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气声,再抬起头的时候,陆五爷已经坐回了蒲团上,手里举着茶盏看着外面的街景。 就像时光倒流一样,方才那些事仿佛都不存在了,陆五爷依旧翘着嘴角优雅的吃着茶,廊下的人群依旧流动不息,人声鼎沸。 他一定是玩笑话吧…… 季庭香捂着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口想着,自己不会爱上他,也不会嫁给他——她的心早在前世就死了,这一世要为自己而活,远离那些要了她的孩子和命运的人和事……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五皇子……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不用那么防备我,烟火要开始了,不过来看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陆五爷朝她笑着说。 “嗯。”季庭香笑了起来。 果然,刚才都是逗我的,五皇子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个既没有显赫娘家,又没有丰厚嫁妆,又名誉尽失的孤女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心口闷得厉害,鼻头又酸胀起来,眼睛有些发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团圆 东南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随着远远传来的轰鸣声,一朵朵绚丽的烟火在天上炸裂开来,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完成了一生的精彩,渐渐化作灰尘落到凡间,引人驻足。 章析回到楼上的时候就见到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季庭香望着远处的烟花,脸上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陆五爷举着手里的茶盏,却仰头看着季庭香。 郎才女貌的……他突然想起最近一直在为自己婚事着急的母亲,说不定让母亲给他们做个媒,反而能让自己喘口气。 三个人分别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下的掌柜上了楼。 掌柜悄声在章析耳边叫了一声,章析回过神来有些不高兴的看向他,掌柜的低头道:“上次那个婆子又来了,说是要见您。” “哪个婆子?”章析好梦被打断,想也不想的问道。 “就是上次来帮季小姐传话的那个……”掌柜的不由得往季庭香那边望了一眼。 章析这才想起来来人是吴妈妈,忙叫掌柜的带她上来了。 季庭香乍一见到吴妈妈有些惊讶,上前一步便用力拖住了她要跪下的身子:“妈妈快不要多礼……” 吴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向陆五爷和章析福了福身,这才随着季庭香在案前坐下。 “……姓于的在老爷书房里哭了一整天,府里的大夫却前前后后的跑进去了十几趟,听书房伺候的丫鬟说他那玩意是没得救了……那于管事的婆娘又去了夫人屋里喊冤叫苦,说是您自己不检点,反倒把他们夫妻害成了这个样子,要夫人为他夫妻做主,夫人原先倒没有说什么,可大小姐听说了这件事便关起门来和夫人说了半天的话,晚上夫人就请了老爷一起用饭,说是您虽然已经和季家没了关系,可好歹有人知道您曾是季家女,辱没了季家的名声可不好,就要商量着给您定下一门亲事……” 吴妈妈还没把话说完,章析就拍了桌子挑起眉毛道:“季小姐早就被开了祠堂除了名,她想怎么过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们老爷夫人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些?” 吴妈妈连忙点头称是:“……原本老奴想这样规劝几句的,谁知道老爷竟然也应下了这件事,说是叫夫人瞧着为您找一门亲事,只求您速速出嫁就好。 “夫人便叫魏妈妈张罗此事,昨天魏妈妈说找了一户人家,燕京人事,家里只有父亲和继母,这人今年十七八的年纪,平时做些倒卖粮食的生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夫人当即就点了头,那边送了十两银子过来算是下了定。 “老奴当时送不出消息来又无计可施,索性叫立春向跟着魏妈妈出去的小丫鬟打听了一番,原来那小子根本就是个闲帮,平日里跟着城里的闲帮敲诈勒索的,听说家里还养了个小媳妇,又和自己的继母不清不楚……就连他那老爹也是街坊邻里都知道的赌棍!稍有些宽裕就栽进那赌场里十头驴也拉不出来……这样的人家,她们黑了心的怎么忍心把您嫁过去……”吴妈妈又拉着季庭香的手抹起了眼泪。 章析听得是一肚子的火,他啪的一声摔了一只天青色的汝窑茶盏站起身来:“欺人太甚!把女儿撵出府的时候连几两银子都不肯给,现在竟然十两银子把姑娘卖了?真不愧是燕京头一位的商户,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倒要看看季家人还有没有脸出门!” 陆五爷表示十分同意章析的说法:“那就传出去叫城里的人听一听,没准之前对季小姐不好的传言反倒能帮了大忙。” 章析顿时兴奋起来,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既明白又不着痕迹的传出去。 季庭香却拦住了他们:“我又不是季家的人,又没有卖身契,他们还没有资格要我去嫁人的。”她更在乎的是那个在季家唯一对她好的季老夫人:“……她老人家身子可好些了?三小姐和四小姐还住在祖母的院子里吗?有没有吵到她休息?” 吴妈妈答道:“自从您离府以后,老夫人就不多出来走动了,又免了夫人和大小姐的晨参暮省,老奴又因为小姐您的指点护住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调去了金玉堂做了妈妈,老夫人那里反倒不多去了,只是偶然听说老夫人还在用着药。 “三小姐和四小姐被夫人接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了,虽然算不上十分上心,倒也没有亏待两位小姐……” 柯氏又打算玩捧杀吗? 季庭香的嘴角就轻蔑的翘了起来。柯氏真不亏是柯家被宠坏的大小姐,除了捧杀姬妾的孩子就再也不会别的了,难怪季老夫人和季应庆都瞧不起她,就连她的亲生女儿也…… 陆五爷却突然插话问道:“季老夫人今天没有出来看灯吗?” 吴妈妈答道:“老夫人说经不起折腾就没有出来。” 陆五爷便和章析商量道:“不如现在拿些补品送过去,也算是季小姐的一点心意。” 季庭香这才明白了陆五爷的用意,她感激的朝他笑了笑便催着章析去买补药:“……我列个单子来,你派人速去速回。” “大过节的哪家药铺还开着门啊……”章析嘟囔着去拿了纸笔过来。 陆五爷便说了个在柳巷里的药房:“……老板是我的旧友,叫你的人说是我托你去买的就行,记在我账上。千万要速去速回,免得和季家人撞在一起说不清楚。” 章析闷闷不乐的拿了笺子要下楼,吴妈妈也趁机告辞:“……背着主子们出来的,没想到能遇见您,却不敢再久留……” 季庭香站起身要送她,随手就往自己荷包里摸去:“……算是过年的打赏吧……”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到她的荷包向来是秋枝拿着的,不免就脸红起来。 吴妈妈以为是她日子过得不好拿不出钱来,就赶忙推辞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却听见陆五爷说道:“季小姐赏下的,妈妈就收起来吧。” 转过头来却瞧见桌子上多了两个大大的红封。季庭香红着脸朝她点点头,吴妈妈便朝两位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这才把红封拿了起来。 一个个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 她吃惊的看向季庭香,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拿了这银子——明眼的一瞧就知道这银子是旁边这位爷给的,让小姐欠了人家的银子和人情合适吗? 季庭香却以为她在吃惊这银子的分量,便牵了她的手一边往楼梯前走着,一边宽慰道:“……我这里如今有些进项,虽然养不起那么多的下人,可我们几个姑娘倒是不用挨饿受冻,妈妈只管收了这银子就好,可别拿我做了外人……” “可是这么多……”吴妈妈心里觉得不踏实。 “这可不是您一个人的,还有我赏给立春的,妈妈代我交给她就是了……”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楼梯前,望着楼下满屋子来挑选脂粉的年轻姑娘,季庭香便和吴妈妈道了别:“……我就不下去了,妈妈保重。” “姑娘保重。”吴妈妈又红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多看了一眼远远的陆五爷,这才转身下了楼。 季庭香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湿润,又用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觉得稍好一些才回到了亭台上。 她谢了陆五爷那两锭银子,心里盘算着等章析回来就还给他,谁知道章析不知道去了哪里,左等右等回不来。 屋里就又陷入了可怕的静谧里。 远处皇宫的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原先街上驻足的人群又流动了起来,叫卖声,说话声,喊叫声,嬉戏声充斥着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陆五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若是季家看中的闲帮真的要娶你怎么办?” “我不是季家的人,那份婚书便就不作数。” “自古忠孝悌义,孝比天大,即便是季应庆对你不慈,他却始终能拿着孝道来压你,最后说不定还能得了美名——就连被逐出家门名声败坏的女儿都不忍心弃之不顾,这是多么心善啊……” 季庭香垂了眼睑,桌下的双手紧紧的攥住裙子上的络子,语气平静:“即便如此,我也就认了。” 算是被彻底拒绝了吗? 陆五爷苦笑了起来,仔细想想这段时间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让她不快的事情吧…… 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那枚玉佩:“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脱离这种困境。”他望向季庭香:“就看季小姐是不是肯相信我。” “我……我不想嫁人……”季庭香低下了头:“我曾经做过陆阳的妻子,再让我嫁给别人,我……”会觉得对不起那个人。 陆五爷笑了一声解释道:“你想错了,我这个办法不用你去嫁人。季小姐的父亲虽然是季大人,可母亲却和季府毫无关系,只要季小姐的母亲肯收留季小姐,季应庆即便是打着父亲的旗号,却也不好插手跟着母亲独过的已被逐出家门的女儿了。” “况且嫁人这件事,本就应该由母亲来操办的。” 季庭香讶异的抬头看向温和笑着的陆五爷,心砰砰的快要跳了出来:“那我娘……您是不是知道我娘在哪里?她过得还好吗?” 太聪明了! 只凭着只言片语就猜到了自己可能知道姬氏的藏身处! 陆五爷无意和季庭香耍手段,他摇摇头道:“我只见过她一次,现在过得好不好也并不知晓。不过,”他站起身来俯视着季庭香:“季小姐可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几乎是跳起来的。季庭香两步便跨到了陆五爷身边:“愿意!” 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怀着欣喜的望着自己,陆五爷心里苦笑起来,带着她转身下了楼。 一楼的铺子里挤满了人,掌柜的在人群里艰难的走动着,瞧见陆五爷和季庭香便又慢慢往楼梯挤过去:“真是对不起二位,这会儿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 季庭香望了一眼却没找到章析就随口问了一句,掌柜的擦着脑门上的汗珠朝着大厅一侧坐着的两位小姐努了努嘴:“章大夫人娘家侄女,不知怎么的就追到这里来了,公子悄悄的从后门溜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店铺的后门正对着宝燕楼——那可是京城第一的窑子。 季庭香却幸灾乐祸的掩嘴笑着朝两位小姐看了一眼,年长的倒是有些媚态,长相也不错,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师椅上吃茶,一旁有些年幼的却完全是小孩子的样子,正把玩着一盒胭脂。 这两位无论哪一位做了章析的妻子,只怕都有他受的了。 季庭香想着就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陆五爷正皱着眉头想办法从人群里穿过去,闻声回过头去,就再也移不开眼神了。 那样欢快的笑容才是重重面具后真正的季庭香,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欢快肆意的笑过了?是从遇见陆阳开始,还是姬氏被赶走,又或者和季芳华的决裂?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陆五爷最终牵起了她的手半拥着她挤到了门前,沿着拐角的小路避开了一样热闹的柳巷,转进了巷末的一家宅子里。 两人站在宅子门前等着人来应门,季庭香低着头,脸颊火热。 直到进了小巷子,她才发现被陆五爷牵着的手。那只宽大的手掌十分温暖,能把她的手完完整整的抱在手心里。 让人安心。 季庭香摇了摇头,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能再跟这些人有任何关系,也不能再奢望那些情爱——这世上只有利益,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 应门的人开了个缝,瞧见陆五爷便请了二位进府,却是什么也不说。 陆五爷在门房上随手取了一只灯笼,引着季庭香踏进了这座巨大的宅院里。 前院和京城里的宅子一样规规矩矩的,可进了二门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巨大的花园,独栋的楼阁,在花间小路上穿梭的侍女,还有灯影卓卓的楼阁里传出的琴声和欢快的笑语…… 季庭香心里渐渐有些明白,可却还是无法相信,她望向陆五爷,那人却只是带着笑脸引路。 侍女们远远瞧见两人便避开了,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没有和任何人擦肩而过。 两人沿着小路上了庭廊,穿过一道月门又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着几件厢房,经过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里面千娇百媚的蚀骨声音,却比方才的院子安静许多。 陆五爷脚步不紧不缓,他似是没有听见这些声音,引着季庭香又进了一道拱门。 这里倒像是单独的院子,沿着石子路进来便是一座拱桥,桥下有哗哗作响的水声,黑咕隆咚的却什么也看不见。桥的尽头是一座宅子,建在水面上的观景台和屋子连成一片,门前挂着四盏大红的灯笼,屋里却没点灯。 陆五爷没有停留的意思,他带着季庭香绕到屋后,从角门进去到了一个长长的甬道。 青石板铺成的地板,青石板筑成的墙壁。 季庭香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皇宫里,她突然有些惊慌起来,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却撞在了陆五爷身上。 “怎么了?”陆五爷转过身来就只看见被灯笼映着的那张惨白的脸,连忙就停下了脚步。 “没……我想离开这……”她硬撑着才没有发抖。 陆五爷不由分说的把灯笼塞进了她手里,把人横抱了起来:“再忍一忍,前面就到了。” 季庭香紧紧的逼着眼睛,一只手死死的抓住陆五爷的衣襟,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渐渐有了人声,季庭香大着胆子悄悄睁开了眼,这才发现她们像是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打扮普通的丫鬟和小厮们说着话,又被婆子发现狠狠的训斥几句。 见着两人进来便迎了上去:“公子来了。” 那婆子趁机打量了被抱在怀里的季庭香几眼,依旧是笑着的模样。 陆五爷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婆子便从季庭香手里接了灯笼前来引路。 这时季庭香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可又觉得现在叫陆五爷把自己放下来太过矫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把脸又埋回了他的胸襟里。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陆五爷面无表情的脸上微不可及的翘起了嘴角。 婆子把人引到一处院子前便住了脚,陆五爷对怀里的季庭香戏谑道:“虽然这样进去见你母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问起来我又该怎说呢……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娶了你的……” 季庭香面红耳赤的挣扎着跳了下来,捂着脸就跑进了院子去。 婆子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漠然的陆五爷渐渐冷了脸,看也不看自己的跟进了院子去,心这才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 春桥正坐在院子里陪着杭妈妈吃着干果聊天,骤然瞧见季庭香跑进来就愣住了,她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推着杭妈妈大叫起来:“是不是小姐!您快看是不是小姐!” 季庭香听见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的放开了双手,春桥和杭妈妈就站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一切想梦一样。 泪便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扑过去抱住了春桥:“你还活着!” 春桥哭着点头应声,杭妈妈擦着眼泪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小姐。”起身便要跪下。 季庭香忙去扶住了她:“妈妈,使不得……”她望着久违的两人问道:“我娘呢?” 春桥擦着红肿的眼睛回道:“夫人才刚说要歇了,这会儿估摸着正在百~万\小!说的吧。”她说着就要引季庭香进屋去说话:“外面风大,进屋去吧。” 可还没等季庭香应声,屋里就有了响动。姬氏趿拉着鞋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门前:“香儿!” “娘!”季庭香再也忍不住了,她扑上去跪在了姬氏面前,紧紧的抱住了姬氏的腰哭了起来。 姬氏嘴里叫着“我的儿”,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春桥和杭妈妈也忍不住又偷偷的擦起眼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求娶 等她们哭完又说了大半夜,季庭香才想起来带自己来的陆五爷,可院子里早已没了人影,倒是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朝她望过来。 春桥抬头瞧了一眼便招手叫小丫鬟过来,一边和季庭香解释道:“前院的小丫鬟,经常送东西过来的。” 果然,小丫头怀里抱着一个包裹跑了进来:“公子叫我送过来给小姐的,他还说叫小姐不用着急,他在外院歇了,明天再回庄子去。” 春桥接了包裹又从桌上抓了一把饴糖给小丫头,小丫头高高兴兴的就回去了。 姬氏由杭妈妈服侍着梳洗了一番才出来,她看见包袱里放着一套女子穿的衣服便问起她和陆五爷的事情了:“……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他是顾大人的幕僚,顾大人经常带着他出入季府,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姬氏却不信:“五皇子岂能是谁想认得就认得的?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和他……” “娘!”季庭香跺了跺脚:“您在说什么?就算我还是季家的小姐,也高攀不上五皇子……” 是啊,她们母女犹如浮萍,四处飘荡,本就不该做那些美梦。 姬氏静默,杭妈妈忙扶着姬氏招呼季庭香去休息:“……太晚了,明天再说话也不迟。” 季庭香便和姬氏睡在一起,母女两个又悄悄的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四更鼓响过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陆五爷就派人过去请安,季庭香知道他催着自己回庄子去,可她却舍不得刚刚才见面的娘亲和春桥,踟蹰着不想离去。 送信来的小丫鬟十分机灵,她趁着机会跑出去给陆五爷传了话,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陆五爷便亲自来访了。 季庭香自然提出了要和姬氏住在一起的要求,陆五爷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姬夫人的身份不明不白,在外面反而不好出现。” “可你不是说……”要搬出姬氏来挡了季应庆伸出的手吗? 陆五爷却直白的把话和姬氏说了个明白:“……现在还不合适,柯家有人曾在这里瞧见过您,现在出去只怕又要惹了流言,所以还要委屈夫人再在这里小住些日子。”他忍住不去看一旁神色着急的季庭香:“只是不知道季大人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又怕自己不在反倒叫他们得了手,昨晚上思虑许久才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引得姬氏追问了起来。 季庭香顿时就有了不好的感觉。 “若是季小姐有了名正言顺的夫家,季大人只怕有心,也难以逼迫女儿另嫁吧……”陆五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季庭香。 季庭香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腾地站起身要把陆五爷“请”出去,却听姬氏道:“虽然这是个法子,可眼前哪有什么人家可选,我又不想委屈了女儿……”她心里一酸,眼圈就渐渐红了起来。 “倒也不是没有……我就觉得季小姐很好……”陆五爷最终对姬氏说出了这句话。 屋里一片寂静,春桥和杭妈妈不知所以的互望一眼。 姬氏愣了愣神,就急忙回绝道:“您是皇子,香儿是……怎么配得上您……” 陆五爷笑起来,道:“我不过是白顶了这么一个名头罢了。圣上子孙众多,哪里还记得我是谁,如今求娶季小姐一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免得有些人乱传我有龙阳之癖,再来就是护季小姐周全。 “季小姐曾是季家小姐,单就这件事就能引得闲帮驻足,若是在遇见那些有心的难免会出事——总不能千日防贼吧?” 季庭香听着他的满口胡言,心里着实气愤。 可当她要去劝说姬氏的时候却发现母亲正在垂眸沉思,这该不会是表明,姬氏也对这件事情动了心吧? “娘!我不嫁人,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季庭香反身包住了姬氏。 却不料这个举动让姬氏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保护心爱的女儿。她安慰的摸了摸女儿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抬起头郑重的看向陆五爷:“还望五殿下多多照料小女,她从小娇生惯养,又因着我受了这些苦……” 陆五爷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眉眼舒展开来,端了桌边的一杯茶敬了上去:“离之定然会护了季小姐周全的。” 离,与梨谐音。 季庭香这才明白那枚玉佩后面的梨子是什么意思。 不及细想,陆五爷已经从手上取下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糖玉戒指一同递给了姬氏:“……我母亲的遗物,算是定礼。” 姬氏叫杭妈妈用红绒线织成的匣子收了戒指,接了茶吃了一口。 季庭香的婚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定了下来。 她昏昏沉沉的跟着陆五爷出了宅子,上善正站在马车一边。 “上车吧,以后由上善陪着,你可以常来。”望着季庭香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向宅子里的目光,陆五爷拍了拍她的肩膀。 季庭香却侧身躲了过去,就像是看不见身边的陆五爷似的,径直朝着马车走了去。 上善一脸莫名的看向陆五爷,却被主子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扶了季庭香上车:“……夏依和秋枝玩的太晚就没叫她们出来接您……”他想着说两句话把这奇怪的气氛打破,谁知道季庭香只是借力按了他的肩头钻进了马车,就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 远处柳巷里的门户也渐渐开了起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纷纷送了自己的恩客出门,笑语声弥漫了整条巷子。 上善便忙伺候着陆五爷上了马车,自己则带了一顶宽沿草帽遮住大半的脸,一抖缰绳,马车便慢慢的驶出了柳巷。 车里的季庭香和陆五爷分坐两边,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垂眸沉思。 好像就是从这时候起,季庭香就再也不跟陆五爷的人多交谈,事事打发了秋枝和夏依去做,偏巧陆五爷又因为顾挺新去做了四品典仪,不得不去帮衬,这院子里反倒清净了下来。 上善私下里问夏依到底怎么了,夏依也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说。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陆五爷只是时常回来拿了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两人半个多月没有见面,倒是相安无事。 这天季庭香正坐在屋门前的廊下看花农打理那盆牡丹,外院的管事婆子却喘着气一路跑了进来:“不、不好了……门外有人抬着花轿说是要来娶亲!” 夏依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了过去:“娶什么亲?这里哪有人要嫁人的!”她才说完就突然意识到坐在庭廊上的季庭香。 “来娶亲的……是什么人?”季庭香脸色苍白,她万万没有想到季家竟然这样迫不及待。 婆子擦着鬓角的汗水道:“咱们也看不出,只是叫门的人流里流气的,瞧着不像是好人家的……”婆子说着想了想:“还有一个头上包着布的妇人,瞧样子是她带人上门来的。”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于管事的婆娘。 婆子瞧着主仆几人面色不渝,便笑着安慰了一下:“上善已经把人堵在了门前,他们进不来的……小姐姑娘且放宽了心,咱们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话还没说完,上善身边跟着的小厮就进来回禀:“那群人被咱们赶走了,小姐不用害怕。” 夏依和秋枝不免缓了口气,可季庭香的脸上却始终不好。 她以为即便是下了定,三媒六聘下来怎么也要大半年的时间,却没想到这样迫不及待,如果她今日不是住在了陆家的庄子上,那既没有婚书也没有聘礼的就这样被抬了出去,说好听一些是做管家娘子,却连正经人家的妾室也不如。 季应庆是不知道,还是当真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消息送到陆五爷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和顾挺躲在书房里说了半宿的话才终于开了房门,小厮这才寻着机会把抢亲的事情说了。 陆五爷握着笔的手抖了一抖:“有没有伤着人?” 小厮思忖着应该是问季庭香,便恭恭敬敬的答道:“季小姐和姑娘在后院里不曾出来,上善带了几个护院把人打了一顿,把新郎官的腿打折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再来了。” 一时半会儿是没想到他庄子里有这么多人,可过了这次他们只怕会有备而来。 陆五爷摩挲着孔雀玉佩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交代了几句。 小厮先是有些讶异,听到后面脸上越发沉重了起来,他朝陆五爷抱了抱拳,接过了那枚孔雀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里,快马加鞭的连夜出了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保媒 天才刚刚亮起来,季诚正在床上歪着,就被小厮隔着门叫了起来:“……真府送了帖子来。” “哪个真府?”季诚迷迷瞪瞪的穿着衣服,心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季家常常往来的几户人家里哪家的亲戚是什么真府的。 大清早的送帖子来,没规没矩,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他边想着就趿拉着鞋开了房门,接过了小厮递进来的名帖坐回了床上。 大红洒金的名帖上端端正正的写着真府二字,折子内里竟然用了澄心纸,上面盖着写了“臻”字的印记。 澄心纸现市难求,可谓是纸比金贵,那些书香门第出身的即便少吃一顿饭也想要这么一张,怎么会有人那它做了名帖呢? 季诚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会不会是皇长孙的人? 最近老爷和皇长孙身边的那位幕僚走的十分近。 他急忙把罩衣的扣子扣上,一边开门叫了刚才的小厮过来问话:“送帖子来的人呢?” 小厮恭恭敬敬的答道:“还在门房上吃茶呢,说是等府上主子回了话他才好回去复命。” 季诚把名帖往怀里一塞,大步朝着门房走去:“走,我们去瞧瞧。” 季府的门房里支着三四张床,两个值夜正等着换班的小厮围着一个穿着灰色短衣,小厮模样的人说话,季诚走到门前用力的咳了一声,这才进屋去。 那个小厮一瞧季诚的打扮就知道这位应该是管事的,起身便行了礼说明了来意:“我们太夫人曾和府上的老夫人有些交情,前日回京便想拜访,无奈身体不适缓了一二日,这才派小的前来叨扰。” 条理清楚,不卑不亢。 这样的小厮若是放在季家,至少也能是个二等的管事。 季诚更加觉得这家人是和皇长孙有关系的了。他忙笑称不敢,又亲自给小厮倒了一杯茶,把人重新让回了原先坐着的床上。 “却不知道贵府的太夫人打算何时来访?我也好去回了老夫人拿出个章程来。” 小厮笑道:“午饭过后。” 难怪要大清早的递帖子进来。 季诚心里嘀咕了几句,笑着又问:“不知太夫人有没有什么忌讳,或是随行跟着哪位少爷夫人的?咱们也好提前避一避。” “那倒不必麻烦,我们老爷不在京城,只有孙小姐陪着太夫人,随行的也不过是几位跟着伺候的仆妇罢了。” 看来只有一个老太太跟着一个孙女,倒也不想是公干的样子。 季诚心里有了底,他起身安排两个小厮作陪,自己便去了外院书房:“……我去回禀老爷老夫人去,您稍坐。” 季应庆书房里伺候的雪雁刚刚才起床,她正伺候着季应庆梳洗,季诚就进了外屋。 “怎么了,这么一大早就冒冒失失的。”季应庆挑帘子从内室出来,身后的雪雁捧着铜盆退了出去。 季诚这才把帖子拿出来递给了季应庆,把来人说了一遍:“……您看会不会是皇长孙那边的人?” “什么?”方才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季应庆夺过名帖翻了开来:“怎么会?” 他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不可能……你说那小厮什么样子?”神态焦急。 “白白净净,进退有度,十分稳重,不像是一般的小厮……” 话还没说完,季应庆就在屋里踱起步来:“怎么会……不可能啊……” 季诚心里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爷,这真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什么干什么的!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真家吗?”季应庆低声吼着,重重的把名帖丢在了案子上:“这世上唯一的一个真家,不就是太后身边那位一生未嫁的姑姑吗!” 原来是她家! 季诚这才明白过来,是那位陪着太后度过了一生的女人,是那位被宗顺帝辞字为“臻”的女人,是那位养子能和宗顺帝称兄道弟的女人! “这……真家的老太太怎么认识咱们家的老夫人了呢……” 季应庆捂着额头想了一会:“你说他没有说要见我,只是要见老夫人?” 季诚点头应是。 “会不会真的只是曾和我母亲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来叙旧?” 这种想法就连自己都骗不了吧——若是叙旧怎么会大清早的来送帖子? 季应庆只觉得头疼的要紧,他皱着眉头靠在了椅背上朝季诚摆了摆手:“也罢,你亲自送帖子给老夫人,看看她老人家怎么打算你就照着办吧……” 季诚怀着心事应声退了下去。 未时刚过,季府门前就停了四辆黑漆圆头的马车,中间那辆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小姐,穿着金玉满堂刻丝夹袄,头上簪着三四支赤金镶翠玉的细簪子,芊芊十指染了淡淡的豆蔻,看上去十分清冷。 她由婆子扶着下了车便转身去撩起了车帘子,扶着一位两鬓有些花白,打扮十分富贵的老太太下了车,又从婆子手里接了一支包浆油润的榉木手杖放在了老太太手里,这才搀扶着她走进了季家的大门。 柯氏听闻真家那个传奇一样的女人要来拜访,早早就得打扮妥当等在了正门前,她远远看见十几个打扮得体的妇人拥簇这一老一少慢慢走过来,便弹了弹衣角笑着走了上去。 “臻姑姑金安,柯氏见过臻姑姑。”她不敢抬头,屈膝行礼一口气说了这句话。 却听头顶有妇人的声音,淡淡道:“嗯。” 毫不在意的样子,没有任何感情。 眼前那些仆妇的绣花鞋又一双接着一双的从眼前略过,柯氏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没有人让她起身。 更多的是羞愧。 她身后还站着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她们心里会不会在笑话自己。柯氏觉得自己蠢极了,这样贸贸然的出现,只怕臻姑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正想着,只见一个荷包被递在了自己眼前,抬起头却见一个仆妇打扮的女人道:“太夫人赏的。” 柯氏唯唯诺诺的接了荷包,仆妇就转身紧走几步追上了自己的主子。 荷包里装着一小把金瓜子,轻飘飘的,是空心的。 魏妈妈便安慰道:“只怕是臻姑姑不知道您是季夫人,等下在老夫人面前请安的时候再向她请安好了。” 柯氏苦笑着把荷包交给了魏妈妈,无奈的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季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谁知却在锦荣院门前看见了季诚。 “……臻姑姑吩咐下来说不想外人打扰……”言下之意并不想和季家其他人应酬。 柯氏有些不甘心的望了望院子里站着的真府的仆妇,咬了咬嘴唇到底回了自己院子去。 季老夫人和邓妈妈十分讶异的看着面前稳重的真葛,心里就没了找落。 谁能料到自己家的婢女竟然是臻姑姑的孙女,她的父亲可是宗顺帝亲赐进宫不必下马的兄弟! “……祖母知道老夫人对晚辈的照顾,这才想着来看望老夫人。” 真葛笑着立在臻姑姑的身侧,亲手为她扶着拐杖笑道。 季老夫人笑容有些勉强:“那时不晓得是真家的小姐,多有得罪,还望真小姐见谅。”心里却一阵后怕。 那时的丫鬟大多是远远地发卖了,真葛也不例外,甚至那时候的柯氏曾觉得真葛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如灭了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 是因为她那时候就已经回了真家吗? 邓妈妈有些不安的望向了一旁坐着不说话的臻姑姑。 老太太双鬓斑白,脸上却保养的极好,慈眉善目的倒有些好说话的样子,然而仔细一瞧,却能看得出她眼睛里微微透漏出的不屑来。 真葛说完就照规矩给季老夫人请了安,安静的退到了臻姑姑的身后去。 臻姑姑瞥了一眼手边新上的茶,连手指也不肯动一动。 “我这次来的有些突然,老妹妹别见怪啊……”臻姑姑笑起来朝着季老夫人说道:“我家葛儿不懂事,想必是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偏巧我前些天才回京,这时才来叨扰……” 季老夫人忙说着“哪里、哪里”的话,臻姑姑却笑了笑转过话来。 “我也是听葛儿说的。”一副不愿多应酬的样子,“贵府被撵出去的二小姐今年十四,又孤苦伶仃的没人照应,我就想来给她保个媒。” 说是来保媒的,却一点儿要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季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回事,她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问道:“臻姑姑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孩子是打小在我跟前长大的,他母亲也算出身大族,只可惜早年间娘家衰落,自己拉扯着孩子过了几年,身子到底撑不住这才去了。他倒是有志气,托人去了福建入了军籍做了个师爷,今年才回京。我当他早已成家却不料还是孤单一人,葛儿说起贵府的事情时我就觉得这两个孩子不错,不知道老妹妹意向如何?”臻姑姑三两句话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却唯独没有要向要季老夫人询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告知一声而已。 这哪是保媒的!明明就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意思。 季老夫人气的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她暗暗深出一口气,稳着心神笑问:“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他父亲家倒是没有什么名气,想必说出来季夫人也不识得。” “哦?那不知道他可有什么兄弟姐妹没有?” 臻姑姑有些讶异,她转头和真葛对望一眼想了想才答道:“实不相瞒,他父亲妻妾众多,孩子自然也不少,可是我说这孩子却和他父亲兄弟们不常见面,日后成亲也是打算离府单过的。”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柔软:“老妹妹放心,我晓得女儿嫁人犹如再生,这孩子我是瞧着长起来的,人品样貌必然能叫人瞧得上眼。 “又加上葛儿说二小姐宽厚仁爱,知书达理,现在却被宗族除了名,你也知道光是外面那些百姓的口水就能把好人活活逼得上吊,更不要说没有家族庇护的孤女,只我才进京这几日就听了很多关于二小姐的故事……若是放着不管,只怕也是要……” 季老夫人有些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子,又不想看见季应庆夫妇装模作样的样子,索性抱病免了请安,要不是元宵节送补品来的小子亲自来请了安,她竟也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到底是死是活。 可那个小厮却什么也没说,只说季庭香念着老夫人罢了。 瞧这样子,臻姑姑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从古至今,欺上瞒下这种事情向来是保命的根本——于己有益,于上无谓,于下又无关。 臻姑姑微微叹了口气,把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季家女闺房藏男,勾引佣人”的事情粗略的说了几句,又说起了城里的闲帮四处叫嚣着“花了十两银子就娶了名门小姐”的事情:“……她被季家除名,若是真的被闲帮大摇大摆的抬回了家里,可怕是连个证婚的人也没有,等过几年那闲帮要是动了歪心,把姑娘卖了怎么办?” 季老夫人听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咬着牙根硬撑着坐直了身子,声音微微颤抖着:“臻姑姑这番话,不知道是听谁说的?”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季庭香是那么不堪的女子,她又怎么会为了十两银子要嫁给闲帮呢? 臻姑姑朝真葛望去,真葛这才屈膝行礼接过话来:“……是前几日陪祖母去茶馆喝茶时候听见的,听说是因为那管事在除夕夜闹的太厉害,街坊四邻听得清清楚楚的,如今京城里的人都在传,已经十分不堪入耳。那闲帮则是因为得了媒人的信才四处宣扬的,说是十两银子就能娶了他们曾连见上一面都不能的大家闺秀,如今这两件事已经无人不知,只怕再这样下去,季小姐的名声可就……” “岂有此理!”季老夫人忽的就倒在椅子上抽搐了起来,邓妈妈吓得忙按住了季老夫人,把随身的帕子塞进了她嘴里。这边真葛早已跑去院外叫了婢女进来,又吩咐一个丫头去找府医,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会儿,季老夫人才总算稳定了下来。 “臻姑姑,我想去见见那孩子……”季老夫人的嘴角有些歪斜,她口吃不清的努力朝着臻姑姑说:“我最喜欢的就是香儿……她不能、不能……” 臻姑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我懂得,等过两天我把那孩子请到家里来给你下帖子,听说你家还有几个姑娘,干脆一起带着到我家赏花去。” 季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这档子事,真家的人倒也不好再久留,臻姑姑就此告了别,依旧没有想和季府其他人应酬的样子直接就带人出了门,等柯氏得了信的时候人早就走了。 臻姑姑和真葛坐在一辆马车里说话。 “……听你的说法,我还以为季老夫人和她儿子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想不到她竟然这样有情。”她接过真葛剥开递过来的一只柑橘笑道。 真葛一边用帕子擦了手,一边笑着说:“季老夫人从小就喜欢二小姐,她比大小姐沉稳,又会讨长辈开心,只可惜托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 还是个不受宠的姨娘。 臻姑姑心里就想起了托她来保媒的陆离之,难道那个姑娘就这么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相看 真府的帖子当天傍晚就送到了季老夫人手上,上书赏花宴,邀请季家女眷出席。 柯氏喜难自胜,晚上就拉着季芳华在房间里准备出行的妆容衣饰。 季芳华却把人都支了出去,偷偷拉着柯氏进了内室低声说话。 “……我问了皇长孙殿下,说是臻姑姑的儿子早些年尚在京城的时候就时常被圣上传进宫,甚至还专门在西山别院里留了一座院子给臻姑姑避暑用,更有传言,说曾见过圣上搀扶臻姑姑游园观景……虽然不知真假,可足以见证真家在圣上心里的位置。” 柯氏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她拉着季芳华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你能得了臻姑姑的青眼,那皇长孙殿下那边……” 季芳华微微红了脸,羞涩的点了点头:“皇长孙殿下也是这样说的。” 宗顺帝已经准了陆阳递上去的折子,只等钦天监选定了日子便要下定,总归是要今年成婚的。 她如今早已以皇长孙妃的身份自居,自然也是凡事向着陆阳的。 季家出了这样一个能飞黄腾达的女儿,柯氏怎么能不高兴,更何况自己还怀了孩子! 简直是双喜临门! 母女两个想着各自的心事,脸上洋溢着满心的欢喜,开开心心的去准备着衣饰。 转眼间就到了赏花的日子,季老夫人打扮的十分庄重,由邓妈妈扶着进了轿厅,柯氏和季芳华早已在轿厅等候着了。 季老夫人瞥了一眼已经显怀了的柯氏,脸上有些不悦道:“身子重就不要出去折腾了。” 柯氏吓了一跳,忙上前笑着辩解:“……好歹是季家的夫人,不去拜访总是有些不合规矩。” 季老夫人闻言不再多说,转身坐进了轿子里,柯氏亲自为她放下帘子,这才紧走着到自己轿子一旁喜笑颜开的坐了进去。 真家却不像是要开门迎接客人的样子,既没有打开前门,也没有人引路。季家的婆子只得上前询问穿着戎装,立在门前目不斜视的一位小哥。 那小将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指了指后巷道:“妈妈去那里问问,我们这儿除了皇上皇后亲临,别的时候可是不开门的。” 婆子闻言心里突突了两下,赔笑着应了声又从袖子里掏了一两碎银子塞进了小将怀里,这才紧跑几步去了拐角巷子里的角门前。 角门的上正在聊天的婆子听人问路,不由得都有些奇怪,其中一位打扮十分庄重的婆子柔声道:“您先带着老太太夫人小姐进来,我这就进去禀报一声。” 季家的婆子笑着应是,心里却突然慌张了起来。 怎么这真家一个两个都是一副不知道今天季家要来拜访的样子?难道臻姑姑没有吩咐下人吗? 她回去引着马车到了角门前,早已有几个粗使婆子卸了门槛,引着马车进了院子里。 街上热闹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几个婆子低声的说话,季芳华知道这是进了真府了,便将帘子微微挑起了一个缝隙朝外望去,却只望到甬道雕着花纹的墙壁,颇有些失望的收回了手。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便拐了个弯,接着就是嬉嬉闹闹的人声,最终马车停在了一群嬉笑声中。 那位先前进来禀报的婆子规规矩矩的立在季老夫人的马车前,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打帘扶了季老夫人下来:“您可来了,我们老太太早就在花园里设了酒席等着您呢!”说着就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季老夫人的手臂,和邓妈妈一人一边掺着边走边低声说话。 季芳华被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旁边一个捧着匣子的的丫鬟得体的笑着请了安:“……我们老太太不停的念叨老夫人,这不,马车才刚停下来就被请了过去。”丫鬟瞧见季芳华身后正要下车的柯氏,朝着马车边伺候的小丫鬟道:“还不快去扶季夫人下车?”却对季芳华笑了笑:“新进来的小丫鬟不懂事,叫季夫人季小姐看笑话了。” 可话里话外却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有皇上当靠山,就连府里的丫鬟都装的像个主子。柯氏心里不屑的想着,等日后她的女儿成了皇后,看这些人要怎么低三下四的跪在自己脚边求饶。 季芳华笑容得体又带有一丝亲近的意味,她下意识的往那丫鬟身边走了一步:“有劳姐姐带路,祖母走的那样急,却是把我们母女丢在了这里……” 丫鬟笑道:“不敢。”她朝着季芳华微微举了举手里的匣子:“我们老太太嫌咱们年轻人闹腾,索性自己和季老夫人待在院子里说说话,让我们小姐陪着季夫人和季小姐好好的玩一天。” 真葛去季府的那天并没有和季芳华撞上,柯氏也只顾着臻姑姑道没注意她。 季芳华一手挽着丫鬟笑问道:“我们头一次来拜访,不去给臻姑姑请安怕是不合规矩吧?” 丫鬟道:“我们老太太最不怕的就是没规矩,反倒更喜欢清静,这会子只怕是和季老夫人说上话了,等过了晌午,两位老太太都用了饭再去请安也不迟。” 身后跟着的柯氏忙上前和两人并排走着说:“没错、没错,老太太都是喜欢安静的,这会儿去反而会惹了两位老人家不开心,我看就吃过饭在过去请安吧。” 三个人说着便朝着花园走去,身后跟着的仆妇静静的跟着几个人,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婆子扶着季老夫人沿着花墙走了不远便进了一扇小门,穿过窄窄的甬道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四处走动的丫鬟婆子各自做着事情,没有一丝声响,也不曾抬头望过来。 婆子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两棵碗口粗的梧桐树道:“这两棵树还是我们小姐出生的时候圣上亲自赐下的,又是五皇子殿下亲自种上的,东边这棵下面藏着两坛子御赐的女儿红,南边那棵树下埋着两坛子状元红……”婆子一路笑着说着倒也不觉得烦闷,沿着青石板绕过两棵树后进了一道拱门,门后是一道水曲,沿着庭廊绕了一圈,十分有趣。 “这就是我们老太太的正院。”婆子笑着招呼廊桥上的一个小丫头道:“快去禀告老太太,季老夫人这就来了。” 小丫鬟笑着给季老夫人行了礼,转身就朝不远处的正屋跑了去。 季老夫人原本心里有事,无意和她应酬,可最初瞧见那两棵树就惊讶了一番——那树所在的院子是个四四方方,正正经经的院子,位置又很好,她原以为臻姑姑便住在这里,却没料到那边竟然只算是臻姑姑院子的外院。 她不由得对要相看的那个打小被臻姑姑瞧着长大的男子有了点儿兴趣。 小丫鬟打着帘子,婆子扶着季老夫人进了门便在门外候着了。 屋里点着淡淡的曲水香,装饰倒和一般人家别无二致,只是邓妈妈扶着季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才惊觉出花厅的两排圈椅个个都是红木做的,桌上摆着糕点的盘子也是青花釉的,只怕这样的品相多是出自宫里。 小丫鬟才把茶端上来,臻姑姑就独自一人从里屋挑帘出来,瞧见季老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年纪大了,本来只想打个盹,却眼睛一闭就睡着了,要不是下人来报,只怕我这会儿还在睡着呢。” 季老夫人怎么敢托大,忙附和着说:“您瞧着还年轻,都是这天渐渐回暖,就连我也变得嗜睡起来了……” 两人笑着分主次落了座,臻姑姑显然要比那日在季家的时候高些,身子微微歪向季老夫人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咱们跟着她们保管要被吵得头晕脑胀,索性我叫葛儿去作陪了,只是我媳妇跟着她男人不在京里,倒是对季夫人有些不尊重……” “是您太客气了,您请我来做客不过多说了两句场面话,她们可就当了真,您都没嫌她们麻烦,她又怎么敢埋怨您的?”季老夫人微微放开了最近一直紧绷的神经,精神也好了许多。 臻姑姑打量着她点了点头:“可见我以后还是要常请你来坐坐的,总闷在家里不好。”又问起了柯氏的身子:“……看样子有四五个月了吧?季夫人太瘦弱了,这时候的女子最是娇贵,可不能让她出一点儿差错。我记得年前宫里赏下了两匣子的燕窝和一支人参,等会儿派人给季夫人送过去。” 最后一句是对着守在门前的小丫鬟说的,小丫鬟屈膝应是便挑了帘子出去了。 季老夫人这才发觉臻姑姑身边好像没有固定伺候的仆妇,就连去季家拜访那天,贴身跟着的也只是真葛。 “我代柯氏谢谢您了。”季老夫人从不矫情,臻姑姑的话里并没有客气的样子,此时再推脱反而叫人觉得厌烦。 臻姑姑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口说起了京城里的一些趣事。 今天的主角还没有来,这些自然只是随便聊一聊,两位老人年纪差不多,喜欢的东西也大同小异,不过是今年时兴的衣饰花样,哪家的媳妇姑娘有了什么趣闻。两人都是十分有手段又聪敏的,自然只说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就连邓妈妈也偶尔说上几句她所听到的趣事,反倒能引得两人一笑。 陆离之头一晚是住在顾挺那里的,两人说话到大半夜,次日一早就又去相谈,若不是顾挺的小厮前来报菜式,他几乎忘了今天要去真府。 他总算在真府摆饭之前到了,守门的小将为他开了侧门,一边低声说今天季家来做客的事情,无非是想让他避一避。 陆离之点了点头进了院内。 柯氏和季芳华有些吃惊的看着站在亭子里满面笑容的真葛,心下都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谁能想到有一天要去巴结自己家的下人? 柯氏只觉得万幸,还好那时候真葛突然就不见了,若是再晚一点儿当真被她灭了口,这以后的日子……想想就要后怕。 季芳华担心的却不只这些。 自己和陆阳的相遇相知相识,真葛都像是一个见证人一般的存在,原本这些事情可大可小,偏偏又容易模糊不清——既可以说是两情相悦,也可以说是暗通款曲,天差地别。 偏偏真葛如今的地位却是她所不及的。 母女两个的笑容都有些勉强。 三个人各自入座,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真葛只当没瞧见,该做的礼数一样也没少,渐渐的,三个人才总算有些热络了。 陆五爷原本以为才刚开春,天气寒冷,真家的酒席不会摆在花园里,专门走了花园进去,却正巧和真葛她们撞上。 季芳华远远的瞧见有男人进了花园,忙就用帕子掩了脸低声朝着真葛努了努嘴:“不知道是哪位大爷?” 真葛抬头望过去便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朝着远处的男子叫了一声:“五哥哥。”那男子才恍然注意到这边有人,便住了脚。 “那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五哥哥,倒也不是外人,估摸着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季夫人季小姐稍坐,我去叫他走别处去。”说着,真葛就转身出了亭子朝着陆离之去了。 柯氏远远地望着那个穿着不俗的男子越发的觉得眼熟,她悄悄碰了碰女儿低声问道:“你瞧瞧,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季芳华微微撇眼瞧去,那人穿着黛蓝的长袍,身上的刻丝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反倒瞧不清楚长相。 “您没听说是看着真小姐长大的哥哥吗?真家来往的非富即贵,只怕这人身份也不一般,又怎么会让您看着眼熟?反正我是不认得。”这话里微微的透出了些嫉妒。 为什么真葛就这么好命?家里又不算富裕,也没有权贵,偏偏天下人都巴不得能和她沾点关系?就连龙子龙孙也要去讨好一个曾经伺候过太后的仆妇? 她幻想着和陆阳成了婚,靠着她的聪明才智和父亲的钱财,假以时日那人上之人定会属于陆阳,而自己,就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傲视天下! 陆离之望着远处亭子里的两个人有些纳闷的问真葛:“怎么这么冷的天还在花园里吃饭?” 真葛没好气的笑道:“还不是为了你,祖母说免得你和她们撞上反倒坏了事,就把人远远的安在花园里,谁知道你偏要绕着圈子过去,也不知道她们认出你没有。” 她穿的有些单薄,水面的风微微一吹就觉得浑身打起冷颤来,陆离之无奈的笑着劝她回去了:“……我自己过去,你快回去暖暖。” 亭子里点着炭盆,真葛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陆离之又绕回上院走大路去了臻姑姑的院子,才刚一进院门就碰见方才引着季老夫人进来的婆子。 “花园起风了,你叫人给小姐拿件厚实的褂子过去。” 自己便转身进了花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订婚 季老夫人在回来的马车里想着陆离之的品行样貌,虽然才刚一见面有些吃惊,可到底算是知根知底的——他如今是顾挺正正经经的师爷,而顾挺又刚调任了四品典仪,前途明朗。 这个婚事算不上最好,却也不算差。 她总是有些后悔,如果那时候自己撮合的是顾挺和季庭香,会不会更好一点? 陆离之的庚帖就在季老夫人手里握着,洒金的红纸犹如一块儿烧红了的炭,丢了觉得冷,不丢又觉得烫。 季老夫人从来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马车在她的思忖中慢慢的驶回了季家。 季应庆早早的就在柯氏院子里等着了,他不等刚刚到家的柯氏换衣服便和她一起进了内室。 “到底是怎么回事?臻姑姑怎么想起请母亲去做客?”季应庆心底十分的不安。 柯氏揉了揉额头有些没好气的把真葛的事情说了:“……估摸着原先是来为孙女讨个公道的,谁知道倒是和母亲聊开了,我们去了一日也没有机会向臻姑姑请安,倒是她老人家还赏了我两匣子燕窝和一支老参。” 季应庆这才放下心来瘫坐在椅子上:“最好是因为这样……可千万别出了其他事……” 自己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陆阳身上了。若是不争倒还好,就怕以后出了乱子…… 不知为何,柯氏反倒想起在后花园见到的那个男人,穿着富贵,却十分眼熟,偏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疲惫的弹了弹衣服,索性也不再多想,转身去换了衣服才出来。 次日一早,邓妈妈就亲自带着季庭香的庚帖去了真府,两人的婚事总算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五月初季老夫人大寿,隔了小半个月便是季芳华的及笄礼。 那日燕京城的权贵来了大半,又有大皇子妃亲自赏下了一只三尾凤簪,使得这场及笄礼成了燕京城里最大的喜闻。 而与此同时,臻姑姑悄悄的叫人送来了钦天监定下的日子给季老夫人过目。 送信来的婆子十分会说,她笑着解释了为何把日子定在了九月份:“我们老太太特意进宫打听了,钦天监给皇长子孙算的日子是今年的六月份,接下来的几个好日子都正巧和几位娘娘、公主的生辰撞在一起,这才顺着定了九月份。” 季老夫人犹豫道:“会不会太赶了些,她的东西嫁妆都还没有准备……” 婆子笑道:“这些都是不要紧的,我们老太太说您给小姐添几样东西应应景,那位公子也不求别的,只要人好好的就行……”她猛地压低了声音道:“最关键的是要在那些闲帮惹出事之前过了门……” 原来是这个原因…… 得了消息季老夫人就偷偷地查了,柯氏做事又没有遮掩,自然轻轻松松就知道这事全是柯氏一手操办的,这就越发的厌恶柯氏,就连季芳华的及笄礼也只观了礼便借故回去休息了。 她倒是忘了这个原因。 原先是想要把季庭香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最终也只能妥协,点头应下了这日子。 作为当事人的季庭香在真府过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即将嫁给陆离之,原本因为陆离之刻意避开不常见面而淡化的怨念又重新复燃,堵着闷气在房里睡了一整天。 陆离之听着上善的回禀不由得就翘起了嘴角。 顾挺戏谑道:“我当你打着什么主意,怎么就突然想着把葛儿派去给季家小姐当丫鬟,后来还埋怨我做事不仔细跟错了小姐……原来你早就盯上人家了?” 陆离之写着字答道:“我原先只是对她有些疑问,现在又只不过互相有些用处而已,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信什么执子之手的。” 顾挺却笑起来:“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真葛进门?”陆离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字,有些漫不经心的问起来。 这是顾挺心里的一道坎。 真葛的外祖母就是顾家旁支出来的,虽然八竿子打不着,可自从真葛的父亲被臻姑姑过继以后,良宣郡公便时常寻了由头去串门,真葛和顾挺也就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可是臻姑姑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十分尊贵,真葛自小便时常随着臻姑姑进宫伴驾,宗顺帝很喜欢乖巧的真葛,早年间就曾在众人面前笑称要为真葛亲自说一门亲事。 早已没落了的良宣郡公府自然不在宗顺帝考虑之列。 这也是顾挺早早便投军的原因之一。 屋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上善心里腹诽着自己主子刀刀都刺在顾挺的心窝里,一边又为顾挺微微的默哀了一下。 六月中旬,季芳华便热热闹闹的嫁进了宫里。花轿沿着燕京城里足足的走了三圈,陆阳跟前的小太监们光是撒铜板就各个累的抬不起胳膊来,这婚礼自然也被人津津乐道:“……听说就连宗顺帝也破天荒的头一次亲自去吃了杯喜酒。” 宗顺帝年纪渐长,越发的不愿出宫了,即便是年前时候自己儿子娶亲,也不过叫内廷备了礼物而已。 陆离之翘着嘴角听着上善的低声禀报,眉眼间微微的带着些许嘲弄。 季庭香自然也听到了这件事。 她被季老夫人派来的妈妈们困在院子里绣嫁妆,院子里的小厮悄悄的趁着晌午妈妈们休息的空挡这才把话传了进来。 那已经是季芳华出嫁后第三天了。 季庭香捏着细如发丝的绣针,微微有些吃惊。 前一世自己和陆阳成婚,宗顺帝赏下的礼要比往常大一些,可是他却依旧躲在宫里,不曾在婚礼上露面。 怎么这一世会差了这么多? 是有谁在宗顺帝耳边说了什么吗?在宗顺帝身子不适,又尚未册立储君的时候,那个人能说动宗顺帝,只怕是不简单。 她垂下头看着眼前大红色的绣布上针脚青涩的只绣了一个脑袋的鸳鸯,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陆离之,到底知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她猛地叫住了已经退到院子里的小厮道:“快去请你们五爷来,我有要事相商。” 小厮不敢耽误,应了声便小跑着出了院子,马不停蹄的栓了马车直直的进了城。 等陆离之赶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 院子里的妈妈们挡着院门不让陆离之进来:“……这可使不得,会坏了规矩的!” 陆离之望着院子里面正屋闪着微弱灯光的窗子,背在身后的手指朝着上善做了个手势,上善即刻便消失在了身后的浓浓夜色里。 几个妈妈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公子看起来也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这样不懂规矩,既不说话也不挪动,单单只看着小姐的屋子。 莫非他其实是个登徒子? 为首的妈妈心里突然一慌,左右看了看与自己同来的几个人,心里盘算着谁的身子骨好,得赶紧回季府把这事告诉老夫人知道。 这边正想着,另一边的上善早已趁着夜色绕到了正屋后的甬道里。 他轻轻的扣了扣窗子,秋枝有些奇怪,举了灯过去侧耳细听,只听见上善低低的气声:“我们爷被你家老太太派的妈妈们堵在院门口了。” 一旁歪在榻上百~万\小!说的季庭香猛地做起了身,朝着门前走去。 秋枝一瞧,急忙对着窗柩低声道了一声:“知道了。”边追着季庭香出了屋子。 廊下的气死风灯被夜里的风吹得摇摇摆摆,季庭香穿着分不清是藕色还是牙色的长裙,宽大的袖子被风吹起,时不时的露出白皙的手臂来。 她急步走到院门前,不等妈妈们说话便要请陆离之去屋里坐:“……这里风大,还请五爷进去喝杯热茶。” 为首的妈妈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青石板上:“小姐万万不可啊!您二位就算是未婚夫妻,可毕竟没有过了正路,若是被人传出去,您的名声……” 季庭香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陆离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嘴角微微翘着。 却没有在笑。 几人就这样僵持在了风口里,秋枝手里的灯笼被风挂的忽闪起来,终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了风里。 他最终弯腰扶起了跪着的妈妈,温婉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支离破碎:“我只想和小姐说几句话,这里风大,小姐的身子吃不消。” 妈妈将信将疑的起了身,又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季庭香,最终妥协了:“委屈公子和小姐在院子里说几句话吧……不是老奴胡搅蛮缠,而是这规矩……” 陆离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碍的,妈妈是为了我们好。”说着便抬手指了指院子东南角里的石桌石凳:“我们就在那里说吧。” 妈妈自然懂得两人是有体己的话要说,远远的站在了屋门前的廊下,秋枝扶着季庭香站在了石桌前。 陆离之跟在她们身后站定,季庭香这才觉得身上有些冷,不由的抱住了双臂。 “奴婢去给小姐拿件衣服来。”秋枝借故回了屋里。 陆离之却脱下了身上的罩衣披在季庭香身上:“怎么不多穿几件再出来?”话里有些微微的抱怨,却又十分亲昵。 季庭香有些抗拒这样的亲昵,她抓着带着淡淡竹叶香气的罩衣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抚到耳后,眼神飘向了站在廊下的妈妈。 “我……们的婚事,是你一手策划的。”不是疑问句,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陆离之垂着眼睛看着始终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小丫头,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些事都是他做的:“……因为你就像一颗被蒙尘的宝物,最终尘土总会干净,而你,则会被人的贪欲拉入深渊,我想了很多要保全你的办法,也只有把你留在身边才是最稳妥的。” 季庭香冷哼一声:“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您不也只是知道了我的事情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吗?那您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陆离之竟然无言以对。 没错,最开始他是有些喜欢她在身边的欢快样子,可却达不到把王妃这位置让给这位孤女的程度——他甚至想过娶了福建总兵的女儿,然后死死的握住福建的所有兵力,然而在她据实已告之后,自己的心就变了,当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握着季庭香的庚帖了。 “木已成舟,我不想伤了祖母的心,这件事就此罢了。”季庭香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陆离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我会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可事成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陆离之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那种缥缈的、难以捕捉的心慌意乱,让他十分介怀。 季庭香却不欲多说,转了话题说起了季芳华大婚的事情:“……会不会是谁在宗顺帝耳边嚼了舌根?如果陆阳在这时候就有了强大的支持,那以后他……” 还会为你所用吗? 陆离之眯起眼睛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个子很小,自己的罩衣搭在肩上,长长的拖着地,白皙的脸被风吹的有些泛红,圆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乌黑的长发簪了一个松松散散的髻。 他忍住了想伸出手去摸她脑袋的冲动,方才的不快也随着一消而散。 “原来是这件事。”他第一次笑起来露出了白白净净的牙齿:“宗顺帝身边那些人不足为患,这样反倒能帮了我大忙。” 季庭香这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的低声吼道:“是你的人!怂恿宗顺帝去陆阳婚宴的人,是你的人!” 陆离之微微惊讶起来,她是很聪明,所以他愿意把她娶回家来,以免有些人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后院里,可却没料到她聪明至此! 那你以前……怎么会糊涂的嫁给了陆阳呢? 他忍住没有问出这句话,季庭香气呼呼的跺了跺脚:“算了,我早该想到的,反倒让你白跑一趟……” 她说着就把身上的罩衣脱了下来递给他:“天色晚了,风又大,您就在外院歇了吧,反正除了这院子里的人,也没人知道你深夜回来过。” 陆离之接了衣服微微点了点头,季庭香已转身沿着石子路上了庭廊,直到门前才回过身朝他草草行了礼,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去了。 真是……女人果然都是小心眼的。 陆离之拿着自己的罩衣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出了院子,就按着季庭香说的,歇在了外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这天夜里起了风。 御书房门前守着的德信掩嘴打了个哈欠,回过头朝着紧闭着的房门望了望,伸了个懒腰。 下晌的时候臻姑姑递了折子进来,从那时起宗顺帝就再也不召见任何人,静静的闭了门就这样待到了月上树梢。 德信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进去瞧一眼,虽然宗顺帝关门前把他们全部赶了出来,可自己好歹是从潜邸就跟着宗顺帝的大总管,别人说不得做不得的,他却说得做得。 想着他的步子就迈了出去,才刚走到门前,就只听见宗顺帝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德信进来!” “嗻!” 宗顺帝手里□□着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德信不敢抬头细看,依稀觉得是臻姑姑送来的那封。 他压低了声音问了安:“陛下该安歇了。” 宗顺帝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德顺知道这是宗顺帝在犹豫一件事,他躬身退到偏殿里倒了一杯茶,静静的换掉了宗顺帝手边那盏已经冷掉的茶。 “老五要成亲了……” 宗顺帝闭了闭眼,将手里的帖子丢在了案子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德信微微吃了一惊,眼神却瞥向了那封被揉搓的已经皱皱巴巴的帖子:“这是好事,您应该高兴。” 宗顺帝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当他对我那么恨,又跑去福建,总要娶了福建总兵的女儿才是,谁知道……”他又捏起那张帖子丢给德信:“你瞧瞧,不过是个被宗族赶出来的庶女,母亲又不知所踪,听说也是入了烟花之地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德信轻轻的打开帖子,上面写着季庭香和陆离之的生辰,角落里还有钦天监批示的吉日。 “这是好事,说明五殿下根本不曾恨过您啊……”德信将帖子工工整整的摆回桌子上宽慰着宗顺帝:“……当年五殿下年纪还小,您和娘娘的事情多是那些不懂事的下人添油加醋传进五殿下耳朵的,如今五殿下长大了,自然能分辨是非,也就懂得了您的苦心……” “是这样吗……”宗顺帝的眼睛变得迷惘起来:“可是,他母亲却是因为我,而死在他面前的。” 难道他真的不打算为她报仇了么? 系在房梁上的大红绸缎,倒在地上的她带着笑意的脸,和陆离之瞪着自己恶狠狠的眼神,是宗顺帝永远忘不了的。 德信静默了起来。 他和宗顺帝都明白,如果陆离之真的不再记恨,就不会隐瞒身份迎娶一个普通的女子了。 可这件事又能怎么说呢? 宗顺帝打算亲自去向臻姑姑问清楚。 这夜,皇城的角门偷偷的开启又闭合,两匹枣红马直奔真府去了。 皇长孙府也彻夜点着灯。 陆阳细长的手指捏着才从宫里递出来的条子沉思着,屋里坐着九阳和新进门的皇长孙妃季芳华。 “您再仔细想想,那日去真府当真没有别的事情了?”九阳努力缓和着自己的语气,朝季芳华问道。 季芳华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摇了摇头:“除了那个误入花园的公子,就再也没有别的事了,就连真小姐也不曾说起臻姑姑邀请祖母做客的原由。” “那位公子,您当真不认识?” “不认得。”季芳华已经回答了很多次,她有些不耐烦:“那位公子的长相我就没见过,何谈认识?况且他身着不俗,只怕非富即贵,我家小门小户怎么识得那样的人!” 九阳欲张口再问,却被陆阳打住:“已经很晚了,夫人操劳一天应当去休息,这件事今晚怕是得不出个结果来,倒不如静待明日,若是明天圣上回来,说明这件事与咱们无关,却是要在真家下点功夫的。” 九阳欲言又止,陆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话。 季芳华忍住倦意起身朝陆阳走了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今日又要歇在这里吗?” 陆阳带着歉意的笑道:“抱歉,原本应了你要陪你的,却不料出了这档事,我改日得了闲,陪你出去走走。” 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季芳华多此一举的问题不过是提醒陆阳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好好的说些话,如今不过才成亲不足两月。 陆阳的答案自然也让季芳华感到满意。 她有些羞涩的点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脸上的笑容在房门重新关闭起来的时候截然而止。陆阳有些冷漠的回过身走向门边立着的烛台。 “五皇叔那边没有消息么?”他用铜签子挑弄着烛火。 九阳上前低声回道:“有。”他看着被陆阳手里的铜签子压制着的忽明忽暗的火苗,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说,陛下可能会为真小姐赐婚。” 铜签子一顿,直直的压在了烛芯上,微微的发出“嗤”的一声,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陆阳的表情有些迟疑:“你说,五皇叔会不会别有所图?” 九阳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无论是早前皇后寿辰的寿礼,还是如今迎娶季家大小姐,五殿下所做的确实是为您有利的,况且,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他心有所图,待您荣登宝座,能打发便打发了去,若他贪心,您……” 后面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可陆阳却叹了口气,丢下了铜签子慢慢的走向桌案:“我又何尝不懂,只是……我怕他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九阳道:“您多虑了,以五皇子的身份,陛下定然不会传位与他,即便陛下想,就是朝里的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这我懂得。”陆阳望着书架边挂着的、宗顺帝亲笔写下的“砥志研思”四个字,喃喃着:“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第二日早朝上,宗顺帝果然留了几位老臣留下,御书房里伺候的小太监传信给九阳,说是圣上问了几位大臣家中子女的事情。果然应验了陆离之所说的话。 “……之前五殿下让您去拉拢良宣郡公府的长公子,才不过几日他便被调去做了四品典仪,如今也算得上陛下身边得脸的,这回五殿下又只说陛下要为真小姐赐婚,可……”这么多豪门贵胄,他们如何得知陛下中意的是哪一家? 九阳有些头疼,他皱着眉头揉了揉鬓角。 陆阳坐在一侧喝着今年刚下来的龙井,沉默不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被动起来了呢?他猛然发现自己若是能娶了真葛,或许就不用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了,现在可好,即便是自己有意,皇祖父也不会让真葛嫁给自己这个已经有妻子的不算受宠的长孙了。 可是,自己的心怎么却忍不住砰砰的直跳呢? 此时在皇城根下的茶摊子上,退去华衣的真葛正和刚刚下夜的顾挺坐在一起吃饭。 她略有些抱怨的向顾挺告状:“……圣上怕五哥哥的事情瞒不住,非要装模作样的说是要给我说亲,听说今天上朝专门留了人,还毫不遮掩的打听人家子女……” 顾挺时不时的夹起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静静的听她发牢骚。 早晨换岗的时候他听说了这件事。宗顺帝留下的大臣里,最差的也是官居三品的大理寺卿。他说不说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此时看着真葛真真切切的坐在自己身边,一切的不安都悄悄消失了。 “……所以说,若是五哥哥不成了,瞧我要怎么落井下石。”真葛说着气话,眼睛却偷偷的瞥向顾挺。那人就安静的听着自己的牢骚,偶尔动动筷子,一句话也没有。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么逼他好像也不是办法——若是能选择,他一定会避开那样的家庭,即便是做布衣百姓也要比现在好吧。 顾挺只是沉默。 宗顺帝到底只是做做样子,把先前几位大臣送上来的庚帖都用八字不合打发了,却被陆阳记在了心里。 没准是因为臻姑姑想再多留真葛几年? 他盘算着真葛的年纪和九阳钻进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出来,第二天两人疲惫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喜悦。 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的季庭香望着绣了大半的被面,仰头望了望院子里正在抽芽的椿树,就只觉得烦躁。 她被圏在这里绣嫁妆已经一个多月了,从原本青涩的针脚到如今闭着眼睛也知道落针处,俨然见证了一个女子女红的成长。 可她要的不是这些。 真葛曾经来见过她,除去最开始见面的惊讶,更多便是对陆离之的不信任。 那个人果然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吗?如果今天陆阳娶得依旧是自己,那么陆离之会不会又会去接近季芳华? 她回忆着前世的事情,自从自己出嫁后,季芳华几乎步步为营,为季应庆出谋划策丝毫不输九阳,甚至有时候就连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赞叹。这样的女子,也不怪陆阳会动心吧。 所以,自己与他的婚姻也会只是一场交易吧。 虽然这样想着,可心里的那种干涩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八月二十二的时候,宗顺帝带着皇子皇孙们一起去了万佛寺,伴驾的自然也有向来虔诚的臻姑姑。 那天是燃灯佛诞辰日。 陆阳站在山林里朝放生池望过去,真葛正和福瑞公主站在一起看小丫鬟往水里放鱼。福瑞是去年出嫁的,驸马曾经做过皇子陪读,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如今两人虽然算不上十分甜美,倒也相安无事。 “……要我说,还不如叫姓顾的直接跟父皇说。”福瑞伸出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捻了碗里的鱼食丢进水里,“再叫父皇乱来几次,你的亲事了就真的成了难事了。” 鲤鱼纷纷游到鱼食附近,争抢着沉入了水里。 真葛望着鱼群争食,有些心不在焉。 福瑞身后端着鱼食的小丫鬟悄悄的拽了拽福瑞的袖子,转过身来朝着来人福了福:“皇长子孙殿下金安。” 陆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后。 “父皇那边结束了?”来时寺里的主持请了男宾们去上院招待。 陆阳朝福瑞拱手行了礼才答道:“父皇要和主持单独说话,就叫我们散了。”他又看向真葛:“见过真小姐。” 真葛回礼:“皇长子孙殿下金安。” 福瑞的母亲是庆太贵妃的遗孤,当朝一品武将是她的外祖家。 对于外祖家只是个破落户的陆阳,福瑞从来不拿他当一回事,即便不会刻意为难,却也没将他放在眼中。 陆阳看着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看自己的姑姑,面上丝毫没有不悦,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一旁的真葛,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佛诞节的法事整整做了九日,陆阳时常会和真葛偶遇,有时候只是路过,有时却要说上几句话。 真葛觉得奇怪。她虽然出身一般,可是因为臻姑姑的缘故时常出入宫廷,那些见得光的亦或是见不得光的,她都曾亲眼目睹过,自然不信这样所谓的偶然。 季庭香皱着眉头听完上善的话,手里折了一半的红封便递给了一旁夏依:“这话告诉我有何用?我又不能出谋划策,总不能派人去把皇长孙殿下掳走,严刑拷问他为何这么做吧?” 上善有些为难的跟在季庭香身后,眼神不由的朝着盘腿坐在榻上包着红封的夏依望过去,夏依朝他使使眼色。 “我们爷……现如今不在京里。”上善压低了声音。 难怪最近院子里平静了许多。 季庭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平静二字,可是对于陆离之来说,这两个字又是相得益彰的。 她叹了口气,举起桌边的茶盏润了润口,回身又坐回了榻上,一边拿起尚未包好的红封,一边低声问:“真小姐是怎么想的?” 上善欣喜若狂,自己搬了小凳子坐在她身边,一边帮着递红纸一边将事情细细的说了起来。 这天正是沐休,皇长孙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忙碌的气氛。 季芳华已经换了四五套衣服,在穿衣镜前细细的打量自己。 昨天刚吃过午饭,在朝里陪驾的陆阳叫人回来给她带了信,说是明日沐休,要带她去京郊不远的彭寨去。 那里倒也不算很陌生,只是季芳华却从未去过——那里住着的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花匠们,每家每户都供奉着一两件皇家的赏赐,更有一家姓文的花匠曾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听说直到现在为止,每隔五日便会有宫里的马车前来接他进宫,依旧料理太后生前养着的那些花草。 这样一个地方的东西便被民间传的有些神秘,茶楼里说书的说这地方四周都藏着侍卫,若是有那不法之徒胡搅蛮缠,只怕进得去,却出不来。 季芳华便对这次的游玩充满了期待。 她最终选了一套水绿襦裙,配着桃色的轻纱罗衫,肤若凝脂,宛如豆蔻少女。 陆阳远远的站在廊檐下和九阳说着话,他只觉得眼角闪过一道白光,便忍不住望过去。 那样的少女,仿佛那日在承香寺碑林里静静落泪的她,时光一下子便回到了曾经。 九阳顺着陆阳的眼光望过去,了然的退身到了马车后面。 “今天太阳毒,怎么不叫下人们撑把伞?”他远远的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季芳华的手。 “不过是几步路罢了,妾身准备了帷子,等过了晌午太阳再大也是不用怕的。”她有些娇羞,随着陆阳的步子慢慢行至马车前,搭着陆阳的手钻进了马车里。 虽说已经算是初秋,九月份的京城没有丝毫凉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沐休的缘故,出城的华盖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在城门前排成一列,慢慢的驶出城去。 季芳华温柔的靠在陆阳的肩头,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子看向外面。 陆阳的心思却渐渐的飘远了。 他花了心思才好不容易安在真府的人终于传来了信。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陆离之的意思,悄悄的有了自己的打算。没有陆离之的帮忙,即便是想往真府安一个可用的人也十分困难,所以这次,陆阳势在必得。 季庭香有些紧张的坐在桌前,喜娘引着两位全福妈妈进了门,一位帮她梳头,一位为她描眉。 “小姐的皮肤真好。”两位全福妈妈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她们手脚十分利落,从秋枝手里接过了篦子便轻柔的上了手。 今日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陆离之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京城,上善第一次没有跟在他身边,又第一次主持婚礼,早在三天前就已经食不下咽了。 他焦躁的站在垂花门前,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各司其职的下人们,心里一阵烦躁,偏偏有不长眼的小子搬着一盆金桔蹭了他的衣角。 “不长眼的东西,今天要是出了错,瞧我不把你的皮剥了!”上善恶狠狠的说,那小子吓得不轻,忙就低头打算溜开,却又被他揪住衣领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摆东西……” “哟,上善大爷怎么在这里?” 夏依才出了庭廊就听见上善的声音,不免掩嘴笑了起来。她身后跟着微微有些胖起来的春桥和喜上眉梢的杭妈妈。 这事是陆离之临走前吩咐的。姬氏到底不合适出现,可她身边的下人却不太会引人注意,也算是当做了季庭香的娘家人,夏依这才亲自去把人请了来。 上善愣了愣,夏依今天穿了茜红的罗衫,映着白皙的手臂十分美艳。 “我……还不是这些小子们不上心,都到了这个时辰竟然连花都没摆好!”他朝着先前被揪住的小子踹了一脚:“还不利索点儿!” 那小子一溜烟的跑出了院子去,上善这才扯了扯衣服,上前朝着杭妈妈和春桥行了礼:“……小姐在房内梳妆,还请妈妈和姑娘去花厅稍坐。” 杭妈妈慈笑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银金鱼塞进了上善手里:“小姐是老奴瞧着长大的,不比旁人,小哥不要客气。” 上善笑着应了声,恭敬的接了银金鱼,慢慢的引着路将人带到了花厅去。 外院的章析却在正屋里踱步。 陆离之还没有回来。 他的小厮气喘着跑进了屋里,还来不及行礼就被章析拉住:“顾大哥怎么说!” “顾、顾大人说、说……”小厮喘着气断断续续的:“……陆先生已经、已经快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下去。”章析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朝着门外叫了一个小子来:“你派两个人骑了快马沿路去接你们主子,要快,吉时就快到了。” 那小子利落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 上善回身看了一眼跑出去的小子,挑帘进了正屋:“您别着急,我们主子向来不会误事……” “你懂什么!”章析正愁找不到人发泄:“他还要出来迎亲!总不能叫我们陪着花轿进城吧!” 陆离之在城西置了一间一进的小院子作为新房。 上善安慰道:“章公子放心,我们爷向来不耽误事。” 章析不耐烦的撇撇嘴。 内院里的季庭香一见到杭妈妈和春桥便忍不住哭出了声,原本喜气洋洋的院子霎时间变得有些悲伤。 春桥忍着泪规劝道:“夫人说就怕您难过,这才没有来。” 季庭香又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没有当众点破,用帕子将眼角的泪轻轻擦去,笑着叫秋枝拿出了准备好的红封:“……这些是打赏给小子丫头们的,每封是六钱,那些是给街坊的,每封六文……” 杭妈妈忙按住了她的手:“这本就该是娘家人来做的,夫人叫奴婢们包了红封,小姐的红封就留着自己用吧。”她说着就从春桥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封封包好了的红封。 “虽然没有您给的多,可这红封多是应个喜庆,咱们小户人家的打赏,多少也都不在乎。”杭妈妈一边理着红封一边说:“五殿下虽然有个殿下的名头,过得却不如咱们寻常人家,他又不欲大办,婚宴只怕来不了几位有身份的人……” 季庭香点点头。陆离之曾和她商量过宴请的名单,她想了又想,除去季老夫人、章析一家,竟然只能想到吴妈妈和夏依的娘,不禁黯然失笑。 陆离之到底背着她给季家下了帖子,可直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季家人上门来。 作为娘家出嫁的这座院子里也仅仅只有杭妈妈和这几个丫鬟,再来便是硬要称自己为兄长的章析。 “……我娘怕你们年轻不懂事,先去了新房支应,免得顾大哥他们这些兵营里的汉子待客连杯水都不知道给人喝……”天才微微泛白,章析就精神抖擞的骑着马,带着四五个小厮并着一个老妈妈来帮忙,按他的话说,这都是章夫人挑出来的人手:“……这妈妈是我娘的陪房,自己家就有三个姑娘,各个都是打发的妥妥当当的,你但凡有事可以和她说;这几个小厮就跟着我去外院去,不然外院经没个当家说话的,不免惹人笑话。” 季庭香梳着头有些哭笑不得。章析大爷样子的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吃茶,偏偏笼络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竟然没人觉得不妥。 好歹一位全福妈妈实在看不过去,笑着劝道:“姑娘今天出嫁,按理说这闺房里可不该有外男的……” 章析却不以为意:“我可是小姐的兄长,等下要背着小姐出门子的,若是我瞧见有外男敢进来定将他乱棍打出去,妈妈就放宽了心伺候小姐,别误了时辰才是正事……” 全福妈妈何时遇见过这样的泼皮耍滑的人,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庭香哭笑不得的把他赶了出去:“……去外院悄悄,家里只有上善在,他又没经历过……”这才把人打发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过门 眼前被红色遮住,只瞧得见大红底子绣了彩线的喜袍下微微露出的鞋尖。原本热闹的闺房里转眼就只剩下春桥和夏依陪着她,杭妈妈带着秋枝去了前院。 季庭香猛然之间觉得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盖头的原因,她微微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了出来。 院子里远远传来说笑的声音,只听得那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快,快扶小姐出来,新郎官到了!” 喜娘夹杂着喜悦的声音像是一道雷,劈开了这房间里的静谧,外面吹吹打打的喇叭声猛然间涌入了耳间。 不知道是谁扶起了她的手臂,慌慌张张的朝前走,步子就开始变得凌乱。 季庭香有些无措的提起了裙摆跟上了旁人的步子,跨出了房门,沿着庭廊到了垂花门前。 手臂突然被人放开来。 只听耳边有章析的声音:“按理说你们要给姬夫人端茶的,可惜她此时不在,故而由杭妈妈代主接茶吧。” “这……老奴怎么能……”杭妈妈站的有些院,声音略带着几分慌张的样子。 接着便是微微带着些喘息的声音:“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受得起的。” 是陆离之。 季庭香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接着又有人扶着她转向了正屋,在屋子中间站定。 脚下被人塞了一只大红绸缎绣着莲花缠枝纹的蒲团来,有人站在了左边。一样是红色的袍子,露着黑色的缎面鞋子。 “新人奉茶!”喜娘叫道。 陆离之侧眼看了隔了一人远的季庭香,率先挑了袍子跪下,接过了茶盏。 新人跪在面前,杭妈妈忍着泪接了茶:“好、好……”她把两个红封放在托盘里:“老奴祝小姐和姑爷白头偕老。” 早已泣不成声了。 季庭香忍不住哭出了声,春桥忙扶着她站了起来,几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倒是急的章析在一旁一个个的规劝。 “又不远,以后也要常常来往的……”又去催促喜娘:“快叫人给小姐净脸……” 好说歹说可算是不哭了,喜娘总算喘了口气,她偷偷的朝陆离之瞥了一眼。那人自打进了院子便是这幅表情,微微上扬的嘴角虽说算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总算是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新婚夫妇常常有新郎不耐烦而让大家尴尬的事情发生。 而陆离之远远的望着季庭香,神色没有一丝不耐。 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章析背着季庭香出了院子,随着唢呐声和鞭炮声,季庭香被塞进了花轿里,章析又悄悄的朝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饿了就吃,下花轿的时候塞给别人就行。” 还来不及说话,轿外的喜娘高呼一声:“起轿!” 轿子跌跌撞撞的升起来,慢慢的又平稳着向前走去。 陆离之骑着马走在前面,地里正在干活的佃户们都冲到队伍前面讨着红包,队伍走的越发的慢了下来。 不似前世婚礼那样的奢华。季庭香记得前一世自己被人拉着坐在这里梳了头,又被拉着去那里上了妆,直到被塞进花桥的时候也只觉得累,不曾觉得自己已然出嫁。 手里的布包微微透着热气,她打开来,里面装的是几只小巧的桂花糕。 桂花糕做的十分精致,一口一只,既不会脏了衣服,也不会弄花了妆容。这大概是章夫人备下的吧。 季庭香的心里暖暖的,捻起一块儿桂花糕放进嘴里,香甜四溢。 当最后一只桂花糕咽下肚,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由远至近,只听得有小孩子们的声音从花轿一旁传来:“新娘来咯!” 花轿落地,喜娘拉着陆离之到了轿子前面,他用脚轻轻的踢了门,挑开帘子,嘴角就翘了起来。 她一身红衣端正的坐在轿子里,膝头却散落着糕点的碎屑。 这时章夫人上前笑道:“新郎官还不快把新娘迎进门去?往后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陆离之好脾气的谢过了章夫人,伸手进去握住了季庭香微微发凉的手。 跨火盆,拜堂,敬茶。 季庭香被送进洞房的时候还有些懵懂,直到陆离之用喜秤挑开了盖头,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气。 陆离之就站在一旁翘着嘴角看着她,身边还有章夫人,杭妈妈和真葛。 “头前儿没得空,错过了给你添香,”真葛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镶了珐琅的四方盒子,摆在了床边的案子上:“这礼却正好应景。”说着还朝着季庭香使了个眼色。 季庭香有些奇怪的看向那个华贵的盒子,眼神里有着好奇。陆离之却知道真葛这样做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便转过头望向喜娘:“继续吧。” 喜娘请陆离之和季庭香一同盘腿坐在床上,秋枝和和夏依笑着捧了装了满满桂圆花生的黄铜盆子来。 喜娘请章夫人洒了第一把帐,便一边念起祝词,一边朝着两人身上撒去。 沉甸甸的桂圆砸在身上有些疼。季庭香不由得往后靠了靠,陆离之却朝前挪了挪,正好挡在了喜娘前。噼里啪啦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打在他身上,落在床铺间,映在红彤彤的喜帐上格外喜庆,偶尔有小孩子朝着屋里探头探脑,然后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喜娘捧上合卺酒,待新人喝了,这才拿出一把缠了红布的银剪刀来。 陆离之随手捻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剪掉,反手将剪刀递给了季庭香。 她梳着头,没有一丝垂下来的头发。 “我来帮你。”望着摸着自己脑袋上各种饰品却找不出一缕散发的季庭香,陆离之终于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一只金簪来,那头乌黑的秀发便洒满了她的身后。 “谢谢。”她脸色通红的低声说道,自己举起剪刀,剪下了自己的秀发。 章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就乐开了花。原以为他们不过是下下之策,为了助季庭香逃离那个闲帮才勉强在一起的,如今再瞧,陆离之那双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她。 这就是缘分啊……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里泛着淡淡的可惜。 回过神的时候喜娘已经将两人的头发收在了一个红漆木匣子里,摆在了房间的长案上:“新娘子就好好的歇歇,咱们可该出去迎客了。” “对对,外面的宾客已经等得太久了……”她回过神来拉了喜娘和杭妈妈一起出了门,真葛朝着床上的季庭香笑了笑也随着去了。 转眼间,热闹的婚房里就只剩下两个新人了。 “今天来的大都是街坊邻里,人也不多,我去喝几杯就回来。”陆离之抖落了身上的干果碎屑,语气就像他们之前住在庄子里的时候一样:“我叫人准备了饭菜,你若是饿了就叫他们来伺候,若是困了就先休息,不必等我。”他说着便走到门前,挑了帘子朝外叫了一声,不过一会儿,春桥、夏依和秋枝便进了屋子。 “……由她们陪着你,也不会太无聊。”陆离之临走时说了这句话。 季庭香望着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只觉得有些郁闷。 凭什么他就能一脸无所谓的做了这些事,说了那些话,而自己,单单只是想着就会觉得脸红? 春桥麻利的为她拆了头面,扶着她进了净房。 季庭香这才发觉,原本应该有人伺候的净房竟然空无一人。 这是代表对自己的尊重吗——能在净房伺候男主人的,通常是男主人的通房丫头,即便是陆阳也不例外。 换下了繁重的嫁衣,季庭香终于舒舒服服的洗了澡,穿着月白色的亵衣歪在了床上。秋枝提着一只三层的食盒进来,将饭菜一一摆在屋里的圆桌上:“……是姑爷吩咐的。” 季庭香却瞥见了案子一角摆着的那只镶珐琅的盒子,好奇的走过去打了开来。 里面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白色的丝帕遮在上面,边角露着白白的一角,是瓷器的样子。季庭香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品,却拿了这样贵重的盒子装着。 她想着便揭开了丝帕,里面果然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人,夏依好奇的探头过去:“呀,这是什么?瞧起来好可爱!”她便伸手拿出了一只来,季庭香还没有仔细看,就只听见夏依“呀!”的一声,瓷器小人便从她手上跌落到了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上,骨碌碌的滚到了圆桌下面。 “你可不能再这样冒冒失失的了,总不能叫姑爷家的人看不起我们……”秋枝一边念着一边钻进桌子下面把小人捡了出来,仔细一看便羞红了脸。 “真、真小姐怎么能……”她狼狈的将小人丢进盒子里,掩着面就跑出了屋。 季庭香这才发觉,这一盒子的小人,竟然是一套欢喜佛像。 她惊慌之下“啪”的一声就把盒子关了起来,眼睛朝着房间四处查看,总算在她的妆匣下面发现了一个小柜,便慌慌张张的把盒子丢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婚礼 陆离之带着微微的酒气轻轻的进了房间,却看见季庭香歪在床上,正依着被子看着一本书。 他不由的愣了一下,嘴角就翘起好看的弧度。 “你还没有休息。”不是问句。 季庭香抬头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满屋子点着的烛火,他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眼睛却十分清亮。 “你要不要去洗漱?”季庭香有些羞涩的坐起身,把自己盘进了被子里。 陆离之却抬腿坐在了床边,他看向圆桌上早已变冷了的饭菜问道:“怎么没吃点儿东西?” “我不太饿。” “那就陪我吃一点吧。”陆离之转过头望向季庭香:“为了赶路,我今天没有进食,方才又被章析和顾挺灌了一肚子的水酒,现在倒觉得有些饿了。” 话音还未落,门外便有小厮轻声问安的声音,陆离之叫正在屋里整理箱子的秋枝出去:“……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了拿出去给他。” 季庭香这才想起,这屋里理应是该有一两个体己丫鬟的。 “……我房里向来只有小厮,如今有了你,你瞧着做主就是了。”他笑着回答了这句话便起身进了净房。 听着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季庭香有些犹豫的想着要不要进去伺候他脱衣服,如今他的小厮已经不合适再进来伺候。 “陆……”先生二字还没出口,她就觉得这样不妥,索性含含糊糊的绕了过去:“要不要我进去伺候?” 里面安静了好一阵子,接着又响起了水声,伴着陆离之有些无力的声音:“麻烦夫人叫人拿一套换洗的衣服进来。”再没了声音。 夫人二字叫季庭香羞红了脸。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才下床,在床边的雕花大柜子里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荼白杭绸亵衣,缓缓的踱步到了净房边。 里面悄无声息。 “那、那个……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人说话。 季庭香放轻了步子挑帘进了净房里。绣着花鸟虫鱼的绸缎屏风隔在屋子中间,略一靠近便闻到微微的酒气,屏风后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该不会睡过去了吧? 浴盆宽大,若是睡着难免会滑进水里,季庭香有些担心的站在了屏风后面轻声问到:“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这满屋子诡秘的静谧。 她不由得探出头去,浴盆一边只露着陆离之的半个脑袋。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湿透了的漆黑的长发被挽了一个髻,用一支没有纹样的木簪子随意的别在头顶,显然是睡着很久了。 季庭香觉得砰砰直跳的心总算平稳了下来,她将手里的亵衣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转过身来却朝着浴盆一旁盛着热水的圆桶走去。 木桶上的盖子蒙着厚厚的几层白布,白布上面放着一只水瓢。她小心翼翼的用水瓢舀了一瓢热水走到了浴盆边,还没抬眼仔细看就只觉得害羞,头便侧了过去,一只手扶着盆边,将瓢里的热水缓缓的倒了进去。 “有点烫。”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季庭香一跳,她回头却看见陆离之依旧枕在盆边,双眼微微睁开朝自己望过来,而刚刚倒热水的地方,正好在他的腰边。 “抱歉……”下意识的,她就把手伸进了刚刚倒水的地方想要把热水搅开,却轻轻拂过了陆离之的腰侧。 就像是长长的孔雀羽毛轻轻的拂过身体,让人神心荡漾。 陆离之突然觉得不好,一把抓住了季庭香在水中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庭香觉得陆离之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袖子湿了。”他嘴角又像往常一样微微翘起来,声音里听不出半分疲倦:“快去换了吧,夜里风大,免得着凉。” “那……你不要再睡了,这水已经冷了。”季庭香有些尴尬的想要抽回手臂,却被陆离之稳稳的抓住,没有一丝松懈的意思。 她只得歪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屏风,感觉过了很久,才听那人答道:“知道了。”手臂恢复了自由。 陆离之散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小厮正好把饭菜送过来,春桥和秋枝正忙着摆饭。 季庭香瞧见他又不禁想到刚刚净房的一幕,脸颊就又红了起来,便躲在床角不肯下床:“我不饿,我要休息了。”说着就歪在了床上,用被子捂了脸。 陆离之无声的笑了笑,随手抓了一块帕子走到床边拍了拍裹着季庭香的被子:“那就劳烦你帮我擦擦头发吧,我的小厮不方便进来。” 秋枝闻声不由得笑了起来,却被春桥瞪了一眼,这才忙忍住。 季庭香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瞧见了披头散发的陆离之,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慢吞吞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接过了干净的帕子示意他坐下来。 “水会滴在床上,不如在那边擦吧。”他指着圆桌边的圆凳说着,就自顾自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就不怕弄进饭菜里吗? 季庭香心里腹诽着,跟着下了床站在了他身后为他慢慢的擦着头发。 春桥和秋枝急忙退到一旁,只见两人不言不语的一个只夹菜吃饭,一个慢慢的擦着头发,说不出的别扭。 “这道烧茄子太淡了。”陆离之夹着一块红烧茄子说道:“以后就不用这厨子做菜了。”他说着就要把茄子丢进桌边的空盘子里,季庭香却忙拦住了他:“我尝尝,别是你口味重,却把罪过都怪在了厨子头上。” 陆离之笑着把茄子喂进季庭香嘴里,看着她嚼了一会儿才问:“怎么样?” 季庭香歪头想了想却说:“我觉得正好,不咸不淡,很可口。” “是吗?看起来是我的问题。”说着他又夹了一块儿蹄筋喂到她嘴边:“再尝尝这个,我觉得有些老了。” 季庭香下意识的就吃了下去,又否认了他的说法。 陆离之吃饱了的时候季庭香的肚子也被喂的饱饱的,可他的头发还只是半干。 等季庭香正在暗暗自责自己沉迷美食的时候,陆离之就已经进了净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干透了。 春桥了然,她忙朝秋枝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的退了出去。秋枝想起方才小姐和姑爷的样子就笑的不行,终于撑到回了自己房里才捂着肚子笑出来。 “姑爷喂小姐吃的也太多了吧……那盘烧茄子和什锦豆腐可是一口都没剩下……” 杭妈妈和夏依不禁好奇,秋枝就添油加醋的把刚刚的事情说了:“……小姐竟然一口不剩,都乖乖的吃了下去。” “阿弥陀佛!”杭妈妈听完合掌朝着西边拜了拜:“可见五皇子殿下是真心喜欢小姐的,咱们夫人也总算能安了心了。” “妈妈怎么知道姑爷是真心喜欢小姐的?”夏依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好奇的问道。 杭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成亲的日子,新娘也只有早早的起床时才能在娘家吃一顿早饭,这折腾下来的一整天哪有空吃东西,五皇子殿下刚刚是变着法叫小姐吃一点东西,免得饿出来毛病来。” “原来是这样。”秋枝和夏依恍然大悟。 春桥掩嘴笑了起来,用指尖点了两人的脑袋道:“亏得五皇子殿下仁厚,不与你们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春桥姐姐才是呢!小姐才过门,你的胳膊就往外拐了……”夏依嬉闹着笑道:“如今咱们姑爷在春桥姐姐眼里,那可是百家好哇……” 秋枝也笑起来,表示完全同意夏依的说法:“没错、没错……” 杭妈妈急忙按住了嬉闹的几个人:“小声点,你们可不能打搅了五皇子殿下和小姐休息……” “妈妈是怎么知道五皇子殿下的身份的?”终于止住了笑,夏依捂着肚子歪在春桥膝头上问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直到春桥来……”她慢慢的看向春桥:“……送她进来的那个小子无意中说出了‘我们五殿下’这样的话来……后来夫人觉得不妥,生怕被季家的仇敌利用了去,这才吵着和五殿下见了一面。说起来也是缘分,谁能想到,五殿下最终竟成了咱们家的姑爷了……” “都是命中注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婚房里仅剩下两支喜烛微弱的灯光。 季庭香紧紧的贴着床沿平躺着,和陆离之的被子之间隔出了巴掌宽的地方来。 陆离之枕着手臂,侧着头看着慌乱的季庭香,心平静气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在路上瞧见京里的一个三品官员带着小妾出行,住进了官驿里面,却被里面的驿丞赶了出来……那女子哭闹不止,引了路人围观,官员没有办法只得亮出了身份来,谁知那驿丞偏说官员的帖子是假的,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陆离之感觉身边的人有些放松身体,嘴角就在昏暗的帐子里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他……那个驿丞最后会被责罚吧?”季庭香渐渐有了兴趣。 陆离之继续讲道:“……最后闹得县丞亲自来解释,驿丞这才认同了官员的身份,却又把小妾挡在了外面,还说什么‘官驿只接待有品级的官员’,那小妾当即就哭出了声,偏弄得官员左不是,右也不是……” “然后呢?”季庭香支起手臂好奇的问。 “……然后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官员脸面挂不住,只得当众表扬了驿丞守则,而他却只好拜托县丞另寻住处……那马车走了很远还能听见小妾的哀怨之声。” 陆离之瞥了一眼,原先巴掌宽的缝隙已然消失不见了。 “那个驿丞定是做不久了,他可是得罪了三品的官员……”季庭香有些意犹未尽。 陆离之的手悄悄的捏住了季庭香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按理说是这样,可是那个驿丞也不是好相与的……”季庭香的注意力却在故事上。 “……待那官员走后,驿丞便笑着跟街坊打招呼,却说是要找人往京城里送信,不好走官路……”手便沿着光滑的绸缎被面蔓延到了她的背部。 “……据说信上的就是方才那官员家的地址,收信的便是那家的夫人……”手臂悄悄用力,她连着被子一起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季庭香这才发觉自己像是猎物一般,一点一点的落进了他的圈套里。 “你……”她挣扎着想出来,却被先前被当做□□的被子裹得动弹不得,陆离之看着她接着讲那故事。 “……原先以为不过是个通风报信的,谁知道又有人说,那驿丞是那妇人的奶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过真兄弟……也有人说他和那妇人青梅竹马,却身份悬殊,终究抱不得美人归……”陆离之把季庭香锁在怀里,另一只手灵活的伸进了她的被子里,握住了她。 一声喘息飘出帐子。 两人之间只隔着那层薄薄的亵衣。 陆离之轻轻的在季庭香耳边问道:“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呢?”细长的手指却从上衣下摆摸进去,那微微发凉,犹如玉脂般的手感让他心猿意马。 “我、我不知道……”耳边的气息让人发痒,季庭香在陆离之怀里扭动着想要脱离困境,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糟糕的地步——原先为了撑开两人距离的手臂被禁锢在了自己和他的胸前,导致无法阻止那只在自己身体上肆意探索的手。 “是么……”陆离之含住了她的耳垂,只觉出怀里人一阵战栗:“我觉得他们是青梅竹马……”他的舌头灵活的在她耳朵上滑动着,微微的气息吹进耳间,让人浑身发烫。 “也、也有可能、不、不是……”季庭香想努力的保持清醒,身上那只发烫的手掌抚摸过的地方,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欢愉。 “不是么……”灵活的手指悄悄找到了绳结,慢慢的拉了开来:“你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吗……那驿丞是不是每夜都在想着夫人呢……” 下流的话语羞得季庭香涨红了脸,她下意识的摇着头说:“不、不是……” “不是么?”陆离之温柔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眉眼含情羞红了脸的季庭香,猛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季庭香这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带子散落着,露出大半个胸脯来。 一股恐慌使她挣扎起来:“不、不要……” 她小声的祈求却让陆离之莫名的血脉贲张,他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吻了她的唇瓣:“不要怕,交给我。” 另一只手却悄悄的探进了她的亵裤里。 季庭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愉悦的感觉让她忘了恐惧,不知何时自由的手臂不由自主的便缠上了陆离之的肩膀。 猛然间身上一凉。季庭香睁开眼睛却看见陆离之□□的上身,他正退下自己的衣服,那白皙精干的腹部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褐色的痕迹让人惊心动魄。她不由的便伸手摸了上去。 “你喜欢吗?”陆离之脸上带着一丝戏虐,季庭香这才发觉伤疤的另一头没入了亵裤里,触电一般的收回了手,捂在了涨得通红的脸上。 季庭香不记得她是被怎么折腾的,只依稀记得他叫了两次水,自己却是连地也没沾一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声音传进房里,季庭香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望着头顶的大红帐子想了好久,才记起自己已经成了妇人,昨夜的种种又闪现在脑海里,让她羞红了脸。 那个登徒子! 她心里恶狠狠的骂着陆离之,一边瞥向床的另一边。 那边的被子散乱的堆在床角,床上早已空无一人。手不由的抚向那边有人躺过的痕迹,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而昨夜拥着她的怀抱却是那么的火热。 季庭香忙用手搓了搓发烫的脸,深深吸了口气,朝屋外叫了秋枝。 “……姑爷早早的就起了床,现在正在正屋里接待街坊呢!”秋枝一边帮她更衣,一边忍住不朝季庭香后颈边的红印子看。 算不上十分不舒服。 前世和陆阳新婚后的第一天,自己已经是下不来床的样子,还记得那时候疼痛犹如将她撕裂一般,却还是要装作平常的样子进宫行礼。 季庭香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他……有没有提过要进宫的事情……?”按理,陆离之是五皇子,他的妻子是需要录入玉牒的,可是他们两人的婚礼上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德高望重的证婚人…… 他最终会像陆阳一般,将自己遗弃吗? 这种恐慌便犹如暗夜里的海水一般,将她淹没在了里面。 秋枝发觉小姐的身子突然僵硬了起来,心里有些慌张,她轻轻的晃着她的肩头:“小姐?小姐……” 却被刚刚挑帘进屋的陆离之看见。 “怎么了?”他几步跨到季庭香身边,半蹲着看向季庭香,眼里有着深深的担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季庭香回过神来,朝他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儿没睡醒……” 陆离之微微蹙起来的眉头这才平缓了下来,他站起身从秋枝手里接过了罩衣披在了季庭香身上:“今日怕是不能再睡了,我的奶母正等着给你问安,好歹应付了再回来休息。” “你、你的奶母?”那岂不是住在宫里□□府的妈妈吗? “嗯。”看着季庭香吃惊的脸,陆离之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原先是我的奶母,后来因为宫里变动,皇祖母便把她赐给了臻姑姑,又成了真葛的奶母。”他从妆匣里拿出一只桃木的梳子为她轻轻的梳着头发。 “……所以她这回来,既是奉了臻姑姑的命,又是特意向你请安的。” 他的手指时不时的抚过她的耳朵,季庭香又想到了昨夜的孟浪,忙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抢过了梳子:“我自己来!”说着又掩饰般的在自己头上随便梳了起来。 陆离之无奈的笑了笑,朝着秋枝点点头,这边就进了净房去。 季庭香总算松了口气。 秋枝才簪上最后一只簪子,陆离之就换了一身衣服从净房里出来。远远的望着坐在镜子前和秋枝边说边笑的季庭香,心里十分满足。 门外小厮的声音传进房里,让两人都回过神来:“白妈妈来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请妈妈进来。”陆离之一边应着,一边慢慢的走到了季庭香身边。 季庭香有些无措的想要起身,却被陆离之按在肩膀上的手微微使力,坐回了凳子上。 白妈妈要比一般的妈妈更富态些,她皮肤白皙,手指白嫩,手腕上叮叮咣咣的带着两三只玉镯,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喜庆。 “奴婢给五爷、五夫人请安了!”才一进门她便几步走到季庭香面前,还不等身后的小丫鬟把蒲团放好便跪了下去,“咚咚咚”的就磕了三个头。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也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使不得,”季庭香想要起身把人扶起来,偏偏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犹如泰山,她只得朝着秋枝使眼色:“快把妈妈扶起来。”一边抬头瞪了陆离之一眼。 “不亏是我们老太太天天念叨的,五夫人真是宅心仁厚……”白妈妈微微扶着秋枝利索的起了身,坐在了长案前的圆凳上。 陆离之便坐在了季庭香身边的圆凳上:“老太太的身子如何?还吃着参鹿杞丸吗?” 白妈妈捏了帕子笑道:“劳五爷费心,老太太身子好着呢,前天宫里赏下一篮子樱桃,她老人家瞧见姐儿吃就眼馋得很,拢共吃了有三四个呢!参鹿杞丸还是照旧吃着,虽然瞧不出什么功效来,倒也没什么坏处,总是能补补的。”她又朝着季庭香笑着说:“老太太原先是想要过来的,偏偏宫里传了话,老太太脱不开身,这才叫我们姐儿来的,五夫人可不要见怪。” “妈妈说哪里话,老太太年纪大,若是因为我们晚辈而奔波,到底是叫我们心里过不去了。” 季庭香的回答让白妈妈很受用,她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指着身后一个抱着妃色绸缎被褥的小丫头说:“这是我们老太太原先准备着给您的礼物,谁知道没得空,反倒现在才送来,却正好赶上您起床。奴婢瞧着干脆就为您换上得了。” 她话还没落音,小丫鬟已经走到了床边,自顾自的整理起床铺来。 季庭香突然想到昨夜,那床上定然留着欢愉的痕迹,脸就发起烫来。她起身想要阻止却被陆离之拦住:“有劳妈妈了。” 小丫鬟十分利索,转眼的功夫,原先床上的绣着鸳鸯的大红色被面就变成了妃色的百子送福。季庭香清晰的瞧见小丫鬟把一条白色的缎子收进了一个盒子里,当即就明白了。 皇室家族里的媳妇们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前世来收巾子的是陆阳母妃身边的妈妈,她始终肃穆的脸只让人觉得害怕。 白妈妈瞧事情已经妥了,索性不再多留,起身告了辞。 季庭香却深深缓了一口气,瘫倒在了新换的被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直到下晌季庭香才送真葛出了门,却正好迎上归来的陆离之。 窄窄的巷子只容得下真家的马车,陆离之在墙边站定,和车里的真葛透着细纱的帘子点了点头,回过头望向了立在门前的季庭香。 两人并行进了院子里,季庭香这才想起陆离之没有丫鬟的事情,便开口商量着去买一个丫鬟来:“……年纪又不能太小的,平日里只伺候您就够了,无非是多一张嘴……” 陆离之和她慢慢的踱到门前挑开了帘子道:“我记得你身边有三个人,如今怎么只见秋枝和夏依?” 季庭香跟着进了屋子,听他说这件事脚步微微有些迟疑:“先前在季家的时候就觉得她有问题……”季庭香压低了声音跟着陆离之进了净房,将心里对冬雪的疑问讲了出来:“……自此我们就防着她,现在放在你身边,会不会坏了您的事?” “她能坏什么事?”陆离之擦了脸,随手把帕子丢在了一旁的木桶里道:“我瞧得出你们都防着她,可你们越是这样,她便越是藏的更深,直到有了机会才会露出尾巴来。” 陆离之走到案子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坐在了床上:“如今你肯给她这个机会,她定然是要比任何人都想要握在手里,这样才好跟主子交差。” 季庭香想了又想,这才挑帘出了内室。陆离之听着她叫了夏依秋枝进来,嘴角微微翘起,歪在床上翻起书来。 秋枝和夏依吃惊的看着季庭香,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季庭香坐在榻上品着真葛带来的香片低声道:“你们就只当是听说了这件事,又闲谈时被她听了去,若是她打算老老实实的便也不说什么,可她若是朝你们打探什么,那便由着她去吧。” 秋枝皱起眉头斟酌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可万一她……她爬了姑爷的床……”小脸已变得臊红。 夏依“呸”的朝一旁啐了一口拦住了接下来的话:“咱们姑爷可是皇子,那容得下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你也太看得起她了。” “可男人,那个不是是三心二意的,你是没瞧见当年老爷在临海县的时候,那可是把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但是回了京城有了娇娘就……”秋枝压低了声音争辩着:“……更何况咱们姑爷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如今就连大小姐见了也要行礼叫一声皇叔的,你又何时见过只有一位妻室的皇子?就连皇长孙不也才娶了亲,现在又打算向真小姐提亲了吗?” 季庭香闻言一愣,侧眼看向夏依,她额头上微微布着汗,脸上却没有惊讶之情。 “你们是听谁说的?”她放下杯子,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皇长孙要向真小姐提亲的事情。” “京城里都传遍了,就连咱们巷子口的于婶子也知道。” 原以为陆阳会忍着徐徐图之,却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 季庭香来不及去向冬雪的事情,她心里有些迫切的回内室去向陆离之诉说这件事情,摆了摆手叫秋枝和夏依各自散了,这才端着新泡的香片进了屋去。 陆离之歪在床上正看着一本《玉堂闲话》,烛台被他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对季庭香的进屋毫无察觉的样子。 季庭香把茶盘放在圆桌上,为陆离之倒了一杯香茶奉了上去:“真葛送来的。” 陆离之却用书将茶盏推向一旁:“我不喝香片的。”眼神却没离开书半刻。 有些闹别扭的样子。 “您就不好奇真葛为什么今天来拜访吗?”季庭香没好气的把茶盏重重的丢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圆凳上有些气呼呼的问。 “无非是陆阳那件事吧。”陆离之不慌不忙的翻了一页书,动也不动的继续窝在床上,季庭香觉得自己胸口闷了一口气。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什么都不管,方才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又不知谁得罪了他? 她索性一甩袖子出了屋门,往厨房去了。 陆离之这才将书丢在一旁坐起身来,朝着窗子看向院里,叹了口气。 就连秋枝夏依都察觉出了两个主子的不对劲来。 季庭香眼也不抬的只管夹了自己喜欢的小菜吃,又吃了几口白粥便起身回了内室梳洗,而陆离之却才只吃了几口菜。 秋枝和夏依不知所措的互望一眼,又看向独自吃饭的陆离之,这才悄悄的进了内室去伺候季庭香。 等陆离之吃了饭又喝了茶之后,季庭香早已躺在床上,面朝里面睡下了。 陆离之不由得莞尔,吹了灯摸黑上了床,却连着被子将季庭香拥在了怀里。 “我以为你会与我交心,却没想到如此防备着我。”季庭香在他怀里没有动静,他却依旧低声说着:“陆阳对真葛出手这件事,是我一手安排的,总是给糖吃的孩子学不会听话,总该吃吃鞭子,可我唯独没有料到你掺和了进来,说起来也是我高看了真葛,却忘了她同你一样,都是个弱女子……” “你倒还记得她是个女子?”季庭香恼怒的推开了拥着她的手臂,支起身子在黑暗里看向陆离之:“现在坊间都在传陆阳看上了真小姐,流言仿若洪水猛兽,难道你真的打算为了你的事而折了她一生吗?” 陆离之借着透过窗帷淡淡的月光,手指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便是我有这样的打算,有些人却还不乐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戏谑,另一只手却把玩起季庭香的长发来。 “况且,我怎么会忍心把真葛推进火坑里,现在不过是想瞧瞧陆阳想要如何求得宗顺帝抱得佳人,如今的他越是得意,日后便会越听话。” 季庭香听得这话心里有股郁气却无处可发,无奈的趴在了枕头上。 陆离之安慰的拍拍她的背道:“真葛和别家的小姐不同,她身后站着的可是当今圣上,陆阳即便是得了熊心豹子胆,却也不敢在他皇爷爷面前说半个不字……” “可是这件事,真葛知道吗?” “她若知道这事便不成了。” 季庭香闷闷的不想说话,陆离之却偏偏凑上来枕了她的枕头:“这件事是为夫的错,夫人就不要再气了……况且今日夫人当着为夫的面瞧着别的男人,为夫可还没生气呢……”手指慢慢的滑进了被子里。 季庭香身上一颤,反手握住了那只在自己背上滑动的手争辩道:“我哪有……” 话刚出口就想起了葵上,后面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葵上出尘脱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夫人多瞧几眼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他向来在外面活动,只怕夫人在家里也是不常见他的。”这话说的有几分酸意又夹着些许戏谑。 季庭香觉得脸颊发烫,争辩道:“我不过是瞧他有些面善……这才多瞧了几眼。”便把前世曾见过那副画像的事情说了:“……可和画上的人比,葵上要显得稚嫩一些……” 黑暗里静悄悄的,陆离之扶在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季庭香有些奇怪,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五爷?”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陆离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歉,伸手将季庭香搂在了怀里,慢慢的说起来:“你瞧见的那幅画,画中人应该是葵上的父亲。” “葵上的父亲曾是前朝的名伶,最善旦角,算得上京城一绝。自打我记事起,他便是舅父家里的常客。舅父又十分推崇文人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唯独不问政事,外祖父便恨铁不成钢的常常赐他家法,我母亲便常常带着我去求外祖父……“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葵上的父亲便常常在舅父被家法后提着好酒去看望,却被我母亲瞧见多次。母亲私下劝过舅父与这些人断了来往,跟着外祖父好好的学习政事,原先还是避着我的,可一来二去次数多了,舅父听见我母亲来便躲进园子里去,母亲便气呼呼的在书房等着他回来,我便有机会进了舅父书房的内室去。内室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的便是葵上父亲。 “母亲显然也瞧瞧见了那幅画。后来母亲便不常去舅父那里了……再后来舅父病逝,我偷偷的跑进了那间内室,原先挂着画的地方早已一片空白。” 静谧的夜里,陆离之的声音显得有些凄凉,季庭香的手不由得环在他的腰间,把头枕在了他的胸口。 就连心跳声也是闷闷的。 陆离之握住了腰上的小手继续说道:“其实舅父并不是病逝,我记得母亲曾在房里独自哭泣,说是自己的错,舅父才被外祖父关了起来,等姐弟两个再见之时已是阴阳两隔。 “舅父被外祖父关进了宫里的冷宫里,可你说是在密室瞧见的,只怕舅父被关着的地方只是那间深入地下的密室。 “后来宗顺帝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杀进了宫里,先皇病逝,葵上父亲带着怀着孩子的妻子到我家去,请求我母亲照料他的妻儿,而他,却是要进宫保驾——他说这是舅父临走前最后交代的他的一件事。原本只是玩笑,却一语成谶。 “最终,他的尸首被挂在西城菜市口整整二十天,听说城里的野狗把他啃得残破不齐,我母亲心中有愧去求了宗顺帝,这才将他入土。而他的妻子后来生下了葵上,人却变得痴痴傻傻,葵上七八岁的时候失足落了水。” 话虽然不多,可这些话中却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现实。 季庭香不想剖开这些历史的悲剧是如何造成的,她只想安慰身边的男人。 “那你觉得葵上和他父亲比较,谁更好看一些?”她戏谑的抬起头问道。 陆离之微微楞了一下,莞尔笑道:“当然是他父亲,他母亲到底有些平凡。” 季庭香在陆离之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着:“要是我早生几年就好了……” 陆离之哑然失笑,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屁股正色道:“不早了,快睡觉,免得明日起晚又要被你的丫鬟们取笑。” 跟着便侧过身把季庭香拥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的就平稳了下来。 也太快了吧! 季庭香腹诽着,两人面对面枕着一只枕头,鼻息间的温热洒在对方脸上有些痒痒的。她慢慢用手在陆离之的太阳穴上揉动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黑暗里,陆离之慢慢的挣开眼睛,嘴角的笑意洒满了帐子里,搭在脸上的素手被他握在手心,放进了被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窗外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季庭香翻了个身,又过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的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和吹进耳间的热气叫季庭香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瞧见了衣冠整齐坐在床沿的陆离之。 当下就觉得脸颊发烫:“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急急忙忙的想要下床去拿搭在架子上的衣服。 陆离之却先一步拿了衣服过来:“时间还早,家里又没有长辈,赶得上吃早饭就行了。”瞧着慌忙穿衣的季庭香,他笑着站起身来:“我去叫你的丫鬟过来伺候。” 才刚吃了早饭,顾挺就派人过来要请陆离之过府说话,季庭香回屋伺候着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又把人送出了门这才终于得了闲。 “这才成亲没几天,姑爷身边都只得夫人伺候着,日后姑爷可是要早早起来去衙门上差的,难不成早晚还都要夫人去伺候着啊?”夏依抱着一筐子红果一个一个的去着核,和秋枝躲在房里说悄悄话。 早晨送走了陆离之,巷尾的姜家嫂子就送来了一筐子红果,季庭香难免和她客气几句,送走了客人便瘫在床上睡着了。 秋枝垂着头绣着荷包,眼睛却瞥向了屋子角落里默默绣花的冬雪,声音不大不小的回着:“昨儿夫人不是说要找人牙子来再挑个伶俐的丫头伺候姑爷。”她叹了口气:“咱们这院子比老夫人给的庄子上的还小,再来个人都不知道能安置到哪儿去,偏偏姑爷还顺着夫人的意思……” 夏依赞同的点点头:“这院子不单小,咱们这屋子隔着就是于大娘家,她的嗓门又高又爱絮叨,真是吵得人不得安生。要我说啊,还不如你我其中一人去自荐,干脆跟了姑爷得了……” “呸,你还真不害臊……”秋枝狠狠点了夏依的脑门,两人闹做一团。 夏依躲着秋枝的手指嬉笑道:“谦谦君子说的就是姑爷这样的人,对夫人事事顺着,对下人和颜悦色,跟了他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片心啊……” 眼瞧着这妮子越发的嘴没遮拦,秋枝丢下手里的荷包想要把夏依按在床上堵了嘴,却被她灵巧的躲了过去,转眼间就跑出了门去,只落得洒了满地的红果。 “瞧我捉住了你怎么罚你!”秋枝气呼呼的起身追了出去。 陆离之吃过午饭才回来。 他行至门前才敲了一下,门就缓缓的开了一个缝,一张清纯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姑爷回来了……” 冬雪连忙打开了院门将陆离之迎了进来,她的脚边摆着一只装满落叶的竹篓子,一把扫帚斜靠在影壁上。 陆离之暗暗瞥了她一眼,随手将提着的几个纸匣子递给她:“夫人呢?” “夫人……夫人可能在小睡……”冬雪不确定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鼻音,声音听起来十分可爱。 陆离之脚下顿了顿,依旧大步朝着正屋走去,还没到门前,就只见夏依从帘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瞧见陆离之便赶忙出来挑了帘:“……夫人正在屋里百~万\小!说呢。” 她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垂头跟着进了屋的冬雪。 “我在路上遇见了章析,他包了几包点心叫我拿回来,你去找个盒子装了。”陆离之进了屋就直奔着内室去了,进屋前才回过头吩咐了一句。 冬雪和夏依异口同声应了下来。 “我去吧。”夏依不给冬雪反应的机会,几乎是抢着从她手里夺过了纸匣子:“你对厨房不如我熟悉。”转身出了屋。 冬雪待在原地看着晃动的帘子,咬着嘴唇又看向眼前内室的帘子,最终选择立在了内室门前。 季庭香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靠在床上看,秋枝端了小凳子在一旁绣着荷包,两人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陆离之却指了指门外。 “……遇见了章析,他非要拉着我去吃酒,我不好推辞便去喝了两杯……”陆离之有气无力的说着话,身子却挺得笔直走到床沿坐了下来。 季庭香无声的笑起来,她朝着秋枝使了个眼色,又对着陆离之道:“五爷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秋枝了然的起身挑了帘,果然一眼就瞧见守在门边的冬雪,虽然面露诧异,却偏不理她,径直的出了房门朝着厨房边走边喊道:“煮碗醒酒汤过来。” 房里的陆离之探过头去瞧季庭香手里的话剧本子,说起话来依旧有些无力:“那就有劳夫人了……”却戏谑的蹬了鞋子躺在了季庭香身边。 冬雪听着内室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直到真的伺候陆离之洗了脸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百~万\小!说后,季庭香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 她骤一瞧见冬雪显然有些迟疑,可屋子里却再没别人使唤,只得自己亲手倒了一杯茶,坐在榻上继续翻看话本子。 一主一仆在小小的屋里显得越发的尴尬,季庭香盯着话本子就连一个字也瞧不下去,神情却依旧悠然自得。 冬雪抬眼瞧了瞧季庭香,屋子里静谧无声。她踟蹰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垂下眼睛想了又想,这才几步跨到季庭香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季庭香惊讶的丢了书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冬雪垂头道:“奴婢……再不敢跟秋枝夏依赌气了!” 季庭香好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你们姐妹和气,我是再高兴不过的了。”又重新靠在了迎枕上,拾起了丢在一旁的话本子。 冬雪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抬起头望了望季庭香,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秋香和夏依还为着在庄子上的事情生着气……”她含着泪把当时的缘由说了:“……怎知道姓于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用这法子调开了奴婢,可是奴婢听说您出了事,却是不敢耽搁啊……反倒被她们疑心……”竟是满腹委屈的哭了起来。 季庭香微微蹙了眉,随手端了茶:“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带着你嫁过来,只是你和秋枝夏依的事情说到底我是不好干预的,一来主仆有别,反倒叫她们以为你在我耳边嚼了舌根子,日后即便是面上过得去,背地里也难免会为难你;再来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天的事情只怕我是最糊涂的那一个,既然是误会,你就和她们好好的解释解释。”说完又专心的看起了话本子。 冬雪看着季庭香有些失落,别无他法的退了出去。 内室的帘子悄悄的挑开一个缝。 陆离之往外瞧了一眼才出来,挨着季庭香在榻上坐了下来。 “都是你的主意,害的我们主仆几个做戏。”季庭香难免娇嗔几句。 陆离之不以为意的笑笑,手指忍不住去扶了扶季庭香头上别的那只玉簪子:“明天就要回门了。”他的声音淡淡的,脸上还是那样微微翘起嘴角的笑容:“章夫人在章家茶楼摆了酒席,就只当是回门宴吧……”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姬氏始终不能出现。 季庭香的眼眶慢慢的泛红起来,她有些不在意的应了一声,眼光就又回到了话本子上。 冬雪坐在床上想着一会儿的说辞,手里的帕子被她揉成一团乱麻。心里的不安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仿佛要冲破肺腑,让她难以呼吸。 正想着,秋枝和夏依边说着话边挑了帘子进来:“……亏得咱们院子小,不然咱们还要守夜,主子们要水的时候……多难为情……”转眼瞧见冬雪就闭了嘴,两人也不说话,各干各的去了。 冬雪暗暗的握了握拳头,微微提高了声量:“那天没有照顾好小姐,是我的错,可是你们要一直这样怪罪我吗?” 秋枝和夏依对望一眼。秋枝又低头去理着衣物不去看她:“你的主子又打算要你做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了?” “你!”冬雪臊红了脸,拍着床榻猛然站起身来。 夏依连忙上去劝和:“……亲兄弟间还难免拌几句嘴,咱们虽然是半路的姐妹,可有什么事说不清呢?大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好好说,也免得夫人忧心。”她将冬雪按回了床上,又拉着秋枝坐过来:“咱们也打了这么久的冷战,也该静下来好好的说说话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急忙撇开了。 而冬雪却因为心中的窃喜,没有注意两人的小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回门宴 回门这天清晨,小院里的下人起的比往常早了些,季庭香还迷迷糊糊地时候就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翻过身,睁眼却瞧见了呼吸平稳,还在睡着的陆离之。 季庭香记得无论是在庄子上的时候还是成了亲之后,她从没见过晚起的陆离之,甚至细细想来,自己也从没有见过他睡着时候的样子。 不算很长的睫毛十分浓密,高高的鼻梁,坚毅的下巴,青青的胡茬短短的长了一截。 他现在的样子,哪里担得起前世笑面虎的威名? 季庭香无声笑了起来,手指便抚上了那片浅浅的青胡茬。指腹被短硬的胡茬划过,绵绵密密的却十分舒服。 窗外有人扣了扣窗柩:“爷。” 季庭香吓得忙收了手,想闭起眼睛佯装未醒,却听见身边那人毫无困意的声音:“知道了。” 陆离之依旧闭了眼,却翻身朝向季庭香,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夫人的心情瞧起来不错。” 哪里有刚刚睡醒的样子。 季庭香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红着脸娇嗔的捶了陆离之的肩膀,支支吾吾的起身去了净房:“……没个正经的。” 陆离之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狭促的笑着起了床。 院子里的小厮们在正屋开门的前档纷纷退到了院子外,季庭香打开房门却觉得院子空落落的,只有秋枝冬雪和夏依在院子里忙活着,葵上则远远的立在影壁一侧。 天气入了秋就日渐转凉,季庭香便把早饭摆在了内室的圆桌上,冬雪倒是第一次进内室,趁着夏依传饭的功夫,她自然地站在了陆离之的身后,拿起了布菜的长箸。 秋枝有些讶异,可她再望向季庭香和陆离之的时候,却发现两人似乎没有发觉,便咬着嘴唇把不满压了下去,帮着夏依为主人们盛了饭,便退到了一旁。 早饭的主食是用粟米夹着蜂蜜和红枣稠稠的熬出的粥,配着三碟小菜和一盘荠菜馅的包子。冬雪手里的长箸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样的早饭,根本没有布菜的必要。 她心里虽有不安,可更多的却是失望。 陆离之这样的平民,怎么比得上皇长孙殿下…… 季庭香没有注意冬雪的异样,她想着今天算是要回门,可真正的亲人却一个也不在身边时,心里就有了浓浓的无力感,就连平日最爱吃的烧茄子也只夹了一筷子。 陆离之吃饭向来很快,他用巾子擦了擦嘴角,为季庭香夹了一块儿烧茄子:“还要出门,可别半路上饿坏了肚子。” “我……吃饱了。”碟子里的那块儿茄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油腻腻的,让人没有胃口。 陆离之知道她对今日的回门心有芥蒂,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夏依连忙上前宽慰道:“姑爷不用急,奴婢们准备了点心放在马车里,待路上夫人饿了再拿来吃便是。” 陆离之满意的点点头。 等几人撤了饭桌,季庭香便跟着陆离之上了院外的马车上,三个丫鬟则乘了另一辆马车紧紧的跟在后面。 冬雪挑着帘子往外看着。 这辆马车着实不大,对面坐着的秋枝与她的膝盖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的碰在一起,另一旁的夏依也只得坐直了腰板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才不撞到车盖上去。 这一定是临时租了人家的马车。 冬雪面上没有什么,可心里越来越觉得烦闷。 她在发现自己被孤立的时候就想到了抽身,这才特意请了假回季府去走动,可偏偏遇见了季芳华。 “……你若是成了通房,且先她一步生了儿子,我便有办法将你扶正……”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回旋在她脑海里,她吃了太多的苦,再也不想被父亲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原本只是打算在季家寻个二等的管事成亲便好,偏偏却跟了季庭香…… 季芳华的话确实十分诱惑,可是眼看着那间小小的院子和这拥挤的马车,冬雪不由得怀疑自己,即便是做了这家的正经夫人,就可以在真的享受富贵了吗?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章家茶楼门前,掌柜的早早就立在门前迎着,熟络的和驾马的葵上说了几句话,等着季庭香和陆离之下了马车便亲自引着去了三楼。 “……原先是我们老爷的账房,隔着一间茶室自己用罢了……”掌柜的边引着路,边说起待客的茶室来:“只不过我们夫人总嫌着太高,时常不上来,倒是空了一段日子,如今倒是沾了夫人的喜庆了……” 掌柜说的陆离之十分受用,便随手赏了一两银子。掌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凉冰冰的银子接在手里虽然有些惊喜,面上却依旧从容,谢了赏赐。 冬雪跟在最后,没有瞧见陆离之塞过去的是多少银子,可掌柜只是淡淡道了谢,她的心里就更加泄气了。 没准只是一分两分的银子吧…… 章夫人早早的站在了楼梯口等着,瞧见两人便抑制不住的笑起来:“果然是郎才女貌,可比大婚那日神色好多了。”她受了两人的礼,便牵起季庭香的手往茶室走去:“我只生了两个皮猴,偏偏想要个小棉袄,陆大人说要请我参加回门宴的时候真的高兴坏了……”三楼没有一间间的茶室,走廊也只有一扇扇的窗户,一行人慢慢的走到了走廊的中间才瞧见一扇开着的门。 章夫人便引着他们进了去。 “老太太们,人可来了。” 她拍了拍季庭香的手背,转过门前的屏风朝屋里笑道。 季庭香的心跳慢了一拍,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的望向陆离之,他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忐忑的转过了屏风来,上座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季老夫人,一旁坐着的竟是臻姑姑。 两个老人笑着望向自己。 臻姑姑歪过头对季老夫人笑着说:“你瞧,我就说这因缘是天注定的。” 季庭香望着季老夫人,眼圈便红了,一时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陆离之和她并排站着,臻姑姑身边的妈妈连忙拿了蒲团来放在两人脚下,直到陆离之拽着她的袖子跪了下去,季庭香才终于回过神来。 两人敬了酒算是礼成了。 小厮们抬了横在屋里的屏风,露出内室里的一张圆桌来。 章夫人扶了臻姑姑,季庭香扶了季老夫人上了桌。 季老夫人宽大的袖子里,手臂却不像往年那样丰满,季庭香扶着她觉得手里捧着的是易断的干柴,脆生生的,没有一点水分。心里的委屈和心酸一涌着就变成了泪,大颗大颗的落在了大红色的衣襟上。 季老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好孩子,今天可不兴流泪,要开开心心的才行……” 季庭香有些羞赧的朝着章夫人和臻姑姑赔了不是,一边擦了眼泪。 陆离之悄悄的叫小厮去打了水过来,秋枝又服侍她净了面,这才重新落座。 季老夫人却瞧着陆离之满意的点了点头。 茶楼的小厮们规矩的上着菜,陆离之问起了真葛:“……怎么不见她?” 臻姑姑捏起茶盏吃了一口:“圣上被后宫的那些事情烦的要紧,索性躲去西山别院了,又不想带着儿子孙子们,可自己去又嫌闷,便叫我和真葛过去伴驾,我这身子骨是懒得折腾,索性叫真葛代我去行忠了。” “可真小姐一个姑娘家,始终会有些不便利吧?”季庭香加了一片桂花莲藕放在季老夫人的碟子里问道。 臻姑姑笑着说:“承蒙陛下恩宠,在西山专门辟出一处院子来,葛儿便住在那里,里面伺候的倒也算得上真家的仆妇,说起来倒也算是和自己家一样了。” 季庭香听闻便下意识的看向陆离之,他却也正好抬眼望过来,两人就短短的对视了一眼。 臻姑姑反倒说起章析来:“……这么大,也该说门亲事了。” 章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析儿上头还有个兄长,又不像我们老爷那样精于商贾,人又太过实诚,说了几门亲事都……”她有些苦笑起来:“您二位可千万别笑话,我这几年没少请人打听,可……人家家里不是嫌我们家没有功名,就是嫌析儿比他大哥强,怕我和老爷将来把财产都给了小的……挨了这么几次,我和老爷都觉得烦了,索性拖几年再看吧。” “倒是有些麻烦……”臻姑姑不由得望向了陆离之,后者挑了挑眉毛,只管吃菜。 另一边季庭香问起了季老夫人最近过的怎么样:“……两个妹妹懂事了吗?府里的事情还需要您来操劳吗?” “如今我是一点事也不管了……”季老夫人欣慰的看着季庭香:“你嫡母……柯氏把娇娘的孩子养到自己的院子去了,我免了她们的定省,倒是有大半年没瞧见,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明明什么也不管了,却比抓着府里一切的时候更加憔悴? 季庭香不敢问是不是柯氏和季应庆委屈了季老夫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另一边却是被逐出门的孙女。哪边都不好说。 “说起来,菅氏传了信,说她年前见了你一面,年后再去你就不住在庄子上了……又听佃户们说了些不好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季老夫人心里的一道坎,她生怕季庭香真的做了那档子事,又怕季庭香被小人暗算,坏了名声。 可这件事却不能由季庭香说出来——先是下人欺上就算得上主人无能,又因为未婚之时就住进了陆离之的庄子上,虽然二人清白,可难免被人诟病。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陆离之便接过话来,将前因后果讲的清清楚楚:“……晚辈唐突中意了庭香,为此还惹得她不快,后来才想方设法的求了臻姑姑为我保媒。”话里话外都只说自己的不是。 季老夫人对他就更满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