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明》 正文 楔子:不留行 一轮日头,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兴业城的夏日不比南方闷热,只有这明亮的阳光刺人眼眸,好似要将这曾经的西夏王城灼为一片白地。城头的西夏旗帜早早地落下,绣着硕大“安西”二字的红旗取而代之,在一片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战争的血腥气尚未散去,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偶尔有路过的党项人看着那安西的旗帜远远地叹气,也很快地在街头士兵的注视下低头远去。墙上处决任得敬和察哥的公告还未撕下,便有士兵贴了一张处决西夏王李仁孝的新告示。 政局初定,总有许多事情要一一处理,这些日子告示贴得极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都对此失了兴致,唯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从街边的酒肆走了过来。 这人面容方正,身体十分健壮,走路几乎悄无声息,可见是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他往告示前看去,待看清那上面的西夏文字后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怔,微微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似乎落下泪来。 因为驻足过久,站在告示边的两个腰挎陌刀的安西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他不自觉压低了斗笠沿,默默地转身走回酒肆。 这些士兵,总让他觉得,那个名传天下的大唐安西都护府又回来了。 酒肆中早没有了以往的人声鼎沸。安西都护府的军队纪律严明,没有士兵和军官流连酒肆,只有几个被夺了爵位封地的党项贵族在一起借酒消愁。这斗笠客穿过他们,走到一个偏僻角落,摘了斗笠向位次里的三人一点头。 若是有熟悉武林事务的江湖客在此,定要惊上一惊,这小小的偏座竟云集了西夏第一大派白虎堂内的风c雷c电三位长老。这三人成名甚早,各有所长,结阵之时威力更大。他们少年时往中原打擂,连当时的武林盟主都没抗住他们结阵一攻。故而莫说在西夏,放眼天下他们三人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斗笠客坐了下来,开口小声问道:“我已看到了那告示,处决就定在明日午时三刻,不知几位师叔可有把握?” 风长老冯季是个骄纵的爆裂性子:“斡道翰。你小子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我们三人的实力你还不了解?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安西都护府。你怕它做什么?” 那斡道翰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冯师叔,话不可如此说来。”,他心知三位师叔久不问世事,以致于思维还停在以前的日子。也是,七十余年前,荀峰于回鹘境内起兵,自称为安西都护,要恢复安西都护府时,天下人都把这名号当成一个笑话,大唐早亡了,中原战乱不休,汉人的宋国连燕云十六州都无法挽回,如何能将触角触及这塞外之地? 可谁曾想,不过是四代安西都护更迭之间,安西都护府平灭回鹘,西进中亚,消灭突厥人的帝国,又继续向西,沿途击败四分五裂的阿拉伯帝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短短六十年内,荀家的安西都护府的势力,已然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盛极时无二,不,甚至可以说是远胜汉唐。 没有人比曾身为西夏王侍卫统领的斡道翰更了解西夏对于安西都护府的恐惧:十余年前,安西都护府转身东方,先是击败了觊觎西域的辽室后裔耶律大石,又征服了吐蕃,使得塞外之人无不闻其名而震动。西夏与他们三番五次地作战,不仅损兵折将,丢土弃民,连金国王子们率兵前来相助,也无不大败而归。 尤其是四年前,安西都护荀峰毫无预料地突然逝世,留守安西都护府是他的女儿荀懿,那位素有治世能臣之贤名的“绝塞明月”。深陷于地震之苦的西夏人以为等到了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力邀金国的王子完颜宗弼领兵相助,整合了数万精兵,要一举征服安西都护府,将整条丝绸之路的财富据为己有。 可是就在倏忽之间,如同天上的惊雷一般,数千铁骑自吐蕃高原之上奔腾而下,如闪电那样,撕裂了前几日严整得如同能鞭笞天下一般的精兵。在对方的攻击之下,他们的军队节节溃散,死伤无算,混乱之中,完颜宗弼被对方的将领,后来的安西都护荀墨一箭射伤,率领着余下的残部灰溜溜地滚回了金国,再也不愿意插手安西都护府和西夏之间的争斗。 不得已之下,李仁孝向安西都护府俯首称臣,双方签了和议,西夏割地赔款,每年向安西都护府入贡。结果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就收到了安西都护府要求追责行刺安西都护的杀手的公文。 斡道翰想到此处,依旧记得他亲自查出是短视而又愚蠢的晋王察哥和任得敬为了挑起安西都护府和西夏之间的矛盾,做出这样混账的举动时的愤怒。可愤怒根本无济于事,若是西夏能有军队能与任得敬抗衡,何至于让狼子野心的任得敬加官进爵。李仁孝亲自写表给安西都护府说明情况,问候伤情。 此刻满朝大臣尚心存侥幸,荀墨本人未曾在这场行动中受伤,此事不至于到挑起两国争端的地步。而他们收到的是荀墨措辞严厉的亲笔信,要求他在限期之内将人犯上交安西都护府处置,否则“尔若不能察,吾代之。” 李仁孝再三上书求荀墨容情。可期限一至,荀墨就立即率兵叩关,十日之内,安西军队自西凉府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东进,沿途的西夏部队,包括任得敬部,无一能挡其锋芒,被歼灭c击溃的不计其数,沿路城池畏惧荀墨兵锋锐利,望风而降。 眼见荀墨即将兵临兴业城下,满朝大臣仓皇逃窜,竟是一点能做像样抵御的力量都找不出来了。不得已之下,李仁孝只得放弃抵抗,命令斡道翰率领卫队护送他和太子皇后一并出逃。 谁也没有想到,兴业城破就在倏忽之间,眼见追兵将至,李仁孝强令他护送皇后和太子前往金国,道是自己目标太大逃脱不得,他苦劝不得,只得遵命。可他为人臣子,又怎能眼见着君主受死呢?他将太子和皇后护送到安全地带之后就折身返回。 他师承西夏第一大派白虎堂,悄悄回了门派,请了白虎堂内武功最高的三大高手前来助阵,这三大高手,莫说是在西夏,便是在天下也算得顶尖。斡道翰请他们务必要击杀荀墨于当场,自己则趁乱救出李仁孝。 思绪之间,那三位长老已然用完了饭食。他们便随着观刑的人一并到了刑场内。眼看君主被反剪了双手跪在台上,斡道翰是心急如焚,只是时机未到,他只得强制按耐住心绪。 午正二刻鼓起,安西都护荀墨亲自到场监刑。他一身黑色的圆领袍,身形修长,逆光立在高台上,斡道翰远远望去,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光看他身上气魄,也知道荀墨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昨日被处死的察哥和任得敬都是被剜去双眼后凌迟处死,死状惨烈。今日却只是斩首处决,底下的百姓都议论纷纷。眼看天光变幻,午时三刻将到,斡道翰忽而于人群之中飞跃而出直扑刑台之上,三位长老也纷纷跃起向高台上的荀墨而去。 斡道翰先到台上,一剑劈断了李仁孝的镣铐,拉着他要走。周围士兵纷纷上来阻拦,斡道翰心知这些人都是久经战阵,不敢怠慢,只得先回身后刺,逼退要刺李仁孝的人。却听见一声铿锵剑鸣,之后便是有人惨叫。他紧张起来,却顾不得谁出了事,接着一个凌厉的秋风扫落叶带倒面前的士兵。眼见来路清理干净,他拉着李仁孝向外逃去。未曾跑下刑台,就觉得一阵剧痛,抬手一看,整只右手已被人斩断,他猛然回头,看到荀墨与风,雷两位长老斗在半空,不由得心下大骇,荀墨年纪轻轻,竟然能以剑气伤人? 顾不得思量这些,他以牙咬了衣袖匆匆扎了一下,只沉声对李仁孝道:“陛下快走,这里都是陛下的子民,会保护陛下的。”说罢推了一把李仁孝,让他向台下四散奔逃的百姓跑去。说话之间,荀墨已与风雷二位长老过了几十招,各自落在刑台之上,他回身向战阵之中冲杀而去。 原来是他眼看电长老被杀,三位长老杀阵不成,不得已上去填了空。 一入战阵之中,斡道翰便明白为何杀阵不成,荀墨此刻用的剑招极为飘逸不定,轻功身法近似鬼魅,剑气更是凛然不可欺,一道道剑气纵横之下,风雷两位长老只有左支右绌地去解他剑势的份,哪里能够结阵? 他想到这里,先近身而上,要以强硬攻势解两位长老的困厄,荀墨不过反手一挡,斡道翰只觉得自己的剑被他黏住了,逃脱不得,眼见荀墨剑尖已指到了他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将功力一撤,堪堪回身避过荀墨剑锋。荀墨也不慌忙,反手上挑,一个旋身便击退了风长老的一击。雷长老眼见时机得当,以自己的“万钧之力”功法向荀墨轰去。他这是将全身功力凝起作的舍命一击,必要击杀荀墨。 荀墨微微皱眉,挥剑与斡道翰一交,借了剑势之力飞身而起,一个腾跃向雷长老身后而去,飘逸如鬼神降世一般。那雷长老不得已把功法生生撤回,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可见是受了内伤。他未及起身调息,已觉得脖颈一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风长老几欲发狂,他们师兄弟三人一起长大,可谓是感情深厚,如今眼见两位师弟惨死于一个年轻人手下,怎能忍得了?他狂吼一声:“小子!还你的命来!”便挥剑而上。他这会儿只求进攻伤人,招招都带着凌厉的剑风,完全不顾自己招招都是破绽。荀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只左右避开了他凌厉的攻势,借轻功向后退去。斡道翰眼看荀墨此刻不曾注意身后,心中狂喜,挥剑向他身后刺去,他不信这前后夹击的攻势杀不了荀墨! 而后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荀墨连个借力都不曾,就飘然而起,稳稳地立于他的剑刃之上,他想将功力后撤,此刻他的功力却不听他的使唤,根本收束不得,只得看着荀墨森冷的剑光一闪,风长老的人头滚落下来,下一刻,他的眼前化作漆黑一片。 这一场动乱下来,观刑的百姓早已看的傻了,纷纷如跪拜神明一般伏地叩首。荀墨自己却毫不在意地走回高台之上的主位,收剑回鞘。侍从早已等在座位一侧,见他落座,便禀报人犯李仁孝到案。荀墨看了一眼重新被绑到刑台上的李仁孝,将台上筒中的令箭抽了出来,掷到了地上: “行刑。” 西夏王已死,安西都护府无意东进,西夏的东部顿时沦为诸军攻伐的战乱之地。金国支持的皇后与太子,西夏当地的世家大族纷纷起势,在这西夏的半壁国土上开始了混战。 当安西都护府攻破西夏王都兴业城,重新占据河西走廊,安西都护一人剑挑西夏四大高手,斩杀西夏王,悬其首级于兴业城外的消息也在这动乱之间风行天下。 一时之间,安西都护府,这个曾经和强盛的唐朝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又一次唤醒了无数人的记忆。只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已然是个故纸堆里的故事,而现在的安西都护府又隔着一个混乱的西夏东部,能了解它的人太少太少,使得安西都护府永远只是朝堂诸公口中的“化外之地”。使得平民百姓仍然可以像是听个玩笑一般地听过就罢,皇帝和大臣们依旧可以沉浸于争权夺利,醇酒美人之间,一日日地过着平常生活。 只是天下势起之时,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一苇渡 天欲明,天地一片灰暗,晨雾腾腾,将远处村庄陷在一片白色雾霭之中,远处天月未落,江上一片寂静。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穿梭而来,行色匆匆地伏在马上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年轻女子,着了碧色对襟,藕荷色宋裤,不加钗饰,只将一头长发以发带挽起,更衬得她面容清丽。这女子名唤苏瑞,江湖人称月华仙子,一是说她容貌美丽高贵,二则是落在她腰边那一把月华剑上——此剑出自名家之手,在苏瑞手上,号称是“月华一出惊魂魄”,可见她的武功之高了。 苏瑞凭借不错的眼力,在渡口横着的几只小舟里一眼认出了自己要等的那只乌蓬小舟,她心下着急,身形一变,凌空而起,运起她师门黄山派的绝妙轻功“登天都”来,轻轻巧巧地落在船上。 船中并无艄公,只有一人听得声音,出来张望。那人四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温和,清秀通雅,着了一身青灰色儒服,束着黑冠,正是这纷扰乱世之中最难见的谦谦君子。他一见苏瑞,先低身对苏瑞道了个半礼:“苏女侠,有劳了。” 苏瑞出身江湖,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一拜:“瞿先生何必多礼,能护送先生,是苏瑞的荣幸。”她说罢,四处查看一二,没见到异动,就走到船头,解开绳索,拿起船篙一撑,小舟便飘然离开了岸边。 正是顺风顺水的时节,撑船并不吃力,苏瑞也借着摇橹的功夫,观察江上的异动,他们有意避开他人,挑的并不是寻常人出行的时间,江上也一片寂静,只听得苏瑞手上船篙的破水声。 走了小半刻工夫,沿途忽而一阵鸡鸣,苏瑞远远望去,天色微亮,晨光熹微。瞿先生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苏瑞一低头给止住了,她放了船篙,自腰侧抽剑出鞘,回身对瞿先生说了句:“先生小心。”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瞿先生不解他们这些江湖门道,只得和苏瑞一般,盯着雾气升腾的江面。随着小舟飘荡,他也听见了那船桨破水声,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自知想追杀他的人不在少数,这才劳烦苏瑞一路相送相护,这迎面而来的人是谁?又是敌是友? 在他们的目光之下,一叶小舟破开雾气而来,不知是否巧合,云层顿开,落下万道晨光,刺得他们一时恍惚,待到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踏光而来的,竟是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美人。那女子仿若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温婉,身形窈窕,别着一支青玉簪,头上珍珠冠的白纱摇曳于身后,正是风姿绰约,形若谪仙。 苏瑞感叹了一句:“好美貌的女冠。”其实,要论起美貌来,她月华仙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只是在这美人面前,又迎着万道霞光,她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了。 她这话声音不大,那女冠却分明听到了,微微侧身向她的方向。一时船渐行渐近,苏瑞才注意到这女冠虽是眉眼如画,双目却是一片灰暗,此刻她俩只相隔一个错身的位置,苏瑞便直白地发问:“你看不见?” 那女冠微微颔首,并不准备对此加以解释,忽而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偏了头听了一听,才低声道了一句:“小心。”她声音清润若冷泉,带着几分温和气度,却没什么情感起伏。 苏瑞被她一说,便又握紧了剑柄,却直视着她的面容:“你是什么人?” 那女冠只轻轻一笑,并未答话,只别过头去“看”向了迎着苏瑞船头的江面,苏瑞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正要开口询问,忽而水面一动,两个杀手模样的男子窜水而出,一人劈向苏瑞,一人却扑向那女冠。 苏瑞并未畏惧,只向后一步,将剑一横,刀剑一碰,发出一声脆响,那男子被她内力一震,飞了出去。苏瑞转头看那女冠,对着飞刀而下之人,她只向后一避,那杀手见一击不中,又见她脚步虚浮,并不像身怀武功的样子,竟来抓她手腕,苏瑞看得着急,飞身而上,一道刀光斩下那杀手手臂,将他踹入水中。苏瑞抓住那女冠的胳膊,带着她跳到自家船上,急急问了一句:“你不会武功?” 那女冠先是低声道谢,听她问句,只摇了摇头。苏瑞皱起眉来:“那你”她本想问这女冠不会武功来添什么乱,却突然想起这美人着实是被他们牵扯进来的,不由得一时语塞。她还没来得及问上什么,却又听得一声呼喝,又见水中钻出四个杀手来。 那女冠所乘小舟的艄公眼见杀声四起,不想参合这些江湖事宜,跳了船逃命去了,听得落水声,那女冠竟然还是面色如旧,无悲无喜的样子。 苏瑞咬了咬牙,这般车轮战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飞身而起,与那四人战在一处。她手上银光一片,只护着船上的瞿先生和那女冠。那四个男子占不到半分便宜,其中一个一着不慎,被她以剑刺破了心脉,顿时血流如注,几乎溅到了苏瑞发上,她来不及喘息,飞出一剑划破了面对自己的杀手脖颈,回身又是一剑,戳中了另一人的心口,剩下的一个杀手见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只虚晃了一招,借机一刀想刺向瞿先生,苏瑞已然回护不得,眼前发黑,心下一阵绝望。 却听得“咣”地一声,另有一把不知何处而来的剑挡住了这刀,苏瑞睁眼一看,却是一个英俊少年飞身而至,那人身材欣硕,一身藏青直裰,越发显得英气勃勃。她惊喜地唤了一声:“折小将军!” 那被称为折小将军的少年向她点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应敌,又是一副冰冷模样,他武功似乎不错,不过三两招交错功夫,那杀手已被他划了脖颈。他收剑回鞘,俯身半跪于地,向瞿先生行了个大礼:“末将折知琅,见过先生。”他语声铿锵,可见是久在军中了。 瞿先生赶忙扶起他来:“小将军救我性命,本不必多礼。” 折知琅又笑了起来,摸了摸头:“不行不行,先生是家父的恩人,这礼本是应该的。”他似乎是才发现那美貌女冠似的,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他似乎不常与女子打交道,一句话问出来,已然有些脸红,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冷下脸来:“你是什么人?” 那女冠却不太在意,只低头道礼:“山人虞素。” “虞真人要往什么地方去?”折知琅问道,他语气森严,几乎能称得上是审犯人了,苏瑞一笑,心下暗自叹道:一别两三年,折知琅依旧是少年气得很,便是对虞素的行为有所怀疑,又哪有这样直接审问的。 虞素倒是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往衢州去。” 苏瑞和瞿先生都闻言一怔,这也,太凑巧了些?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衢州。苏瑞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女冠几眼:这个神秘的虞素,到底是什么来路? 没及折知琅再开口,虞素自己解释道:“我同人一同前往云台山紫陌宫,约在了衢州见面。”说罢她似乎能看见似的,“瞥”了苏瑞和折知琅一眼,“你们怀疑我。”她语气平淡得一如往常,却直接得让苏瑞和折知琅措手不及。 瞿先生出来打了个圆场:“真人误会,真人刚刚也见到了,有人在追杀我等,真人已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那些人只怕不会放过你,折小将军也是有意询问。”他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温暖意味,“既然真人与我等一个目的地,就不妨与我等同行。真人与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只怕还要仰仗折小将军和苏女侠。” 苏瑞借路下坡:“是了,虞真人也应该小心才是。”她指了指折知琅租来的大船,“反正这船也能容得下我们几人不是么?”折知琅已然借了轻功落在了船上,将踏板悬梯放了下来:“先生小心。” 虞素似乎是沉吟了一番:“你们说的是。”她抱了自己带来的琴和包裹登上了那船,苏瑞怕她眼盲,有意扶了一把。虞素也不加以拒绝,只对着苏瑞浅浅一笑:“有劳照料。”她一举一动本显得十分温和疏离,这样一笑,倒如同云开月明。苏瑞不禁也一笑,再看向折知琅时,他也绷不住那副冰冷面容,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儿,未及苏瑞开口调笑一二,他就已经逃也似的跑到船头去了。 瞿先生看折知琅这副模样,倒也一笑:“少年人”以瞿先生的年纪和阅历,早已过了为美色所惑的时候,故而对着虞素也波澜不惊:“虞真人师从何处?” “昆仑清微君。”虞素报了一个他们都不曾听过的名字,苏瑞和瞿先生对视一眼,便发问:“这么说,虞真人是从安西都护府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话中所带的激动情绪。 安西都护府,多么令人心潮澎湃的名字,不说它代表的是昔日辉煌的大唐,就说三年前安西都护攻破西夏王都兴业城,一人剑挑西夏四大高手,斩杀西夏王,悬其首级于兴业城外的消息,就足以让那些心中尚有热血的中原子民对它生出三分向往。 瞿先生皱了皱眉,问:“虞真人若是自安西都护府而来,只怕要穿过战乱的西夏,路上不太平吧?”自西夏王都被攻破以来,安西都护府奇迹般地不再东进,留下西夏东部的世家大族和受金朝扶持的旧王后和太子相互攻伐,兵锋有时会殃及到宋朝边境,可见战火激烈。 虞素摇了摇头:“不至于,西夏虽攻伐无端,但各方势力总要对往来安西都护府的商队网开一面的。” 苏瑞只颔首,知道她是跟随商队而来,瞿先生却想的更多一些,若说西夏各方势力都对安西都护府的商队网开一面,就说明安西都护府的势力已然渗透入了西夏各地,让他们畏惧。他久经朝堂,自然知道安西都护府停止东进的缘由一是避免直接与金朝相接,二则是不知如何面对大宋——荀家自称安西都护府,便说明了他们算是大宋孤悬海外的州府,理应听命于中央朝廷。可且不说如今朝廷秦桧乱政,就是赵氏皇族也一直畏惧武将掌权,他们又会怎么看这个海外州府呢?何况他听闻安西都护和真正执政安西的都护府长史都十分年少,在如此年少的年纪就能掌握一个州府,想必才能是十分了得的,他们又会真的服从于这个偏安一隅的朝廷吗?和赵构这位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说是十分昏庸而软弱的君王? 他想的入神,虞素也不说话,船上便陷入一片寂静。苏瑞觉得这寂静磨人,就走到船尾去了,江上雾气已然散尽,露出一片波光粼粼来。 天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行路难 秋日的长江安静的一如明镜,船舶飘荡,几日就借着顺风顺水的便利飘荡到了江州西路,将要进入鄱阳湖了。黄昏时分,苏瑞准备踏上甲板透会儿气,却看到折知琅正在和船老大大声争论什么:“这船既然已然是我的,我就要尽快赶到。”那船老大争不过他,只得喏喏几句。 苏瑞笑了笑,折知琅年少,自然很有几番少年意气,自然也有少年才会有的急切。她好奇地上前一问:“折小将军,争什么呢。” 折知琅道:“咱们马上进鄱阳湖了,我和船老大说了要走龙王湾水域,这样路行的快些,结果船老大不听我的。” 苏瑞笑一笑:“这人家走惯了这条路的,自然是有好些讲究,你在意什么呢?”船老大低头应和:“这位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呢!那龙王湾不是什么好地界,闹鬼的呢!去过的船,就没有回来的,去不得,去不得!” 折知琅闻言更有几分气愤:“瞿先生是当朝栋梁,瑞姊是侠义之士,便是我,也是行的端坐的正,我就不信有水鬼敢来害我!” 苏瑞见他把一张俊脸气成了个包子样,心下好笑。苏瑞自己并不相信鬼神,故而也就劝道:“船老大,我们这一船的人都是急着往衢州赶的,不走龙王湾,就要绕一大圈,老大还是通融则个吧,大不了,我们多加些钱就是了。”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笑一笑:“便是当真有鬼降临,咱们的船上,不是还有位年轻的女道士么!” 他们俩左一句右一句的,让船老大多了些迟疑,他知道租了自己这船的是个少年将军,又见过苏瑞和折知琅的身手,深知他们混迹江湖,想来是说一不二的,即使是害怕,也不敢得罪,只得喏喏几声,到船里吩咐去了。 苏瑞和折知琅也是许久未见,便约了一同到船舱里叙一叙旧。 这却赶巧,他们俩刚刚走入船舱去,瞿先生和虞素一前一后,都出了船室。瞿先生心事重重,到了甲板上,被夜风一吹,竟重重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他直起了身,在甲板上凭栏野望,只见江水茫茫,一片萧瑟,不由得升起些伤秋之情,随口道了一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忽而一道清润女声自身后而来,他回过头去一看,正看到虞素对他低身道礼,“先生。” 瞿先生笑了笑,去扶止她的动作:“真人是方外之人,本不必拘泥世间的礼数。”他有心体谅虞素眼盲,便扶着她到了栏杆边:“真人也喜欢诗词歌赋?” 虞素便也将手搭在了船栏上:“我于诗词一途的造诣止于微末,不过是喜欢吟诵一二,倒让先生见笑。” 瞿先生摇了摇头:“你对的很好,没什么可见笑的”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叹了口气,换了个话头:“刚刚我还听见真人晚课的声音,怎么这会儿从船舱里出来了?” 虞素便笑了:“是刚刚听闻苏女侠和折小将军谈论鬼神之事,起了好奇,想来问个清楚。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了。” 瞿先生知道她出身道门,对这些自然留意一二,但他素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也不对这些加以评判,只虚应一句:“啊,那可真要劳烦真人了。”听了他的话,虞素的面容却严肃起来:“先生,恕素直言,素以为此事并非鬼神所为?” 瞿先生却笑道:“想是真人道行高深,鬼神畏惧?”他全以为虞素要故弄玄虚些道门法术,也不加以在意,却听到虞素轻轻地叹了口气,依旧平静地道:“先生误会,素是想说,龙王湾靠近义宁军,那是个三省交界之处,管辖松疏,正适合藏污纳垢,装神弄鬼。” 瞿先生没想到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真人倒是。”低头要致歉:“倒是我之前小看真人了。”他在朝多年,也曾做过牧民官,深知省府交界最是多匪,何况又是鄱阳湖这样的水道,只是他诸事缠心,一时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倒让虞素来点醒。 虞素笑着说:“使不得。”就扶起他来,倒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上来时,听到先生咳嗽,不知道先生可愿让我把一把脉搏?” 道门中人讲究阴阳调和,不少人都懂得歧黄之术,瞿先生也不惊讶,就伸出手来,待那春葱一般的手指搭了自己的脉。虞素沉吟了片刻,才道:“我看先生这病,不像是外所因,倒像是心病导致的气郁不畅”她皱了皱眉:“先生总该注意一二,久而久之,容易成痨。那就药石罔效了。” 瞿先生忽而一笑,那笑容显得几分凄凉,心病他是该有心病的,这江山社稷,这天下苍生,这混沌乱世,一一地烧灼着他的心,痛苦地诉说着他的无能无力,便是不成痨病那样的不治之症,药物又怎么能治得了自己?他沉吟片刻,却还是说出了口:“既然如同真人所说,那这病,怕是只能到了衢州,再看能不能治了。唉。”他叹了口气,再说不下去了。 虞素歪了歪头,似乎是要窥探他心绪般:“先生是想说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瞿先生闻言一惊,又看了一眼她,只见她一双灰眸一片混沌,只定定向着江面,确实是目不能视,那张美丽的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瞿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却只说出了一个字:“你”面对这样一个似乎什么都知道的女人,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虞素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或许她本来就不在意他的回答:“素却想告诉先生,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国无道则退身以避之。” 瞿先生反应了过来,他不禁一笑,那笑很短,几乎稍纵即逝,却很容易听出是发自内心的:“真人可真是有趣竟然还懂得孔孟之道。”忽而他摇头一叹,在口中磨出了两个字:“过河。”他说的声音很低,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虞素难得地顿了顿,才叹了口气,好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对瞿先生行了一个大礼:“先生高志。” 瞿先生疑惑地问道:“真人不觉得我这是呓语么?”过河是宗泽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南渡以来无数人的愿望,但自三大将逝世,秦桧专政以来,宋国偏安一隅,专心江务,莫说渡河,便是渡江,也似乎很难了。 虞素并不接他的话,只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克复大业,先生还是要保重自身,早些休息的好。” 瞿先生看着她,忽而笑了,也低身对她行了个礼:“真人之意,某铭记于心。”转身正要下去,却听得一声极为尖利的啸声,那啸声不知从何处而来,却没来由地让人天灵盖发凉,瞿先生皱了皱眉:“装神弄鬼的来了?”他并不通武艺,也知道自己和虞素两人在这里不过碍事而已,他有心体谅虞素眼盲,扶起虞素的手臂:“虞真人,走,我们下去避一避。” 虞素也不在这档口多说,只点了点头。他们踏下甲板,正撞上折知琅和苏瑞:“怎么了?” “怕是有匪徒借着鬼神之事要作怪。”瞿先生道,“二位小心。”他话音未落,就看到船老大急匆匆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鬼火来了!” 虞素摇了摇头:“不必惊慌,不过是些磷火而已,烧不起来的,等等,好像有船靠近的声音。”她神色一变,“他们上来了。”苏瑞一皱眉,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一踏船板,飞身而出。 折知琅有些着急,也抽出了佩剑,要跑到甲板上去,只来得及对船老大吩咐一句:“你快叫船家各自逃命!”他轻功不及苏瑞迅疾,被虞素拦住了:“对方是有备而来,你上去也不过就是早些被擒而已!” 折知琅愤恨地看她一眼:“瑞姊在上面!”他用力甩开虞素的手,二话不说就要上去,只听到虞素在后面无奈的话语:“好吧,那将军记住,不论如何,都不要暴露你自己和瞿先生的身份!” 折知琅一上甲板,顿时扑来一道迷烟,他慌忙闭气,可已经吸进去了不少,他努力挥舞宝剑,却连敌人在哪儿都看不清,便无力地倒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迷烟才散尽,他听到周围有人欢呼的声音:“又抓住一个,又抓住一个!” 折知琅被人扶了起来,捆上了双手,正看到苏瑞的脖子上被人架着刀,似乎和他一样中了迷烟,有些无力地看着他。他有些后悔不听虞素的意见,若是在船舱中以有心算无心,说不定不会被擒的这么快。 对了,虞素!他更加懊悔地看着舱室的方向,已经听到了那些匪徒得意洋洋的声音:“原以为已经抓到了一个美人,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漂亮的!看来坛主今晚的宴会少不了美人陪伴了!咱们兄弟也肯定大大有赏!哈哈哈哈” 折知琅看着瞿先生被人反剪了双手,以刀架在脖颈上被带了上来,最后则是虞素,仿佛是因为他们看出来虞素手无缚鸡之力的缘故,并不对她加以绳索,只让她抱了她的琴,用刀架在她的后颈上,驱赶她往前走。那些人很喜欢调笑虞素和苏瑞,一个个蹭到她们身边开着那些下九流的玩笑,君子如瞿先生都眼带义愤,苏瑞面色铁青,只紧闭了双眼,咬着牙,毫不为他们屈折的样子,而虞素则是低垂眼眸,却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模样,宛若高山冰雪,并不为所动,也不显得柔弱。 折知琅看着她们的模样,想起虞素最后对他说的话,忽而咬了牙,有些谦卑地开口道:“几位大爷,我们是要往江南去做生意的,您几位能不能高抬贵手?” 苏瑞惊讶地看了折知琅一眼,这种话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意气少年折知琅能说出来的,哪怕是权宜之计,也不会。但她到底聪明,迅速接了他这话头:“是啊是啊,几位大爷若是缺钱,这船上的财物任你们拿取,只要不伤我们性命。” 那匪徒的首领是个长眉毛的中年人,似乎被奉承得很高兴:“啊,哈哈哈,这会子想起拿钱换命啦?可惜啊,你们赶得不巧,坛主今晚要迎接几位贵客,正缺几个美人陪宴呢。”他神色也浪荡起来,享受地咂了咂舌:“可惜呀,像你们俩这样的美人只怕只能等贵人们先享用。” 他笑完之后,又装出一副令人作呕的虚伪笑意,对着瞿先生道:“至于这一老一小嘛看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必然是个有钱的,想必家里更有钱吧?不如就到我们那儿去坐坐,等你们家寄钱来了,再让你们回去?” 瞿先生别过头,并不愿意和这等匪徒说话。那中年人也不恼火,大手一挥:“好了,带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离火宫 就这么着,他们几个被带到地上,又被分别塞进了马车,一路兜兜转转,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只知道下马车的时候,天都亮了。一夜颠簸流离,莫说是中了软筋散,就是没中软筋散,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好在他们几个人都不是一般人物,头脑还都清明,只相互搀扶着,被那伙子匪徒驱赶着从一处小门进了一处地下的暗窖,那起子匪徒把他们锁进地窖里,就左右招呼着走了。 苏瑞颠簸了一夜,暗自调息之下,倒是有了些力气,只四下打量,只见这地窖里还有四个身着绫罗的人物,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还有两位一老一少两位夫人,想来被抓来都有了些日子,见到人来,也不言语,只呆在自己的角落里静默不语。苏瑞正想着可要上去询问些情况,却看到虞素走了过来:“苏女侠,我摸到此地墙上篆刻的标记,是火。我在想,是否和袄教有些瓜葛。” 苏瑞曾经受命探查过江湖大小消息,知道虞素所说的袄教是指一个以火为尊的教派,在西域颇为盛行,突厥,回鹘等国都信奉过。她好奇地问道:“虞真人的意思是,这里和安西中的势力有所联络?” 虞素摇了摇头:“安西都护府统治西域之后没有禁止宗教,故而此教颇为盛行,单凭一个袄教,实在是无法断定就和安西的什么势力有联络。”她皱着眉,似乎是在沉思什么。苏瑞安慰道:“真人何必费心多想,如今咱们不过走一步看一步而已。若是真人无事,也可学瞿先生休息一会儿。” 虞素摇了摇头:“我只怕咱们没有休息的时间。”她起身来,拍了拍苏瑞的手算作安慰,便走到一边去了。苏瑞却心下大骇,那虞素借着拍她的手的机会,竟然将一枚药丸递到她手中。她轻轻闻了闻,只嗅到一股草药清香,想来她和虞素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虞素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害她,她左右看看无人在意,便借着袖子遮挡飞快地将那药丸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她暗自调动内息,只觉得似乎又有内力流转——这东西能解软筋散!她回头看虞素,只见虞素已找了个地方打坐起来,知道她不想惹人注意,也就不多声张,只暗自调息。 苏瑞这一调息入定,便不知多少工夫,再睁眼时却是十分欢喜,原来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下,她再调动内力,只感到任督二脉分外通畅,周身一阵轻快,功力流转之下,却是更胜从前。 折知琅见她醒了,忙凑到她身边来:“瑞姊,你可算醒了,担心死我了!”看他这副模样,苏瑞不禁摸了摸他脑袋:“我没事的。”她还要说什么,却见虞素走过来,将一个瓷碗端给她:“刚刚有人来送了吃的,吃点吧。”她低头接了碗,暗自反手一抓,扣住了虞素的脉门,分出一丝内力向她体内探去,那内力流转得颇为轻易,只在迫近她心脉时遭受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内力反扑,她神色一变,将内力收了回来,只盯着虞素。 虞素面容一如往常,无悲无喜,被苏瑞这么来了一下,也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苏女侠,咱们现在,可不是挑剔吃食的时候。” 苏瑞大感疑惑:一个毫不会武功的人,身上为什么要带着一种对习武之人起作用的灵丹妙药,又怎么会有一股如此强劲的内力留在她身上? 但这些比起当前都不算太重要,她只低头吃东西。 瞿先生已向那几个先被关进来的人询问过,这一家姓梁,是儿子正考取了功名,要带着一对老父母和自己的夫人前往外地赴任,因赴任催的有些急了,才走的龙王湾,就在船上被抓住了,已经被关了两天,同行的还有几个男仆都被派回去找留守的家人要赎金去了。 折知琅小声地道:“我叫了船家逃生,他们必然有人上岸去找官府的,咱们不必着急。”瞿先生却皱了眉:“我看,即使是官军来了,也未必有用。一则,这里地处三省交界,职责不清,难以管辖;二则,此地易守难攻,那些民兵厢军也未必打得过这起子江湖人啊。而且”他摇了摇头,“这起子人如此猖狂,只怕还与官府有所勾结。” 宋朝制度,内重外轻,地方上的军队强悍者都选入中央,编为禁军,受皇帝的调派。地方上只有厢军民兵用于治安,“一旦寇来,凭陵莫能御。”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瞿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 那梁家的儿子,自述叫梁安的,也凑过来道:“先生说的是啊,我也叫家人留心,可这几日,一点儿消息也没传来啊。” 折知琅听了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唉,若在平时,我还要试试闯一闯,可如今,我失了武功”苏瑞闻言不自觉地瞥了虞素一眼,她刚刚就看出来虞素不曾给折知琅解药,却不知原因。可惜,虞素是个真真切切的瞎子,对这一切恍然不觉。瞿先生倒安慰他们:“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俩也不必如此。” 这一时静默下来,倒是虞素忽而抱着琴起了身:“有人来了。” “好耳朵!”却是一声十分娇媚的女声,几人望过去,却是一个身着朱色襦裙的女子,她生得好看,又加以妆饰,便显得十分美艳,一路婷婷袅袅,带着两行婢女走到这地窖之中,简直蓬荜生辉。她手抚了一下自己鬓边的飞凤簪,开口十分不饶人:“原来是个瞎子琴女,怪不得有这样的好耳朵,哼。” 苏瑞有些气愤,却到底按耐下来,这不是暴露她武功的时候。虞素脸上依旧无悲无喜,只低身道了个礼:“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文绉绉的,真有趣。”那女子笑了笑,却看到了一边的苏瑞,目光打量了她一圈,立刻收了所有的笑容,转身命令她带来的侍女:“把这三个年轻的,都带走。今日坛主宴客,有她们的用处呢。” 那些侍女都瘦瘦小小的,也分外怯懦,苏瑞注意到她们手上都有干活出来的老茧,想来是附近的渔家女子。果不其然,各个力气大得很,那梁夫人挣扎了几番,终究是没挣扎得过,被带了起来。 这才算是见了天光。 她们正置身于一处极大的宅院里,像是南朝贵胄的旧宅。苏瑞却无心打量,她自见到这个美人就觉得十分熟悉,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直到见到走过来的人低身向那女子行礼,道了声:“圣女。” 圣女?苏瑞又打量了她一下,这女子的长相娇媚,最难得的是行走之间流露出一种难得的风情韵味来,虽说感觉武功不低,但和圣字却挨不着边,她忽而想到一人,难免脱口而出:“你是林筝!” 那女子忽而一笑,笑得极为妩媚:“难得月华仙子也知道在下!” 苏瑞苦笑了一下,她算是知道这是个什么地界了。怪不得什么鬼火都出来了,竟然是那个神秘的教派,离火宫。这教派根基不深,行事更是隐秘,只因她是受命查访过才知晓一二。离火宫武功路子极为邪异,是一种古怪的外家功夫,武功最高之人,可以入火而不焚。他们以火为圣,很多人说是来源于西域袄教。这也与虞素说的暗合。从苏瑞掌握的信息来看,这拜火宫的宫主,正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只是此人行踪神秘,不常在江湖上走动,而这圣女林筝正是拜火宫最为出众的人物,是江湖上有名的妖女。不少正派大侠,都说她有勾引人心的本事,还有人说,她是个狐女。 苏瑞看了一眼她:“你认出我来了?”她暗自害怕瞿先生的身份也暴露出来。 林筝笑道:“月华一出惊魂魄,我自然认识。”她凑近了苏瑞低声道,“唔,我倒想看看,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客,侍奉人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苏瑞气恼,重重地一拂袖,别过脸去。林筝也不生气,只自顾自地带着她们进了一处厢房,吩咐侍女们带着梁夫人和虞素去换衣服,那梁夫人几番挣扎哭闹,吵得满屋子喧嚣,气得林筝上前点了她的穴道。虞素却不言不语,只抱了琴任由她们摆弄。 那余筝自己则饶有兴致地绕着苏瑞转来转去,笑道:“月华仙子大驾光临,总该挑个合适的衣服才是。”她言语戏谑,手上也真的动作起来,找来了一件艳色的襦裙要替她换上。苏瑞别扭着闪躲,不由得盘算起了若是此刻就动起手来的可能。 却是一个侍婢怯生生地替她解了围:“圣女,那个道姑,已经换好了衣裳,您看看?”余筝转头看去,苏瑞也不由得把目光投注过去,虞素被她们带到林筝的妆台前,换了艳红的抹胸,只罩了件灰色的纱衫,雪青色的裙,倒显出几分美艳来。林筝走过去转了转,好像对她起了兴致:“我原想着月华仙子就是他们此行的最大收获了,没想到还来了个更好看的。”她转身看了眼苏瑞,笑道:“苏瑞,你被比下去了。” 苏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苏瑞从来就不想靠美貌在江湖上扬名好么! 林筝也没理会她,只伸手把虞素头上的珍珠冠摘了下来:“这身衣裳,便和这些东西不配了。”那珍珠冠还没被她放到桌上,敲门声顿起,侍婢去开了门,进来一个颇为高大的男子。只一眼,苏瑞便知道,这是个外家高手。 林筝少见地低头乖顺地向那男人行礼:“金堂主。”抬头却笑了起来。苏瑞看着,只觉得她那笑容颇有深意。那个被称作金堂主的男人似乎是很拘谨地往后退了退,恭恭敬敬地道了个礼:“圣女有礼。坛主问您陪宴的人可准备好了。” “唔还有些时候。”林筝又向门外跨了一步,“金堂主,可是要先睹为快?” 那金堂主被她说的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开口道一句:“阿筝,你不要这样。”林筝却变了脸色:“不要这样?这样是怎么样?”她步步紧逼那金堂主,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样?”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这样?” 待她拿着对方的手要往低了放的时候,金堂主终于吓得把手抽了回来:“阿筝!”他低头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只留下林筝咯咯地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红鸾谱 林筝见他走了,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待到走回屋子里的时候,又是众人熟知的圣女模样。她走回虞素身边,抬手要抽她头上那支青玉发簪,没想到她的手指还未触到,手腕子就被虞素抓住了,她一皱眉,反手一个小擒拿手挣开虞素,开口时已带着几分冷意:“瞎子,你要玩什么花样?” 苏瑞看着虞素的动作也是一头雾水,但她还是后撤一步,运起内力以备不时之需。 虞素却只是轻轻一笑:“不必劳烦姑娘动手。”她自己伸手将那发簪摘了下来,垂落下一头长发来,苏瑞放松下来注意到,虽然虞素年纪轻轻,发丝之间却生出了斑驳的白发,垂落下来,染得她一头发丝都像灰色一般。 林筝必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口又是一句调笑:“哟,小道姑怎么早生华发,莫不是六根不净,不能挥剑斩情丝?” 虞素闻言却轻轻一笑,斜了头道:“我看,为情丝所困的,另有其人。”她言语一毕,将手上的发簪往桌上一放,那美玉敲出一点清脆的声响,生生打断了林筝要出口的话。虞素便敛了笑容,从从容容地说了下一句话:“林姑娘,喜欢那位金堂主喜欢的发狂,却是爱而不得。” 林筝面容一冷:“你胡说什么?” “你知道自己的脉搏刚刚有多快么?”虞素笑了,“说是小鹿乱撞也不为过了。”她的语气平白无故地温柔起来,倒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思。 苏瑞只觉得背后发凉,心道自己最好还是别和虞素作对的好,免得动不动她就能知道自己的什么秘密。林筝却是笑得妩媚,伸手扳了虞素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似乎是要确定她是否真的看不见,待她确认般放了手,才道:“哦?想来是真人能掐会算,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虞素平静地抬起手,蘸了点她妆盒里的胭脂,于手指间碾了一下,好似不忍般闭上了眼:“还有,一个生于江湖中的女孩儿,因为美貌被人所玷污,又被自己的亲长当做礼物送来送去,去谋求利益,所以有人来亵玩她,有人来垂涎她,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他们要顾及颜面,这女孩儿就是成了江湖上的‘妖女’。” 林筝起先还能笑出来,待她说到一半,脸色已然惨白,她兀自强撑着笑了,依旧是一副妩媚语气:“真人世外人物,也对这些些末小事如此了解。”语到句末,已经是十分冰冷,话音一落,她化指为钩,抓向虞素白皙颈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虞素也笑了,她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有几分安抚的意味,“你们不是还指望我,去侍奉贵客么?” 林筝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她撑了桌子,似乎是要给自己一点支撑,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 虞素摇了摇头:“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姑娘一句:这一切,不是姑娘的错。” 林筝惨笑一声:“不是我的错?”她声音已然有几分哽咽了。 “美丽并非姑娘的过错,”虞素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至于其他,任何违逆他人之意愿令交欢者,俱是有错。” 林筝流下泪来,发问了一句:“即使她,人尽可夫?”她声音震颤,似乎是在质问别人,又似乎在质问自己。 虞素却依旧淡然:“即使她人尽可夫。”她凑近了林筝,压低了声音道:“所以,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她轻轻一笑,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在妆盒内随意摸出了一支金簪来,把一头长发挽了起来。 “你”林筝忽而一笑,那流泪而笑的模样显得诡异异常:“真人是想度化众生么?可惜,你救不了我”她收了笑容,也不再落泪,“我也救不了你。” 虞素摇摇头道:“我确有一事相求姑娘,却不是要你救我。”她自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那支青玉簪,递到了林筝手上,郑重道:“此簪是家师遗物,望姑娘代我好好保管。”说罢,以小指点了些胭脂,往唇上一抹,便携琴而起,要出去了。 被晾在原地许久的苏瑞眼见林筝无暇顾及自己,心道时机正好!就快走几步走到虞素身侧,要和她一起出去,免了要被换衣服的事情。还没跨出门槛,却见林筝在房内唤了一声:“真人!” 虞素好奇地回了头:“姑娘还有何事?” “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吧。”林筝道。 虞素偏头轻轻一笑:“自然。”便转过身去,走出了那房子。苏瑞就跟着她溜了出去。她不及虞素携琴,又是广袖宽袍一路逶迤而去,只左右打量,只见院子里岗哨处处,各个都是一流好手,心下有些紧张,凭她一人之力,能制得住这么多人么? 她们俩没走几步,就有人拦路喝问来历,苏瑞便以要去侍奉坛主对答,大概那侍卫见她们生的美丽,也不曾多作怀疑,就领着她们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堂下。苏瑞往堂上遥遥一望,心下大惊,这堂上竟然坐着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人,这地界是官匪勾结!瞿先生猜的果然不错。 虞素恰在此刻回身向她道:“苏姑娘,你一会儿别上去,寻到空就挟了林筝去救瞿先生他们,你放心,林筝不会反抗的。” 苏瑞反应极快:“那你怎么办?这里都是护卫,你又不会武功,留在这儿和送死无异。”虞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又没让你们先走,只是先把他们救出来而已。到时候,你们带着林筝来救我,不成么?” 苏瑞还是觉得这法子危险,虞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林筝一定会配合她?又怎么那么有把握这坛主就一定会因为林筝放人?退一万步说,他们走了,林筝又如何自处?正开口还要说些什么,被虞素打断了:“苏姑娘,刚刚林筝能一眼认出你就是月华仙子,想来这堂上也有不少人知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字,你猜猜看,你若上了堂,会怎么样?” 苏瑞不语,一个江湖上有名的美女侠客落到一个贼窝里会如何,真是随意想想都不堪。她不得已,咬了牙道:“那你小心。” “放心。”虞素似乎是怕她多心似的,又补了一句,“苏姑娘若是真的担心我,就快些回来吧,一首琴曲的时间,可够?” 苏瑞颔首:“你放心。”她已经下了决断,哪怕瞿先生他们走不到这么快,她也要挟着林筝先回来救人。 她们一同自侧边走入正堂,虞素向她微微一欠身,就走了出去。那堂上早已酒过三巡,早就一片醉醺醺的,如今见了这么个美人,哪里还把持的住?顿时腾起一片议论来,细听那些词句,各个不堪入耳。苏瑞不禁握了拳。 堂上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开口止住喧哗,只问道:“小美人儿,你是什么人?”虞素低身行礼:“妾名虞素。”开口虽自称为妾,行礼的却是落落大方,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风骨。 “好个风雅标致人物。”那官儿夸赞道,“虞姑娘要弹个什么曲儿?”宋代重文轻武,以文为尊,好风雅,故而他也摆出个附庸风雅的文人风范来。 虞素恭敬低头道:“奏曲之前,妾有个不情之请。弹琴奏乐,本是风雅之事,妾颠簸而来,总要焚香净手的好。” 这般风雅的做派,那官岂有不应允的道理?坛主便忙叫人端了香炉金盆来,虞素便就着那装饰精致的金盆洗了手,轻轻往香炉上甩了几下,干了水滴,又亲自拿了香签要调一下香,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更显优雅之意,故而在场的人各个屏气凝神,不敢打断。 那端水的人便要低身出去,苏瑞眼看机会来到,便随手捡了颗地上的沙砾,朝那下人打去,那下人腿部一痛,手上立刻不稳,连人带盆摔倒在地,泼了满地水不说,还弄出老大声响,在场之人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苏瑞运起独门的轻功飘了出去,周围也无人注意。 她一路飘到林筝房前才敢落地,推门而入,林筝正执了梳子要替那个梁夫人梳妆,见她回来不由一惊,皱起眉来刚要问什么,苏瑞已然一掌向她肩上拍去,她下意识侧身一避,恰被苏瑞抓个正着,苏瑞在她妆台上随手拿了支尖锐的发簪抵在她咽喉处,低声命令她的那些侍女:“不想你们的主子出事就别出声!”那些侍女都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林筝轻轻一笑:“原来正派女侠也会玩骗人的勾当。” 苏瑞没和她解释:“你的功夫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最好老实点儿。”她便这般挟持着林筝出了门,林筝才瞪她一眼:“你这样挟持着我去,看门的可是不会放人的。” 苏瑞干脆地放下那发簪:“那圣女大人吩咐吧,不过咱们可得快着些,虞素那儿还等着我回去救人呢。” 林筝道:“你那月华剑,在我房里,你拿了,装作是我的新侍女,咱们去带人就是了。”苏瑞听毕便运起轻功飘然而去,她这次赶急,用的轻功更加高明,身法诡异且轻快,转了个身就带着剑回来了,房间里的侍女们都没发现她回来过。 她们走到那个地窖前,林筝只道是教主要见人,吩咐那些守门人放人。那些守门人也不疑有他,只把折知琅瞿先生连同梁家一干人等全带了出来,交到了林筝手上。为着不露行迹,苏瑞也装着一副不识人的凶恶模样,只管让他们快走。 林筝和苏瑞带着他们回到那屋子里,恰能听到前院虞素的琴声袅袅,苏瑞通音律,听出这是一曲《醉渔唱晚》,已然是最后一段了,心下着急,便连解释都顾不上,只向林筝道:“琴曲快结束了,我们走。”两人便运起轻功飘忽而去,还未来到堂前,那琴声便已然停下。 苏瑞脑子顿时一声轰鸣“糟了。”连轻功都快出了岔子,再没有之前从容。林筝也脸色发白,她二人好容易落到堂前,只看到虞素依旧坐在琴案之前,不曾动作。 苏瑞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一个字来:“你” 林筝却比她看的多些,只推了推苏瑞:“苏女侠,别着急。” 苏瑞定睛一看,虞素正从容地收琴起身,再左右一打量,这院子里所有的人竟然都倒在了地上,这才有些了底气,开口也更加疑惑:“他们怎么了?” 虞素抱琴走到她们面前,轻轻一笑,解释道:“中了毒。” 林筝问道:“什么毒?” “赤霞。”虞素似乎是知道林筝的担忧,“放心,他们不会死的。只是被废了武功,一日之内醒不过来而已。” 林筝安然道:“是么?”她忽而笑了起来,走上了正堂,拔下自己头上的飞凤簪,狠狠地向那坛主的喉咙刺去,她似乎还嫌那簪子不够锐利,带了几分内力,那坛主中了毒,根本无力反抗,被她一刺,顿时血溅满地,一命呜呼了。 林筝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脸,走到虞素面前,忽而低身跪了下来:“真人大恩,林筝无以为报!”虞素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要扶她,怎奈何林筝铁了心要叩首致谢——她武功不低,哪里是虞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拉的起来的呢。 待到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才转而和苏瑞解释道:“坛主是我父亲,也是那个第一个强暴我,把我当礼物送来送去的禽兽。他武功很高,又怕死的很,我本来以为,杀他要废些工夫呢。” 苏瑞明白了过来,拍了拍林筝的肩:“姑娘结束了。” “可惜就是死得太便宜了些。”林筝愤愤道。 虞素闻言,倒是安慰了一句:“林姑娘若是用那胭脂里的阿芙蓉杀他,他是痛苦些,只怕姑娘自己最后也落得一般无二的下场。何苦呢?” 林筝笑了:“即使那样,也值得!我就是下了地狱,也要把他拽到地狱里去!”她也轻松了些,“好在如今不用了。” 看她笑得不是那般故作的妩媚,反倒更加美艳,苏瑞也一笑,说起了虞素来:“虞真人,你有这般手段还不早说,可让我担惊受怕的很啊。” 这一路上哪里有解释的闲工夫,她这话分明是玩笑,虞素也就一笑了之:“哦?那我要给苏女侠赔不是。”她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林姑娘,我的发簪?” 林筝点头:“在我房里,我带真人去拿。你们一会儿就绕过正堂,后院就又是鄱阳湖了。那里有两只小筏子,是寻常客人来了游湖用的。” 苏瑞点了点头,追问道:“那林姑娘呢?日后要如何自处?” “我”林筝大仇得报,一时之间倒是想不出后路,本来嘛,她决绝地在自己的胭脂里下毒,就是没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 虞素想了想:“林姑娘以圣女之尊执掌这离火宫,倒是最合适了。我一会儿将解药的方子写给姑娘,若是有人敢不从,姑娘便拿着它当筹码罢。” “这这般机密”林筝觉得受恩太过,正想推拒。 虞素笑道:“不过是些寻常药材,林姑娘不必多想。此地地处三省交界,又是水路要道,本就是父母官不及之处,若是拜火宫走了正道,震着那些不安分的人,也好。” 林筝便又跪下身来:“若是日后真人有所需之处,我离火宫上下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素知道林筝个性,便任由她又叩了个首,才又道:“只怕一会儿还得麻烦苏女侠呢。” 苏瑞正看热闹呢,笑道:“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 “你总得打林姑娘几下,留点伤痕,好叫人相信她不是里通外贼吧?” 林筝闻言也给苏瑞道了个礼:“劳烦苏女侠。” 苏瑞也笑:“林姑娘放心,我手下必不容情的。”她二人说着便摆开了阵势,苏瑞飞身而起,一招凌云掌就向林筝拍去。林筝也不示弱,以外家功夫的扶柳手相抗。 瞿先生一干人等好容易走到这边时,看到就是这般情景,折知琅顿时着急起来,奈何自己又是武功尽失的状态,只得在一边干着急。 也是怪苏瑞和林筝两个人越打越想试出对方的身手来,故而手下都渐渐地不留情面,最后到底是苏瑞技高一筹,一招飞云渡拍在林筝胸前,逼得林筝咳了一口血来。但林筝倒是笑了,一抱拳道:“到底是江湖上有名的苏女侠,名不虚传,您这剑还没出鞘呢。” 苏瑞笑了笑:“林姑娘也不差。”俨然是要握手成友的节奏,唬的折知琅一怔。他分外不明白地走到苏瑞身边:“瑞姊,你怎么恢复了武功?还有你和这个女人” 苏瑞一看林筝和虞素,她们倒都齐齐地往林筝的屋子里去了,心下绝望,但不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只得把这长长的故事删繁就简地给折知琅讲起来。 林筝看着虞素重新用那青玉簪把长发盘起来,倒是重新找了件黑色的披风来:“衣裳倒是来不及换了,真人就披着吧。” 虞素也不再客套那些虚路子,只接了过来,低头道谢,又笑道:“对了,林姑娘今日之事,你可是什么都不能说出去的。包括——金堂主。” 林筝听到心上人名字,倒是犹豫了片刻:“我” “金堂主并非对你无意,若是他知道你和你父亲这些纠葛的个中真相,师尊和心爱之人一对撞,只怕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虞素郑重道。 林筝想了想:“我会骗他一辈子的。” 虞素便笑一笑,抱着琴出去了。 远处,讲完了故事的苏瑞,折知琅,瞿先生和梁家一干人都在那里,等她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浮都昌 五c浮都昌 因是赶着逃命的缘故,一行人脚程飞快,不到半刻便到了林筝所说的小舟处,当下便由苏瑞和折知琅各自撑了一艘摇橹船,女眷们便都到了苏瑞那边。梁夫人被解了穴道,虽不懂他们江湖那些弯弯绕,却也知道自己是逃过大难一场,精神略有些放松下来,扶着梁老夫人对苏瑞和虞素连连拜谢,她们俩都不愿受礼,便齐齐地站到船头去了。 苏瑞摇着橹,好似不经意般地问虞素道:“真人不是被换了衣裳么?那神奇的毒药你从哪儿找来的?”虞素一笑,低头一吹,苏瑞好似被吓了一跳:“这玩意儿你藏指甲里?” “原是放在琴囊里的,我怕意外生变,出此下策。”虞素道,“我是在这些东西上吃过大亏的,故而总是对此多留心。” 她言语轻巧,苏瑞却是疑窦丛生,她一句话在腹中兜兜转转了不少时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虞真人,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虞素唇角微弯,眉眼含笑:“苏女侠只要信我没有害你们之心就好,至于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苏瑞见她一张温婉面容,只得心下叹了口气,诚然,若是虞素真有心要害他们,这一路行来他们早死了无数次,只是她这么让人摸不清深浅,突然这样一句——她可着实是不太敢接。 一时之间寂静下来,只听到船桨划过的哗哗水声,苏瑞愈发地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倒是虞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她那琴囊解开,取出一个小木盒,将里面一颗丸药拿了出来:“倒是这个,一会儿麻烦苏女侠转交给折小将军。” 那白色的丸药温润有光,又带着股百草香气,苏瑞一看便知是那软筋散的解药,正和她自己吃的一模一样,又听虞素温言道:“按理解药是要对着毒药方子配的,这不过是个万用的解药而已,还请苏女侠和折小将军说明。” 苏瑞有些疑惑,开口却是调侃的语气,刚刚的气氛太过尴尬,她有意缓和一二:“既然如此,虞真人何不自己去和折知琅说呢?也好让那孩子承你的情啊。” 虞素却是一笑,这一笑多半有些无奈的意味:“折小将军不信我,我何必自讨没趣呢。”苏瑞想到了折知琅对虞素那毫不加掩饰的嫌恶态度,也只能无奈地点头,把药丸放在了自己的手中。 怕后有追兵,在鄱阳湖上不好逃脱,众人花了些时间,直到看不到那离火宫的宅院,就转而划向岸边,在一处废弃多时的渡口边停下,上了岸来,向有人烟的地方走去。一路处处是些杂草中的小径,看到梁家一家人相互扶持着走,折知琅就当仁不让地扶了瞿先生,苏瑞有心体谅虞素目盲,转头要去扶,却见她蹲下身来,捋了一片草叶在手中,那草叶边缘锋利,当即在她那白玉手指上割出一道血痕来。 “虞真人!”苏瑞蹲下身去要查看她伤口,虞素却摇了摇头:“不妨事。”苏瑞少有看到这位素来云淡风轻的女冠脸上显出一点愁绪,好奇地问了一句:“虞真人怎么了?” 虞素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指了指道:“这是水稻叶子,说明这里原不是荒地,而是良田。”她这样一说,苏瑞也不得沉下心来,江南之地,本来最是富庶,宋金交战日久,战乱之下自然百业衰微。鄱阳湖这般兵家攻伐之地,只怕是铁骑践踏多时,怪不得都荒废了。她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扶了虞素一只胳膊:“虞真人,我们走吧。” 倒是前面的瞿先生转过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了一句:“虞真人还懂得农事?”虞素只浅浅一笑:“不过是不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罢了。倒让先生见笑。”她一向如此,瞿先生也就没说什么,只管向前赶路,果然,一路上,路过的村庄都人烟稀少,不少的草屋都坍塌衰败,只留下一片片断壁残垣。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入了大道,一路上行人稀少,好容易才遇到个茶棚,当炉的是个老头,一身灰蓝衣裳已洗的有些发白了,佝偻着身子来倒了茶水,瞿先生便开口问道:“老人家,最近的县城是什么地界啊?” 那老头见瞿先生风度翩翩,不敢怠慢,欠了身恭敬地道:“哦,回先生的话,咱们这儿最近的就是都昌啦,您几位快着些,日落前能赶到的。”瞿先生点了点头,就从口袋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来——当时那些匪徒只打了要拿他们勒索家人的心,对待他们都还算可以,不曾搜身。那老头只接下来了,唯唯诺诺地感谢几句,又拿袖子仔细擦了擦,塞到了自己的腰间。见他如此小心,折知琅像是心中有些发苦,问了句:“老人家,您家里还有别人吗?” 老头看了他一眼,竟然坠下两行清泪来:“都,都没啦,当初打仗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就我老头子一个孤孤单单的。”他拿袖子擦了一下泪水,“这就是在当初走散的地方,我在这儿开个小茶棚,就是在等啊,说不定有一天他们能回来呢”他看着折知琅,“要是我那儿子还在啊,也和您差不多高了。” 他说的动情,泪落不止,一时气氛感伤,没人能接的上话。乱离之世,生离死别,本就是常态,动荡之下,苦的还是黎民百姓。直到水的沸腾声打破了这僵局,那老头忙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脸,挤出一个笑容来:“哟,瞧我这记性啊,我给您几位续上水来。”他慌忙跑到炉子边,拿了块布要提那水壶。虞素笑着道了句:“我来吧。”便伸手去接那水壶,那老头连连拒绝,虞素却不停步,执拗地接过水壶往桌边走去,那老头一边说着:“哪儿敢劳烦姑娘。”一类的话,一面紧赶慢赶地护在她身边,生怕她洒了似的。 那茶壶是用铜壶打造,看上去很有些分量。苏瑞怕虞素柔弱,提着这玩意儿太过吃力,只快步上前一步要接那水壶,低头侧身之间,却听到虞素低声一句:“制住他。”她很少用这种急切到几近命令的语气说话,苏瑞也来不及详细询问,当下抄起那水壶往地上一砸,自己却携着虞素飘到了桌边,回身之时已然长剑出鞘。 那老头已然直起身来,自腰间摸出了一把暗器向他们抛来,苏瑞不为所动,一片剑光水泼不进全数击退,那老头本想运起轻功逃跑,可论起轻功来,又有谁是苏瑞的对手,不过眨眼功夫,那长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杀手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刚刚的恭敬唯诺之态,身在别人剑下,却显得有点倨傲,他看了一眼苏瑞:“月华仙子果然名不虚传,你这轻功,江湖上只怕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苏瑞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便知道他是江湖上哪一号人物,原来是杀手之中顶顶有名的“无面人”,只笑道:“被誉为‘无面人’的李野亲自夸奖,我可不敢当。”这李野被称为无面人,自然因为是他的面容身份千变万化,让人摸不着头脑,抓不住行踪,他既能扮成美艳的小妾,又能扮成抬轿的武人,再加上他那一手暗器功夫,暗杀起人来失手极少。 折知琅冷了面孔,厉声喝问:“谁让你来的?”他虽是英俊少年模样,这会子板起面容来,也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度。 李野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您说是么?先生?不胡大人?” 梁安闻言陡然起身,看向了瞿先生,开口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胡大人?您是,胡铨大人?” 怨不得他惊讶,胡铨这位当世名臣的名声,远远大过在场的所有江湖之人。他是吉安人,建炎二年登进士第,做军事判官时,就招募民兵积极抵御金军,一路兢兢业业,直至做到枢密院编修。可惜在绍兴八年时,因为一力主战,与秦桧冲突,被那小人构陷,一再流放,直至海外的吉阳军。如今这个本应该在流放地的当世名臣出现在这里!若是天下人知道了,那将掀起什么样的风云? 折知琅生怕有变,不由得也把剑出鞘指向了李野。 苏瑞倒是比他江湖得多,显得十分镇静:“我们在长江遭遇埋伏的时候,就说明秦桧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去向,你能埋伏在这里,不足为奇。” 李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当然可以封住我的口,可惜啊,就算杀了我,你们躲得过后来的连环追杀吗?” 苏瑞秀眉一挑,有些不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虞素平静的声音响起:“只要你配合我们,我们就能躲得过。”李野对这女人很有些忌惮,只见她款款移步走到李野身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自他腰间翻出三个烟花筒来,解释道:“在离火宫里没有秦桧的人,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在离火宫之后去了哪里,只能在鄱阳湖沿岸处处布防,以防我们出现,你不过是其中一处而已。这两三日间,你们之间总要有联系的办法的,我说的对么?” 李野瞪着她,好像在瞪着个魔鬼:“你” “这很好猜。”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虞素坦然道,“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们,哪个烟花是代表无人经过的?” 李野猖狂一笑:“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凭你是受人制约,不得已而为之。”虞素依旧波澜不惊,“我刚刚摸到你身上苗寨奇异的蛊毒,这是子蛊。只要持有母蛊的人下令,子蛊就能让宿主受万虫噬咬之苦。”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我能解这个,只要你告诉我。” 李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你我凭什么信你?”虞素回身放下那烟花,拿起个茶碗,自琴囊中拿出一方折好的纸,将纸上的粉末洒入碗中,她侧身对折知琅道:“折小将军,烦请借剑一用。”折知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她。她接过那把剑,将剑一横,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挤了些鲜血到碗中。又对苏瑞道:“苏女侠,你可否划开李野的脖子,对,浅浅一道就行。” 苏瑞知道她在这方面的本事,不多怀疑,李野被她用剑架着脖子,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虞素便端着那碗走到李野身边,几乎是她将碗举到李野脖子边那个瞬间,一只小小虫子飞跃而出,跳到了碗里,那小虫在碗里游得好不自在,苏瑞看的真切,只觉得恶心。 虞素道:“我能取出来,自然就能种回去,你不妨考虑清楚。” 她这一套恩威并施的手段李野自然没能抗得过,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多谢,多谢真人救命之恩!我我愿意配合真人。那个小的代表今日无事。” 折知琅闻言,也不及他人开口,就拿过那个小的烟花,伸手一弹,便绽开一朵红色烟花。苏瑞收剑回鞘,皱了皱眉道:“李野你唉。”她知道李野杀人无数,罪本至死,只是他又有苦衷,便让她有些难做。 李野惨然一笑:“苏女侠何必多言我有罪”他忽而咬牙,凝起一掌往自己胸前打去。他动作一毕,只匍匐下身来:“不知真人仙观何处,我愿意追随真人,入观念经,为自己赎罪。”说罢便要叩首。 虞素的脸上却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她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师从昆仑清微君,家师多年前就已过世,你也不必追随于我。而且我救你,是有求于你。” 李野更是激动:“愿意为真人效犬马之劳!” 虞素也不和他多客套:“你号称‘无面’,想必精通易容之道,便麻烦你替胡大人略略改换一下形貌,免得被人认出,惹出麻烦。” 李野低头称是,自茶台下捧出一个包裹来,里面有些瓶瓶罐罐,想必是他行走江湖的依靠,他在胡铨脸上略略涂抹了些,左不过半刻,胡铨的容貌就变了个样,他本是清秀通雅的样子,如今改了模样,倒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真是神奇。”苏瑞也学过些易容之术,但绝无李野这般出神入化。她不禁由衷感叹了一句。李野便一笑,算是收了她的夸奖,道:“毕竟是我行走江湖吃饭的手艺。”他收了东西,问道:“胡大人感觉如何?真人看看可行?” 胡铨只摇摇头:“我是不觉得自己脸上多了东西。” 虞素笑了笑:“我看不见的。你问问苏女侠和折小将军他们。” “你——”李野再次大惊失色,苏瑞倒是笑了笑,一般人,只怕都不敢相信虞素是个瞎子。她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以免虞素伤心,就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虞真人,我倒想问你,你是怎么识破李野的伪装的,我看他,连手上的老茧,脚步的声音都模仿的非常相像啊。” 虞素只轻轻一笑:“分辨人的方法有很多,而李野只在容貌c声音c香气上下工夫。” 苏瑞笑起来:“真人这话说的有趣,声貌已然足以让人神迷,加上香气,更加迷惑人心,真人如此说来,可是满天下人均为表象所迷?” 虞素道:“不敢,只是能察觉的表象,不止于此三项而已。” 苏瑞便不在说话,折知琅又凑过去多打量了虞素两下:“真人当真目不能视?”他一开始觉得虞素神秘,便不愿与她多言,如今却觉得她很有几分可敬可畏。 胡铨感叹:“自我认识了虞真人之后,总觉得这双老眼昏而无用,倒不如废了干净,还能不受幻象迷惑。” 虞素只笑:“胡大人谬赞了。” 苏瑞看着虞素,那一张笑颜与之前告诉她“并无恶意”的面容重合在一起,她暗自叹气,只觉得这女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越来越叫人难看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马蹄疾 虽说李野是有心杀人,可他指的路却的确没错,小半天功夫,一行人便赶到了都昌县城。这是个文脉鼎盛,欣欣向荣的小城。梁安一行人另有去处,便与他们在城门口别过。苏瑞他们要去衢州,这都昌也是必经之路,便入得城来,在街上寻一处住处。 这城镇分外热闹,沿街的亭台楼阁,酒楼茶馆,摆摊子的小商小贩连连吆喝,又有几个可爱儿童沿街打闹,苏瑞扶了虞素,怕她不小心被冲撞。虞素倒不多在意,眉眼含笑,似乎是很喜欢这般街市风景,连周身气息都柔和了不少。 折知琅难得机敏:“我看,先生的身份麻烦,瑞姊也不遑多让,再跟着个虞真人,就更加奇怪了。咱们倒是要改换身份的好。”他难得出主意,苏瑞自然赞成,笑道:“知琅说得好。”她从折小将军,改称了知琅,自然是要变换身份的意思。胡铨也一笑,就做下安排来:“那么你们俩就委屈下,扮成一对姐弟,做我的侄子侄女,可好?至于虞真人嘛”他这一路上已对虞素生出几分敬重,故而特地征询她的意思,以示尊重。 虞素一笑:“本就是权宜之计,全凭胡大人吩咐好了。” 胡铨抚须颔首道:“那就请真人做我的外甥女罢。我年长些,便自作长者身份,几位不要见怪才是。” 他们三个都各自一笑,只说做胡铨的亲人本就是福分,说不得见怪的话,这一路倒也其乐融融,直到路边,寻了个看上去颇有些阔绰的客栈走进去。颇有眼力见的小二哥便迎了上来,分外殷勤地招待着:“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苏瑞看了看这客栈,处处雕梁画栋,颇为华贵,觉着肯定要价不菲,便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往那小二面前一递:“要四间上房,再备一桌简便的饭菜。快着些,我们都有些饿了。”那小二接过银票,知道是来了财神爷,脸上的笑容便愈加真诚些,手脚更加麻利了,又是安排桌子请他们在二楼雅间坐下,又是马不停蹄地倒了些茶来。 将将坐定,胡铨便问道:“小瑞,你刚刚给的,是牡丹银票?” 有宋一朝,商业发达,自西川而始,以纸张作为凭证,取代那重重的银两,这就是后世所闻名遐迩的第一种纸币“交子”。而苏瑞摸出来的那张银票面额不小,来头更是极大——“牡丹银票”,蓝紫色的火焰,阴刻的牡丹花纹样,每一张上各有编号,这是那发行这银票的地方,牡丹钱庄,独一无二的标志。虽说那牡丹钱庄兴起才不过一二十年,但因为其资本雄厚,做生意素来讲仁义,有信用,故而渐渐下到贩夫走卒,上到朝廷官吏,都视这牡丹银票为银子一般的硬通货。 胡铨叹了口气,道:“这牡丹银票,连我在吉阳军时都曾见过。小素,你在安西,只怕也见过吧?” 看到虞素闻言颔首,胡铨便愈加显出愁容来。折知琅有些不解,便问道:“叔父大人这有什么不对么?” 胡铨知道折知琅江湖出身,不通这些财务之事,但他又极喜欢这孩子,便温言解释道:“我看着牡丹银票,西至安西都护府,北至金国的北海,五国城,南至岭南,东到苍茫大海,畅通无阻。只怕牡丹钱庄一年的收入,都能抵得上国税了吧。真正是富可敌国啊。” 苏瑞闻言也陷入沉思,她对江湖上的事情总是了解的:“而且这牡丹钱庄资本雄厚,除了明面上的总掌柜,总账房外,必然还有人在幕后操纵,而这个人或者势力却一直不曾露面,神秘的很,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是敌是友”苏瑞这话自然是事出有因,当下宋金纷争不断,战事一起,谁知道这牡丹钱庄会站在哪边。 他二人忧心忡忡,带累虞素也秀眉微蹙,她浅酌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道:“这么说来,这牡丹钱庄的主人神秘,也有些道理,人人都摸不透他身份,才容得他中立。不过,我看小瑞和舅父是不是有些多虑了,一个商贾的收入,只怕比不上有着盐c铁c茶等一概官营的收入的朝廷吧?” 胡铨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虞素惯常觉察人心的,当即起身行礼:“虞素失言了,舅父见谅。” 胡铨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亲自起身扶她坐下,安慰道:“唉,我本以为我与你已然算是忘年之交,哪知你一知我身份,便如此拘谨。何必如此。再者,阿素知我性子,绝不会迁怒于人的。”他摇了摇头,“你虽然聪慧,但毕竟身在安西,对中原之事,不够了解。朝廷虽收入颇丰,那都是搜刮细民得来,更别说,北边有金国年年要上贡,大小官兵年年要军饷,再有个秦桧坐镇,他那起子党羽上下搜刮,能入国库的,又能有多少?”他怕旁边桌上有人偷听,只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说到了最后,难免情绪激动,连喝了口茶都无法掩饰心绪,种种情绪只化作一句:“硕鼠啊。” 《硕鼠》出自《诗经》,本就是讽刺朝廷横征暴敛之作,他以此发泄,也算相得益彰。苏瑞却比他们多行走江湖,起身给胡铨添了水,低声道了声:“叔父。”胡铨明白苏瑞低声提醒是要他小心的隔墙有耳的意思。他到底是官场走混多年的人,又见识过秦桧监视的耳目手段,便借了茶水,勉强道:“今日这茶水,可有些醉人呢。” 那小二真巧端了几样吃食上来,见状也笑道:“老爷若是要喝茶,可是来对了地方,我们这儿的白茶可是有名的呢。”苏瑞便借坡下驴,笑着问起了小二:“你们这儿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热闹事儿啊。” 小二闻言就一乐:“客官这话可赶巧了,最近几天啊,就在咱们店门外的街上赶巧有一起热闹可看,您几位这位置正是看热闹的地儿呢!您几位坐着,我再把那些吃的都端上来,您就瞧好吧。” 折知琅也起了好奇,但他在外人面前,依旧是绷住了那一幅冰山面容:“你这小二,倒卖起关子来了。” 那小二见他生的英俊,又神色冰冷,很有几分气势,有些怕他,便只好如实道来:“小公子,实话告诉您吧,是驯马。” 正在说话的当口,一声嘶鸣乍起,几人纷纷把目光向下投去,各个都被那一匹绝世骏马引了过去,那马体型健壮,腹小腿长,背为虎纹翼骨,一身金色毛发,顺滑如丝,胡铨赞叹了一句:“这马便是那传闻中的黄骠马了吧,果然神驹。” 苏瑞也笑道:“果然是宝马,我看它,桀骜得很呢。”她这话所言不虚,这马周围只有一个十分健壮的看马人牵着,周围的人都不敢近身,凡有靠近的,便是一阵嘶鸣踢咬,性子烈着呢。 那牵马人把马拉到这富丽堂皇的酒楼之下,低身行了个礼,便说起了这驯马的规矩:“小的这匹马,是从西域得来的名驹,价值千金的。但一直桀骜得很,小的一直驯服不得,留在自己这儿便是个废物,故而今日只要有人驯服了它,便可将这宝马骑走。”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然有按耐不住的年轻侠客飞身上马,那马也如同这牵马人所说的一般桀骜,当即一个甩头,就把那年轻人甩了下来。那年轻侠客在众人面前出了糗事,脸色红涨,便要逃开。 可他却没有走成,因为那牵马人已然拦在了他面前,开口谦卑地道:“公子,我这马既然是名驹,自然有些身价,公子骑了,只怕要付些辛苦钱的。” 那年轻侠客只想快快从这里脱身,开口也是豪爽:“你说,要多少钱?” “不多,十两银子而已。”那牵马人道。 苏瑞闻言皱眉,十两银子虽说买不到这样的宝马,买一匹中等好马也已然足够,这牵马人如此作为,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那年轻侠客必然也与她所想的一般无二:“你这分明是讹人!” 那牵马人只管一笑:“公子想不认账么?”他是料定了那年轻侠客刚刚已然丢了面子,只想快快离开,绝不想在此纠缠。果然,那年轻侠客经不起他挤兑,只丢下十两纹银便匆匆走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觉得有诈,便是想上去试试的,也被这十两银子打消了念头,各自踌躇不前。虞素轻轻一笑,低声道:“我若是他,必然会说,自古多是宝马配英雄,在场难道没有英雄豪杰,胆敢前来一试的吗?” 她话音未落,那牵马人果然说出了在场没有英雄之类的话。苏瑞也明白了,便一笑:“这是激将法。”她想想这牵马人出现之后的一举一动,摇摇头,“好一个空手套白狼的骗钱伎俩啊。” 在场的自然也有自负名声的少年人物,特别是那些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被这话激起几分血性来,又有几个前来尝试,有的一上马就被掀了下来,坚持的最长的那位像是带着点功夫,双腿一夹,牢牢地伏在马背上,只可惜那马飞驰起来时,突然仰头嘶鸣,生生把他甩了下来。眼看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这牵马人的手边已经堆叠了不少银两,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忿。 折知琅吃了口菜,将筷子一放,便飞身而下,衣裳飞舞,如鹏鸟一般落地无痕。他服了苏瑞给她的解药,功力增益更胜以往。 那牵马人见他武功高强,有些紧张,开口先问道:“公子也是来驯马的?不知请问高姓大名?”折知琅自知身在外头身份特殊,便道:“我姓瞿。”——这是借了瞿先生的姓了,也符合他们叔侄的身份。 “那,瞿公子请了。”那牵马人看他一张冰冷俊脸,气势逼人,不敢多问。 折知琅也不和他客气,飞身上马,紧紧地抓住了缰绳。那马很有些性子,先是颠簸了几下,见他不曾被动摇,又发疯一般地奔驰起来,周围之人都为了折知琅捏了把汗。 折知琅只双腿夹紧,放低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任由它驰骋。它便又要使出对之前那些人的那一招,前身踏空而起,脖颈高昂,前半身悬空,要把身上人甩下去。好个折知琅,临危不乱,双脚踩住马镫,一手一把攥住缰绳,另一手往马前一按,口中喝了声:“吁!”那马受了些力道,终于又落到地上。它似乎是看这招不顶用,又疯狂地抖动起身子来,想要把折知琅晃下去。折知琅一个打滑,已从马鞍上跌落了半个身子,在场的人无一不闭上了双眼——他若是摔了下来,便会被这狂奔的骏马活活地拖死啊。 折知琅却不急,沉着地半挂在马上,只瞄准了时机,借骏马平稳之际,一拽缰绳,一个凌厉的打滚,重新翻身上马。那马儿看种种手段都奈何不了身上这人,又带着他狂奔两圈,终于对他低头臣服了,好好地载着他回到牵马人那里。 折知琅从马上一跃而下,那马就过来很是亲昵地蹭蹭他的脸,显然是对他认了主了。 那牵马人脸色大变,他从未想过有人能驯服这野马,自然也不曾想过要把这马交出去,这可是他的摇钱树,聚宝盆啊。 但周围的起哄之人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纷纷要他把马送给折知琅,开玩笑,周围多的是这几日被牵马人骗了的人,如今看有人能让他吃瘪,岂能轻易放过。 几番僵持之下,牵马人又注意到折知琅气宇轩昂,腰边更是挎着一口寒光宝剑,心知是遇到了硬茬,只好妥协,不情不愿地看着折知琅牵着马进了客栈,让客栈老板给这名驹安排住处。 客栈中人也不会怠慢,自有那聪明伶俐的小二过来,牵了这马要为它单独安排马厩。折知琅便自顾自上楼去。瞿先生苏瑞虞素等人都看着他,这个夸他:“少年有为。”那个夸他“英气逼人。”还有个夸他:“少年英雄。”一片的赞语,说他是终于绷不住那副冰冷容貌,脸上涨红一片,不好意思地笑了,露了一口银色白牙:“不过是身在”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走过来的人是个着了一身绸缎长衫的年轻子弟,是从隔壁那桌来的,刚刚他们桌上也有人下去驯马,却失望而归。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一拍折知琅的肩笑道:“瞿小公子神威,我等都看到了,我们这起子人这些日可被这人坑了不少钱,多谢小公子为我们出气!”折知琅便抱了个拳,道:“这话却不敢当。” “这样!看小公子是初来乍到,公子若肯赏脸,今晚由我做东,就在这儿开一桌宴席,一替公子接风洗尘,二替公子庆贺,如何?”他看了一眼胡铨等一桌人,又补道,“就请这位先生和几位姑娘一道吧?” 折知琅有些无措,他家教严厉,又久在军中,少有遇到这般场面。何况如今他们几个又是被秦桧追杀的人 瞿先生只笑道:“既然是公子盛情,那我们便去吧,也和这里的风流人物打打交道。” 折知琅低头一礼:“是,叔父。”转身又对那年轻子弟道:“我平素不喜交际,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那年轻子弟哈哈一笑:“折小公子客气了,我姓穆,单名一个柳字,在家行三,折小公子只叫我一声穆三便是。” 折知琅还是低头道礼:“穆三公子客气。” 那穆柳笑着拍一拍折知琅的肩,便和他那一群人下酒楼去了。 那小二倒是机灵,趁机过来一顿夸耀:“这倒是赶了巧了,这穆三公子是我们这儿顶顶有名的人物,他父亲穆老爷,是都昌首富,家财万贯的主儿。他虽中了秀才,却不愿意上京赶考,说是嫌弃官场浑浊。成日里只和一帮朋友游山玩水,走马观花。好在他排行最小,家里也不指望什么,就由着他去了。小公子跟着他,定能找得着咱们都昌最好玩的地界。” 折知琅有些犹豫,倒是苏瑞一笑:“那敢情好,咱们也沾着知琅的光。”她久在江湖行走,知道要多在外面听人言,好打听消息,躲过灾祸的道理。 既然各个如此说来,那折知琅也不再抵触。一行人只管吃了饭,回屋洗澡休息,待晚上的晚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掌上舞 这位穆三公子不愧是善于交游的人物,黄昏时分,就有几个下人到这客栈里,专门寻了个偏僻的雅间,一一打点布置,折腾出不少声响来,很有几分气势。想是他这副做派在都昌城中已有了名气,食客们都道是穆三公子要请客了。 苏瑞怕虞素眼盲,自己折腾不好衣着,特特地早早打点好着装妆容,去寻了虞素一趟。一进门,却略呆了呆,只笑道:“阿素!你这副样子,可真是芳华绝代了。”他们总见着虞素着那一身月白道袍,显得很是寡淡而缥缈。如今虞素换了天苍苍之色的灰裙,墨蓝色的抹胸外套了件深青色的广袖褙子,用黑色的披帛一压,显得分外贵气,再不似那云水缥缈无踪,倒宛如神仙妃子一般,庄重典雅。 虞素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一听她这话,却是一笑,也道:“若比起月华仙子来,只怕还逊色三分吧?” 苏瑞笑道:“哪里哪里,只怕月亮见了你,也要含羞而去了。” “貂蝉虽有勇有谋,却也摆脱不过浮萍之命。我可不愿学她。倒是仙子你”虞素笑,“只怕我在你面前,是萤火之光不敢与皓月争辉了。” “这我可愧不敢当。”这话一毕,苏瑞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虞素也笑得分外灿烂,她两人这一言一语都是为了调笑,调笑到后来,连自己也觉得分外有趣,再收不住笑意。苏瑞走到虞素身后道:“哦,倒是要说正事,”她看虞素正自顾自地挽发,便道,“我帮你梳妆,可好?” 虞素正将一头灰发,以那支青玉簪簪起,又寻了一顶金色的小小莲花冠往头上一别,闻言只道:“正好,我自安西都护府来,不懂你们这儿的规矩,就拜托小瑞,看看我这妆容,怎么点合适些?” 苏瑞便依言端详,虞素一张如画眉眼,鹅蛋脸庞,多点缀倒是喧宾夺主,只点了些胭脂将她眼尾一扫,加了几分气势而已:“这般便显得更凛然些,免得阿素太过柔和。” 虞素倒信她,并不多评点什么,任由她折腾完毕,便是折知琅敲门来叫了:“瑞姊,时间到了,咱们准备出去吧。”苏瑞便称是,带着虞素一道出去了。出门一看,折知琅也一惊,脸色涨的通红,开口连话都快不利索了:“这瑞姊你,你们今晚怎么这么好看。” 苏瑞为了赴宴,自然也打扮得庄重些,只是她毕竟出身江湖,穿不惯那些披披挂挂,只换了件墨蓝烫银的宋裤,鹅黄抹胸,黑色的合领衫镶着白边,两只金镯套在腕上,算是与抹胸相得益彰,发饰倒不过一只金步摇,斜斜地坠在鬓边,也足够贵气了。她本就号称月华仙子,以容貌美丽而著称江湖,如今可真是将这美貌映衬得十成十。 即是是胡铨早已过了被美色迷惑的年纪,一看这一对仙姝,不免也一愣,看到折知琅这副头晕目眩的样子,有心调笑他,便道:“那知琅看看,小瑞好看,还是阿素好看?” 折知琅脸色更红,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开口了,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半天,将眼一闭,咬牙道:“瑞姊好看!”苏瑞知道他这是选不出来,硬选了个自己关系好的,以至于心虚不敢睁眼,只笑着敲了他的头:“我看不是瑞姊好看,是瑞姊对你好吧?” 折知琅倒认真地点点头:“瑞姊对我是好。”他这般正经样子,又引得三人笑了一阵。等着那穆公子的下人来请了,才一并移步到雅间里。为了方便女眷的缘故,穆柳又特特地请了一位打扮华贵,和他长相颇为相似的年轻姑娘,指着她道:“这是我的小妹,闺名一个笙字,我夫人不喜欢我结交朋友,就由她招待两位姑娘吧。”那穆笙点头道是,躬身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一笑,倒是挽了苏瑞的手:“两位姐姐,这有个隔间,专门为咱们准备的。” 苏瑞也就听从她的安排,扶了虞素往房间中的隔间去了。那隔间的桌上,已然摆了些素馄饨,蒸花糕一类女孩子喜欢的点心,又有一个女子,抱了月琴坐在一侧,见到她们进来,只躬身行礼:“见过几位姑娘。” 穆笙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们家的一个女伎,艺名叫金悦的,最会唱曲儿了。咱们三个人,单薄了些,就叫她来凑个乐。” 苏瑞道:“咱们这边儿声音,不会扰了外头么?” 穆笙笑道:“苏姑娘何必担忧,这隔间专门设计过,不会传出去的,再说,他们那边估计也没空关心这点小小声响呢。”见了虞素和苏瑞一脸不解颜色,她笑道,“哎呀,我哥哥把我们都昌城最漂亮的舞女给请来了,他们这会儿,只怕目不转睛了。” 确实目不转睛,那舞女生的一对如水眼眸,一身如柳身段,她身量不太矮,一双脚却小得惊人,用莲花弓鞋裹了,一步步走来,千娇百媚,扶风弱柳,极能引起人的怜爱之心。这时候穆柳他们已经喝了一轮酒,酒上了头,有些微醺起来,便让穆柳有些忘性,直站起来拉着那舞女道:“这是我们都昌最好的舞女,能作掌上舞的,叫云莲。” 那云莲被他拉着,也不作什么挣扎,反倒露出一个极为妩媚的笑意,敛衽为礼,盈盈下拜:“妾身云莲,见过诸位公子。” 胡铨第一个皱起了眉,他是受着儒家教育的正统文人,自然对这样烟行媚视的女子看不惯的,更令他生气的却是席上一位作陪的少爷接下来的话:“我看瞿公子自西边来,绝没见过这样的尤物吧,”他显然已经喝的八分醉了,连站都站不稳,挥舞着手臂道:“和瞿公子来的同行的姑娘,一个温柔却疏离,一个美丽而英气可惜啊,都少了那份柔弱,值不得夸啦。” 胡铨气得摔了手上的杯子,给了那人一个耳光:“混账东西,闺阁女儿岂是你能在酒桌上谈论的?还把我瞿家的女儿和舞女相提并论!我看你是昏了头!”他是素来君子的人物,能动手打人,说明已经是气到了极点,说罢,只冷哼一声,重重一拂袖,转身而去。 那穆柳也自知这话不妥当,慌忙起身来:“先生莫怪,先生莫怪,这全是他酒后失言。”他使了个眼色,家仆就把刚刚说话那人架了出去,他扯住了胡铨的袖子,“先生,莫要让一个酒鬼坏了我们的雅兴啊。” 胡铨显然余怒未消,只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语气依旧冰冷:“我看你们年轻人的雅兴,我是不懂的。”他不顾穆柳的挽留,只走了出去。 折知琅原本起身也要跟着一道走,却被穆柳拽住:“瞿小公子,那人确实是酒后失言,实在是对不住,我已然让下人送他下去了,小公子是今晚的客,我花了大价钱才请得到云莲,公子好歹看过她的一舞,了了我的心意啊。否则我这主人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折知琅本想说你的面子与我何干,可他到底年少,这样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好坐下,即便如此,面色也是冰冰冷的。那穆柳看他肯坐,忙叫乐师奏乐,那云莲便翩然起舞。 到底是都昌城里最好的舞女,云莲跳的是一支长袖舞,时而折腰,时而回旋,时而又莲步轻移仿仙子凌波,一套舞步端的是轻盈矫健,步步生莲。一舞既罢,饶是折知琅再多的脾性,也发不出来了。何况他本就不善于和女孩子相处的,只能想了想,自腰中摸出了一粒碎金,递给了那云莲:“娘子上缠头用吧。” 这上缠头,本是唐代五陵年少去平昌坊内寻欢时打赏时说的话,那时绸缎也可以抵金银用。穆柳便笑:“瞿小公子何必这么大方,你若如此,云莲怕是今晚就要跟了你的。” 折知琅微微皱眉,他久在江湖,见多了那些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也知道青楼女子中也有不少身怀绝技或命不由己的,何况云莲的打扮,分明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他并不喜欢这样调笑,便自己饮了一杯酒,道:“姑娘不必为了区区金银折腰。” 穆柳拊掌大笑道:“瞿小公子这样怜香惜玉,可更叫人有心了。云莲,我也不多求你,看在瞿小公子的面子上,再跳一支舞如何?” 那云莲本来一直微笑,连穆柳说什么跟的话也不改面容,听到这句,却面露难色:“这穆公子知道的,云莲的规矩,是出来一次,只跳一支舞的。” 旁边就有人起哄:“云莲,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舞女而已,何必故作清高。” 折知琅道:“云莲姑娘想是有苦衷吧,若不行,不必勉强。”他是不忍逼迫这些女孩子的。穆柳却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道:“瞿小公子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她那一双金莲,哪里撑得住第二支舞,我们这般起哄,就是想看她到时候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样子啊。” 折知琅倒也不傻,马上就明白了,这云莲如此柔媚可人,若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衣裳发丝皆乱地跌坐于地,在座的又都是喝了酒,气血方刚的男子——那她清倌人的身份,只怕今晚就保不住了。 折知琅摇了摇头,亲自扶了那云莲:“你不必再跳。”就指派小二送人出去了,转身又抓起酒杯:“我败坏了穆三公子的雅兴,先自罚三杯。”说罢,当真眼也不眨,三杯满满的烈酒就下了肚,旁人看着胆战心惊,他却面色如常,又行一礼,“看着今夜大家都醉了,就都好生休息吧,在下告辞。” 他这一连串动作都是雷霆一般地快,穆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出去了。周围人都围过来,觉得折知琅下了穆柳的面子,要穆柳好好治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外乡佬,穆柳却兀自一笑:“性情中人,何必多虑,我看他们还要盘桓一些日子,来日方长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秉烛谈 八:秉烛谈 花开两端,各表一枝,胡铨愤而离席,走到廊中,被晚风一吹,几分怒气倒都消散了,心里盘桓起刚刚那句话来,是,虞素温柔而疏离,苏瑞美丽而英气,她们的确都没有云莲的柔弱,可何以云莲就胜得过她们呢?因为那扶风弱柳之姿? 胡铨并非是个圣人,他也知道美色迷人的道理,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从容貌上论,云莲不过是个中上人之姿,绝比不过虞素和苏瑞的。那问题,必然就在了柔弱二字上——到底是混迹官场二十余年,人情练达的胡铨,一想就明白,何以云莲美呢?因为云莲扶风弱柳的柔弱。那何以柔弱美呢?自然是好掌控!轻易地能成为他们掌上的玩物! 胡铨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是男人,自然能理解这些男人的想法,越是柔弱,越是好掌控,越是能激起男人们的保护欲,占有,这般,那些女子们便如同一个器皿一般,任由男人们摆布了。 他是受正统儒家教育的君子,自然念起阴阳调和的古礼来,这不合天地运行的规律的,阴阳两仪,天地相映,男子与女子,本就是要相互扶持,才能成就家和的。 胡铨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知道这股缠足风气是自京中开始的,南渡之前,不知何时而起的缠足风气,到了南渡之后,竟成了贵族女子们竞相攀比的时尚。一双人足,生生地向上弯折成弓形,是,是成了月牙纤细——可这纤细,是以难以行路换来的啊。他也上书过皇帝要求废止这股风气,可却是难以禁绝,如今,竟连民间也风行起来了。看那云莲,只怕是小小年纪就裹了的,小小年纪,无罪受此骨肉断绝之苦,何其无辜! “先生。”身后传来虞素声音,她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的披帛递给胡铨,“吃了酒再吹风,要是不加衣裳,是要着凉的。” 胡铨的目光不免落到了她的脚上,虽然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君子之举,收回了目光,但是在这一瞥之中已足够知道虞素并未裹脚,他脸色有些发烧,为了自己违背了儒家非礼勿视的准则:“阿素怎么来了?不是在吃饭么?” “吃饭不过一会儿工夫罢了,小瑞和那位穆姑娘要玩双陆,我又看不见,何必留在那儿干坐。”虞素笑道,“先生在想什么呢,眉头皱的这么紧。” 胡铨叹了口气,他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又想到虞素一向最是睿智的,干脆就直说了:“在想裹足的风气从何而来,小小孩童,四五岁便要受如此之罪,裹得那么小,不知何处用来。” 虞素勾起了唇角,月色映照下,隐隐有几分讽刺的意思:“先生,请恕虞素直言一则,是为了柔弱好让人赏玩,二则,却是为了不好行走吧。” 胡铨微微皱眉:“不好行走?是为了显示自家是大户人家,有人伺候么。” 虞素颔首:“是,还有一条是,女子不善于行走,便不能出门在外,可以保的住贞洁。而寻常百姓家,看着贵族家如此做派,自然效仿。” 胡铨狠狠一句:“好个贞节!”他是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亲眼见过那些小脚女子被金人特意搜刮,肆意凌虐,“若是金人来了,连逃都跑不动,还说什么贞节!” 虞素唇角的讽刺弧度似乎更高了些:“故而才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 胡铨喃喃自语:“你的意思是说无法保护自家的女儿们,就要自家的女儿们,一死保贞节。这”他想喊一声可笑,可想想那些道德家们鼓吹的种种,却与虞素所说的别无二致,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在夜色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虞素也不急,只扶着栏杆等他想完。不知过了多久,胡铨才从沉思中醒过来,神情有些萎靡,目光触到虞素身上,又生出一点力量来:“阿素自安西都护府来?” 虞素一张如画面容,眉眼含笑,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了。胡铨便叹了口气:“我听闻安西都护府长史,那位安西都护府的执政,是个年轻女子” 虞素道:“是,安西都护府的女子们是可以参政议政的。”胡铨便笑了,问道:“那位绝塞明月,是个什么人物呢” 虞素难得地皱了眉,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胡铨看着她,更加觉得好奇,如果一个人连虞素都无法评说,那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半晌,虞素迟疑道:“她应当算是个有趣的人物。” 有趣胡铨不知道虞素怎么得出的这答案,但看她为难神色,也不想再追问,他知虞素一向举重若轻云淡风轻的,不愿让她为难,只是喟叹一句:“安西都护府,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这,只怕要先生亲自去看。”虞素笑道,“以我之见,安西恰是尘世繁华,人间烟火。” 胡铨一听,抚须大笑:“到底是仙风道骨的虞素啊。”他似乎高兴起来,只将披帛递给虞素,体贴她目盲,扶她到了她房前,才潇洒而去。 其实也不过片刻功夫,胡铨和虞素前后回了房间。折知琅也甩袖而出,他虽生于簪缨世家,但已是南渡之后才出生,这样爽快的烈酒喝法,对他而言也是头一遭。喝时一股少年意气支撑,不觉有异,如今出了雅间,冷风一吹,顿时也觉得后劲上头,顿时有些站立不稳,忽而一阵香风袭来,却是那云莲扶住了他。 折知琅微微一皱眉:“你不是走了么。”他板起脸是颇有几分气势的。 云莲柔柔地对他行礼:“多谢公子出言相救,小女子愿意自荐枕席。”她说着,一双柔弱无骨的素手就已然缠绕了上来,折知琅虽感到头有点晕乎乎的,这点分寸倒还不至于失去,顿时一皱眉把她推开:“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云莲见他一张冰冷俊脸上几分酒意,倒不那么令人畏惧了,反倒起了几分诱惑他的意思,假意向后一倒,就往他怀里扑去:“公子好人做到底,扶一扶奴家么。” 折知琅想伸手去推,只是那云莲一曲舞毕,早已罗裳散乱,他是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正到这时候,一道含着些怒气的女声救他于水火之中:“这是在做什么!” 原来是苏瑞,她和穆笙玩了两盘双陆,因穆笙对于数字极为敏感,她总讨不了好,又不想让穆笙有意相让,干脆辞别而出,一出来就看到这副景象。一则,她是常常行走江湖的,一眼就看出,这女人怀了撩拨折知琅,然后骗他为她赎身的心思。二则,她与折知琅关系极好,如同姐弟一般,自然不愿意见到他这样被人欺骗。 云莲见她容貌美丽,衣着精致,又听到胡铨说什么我瞿家的女儿一类的话,知道这大概是折知琅的姐妹,不敢与她争锋,只默默地退了下来,柔柔一礼:“奴家云莲,见过瞿大小姐。” 折知琅也低头行礼:“瑞姊。”开口已然有些委屈的意思了。苏瑞一听,火气更甚,她懒得听云莲编些故事,只是将双手袖子微挽,双手摆出了一个折枝手的起势,这是全凭巧力借力打力的功夫,她是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了:“云莲姑娘,既然我家弟弟不喜欢你,你何必上杆子往上凑呢?还是,走吧?”她将最后两个字拉长了音,已然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了。 云莲混迹青楼,自然是极为会看人脸色的人,看她面色不豫,语带威胁,自然不敢多留。她倒还有几分风度,盈盈一拜,才走了,走了几步,还不忘再眼眸含水地回望折知琅一眼。 折知琅更加头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苏瑞道:“瑞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瑞便笑道:“你不告诉我怎么了,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女人动机不纯,你可别被她骗了去。” 折知琅饶是再少年心性,这会也看出云莲的心思了。他把自己为她解围的事情粗粗讲了,才道:“我原以为她是不愿受迫的清高人,才有意帮她的,哪想到”他犹豫一下,“没想到,天下女子间,还有这样人物。” 苏瑞便一笑,折知琅身在江湖,能在江湖上行走出名声的女子,自然各个不同凡响,便是在他折家,女子们也是拿得起刀,上得了马的厉害人物,就是遇到的不会武功的虞素,也是城府手段智谋,样样不可小觑,他自然是不懂云莲的。苏瑞便道:“哦,知琅觉得,云莲是什么人物?” 折知琅一皱眉:“她她也太不知尊重了些!”苏瑞便道:“她选择引诱你,把身子给你,看在你性子纯良,不会丢下她不管上。更何况,窑姐儿爱俏郎君,你这样的,可不是百里挑一么。” 折知琅知道云莲苦衷,可还是放不下来:“还是觉得她不好。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啊。” 苏瑞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她不好,不理她也就是了,她还能怎么样你不成。再说了,不让知琅作践,她说不准就会被卖给哪个老头子花花大少一类的人物作践。”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就是清白女子,贵族女儿,又能如何呢?如今念着的,女子需以贞洁为要,饿死事小,贞节事大,何尝不是一种作践?” 折知琅重重点头,他是想不出他身边的这起女子,虞素,苏瑞乃至他家的女眷们,一个个都和道德书里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抱着个女四书念到老的模样。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唉,还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不必想了。”苏瑞道,“你喝多了酒,最应该做的是回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她的话折知琅自然听的,便乖乖地进了房,苏瑞转头下楼找小二端了醒酒汤不提。 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盗御马 到了第二日晨光初上,虞素与苏瑞都早早地起了,凑到一桌上吃早饭,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说,虞素只一笑:“知琅怎么会有这么多疑问,百样米养百样人,天下这么大,有不知尊重的女孩儿,便有不知尊重的男子,原是一样的,他却看不惯,真真有趣。” 苏瑞却一惊:“阿素觉得女子和男子并无不同?”这本是江湖一些女侠的做派,她没想到虞素这样的女子,竟然敢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难道安西都护府的民风,已经开放到了如此的程度? 虞素闻言,微微皱眉:“倒不是没有不同,除开特殊的一些人而言,总有些共性的不同,比如男子力气大,女孩子力气便小些。又比如只有女孩子能生孩子一类的。但也不过是有所分工而已,至于所谓主外主内,女子便受禁锢一类的,我是看不惯的。便是安西都护府之中,也多的是人看不惯。”她一笑,“我和你说个趣事,都说男子力气大,安西都护便有一个女孩子不信邪,非要日日练,练成了个大力士。后来啊她发出榜单来,说能赢得过她的就赏金百两,结果那些前赴后继的男子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她最后一日,收台走人,骄傲的样子,可生有趣了。所以,你瞧,男女之间的不同,也不是不能改变的。” 苏瑞听她一说,倒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她沉默许久,倒是开心起来,一把握住了虞素的手:“我,我若有幸,可能到安西都护府去看看?” “自然可以。安西都护府惯通商贸的。”虞素便笑,“何必说什么有幸不有幸的话,你若来了,便有我招待的。只要你不嫌弃我那简薄。” 苏瑞一笑:“有人招待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她身在江湖,她们这起行走江湖的女子,遇到的普通男子,尤其是读书人之中,开明如胡铨的毕竟是少数,故而她们算是受尽了指责,虽说江湖豪气不在意他人评说,但心里总是有所芥蒂的,故而虞素这一说,她顿时觉得天底下有容身之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只端起了茶水:“那咱们便以此茶约定,如何?” 虞素便端起杯子与她一碰:“恰和我意。” 这时候早饭端了上来,苏瑞便和虞素说起了昨晚的事情,穆笙对数字如何敏感,云莲舞姿如何惊艳,乃至于胡铨拂袖而出,折知琅英雄救美,都一一说明。 恰在这时候,胡铨也出了房间,一看左右,先发问一句:“知琅呢?他不是平日起的最早?”折知琅武将世家出身,素日总要早起练功的,如今没见到人影,让胡铨惊讶了。 苏瑞一笑:“昨日非要逞强,只怕今日还醉得不轻呢。容他睡会儿也没什么不好。” 胡铨闻言便笑:“原来昨夜的事情你们都已然都知道啦?”他是个讲道义的君子,也不觉得折知琅有错,反而觉得他年少意气,又添几分喜爱,“那便容他睡一睡,便是睡个几日,也不打紧。倒是那穆柳哼,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有这样的朋友,自己又是什么干净人,你们俩要小心着些,不要和他打交道。”他正说着,却有人道了声是。三人回头一看,却是折知琅出来了,他宿醉未消,显然有些头疼,一路拿手揉着头,坐到桌边还一副没清醒的模样。 虞素也含笑称是,又自广袖之中拿出了个小瓶,倒出一颗棕色药丸来,取了个空杯子倒了些水化了,递给折知琅:“知琅,喝了这个,这是醉醒丸,好解酒化头疼的。”对于虞素的药理,自然他们三个人不会有什么质疑,便由着折知琅喝了。胡铨也用起自己的早饭来。虞素和苏瑞便说起安西都护府的一些风土人情,不到半刻,却看到折知琅猛然抬头,像是清醒了过来,他目光灼灼,有些激动:“素姊这里的药丸是不是各个都有提升功力之效啊,我怎么觉得身体又轻了些呢?” 虞素笑道:“不过是用的水和药材都好,顺带的作用而已,我又不会武功,要这些有什么用。”她正色道,“知琅,你须记住,武功这一途,除了勤学苦练之外,还需自己领悟,若是道不到,便是再多的药丸堆起来的功力,也是毫无用处的。” 她难得严肃,折知琅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只抱拳道:“谨记素姊教诲!”才低头吃起早饭来。苏瑞却皱了眉,虞素所言,正是不少习武之人走了弯路的地方,可她不会武功,哪里来这么深的体悟?这个虞素她自虞素告诉她并无恶意以来,又察其言观其行,觉得虞素虽然神秘,却是个好人。但是虞素这番话说出口,却又让她觉得虞素更加琢磨不透起来,又转而想到虞素说那大力士女子的骄傲样子,开口问道:“阿素你这双眼睛,之前是看得见的?”此刻她想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虞素不是对他们在演戏说谎。但她心性纯善,到底不喜欢戳人痛处,何况虞素又帮他们良多。她这话出口,立马有些脸红,慌忙补救道:“你若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虞素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依旧眉眼含笑:“是三年前出了场意外,才瞎了的。”她这样说,三人都心疼起来,若是从小生活在黑暗中,倒还罢了。给了光明又夺走,以虞素的心智,必然是有许多事情再做不成,而她如今却如此平和——实属难得。似乎是感觉到众人思绪,虞素依旧轻轻一笑:“你们不必多想,也是瞎了之后,我才开始研习药理,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苏瑞不想惹她伤心,只嗯嗯几声,又转移了话题:“这里咱们盘桓了几日,今天下午咱们去置办置办行礼着装,便再启程吧,免得误了约好的日子。” 众人都点头称是,正在商议之时,却是那原来背景板一样的小二上来了,他端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诸位客官,这,这,诸位一时走不得啊。” 折知琅眉头一皱,语气冰冷:“怎么,你要拦我们?” 小二慌忙道:“小人不敢,只是,只是,那穆三公子,有意要诸位多住几日,他好尽地主之谊。这,这房钱都已然付下了。” 折知琅不喜欢欠他人人情,闻言倒是不再说话。苏瑞却反应极快,开口道:“我们走我们的,你们收你们的房钱,他若问起,便说我们去鄱阳湖上四处游玩去了,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小二低头嗯嗯几声,却依旧是一副难为的笑意。胡铨道:“算了,你下去吧,我们不为难你,你去找那穆三公子,让他有事情说清楚,我们几个人,有要事在身,拖延不得。” 小二露出感激之情,低头领命而去。几个人却面面相觑——这个穆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是听了他们要走的消息,穆柳来的特别快,也没带那许多随从,上来先躬身行礼:“昨日我招待不周,闹出了许多误会,诸位见谅,今晚在我家摆宴,没有那许多杂人,诸位一定要赏光。” 胡铨对他没什么好观感,他又是久在朝廷中的人,有名的铁面御史,摆起架势来:“我等是草民粗人,当不起穆三公子的招待,还是免了吧。” 苏瑞在一边帮腔:“叔父,话不可如此说来,穆三公子既然招待了咱们一顿,咱们回请一顿就是了,还了这人情,也别让穆三公子,以为咱们贪图什么。”他们俩个一个冰冷回绝,一个含酸带刺,说的穆柳脸上通红。这时候虞素出来唱了个红脸:“穆三公子,我家的姐姐表叔不是不讲礼数的人,看你这般殷勤,想来是有求于我们,不如直说了吧,我们也好量力而行啊。” 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威力,实在是让穆柳招架不住,他再三沉吟过后,才道:“实不相瞒,我是有求诸位。”他叹气道:“诸位有所不知,自秦桧当政以来,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祸乱朝纲,各路官员,为了晋升,各个上门巴结,这些日子,便有江州的官员送了一批奇珍异宝,最稀奇的,还属一匹自西域而来的大宛马。” 众人听说此话,面色都不豫起来。 大宛是西域名马,司马光有言:“大宛马,汗血古共知,青海龙种骨更奇,网丝旧画昔尝见,不意人间今见之。”当年汉武帝为了得到此马,不惜以金马求之,未如愿就派兵灭了大宛国,可见此马珍贵。南宋一朝孱弱,自然没有此马存世。如今江州竟然为了巴结秦桧送上此马?岂不是在暗示,秦桧的权势遮天蔽日,已经超越了赵构? 还是苏瑞反应最快:“穆三公子,是希望我们盗马?” “是!”穆柳答应得坦诚,“诸位有所不知,此马性子极为桀骜,除了驯马的那个胡人之外,一概近身不得。所以看到瞿小公子驯马身手,我才有意招揽,诸位——请一定帮我!”他言语一毕,撩开下摆,竟是要跪拜恳求! 折知琅上前带着几分暗力扶住了他,他毕竟最是年少心软,又是与秦桧为敌的事情,性子一起,便直爽道:“既然如此,帮你一次,也无妨。但说好了,我只帮你把马骑出来,之后的事情,我们一概不问的。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穆柳闻言大喜,只道:“江州这次,派了不少好手,别的不说,就是那驯马的胡人,听不懂汉话,却是身高九尺,红发碧眼,力大无穷,难对付的很。故而我约了些江湖上的朋友,明日便到。那送礼的人连同礼物俱在城外驿站,我们明日黄昏约在那里见面!” 四人俱道了声是。苏瑞道:“我们帮你,一是还人情,二是为了道义,一概虚礼,你都不要再搞,我们也不会收的,你明白了么?” 穆三公子只连连道是,想是还有不少布置,就下楼离去了。 看他一走,胡铨皱起眉来:“我不懂江湖事宜,怎么听起来,这么胡闹?” 苏瑞倒安慰他:“江湖中劫镖抢镖,原是常见,先生不必担忧。明晚,先生和阿素都不要去了,兵刀无眼,省的受伤。” 胡铨点了点头,他毕竟是读书人,不喜欢江湖厮杀,倒是虞素道:“我听穆柳说那胡人模样,有点像北方高原上的坚昆部族,我想和他打打交道,也算长长见识。再说,我总有自保的本事的,小瑞不必担心。” 苏瑞不忍拂逆她心思,只道:“那好吧,那明日你一定跟在我身后,我护你左右。”她话音一毕,却听到虞素低声浅笑,她正疑惑之间,却看到虞素对她盈盈一拜:“那就多谢小瑞了。”脸上笑容更甚。 “你很开心?”苏瑞问道,她少见虞素这么有情绪波动的样子。 虞素点头称是:“想到了一个人小瑞,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话的人,多谢了。”苏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猜到是第一个说话那人对虞素而言十分重要,但此人此刻不在虞素身边,必然有些曲折故事。苏瑞不愿追问,只又改提起其他事宜,这顿早饭,便这般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失前蹄 秋日的黄昏是带着股萧瑟意味的,不论是那带来不了一丝温暖的夕阳,还是驿站旁凋落的夏花,老残的枯枝,再加上烈烈西风一刮,让人忍不住地想叹气。 苏瑞换了墨色的宋裤,深青色的褙子袖口用绑带绑了,显出几分利落来。折知琅则一身黑色的圆领袍,戴了蒙面的布巾——他身份特殊,并不想被人认出。虞素换了檀色百褶裙,披着白色的直袖褙子,少有地戴上了帷帽,整个人都罩在一片灰纱之中。 穆柳早就到了,他约的江湖好手也来了不少。苏瑞低声给虞素介绍:“来的正道朋友还不少呢,有福州暗器世家何家的第一高手何西,有外家高手,白俊龙白老爷子,还有擅长弓箭的金弓樊林,穆三公子好大的手笔。” 虞素对这些江湖人似乎并不熟悉,便直截了当了一句:“我倒觉得,这些人的武功,并不比得上小瑞和知琅呢。”苏瑞便是一笑,于心而论,虞素聪慧,说的一点不差,但是她毕竟要谦虚些:“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江湖前辈呢。” 那樊林像是看见了苏瑞,忙过来招呼:“没想到月华仙子也在?那咱们可是如虎添翼了。”他对折知琅和虞素的身份捉摸不明,不知道怎么招呼。苏瑞便对他道个半礼,笑道:“都是江湖前辈,我是不敢自专的,这两位嘛,是我的朋友,我请来帮忙的。”她有心含混,樊林便没再追问。 见人齐了,穆柳轻咳几下,上前先道了个大礼:“诸位豪杰,咱们聚集此处,全是为了挫那秦桧的气焰,穆柳不才,谢过诸位了。” 那白老爷子开口道:“穆三公子何必客气,秦桧当政,我等早已看不惯了,如今一举,正好是打响反秦的号角!” 在场的人听得此话,人人义愤填膺。苏瑞只能摇头一笑,几个江湖人物抢了一个官员搜刮民财来的宝马就敢说什么反秦?反秦那么容易?折知琅也轻轻摇头——他原就不喜欢这种劫镖抢镖的事情,只是不想穆柳纠缠而已。虞素倒是神色不变,轻轻抬起了头:“好像有人来了?” 苏瑞信她耳力,但没来得及细问,那穆柳已然做了布置,要苏瑞和虞素在外留守,樊林和白俊龙从正面进攻,折知琅一人去偷马,何家主在暗中照应。苏瑞一皱眉,开口道:“穆三公子,我看你还是和知琅一起去吧,那胡人,知琅只怕未必摆得平呢。” 穆柳笑道:“不必不必,我已有办法引他们出来。”他话音刚落,一把大火自驿站后面的柴房里熊熊而起,他身先士卒冲了进去,其余几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进入,不一会儿,厮杀声,刀兵声纷纷响起,好一番热闹。 苏瑞把虞素安顿在驿站外,自己也运起轻功站到驿站屋顶上,那江州官员必然请了不少好人,与在场的人打的火热,但她却心生奇怪,既没有听到马的嘶鸣,也没有见到穆柳说的那胡人马倌。 突然,苏瑞灵光一闪,顿时惊慌起来,转身飞身而下,正看到那胡人向虞素跑去,像是要劫持了她来结束战局。那胡人身量极高,用一柄方天画戟,只怕虞素连跑都没法儿跑。她一咬牙,抽出那柄著名的月华宝剑来,横手一道残月钩向那胡人挥去,这是个借力打力的轻飘功夫,与轻功相结合,就是为了拖住他的步伐。 没想到那胡人也不畏惧,伸手要抓苏瑞的剑!苏瑞目光一凛,一个空翻向后一退,挥剑与他方天画戟一撞,站在了虞素身前。下一刻,她飞身而起,单剑要刺那胡人的眼睛,那胡人身量虽大,却极为灵巧,转身一撤,仍是要来抓苏瑞的剑,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那把剑锋芒灼灼似的。苏瑞怎能让他如愿,回身一转,如羚羊挂角一般不留痕迹,那胡人反应极快,已然将方天画戟横下,要在半空给她一击,若是苏瑞再撤,只怕这方天画戟就会落到虞素头上——她正咬牙要往那方天画戟上立去,准备借力而起,却见那方天画戟失了控制,重重坠地。 苏瑞落地回身一看,那胡人神色十分震惊,眼泪盈满了眼眶,瞪着虞素,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苏瑞刚刚心情紧张,再加上大火烧起的剥落之声,并未让她注意刚刚虞素说了什么。而后,她听见虞素轻轻一笑,依旧开口说了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语言,那胡人显然是听得懂的,他似乎是越听越激动,待到虞素说毕,也开口说了一串。 他们俩就这样你来我去的交流起来,那胡人似乎平静一点,向前一步,单膝一跪,右手行礼——这显然是胡人的效忠礼节了。他这套动作做完,虞素又含笑说了什么,他才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虞素才开口解释:“他说他叫安贾斯,出身于坚昆部落一个偏僻的部族,是被人拐到这里的,已然很久没听过家乡的语言了。他们部族祖传对于驯马有方法,故而他以此谋生。我和他简单说了说今晚的事情,让他不要为难知琅。” 苏瑞问道:“你怎么会坚昆部族的语言?” “年少的时候,曾经游历过安西都护府,各族语言,都略知一二。”虞素叹了口气,“其实他那支部族偏僻得很,人数又少,语言几近失传,我说的,也不过是坚昆部族通用的语言而已。” 苏瑞笑道:“只是单单一点,也很难得了,是不是。”她毕竟聪慧,很容易理解虞素说的差不多是官话,而那安贾斯平常用的,却是一种生僻的方言这样的区别,但少小离家,忽闻故乡的声音,怪不得那胡人那么激动。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那穆柳带着一拨人跳了出来,只见她们,不免皱眉问道:“瞿小公子呢?不会还没解决那胡人吧?” 苏瑞刚想开口为折知琅辩解,顺口提一提那胡人安贾斯的事情,虞素却抢先开口:“想来是事情起了变化。”她声音温润一如平常,帷帽之下,也着实看不清神色,“我想,知琅应该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折知琅就从那驿站里跳了出来,他一身衣服都被火焰燎了,脸上也都是灰色,显得狼狈异常,他气鼓鼓地道:“穆柳!你是在耍我么?”穆柳一惊:“瞿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折知琅冷笑一声:“哼,穆三公子,我四处看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宝马,你说的宝马,到底在何处啊?” 穆柳闻言也笑:“瞿公子的意思,穆某大张旗鼓,千里迢迢邀请了这么多江湖好友来,只是为了烧个驿站的柴房?”未及折知琅接话,他面容冷峻起来,“瞿公子自己去找的马,回来却说马不见了,这马的去向,难道不是要问瞿公子么?” 折知琅闻言开口又是一笑:“穆三公子是说我偷走了马?”他已然有点被气笑了的意思,开口语言冰冷,苏瑞却知道他是故作姿态,免得让人看出他的委屈来,开口打圆场道:“不管如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穆三公子,这是你的地界,还请找个地方让我们把话说开了。”她说罢,目光看了一眼折知琅,算是安慰,又道:“不管如何,我相信知琅不至于贪图什么一匹宝马。” 那何西却道:“我看,不是瞿公子有意想要宝马而是瞿公子,动机不纯吧?如今还黑纱蒙面,瞿公子,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折知琅本就有几分气性,闻言正要扯下那面纱,手却被虞素先一把按住,他未及开口,虞素已然说话了:“刚刚小瑞不是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么?几位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很适合被人看见在驿站外烧房子玩?” 白俊龙老爷子成名已久,自然爱惜羽毛,连连称是。这位年长的带头,没人违逆,一并到了穆家的大宅中。那穆家老爷子恰好出门谈生意去了,并不在家,穆家两个哥哥也各自有事,穆府就是这位穆三公子做主。他开了正堂,却谦了白俊龙老爷子坐在堂首:“老爷子行走江湖多年的,最是老道,您老来评评理。” 折知琅摘了面纱,背了手,仰着脖子道:“我进了驿站,四处搜寻,莫说那骏马,就连那胡人都没见到,你们看看我这一身,我连火场都硬闯了。” 穆柳道:“哦?这却是天大的奇事了,若不是为了保护那匹马,那驿站里的那些高手,到底是为什么要被派过来呢?” 何西与他一唱一和:“是啊,瞿公子,那匹马之宝贵,那胡人马倌是寸步不离的,为什么你连那马倌都没见着?” 苏瑞正要开口说那胡人想来劫持虞素的事情,却被虞素抢了白:“穆三公子且不说这些枝枝蔓蔓,我可记得,当时小瑞提出要你和知琅一起去找马的时候,你自己拒绝了。” 穆柳理直气壮:“那是我信得过瞿公子!” 虞素故作疑惑的语气:“你说你信得过知琅,让他一个人去偷马,可如今他说没看见马,你却不相信,你这人,可真是变化无端啊。”她没有给穆柳辩白的机会,正色道“便是我这样不懂江湖门道的人,也知道最重要的事情交给最信任的人去办,你大张旗鼓地招募了这么多江湖好手,却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认识没有几天的人,还连个看着他的人都不派出来——”她轻轻一笑,“我该说,穆三公子太过天真呢?还是穆三公子您别有用心?” 她这一番极为连贯的话诛心极了,穆柳脸色刹那一变,像是说不出话来。何西眉头一紧,反而质疑起了她来:“这位姑娘好利的口舌!句句把矛头指向穆三公子,自己却戴着帷帽,不敢见人!” 虞素懒得和这种人说话,只把帷帽一摘,对主座上的白俊龙老爷子道了一礼:“老爷子看呢?” 白俊龙咽了一口吐沫,他虽说年长,却是穆柳请来的客人,而月华仙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各个都是开罪不起的。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准备和稀泥了事:“我看,今夜这一通折腾,大家也通通累了,如今功亏一篑,大家难免火气大些,还是各自早些休息为妙。明日再来断这桩公案,大家也都冷静些。”樊林开口赞同:“老爷子说的是!” 何西冷笑道:“那三位今日就不要走了,想来穆府之大,必然有你们的床榻的。”折知琅冷冷道:“哦?这是要软禁我们?” 穆柳道:“穆某还没有小心眼到这种程度!来啊,送三位回客栈!”自有下人备了车架,送他们回了客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百和香 回到了客栈,苏瑞难免安慰折知琅几句清者自清的话,看他回房洗漱,自己却进了虞素的房间,看看四下无人,合上了门窗。虞素正坐在梳妆台前梳那头灰发,听到声音,不免笑着问了一句:“小瑞这是做什么?” 苏瑞叹了口气,坐到了她房间的桌边,也不和她绕圈子,开口就是一句:“阿素,你没和我说实话。”她道,“你不让我提安贾斯的事情,是有缘由的,对不对?” 虞素闻言轻轻一笑,她知道以苏瑞的聪明,定然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是。”她凑近了苏瑞把那安贾斯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苏瑞听完是大惊失色,但她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可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虞素秀眉微蹙:“我有一些猜测,明日便能分晓” 苏瑞担心道:“坚昆部族的话只有你能听懂,你要拿这些做证据,他们不会以此为借口发难么?” 虞素摇了摇头:“这倒不担心。”她起身走到自己的琴囊边,取出一个纸包来,她还没打开,苏瑞就闻到一股香气,那香味极为寡淡,却叫人不能忽视。虞素递到她眼下,道:“这是百和香,是汉武帝焚来请西王母的,此香随人心境而动,若是说谎,青烟就会如同怒火一般冒出,我明日借了店家的小博望炉带去就是了。” 苏瑞行走江湖日久,自然听过百和香的名声,这香在如今失传,是因为大宋丢失了安西以及北方的土地,有不少原料难以获得。虞素出身安西都护府,又精通药理,有此香也并不奇怪,她便点头称是,安下心来。 她不愿意再让此事打扰胡铨,就自己回房休息去了,只管明日去对峙。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饭,便有穆府的下人来接人,如今似乎是知道他们三人和穆府有些对立,也没有那么恭敬。好在他们三人都不在意。待到他们到了,其余人也都到了,依旧是白俊龙老爷子坐了正堂的位置主事,其他几人分坐两侧。 穆柳先开口发问:“怎么?瞿小公子,想清楚说不说出马的下落了么?” 折知琅依旧轻蔑一笑:“我听不懂穆三公子的话。在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不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与诸位扯谎。” 苏瑞笑道:“穆三公子是地头上的人物,想必已经对我等来这里,做过什么一清二楚,我们又不是缺钱的人,要这匹宝马干什么?” 她这话显然是指自己进客栈时掏出的那张牡丹银票,有钱能使鬼推磨,能随意拿得出这样的东西的人,想要得到一匹宝马,总归不是太难。这原是合情合理的话语,谁料那旁边的何西一声冷笑,眉毛微挑:“区区银钱,谁人看在眼里,我看,这件事情,倒是另有隐情。” 折知琅少年心性,开口便呛了回去:“何家主说话何必如此藏着掖着,我倒想听听你如何巧舌如簧诬陷我等。” 那何西成名已久,被这样年少的人物一呛声,脸色顿时难堪起来。他重重踏了几步,把满地尘土都踏了起来,生生留下一个脚印在青石砖上,这是显露功夫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他没有污蔑人的必要。 折知琅不紧不慢,也在他踏过的地方轻轻用脚尖一抹,那青石砖立刻见平:“反正我是行的端坐的正的,何家主说便是。” 何西不料他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高强,只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一时也发不出声。穆柳却一笑:“少年人,何必这样大的火气,喝口茶吧。”他使了个眼色让一边的侍婢们端上茶水,自己却亲自接了一盏向虞素一推——他似乎知道虞素的口才是他惹不起的,想用一盏茶污了她的裙子,好调虎离山。苏瑞见状,只把素手一挥一揽,好端端地把那茶放在了桌上:“穆三公子好小气,看着阿素不会武功就口茶也不肯给她。”她这话是在刺穆柳柿子专挑软的捏,欺负虞素不会武功。说完,又轻轻一笑:“你怎么不知道,阿素也未必要你这盏茶呢?”说罢就将那茶盏一推,生生把茶盏打回了侍婢端着的盘子上,那茶盏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连一滴茶水都没洒出来。连白俊龙都忍不住赞叹:“月华仙子好俊的功夫!”苏瑞展现出来的,最难得的却不是这一揽一推的功力,而是在她和穆柳两人功力加持之下,她能护着这杯子不碎不动,连茶水都没洒出来,其中把握的分寸之高,已然可称得上江湖顶尖的高手了。 樊林倒是耿直些:“何家主想说的,我就全替他说了吧。月华仙子,你带着的这两个人,行迹诡秘可疑,又都迟迟不肯露出真面目,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们的身份吗?”他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惋惜似的,“你想想,他们一个孤身在内寻找马匹,一个却在外头站着,这中间,有多少手脚可以做啊!” 苏瑞冷笑一声,这是看她不好对付,在使离间之计了。她并不答话。却看那何西再开口道:“樊林老弟,你终究还是年轻些,总往好处想。我看,事情不止于此吧。这两个行迹诡异的人,就是秦桧那老狗派来的!”他似乎是气不过,还是站起了身,“他们协同秦桧运走宝马,却让咱们这起子人担一个盗御马的罪名,分明是有意陷害!” “哦?”虞素平淡地开腔,“照何家主的话,这样算来,却是穆三公子最有嫌疑了。是他告诉你们有这样一匹宝马,也是他招揽你们前来盗马,还是他,把知琅一个人派出去盗马,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不是穆三公子么?咱们只听到穆三公子说这宝马,可到现在,谁也没见过。” 樊林道:“这回你可说错了,我来得早,我是亲眼见过那宝马在驿站里的,还有那胡人马倌,咱们都是亲眼所见!”他一说,白俊龙和何西都点头称是。 虞素不紧不慢地道:“既然有马倌,那就把他找来问问好了。穆三公子是地面上的人物,找这么大个人,总是容易的吧?” 穆柳笑道:“虞姑娘当我三岁小儿呢,那马倌是个胡人,听不懂汉话的。” “不巧得很,”虞素轻轻一笑,“我自安西都护府来,正对坚昆部族的语言略知一二。而且,人你们也不用费事,我已经找到了。” 穆柳闻言更是哈哈大笑:“虞姑娘是自己在露马脚么?你都不必和那胡人串通,谁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你连人都早早准备,恐怕就是早有预谋吧。” 虞素被他这样挤兑,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我有汉武百和香,此香可以从人心意而动,单凭此香,就可认定真假。”她指了指自被她带来的正吐出袅袅青烟的小博望炉。 何西开口更是盛气凌人:“哦?可你自己刚刚说了错话,它也没有丝毫变动啊。”他走到虞素面前,又端详了那香一遍,“我看,这香肯定不是随人心意而动,而是随你心意而动吧?” 虞素低头一笑,也站起身来,说道:“何家主我说我有这香,我说了,我点的是这香吗?”她没有给何西开口的机会,“你当然知道这博望炉中的香烟不会随人心意而动,因为在店家给我小博望炉的时候,已然在里面添加了一层薄薄的,毫无气味的草木灰。这草木灰虽然不会影响百和香的香气,却会影响它的感应。”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感叹他们的愚蠢,“可惜啊,穆三公子和何家主虽然能通过小二知道这消息,并改换其中内容,可是你们却忘了,我是个瞎子,瞎子的感觉,总比旁人要敏锐一些的,我接过那香炉就知道,那小博望炉偏重了些。你们如果不怕百和香的感应,为什么要盖掉它?” 这的确是让在座之人震惊的消息,大家都目瞪口呆,连苏瑞都反应了一会儿,才问道:“那,照阿素所说,这匹宝马,到底去了哪里呢?” 虞素道:“这其实是个很高明的偷梁换柱,真正的宝马,其实是知琅手上的那一匹——樊林,我问你,你看见的宝马,是不是黄色?”那樊林点头称是。在座的人想到那桀骜不驯的烈马,都有些明了了。 穆柳似乎被气笑了:“这,这简直荒谬!虞姑娘的意思是,我费尽心机盗了那匹马,又费尽心机地把它送给瞿小公子?我难道是个疯子么?” “你不疯,你还精明的很。”虞素平淡地道,“江州官员给秦桧行贿,肯定不会只用一匹宝马,更或许,东西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宝物。你精心策划这场抢劫,又最后把这匹马送给知琅,就是想盖过秦桧的眼线,暗示他们,马在谁那里,宝物就在谁那里。今日如果我不在这里解开这把戏,你肯定会假意把知琅囚起来,暗中却找个机会,让他有机会逃走,秦桧的追杀,白道的憎恶,就都到了知琅的身上,他插翅难飞。到时候,白道得到了宝马,自然会还给你,秦桧得到了宝马,你却可以带着那些宝物远走高飞。怎么样,你都不吃亏。”她说完话,依旧昂然而立,穿堂微风吹动她衣角,更衬出她神色凛然来。 苏瑞起身对他们道了一礼:“这场戏我们不奉陪了,告辞。”说完她便拉了虞素,对折知琅使了个眼色,要一起走掉。背后却传来了穆柳拊掌大叹的声音:“虞姑娘的聪明,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了,可惜啊,你还是猜错了一点,这一点点,就能让你们,万劫不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起风波 到底行走江湖多年,苏瑞听他掌声一起,便已然有了警觉。她轻点足尖旋身而转,已单手抽出了那把残月宝剑,挥出一片水泼不进的明亮剑光,把樊林的箭,何西的暗器纷纷挡下。 看着自院中涌出的家丁护院,折知琅也抽出佩剑应敌。他二人背靠背,正将虞素护在中间。正是个最安全妥当的安排。 眼看何西的暗器已发了一轮,樊林的箭也已然用完,苏瑞折身向后,一个后空翻生生和折知琅换了个位置。她知道这些家丁虽然武功薄弱,但人数极多,又各个有几分悍勇。折知琅对付他们,总是有些束手束脚的。而黄山派轻功中最精妙的那一门,恰恰就可以应对这种情况。折知琅与她颇有默契,她一后翻,折知琅兀自挥剑一挡,恰防得住白俊龙的劈空掌。 苏瑞吸了口气,足尖一点就运起她那堪称妙绝的轻功来,只见她动作翩翩穿梭于各个家丁护院之间,宛如一只轻盈飞鸟。那些家丁只能注意到她身形移来,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自己就动弹不得——这叫做“移形换影”,正是以速度之快相搏的轻功,也是黄山派的绝学,苏瑞虽然年轻,对这种功夫的修养,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几个折身起落,那些家丁就纷纷被定在原地,宛若木头一般。 折知琅这边也不轻松,何西虽然退下了,白俊龙却飞身而起,要和樊林一道试试他的功夫,他微微皱眉,将宝剑飞出击樊林的金弓,自己却折身一避,正躲过白俊龙的一击重拳。樊林见自己金弓竟在这少年的剑气之下应声而折,深知这少年的功夫远高于自己,吓的再不敢和折知琅动手,只留白俊龙和折知琅拆招。 白俊龙本是成名已久的外家高手,看到剑气这样锐利的少年,不免一阵热血上涌,双手一翻,一个悬臂外转,用起了他的成名之作“蟠龙掌”,一道扑天掌力劈头盖脸地向折知琅盖来,折知琅本想反手以剑势去挡,去发现这般雄劲的掌力,他根本招架不住。 折知琅咬了咬牙,干脆不躲不避,反手持剑一个剑花,携着无限剑华向他掌力刺去,他虽然年少,但功力精纯,剑意锐气,生生在掌力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伤到了白俊龙的双臂,从中脱逃。 白俊龙被他如此重伤,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看折知琅虽然能够脱逃,但也受了内伤,在边上喘息,走过去一掌抚上他肩。苏瑞一惊,正要一剑挥去解他困厄,却发现白俊龙是在将真气导向折知琅,替他疗伤。未及她开口询问,白俊龙撤了掌力,仰天一笑:“有后辈如此!老夫死何足惜!”说罢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竟是自尽了。 折知琅和苏瑞都是十分惊讶,然而如此的内力潮水一般涌入,折知琅不得不坐下调息。苏瑞也不能停下喘息,又仗剑迎战何西。 他们剑刃相撞之时,苏瑞才意识到何西不仅是暗器高手,更是内家大师,他那一股至阴至寒的功力几乎顺着剑刃要侵入她的经脉。她慌忙向后撤去,却发现自己已然中计,那穆柳已经仗剑飞身而来,而且目标,正是她身后的虞素。 穆柳几乎是一边刺一边叹气,他慨叹这样的女子不能为自己所用。眼看折知琅和苏瑞俱无回护的机会,虞素马上就要在他剑下变作一具美人尸,他不由得意地弯起唇角,却在正要刺中之时,发现自己功力尽失,动弹不得,他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光是他,何西樊林一个不例外,纷纷中毒倒地。苏瑞和折知琅倒都见过她这番手段,折知琅恍然大悟道:“那香炉里根本不是什么百和香,是赤霞吧。” 虞素含笑点头。 “素姊怎么随身带着这玩意儿。”折知琅拍了虞素的肩道,“但为何此物对我们没效果啊。” 虞素道:“你们不是吃过我那解毒丹么,那个有防毒的功效,可以解大多数毒物的。” 苏瑞笑道:“仗着这两样东西,阿素就可以横行江湖了。” “出入龙潭虎穴,自然要好好防身。”虞素道,“可惜,这次是把我这里的都用完了。” 苏瑞有些为她担忧道:“这日后阿素可要少些亲身犯险了才是。”她看虞素面色不动,知道虞素虽然看上去柔弱,但心性坚强难得改变,转而干脆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他们说着便一起出了穆府大门,一路一不敢停留快走到客栈,与胡铨简单说了些情况,便包袱款款地,雇了两匹马车要走。 正到门口,迎面遇见一群官差,看到他们几个只喝问:“你们,是瞿瑞,瞿知琅一干人等么” 折知琅只低头答是,不料他话音刚落。那为首的捕头便一挥手:“绑上,带走!”随他话语,便有一副重重的镣铐要往苏瑞等身上戴。 胡铨闻言皱眉:“慢着!谁容你们这样放肆” 那捕头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轻蔑一笑:“你叫我们慢着你凭什么” 胡铨正色道:“自然是凭大宋王法!尔等身位官差,理应以身作则,岂能滥用职权。我问你们,你们凭什么拿人” 捕头道:“穆家的人死了,你们几个,都是重要嫌犯!我凭什么不能拿人” 胡铨道:“哦说我们这些人是嫌犯证据何在无凭无据便要上重铐,这就是滥用私刑!尔等还敢问我凭什么问你!我倒要问你们哪儿来的胆子问我!”他是多年的御史出身,对于这些事情眼里揉不得沙子,叱责起来一点情面也不留,说的那群官差只敢诺诺点头。 结果末尾他话头一转道:“你们前头带路,我要上公堂去。” 那捕头以为他要和县令告状,哭丧着脸道:“先生,别了吧,县令,县令大人知道,非得赏我们板子不可。” 胡铨倒被他逗笑了:“此事既然和我们有关系,我自然要前去,让你家大人问问清楚,也好还我们一个清白。” “不必了。”旁边走出一个着了青色官服的男子,方正面容,留着短须,左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走过来,先对胡铨道礼,“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瞿锦。”胡铨也对他一道礼,他看着此人颇为面熟,但是却死活想不起来。 那男子笑道:“先生字字句句,义正言辞,的确让在下惭愧啊。我是本县县令彭尧。” 苏瑞等人便都低声道礼:“彭大人。”胡铨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开口道了一句:“你,你是彭齐之”彭尧闻言也是一怔:“先生怎么知道在下的表字” 胡铨苦笑,他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自己的之前的门生,彭齐之,是与胡铨有颇多共鸣的学生,自他中进士以来,胡铨对他颇有提携。胡铨被贬谪,他也仗义直言,如今竟也被贬谪至此。不过此刻他毕竟改换容貌,再加上他的身份尴尬,只一笑道:“我在京城听闻过大人的才名。” 彭尧并未多在意,只一笑道:“如此倒是晚辈和先生的缘分了,不过,先生说自己和这案子没关系,可是,却有人看到,先生的这几位晚辈,在穆府内与人打斗。而且,穆府的那些人好像还中了毒。” 苏瑞皱了皱眉,道:“穆府之事是江湖争斗,白俊龙老爷子是自尽而死,仵作一查便知,大人何以关注” 彭尧摇了摇头:“穆府府邸里的事情,我已经查问清楚。可他家住在别院的小姐却死了,这又是另外一桩事情。几位既然和穆府之事有牵扯,我自然要诸位来问个清楚。” 穆笙死了此话却如同重击一般打在众人心上。苏瑞和她玩过双陆,对她那出色的数字敏感度印象极为深刻。如今人却已经死了,即使行走江湖,见惯生死如她,也不免悲伤。 虞素开口道:“大人若不介意,可否带我等去看看现场或许我等能找出真相。” 彭尧本就敬佩胡铨才识,听到虞素这样说,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点头称是。 苏瑞忙拽住虞素,问了一句:“阿素,不是说好不再以身犯险的么!” 虞素只轻轻一笑:“我不过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出了错。” 苏瑞本想问她,穆笙的死和穆柳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可想一想虞素平时的作风,直觉她是绝不会说的,便没有开口。 虞素向前走去,她广袖宽袍,青簪束发,很有几分仙骨。 苏瑞便笑一笑,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她是该相信,虞素想做的事情,她是必然有办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掉包计 胡铨是个正直性子,若是平白的构陷,他是一概不认的,但这一次,既然是自己陷入了这桩案子,就必须得弄个清楚才是。何况主理案情的又是他昔日颇为爱重的门生,于情于理,他总是要伸手的。他正和彭尧一路走着,路上随口套些最近如何的话,只把彭尧问的大为感慨,颇与他有一见如故之意了。 苏瑞本是走在虞素之前,有意替她引路。却被折知琅追上来拽到一边去咬耳朵:“素姊这样目不能视的人,便是到了现场,又能做什么呢?” 苏瑞微微一挑眉看向折知琅:“怎么,你不信虞素?” “不敢不敢。”折知琅道,这一路下来,他若不知道虞素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也是白行走江湖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嘛。”他没说的是,叫一个失明之人看现场,这事儿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劲儿。 苏瑞便一摆手:“大不了我去给她讲讲吧。她”她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评价虞素,“她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那穆柳说不定就是随口一说想乱素姊心智罢了。她却这么较真。”折知琅道,“我是担心她多有不便” 苏瑞笑道:“这事儿若是不处理,反而后患无穷,一则陷入案件,你我必然要再受追击,二则,你我的性子,也不容无辜之人,白白受害。”她说的铿锵,折知琅也面露赞同之色。 这别院虽说是个别院,却离县城不远,只是闹中取静罢了,别院不大,此刻已然由府衙的捕快团团包围,见到孟尧纷纷低头行礼:“见过大人。”胡铨见状,倒是面露喜色,他这个门生到底还是御下有方的牧民官。孟尧先谦了一步:“先生先请。” 胡铨本要谦上一谦,却见到虞素不管不顾地先走了进去,苏瑞见状,怕虞素在陌生之地受些障碍,看了一眼胡铨,便跟进去了。她自进去了,折知琅自然跟上。胡铨眼看他们动作飞快,不免一笑,叹了一句道:“我这几个子侄不懂事,倒叫彭大人见笑。” 彭尧倒不在意:“他们走的飞快,说不准是心里有了什么章法,先生如此了得,想来这几位,也不遑多让啊。” 胡铨便哈哈一笑:“彭大人英才,如此夸奖,只怕他们受不起啊。”胡铨既然做的御史官员,对查案勘察倒也有一些经验,他估摸着此案的缘由,和彭尧一起走到了穆家别院之内。 他们没走几步,就见到虞素半跪了身子在地上摸索,苏瑞不明缘由,只和她一道蹲在地上。折知琅见到彭尧和胡铨,先给他们道礼:“大人,先生。” 胡铨问:“这是怎么了?” 虞素起身,答道:“我闻到了一点血腥气,不过很淡了,应当是被有意或者无意地掩饰过”她问彭尧道,“大人,这案子,是怎么发现的?” “自然是别院起火,家仆灭火之际,便发现他家小姐已然死在火场。”彭尧答道,“若说有血迹,是指凶手是从此地逃离的么?那凶手岂不是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出去的?” 苏瑞补充道:“说不准是凶手身负武功呢?”她话语之间已然飞身而起,去围墙各处查看了一番,“可这围墙上却没有血迹。” “无妨。”虞素只道了一句,“还请大人带我去火场看看,也请小瑞知琅多加留意,这一路上,说不准有漏网之鱼。” 彭尧一点头,就走在了前面,他们为了方便寻找线索,一路走得并不算快,走在一处假山拐角之时,折知琅眼尖,道了一句:“你们看,这里有血迹。”虞素闻言过去,苏瑞执了她的手,让她碰了碰那血迹,那是一块滴落的血色圆斑,恰巧滴在假山石的夹缝之中,故而没有人注意。虞素又顺着摸了一下地面,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 彭尧闻言也惊喜异常:“这位姑娘倒是神了,竟然真的能闻到血腥气味?” 虞素摇了摇头:“目不能视的人总是会对别的敏感些的。”彭尧闻言一惊,他看虞素举止若定,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便道:“那姑娘可要小心些,跟紧了在下。”他再走路时,已然有意看顾,过弯路,上台阶,都出声提醒。这般一路到了那火场,苏瑞便低声和虞素说起火场种种,这场火并不大,扑救得及时,也就烧了一间屋子,可这间屋子,恰恰就是小姐住的房间。 屋子倒没有塌,只有头上有火舌烧灼痕迹,墙上也有些痕迹,靠墙摆着的帐子床,已然被火完完全全地焚毁,看样子——火就是从这个地方烧起来的。至于床上的尸体,自然已经被移到了县衙,交给仵作了。 虞素似乎没什么发现,又转头问彭尧道:“不知大人可否请仵作把尸格念上一念?” 有宋一朝,法医学已然十分发达,官府看到尸体,俱有尸格填写,尸格就是情况的表单,由官方统一定制。上面写着尸首原在何处,如何摆放,放的位置,彼处四至,有何衣服在彼,逐一检点各件。其尸首有无雕青c针灸瘢痕,生前有何缺折肢体,及伛偻拳跛秃头,青紫黑红色痣肉瘤诸般疾状,皆须于验状内一一声说开载,以备审讯之用。同时,还应据验尸图式,详细注明伤的部位c分寸c行凶器物c伤痕的青赤长短深浅,致命还是不致命等。 这本是一般人要勘察现场都要做的工作,彭尧也不觉有意外,只出声命令仵作读上一读。那尸首本就躺在床上,衣裳的碎屑,还有脖子上挂的一件平安扣,都可以确定身份。贴身服侍的嬷嬷也作证她家小姐晚上不曾出门,这看起来穆笙像是在梦里被烧死的。 可仵作检验了她的口鼻,却没有发现烟灰。但对着一具已然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仵作也看不出她身上的伤痕。说到此处,那仵作低头苦笑一下:“属下无能,已经发现不了更多的线索了。” 彭尧正要开口说话安抚一二,虞素已然开口发问:“仵作大人,我问您一句话,请您务必如实回答我。” 仵作不知这女孩子的底细,把目光投向了彭尧。彭尧虽然有些莫名,还是开口道:“你照实说便是了。” “这具女尸的脚,是不是被焚毁得最严重?”虞素正色道,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看重,又补充道,“请大人明确告诉我,若是不确定,可以不必开口。” 仵作看她认真模样,也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却忽然茅塞顿开似的:“是!姑娘怎么知道?” 胡铨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呢?怎么会从脚上开始烧的?”他对室内环境看得一清二楚,觉得即使是有东西引燃,也应该从床帐上,那是个易燃之物。床帐烧落,落在尸体上才是。 虞素闻言,舒展了眉头,脸色却更加冷峻。她冷笑一声道:“穆家人也只会偷梁换柱这一个伎俩了。” “偷梁换柱?”苏瑞似乎抓到了什么,“阿素你是说死的人,不是穆笙?” 一边的穆家下仆,一个老嬷嬷模样的人物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彭尧的衣服下摆哭道:“这,这求大人做主啊。若,若死的不是我家小姐,那我家小姐,哪里去了呢?” 彭尧面上显出一点不忍,低身扶她,安慰道:“本官定查出一个真相来。”虞素却不为所动,冷冷道:“嬷嬷,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若是隐瞒不报,县令大人,可是能治你的罪的!” 苏瑞十分震惊,她少见到一贯淡然的虞素如此冰冷的模样,几乎是有意为之了。她冷声说话时,有种让人不能忤逆的威严,更甚苏瑞之前见到的所有人物。 彭尧知道虞素有心搭台唱戏,他虽不解,出于对胡铨的尊重,他也开口:“是了,嬷嬷应当要如实回答才是。” 那嬷嬷喏喏点头:“若是能查的我家小姐下落,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素也不和她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道:“你家小姐,可是裹过脚的?” 嬷嬷闻言,先是惊了一惊,然后才点了点头,似乎是很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仵作恍然大悟:“可尸体上虽然双足有所损折,却并不是由裹脚所引起啊。”胡铨也想通了:“怪不得双足被焚毁的最是严重!这是为了混人耳目!” 苏瑞却大惊失色:“怎么会我,我明明见过那穆笙啊,还和她玩过双陆,她明明是一双天足啊!若,若穆笙是裹了足的,我所见到的又是谁?” 虞素叹了口气,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小瑞见到的,自然是今日的死者,云莲。”她微微侧了头,“而那天知琅见到的,才是穆笙。” 折知琅闻言也惊讶起来:“这,怎么可能?”他想说那日“云莲”来勾引他的举动,并非良家女子能做出的,何况是穆家这样的家族。可他到底年少,这样有关女子闺誉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只空涨红了一张俊脸而已。 苏瑞知道这有关案情,开口就说:“可那日‘云莲’来勾引知琅,若是大家小姐,又何苦如此?” 虞素轻轻一笑道:“自然是看中了知琅是个君子,若是有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对穆家的事情,他便无法推辞。”她似乎能感到苏瑞若有所思,继续说道,“不是为了那匹马,一匹马还不值得穆家小姐以身相许,而是知琅在驯马时,暴露了身份。”她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有所忌讳。 彭尧到底也是从京城中的官场斗争里走出来的人,立即喝道:“无关人等都给我出去,这老妇给我带回县衙,我要细细审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玲珑骰 等到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彭尧又另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向他们道礼:“我看诸位举止不凡,已经猜测诸位必有来头,若诸位信得过我彭尧,就请这位姑娘一并说了罢。” 折知琅闻言低身道礼:“彭大人有礼了,素姊所说的,是在下姓氏,我姓折,家中原籍府州,家父是已革参知政事折彦质。” “原来是折大人的幼子,怪不得勇武如此!”彭尧低身行礼道。他一直仰慕折彦质这样能打仗,能执政的将领人物。北宋一朝,折家世代镇守府州,为宋朝面对西夏和辽国的屏障,南渡之后,折彦质也为朝廷征战沙场,虽没有力挽狂澜,却也十分值得敬佩。 折知琅慌忙避开了,有宋一代,重文轻武,虽然他的官阶比彭尧高,却不得不在彭尧的文人身份面前低头。他是十三岁时,受父亲的恩泽受封的一个正六品昭武校尉,做过赵构的御前侍卫。父亲被贬之后,赵构念他年少有功,反而给了他一个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只革了御前侍卫的身份,但没了办事的职务,他也无事可做,这才游走江湖。 胡铨闻言却皱眉,他没听过折知琅介绍自己身份的由来,只当是跟着折彦质叫的小将军,但这一节让他这样官海沉浮多年的人想了许多:皇帝给折知琅升这个官职,是有深意的动作,这一自然是折知琅本人的本领让皇帝信任,给一个日后委以重用的台阶;二则是虽贬谪了赵鼎等一干人等,但皇帝对秦桧也不是百分百信任,不然不会留一个折知琅,这位在军中有大影响的将门之子;三却是皇帝虽然不信任秦桧,但他的确要和秦桧有所妥协,才会罢免了折知琅的职务。这可见京中局势有多微妙。 虞素似乎不在乎这些弯弯绕似的,等他们这边说完,便开口继续讲述案情:“彭大人既然是被贬谪到此,周边也没有人,那我就直说了。穆家的三少爷穆柳,是秦桧的爪牙。” 彭尧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早就听闻,功勋卓著的老宰相赵鼎,被秦桧诬陷贬谪吉阳军,日日被监视,赵鼎为了保住家人,不得不绝食而死。没想到他不过是个小小官员,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秦桧的网罗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苏瑞反应极快:“那那他为何还要盗宝?这是送给秦桧的东西啊。” 虞素道:“这便是我猜错的地方,他原本只想要黑吃黑,截下些东西来,才设计一场。而看到我们这一行人有个小将军一起,便猜我们必然大有来头,先是派自己的妹子勾引,不成,便要用那匹宝马陷害知琅,把我们这一行人陷入无穷无尽的追击中,他也好去和他的主子汇报。” 彭尧皱眉道:“姑娘,你说到现在,却还是没有说到本案上,穆柳派他妹子来勾引知琅,和这案子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苏瑞笑道:“自然有关系,彭大人可能忘了,那晚冒充穆笙来和我与阿素宴饮的人,正是云莲。”她笑到一半,想起那云莲的音容笑貌,又有些悲伤,只谈了口气作罢,“只是,这穆笙一个裹了足的小姐,是怎么杀的云莲呢?又是为什么要杀云莲呢?” “这便要彭大人好好审问一下那老嬷嬷了,一个胁从犯罪,隐瞒证据的罪名,她是逃不掉的。”虞素道,“凭那血滴,可以断定,是有人用刀抵住了她的后腰,将她暗中劫持来的。若是穆家公子相请,她为什么不来呢?必然是因为来的人太蹊跷,让她生出了警惕。但此刻已然由不得她了,她一来,穆笙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了,她必死无疑。而且,既然老鸨不曾找大人来报失踪案,现在花楼里的云莲,肯定是穆笙假扮的。” 胡铨听到这里,也愣住了:“这太荒唐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大家小姐,为什么要和一个青楼妓女互换身份?”原本宋朝女子的地位就不高,青楼名妓,更是面上看着风光,却是“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辛酸角色。穆笙大小姐当得好好的,除非是疯了,才会和妓女互换身份。 虞素摇了摇头:“这我若是能猜到,那可就是鬼神了。不妨彭大人下令去缉拿她,我们再去看看尸首,我有个直觉,穆笙的杀人动机和她哥哥脱不开干系。” 她这话说完,门外忽而有人敲门,彭尧让人进来,才发现来的人是仵作。那仵作进门先对他们行了个礼,才开口道:“刚刚听完姑娘的话,我又返回县衙,仔细检查了那尸首,发现了意外之喜,在尸首的左右手之中都牢牢地攥着一个骰子,右边向外的是一,左边向外的四。” 这算是死者留给他们的线索了。苏瑞是和云莲玩过双陆的,知道双陆规矩,便是扔骰子获胜,云莲又是极为精于此道,让她频频失败。但这骰子和穆笙有什么关系,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众人愁眉莫展之际,衙役来报,“云莲”到案,而一同来的,还有那老嬷嬷和穆柳。彭尧看到他们一同走来不由瞪了一眼自己的衙役下属,有位衙役畏畏缩缩地道:“属下,属下也不知怎的,她就跑了。” “既然能解我的赤霞,就说明这嬷嬷在药理上有几分本事。”虞素安抚道,“彭大人先不必责罚,案情要紧。” 折知琅却看得真真的,那穆柳脚步虚浮,走路几乎都要拿嬷嬷搀着,只怕武功的确全废了。“云莲”先被带了上来,她柔柔一跪,道了声大人,便再不开口。苏瑞上前,自她脸上揭下了那人皮面具来:“好了,穆小姐,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证据确凿,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吧。” 穆柳和那老嬷嬷进来,那老嬷嬷先跪在了地上,穆柳也跪到了他妹妹身边:“大人,大人,此事事有隐情,杀人者并不是家妹啊。” 苏瑞皱了皱眉,随即笑了起来:“连我都能看出破绽的说辞,穆三公子就别开口了,你是不是想说,这老婆子先是劫持云莲,又迷晕你家妹子,把你家妹子和云莲互换身份?鬼话!这老婆子若是想杀人,一路上有的是机会手段,何必一步步逼着云莲走进别院,一路上留下那么多血迹!” 穆柳知道自己的说辞在苏瑞,虞素等面前是不可能过得了关的,他虽有些忌惮虞素的手段,但此事到底事关自己妹子的生死,他还是梗着脖子道:“那岂有大家小姐和妓女互换身份的道理!我家妹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彭尧皱眉喝道:“血迹为证据,你妹子冒充云莲是证据,只怕也有不少青楼中人看到昨日去请云莲的穆府人,这人证物证都在,你妹子岂能抵赖!” “这!这等荒唐理由,草民不服!”穆柳也不示弱,“大人分明有意构陷,我看大人若以此等理由杀我家妹子,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穆三公子。”虞素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她声音温和平静,并未有意加重气场,那穆柳却不自觉地佝偻起了身子,对于虞素这个他领教过手段的不知来历的神秘女人,他甚至有些害怕了。 虞素继续说,语气依旧平缓而温和:“你的妹妹为什么要和一个青楼妓女互换身份,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天下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穆柳依旧犟嘴道。 虞素轻轻一笑,开口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本是相思的情诗,故而她也念得柔和,很有几分缠绵之意,而下面的穆柳,脸色已经青了,却依旧开口,语气越发急促:“我,我不明白虞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虞素倒是温润如常:“你确定,你不知道?可是就连云莲,都已经知道了。她死的时候,手上握着两枚骰子,一枚是一,一枚是四,穆三公子必然是读过书的人,应该能想得到,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吧?” 她没有给穆柳说话的机会,反而又道:“齐子归止,其从如云。这是《诗经》的第一百零四篇《齐风·敝笱》。正是当时人,讽刺齐襄公和文姜这对兄妹的不伦之情而作。” “你是说他们兄妹有不伦之情?这”折知琅大惊失色,他从未想过这种情况能在他面前发生。 苏瑞倒沉吟道:“这样一切倒是解释的通,穆笙和云莲互换了身份,穆柳知道自然不许妹子在青楼待着,哪怕是冒着闹笑话的危险,明媒正娶,也可好好相守,而且也比这样的不伦之恋好听的多。” 穆柳闻言几乎是崩溃了,他满面泪光而不自知,只嘶吼了一句:“你们有何证据!凭两个骰子断定我们兄妹的情谊越轨!” 虞素平和到几乎残忍地说道:“怎么,要大人请嬷嬷验一下你这妹子是不是完璧之身么?” 穆柳彻底崩溃了,他张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却是他那一直没开口的妹妹穆笙忽而伏身道:“姑娘所言,句句都是事实,穆笙愿意认罪受罚。请大人,下令吧。” 彭尧几乎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奇诡的故事,他愣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犯人认罪伏法,人证物证俱在。那穆姑娘,你杀了人,理应偿命,本官,判你秋后问斩,你,认罪画押吧。” 穆笙低头,便有那衙役过来让她画押,她也没有拒绝。正在她要被衙役押下去时,穆柳伸手拽住了她,哽咽着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哪怕和我商量一下也好啊!” “哥哥要把我嫁给折知琅的时候,和我商量了么!”那穆笙一直沉静,听到穆柳这句话时,突然崩溃了一般,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回身对他喊道。 穆柳听了这句话,反而缓和下来,温言道:“我是为了你啊那折知琅,十七岁就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陛下看重着呢,如今不过是多砥砺砥砺,何况人品相貌都很过得去,你如果喜欢,便跟着他了,一辈子相敬如宾,日后必然是有诰命可做。就是不喜欢,我们和秦相说了,杀了他也就罢了。你那个时候回家来,便是呆一辈子也行啊!”他说完几乎疯了一般,低头向彭尧叩首,“大人,家妹年少不懂事,小人愿意替她顶罪!求大人饶小妹一命吧!”穆笙拦着他:“哥哥,不要了,不要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求你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穆柳磕的额头出血,莫说彭尧,就是胡铨也看着有些可怜。但人已经死了,若是为了区区两人之间的情谊放走了真凶,也不符合他们的道德观,更何况,这是违逆伦常的兄妹之情。倒是虞素突然开口:“穆三公子,你且省了这功夫吧。”她面色冷淡,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若是你们俩郎情妾意,不畏他人目光,愿意厮守一生,倒也罢了。可你们俩,一个陷害知琅,一个杀了云莲,就是为了自己那见不得光的爱情。你们不觉得让彭大人容情,是件可笑的事情么?” 她这些话说完,似乎不愿看他们,便走了出去。苏瑞见状,也跟了上去,她觉得虞素似乎心情不太好,应该是因为死了个无辜之人的缘故。她拍了拍虞素的肩:“死者已去,你能找出真相,为她报仇,已经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了。” 虞素便一笑:“我没事。只是这一番折腾,有些累了罢了。”苏瑞正要劝她去休息,却见到折知琅也追了出来:“素姊素姊!你真是鬼神么?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一和四代表《诗经》的第一百零四篇的?” “当时穆柳安排她妹子以主人身份招待我们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以你们中原的规矩,未婚女子不是不得抛头露面的么,何况是自己养在闺中的妹妹,何必和我们这群江湖中人接触。而且,如果云莲扮成的是‘夫人’,我们也不会那么快想到她们互换身份。”虞素道,“只能说,表面可以伪装,自己的心却是骗不了人的。他们应当很喜欢这样去招待客人吧?如同夫妇一般。” 室内,彭尧已然表达了自己不容情的态度。穆笙便要起身,跟着衙役去牢中等待此生终结。而穆柳却忽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穆笙——在场之人都不知所措起来,尤其是胡铨和彭尧这两位受儒家教育的君子。但他再松手时,穆笙已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他怀里,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彭尧惊讶地喊了出声:“你杀了她!”他是没想到有人能在县官面前杀人的,杀的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穆柳惨然一笑:“但求死同穴吧,大人。”说完,便自尽而死。 外头的虞素,苏瑞,折知琅听到彭尧声音,都闯了进来,却只能目睹这一幕发生。苏瑞闭了眼睛,面有不忍。折知琅开口小声道:“何必” 虞素却是向彭尧行礼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彭尧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神,好不容易被她一句话唤回神智:“何事?” “照他的心愿安葬吧。”虞素道。 彭尧低头思索片刻,应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石子羹 穆家的事情最终以在外的穆家老爷子匆匆赶回收场,因为犯人自尽,彭尧也不得不多花些心力在写给当地提刑的书信上,胡铨是他恩师,自然多有指导。好在彭尧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标准的端方君子,就是感叹胡铨之余,也不曾把他的真实身份联想一二。此间事情完结,胡铨一行人便拜别彭尧,买了一辆马车,几匹好马,由折知琅骑了那大宛马领路,一路快马加鞭地往衢州去了。 去衢州之前的最后一站,便是信州。胡铨一行人到达信州城外时,恰是清晨时分,城门未开,道边的茶铺里将将飘出一点烟火。苏瑞便找店家借了凳子桌子,又看道旁人多,带着他们往树林之中走了走,安顿下来。因怕秋日清晨虎豹出没,折知琅又找了些干柴点起火来,这才拿出了自己带的干粮分发起来。 他们一路虽然赶得及,倒也并不困苦寒酸,故而一行人倒都兴致高昂。又看到天上一片清微秋色,胡铨便笑道:“天和气清,少长咸集,如此情景,虞真人可有弹琴的雅兴?”他们自都昌而出,过了江南西路的地界,虞素便换回了道袍打扮,胡铨谦谦君子,虽然已经颇为心许,也不再以亲昵的“阿素”呼之,以显得尊重。 虞素侧耳似乎在听风声,闻言笑道:“先生若要吟诗作赋,我愿意琴曲来和。只是如此情景,倒叫我想另作主张了。”她转身问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苏瑞一句:“小瑞,你可听得溪水之声?” 苏瑞原在听他们谈话,未曾注意这些,听得虞素开口,她屏气凝神调息起来,果然听到一阵潺潺水声,不觉已然渐入境中,甚至依稀看到溪水边有小鹿饮水,她运转一个周天,只觉得那水声更加清晰起来:“是了!还有小鹿饮水的声音呢。” 虞素一笑:“我可听不见小鹿饮水的声音。看样子,是小瑞的武功又精进了。”苏瑞本来浑然不觉,听她一说,才觉得自己经脉通畅,手指凝聚,竟隐隐有几分气劲,心知自己是因缘巧合之下,得悟进阶了。 修习武功,想要入门,那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功夫,真气内力,都是一点点积攒而成的。再加上些许天赋,得到恰当的引导,才能走上修习武功之列。而若是武功到了苏瑞c折知琅这样的一流地步,就只能靠自己筚路蓝缕,慢慢体悟,有一点境界上的提升,才能有武功的精进。故而苏瑞c折知琅这样的高手练功想要更上一层楼,那是难如登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如今苏瑞全凭几句闲话就能得悟,可并不羡煞旁人! 折知琅和她亲昵,又是少年心性,倒是比苏瑞还开心些:“恭喜瑞姊得悟!” 苏瑞但笑不语,只拐了话题去问虞素:“阿素刚刚提那溪水做什么?”她其实第一个念头是对虞素起了怀疑,虞素是个不会武功之人,怎么会但这念头立刻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她能得悟多亏虞素之功,虞素又不是在害她,她却小人之心了!只当是巧合,问虞素究竟何事。 虞素道:“也无妨,我想劳烦小瑞到清溪之处取个一二十枚小石子来,以带苔藓的为佳。” 胡铨闻言拊掌大叹:“啊呀!虞真人要洗手作这石子羹来,咱们可是有福了!” 虞素含笑道:“也不过一时兴起,倒是先生客气了。”一时之间苏瑞找店家借了个小壶来,运起轻功往那溪边去,装了一壶溪水并石子,片刻便折返,交给了虞素。虞素便放到火上细火慢煎来,也没过多久,她巧手一翻,解开那壶盖来,一阵清新香气便泛出来,那香气不太浓,却萦绕其身,久久不肯散去。虞素又将壶盖盖上,往火中轻轻一燎,便拿出来一一倒给众人,有几个羁旅行客,江湖公子,乃至大家下奴闻到香味来求茶的,她也不吝啬,只慢慢分发开来。 折知琅不懂品茶,只啜了一口,觉得回味绵长,五脏六腑为之一清,笑了一句:“难道素姊的手是带着悬壶济世的法术的?这普通的石子羹经了你的手也能成药茶?” 苏瑞有意与他嬉笑,敲他一下:“那你可要好好待你素姊,让她多给你两盏,喝到长生不老为止!” 折知琅只摸头一笑,认真道:“嗯,我一定照顾素姊的!” 他原是对虞素不太亲近的人,就连虞素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路走下来,既觉得虞素虽然颇有手腕,却并不害人,又兼他佩服虞素虽然眼盲却在药理上有如此造诣,只把先前的种种猜忌都抛在一边,真叫她一声素姊。 虞素听到他们说话,只在暗处兀自悄声了一句:“我这双手”她说完一笑,那笑意明灭,很难说出是什么情绪。好在也没人注意。 待到讨茶的人都散去,苏瑞也饮毕了自己手中的石子羹,起身正要灭了那火堆入得城去,却看到胡铨依旧端着茶盏,皱着眉,正在思索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先生?” 胡铨听到苏瑞这一声,才算回过神来,看到众人询问神色,又叹了口气道:“我到底是长了见识啦。苏女侠汲泉,水中带了江湖侠义,清新意气,虞真人煮茶,茶里品出浩荡天地,朗朗乾坤。两位的见识,才能,心胸,莫说是在女子之中,在男子之中,也是少有的。我如今才知道,从前是多少美玉,都因为性别之狭见给埋没啦!” 他这话说得苏瑞和虞素都不好意思来,连连道起“不敢当”来。折知琅看了苏瑞一眼,道:“莫说瑞姊江湖侠气不输男儿,瑞姊的师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呢!”看到胡铨和虞素都一阵迷惑,苏瑞便讲起来: 原来这苏瑞和折知琅之所以能如此熟悉,亲如姐弟,全是因为他们属于一个江湖上的秘密组织,朱雀门。朱雀本是南方的神鸟,也是此门中首领的代号。只是苏瑞面对胡铨和虞素,倒是一笑说了实话,那朱雀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师姐,黄山派掌门的女儿苏青凤。苏青凤是当仁不让的黄山派大弟子,接了自己父母手上的一些资源之外,又悄悄在笼络了一些人物,创建了这朱雀门,门规一开始是为了天下的女子不受人欺负,门中也只有姑娘家。后来这朱雀门势力越来越大,苏青凤便想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门规就渐渐地成了匡扶天下。 虽是和武当少林一类的江湖大派不能比拟,朱雀门却是小而紧密,虽然构成很复杂,有贩夫走卒,江湖人士,也有朝廷一些没有泯灭良知的官员,甚至有一些赵宋皇家的遗孤c宗室,却称得上是能人众多,人人亲爱。 胡铨本不解这些江湖事宜,听她说完,也觉得苏青凤的志向远大,手腕了得,便笑道:“既然你师姐叫青凤,为什么不就干脆叫个凤凰门么?也好配得上你们的这番壮志啊。” 苏瑞一笑,看了一眼虞素,虞素仿佛心领神会,笑道:“先生忘了,安西都护府自称少昊后裔,正是以凤凰为号的呢。若是以凤凰为名,倒显得太过暴露而奇怪了。” 折知琅道:“如今朱雀正在信州,我们安然护送先生到此,自然是要去见的,两位呢?”胡铨不消多说,是要去见见这个奇女子的。虞素却一笑道:“我先不去了,得去药房里配些药材。”她这一路走来,手边那些药物都用了不少,要去补充一二,也是常事。 苏瑞便笑道:“到午饭时分,你便找人问,这满城里最好的酒楼在何处。等到找到了最好的酒楼,也就找到了我们了。”她这般嘱咐一二,虞素便应允下来,执了支青竹杖,悠悠向城中的百宝阁走去。 看着她的方向,胡铨不禁问道:“哦?原来安西人也知道百宝阁的么?” 百宝阁也是南渡以来才兴起的一个商号,阁中摆的从药材,丝绸,珠宝到各色小点,无一不有,而且样样珍奇。正是贵族豪富,江湖子弟去淘东西的好去处,再加之修缮陈设样样精美,迎来送往也无不精心,故而这已然是遍布天下。 苏瑞闻言,聪慧如她很快就知道胡铨忧心在何处,笑道:“先生多虑啦。”她笑了笑道,“这百宝阁,虽说是一个商号,可各家经营各不相同,哪里能有一种势力能将这些东西拢在一处啊。”苏瑞道,“我曾探听过,各地的百宝阁主人都各不相同。江湖上也知道,自临安百宝阁兴起以来,各路富商都以开百宝阁炫奇炫富为乐。所以百宝阁才这般遍布四海。” 胡铨知道自己多想,也一笑道:“原来如此。”他虽然一笑,可却觉得隐隐有些顾虑,若是有一种势力能网罗得起如此多的奇珍异宝,有如此多的人手网点——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富可敌国,这势力,只怕远远超过了大宋自身。 说话之间,已然到了那“全城最好的酒楼”前,胡铨往上一望,斗大的“风满楼”三字招牌悬在门脸上,楼前放着停马石,供来人下马进楼享用。折知琅却爱惜那宝马,下来之后也不让那小二上来牵马,自己牵着那马进了马厩,要给它好好做一番安排。到了自家地界上,苏瑞也就由着他去了,只和胡铨上了二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苏青凤 快到吃饭时间,酒楼里已然是满座喧嚣,苏瑞倒是驾轻就熟,连小二也不用,自己绕到二楼一处安静的雅间坐下,这雅间正对着花园,正是秋叶凋零的时节,是个赏风景的好地方。她和胡铨坐下不多久,只见折知琅一个利落的空翻,轻巧地落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就知道瑞姊会在这里,怎么,青凤姐还没来么?” 苏瑞并不在意:“许是有事耽误了吧。”她相信以苏青凤的心智手段,天下能害得了她的是少数,而这信州,恰是他们朱雀门势力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她一点也不担心苏青凤会出什么意外,只转而给胡铨介绍起来:“先生,这已然算是我们门内的秘密了,连我和知琅在内,知道这秘密的不会超过五个人,这酒楼的老板娘就是我的师姐苏青凤,也是朱雀门的门主。这酒楼生意甚好,一般人都不会疑心的。” 胡铨知道她说这话,已然是交心的性命相托,忙起身行了重重一礼:“诸位放心,胡铨必然不负诸位所托。” 折知琅忙扶他起来:“当不得先生大礼的。”他们正说着,却看见一个一身朱色襦裙的女子进来,这高腰朱色襦裙配墨绿的披帛已然是前唐的风尚,现在的女子们往往嫌它张扬,在这女子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突兀,配得她鬓边一只朱雀钗更加美艳起来。她迈步进来,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不过看到胡铨的一瞬间,又显得十分激动,连鬓边簪的花都愈加美艳起来:“苏青凤见过胡铨大人!” 胡铨与她对行一礼:“苏门主不必如此。”他知道让自己出逃吉阳军,去衢州会见等一系列都是眼前这个女子做出的安排,对她生出一股尊敬来,故而并不对她显出长辈之尊。苏青凤忙道不敢当,只避开了。 苏青凤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龄,说话带着几分戏谑,却是十分爽利,当下看着众人枯坐,便道:“大家一路跋涉,都辛苦了,我这里也不多话,先让下头人端些吃的来,大家吃饱了,才能有力气说正事儿不是!”她说话间就走了出去。苏瑞却追了上去,她知道把难得的客人撇下并不是苏青凤的作风,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她才这么处理。 苏瑞这一路武功多有进益,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追上了苏青凤:“师姐,这是怎么了?”似乎因为事情紧急又突然,向来洒脱的苏青凤还未赶得上调侃苏瑞几句武功容貌的话,就单手扶起额感叹道:“小瑞,你可要帮帮我,我惹了麻烦了。” 苏瑞有些好笑,合着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苏青凤这个人,性子是爽朗大方的,但却很有几分要强,万事不喜欢求人的,今天能开口说出这句话来,可见是麻烦到一定境界的。苏瑞也顾不得调笑这位师姐,开口就问:“师姐,到底怎么啦?总不会是,阿珏出了事儿吧?”她说的阿珏,是黄山派掌门苏绮的小儿子苏珏,苏绮人到中年,才老蚌含珠,生了这么个小儿子,也不让他学武功,也不逼他学文,只把他放到信州城里自己的父母家,如世家公子一般地教养,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就是了。这孩子与苏青凤年龄整整差了一轮,就连苏青凤,也对他爱若珍宝。如今苏青凤这般惊慌,总不会是这孩子出事了吧。 “嘿,阿珏在府里读书呢,他没事。”提到自己心爱的幼弟,苏青凤才镇静了些,“我说的另外一桩事儿,你可记得,我两年前去了趟安西都护府?” 苏瑞自然记得,那时候西夏那边打的正热闹,不少门人都不同意门主孤身前往,但拗不过苏青凤性子执拗,说一不二,到底还是去了。去了一趟,她大叹安西都护府民风开放,女子参政议政的风气,又立志要做出事业来,才将门规改成了如今的匡扶天下。 苏青凤知道苏瑞记性极好,也不等她答话,就兀自说下去:“我今儿个在酒楼里,见到了之前在安西都护府见过的,荀墨的姬妾。” 苏瑞好容易才理清这段话的对象,还没等她开口问她这位神通广大的师姐怎么能去个安西都护府就遇到人家荀墨在府中的姬妾,就被反应过来的事实给吓到了:“师姐是说,荀墨的姬妾如今在这座酒楼里?!” 苏青凤点头,止不住地叹气:“我怎么知道她真的会来。” “这事儿还和师姐有关系?!”苏瑞越听越觉得惊讶,她知道苏青凤喜好交游,又是个看不惯欺负弱小的性子,莫不是上演了什么乱七八糟救美的戏码引得人家以身相许了吧? 苏青凤沉痛地点点头:“你听我慢慢说啊” 这故事,说来还真是救美的戏码。只是被救得的美人,不是那位姬妾,而是苏青凤自己。 苏青凤到了安西都护,见过了安西都护种种繁华风景,心上好不艳羡,只想着带些什么回去,佐证自己眼见的这番景象,又听闻这些年南征北伐,若是说宝物,那还要属安西都护府里的多。便寻了个无星无月无风夜,换了身夜行衣想进去长长见识。 没想到那安西都护府虽大,守卫却极为严密。那一队队护卫铁骑巡逻而过,只能听得见他们护甲摩擦,马蹄笃笃的声音,可见是极为训练有素的了。苏青凤也不蠢,见此情景,知道自己一个外人闯入讨不着什么好,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时候,她脚下一个无意,踢落了一块碎瓦! 刹那间,所有的护卫铁骑都被惊动,一阵兵戈声起,就有几支羽箭向她所在的地方飞来。好在苏青凤出身于以轻功著称的黄山派,她又是临危不乱,一个“鹞子翻身”腾身而起,就如同一只轻巧的灵燕一般翻进了一座院落中。眼见着那院落的中的梧桐树下站着个女子,只反手将自己的束衣软刀一抽,架到了她修长的脖颈上,没等那女子开口说话,苏青凤已经开口威胁道:“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那女子似乎被吓着了,苏青凤也没给她反应的时机,拿着刀背碰了碰她的脸,“现在,带我去屋子里。” 女子似乎才反应过来,缓缓点头,先开口问道:“你不是来刺杀都护大人的吧?” 苏青凤深吸一口气:“我并无恶意,只是需要你的帮助。”她知道眼前人并不会武功,多少有些愧疚,但是也是毫无办法的情急之举,只好尽可能坦诚相告。 女子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就带着她往自己的屋子走,进了屋,没来得及点灯的功夫,已然有铁骑敲响了房门,那女子受苏青凤胁迫,并不敢开门,只开口问了一串胡话,门外的侍卫闻言也答了一串胡话,就在这一答一问之间,那侍卫便转身而走。苏青凤并不敢放松警惕,依旧握着刀,直到门外再也听不见任何铁骑的声音才敢放下刀,点起了灯。 不料未及她罩上灯罩的功夫,那女子就轻轻一吹,吹灭了蜡烛:“我看不见,晚上一向是不点灯的。” 那夜并无星月,苏青凤只得自怀里掏出一只夜明珠来,正照见她一张如画眉眼,只是双目幽深,并无光彩。那女子面容无悲无喜,静静地等她验证完毕,才开口温和地道:“安西都护府修建之初,就运用了奇门八卦之术,你如果现在贸然出去,只怕必死无疑。倒不如在这里待一阵子,待到破晓时分侍卫交班,一路向东而去,就能安全出去。” 苏青凤并不知道她为什么面对劫持自己的人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出言指点,一时之间犹豫不下。却看她已经坐在了书桌边,展开宣纸,开始研起墨来:“姑娘若要休息,书柜旁有个软榻,可供小憩。”显然是不准备再多说什么的样子。 苏青凤心下更加疑惑,但她的性子,实在是问不出“你为什么要帮我”这种话来。故而虽如那女子言走到了软榻边,却并不敢合上双眼,束衣软刀也紧紧地拿在手上。好在不一会儿就听见浩荡的击鼓之声,到了破晓换班的时候了。 苏青凤到底是江湖女子,既然受人之恩,便要走到那女子身边准备对她道声谢,却看到她写的一笔好柳体,书写的内容却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听到这里,苏瑞不禁打断了苏青凤的话:“《滕王阁序》?”她又觉得这女子十分奇怪了,本朝妃嫔之中,有才情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写出来的诗词文赋,抒发闺怨宫怨的为多,至于像是唐太宗徐贤妃那样写得出政论《谏太宗息兵罢役疏》的妃嫔是再也没有了。但这女子侧身于姬妾之列,却在写《滕王阁序》,写一位少年英才志趣不展的郁闷之作? 苏青凤叹了口气,道:“师妹,安西都护女子亦可参政议政,我看她笔锋苍劲,很有大家之风,想来如果不是姬妾身份束缚,也可以在政务上一展胸中所长的。当时黎明破晓,安西都护府里依旧一片寂静,她写罢搁笔起身,向我道:‘姑娘可以走了。’我当时也是魔怔了,竟问了她一句:‘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苏瑞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来:“怪不得师姐这么在意合着纯粹就是你把人家拐来的。” “师妹莫笑,当时我只觉得惋惜。好好的一位才貌俱佳的美人,屈身于素服陋室,却是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何苦来哉?”苏青凤说到此处,更加有些沮丧,“她当时不曾答应,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可如今再看到她,却已经换了道袍只怕是真看开了。” 苏瑞闻言眉头一皱:道袍?她把苏青凤说的几个关键词拼了拼:安西都护府,看不见,道袍,再走出暗沉沉的回廊,向外探头一看,正看到虞素坐在窗边一隅,就遥遥一指:“师姐说的,莫不是她吧?” 苏青凤道:“是啊。”她也一皱眉,“小瑞认识?” 苏瑞还没来得及解释其中的种种因果,折知琅却已然出来问道:“青凤姐,怎么还没上菜啊,我们在里头都等了好久了。”他说罢回头一望,正看到虞素,便一个翻身下去,高高兴兴地叫了声:“素姊!”带着她上来了。 苏青凤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却见虞素微微一欠身,道了个万福:“苏门主,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相见欢 若说能文能武,拿得起放得下的朱雀门门主苏青凤还能有什么不知所措的时刻,必然就是此时了。 苏瑞倒是一时笑了,摸了摸不知所措的折知琅的肩,示意他先进去休息,自己折了个身和她师姐咬耳朵:“师姐,叫你乱勾搭,叫你口花花,人家找来了,你看可怎么办吧?”她说完,也不及苏青凤开口说话,就自顾自去安排午饭去了。 苏瑞少有这般幸灾乐祸的时候,那也是有缘由的。苏青凤若是做首领,那自然做事为人都没的说的厉害人物,但是面对熟悉的人,比如苏瑞这样自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就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戏谑。苏瑞被自己这位师姐从小调笑到大,如今有了机会调笑回来,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苏青凤只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了,回身一看,虞素却依旧欠着身子,依旧是在行礼的模样。看样子她是十分在意礼数的,自己慌忙一拱手:“姑娘多礼了。倒是我要谢当年姑娘救我一命。”她人生少有落到如此窘迫尴尬的境地,故而竟然连为什么虞素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都忘了怀疑。朱雀门本是个秘密的门派,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名声,而苏青凤的身份更是秘密中的秘密,黄山派掌门的女儿另起炉灶开了个新门派,这对于黄山派而言是丑闻一样的存在,不能为人所知的。 “苏门主何必多礼。”倒是虞素念着不曾说过自己的名字,特意提醒道,“当年姑娘走得匆忙,不曾说明,在下虞素。” 苏青凤并不知道这虞素到底是道号还是真名,只念着折知琅那一声“素姊”,当她是真名了,就开口问了句:“虞姑娘,怎么会想到来中原?” 虞素一手抚上了自己发鬓上那支青玉簪,开口依旧是温和的:“一是家师的遗愿,希望我来中原看看,二则是好容易结束了一些事情,也来中原走一走。三则是我这双眼睛,虽然在安西已然找了些大夫,还是希望中原能有一线希望。” 她说这些话时,面容平和,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般。而苏青凤无端觉得她哀伤得过分,一个人若是肯放得下一个从来被自己认为,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那是该花了多少勇气,又是怎样的悲伤和打击?更何况如今,她放弃无望的爱情之后,更是破罐破摔一般地投身空门做了女冠——这其中的底细,让人不忍细想。 但苏青凤虽说受过虞素之恩,到底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并不开口细问,只问道:“姑娘来中原,盘缠可够吗?我们朱雀门与云台山紫陌宫有些来往,姑娘若是想往那里求医,我也可带姑娘去的。” 虞素温文浅笑道:“这倒不必劳烦门主,我有位同乡,约了在衢州等我,一道往云台山紫陌宫去的。至于盘缠大小物品,也不必担心。这点事情,我还是办得到的。”似乎是为了打消苏青凤的念头似的,她自怀中抽出一张牡丹银票递给苏青凤——也是面额不小的,实当当的牡丹银票。 苏青凤叹了口气,她早该想道,能教导得出这般厉害的女儿的家庭,必然很有些家底的。看虞素话中是明确的回绝之意,苏青凤也知情识趣地不好再坚持,她倒是想起了另一幢事情来:“我看虞姑娘和我那师妹颇为熟悉,不知道是什么来由?” 这说起来倒是好长一番故事了,虞素也就一笑,并未细细说起。直到苏青凤c苏瑞和折知琅c胡铨一道坐下了,她也坐下来。便由苏瑞删繁就简地说了这一路种种惊险的情况。苏青凤越听越皱眉,她之前看虞素写《滕王阁序》只知道她必然是怀才不遇的人物,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了得,药理c阴阳,农事,乃至刑狱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若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能委屈自己素服陋室地每夜等一个人的到来,能在受到胁迫之时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人,她对荀墨,得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愫? 而那位武功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安西都护,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值得这样的人倾心相许呢? 好在苏青凤虽然心细如发,也是个格局极大的人物,她兜兜转转了这些念头,并不是好奇虞素与荀墨的交往,而是在想,要如何招揽虞素这个人物。 没错了,两年前她愿意伸手,除却是对救命之恩的报答之外,更多的还是爱才之心。她在安西见惯了女子参政议政,看着中原凋敝的情况,也发了要匡扶天下的宏愿,若是虞素能够加入朱雀门来,又是何等的助力? 也是凑巧,苏青凤正想到此事。折知琅竟开口问:“素姊,你可有兴趣来我们朱雀门?” 虞素有些不知所措:“哦?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是个瞎子,你们朱雀门这样的江湖门派,也肯收留的么?” 胡铨笑道:“虞真人何必自谦,世间之人,空有双目者又何其之多!至于这武功吗?我听闻江湖门派总有密不外传之武功,贸贸然多一个人,只怕是要多好些礼节吧?这一说,做的了数么?” 苏瑞笑道:“那不好办的很,我们朱雀门便是以轻功著称的,阿素这样聪明的人,必然学几次便会了。逃跑保命,总还是可以的。” 虞素闻言却少有地叹了口气,低垂下眼眸来,轻轻一笑,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幼年时代受过伤,经脉孱弱的很,经不起功力的冲刷,更不要说练武习武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苏瑞尤其有些尴尬,她一开始以为虞素不会武功是因为所学东西太多的缘故,她那样一个药理农事,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的人物,哪里有时间来学这些武功,若是有机会,以虞素的聪明,必然是能学得会,也多一种技能保护自己,免得别人的暗算。却没想到还有这番故事。 饶是折知琅这样天真烂漫的一个人,也不会在此刻问出什么:“受了什么伤”的话。屋子里一时诡异地寂静下来。倒是胡铨打破了沉默:“哟,这么说来,那老夫可想问问姑娘可愿意教我?下会再受人迫害的时,就不必劳苏女侠走一趟,我自己就可保全自己了!” 他这话原是玩笑,人人皆知武功是要从小练习的,到了虞素这般年纪,已经算的晚了。若是遇到胡铨——胡铨的年纪,学武功不仅辛苦,而且受益不会太多。这是身体的机能决定的。 折知琅便一笑:“先生何必学武功!先生这样的名士,天下之人无不敬佩,即使武林中那些不识字的绿林好汉,提起先生,也是敬佩的很的!我们这起子人,各个都愿意为先生赴汤蹈火的!”他是少年心性,这一番话,真正是把一腔热血都倒了出来。胡铨看到他面目俊朗,意气张扬,又看在座诸人,虽不曾言语,却已表现出赞同来。一腔热血冲破了这些年宦海沉浮所受的苦难,起身开口,正是义薄云天:“胡某定不负诸位所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一地红 胡铨这一起身,众人便不好坐着了,各个起身道礼,说先生不必如此云云。一番推让之间,才重又落座,这馆子里最有名的那些菜式便都端了进来,烧豆腐,那是用八宝珍品配了的,又有煎鱼,是从饶水里新捕的,加上大厨师的妙手烹制,好不鲜香!吃的众人是赞不绝口。这席面还未结束,又进来一个少年人,容貌俊秀如春阳,着一身素色的书生服色,目光澄澈,进来先款款一行礼:“见过诸位先生,阿姐。” 苏青凤露出一脸笑意来,拉着这孩子给在场之人引荐:“这是我家的弟弟,苏珏,也准备开春入京去考试的。”又回身对苏珏道,“阿珏,给你介绍这位瞿先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你在文章上若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他,不过也不可过分叨扰的。”她这会全没有朱雀门门主的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不过是个絮絮叨叨的长姐而已。 胡铨看他眉清目秀,目光干净,虽然是世家公子的模样,却全然没有京中那些世家公子的习气,已然生出几分喜爱,就笑道:“不要紧的,若是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 苏瑞开口便问了一句:“哦,那知琅和阿珏,谁大一些呀?” 折知琅便道:“怕是我大些,我已然十七了。”他这话说的竟然有些骄傲意思,倒惹得众人一笑。他因为年岁关系,在这群人之间总被当成弟弟照顾,突然遇见了个比自己还年少的,高兴的很。 苏珏便点头,极乖巧地道:“那是知琅哥哥了,大我两岁呢。”他这模样,这起子江湖人都少见,于是都看着他,竟有几分怜爱的意思了。 说话之间,苏瑞起身让他坐到了胡铨身边,他也一欠身,算是行礼。苏瑞只以为虞素已然是个重礼数的人物了,可苏珏却远在她之上。但苏珏年少,这幅模样,却不显得像是“村醋大”那般酸腐,却有几分可爱,总是让人心生喜爱。 折知琅因为年岁的关系,自然和他亲厚,又为了表现出哥哥的样子来,分外用功。 而虞素那更不必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故而这一中午的午饭,大家又是布菜,又是劝吃的,一个个都尽着苏珏殷勤,叫他无所适从了。 这一路折腾,难得到了自己的地方,能够放心下来休息,午饭一过,众人就去各自房内,练功的练功,配药的配药,睡觉的睡觉。苏青凤却还有些门内事务,连着酒楼里的事情要打理,便去处理了。 苏瑞却在这时候去房间里找了一趟虞素。虞素刚刚把手上那些瓶瓶罐罐收入琴囊里,又拿着方巾擦那把她自安西以来从不离身的琴。 虽然这琴一直在虞素手中,苏瑞却不曾仔细打量过,趁这机会,恰好打量一二,那是把伏羲式的古琴,琴上篆刻着几个字,却因为离得远的缘故,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但琴上光泽宜人,琴弦摸起来想必也是泠泠的,自然是虞素十分珍爱的了。 虞素对外界的感知极为敏锐,不过知道是苏瑞来了,也不和她客气,只偏了头问:“小瑞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苏瑞踌躇了一番,那些事情本是虞素的私事,她不该多问,只是被苏青凤告知了那般震撼的消息,她又信任虞素,想来确认一二。 她半天不开口,倒让虞素似乎有些疑惑,站起身来,一只纤纤素手抚上了苏瑞的肩:“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苏瑞苦笑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当时阿素说我是第二个说要保护你的人,那第一个,是谁?是那位安西都护荀墨大人么” 听到这话,一向波澜不惊的虞素明显有些紧张了起来,她苦涩一笑,偏过头去,可她到底是那般云淡风轻的虞素,过了片刻功夫,就又镇静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答。 苏瑞想想遇到她以来的种种,从第一面起的芳华万千,再到听到被保护时的欣喜,只觉得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却又不禁开始心疼起眼前的女子来。若是能说出保护那样的话,想来荀墨也是曾经爱过她的吧,也是这样惊才绝艳,芳华绝代的人物,对你倾心到不顾一切时,又有谁能抵得住诱惑。可惜这一切终究是过眼云烟,虞素最终投身道门,只怕不是为了寻仙问道,而是为了逃脱世间情感的羁绊。现在想想当时那位圣女林筝的:“慧剑斩情丝”的话,可真正是歪打正着的讽刺 她静默不语,虞素也不过一笑,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些似的,问道:“我好像不曾在小瑞面前弹过琴你可想听一曲” 苏瑞也是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就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呢!虞真人要弹什么曲子” 虞素想了一会儿,道:“你们黄山派武功长于轻功剑法,而且飘逸出尘,你师姐口脂的味道也有些煎甲香气,我斗胆一猜,是不是和唐时的公孙大娘有些联系” 黄山派正是公孙大娘的弟子躲避五代战乱时所创,故而历代掌门和弟子多为女子,而她们行走江湖时也很有些唐代女子的风范,不拘泥于那些规规矩矩,条条框框,才教养的出苏瑞这样英气的江湖女侠。 苏瑞道:“正是,本门武功正是自剑舞演化而来。”她这会儿倒不奇怪为什么虞素不会武功却知道的如此清楚了,有荀墨那样的一个绝世高手曾经相伴左右,能不对武功之道了如指掌么 虞素笑道:“那今日的曲子,便是《裴将军满堂势》!”说着,双手一顿,拨起弦来。 裴将军指的是唐代的将军裴旻,他极为擅长舞剑,被称为当世的剑圣。相传李白也是他的弟子。这《裴将军满堂势》就是他的得意之作,舞来慷慨激昂,与他人都不同。 苏瑞本以为虞素仙家风范,道骨仙风,琴声也很有几分缥缈,如今这曲子却是慷慨激昂,让人情不自禁地要应声而起。苏瑞又是江湖女儿,自然洒脱不羁,当场借了窗户出去,在花园之中挥舞起来,左右回旋,她手腕上下翻动,剑花翻滚之间,又有几分气势聚集,再一挥手,竟然一道剑气凭空而出,那剑气虽然极为弱小,可已然意味着苏瑞的武功又上升了一个阶段。 这一路行来,开悟和功力都有所上升,苏瑞自然对虞素感激得很,她一曲舞毕,折回虞素身边,对她行了个礼。 虞素不解,正要去扶她。苏瑞却不要她扶:“如今我剑气初显,都是你的功劳,我不是矫情人,但这礼,是你该受的。”虞素也不和她争,只点了点头:“能帮得上忙,本就是我的荣幸。” 苏瑞拍了拍她的肩,和她道了个别,就去房中运功去了。她已对虞素的身份有了决断,又得她恩情颇多,暗暗下定决心,要护着她一路平安地到云台山紫陌宫去。 到了下午差不多的时候,酒楼里渐渐又开始忙活起来,伴着门外的暮色西沉,跑堂的小二开始跑前跑后地打点起早来的吃晚饭的客人。 约到黄昏时分的时候,已然是高朋满堂。不消说,身为当家老板娘的苏青凤也一身红衣,迎在了酒楼大堂里,忽而一声尖叫,打破了酒楼里的熙熙攘攘的人声。 苏青凤一个身形腾挪,轻轻落在了那尖叫声发出的地方,就好像她原来就在那里似的。苏瑞也随后赶到,苏青凤便开口赞扬了一句:“小瑞的轻功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了?” 苏瑞只笑一笑,并未说话。再看那尖叫的人,原是一个打扫的嬷嬷。苏青凤皱眉道:“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嬷嬷几次张了口,都说不出话来,只指了那屋子。苏青凤便顺着她的目光向内望去,竟是满地鲜血淋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明案情 这一地鲜血的确是唬人,但行走江湖多年如苏瑞和苏青凤,自然也不会被吓到,苏瑞小心翼翼地进去查看,死者约摸四十岁上下,一身棕色的直缀已在血泊中浸成了深沉的,几近黑色的颜色,衣服半卷着,苏瑞用手摸了摸,竟没什么撕破的痕迹,一把刀握在他手中,墙上,地上,满是鲜血,一点留白之处也没有。苏青凤只叫了两个勤快聪慧的小厮,让他们安抚客人,报官去。 “这是怎么回事”后头却是胡铨声音,原来是胡铨和折知琅,苏珏一起到了,苏珏本是心性纯良,见了这番情景,好险没有晕过去,还是折知琅和胡铨一并扶了。 苏青凤是个极为爱护弟弟的人,见到这番情景,慌忙开口让下人把苏珏送回去,折身之际,却见到一个青色官服的人已然赶到。原来这信州城原是直辖的城池,消息传的极快,小厮禀报时,本州通判梁安正在衙署内,听闻辖下出了人命官司,半点不肯怠慢,匆匆赶过来了。 这位梁安大人原是新进的进士,故而对一应公务都十分上心,苏青凤已和他打过交道,见他,就低头行礼:“梁大人。” 梁安一见这屋子里的一起子人,已然呆了。又一眼在人群之中见了胡铨,低头极为激动地道了一句:“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胡铨笑了笑,也不托大,低头回礼:“本要往衢州去,此地算是必经之路了。” 梁安笑道:“那正好,我如今在这里安置,几位一定要到寒舍住上几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胡铨开口推脱了几句,便与他寒暄起来,说些近日的话来,也问问这案子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 苏瑞却是眼尖,看到了人群之后的虞素,挤在一群人之间,脸上却依旧平和,侧耳听着众人议论。 苏瑞见过她推测柳家那桩案子的本事,就过去和她说了说现场的情形,又问:“依阿素看,是谁做下这案子的呢?” 虞素轻轻一笑,苏瑞看她模样,便知道她必然是有所猜测,就道:“阿素,莫要卖关子了,有什么猜测就说吧,我必然信你的。” 虞素摇了摇头,笑道:“你也知道没有证据的猜测,我是不敢胡乱开口的。不过姑且一说,也无妨。我觉得这案子,像是自杀。” 苏瑞闻言有些惊讶:“怎么会是自杀呢?他身上那么多伤口!”她这话的声音略大了些,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那梁安更是穿过人群走到了虞素跟前:“虞真人也在你有什么高见,便说了吧。” 虞素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么多人注视着似的,微微皱了眉,道:“也不过是猜测,不敢妄言。我觉得此人是自杀。” 梁安也问了和苏瑞同样的话:“可刚刚仵作验了,他身上处处是伤口,若是自杀哪儿需要受这么多的罪” 虞素温和道:“自杀之人,有意志坚定的,只管往脖子上抹,也有意志不坚定的,就会出现这般几近狂乱的模样,若是多看案卷,便知道这并不少见。我判断他是自杀,只是因为若是有人在他身边,刺时血迹飞溅,必然会溅到凶手身上,在地上或是墙上留下空白。而这案子里,一地红色,便说明无人在侧,只能是他自己动手的了。” 折知琅问道:“可,若是武林高手”他话到一半,自己咽了下去,若是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出手,又怎么会留下如此多的伤口,如此多的破绽。 苏青凤倒有些认同他:“若是武林高手为了泄愤,多下了几刀,也是常见的。” 虞素道:“刚刚小瑞说,他身上那件衣服被撕破的不多,与流血的伤口并不吻合,还有浸染血迹的痕迹,也可以说明他是挽起了衣服,自己刺自己的。不过我到底是个瞎子,具体的事情,只怕还是要等仵作验尸之后才能知晓。不过,据我所知,武林高手的伤口往往有规律可寻,而自己则是会狂乱不知所措。” 胡铨点了点头:“虞真人说的正是案理,有仵作验尸,这些东西并不难以知道。只是,此人是谁,为何自杀,还要一一查问的呢。” 梁安点头,他刚刚上任不久,这些事宜都要细细慢慢学来,而他也知道好赖,知道胡铨这一行人正是个中高手,只叫自己的下属去一一核实查验,又叫人去贴了认尸的告示,才又道:“多谢先生指教了。” 胡铨便一笑,心里却对他不谢虞素有几分芥蒂,他知道,梁安这样的人,自然是最正经古板的人物,虽然虞素一言道破案情,梁安这样的人只困于性别之见,不会太把她放在眼里的。 苏青凤又仔细嘱咐一二,道:“大人可要速速查案,还我这酒楼一个清净才是啊。” 梁安受她托付,慌忙点头:“老板娘放心。”他知道这酒楼全城闻名,不少的达官贵人都出入于此,这里出的血案,只怕不用一个下午,就能传遍全城。若不能快快解决,他这新上任的通判便要被不少人戳脊梁骨了。 那些衙役小厮,都进进出出地忙乱,搬出尸首运到县衙那里,又一番扫洒冲洗,苏青凤皱着眉:“照着规矩,这屋子要封一段时间,找些人来去去晦气。”她言出必行的性子,下人也都知道,各个都紧赶慢赶地做事情去了。苏青凤回头又给胡铨赔罪:“让先生见了这一场,真是抱歉。” 胡铨道:“天有不测风云,哪里有什么可抱歉的啊。” 梁安处理了这些事宜,又对胡铨一行人下了请:“既然酒楼要做法事,几位今晚不妨就去我那里吧,我摆宴席,几位都收拾了来,住个几日吧。” 折知琅道:“梁大人何必客气,再者我们也要赶路的,不敢多盘桓,怕误了约定的时日。” 梁安奇怪道:“我从见到几位起,几位就说着要赴约,这到底是要赴什么约啊一日也差不得” 苏瑞一笑,打了个马虎眼:“是个多年未见的友人,我家先生君子习气,不喜失期的事情罢了。梁大人何必为难我们。”她心知真正要见的那个人是不可能随意泄露身份的,只好这般过去,众人一笑,便是这心照不宣的意思了。 梁安道:“苏女侠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几位对我一家有救命之恩,我岂敢为难。只是今晚的宴席,几位一定要来,也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了。” 这倒不是什么为难要求,胡铨自然应允。他这一说,众人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就都应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赴家宴 正是秋色最好的时节,一行人就弃了马车,齐齐骑马出行。原本苏瑞还担心虞素是否能驾驭,店家却说没事,只给了虞素匹最乖顺的老马,让她走在最后,跟着前头的就成,不必费心。 苏瑞才放下心来,暗自决定要护着她一二,便也刻意放慢了马速。 秋风瑟瑟之间,一轮明月悄悄地挂上了柳梢头。折知琅一个人骑着那匹大宛马走在前头,他们谁的马的脚程都比不上折知琅那匹神驹。他看着山河寂静,万家灯火,明月清辉,不由得大声感慨道:“今夜的月色真好啊!” 苏瑞骑马在他身后,她知道折知琅一时得意,忘了有个目不能视的虞素在他们之间,不免叫了声:“知琅!”算作提醒。 折知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找补道:“啊这月亮嘛,也就是个大黄盘子,没什么好看的你说,是吧,瑞姊!” 他这番补救配着他那慌乱的语气,显得分外有趣,逗得一行人都笑了。虞素也笑道:“我目能视时,也看过不少秋日月色,就算不能看见,能听这秋风落叶萧萧落落,也知道秋色了。知琅不必介怀。”她今日着了身浅灰的道袍,话语间一如既往地温和,轻轻一笑之间,恰如皎皎明月一般。倒把个折知琅看呆了,又不敢表露,只拍马前去。 苏瑞便笑起来,折知琅出生武将世家,行走江湖以来,遇到也多是侠气女子,甚少和虞素这样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打交道。他这般不知所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胡铨笑道:“虞真人这话倒让我想起欧阳文忠公的《秋声赋》来了。”说到这里,一阵风起,吹得路边落叶潇潇飒飒,一时兴致所至,胡铨竟大声吟诵起来:“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话到这里,他又不免轻轻一叹,在如今的大宋,哪里还能找得出这样令行禁止的军队来啊! 他们这一番嬉笑玩闹,原本不远的路程,硬生生用了三刻功夫才赶到梁家。梁安是新上任的通判,宅邸自然是新修过的,远远望去,朱门高院,看着倒是颇为气派。守门的下人许是早就得了消息,远远地看见他们,就把中门大开,迎了他们一行进去,到了厅前下马,苏瑞略略打量了宅邸,只见雕梁画栋,处处翻新,不经意开口说了句:“这宅子怕是打点了不少时日吧。” 那迎接他们的下人慌忙陪笑开口:“正是呢,我家老爷还未上任,已收到了知州大人的书信,这宅子正是知州大人赠予我家老爷的。” 胡铨闻言,在心底暗暗地皱眉,宋代制度,地方设知州通判相互制衡,知州品级高,州务事事由他主事,通判品级虽低,但有直接上奏事宜之权,可谓是官小权大。这位信州知州之举,显然有示好的意思,往小了说,那是想要这位新通判与自己通力合作,好好配合。往大了说,却是有贿赂之嫌了。更让他不喜的,是如此粗浅明显的意图,梁安竟也安然生受,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 到底是走混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虽然心里已然有些不悦,胡铨的脸上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梁安已然亲自迎了出来,他到底对这位能臣贤臣有所敬仰,即使胡铨不在朝中任职,也不轻慢于他,只口称:“先生。”来邀众人入席。 约是在晚上的缘故,梁安别出心裁地把宴席的地点安排在了花园里的一处八角亭内,四处挂上了临安城里时兴的琉璃灯来照明,他这屋子是翻新过的,没来得及栽花种树,只有几株金桂飘香,还算映景。 他们入座,不多不少的五个人,算是相当惬意的一种请客方式。一落座,胡铨便问起梁老先生和夫人的近况来,当时他们被关在一个地窖里,还算有几分缘分,胡铨问起,也是晚辈的礼数。这是儒门君子的做派。 “好着呢,只是他们不喜人多,今晚不来了罢了。”梁安道,其实也是应当,他们这些人宴饮,若是多了老先生和老夫人,反而不自在得很。 借着机会,苏瑞也问起梁夫人来,她还记得梁夫人是个坚强端庄的女子:“哎?梁大人怎么不把夫人请出来啊?我们也算是和夫人共过患难的人了。” 她话未说完,已注意到梁安的脸色难看起来,说话也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道了一句:“夫人身子不好,在屋子里休息。” 折知琅年少,是个热血之人,忙问道:“是夫人病了吗素姊的医术最是高明的,可以让她去看看。” 苏瑞看梁安神色,知道这夫人的事情很有几分文章可做,也就佯装不知梁安那副着急局促的模样,就着折知琅的话道:“是啊,不知道大人可请了医生,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病可是最拖不得的了。” 梁安连连点头,头上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来:“请了,请了。” 虞素也开口道:“若是大人不嫌弃,我这就可去看看的。” “不必了!”梁安一时情急,竟吼了出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补救道,“我已派人看过了,大夫说要静养,不好见外客的。几位的心意,我一定转达给内子。”他说话时正好下人端来了饭菜,他也就就着这饭菜说起来,“信州富饶,这些鱼虾都是新鲜的,诸位尝尝。” 他家的饭菜自然比不上风满楼的饭菜好,但却十分精细,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做出来的。胡铨倒顾念着之前的缘分,看他这样局促,有意问道:“梁大人,风满楼里那起案子可调查清楚了?”这是解他的围的意思了。 说到案子,梁安也认真起来:“正如先生所料呢,那死者姓刘,是个本地人士,老老实实的教书先生,娶了个商贾家的夫人,一家人倒还富足,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会自寻短见,我的属下把消息送回家里,那夫人当即哭晕了过去,真真可怜。” 苏瑞奇道:“这无缘无故地寻了短见的事情,可真少呢,想来后头还有蹊跷吧。” 梁安对她就没有对胡铨那般客气,只重重一点头:“我自会查明的。也给信州百姓一个交代。”他说的信誓旦旦,倒有几分当初那个士子的模样。苏瑞也就不计较他的事情了。 一顿饭草草地吃完,梁安已安排了住处,盛情让众人住下。胡铨开口正要推脱,却见苏瑞拉了他衣袖,便知道这群年轻人自有主意,改口道:“主人盛情,我们不当辜负的。那就小住一晚吧。” 待到梁安走开,胡铨才问道:“你们想查那梁夫人的事情,可是” 折知琅道:“先生也看得出,那梁夫人必然有问题的我们,我们也是不放心。” 胡铨哈哈一笑:“你们年少,有这个心,本是很好,只是记着,天下的事情,不平何其之多,你们是不可能样样管的过来的。咱们的日子耽搁不起,这一二日内,若是没有结果,就必须要启程了。” 苏瑞低声道是。一行人各自散去休息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姨娘闹 这夜晚月色正好,半夜里梁府守夜的下人们也活络起来,眼看周围没人,两个守夜的小侍婢就聊起东家长西家短来,一个说道:“我今儿看见大人迎了一个老先生进来,带着那两个小姑娘,长得和仙女儿似的你说,莫不是” 另一个却谨慎些:“不会吧,我看他们身上绫罗绸缎,不至于要巴结咱们家大人啊。”那个装出一副老成模样:“哪里呀,你可不知道,咱们大人那儿的关系,不少人有钱的都求不到。我看那两个姑娘一个英气,一个温柔,咱们大人啊,又要多两个新宠了。” 她们正白话着这些,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瞎说什么!哪里的新宠?”她们俩定睛一看,原是梁安身边新近最得宠的姨娘荷姨娘的大丫鬟翠枝。先前说话的那个知道荷姨娘得宠,夫人又不管事,很有些飞扬跋扈的意思,便不敢得罪她身边得宠的人,唯唯诺诺道:“我们都看着了,翠枝姐姐若不信,便去问问吧。今儿个她们还和老爷一起用了晚饭呢。” 这翠枝听完,顿时上来了一股危机感,怕她家主子被两个人夺了宠爱去,赶忙地冲到荷姨娘那里,如此这般地添油加醋了一番,急得那荷姨娘顿时穿了自己出门儿的衣裳,戴了满头珠翠,揪了下人问着了虞素和苏瑞的住处,就冲了过来。 苏瑞正和虞素说着要怎么打探这梁夫人的事情,就见一个女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伸手就要甩更靠近门的虞素的巴掌,她心下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地用出折枝手来,把那女子推开,将虞素护在身后。她还未开口,已然听到虞素冷静的声音:“姨娘,你过来的事情,夫人可知道么?” “夫人,哼,夫人上次寻死不成之后就在佛堂关着了,你个小贱蹄子,一个出了家的,事儿都做下了,装什么贞洁烈女?还想着夫人来救你?!勾引老爷的小混账,我看你是昏了头!”那荷姨娘被推开了更是生气,上来就要打苏瑞,“还敢叫我姨娘,我可告诉你,夫人虽是个摆设,可到底在那里,就算你进了门,你也就是个姨娘,也要叫我一声姐姐的!” 苏瑞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虞素却仿佛知道荷姨娘的心里话:“是不是的,都是老爷的安排,姨娘这样大半夜的到我们这儿来,老爷可知道么?” 那荷姨娘一听梁安,以为虞素要吹枕头风,已然有些静下来,仍是抱着手不肯认输:“怎么,你难道还敢告状?” 虞素笑了笑,那笑里没有一点温度:“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我是觉得这梁府的下人都不是摆设,姨娘再闹下去,只怕就能撞上老爷了。”她话音未落,房门又轰然一声被推开来,那梁安也怒气冲冲地进来,甩了荷姨娘一个耳光子:“你这贱婢,犯什么浑冲撞贵客!” “老爷,她,她们也配称贵客?”荷姨娘似乎不敢置信,“这,您这么快就不见旧人哭了?” 苏瑞这才反应过来,这冲进来的女人是把她们当了梁安的新宠了,心下暗自好笑。但她到底是一贯的好性子,开口调和道:“全是误会了,梁大人,您也不必那么生气。” 梁安到底不管那么多,叫下人把荷姨娘架走之后,就向虞素和苏瑞道:“我这姨娘近日宠的过了,我会好好教训的,两位莫要再在先生那里提这事儿了。” 苏瑞知道他敬着胡铨,这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就开口应了。梁安就向她们一道礼,走了。苏瑞才问起虞素来:“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姨娘的?” “一则嘛,正室的夫人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二则,我听见她满头珠翠响,若不是要过来耀武扬威又底气不足,她是不会拿这些首饰充场面的。”虞素轻轻一笑,知道苏瑞是江湖女儿,不曾见过这样的女人,“这事情我见过,所以有些熟悉罢了。” 苏瑞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些大户人家,事情真多。这梁安也是,他那夫人又不是不好,怎么又是寻死,又是这么快就娶了妾了的?” 虞素倒是一派镇定,总是那副无悲无喜模样:“我倒有些猜测,只是你们中原对待女子,未免既苛求又残忍了些。” 苏瑞到底是江湖人,黄山派又是女子居多,她逍遥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便开口问道:“阿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虞素道:“我猜,梁夫人只怕和我们分别之后,就被厌弃了。梁安约莫二十五六岁,却没有子嗣,这罪名他早记在夫人头上,只怕因为到底娶得门当户对的女子,畏惧岳家,不敢表露。可被离火宫这样一劫,虽然夫人依旧冰清玉洁,可人嘴两张皮,他用这个理由去堵岳家的嘴,只怕也没有人能说什么。夫人之后的作为这才顺理成章。”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过是个猜想,希望与事实不符吧。” 苏瑞不免一声苦笑,她也想说服自己虞素不过随便猜猜,可梁安支支吾吾的态度,那姨娘张扬的模样,已然证明了虞素说的是不离十了。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梁夫人的容貌是中上人之姿,配梁安是绰绰有余,看她那时表现,也是当得起夫人二字的。可不过是一个意外,为了所谓的贞洁,说弃就弃,命如草芥一般。那些闺阁女儿们,命竟然是这么苦的么?她沉默下来,一时只听见蜡烛被烧的声音。 虞素却拍了拍她的肩:“快去睡吧,咱们明日用过早饭之后,去看看夫人。”她皱着眉,“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梁府的水,深的很。” 苏瑞本不信这些,可虞素已然到了多智而近妖的地步,预感素来准的很。她这样一说,苏瑞也觉得有些毛毛的,便道:“这也好说,那咱们早些去看看吧。”她说罢一笑,是安慰虞素,也是安慰自己,“说不准这大户人家都有秘密,咱们,是少见多怪了呢?” 虞素便也一笑,并不答话。苏瑞便也一笑,知道她心里有数,就回了房间休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玉知州 梁家虽是刚刚发迹的人家,早晨的用餐却是精致日常,侍婢流水一般地端上各色小点,又有三两仆妇端了几个汤品供他们挑选,梁老夫人和老大人都出来和他们一道用餐,这梁家却秉持着食不言饭不语的规矩,只听到侍婢仆妇进进出出,连声咳嗽都听不见。 胡铨表面应和,心底却早泛起了疑惑,哪儿来的调教的这么好的下人?又是那知州?这知州到底什么居心?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主座的梁安,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梁安真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么?可梁安正自顾自吃着鸡汤,并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苏瑞和虞素都早早吃完,推说起得早了要回去补个眠,苏瑞便携了虞素的胳膊,运起轻功来一路穿行。苏瑞这一路多有提点进益,竟到了带个人穿梭于房顶也丝毫不觉得累的地步,梁府不大,那佛堂却在最静辟的一角,她们俩花了些时间才落到院子里。 门是未上了锁的,一推就开。苏瑞后撤半步,摆出折枝手的起势来,怕那夫人有什么秘密,却见昏暗不见天光的房间里,蜷着个鬓发散落的女子,似乎是看来人静默不语,她起身,缓缓地走了出来。 “夫人。”虞素以她一贯的温和语调道,她似乎是为了安抚人心,刻意将语调放的柔了些。那夫人一见是虞素和苏瑞,已然痛哭出声,只抱住了虞素的袖子道:“虞真人,我还当做梦原来真的是你!你,你们去,去和我家叔伯兄弟们说,我不曾于人,叫他们来救我,来救我!” 她虽因为久未见人,说话既快又激动,脑子却清楚得很。虞素顺势将她一抱,抚着她的背低声宽慰,任她哭干净这段时间的苦痛。待到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苏瑞才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若说我家相公厌弃我,也实属常见,可他他同那个玉知州打的过分火热,还夹杂着个什么道士像是被灌了汤似的,我,我”许是事情太多,要说的话太多,梁夫人好容易说了好几个名字,又语无伦次起来,忽而她将虞素一推:“有人来了,你们快走!莫忘了我说的话!”苏瑞不敢怠慢,便携了虞素胳膊飞快地起身离开。几乎是她们刚刚离开那片屋顶,就有送早饭的仆妇来了。 苏瑞带着虞素回到自己房间,见虞素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知道她或许有些想法,开口问道:“虞真人你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素难得皱着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梁夫人说的那样杂乱,我若是真有想法,才成了神仙了。只不过有一些” “猜测?”苏瑞一笑,“你的猜测也够准的了,说来听听吧。” 虞素笑了笑,并未应答,转而问起苏瑞来:“朱雀门若是久在信州经营,想必对这位玉知州,是熟悉的很了?” 苏瑞皱了皱眉,刻意回忆了一下:“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我们这样的江湖门派,总是规避一二的。这位玉知州,很有些岁数了,到信州来,有些养老的意思。所以万事不管,号称什么,‘无为而治’,我看老庄知道了,只怕要笑掉大牙。阿素若想知道,一会儿咱们去问问师姐好了。” 虞素点点头,正在她们要出门时,折知琅敲了敲门,带着颇为急切的语气:“瑞姊,素姊,回笼觉一会儿再睡吧,又出事啦!” 苏瑞一惊,慌忙将门开开,也顾不上说梁夫人的事情,开口就问:“怎么回事?” 折知琅道:“护城河那边发现了具尸首,梁大人叫我们去看看呢!” 又有尸首?苏瑞未免觉得流年不利起来,但是梁安开口相请,在人家的地头上,到底没有不去的道理,她回身看虞素,却见她一副沉思模样,她少有这般心思重重的时刻,苏瑞便开口问了句:“阿素,怎么啦?” 虞素摇了摇头,并不开口说话,似乎是自己也拿捏不准似的。半晌才道:“咱们去看看吧。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只怕大了去了。” 一行人来到那护城河边,尸首正被捞了上来,有个庄稼汉模样的老实人,正抱着那尸首哭泣。梁安便叫仵作验尸,又叫来当地的县官衙役,问起了情况来,仵作验着尸首,道这是一具女尸,这女子是被淹死的,双手被反绑在后,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似的。 那庄稼汉一听,忙哭叫起来,抓了梁安官服下摆,道:“我家娘子是个最安静本分的人,祖祖辈辈的都是老实人,哪里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看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实在可怜,折知琅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便扶他起来,安慰道:“您莫急,我们定会查明真相的。”苏瑞在旁边道:“您想想,您家娘子,最近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那庄稼汉冷静下来,想了想:“我家娘子最近总爱出去像是礼佛又像是去上香,她笃信这些的,我也不说什么。只是前几日,她拿着家里的米粮去了,让我和她吵了一架旁的,也就没有了。” 虞素戴了副仵作用的白纱手套,细细摸了一遍尸首,站起身来道:“你家娘子,是自杀。” 这话仿佛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在众人之中炸响,那庄稼汉最先站起来要与虞素拼命:“你胡说什么,我家娘子怎么好好的就会自杀?” “是绳子的关系。”虞素摆弄了一下那绳子,向一边的衙役要了一根差不多的,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若不是自己动手,这个结是不可能向内的,你自己想想就是知道的。” 那庄稼汉原是田间地头做久了的,听她这样一说,如何不知,只捶胸顿足地跌倒在地,仰天长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的娘子啊~” 胡铨久经宦海,也见过这种绳结的区别,只拍了拍他的肩,并不言语。 虞素却向他走过来,低头问了一句什么,那庄稼汉一脸惊恐:“您,您说什么?我家娘子手上的戒指丢了” “是,你最好回去找找,说不准,她是脱下来留给你,做个念想,那戒指只怕她戴了不少年,手上都被勒小了一圈,摘下来可不容易的。”虞素道,转而又问仵作道,“上个自尽的那个人,身边可有什么东西丢失” 她一时询问,仵作也想不起来,还是苏瑞道:“后来有听师姐说,是他自小戴的一个平安扣没了。本来”她支支吾吾的,不想在梁安面前说是什么本来以为衙役贪墨了一类的话。 虞素轻轻一笑,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悲无喜的寡淡神色,想来是心里有了主意了。 “子染啊,你手下什么时候也多出一个女冠来啦。”一道苍老男声传来,众人纷纷回望,是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老年男子,身边竟还站着个青年道士。 想是这就是那玉知州了,众人纷纷低头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昆仑隐 那玉知州已然很有些岁数,一把白色胡须,垂在胸前,开口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可这小道姑可有些入世的过了吧,不知是何处道观出来的,这么没规没矩的” 虞素也不生气,低头道礼:“无量寿佛,家师昆仑清微君。”这回她收敛形容,倒是规规矩矩的一个道礼,配上她那副如画眉眼,更有几分仙家气度。 那玉知州一听,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几声,看向旁边的道士道:“她也是昆仑出来的,你们可认得?” “昆仑那么大,若是哪个师弟师妹跑下来了,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又哪里知道。”那青年道士倒是生的一副堂堂相貌,只有一双眉眼间有些阴柔气,他开口声音清亮,倒很像是常说话的人,“不过她是不是昆仑门人,倒是一试便知!” 他话音未落,已然一挥拂尘,一道极为强劲的内力向虞素打来。 苏瑞自他说话之时就蓄起掌力了,早有预备,伸手一道飞花掌生生将那内力打了回去,她怕自己武功比不上这道人,竟用了五分内力,一掌过去,生生将那道士打的吐血一口,跌倒在地,一脸惊愕。 莫说这道士,便是苏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武功已然到了这种地步,只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似的。 一言不合就动手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折知琅这样的少年将军,意气侠客自然十分恼怒了,道:“素姊不会武功,又目不能视,你何必在这上面欺负她” 那青年道士极为轻蔑地一笑,道:“你也说了,我便看她这病恹恹的身子,哪里是承受得了昆仑冰雪的人,梁大人,你莫不是被人骗了吧?”他看出自己并非苏瑞和折知琅的对手,转而从梁安入手,想要离间他们。 梁安一时语塞,他只知道虞素和胡铨一道,但虞素的身份他确实是不了解的,而胡铨的身份又不能说出去。他正着急之际,那道士拂尘又一扫,竟是拂上了虞素脖颈:“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充我昆仑门人?” 那玉知州似乎是十分着急的样子,急急问道:“上人,此人可是要来坏我们大计若是的话,快快结果了她。” 胡铨本就是念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君子,看着堂堂地方官身边站个道士就很有些不喜了,此刻看他欺到虞素头上,更是眉头一皱,开口问道:“玉知州玉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作为牧民之官,一方父母,相信鬼神之说,听一个道士的话,说什么为了大计,就动不动地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如此草菅人命,若当真动手,大宋王法,岂能容你!” 玉知州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天下最有趣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自己都咳嗽起来:“看你年纪,又不是刚刚登上官场的少年,可你的认知,连子染这孩子都不如啊。我告诉你,信州这地方,就是我的地界,我就是王法!” 他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把胡铨气个倒仰,更让胡铨火上浇油的,是梁安一脸赞同,竟没有半分反对的样子:“梁通判!你是圣上受命来监察制衡此人,你也听的下这样的胡言乱语!” 梁安知他身份,不愿得罪,但玉知州是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上司,更不愿得罪,便唯唯诺诺,不敢开口。胡铨气的甩袖就走,折知琅怕他出事,慌忙跟了上去。 这一场闹完,苏瑞已然把手放在了剑柄上,虽然那道长先发制人,但她若是用命一搏,也未必没有机会。她知道虞素身份特殊,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否则必然在中原掀起一股风浪。 而虞素却慢慢地开口道:“道长是不是昆仑中人我不清楚,只是道长就算久居昆仑,也未必知道家师所在。家师喜欢清净,住的地方更靠近吐蕃一点,说来惭愧,我自小以来见的人不多,吐蕃人占了大多数。” 那道长才收了拂尘道:“哦,那倒也难怪。”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虞素这样的人物,他也觉得有些棘手,他这些威风十足的话,都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像是力道打到了棉花上,难对付的很。更何况虞素身边还有一个他打不过的苏瑞虎视眈眈。 那玉知州看他收了架势,慌忙问道:“怎么,上人,这女冠对我们可有影响” 那道长笑笑:“一个弱女子而已,也无伤大雅。让她去吧。”他虽说着放松的话,目光却直直地盯着虞素,好想要把她烧穿一般。虞素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只轻轻一拂袖,笑道:“哦~那多谢这位道友了。”她虽含着三分轻描淡写的笑意,带出七分风度,可苏瑞听的真切,那笑意里哪里有几分真心啊? 玉知州竟对那道士言听计从,不管之前放了多少大话,一番威逼利诱了,便训了一通叫她们安分守己的话,放她们去了。 苏瑞一头雾水,只觉得这玉知州没来由的奇怪,但留在那里,又怕生事,就带着虞素往风满楼去了。那里是朱雀门大本营,不论如何,总是安全的。 倒也凑巧,到了风满楼,折知琅正和苏青凤抱怨着这奇怪的知州,埋怨苏青凤不曾提醒他们这道士的事情。 苏青凤只当他少年心性,慢慢敷衍着。 一见她师姐这番模样,苏瑞也坐下来,劝道:“师姐,你还是好好说道说道吧,这个玉知州到底怎么啦?这一方父母,开口说什么大计不大计的,让人害怕。再者,知琅也不是原来的孩子了,这一路走来,让他很长了些历练呢。”她是看着折知琅一路走来,最有体会,这原来一腔热血的少年不仅没有丢了自己的赤子之心,做事却更成熟圆滑了。 苏青凤皱着眉,还是不准备告诉她的样子:“玉知州要做的事情和我们无关,你不要管那些事情。你们不是要到衢州去么?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苏瑞闻言更加难过,她是江湖侠气惯了,看不惯苏青凤如此小心的模样:“师姐怎么啦,这莫名其妙地死了人,我们竟不管” “你不是听这位虞真人说了么,这些人俱是自尽,自杀的事情,又哪里轮得到我们管”苏青凤道。她在朱雀门里素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她到底大出苏瑞,折知琅许多,心里还是把他们当孩子看,不想与他们交底的。 苏瑞知道苏青凤必然是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又不愿让她插手,但既然虞素有所怀疑,她也有些疑惑,上来了一股执着性子,定要知道真相。就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算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救夫人 苏青凤和他们僵持不下,倒是虞素安稳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言道:“苏门主不愿插手此事本是情理之中,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说素来最是蛊惑人心的,若是自家惹得一身麻烦,反倒不值。”虞素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意思,像是在暗自讽刺苏青凤明哲保身似的。 苏青凤被她说的似乎有些恼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碰出几分声响来,道:“虞真人,你何必这样含酸带刺地诈我,你这起子本事,很不必在我面前施展的。知琅和小瑞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辛苦,你也不过是个局外人,知道的也不过浅浅一角而已。”她冷笑一声,“我不妨和你提个醒,他们这起子人,全算是疯魔了,你若是插手进去,引火烧身,那时候才记得我说的这番话呢。” 她说完这番话,便起身上楼去了,不再管苏瑞和折知琅。苏瑞两边为难,追她的师姐吧,不合她的性子,不追她的师姐吧,不合她们的情谊。折知琅倒是很生气的模样,他没想到苏青凤竟然这样的态度,好像与他之前一力追随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虞素轻轻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开口仍是温和的安慰:“知琅也莫生气,苏门主说的,倒是实情”她轻轻一笑,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倒难得地显出几分黯淡模样来。苏瑞拍一拍她,正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见虞素骤然起身,道:“不过苏门主不管的事情,我却不想坐视不理,鬼神之说大行其道,一州百姓任人鱼肉,有心之人浑水摸鱼,这和亡国之兆有什么区别。莫说是入局,便是粉身碎骨,也是我咎由自取。”她话音未落,人已然走了出去,苏瑞和折知琅不明就里,但看她一派风骨,知道这位做事但留三分余地的虞真人这次是认了真了,只得跟上去。 虞素自顾自来到客栈马厩,牵了她那匹老马,便翻身上马要走,苏瑞和折知琅顾不得问,也牵了自己的马跟着。苏瑞才来得及问上一句:“阿素,到底怎么了?” 虞素一副无悲无喜面容,无端显出几分凛然来:“梁夫人要出事,我要去救她一救。”她话音刚落,便用力催起马来。 折知琅的马比她好上去许多,自然也比她快,到了梁府,顾不得下人阻拦通报,一催骏马就跑到夫人所待佛堂之前,翻身下马,踹开门冲了进去,正看到梁夫人被悬在梁上,被反绑了双手,正兀自挣扎。苏瑞连马都来不及下,脚下微微一蹬,一个飞身上前,便把梁夫人带了下来,替她解开了绳子,容她缓过气来。 梁安得到消息带着一干下仆匆匆赶到,虞素却拦在了门口,居高临下而问:“梁安,你可知罪!” 梁安闻言一惊,几乎要瘫软下来,他身后却走出了那个神秘的道士,嗤笑道:“小师妹,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化外之人竟然插手红尘事务,还敢问一方父母知罪与否!” 虞素也轻轻一笑:“哦?道长何必和我白话,就问你,我叫你一声师兄,你敢答应么?修道之人,心术不正,不怕上天示警?”那道士显然不会被她这番话语所动容,只轻轻一笑,抱起臂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死人。 这时候身后走出了苏瑞和折知琅一左一右扶着的梁夫人,梁夫人虽然刚刚从梁上被救下来,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是目光灼灼,神情凛然:“梁安,你,你好,我要到提刑司衙门去状告你堂堂通判,预谋杀妻之罪!” 梁安开口大笑:“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今日也能逃得出这梁府么?就算逃得出这梁府,你们逃得出我信州么?”他抬起手指着梁夫人道,“你,一个清白丧失之妇人,不曾慷慨自尽,就算是失职了,你还敢到提刑司衙门告我?你哪里来的胆量?来人啊,夫人疯了,把她给我押回去!” “我看谁敢动?”却是一道清亮的男子声线穿越而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青年人,很有些清瘦,目光却是灼灼得好似能穿破天际,梁安认得他,慌忙下拜:“见过李提刑。” 原来这便是那江南东路正四品的提刑司公事李鸣,他身边站着的,正是胡铨。梁安一看这副阵仗,再没有那番嚣张气焰,只灰溜溜地请李鸣去正堂上座,又给他端茶倒水,陪笑道:“小小家事怎么敢劳提刑大人亲至。” 李鸣微微一笑,也不接他的茶,笑道:“哦?是吗?州府之内接二连三有人无端自尽,你的妻子甘愿自己受刑也要告你谋杀之罪,梁通判这家事,怕是有些大了吧?你说是么?先生?”他对着的先生自然是胡铨,胡铨微微一笑,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折知琅暗自对苏瑞道:“还是先生有办法,搬了大佛来压这群猢狲。”苏瑞却一笑:“这哪是先生有办法,这是先生有本事呢。这位李鸣李大人,也是他的门生。”折知琅闻言一笑,道:“哦,原来先生自己才是那尊大佛,我呀,有眼不识泰山了。”他这话说的不太大声,胡铨却听到了,只含笑斜他一眼,并不说话。 梁安倒是恭敬地低身道:“啊,这原来全是误会,我那夫人,半月前给水匪劫了去,受了些挫折,回来就很想不开,今日闹这一出,原也是求我对她多些关照。小小家事,哪里至于提刑大人出手。” 梁夫人听了他这轻描淡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差点晕过去,开口便骂:“混账东西,你竟然敢这样说,你分明是你叫了下人把我绑起来,挂在梁上,你你你有意”她似乎气的很了,竟一时喘不过来气,倒了下来去。苏瑞慌忙低头扶她起来,躺到椅子上,虞素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向李鸣一道礼:“李大人,梁夫人一时气急攻心,晕过去了,只怕要待她休息休息才能作答。” 李鸣显然是听胡铨提过虞素此人,也对她笑笑道:“也不着急。”梁安却着急起来:“这,大人,我这夫人显然是受了些刺激,疯了。”他说罢,对着虞素道,“虞真人,你自己看看那绳结,分别是在江边你对那庄稼汉说的,只有自己才打得出的绳结,你怎么能信那疯子说的?” 虞素依旧平和,似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梁大人,我是个瞎子,难道你当提刑大人也是个瞎子不成?一则江边那案子绳结向内只有自己打得出,是因为绳子长度恰好就够那么一个短结,那绳子截断处是被几度磨损了的,而你这条绳子的截断处却是崭新的,显然是有他人所剪。二则,一会儿还请提刑大人去现场看看,现场的哪一个凳子,能让梁夫人自己站上去够得着那锁套?” 胡铨闻言便一笑,低头对李鸣道:“我说的不错吧,虞真人是个瞎子,可比起她来,这天下简直没有一个能看得见的人了。” 李鸣也点点头,便有他带过来的衙役往现场一一查看,所说的与虞素所说别无二致,回来向李鸣复命,梁安已然失了神,瘫倒在地,李鸣便起身对周边衙役道:“梁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梁安四处张望,正看到那道士微皱着眉站在人群之后,慌忙膝行过去扯了他下摆:“上人,上人,你救我,你救我!” 李鸣看向那道士,那道士也不慌,道了个礼:“方外之人,不插手红尘中事,更不能插手人命案子,提刑大人请便。” 李鸣便一笑,算这道士还有几分识相,若是他现在出手阻拦,李鸣就可把他一道带走了。他叫衙役把梁安拖走之后,又对梁府下人道:“和你们夫人说一声,虽然这梁安杀人枉法,可夫人告丈夫,总要遭罪的,这是朝廷律例,待你家夫人身子养好了,再叫她来提刑司衙门找我吧。”说着便出了梁府,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梁夫人此刻悠悠转醒,身边的侍婢们都慌忙围了上去嘘寒问暖,她这段日子,倒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只扶了自己最信任的嬷嬷的手,挣扎着要给虞素,胡铨,苏瑞,折知琅道礼,又向李鸣离开的方向磕了头,算作谢意。 她刚刚一场大喜大悲,众人也不好打扰,只有虞素又把了她的脉,给她开了些安神养身的方子,才最后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宿乡野 回风满楼的路上,折知琅感慨道:“青凤姐如此小心翼翼,也不过一场便解开了,却不知她到底担心什么来!唉!”他几年前追随苏青凤,时至今日,他自己是依旧初心不改,却觉得,如今的苏青凤让人难以看透了许多,难道是那一腔热血全被江湖风雨消磨了? “这一场解开,也全看在先生的面子上。要是只有咱们,今日可不是只有任人鱼肉的了?”苏瑞笑道,她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比折知琅有经验许多,今日若是没有那位提刑司李鸣大人到场,他们两个只怕不可能带着虞素和梁夫人从梁府全身而退。说明啊,苏青凤先前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胡铨笑道:“年轻人有心做好事,我也不过推波助澜而已,你们啊,不必拐着弯地夸我,再者,这也是提刑司分内之事。” 苏瑞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胡铨这样官场出身的狐狸,却也知道胡铨不是在怪她,就笑一笑,算全了这场话头。 折知琅道:“如今此间事毕,咱们也好继续出发了不是?” 胡铨点头道是:“是,耽搁了这许多,是得要出发的时候了。”他想起衢州,想起衢州要见的人,即使是他,也不免有些紧张和期待来。 他们回到风满楼,各自收拾起行装,折知琅还在和苏青凤别扭着,不想理她。苏瑞却是与苏青凤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就自己去找了她说了今天这些事情,又不免开口劝道:“师姐,我知道你是一门之主,有许多苦衷,只是,你看这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办么?全是江湖侠义的事情,你何必”这么推推阻阻的。实话说,即使是苏瑞,也未必看的过苏青凤这样做事的脾性。 苏青凤只一笑:“你以为这件事情就完了?那玉知州和那道士,能畏惧于一个小小的提刑司公事,就放过你们?信州这么大,你们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的。”她叹了口气,“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们跟着那虞素,已经一股劲儿扎进去了,我只求你保全自身,少犯些险罢了。”苏瑞知道她担心,但是她自己的江湖道义却不许她坐视不理这些事情,又和她讲不通,只得摇摇头,兀自下去了。 第二日清晨,他们依旧是骑马出行。在上马前,虞素递给他们一人一个小香包,道是里面准备着些药材,能避毒兽,迷烟的,还神神道道地加了一句:“若是遇到危难,打开看看,也说不准,能逢凶化吉的。” 胡铨就笑道:“真人现在倒有几分半仙风范。”这锦囊妙计,好似是话本子里的情节了,也是传闻中的张留侯,诸葛武侯才做得出的事情。不过他话虽说了,却也还是把那香包挂在了身上。 的确,那香包味道清新,极为好闻,他们又不愿意拒绝虞素的好意的,便一个个都挂在身上,算是装饰。 一行人配饰着差不多的香包打马走过,竟成了一道风景。 这回算是旅途中的最后一段,这一路赶忙过后,便要到了最终的目的地衢州了,想着就要分离,故而一路上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倒是很少说话。 一日奔波下来,最终到了一处小山村来,乡民不多,又因为到了秋收的季节都在田中忙碌,胡铨随意挑了一户人家借宿,那家里没有年轻人,就两个老者相依为命。 折知琅和苏瑞见他们家里空空落落的,看着可怜,也不免多忙起来,帮他们收拾收拾。折知琅出去砍些柴火,顺带看能不能打些野货来,苏瑞就在厨房里忙碌。 那老婆子慌忙道:“哪里至于让客人做事情的呢,我们虽老了,也不至于到这番地步的。”胡铨笑道:“您很不必和这些孩子客气的,借住在这里原就是打扰了的。” 那老爷子只锤着腿数落他家媳妇儿:“那你还不快去倒两杯水来给客人们,”又对胡铨道,“先生肯定是个读过书的人吧,我看着您,就像看到当年跟着岳爷爷打仗的时候唉” 胡铨一听有些激动,慌忙起立握了他的手:“老爷子,您,您是岳家军的人?”他曾与岳飞有一段交往,看到他的部队的后人,难免亲切起来。 老爷子一抹眼泪:“都,都过去啦现在唉”他起身要去给胡铨倒水,却被虞素拦了:“老爷子,我听您在敲腿,想不是有些风湿的毛病?” 老爷子笑一笑:“原是当兵的时候带下的,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好。”虞素便笑道:“那我给您把把脉,说不准能治好呢?”那老爷子本推说不信,架不住胡铨和虞素两个人的劝说,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他那媳妇儿端了水出来,看到虞素自琴囊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淬过,摸着老爷子的腿,扎了几针。 也是奇怪,这几针下去,那老爷子马上紧张起来,直拽着自己媳妇儿的手道:“哎,老婆子,我不疼了,我不疼了!” 那老婆子看着虞素一派如画眉眼盈盈笑意,便慌忙放了水要给她叩头:“女神仙呐,我家老头这腿,看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您,您这么几针,就好了?” 虞素忙拦了她,笑道:“哪儿至于这么就好了,这针剂啊,算是猛药,先让它不疼了。要好起来,却还要慢慢地喝些药呢。我给您开个方子,您放心,都是些寻常药材,吃它个一个秋冬,开春来,就好了。”她说完就借了胡铨那儿的笔写起来,那老婆子激动地搓搓手,道:“可,可仙姑啊,我这两口子,没一个认识字的啊。” 胡铨笑道:“老大娘,您别着急,就拿着这方子,去给药铺的伙计抓就成。”他自口袋里摸出一点碎银子递到她手上,“这钱,也就算我们借宿的一点心意吧。” 老婆子慌忙摆手:“哪儿至于收您的钱,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的。”可她到底没推过胡铨,最终还是收下了。折知琅和苏瑞也整治出一桌极为像样的晚饭来,荒山野岭的,也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几个人都上了桌子,吃起晚饭来。 用过晚饭按理是要安排住宿,那老爷子几次支支吾吾,想说什么的样子,却都被那老婆子拉住了。胡铨是官场上打滚过的,见这场景知道要怀柔循循善诱,便放松了声音问道:“怎么啦,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那老爷子抬起头来,竟然是满面泪光:“几位别留宿了,快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鬼神说 胡铨还要问个为什么,苏瑞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拉起他就一个飞身,上了院墙,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处宅邸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似乎在商议什么的样子。她知道这乡村有问题,当下也顾不得问,就带着胡铨上马,折知琅随后带着虞素也上了马,飞驰起来。 马蹄声到底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折知琅的大宛马最快,越过众人而出,胡铨的马不过稍后一些,就被绊马索给绊倒了,虞素也不例外,周围人见状,都不管折知琅,一个个地围了上来。苏瑞见状慌忙翻身下马,长剑出鞘,可面对一群平民百姓,她也不敢下太重的手的。 虞素知道她左支右绌,已然很有些支撑不下去的意思,只凑到她背后道了一句:“他们要抓的是我,带着胡大人快走!”苏瑞还要说什么,虞素已经站起身来,自她的保护范围内走了出去——周围人自然都朝着她涌去,苏瑞见状,只得咬牙背上了胡铨,飞身向外头的山林跑去。 折知琅在外层绕了几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群人带走了虞素,虽然是满腔义愤,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插手根本于事无补,却灵机一动,想到虞素那神神秘秘的香包,慌忙拆开来,抖落了那些药材,才看到香囊皮儿上面写着两个词“衢州,谢衡”大致猜到这是要他去找的人,他咬了咬牙,打马飞驰而去。 苏瑞带着胡铨走走停停绕出了山林,看到人烟处,才坐下来休息,讨论对策。苏瑞想到的还是要借朱雀门苏青凤的力量,还是准备回那里去。但胡铨却拆了虞素的香包,看到了香包上写的字是“借兵”。不由一叹,道:“怕是虞真人真成半仙了,早有所料。小瑞,你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瑞自己也一头雾水,只捡着几个关键的:“鬼神”“案子”“自尽”“疯魔”一类的给胡铨说了,胡铨到底是在朝多年的大臣,闻言不由得起身踱起了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必然是一桩大案。忽而他一拍手,道:“糟了,怪不得虞真人要我借兵,这些,这些分明是邪魔之教啊!这” 苏瑞到底机敏,种种奇怪的话语连在一起,让她也反应了过来:“是那个道士!他根本不是什么昆仑道士吧!这样说来那些自尽的人,全是,全是自我献祭?!” “是。”胡铨一听更加焦急,“莫说什么玉知州的‘大计’,就是虞真人那里,咱们也不能耽误了,走,我们找李鸣去!” 他们惦念的虞素悠悠转醒的时候,正躺在一片黄昏的余光之中,朱色的夕阳透过雕花窗框映在她脸上,好像受难的神明。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摸她那一头灰发,她不自觉地挣扎了一下。那人轻轻笑道:“原来真人也会贪生怕死。”依旧是那道士。 虞素脸上一派无悲无喜神色,似乎并不因为他的话感受到什么威胁似的:“不知有死,惟欲贪生,人皆如此,何我独外?” “真人的道行,我是比不上的了。”那道士笑道,“可惜啊,真人还是落到我手上自在逍遥,缥缈无定的谪仙啊”他用力攥紧她的头发,能让她感受到来自于她人的压迫感“莫说生死,现在连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如何?” 虞素倒是风轻云淡:“韩公子,我的发簪呢?” 那道士哈哈一笑:“你现在连生死都顾不上,还在乎一支发簪?” “我当然在乎那支发簪因为韩公子所在乎的,不也就是那支发簪么?先前愿意放过我们,是因为这支发簪;后来一定要抓我们,也是因为这支发簪。”她似乎是懒得再与他你来我往,虽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作,却微微一笑,“我说错了么,紫陌宫的叛师弟子玄灵,韩轩宁?” 那道士闻言神色一变,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动作,却很快镇静下来,俯下身凑近虞素耳边,状似极为亲昵地道:“若是真人能够站着说这句话,或许我还会有所忌惮。可惜啊,”他坐到了虞素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你如今是在我怀里说的这句话。” 虞素闭了眼,并不愿意理会他的调戏的模样,韩轩宁却是越说越得意:“我知道,我看到真人的第一眼就知道,真人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是凭借什么蛊惑了那个妄图长生不老的玉知州,那个谄媚上司贪图荣华的梁通判。还有这一群这一群愚蠢的百姓,哈,他们加起来只怕也没有你一个人聪明。可惜啊,你到底太心软,你太光明,你没有证据,就不敢对别人和盘托出,所以你输了。”他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 虞素也不恼怒,只默默地等他笑完,才淡淡地道:“你看到了我的发簪,知道我是清微君的弟子,也不怕紫陌宫日后追责么?” 韩轩宁闻言更加得意:“哈,紫陌宫,那群遗世而独立的谦谦君子我这个杀了自己老师夺宝出逃的叛师弟子他们都容我至今,再多杀一个你,又有什么大不了。”他忽然笑起来,暧昧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凑到虞素耳边对她道:“不过我也可以不杀你,只要你愿意从此乖乖地侍奉我。”他的声音极轻,带着几分的意味。 “哦?那你不和玉知州交待了?我难道,不是你所选中的最后一个祭品么?”虞素笑一笑,道。那笑意明灭,显然没有几分真意。 韩轩宁闻言一笑,道:“我随意编个理由就是了,他反正好骗的很。不过真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的”他想了想,反应了过来,“哦,我刚刚离真人那么近,真人必然闻到我身上的烟火气息了。不过没关系真人还是好好想想吧,被关在棺材里,听着棺钉一个个钉死,被活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绝望——还是来我身边,侍奉我。” 虞素闻言一笑,便是再无知无觉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笑声中的轻蔑:“侍奉你?你配么?” 韩轩宁显然被她气到了,但也犯不着和她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道:“朱雀门不会插手这件事情,要向信州守备借兵,也没有那么快的真人,”他故作深情地蹲下身来,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那就,永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见谢衡 折知琅一路加疾,飞马赶到衢州城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清晨时分了,这还是借了他那大宛宝马的脚程。 故而他一进衢州城,为着心疼他那宝马,特特地找了个最大的酒楼,走进去,拿出一粒碎金子来,让马倌好生照料着,自己则只抚了抚它的背,算作安抚。好在这马亲人,又认了他作主,拱了拱他的手,便紧催着他走了,要他去休息。 可折知琅这会儿哪得上休息,他往酒楼里一坐,便想向人打探谢衡其人。可一抬头,就看见酒楼的一楼大堂悬着一张好大的棋盘,左边执黑的下写的名字是折知琅早就听闻过的做过棋待诏的名士沈河,右边执白的却就是那谢衡。 赵构喜欢围棋,世人皆知,南渡以来,多在民间发布公告招揽棋士,如若当选,便能成为皇家的棋待诏,进入翰林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皇帝有爱好如此,下面自然上行下效,围棋之风便越刮越盛。 折知琅是自幼喜欢围棋的,一看有棋局,又看到了谢衡的名字,连休息都顾不上,只左右张望,想找到那名叫谢衡的棋手,可谢衡没找到,却看见了那名士沈河,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脸上满是得意神色:“安西都护府那个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棋手?说什么一路连胜二十局,只怕是和他对弈的棋手不行吧,哼,若我出手,必然让他一百二十手内投子认输!” 周围人又是一阵追捧,便有人注意到那谢衡不在,便又吹捧起:“莫不是那小子听闻了沈国手的名声,先行开溜了吧?”他这话一出,又引起一片起哄声音,正在这片起哄声音中,一个少年声音答道:“我来了!” 他声音温润中带着几分清冷,就像那寒冰里刨出的玉石一般,很难让人不去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玉冠,身形修长的少年人缓缓走了进来,他生的极为清俊,一双星目,让人见之难忘,众人一见之下,竟有些呆了,折知琅也不例外——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位安西棋圣竟然是这样一个少年 谢衡看到众人都在看他,只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却是直视那沈河,又开口道:“一百手内,我必然让你投子认输!” 他此言一出,周围人都炸开来了——围棋本就变化无端,一手输一手胜的事情极多,又有搅局这样对拼计算力的手段,故而高手对弈,纠缠到两百手才出胜负,都是常事。沈河这样的高手,说一百二十手内让对方投子认输,已然是默认对方技不如人了。而这小小少年,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说什么一百手内对方投子认输的话?对方还是做过棋待诏的名士沈河? 不管众人议论纷纷,沈河和谢衡都上了二楼去对弈去了。折知琅本来还要看着棋局,可奔波一夜,着实累了,看着他们开局便睡倒在桌子上。 他再被惊醒时,已然是周围人都在吵闹,生生地把他给闹醒了:“这少年好凶的手段,已然把沈河的大龙给屠了。”“哎呀,沈河这下哪里还有翻盘之机会啊,这满盘都没了空了啊。”“哎呀,真是高明啊,你看他那一靠一扳,简直是鬼手啊。” 他抬头一看,谢衡面无表情地摇着手上一柄洒金的黑色折扇,显然是十分轻松的了,而那沈河却是汗如雨下,身边的侍婢不停地在给他擦汗,他却嫌那侍婢烦似的,挥挥手让她退下。 终于,思忖良久之后,他又抬手行了一手。折知琅看出来那已经是在找投场了。 谢衡面色不动,飞快地跟了一手。那是极为过分的一手,简直一点脸面都不准备给沈河留。折知琅猜到这是因为刚刚那沈河说安西都护府穷乡僻壤的话让谢衡恼了的缘故,对他更添几分敬佩。 沈河几欲抬手落子反击,奈何黑龙已死,满盘都是白棋的实地,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黯然投子认输。 众人没想到他输得这么快,这么狼狈,都惊叫起来一阵“沈河输啦,沈河投子啦”,又有人数了手数,惊讶道:“正好九十九手!真是在一百手之内!”这时候众人便都要找那谢衡了,简直要把他视为神明一般了,可再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见了踪影。 谢衡又赢了一盘,他到底年少,脸上还是会露出些喜色,借着轻功身法自众人之前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到已然有个英俊少年坐在自己房间的桌边,一身黑色圆领袍服,双手护腕,腰边悬着寒光宝剑,见他踏入房间,双目已然放光:“你便是那安西棋圣谢衡!” 他说的是个肯定句,便说明他必然听过这名号。谢衡合上手上那折扇,微微在手心敲了两下,开口问道:“你是,折家的小儿子,折知琅吧?” 折知琅闻言简直惊讶得不得了,又想到眼前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郎认得虞素,又觉得一切顺理成章起来:“怪不得素姊让我来找你,原来你和她的本事一样高!” “哦,这也没什么难猜的,知道谢衡的中原人很多,知道安西棋圣的中原人却没几个,你这么年少,必然是你的家族与安西都护府有所瓜葛,你又一身武人打扮,自然必是南渡之后的折家人了。又看你与我年纪相仿,必然只有折家幼子知琅了。”谢衡给他解释了一通自己的猜测来由,却看他愈加激动,几乎要扑上来似的,疑惑问道,“你怎么啦?” 折知琅握住了他的手,不知是哭还是笑:“既然你和素姊一样厉害,你就一定能救她,我们快走吧,我怕,我怕来不及了!” 谢衡本不喜欢与人多有接触,却意外地不排斥眼前这个少年,开口问道:“素姊是?” “虞素虞真人啊,你不认得她?可,可是她让我来找你的!”折知琅说完便把那香囊皮递给谢衡,谢衡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你是说,君上出事了?” 折知琅知道对女冠多有称元君的,也不多奇怪为什么谢衡叫虞素君上:“是啊,快走吧。” 谢衡深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若是让你来找我,必然说明此事难解决的很,缺乏人手。你不要着急,先在我这里用个午饭,我要去布置一二。”他说完,也不等折知琅同意,便出去了。 折知琅倒是信任他,知道自己急也没用,乖乖地坐下来,听他的安排。一会儿便有酒楼的小二端来几样好克化的点心,他一夜奔波,又睡了一上午,确实是饿了,顿时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又调息打坐了片刻。睁眼之际,谢衡已然回来了,对他说了句:“既然事出紧急,君上又信任你,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折知琅一点头,便跟着他下楼牵马,快马赶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无奈何 苏瑞和胡铨又见了那李鸣,李鸣已然审问完了梁安,了解那邪教之事,正准备去抓那教唆他人自尽的玉知州和蛊惑百姓的那道士呢,可听了他们这样一说,就知道此事已然非同小可。可他只是提刑官,能调动的官兵,也不过手上的衙役。 而真正能打仗的士兵是信州守备手上的军队,那是用来防止地方民变和金人入侵的。可若是不遇到像民变和侵略这样的特殊情况,这军队也是不能擅自动用的,要得到枢密院的命令才能动用——可若是李鸣写一道奏折上去,中途说不准还有秦桧的阻拦,要是等圣上批复下来给枢密院,枢密院再发命令让信州守备调兵,只怕虞素早就化成一缕香魂了。 李鸣也急得团团转,他虽然与信州守备关系不错,可这样动辄围剿一州州牧的事情,他也不敢这样乱下决断的。 苏瑞咬了咬牙,让胡铨和李鸣留在这里决定官场上的事情,自己还是要回去找苏青凤。虞素一路行来,救了她多次,又指点她的武功,她不能不报,她也不相信,苏青凤会当真看着虞素香消玉殒而无动于衷。 可事实就这样让她大失所望——苏青凤当真无动于衷。 “师姐,这可是事关人命的事情,你怎么能坐视不理呢?”苏瑞也有些难以理解苏青凤的做法了。苏青凤却比她冷静得多:“当时我让她不要插手此事的时候,她可听我的了?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就是她咎由自取,我又为什么要插手?” 苏瑞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师姐她,她也是为了救人啊。她又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苏青凤轻轻一笑:“哼,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她莫名其妙地从安西都护来,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你们一路,还能正好撞见我?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苏瑞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苏青凤口中说出来的,失望地对她吼道:“可是师姐!她毕竟救过你的性命!” 许是她们争执的声音大了些,把苏珏引了过来,苏珏敲了敲门,怯生生地问道:“大姐,虞姐姐是个好人,为什么我们不能救她啊?” 苏青凤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和他们解释:“不是不能救,是我们没有能力救她。小瑞,你从那里逃出来,也看到了,一村之人都已经为那道士所蛊惑,我们去救她,难免要和这一村之人作对,我们能怎么样?杀了他们?他们不过是被蛊惑的无辜之人啊,再说,有这一群人插手,我们动起手来也必然束手束脚,只怕到时候救不了虞素不说,我们也只能白白地多送几条人命啊!” 苏瑞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她感到脸上不知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师姐的意思是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苏青凤看她落泪,自己内心也是十分动容,可她到底是一门之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瑞呆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跺脚,对苏青凤道了个礼:“师姐,师姐是一门之主,自然有诸多顾虑,可虞素救我性命,我却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她去死!我要回去救她,如果不能,赔上我这条性命,也算是代我和师姐还了她的救命之恩!”她说罢,起身便要走,苏青凤开口喊了一声:“小瑞。”看她回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苏瑞便极为肆意地一笑,喊道:“师姐珍重!”一踏窗框,便飞了出去,再也不曾回头。 苏瑞回到提刑司衙门,李鸣已然和胡铨商议好,带着提刑司里的衙役们前往那山村,想来那山村里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只有极少数是为那道士所蛊惑的铁杆分子,要把那些普通人争取过来。看到苏瑞回来,虽然没有看到她带来援兵,也十分欢喜,胡铨对她交待道:“你记着,擒贼先擒王,一会儿你和我们一道去,只管盯着那道士,抓了他,剩下的我们都好办。”苏瑞信得过胡铨这样做过牧民官的人,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事关虞素生死,一刻也耽误不得,商议定了,他们匆匆休息了片刻,就准备出发了。 这一路折腾下来,到了原来那山村,天色已晚。李鸣就让那些衙役们就地埋伏,等着看周围情况。 果然,月亮一出,那些山民老老少少,都举着火把出来了,苏瑞便借了自己的轻功身法,隐匿其中。他们走出来便渐渐聚成一队,中间簇拥着一群人,有四个盛装打扮的少女,举着四个托盘,分别放着四样东西,苏瑞远远地看过去,看到了曾经虞素说过要让死者家属回去找的那枚戒指,还有平安扣,便知道这是那些先前自尽之人的贴身物品。 忽而人群又一阵欢呼,又有八个人,抬着一张软榻出来了,不出所料,那软榻上躺着的正是虞素,她换了身雪白的广袖襦裙,一头灰发垂在中间,紧闭着双眸,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知是被迷晕了还是被点了穴道,周围摆着的都是鲜花。 苏瑞但见她身体还有起伏,就放下三分心来。又看到那道士已然出来,在最开始的地方挥着拂尘领路,他一身紫色道袍,还真有三分仙相——可惜这皮囊下包裹的,是个肮脏不堪的灵魂。 苏瑞一路走着,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周围是否还有会武功之人的气息,却在一个不经意的照面之间,看到了折知琅! 她对折知琅微微一点头,两人都心领神会,并不多加言语。 就这样,他们随着那道士的脚步,一路走出山林,走到一处有溪流经过的平地上,那地上早有一个大坑,装好了一处棺木。那四个少女先跪倒在地,把那些死者的遗物放入棺木之中,那抬着软榻着的人们也把软榻平举过头,缓缓地放到了棺木之中。 那道士用拂尘扫了一下虞素,就有人上来把那棺盖盖上了,玉知州走过来,他年岁大了,已然很有些颤颤巍巍,要靠旁人扶着才能行走,眼中却发出了炙热的光芒,用力地钉下了第一颗棺钉;接着是村民之中走出一个族长模样的人物,钉下了第二枚棺钉,那道士自己钉下了第三枚棺钉。又用拂尘扫了一扫最后一角,开口念了段狗屁不通的祷词,众人便纷纷跪拜下来,连那玉知州也不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再上路 就在这时! 苏瑞本能地足尖一点地,手中宝剑已然抽出,一道亮光在韩轩宁猝不及防之下,就划中了他的右腿,他腿上一痛,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右腿已被苏瑞的剑气连根斩断。他痛呼出声,一道掌力不管不顾地向苏瑞打去,苏瑞闪身一避,却发现那玉知州身边的侍者也抽剑而来。折知琅这时也飞身而出,正站在苏瑞背后,替她挡住了那侍者的剑——他们早有默契,互为防御。 可那玉知州带来的人远超他们想象的多,约莫有数十人,围着他们缠斗,要救那道士,折知琅和苏瑞不得已之下,只得把那道士护在中间,不让他们夺走。就在这时候,又不知何处飞身而来五六个高手,他们配合得极为默契,很快就将那些家奴打倒在地,一身白衣的谢衡把自己的扇子架到了玉知州的脖子上,冷言命令道:“想活命就不要乱动!” 那玉知州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这时候哪里还敢反抗,灰溜溜地跪下身来。李鸣带来的衙役赶忙过来押住这要犯。谢衡便把那玉知州交给他们,自己走到那棺木边,他带来的人运起内力来,一道雄劲的内力打在那棺木上,生生将那棺盖击得粉碎,谢衡就低身,慌忙把虞素抱了出来,几下解开了她的穴道:“君上?君上?” 虞素没什么力气,只得靠在他怀里不动,一边轻声道:“我的发簪。”谢衡知道她指的是她老师的遗物,那支青玉发簪,见在那韩轩宁头上,便让个下属去拿了,交还在虞素手上。 虞素自顾自挽起头发来,整理完毕,便轻轻对众人一笑,恰好月色也在此刻隐去——当真是倾城国色,闭月羞花了。 那族长本想号召村民们起身反抗,可提刑司衙门的衙役已然将他们团团围住,提刑官李鸣一身绯色官服在夜色之中奋外显眼,他说出了之前和胡铨商量好的词句:“诸位乡亲,你们看看这个所谓仙人道长吧!”衙役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被苏瑞和折知琅压在剑下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韩轩宁,李鸣继续喊道:“他不是什么神仙,也带给不了你们任何东西!但你们这样逼迫自尽,信奉邪神,已经是触犯了朝廷的律令!元凶首恶,这个知州,道士,还有你们的族长,我都会带走!大宋王法,会给他们一个结果!” 他义正言辞,足够震慑得一众人等不敢抬头。有个年轻男人抬头怯生生地问道:“那,那朝廷会怎么处置我们,我们” “你们不要害怕!圣上英明,知道你们是被人迷惑,所以我连守备士兵都没有带过来!若是带了过来,你们还有活路么?”李鸣让衙役都打起火把来,照见自己,以示周围没有士兵。 已然有害怕的山民连连叩头:“多谢提刑老爷恩典,多谢提刑老爷恩典!” “你们是我的子民,既然清醒过来,就要回去好好耕田,自己奋斗温饱!神仙鬼怪之说,再不可轻信!”李鸣又道,此刻晨光已然破晓,晨光之下,山民们连连叩头谢恩。李鸣但看这一场危机被化解而去,对胡铨一道礼,就带着玉知州c韩轩宁一干人等回提刑衙门审问发落去了。 折知琅等人也不便久留,回了那老者的屋子拿了行李便要继续出发。倒是再齐聚时,多了个谢衡,苏瑞胡铨不太认识,苏瑞就开口问了一句:“知琅,和你一道来的这少年人是谁呀?” 折知琅好像是在说自己似的骄傲道:“啊,这就是安西都护府的棋圣谢衡!他的棋可厉害了,刚刚在百手之内赢了沈河的!” 谢衡却无奈地拉了拉他,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并不喜欢这种得意的介绍,又恭敬地一道礼:“在下谢衡,表字少平。” 苏瑞看他们之间的互动有趣,便道:“知琅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还对我们藏着掖着。” 折知琅摸了摸脑袋:“其实谢衡和我昨天才刚认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谢衡,“可我怎么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胡铨看他模样可爱,又对谢衡这样的少年名士很有几分好感,便笑道:“这便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了。也算是你和这位谢衡谢公子投缘吧。” “哦?”忽而插进来一道温润女声,原来是虞素换了身月白的道袍,拿着自己的琴囊回来了,“我倒不知道阿衡还有这段典故?” 谢衡腼腆一笑:“也是凑巧的。恰好君上让知琅来找我。”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谢衡不是折知琅特意搬过来的救兵,而是虞素要到衢州去等的那位同乡。苏瑞打量着这个白衣玉冠,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心里却在犯嘀咕,虞素是怎么会认识这个被称为“棋圣”的少年的呢?而且明明这少年人手下很有些得用的高手啊,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放任虞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目不能视的女子孤身一人来中原找人?何况他来自安西,又为什么不一路陪伴呢? 折知琅显然没有这些弯弯绕,已然骑了马,和同样骑马的谢衡聊起了他昨日的棋局来,虽然大多都是折知琅在说,谢衡不过指点一两句——他们在围棋上的造诣,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虞素却在这时候笑道了一句:“也是难得阿衡这孩子和知琅投缘呢,我也不知道阿衡与谁还这么投缘的。”苏瑞听她语气,倒好像谢衡是她的晚辈,便试探地问了一句:“阿素和谢衡,是什么关系啊。” “哦,教过他些小东西罢了。这孩子倒是个知礼数的。便一直如此了。”虞素解释道。苏瑞仔细一想,若说是老师,倒是正好能解释为什么谢衡愿意动用自己手下的人来救虞素,却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谢衡不护送她上路:“那为什么不让他护送你上路,你一个孤身来中原,也太危险了些。” “哦,小瑞何时觉得我是连个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虞素反而笑着问她了一句,“何必让他辛苦?” 苏瑞一时语塞,倒是要救虞素这个事实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虞素的能力——以虞素的能力,若是不用顾全大局,用个什么迷香迷药把这起子人都药倒就走也不是不行,对拼起药理来,那道士也未必是虞素的对手呢,没见他都不敢对虞素用迷药么。她又想起每每行走时,虞素从来不开口要什么帮助,常常让他们忘记了她眼盲这个事实,而实际上,若是苏瑞自己真的过去搀扶了她,她也不会拒绝——想到此处,苏瑞不禁笑起来:“阿素啊,你可” 虞素不解地问道:“我怎么了?” “你可真是个要强性子。”苏瑞便给她下了论断,胡铨也同意地点点头,虞素自己却浑然不觉似的,无奈地笑笑,不管他们这一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终分别 这一行无有几日,衢州城便近在眼前了。衢州为江南东路的中心地带,再远一些,便可到明州出海,或是到达都城临安,也可以渡江而过,去徽州一带巡游,故而极为繁华。远远地看见那高耸的城楼,一行人不免都叹气起来。 想这一路,涉水火,共生死,大小劫难都一并闯了过来,如今却真正曲终人散,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便是见惯江湖流浪如苏瑞,也不免叹气。 虞素倒是仙家风范,只笑道:“若是有缘,总会重逢的,何必拘泥一时?”她如此说来,胡铨便一笑:“但借虞真人吉言,虞真人,谢公子,日后山高水长,便再相聚吧。” 一说再相聚,苏瑞也不免含笑点头:“啊,是啊,会再见的。”她心底早把虞素作为生死之挚友,又曾经许过要护送虞素到海上云台山紫陌宫的愿望,如今虽见了有谢衡这样手下能人无数的少年名士护在她左右,也初心不改。只暗自念着,反正要出海也不急于一时,虞素和谢衡总要准备一二的,她大不了这边会见了贵人,再赶上就是了。反正朝廷的那些事情,她一个江湖人,总是插不上手的。 若说最舍不得的,还是刚刚认识了数天的折知琅和谢衡,他们这几天总在一起拆解棋局,或是共商武功,有了不少可聊的话题,少年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来的极快的,他们真像胡铨说的那般“倾盖如故”了。 故而谢衡和虞素的车马走了,折知琅还骑在那大宛马上遥遥相望,被苏瑞一拍肩头:“歇歇吧,人家已经走远了。”折知琅回魂时,发现胡铨也盯着他笑,他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兀自一拍马走在前头:“江湖之大,何愁不相逢!” 胡铨喜欢这般江湖少年的模样,微微一捋胡须,笑道:“这一路走来,我可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啊。这江湖广阔,可真让人心生向往啊。若是来年”他本想说,若是来年,中原初定,他便归隐林泉,做一个教书先生,教出几班学生来,无事便走一走,也算全了看看这江湖的心愿——可,心思一转到如今的奸相当道,政局混乱上,他便没了向前那般快意的感慨,只剩下重重的叹息。 苏瑞便开解道:“先生何必如此,咱们这次来,不就是要给这乱世天下寻一个解法么?”胡铨一听,便一笑,指了指她,道,“小瑞和虞真人待得久了,也有几分她的样子了,猜人心思这样准。” 苏瑞一笑,却是前头的折知琅转过身来,笑道:“可不是虞真人教得好,而是先生这样忧国忧民的君子,在担心什么,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想了想,“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胡铨闻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谢公子这个朋友知琅交的好,原本的折小将军,一届武人,都会背《岳阳楼记》了。” 折知琅不服气道:“我原也是读书认字的,先生把我想到哪儿去了。”他说着声音弱下来,想来自己也有几分心虚了,“只是论起学问来,确实比不上阿衡而已。” 胡铨点点头,道:“谢衡那样白衣玉冠,清俊通雅的少年名士,确实像是古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小瑞说虞素是他老师,他的学问一定也不差的,可惜是没有时间了,若是有机会,我们几个坐下来,烹茶论道,畅谈天地,又不知道是何种景象” 苏瑞闻言便一笑:“照先生的说法,那可是文人雅士们的集会了,我们这起子江湖人,就不去添乱了。” 胡铨知道她是借着这话开解自己的遗憾之情,便笑一笑道:“你们也很不必走开,或舞剑,或下棋,或端个茶倒个水,都是使得的嘛。”他也确实是把折知琅和苏瑞看做自家子侄了,不顾及那些儒家君子的礼节,连这样打趣的话都说了出来。 苏瑞和折知琅便都低头道是,三人便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花开两端,各表一枝。虞素和谢衡两个人是坐了同一辆车马走的,那车马外面看着不过是简单的青布小车,内里却别有天地,因是深秋时节,已然铺上了一层上好的羊绒作底,香炉琴案棋盘都陈设的应有尽有,靠后位置还摆着一排的嵌格,用来放些点心,衣物。虞素倒像是对着马车颇为熟悉,自顾自调了安神静心的香粉放到香炉之中燃起来,才又对谢衡道了一句:“阿衡在想什么,这样心神难安的。” 谢衡是她的门生,和她多有交往,早不怀疑她为什么虽目不能视,却是对人的心之所向一猜就准——这是数十年磨炼之中自然而然成的,便轻轻一笑:“在想折知琅,知琅出身兵家,对围棋有许多不同于人的见解,我正在想其中一处。他说的下法,能把无忧角改称为‘全忧角’的。”说着,便把那对无忧角的改动说了,虞素听了,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优劣:“怪不得说是无忧角改了全忧角,这处处漏洞,可不是处处皆忧,我倒不知,知琅对棋道也有如此见解。” “许是他不敢与君上讨论棋道吧,他告诉过我,他一开始畏惧君上神秘,不怎么敢接触君上的。”谢衡尽弟子之职,将一盏新泡好的茶递到虞素手上,笑道。 虞素闻言不免一笑:“他说我神秘,可他对我这个神秘人叫他去找的更神秘的人——你,却是一见如故嘛。”她知道谢衡性格,也不过多调侃他,“可见倒是与你投缘。” “是。”谢衡便一笑,“我也难得碰到人与我如此投缘的。”他被称为“安西棋圣”,那是少年成名,十五岁时就打遍安西都护府无敌手的了得的人物,既然在棋道上追求超越一切,平日自然就不免孤独了许多,何况下棋之人,思考做事,都会沉着稳重许多,对于身边的同龄朋友,就不过了了。倒是和虞素这个老师还说的来些。这下一下子多了个同龄玩伴,也让谢衡欣喜的很——不论如何,他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虞素也不拘束他和折知琅来往的,这一路走来,她也知道折知琅虽然少年却很有些本事,最是难得的还是他那颗历经磨难仍旧不改的赤子之心,真真是江湖侠义风度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什么,就提起一桩事来:“如此,倒是有件事你记着,路上折知琅得了些机缘,得到了内家高手白俊龙的毕生内力,可他受境界所限,也不能把那内力化为己有,若是再见他,你便提点提点他吧。”说完,虞素一笑道,“我是不会武功的,这方面,算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谢衡便笑她:“君上又自谦了。”不过也没说个不字,便问:“这么说来,我们在衢州,还要盘桓一阵子?” “是,”虞素笑道,她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双目对着前方,好像在想什么很远的事情一样,“他们要见的那个人,我也很想会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赵伯琮 秋色正盛,衢州城里,一片橙黄橘绿的斑斓景象。正在这衢州城里的百宝阁内,一间铺设荣华的房间里,坐着个年轻的宝蓝色锦袍的公子,正拿着一叠棋谱,缓缓地翻,翻到最后一张,他终于忍不住鼓掌赞叹:“能下出这样的棋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他身边站着一个双手抱剑的男子,想来是侍卫一类的人物,开口笑道:“殿下要见,还不简单,衢州城有烂柯山这样的福地,棋风鼎盛,谢衡据说也常常出没于此,您便在棋局之后,拦了他就是了。” 那公子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常闻他对局之后忽而消失不见,宛如仙人一般,想来是不太喜欢应付人的吧。” 侍卫道:“您的身份,又何必多虑呢?”那公子迟疑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却传来百宝阁中侍候的小厮恭敬的声音:“两位公子,外头有客人来找您。” 那公子和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叫道:“请他们进来吧。”走进来一老一男一女三个人,他们三人见了这公子,纷纷跪倒在地—— 这三人就是胡铨c折知琅和苏瑞。而这位锦衣公子,则是他们宁愿忍受秦桧追杀,跋涉千山万水要来见的人,这天下间唯一可能对抗秦桧的希望——普安郡王赵瑗。 赵瑗不是赵构的亲儿子,苗刘兵变时,赵构唯一的儿子失踪不见,而他也始终没有子嗣。故而他遴选天下的赵宋宗室,在太祖的后裔中挑了两个人,年长些的便是这位赵瑗,他也很有些皇家气象,为此还遭受过秦桧的迫害。 赵瑗赶忙将胡铨扶起:“胡大人,一路走来,辛苦了啊。” 胡铨双目含泪,闻言慌忙摇头:“殿下啊,罪臣得见殿下,便说不上辛苦二字!”他说着已然是潸然泪下,还不忘将苏瑞和折知琅拉过来给赵瑗介绍:“这位是已革殿前司都虞候,从五品游击将军折知琅,殿下知道的,这位是苏瑞苏女侠,罪臣一路行来,能够安然见到殿下,辛苦的都是他们。” 赵瑗与折知琅有几分熟悉,知道他是赵构还算信任的少年人物,在宫中出来进去的也常打交道,如今一看,折知琅年岁渐长,身量已然抽高,五官也与以前不同,剑眉星目,更加英俊逼人,忙开口道:“我与知琅也是好久不见了。” 折知琅慌忙又行了个礼:“难得殿下记挂微臣。”赵瑗拍了拍他的肩,才看到苏瑞——亭亭玉立,仪态大方,一对远山眉,一双杏仁眼,微笑起来自带三分温暖,凝起脸来又多了七分英气,他在宫中少见这样英气逼人不输男儿,却自然天成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觉脸红,但又道礼:“苏女侠。” 苏瑞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她江湖出身,大部分目光都投在了那侍卫身上,只看他手上那把剑眼熟,应当是叫做断水的,和她的月华同出一人之手。那侍卫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向她道了个礼:“小的明十二,见过月华仙子。” 明十二!苏瑞更开心起来,他原是江湖上极为有名的杀手,称号便是叫做断水剑。真名少有人知,苏瑞也是经历了好一番打探才知道。他曾经在三四年前纵横江湖,却又忽然消失匿迹。苏瑞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是在一次刺杀失败之后金盆洗手,弃暗投明,却没有想到,这位杀手竟成了赵瑗的护卫!她笑道:“可不敢在断水剑面前叫什么月华仙子的呢。更何况,当着殿下和胡大人的面,咱们这些江湖习气,还是少说为妙!”她是何等聪慧的人物,察言观色之下,看到胡铨已然冷静下来,必然是要说正事儿了,哪里能把话岔出去? 胡铨擦了擦泪,却仍握着赵瑗的手不肯放:“殿下,我不知道京中可知道消息了,赵鼎赵老相爷,绝食自尽了!” 赵瑗闻言,大惊失色,开口说话声音已然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胡铨一看他这样子,便知道有秦桧那样的人在京中,皇帝和大臣们必然都不知道这消息,倒是冷静下来,叹了口气:“赵老相爷被发配在海外之地,困苦也就不说了,还叫秦桧派人日日监视,赵老相爷害怕又有什么罗织之罪,连累家人,就唉,他做这事儿之前,就常常这般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九十来岁的人了,就是活着,又有什么劲呢?可是邦衡啊,你比我年少,看的必然比我久,这秦桧,已然成为国家的心头大患了啊!’他,他留了遗作,我这一路来已交给他的儿子了,还有遗书一封,是要给殿下的。”他说着,自自己的内衣袋中,拿出那封书信,还带着些温度,要递给赵瑗。 赵瑗看了,却是迟疑不敢接。只觉得那书信似乎有千斤之重。 胡铨道:“因为是赵老相爷遗愿,我也就不便对外说的,这封书信,火漆都还在。连知琅和小瑞,都不知道此事。这封书信,还请殿下打开看看吧——字字泣血,都是赵老相爷为国之心啊!”他说着要跪下捧上那书信,赵瑗慌忙扶他起来,接过那书信道:“胡大人何必如此,我也不过迟疑于如此重任,我当得下与否罢了。”他叹了口气,似乎下定决心的样子,“既然赵老相爷和胡大人一片真心相托,我也没有不回应的道理。”说着便拆了那书信,阅读起来。 因为这封信似乎所涉机密不少,连胡铨都没有读过,更不要说明十二c折知琅c苏瑞了。他们也不便在其中牵涉过多,便行了个礼,出去了。 屋子里只留下赵瑗和胡铨两人。赵瑗看完书信,重重地叹了口气,竟也落下泪来:“赵老相爷一片拳拳之心可见一斑啊。只是,只是如此重任” 胡铨忙道:“殿下,殿下是皇子,又是居长,素来和秦桧不和的,我们除了托付给殿下,还能托付给谁呢?这大宋天下,迟早要托付给殿下啊!” 他这话已然说的相当露骨了,赵构毕竟年轻,又有两个皇子可供选择。而韦太后不喜欢赵瑗,这是宫廷内外皆知的秘密,故而赵构对他也就可有可无,因为秦桧几句闲话,就让赵瑗回秀洲守孝读书去了。但是胡铨也好,赵鼎也罢,满朝但凡有一点良心的大臣,都不会选择站在与秦桧打得火热的赵琢那边。何况赵琢养在宫中,被韦太后惯得坏了,对女色极为上心,闹出过强逼宫女的事情,已然天下皆知。在这些读了若干年圣贤书的人眼中,这哪里是个储君的材料!倒是个桀纣的种子。故而他们来找赵瑗也好,写信给赵瑗也罢,都是默认赵瑗是太子,是大宋未来的皇帝。 赵瑗不答话,只在屋内徘徊了很久,才对胡铨行礼道:“我,定不负胡大人和赵老相爷!”这话说完,他长吁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之力。 他这话说完,胡铨也长舒一口气,弯腰道礼:“微臣愿意倾尽所能,辅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明十二 他们这些话头,外间的人全然不知。本来嘛,这些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事,就不是那些江湖人喜欢的。这般你来我去的,他们觉得麻烦,不如快意恩仇来的愉快。 折知琅听闻断水剑的名字也久,却是今日才知道,赵瑗身边这位不常说话,身材高大的侍卫明十二,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断水剑,只问道:“明大哥也太能隐瞒了,骗了我好久!” 明十二因为折知琅心性好,又是肯吃苦的性子,早把他当自己后辈的关爱,一看他已然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却还有几分小孩子脾气,心下虽欢喜这少年人游历江湖,初心不改,却还是笑道:“你自己不问,却怪我不说?” 苏瑞看他们有趣,便笑道:“知琅啊知琅,你明大哥若是到处宣扬他便是断水剑,能为自己带来多少祸患不说,就是殿下,也未必信得过个杀手在自己身边呢。” 折知琅皱眉道:“最厉害的杀手,必然就是知道所有的杀手的手段的人,有他来保护人,也自然是最出色的,这不是恰好的道理么?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明十二只笑着拍拍他的肩,并不解释。苏瑞倒是好性子,道:“知琅觉得的恰好的道理,殿下可未必觉得啊。知琅你出身武功世家,又常在江湖打混的,自然对这些门道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殿下——可是天潢贵胄,不一样的。” 明十二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殿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不太喜欢在背后议论主人似的,“殿下倒是对书本下了不少功夫,我们常说,殿下比起状元也不差些什么。只是,他毕竟是皇子,读书便是老老实实读书,对于世间的事情,知道的还是少了些,至于对这些江湖门道嘛,说是一窍不通也不为过了。” 苏瑞点点头:“也是常理,应该的嘛。”她也想象不出,一个精通江湖事宜的皇子会是什么样的?若是他当了皇帝,这天下还不变成了江湖那样打打杀杀你来我往的一锅粥? 折知琅倒笑了:“瑞姊这可莫说多了解些总没什么不好,只有什么都知道,才好什么都处理不是?就像最厉害的杀手,是最厉害的侍卫这样,一个道理的嘛。” 苏瑞一时被他说服,竟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才笑道:“哎呀知琅果然是不一样了,说得好,说得好。只是这样的执政者又要到哪里去找呢?”她后半段话近乎呓语,声音压得很低,但毕竟在这里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剩下的两个人都听到了,这已然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明十二赶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刚刚碰到知琅,觉得他身上凭空多出不少内力,却不像苏女侠这样,有境界的提升这其中必然有隐情吧?” 折知琅一时没想起来这回事,却是苏瑞立马反应了过来,是在穆家那起案子里,白俊龙老爷子自尽之前,将一身内力全都传给了折知琅。他那样成名已久的名宿,内力自然不差,她却没想到折知琅一直没有将这内力化为自己使用。 折知琅便把白俊龙老爷子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才道:“那日我打坐调息,也不过简单地化去了一半功力,还有一半的内力,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才能提升得起来,故而才任由它堆积着。” 明十二道:“这事情我也不怎么听说,怕是要回去问问。”至于问什么人,怎么问,他一概没说,只又提起另一件事情来,“秦桧招揽江湖人士,已然不是个秘密,甚至,我都已经怀疑,他们已经建立了一个秘密的组织但是这些人沟通行事都极为隐蔽,像白俊龙这样的名宿,若不是他自己惭愧自尽,又有谁能知道,他也被秦桧控制了呢?” “秦桧,秦桧,果然是国家的大患。”折知琅只皱了眉,带些咒骂的意思,他是少年人,情绪外露本就极为正常,苏瑞和明十二也不过一笑,不怎么说他。苏瑞倒是想起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前,她探听过的一个极为隐秘的组织,叫做“昙华”的,组织中人,都自有一套联系方式,据说也是有不少江湖人投身其中,便开口问了出来:“会不会是昙华?那也是个少有人知的秘密组织。” 折知琅并不知道昙华的名字,一脸无措,明十二开口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是,昙华绝对不会成为秦桧的走狗!” 苏瑞惊奇道:“我对昙华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对其余的一无所知,明大哥倒好像,对昙华颇为熟悉?”明十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苦笑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告诉你们也无妨,昙华这个隐秘的组织,背景神秘,首脑不知,但也算是遍布天下。实不相瞒,我当初愿意金盆洗手,便和昙华,有些关系。昙华虽然行事隐蔽,却绝对是顶天立地的人物,绝对不会投到秦桧的门下的!” 苏瑞笑道:“有明大哥作保,我们自然相信只是。”她犹疑了一会儿,才说出口来,“秦桧已然掌握了朝政大权,又要插手往江湖中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这话一问出来,已然有些诛心的意思了。在场的三人想到这背后的种种意义和与之关联的种种猜测,各个都不寒而栗。 明十二想了想,才问道:“而且关键的是,又有谁,能与之抗衡呢?” 他问出的话让人心惊。他们三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室内,胡铨还在和赵瑗讨论些事情,可那两道影子拉在窗户上,又显得尤其孤立而单薄——当天下的所有人都被逼迫,被监视,被无动于衷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挽救这天下的局势呢?赵瑗,他真的行么? 折知琅到底是个少年人,最终还是笑道:“明大哥和瑞姊何必忧虑这么多,点滴水可聚江河,便从我们开始吧,朝堂上有胡大人,有正直的臣子,江湖上有我们,有良心的侠客,光明,怎么会压倒不了黑暗?!” 他虽是清越的少年声音,说起这番话来,却是掷地有声,明十二一拍他肩,道了声:“好!”算是对他这番话的答复与承诺,苏瑞也笑起来:“知琅果然长大了,你说的对,说得好。”她也这样想着——光明,最终会压倒黑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少年行 上阳楼,借了唐代的上阳宫的名字,李治修了这座宫殿群,其后,武则天,李隆基都曾在此开创过一代盛世。随着安史之乱而起,这宫殿也陷入废弃。在衢州的这座上阳楼,不消说,是个莫名其妙的作品,若把今上比了李隆基,那是大不敬,可说是把今日之繁荣比作昔日的洛阳,也说得过去。故而这座楼就打着前唐的名号,葡萄酒,胡姬,一应不缺,让人吟诵着“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同时,也是唯一能在这衢州城里和百宝阁唱个对台的地方。 着了身墨绿锦袍的赵瑗带着明十二走上这上阳楼时,楼里正热闹纷纷,大都都是些熟面孔——都是懂些棋道的人物。不错了,赵瑗今日来,却不是为了看那自安史之乱之后中原便越来越少几近绝迹的胡姬,而是为了一盘棋。 这下棋的,自然是谢衡。对手嘛,则是这阳楼的老板听了上回沈河落败的事情,专程自京城中请的高手,神秘的很,连姓名的牌都不挂。 赵瑗上楼来时,棋已经开局了,谢衡依旧是执白,开局下得很缓,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的气势。明十二四处打量,正见到折知琅探着头望着那对局的地方。上阳楼设了低垂的帘幕,让人不太看得清里头人的样子,想是那京中的高手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吩咐过了,怕落败了让人嘲笑,才做下这种种安排来,倒难为折知琅为了在下棋中间的功夫和谢衡打个照面,半个身子都要伸出栏杆外去。 明十二看了有趣,便喊了声:“知琅!” 帘幕后的谢衡一合扇抬手掀了帘幕向外看去,正看到折知琅对他一笑,便有些支撑不住似的掉了下去,他本能便要起身去救,却见折知琅不知借了何处的力,一个翻身落回栏杆里,依旧是对他嘿嘿一笑。 谢衡一皱眉,对他摇了摇头,才放下帘幕,嘴角到底还是露出点笑意来,将扇子展开摇了摇,才平静下来继续看那棋局。 折知琅见谢衡见着自己了,心下也莫名欢呼雀跃,便翻身落到明十二面前,低身给赵瑗道了礼:“公子,明大哥!”赵瑗白龙鱼服,是借了要回秀王府的名义才溜出来的,不便暴露身份,皇子结交外臣,本就是让皇帝不悦的事情,故而他们约定,在外头便不叫殿下,全以“公子”二字相称。 明十二拍拍他肩:“那就是谢衡?你们认得?”折知琅点点头:“认得,”转而又补了一句,“阿衡是值得信任的人,是我的朋友。” 赵瑗便笑起来:“那岂不是要借知琅的光见见这位谢棋士?” 折知琅忙道:“不敢,不敢。公子和明大哥和我一道上去吧,我们都在呢,胡大人,瑞姊。”赵瑗倒也乐得有现成的地方,便跟着他走了。明十二便悄悄问了折知琅:“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折知琅想了想,解释道:“我们和谢衡在路上有些渊源,听闻他今日在这儿下棋,就来看看他的棋。”他不像苏瑞那般善于概括说话,只得模模糊糊地说有些渊源,明十二知道他这性子,也就没细问,只想着一会儿见到苏瑞再说。 二楼各个都是极为典雅的阁子,其中最远的一间是谢衡他们用来对弈的,折知琅带他们到了他刚刚探头出来的地方,推门一看,胡铨,苏瑞都在其中,正坐在了那小胡床上抱了隐囊喝着葡萄酒呢,却又有一个女子,做了女冠打扮,灰紫色道袍外罩了件白色的大袖衫,一头灰发用支青玉簪簪在头上,垂挂于肩,手上执了一支拂尘,正坐在角落中,一副如画眉眼,真正是宛若谪仙的人物。赵瑗不认得她,却见她和胡铨苏瑞一起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这位是”明十二看她脚步虚浮,并不懂得武功,可看她举止,又不像寻常人物,就悄悄问了折知琅道。 虞素一欠身:“在下虞素,师从昆仑清微君。”明十二便一惊,他自以为声音不大,寻常人,比如胡铨,肯定是听不见的。可这个神秘的女冠虞素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疑虑,虞素一笑,正转了过来,面对他道:“断水剑不必疑惑,我是个瞎子,听觉本就要比旁人好些的。” 明十二本是一惊,看到苏瑞胡铨都没有什么异状,便猜是他们告诉了虞素,虽是有些惊异于胡铨和苏瑞对虞素的信任,倒也并不觉得特别奇怪。 赵瑗觉得这女冠很有些故事,可他并不信鬼神,也就不太想与她来往,不过虚点点头,笑了一笑,坐下来罢了。胡铨便坐到他身边来,明十二也给他斟了杯葡萄酒:“公子,尝一尝吧,这虽不比安西的,倒也够一饱口福。” 赵瑗笑了笑,也不推拒。胡铨便开口道:“公子今日怎么来了?”赵瑗道:“哦,我听闻谢衡谢公子在这里下棋,就想来看看他的风采,却没想到,你们都在这里。” “哦,谢衡是这位虞真人的学生,我们与她一道来这衢州,很经历了些磨难,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我们与她分别之后,听闻她的消息,才又赶了过来,想再见上一见,他们便要去海上紫陌宫了。”胡铨解释了些,也安了安赵瑗的心。 听闻是谢衡的老师,赵瑗才又打量了虞素一眼,还是觉得她虽双眸幽深,却眉目温婉,一副无悲无喜的面容,自带仙气——也到底看不出其他。明十二也顺势坐下,挡在了赵瑗右后方,算是个保护位置。 帘幕之中,谢衡依旧缓缓摇着扇子,面色不变,对面的高手也不怎么说话,只捏着棋子,好生端详——此刻黑龙被白云紧紧缠绕,杀棋之时,一步错步步错,不得不让他十分小心才是。雅阁之中也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盯着那大盘上的棋盘变化,黑白激战,大家都十分关注。几手下来,又是几近掷地有声的一手,点死了大龙的气,对面那高手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唉——” 这一声倒惊醒了折知琅和明十二,他们俩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倒是赵瑗先开了口:“这声音,听着像是京中的棋待诏韩亮啊?” 明十二也探出头去看,回身向赵瑗点了点头:“公子,就是此人。”苏瑞笑道:“怪不得要这么个阵仗,这棋待诏输得这么惨若要被人知道,回京之后,肯定饭碗不保。”她这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此刻老板看着棋局上的战争快结束了,就是那高手拼命搅局,也未必能出什么变化,故而便找人在一楼的台子中摆起阵仗来,又叫人喊起来,说是要胡姬上台献舞,倒把那些因为棋局没了兴趣的看客,给留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踏落花 胡铨开口笑道:“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正是少年做派啊。”他笑了笑,似乎是有些羡慕的样子,不过他到底老成持重,这般表情也不过是一闪而逝。赵瑗却被他说的又有几分向往,就探头看那胡姬。 那胡姬果然身形高大,一头卷发,高鼻深目,浓眉长睫,一双美眸顾盼生姿,双手戴着金手钏,穿着灵巧的高腰襦裙,长长的红色披帛垂挂在手腕上,双脚却被白帛裹了,她走到莲台上,摆了个起势,丝竹之乐就一起响了起来,像是江南的《采莲曲》。 折知琅叹息道:“虽然有胡姬,可这乐曲却不是正宗的胡乐,到底差了些呀。”明十二笑道:“知琅啊知琅,你可真是年少的很,人家见了这胡姬,便已然失魂落魄,你却在这儿挑剔乐器?” 折知琅不好意思地一笑,他毕竟出身折家,与西域很有些联络,自然对这些更上心一些,而且他平日所见,云莲不算,苏瑞和虞素都是极为美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胡姬,哪里还会好奇她倒是胡铨皱眉,开口道:“这胡姬的双足是怎么回事?” 苏瑞定睛一看,也叹息一声:“这是裹了足的?还是后天裹得?” 赵瑗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哦?这胡姬能做此舞,倒有些像昔日李后主的窅娘了?这凌波雀跃,果然是莲花仙一般啊。” 他这样一说,苏瑞和胡铨都不便再说些什么话来,又知道赵瑗出身贵胄,见惯了身边的女子裹足,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得什么。 一会儿那胡姬献完了舞,便端着酒杯上来献酒,那酒怕也是贵了些的,只是美人所献,大多的人都笑着一饮而尽。到了二楼,那酒更不一般,每个雅阁的酒都用了不一样的琉璃瓶装着,在灯光之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不用那胡姬开口,只消她一个低头,一个笑意,就乖乖地掏钱了。 待到那胡姬把酒献到这雅阁里的时候,胡铨便笑着:“最难消受美人恩,咱们还是掏钱吧。”说着便掏出些碎金银来,要给那胡姬。那胡姬接过金银,便低了头,却不肯出去。 虞素一贯无悲无喜的面容却在这时候变了变,她打破自己的沉默,起身开了那酒瓶,仔细闻了闻才道:“这酒,有问题。”又问那胡姬:“是不是他们告诉你,要看着我们喝下去,才能走?” 那胡姬脸色一变,再也维持不住笑意,直连连叩首,开口用含混的汉话说:“他们,他们要中间这位锦袍公子喝了,才行。否则,否则就要杀了我!” 胡铨忙起身道:“殿下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为了一个胡姬陷自己于危难之中?”明十二也道:“殿下,您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啊。” 赵瑗却皱着眉:“这酒里是不是毒都两说,难道就为了这一点事情,你们就看着这胡姬去死?她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啊。”但到底把酒杯放下了,可见有些犹豫。 苏瑞见情况正好,道:“他们这般指名道姓,就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何苦上当呢?” 赵瑗摇了摇头:“不会吧我们这般白龙鱼服,没什么人知道啊。而且这里,又没有认得我的京城人士在此。”他又看了看那胡姬,不由分说,饮了一口那美酒。 看他这模样,众人都忧心忡忡,对于虞素的药理,他们都是信得过的。 可赵瑗分明没事,便笑道,“你们看,这不是没事么。” 那胡姬眼含泪光对他重重地叩了三个头,谢他救命之恩。 一边折知琅却听了虞素的吩咐上前,一只手护住了赵瑗的心脉,赵瑗一开始觉得虞素小题大做,但他立马笑不出来了,他觉得:浑身开始发冷,几乎都要被冻住了,七窍都开始流血。吓得众人纷纷上前。 那胡姬见状要走,虞素冰冰冷地喊了句胡话,她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不敢动作。虞素让折知琅护住赵瑗心脉,自己却拿出银针来飞快地在赵瑗身上扎了几处,开口吩咐明十二道:“你用缓和的功力,在殿下身内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把这毒逼出来。”又对赵瑗说,“殿下,这毒颇为霸道,金针过穴,必然有些疼痛,还请你忍一忍吧。” 说着明十二便开始输入功力,功力流过针扎之处的经脉,都流出些黑色的毒血,看着十分可怖,虽有些疼痛,赵瑗还是咬住了牙,不开口。 就在明十二的功力游走到心脉附近时,他脸色大变,因为他的功力与折知琅的功力竟无端冲撞起来——折知琅身体内白俊龙遗留的功力作祟,竟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被明十二的内力一打,就飞了出去,正撞在下完棋推门而入的谢衡脚下。 苏瑞见机不妙,赶忙上去接了折知琅的位置,好让金针过穴继续。 谢衡却按住了折知琅的肩,对他低声道:“知琅,打坐调息!” 折知琅本就听他的话,慌忙盘腿调息起来,谢衡一手按住他手腕,温煦的内力徐徐而入,将他体内的复杂内力一一安抚下来,又低声温言念道:“抱元守一,气归于海。”他本是清冷的少年声色,用这般语气说来犹如蛊惑,折知琅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得到他声音,听不到赵瑗那边的忙乱了,便乖乖照做。 他这般调息静坐,那边金针过穴已然完成,虞素又按住了赵瑗脉搏,却是摇了摇头:“不成,刚刚出了纰漏,这毒已然进入心脉,虽然一时无恙,却时刻可能发作。我可以配药压制它,若要根除,只怕还需能人。” 明十二忧心道:“这可怎么办,我们本来要和胡大人一起回临安的。” 苏瑞道:“要不,你们跟着虞真人他们,一起去云台山紫陌宫?紫陌宫是神医所居,肯定有办法的。” 虞素点头:“我想也是,只是胡先生却去不得,殿下已经被盯上了,你若是要和我们一道,目标太大,太过危险。” 胡铨心知他是破了朝廷的禁令私自出来的,若是被抓到赵瑗结交外臣,那是皇帝最忌讳的,他们俩都是个死,虞素这话也不无道理,就道:“那我还是回吉阳军去?到那里也算是名正言顺。” 苏瑞忙道:“不可,这,若是回去了,我们这一路辛苦,都白受了!” 胡铨笑道:“我见到了殿下,这辛苦,便不白费。” 虞素沉吟一番道:“也不必回那么远,胡大人不妨回信州去,一则,那里是朱雀门的基地,秦桧的监视总比旁处小些,二则,李鸣大人在那里,胡大人也是有人回护,三则,在那里总比吉阳军方便,也好胡大人四下活动。” 胡铨点头称是:“还是虞真人想的周到,信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苏瑞便道:“那谁护送大人回去呢?我可以联络朱雀门,但这些事情,还是要个知道内情的人才放心啊。” 虞素道:“明十二,你去。” 苏瑞有些不解,这明十二是赵瑗的护卫,怎么让他去护送胡铨呢?胡铨却好像明白了:“是了,明护卫,你这目标,也太大了,还是跟我走的好。” 苏瑞细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虞素这番安排,的确是最为合适的。第一,是赵瑗的身份隐秘,不能暴露,带个侍卫,到底太过明显。第二,却是胡铨和明十二身份都特殊,皇子白龙鱼服也就罢了,结交外臣,可就是死罪,第三,紫陌宫远在海上,胡铨年纪大了,毕竟不好让他奔波的。便想着,不愧是虞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救美人 他们这一番白话之间,折知琅已经打坐完毕,先前白俊龙的功力在谢衡的引导之下被一缕缕融进自身,让他平白长了不少功力,高兴地一下子翻楼而下,一下翻身而上——像只兴奋的大鸟一样。谢衡收了功力,坐到虞素身侧替她倒了杯水,只笑着看折知琅这般动作。 苏瑞看他这幅样子,便笑着对虞素道:“阿素可知,朱雀门内的别号,是以鸟类为名,知琅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他的别号来?” 谢衡也感了兴趣,脸上虽神色不变,却侧过身来问:“知琅的别号是什么?” “鹞子。”苏瑞道。鹞子是种比鹰小些的猛禽,极亲人,就像在唐代的时候,人们常用它来帮忙打猎。谢衡看着折知琅这上下翻飞的兴奋模样,清冷的面容不免一动:“倒还合适。” 折知琅兴奋完了,坐回到谢衡身边来,看着一群人都看着他笑,不免觉得奇怪:“你们在笑什么?” “在笑你的别号呢,鹞子,倒也合适。”胡铨道。 折知琅顿时有些不服气起来:“那瑞姊怎么没告诉你们她自己的别号?她自己的别号才是最有趣的!”众人都看向苏瑞,她的脸已经黑了,一抱双臂,扭脸向一边,并不说话。折知琅却不管这些:“是鹦鹉!” “鹦鹉?”众人都是没怎么接触过这生物的,只在史书里见过那只被南方小国献给天可汗的鹦鹉,胡铨却在吉阳军见过,端详了苏瑞半响才道:“这一点儿也不像啊,鹦鹉那东西色彩斑斓的小瑞却喜欢素净。” 苏瑞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似的给他们解释:“当时是我们抓阄取的,我抓的是一,便取了谐音的鹦鹉。哎,抓了六的姊妹还叫鹭鸶呢,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她这一说,众人又都笑起来。那伏在地上的胡姬却在这时候抬头,怯生生地用句胡话问了句什么。谢衡皱着眉,也用胡话接了句什么,只见那胡姬连连摇头,慌忙否认的样子,泪水已经流满了桃花一样的面容。 苏瑞是听不懂胡话的,但她听得出,这和当时虞素询问那胡人马倌时用的昆坚部族的语言并不一样。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虞素:“你们在说什么呢?” 虞素倒没来得及给她解释,反倒又用胡话问了句什么,那女子听到似乎更加伤心,一边哭着一边倾诉些什么。虞素和谢衡听了都只是点头,等她说完,虞素才又用胡话说了句什么,那胡姬惊喜地抬头,谢衡又说了句什么,她又要叩拜,却被虞素拦住了。 这时候虞素才给他们解释他们这一来二去在说些什么:“我问了这女子的身世,她也是个可怜人,母亲是个回鹘人,和西夏打仗时被掳去的,被献了过来,强行裹了足,叫她学这舞蹈招揽客人,否则就用鞭子抽她。” 赵瑗恢复了点元气,问:“那她为什么要来给我送毒酒?” 虞素道:“这里的老板见了殿下,便出去找人了,回来就让她送了这酒上来,并不许她说什么。还说,要是殿下没有喝,就要她死。” “那现在可怎么办?”赵瑗皱眉问道,他确实喝了这酒,但是也没什么大事。那胡姬本来要走,虞素却叫住了她,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在赵瑗看来,也是个僵局了。 谢衡歪了头,似乎很难理解他的迟疑似的:“没什么怎么办的,我们叫了老板来,把这胡姬买下,我再派人把她送回安西都护府就是了。” 赵瑗道:“可这哪有那么容易?”他满脸疑惑,胡铨也有些担心:“要买这么个摇钱树,只怕要不少银两吧?” 虞素笑了笑,却并未答话,只对苏瑞说:“小瑞,你的轻功好,替我跑一趟,叫他们掌柜的来。” 苏瑞点头,只消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带着那掌柜回到了雅阁里,那掌柜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神乎其技的轻功,有些害怕:“这几位这是怎么啦?” 谢衡一副与虞素相似的无悲无喜面容,开口轻飘飘地道:“没什么,我们看上这胡姬了,想把她买下来,你开个价吧。” 那老板闻言慌忙陪笑道:“哎呀,几位客官,这胡姬可是不卖的呀,她是我们这儿的台柱子。哪能随意拱手让人的呢?您若是少婢女伺候,我这儿也有好看的,再卖您一两个,都好说。” “我们就要这女子了。”虞素开口也是风轻云淡的做派,“这胡姬既然是被献过来的,想来是没有入乐籍的吧,既然没有乐籍,就是良人子,来去自由,何况《宋刑统律例》严禁贩卖人口,轻则脊杖二十,配役一年,重则流放三千里。你是把她交给我们,我们给你点银两呢?还是让我们把你告到本地州牧那里,狠狠地罚上一笔呢?” 那老板看了这情况,已然是六神无主,但是他背后的人见到了“大鱼”,早就忙于奔波上下,禀报这消息,他也无人可商量。胡铨闻言一笑,虞素果然是个有办法的,也开口敲边鼓:“你看,这谢衡公子从安西来,他已经同我们说了,认得这胡姬的家人,若是你不放人,我们就让她的家人去告了官,你可怎么办?” 谢衡说话之间,已经从袋中掏出了一张一千两的牡丹银票,那是他刚刚赢来的彩头。 那老板深知今日这胡姬不放不行,只道是衢州城大,这一起子人也跑不掉,大不了派些人跟着他们,把那胡姬绑回来就是了,何况那一千两的银子,确实让人心动,他人财都不亏:“那我就忍痛割爱了,不过,可说好了,咱们人货两清,报官的事情” “我将她送还家人,还要报什么官?”谢衡冷声道。 老板连连道礼:“是是,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说着便退了出去,想着马上要找人打点。 谢衡见那老板一走,就对折知琅说:“知琅,你带着那胡姬,和我走。我马上就派人送她回去,此事,不可迟疑。”折知琅知道轻重缓急,也听谢衡的,就背了那胡姬,跟着他出去了。 苏瑞便和虞素咬耳朵:“这事情,本来不就可以这样解决么?为什么非要殿下喝毒酒好大一圈的功夫啊。” 虞素轻轻一笑,无奈道:“本来就是如此啊。”她这话一出,苏瑞便想了起来,刚刚是赵瑗先出的手,在座的,要么是赵瑗的下属,没权力拦他,虞素一个化外中人,又不会武功,更加不好拦他,只得也默默叹气。 虞素轻声,犹如呓语一般地道:“人心到底不是球,不能总是任由人搓揉的” 苏瑞不愿意多谈论赵瑗的过错,倒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哎,这么说来,我们和殿下,马上就要去紫陌宫了?” “不急。”虞素挥了挥那拂尘道,“小瑞可记得先前那案子里的假道士韩轩宁?” 这人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苏瑞自然是刻骨难忘的。 胡铨也点了点头:“这人已被押在大牢里,等在秋后问斩了。” “他的真实身份,是紫陌宫的一个叛师弟子,叫玄灵的。他杀了自己的老师,盗宝出逃,这宝物嘛,就在这衢州城的烂柯山中,我看,我们不妨走一趟,把这宝物找回来。也好在面对那位脾气古怪的神医关化的时候,有些资本。”虞素解释道。 紫陌宫虽然是济世救人的神医居处,这一任的紫陌宫主人关化君卿,却不像之前的几位君卿那样温和,早早地在江湖上传出了古怪的名头,想想要找这位神医看病,就连见惯风浪的苏瑞,都有些头疼。 “嗯,虞真人说得有理,那我们就闯上一闯!”折知琅这时候和谢衡一道从外进来,听到虞素说要冒险,一腔少年热血,都燃了起来,开口就应允了。 “那我也去长长见识。”赵瑗被他一带,也兴奋起来。他是皇子,大家自然不敢忤逆,又盼着他能长些见识,快快成熟起来,都低头道是。 于是事情,便这样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深夜谈 这夜本应该是一个无星无月无风,适合休息的夜晚,而赵瑗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少年时代,他和很多赵宋后人一起被找到宫中被赵构遴选,要挑一个皇子候选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胖孩子,本来赵构更中意的是那个胖孩子,却因为那胖孩子踢了一只路过的猫而把最后选择了他。 这因为一点无意之举被赵构选中为皇子的经历,使得他对于很多无意之举与细节都无比在意。 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在回忆今天的场景,那位神鬼莫测的虞真人,她的那些手腕似乎非常简单而他,却没有想到。那位惊才绝艳的安西名士谢衡,一个正当年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做事情已然有了很多章法,还有折知琅,他本来所熟悉的,常常在殿前司见到的那个冰冷少年,原来还有这样一面。还有他不熟悉的,那个苏瑞,一个女子,一个绝不同于他所见过的那些贵妇的美人,却真正是个有江湖侠气的女侠。还有胡铨胡大人他纠结起来,这些人很看得出经历过许多,故而相互之间颇有默契,而他,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他并非是要寻求群体的可怜人,他本是尊贵的皇子,他应当高过他们可赵瑗发现,在抛却了皇子这个身份之后,他本人,是毫无能力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身份,身份,身份这身份给了他光荣,也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干脆起身,守夜的明十二看他起身,忙问:“殿下怎么起来了?” “十二?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要送胡铨大人回信州么?”他问道。 明十二笑了笑:“一则,胡大人已有些春秋,晚上动身不好,二则,我也该替殿下再最后守一晚夜的,之后,便尽不到护卫的责任了。” 赵瑗也笑了:“我叫你去送胡大人的,你服从我的命令,算什么不尽责”他说着突然没了声音,因为这命令的确不是他下的,而是那位虞真人,只是这安排实在太过合理恰当,他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反驳。他沉默片刻,道:“十二你怎么看,那个虞素呢?” 明十二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只好说:“我觉着这位虞真人,虽然颇为神秘,但举止之中倒有风度,还是个聪慧之人。” 赵瑗苦笑道:“你的评价,是顾虑着我,故而太低了些吧,依我看,这位虞真人,几近鬼神她到底怎样成了现在的样子的呢?” 明十二摇头:“说不得那位真人能掐会算,道家奥妙,本就是说不清的。” 赵瑗叹了口气,却还是笑了出来:“你何必虚宽我的心,虞真人与其说是道者,倒更像个儒者”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另一道声音道:“殿下这句话,倒是一语道破。” 却是胡铨也从自己房间来到回廊里,他见了赵瑗,还是低头行了个礼,便道:“我在房中处理些事情,听到殿下在和明十二谈论,便出来也听了听,恕老朽直言,殿下似乎,有心事?” 赵瑗笑道:“到底是胡大人罢了,十二,你去休息吧,我和胡大人白话几句。”看明十二不肯,他又加了一句:“去吧去吧,我们白话完了,便去睡了。这么会儿,不会出岔子的。” 明十二无奈,只得退下去休息。胡铨见状,却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出什么意思:“殿下是个仁善之人,理应心宽,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给绕住了?是有关,那虞素么?” 赵瑗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倒也不是”但他支支吾吾,也无法说出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胡铨却大起胆子来:“殿下,此时只有我们二人,也莫怪我托大,但把殿下当个子侄辈,说句交心的话,虞素虞真人这样的,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物,也是世间少有,殿下若把她和自己相比,一则,有失您皇子的身份,二则,也太没有必要了。这是自苦啊。”他说着一笑,“三则,殿下,这世间,到底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 赵瑗却没有笑出来,他纠结了很久,就那样看着回廊外黑幕一样的天空,半响,才问:“胡大人那么我,除了皇子这个身份之外到底还有哪处所长呢?” 胡铨有些急了:“殿下的皇子身份还不够么?殿下,这天下之长多了去了,有谁能集齐一身?而殿下,是这天下的主人,能把所长之人汇集一处,而后让他们各得其用,这便是最大的所长了啊。” 赵瑗摇了摇头,脸色依旧凝重:“不是这样的,能让他们各得其用的前提,是对于他们足够了解而我,除却皇子的身份外,倒像个文弱书生,哪里有这识人的本事?”他苦笑了一下,“这次出来,见了不过四五人,我却已经觉得,我像个井底之蛙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了解。” 胡铨倒一笑:“殿下又在自苦了,殿下见到这四五人,已然是天下之精粹,世间之英杰了。”他知道赵瑗纠结之处,干脆一叹气:“我知道,我这般平平解释,殿下也不会信的,那我就说句诛心的话论起才干来,殿下现在,的确是平庸了些。” 他本是有名的铁面御史,直言上书的人物,遇到这种情况,性情中人的性子一起,也顾不得什么忌讳,就开口说了心里话:“可殿下,凡事并不绝对,便拿那殿下觉得神鬼莫测的虞真人说罢,她也不是一生下来,便是如今这番模样。如今殿下要去紫陌宫,正是个机会,了解了解世间的事情,也学一学。”他转而笑了出来,“说不定,殿下在途中,还能发现自己说不知道的自己的才能那个时候,殿下就不会自苦了。” 赵瑗一笑,知道胡铨这算是肺腑之言了,也不在意他话里的冒犯之意,对于他这样位置的人而言,听到这样肺腑之言的真话,是很难得的。 何况他自己也是个性情中人,一时已然百感交集,只握住了胡铨的手:“这番话,从胡大人的口中说出来,不辱没大人的威名。” 胡铨笑道:“若是殿下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便当我是老朽呓语吧。天下的君王,也未必人人有天赋的,只是后期可学,肯学,否则,为什么历代君王托孤,都要留几个肱骨之臣呢?只是殿下还比他们优秀,殿下愿意学的,还早些。” 赵瑗一笑:“胡大人这打一棒给一糖的功夫,可是太高深了。”但他心底却是十分受用,只点了头:“那我就去看看,去学学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礼天下 第二日清晨,众人一道吃过了早饭。明十二带着几个朱雀门的属下,护送着胡铨又要启程出发,此情此景,折知琅不禁感慨道:“好不容易又见面,这会儿,又离散了。” 苏瑞笑了,劝他道:“知琅,你也知道,先生此行,是为了天下苍生。何必如此。这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宏愿么?”其余人都知道她出身朱雀门,朱雀门的门规便是“匡扶天下”,何况这一路走来,也知道苏瑞是个真正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大侠客。赵瑗倒是对她多看了几眼,才忍不住开口问:“苏女侠有匡扶天下的宏愿?” 他这话问的太明显,苏瑞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思:“公子爷,何必小看我呢?我虽是女子,却在江湖长大,不比那些贵族美人,我是很经过一番捶打的。”她自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却是个青色的朱雀印记,“殿下,知道这个印记吧?” 赵瑗到底是皇子,虽然不曾入朝办案,但也接触过一些案卷:“这是青色的朱雀?好像在几年前一个转运使,还有一个地方富户的被杀现场出现过,大理寺的万俟大人一直在追查。你你便是这”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朱雀门这个名字,在江南弱女子之间,倒还算有些名气。自建门以来,我们收留些孤寡弱女,替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姊妹们向残害她们的人报复,桩桩件件,都是帮扶女子的事情。青色的朱雀,便是我苏瑞的标记。便说殿下说那转运使吧,他为了霸占一家的女儿,寻了个由头,竟把那一家人拖出去喂了狗,只有一个妇人侥幸逃脱,苦苦等那女儿回来,好给她一条活路,可谁知道,那女孩子被掳去的第一晚,被那转运使亵玩过了后,不尽兴,竟然让身边的小厮轮流上场,把那女孩儿弄得半死不活,才又丢了出去——那女孩儿后来死了,那妇人也就疯了。我们姊妹知道了这事,我便出手,于暗夜之中,杀了那转运使。”苏瑞说起这事,脸色淡淡的,好像没有做什么大事一般,“这朱雀,就算是个联盟——你们男人奢谈大义,若见了我们当时一人有难,千里奔袭的样子,只怕也要惭愧。” 她这话虽说的轻松,却到底让在场之人都肃然起敬。谢衡感叹一句:“的确不易。”他出身安西,那里的女子生活的环境和地位与这里全然不同,可就是这里,也有苏瑞这样的侠义女子。 赵瑗虽然有些理解,却依旧皱着眉:“这他有这等恶行,本应当报官啊?应当由大理寺,刑部,提刑司这些人来管,你们所作所为不就是,滥用私刑么?” “殿下想想,那转运使是秦桧的门生,而那大理寺万俟大人,也是秦桧的门生,我们不是没干过求助官府的事情,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好姊妹,死在堂威之上”她叹了口气,“所以后来我们才看开了,天下这么多弱女子,这么多受苦之人,是救不过来的。不是因为我们无能为力,而是因为世道浑浊。”苏瑞说罢,直视着赵瑗道,“故而我们才决定匡扶这天下。” 她目光灼灼,言语之间掷地有声,让赵瑗一时无言以对。他很快反应过来,秦桧在朝中一手遮天,大理寺里,关的都是些忠良,又有哪一个恶官受过惩罚——君父不公,而百姓只能自卫,这是朝廷的失职,而不是苏瑞她们的,越权。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欠身道礼:“苏女侠说的是。” 苏瑞被他吓了一跳:“公子爷,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赵瑗起身笑道:“这个礼,不是行给苏女侠一个人,也是行给那些受苦的弱女子,那些与苏女侠一道行侠仗义的侠客,那些苏女侠的姊妹——”他似乎百感交集,很有些说不下去了似的。 苏瑞摇了摇头,感激道:“殿下此礼,我代她们收下了。” 赵瑗也点了点头。 折知琅不由得与谢衡对视一眼——有这样认识和担当的君主,他们没选错人。 谢衡随后回头看了看虞素,虞素那张如画面容上一贯无悲无喜,即使是谢衡,也很难看破她在想什么。 折知琅便笑:“咱们在这儿站着白话,快白话了小半个时辰了,烂柯山咱们却还没去。我看呀,咱们还是快着些吧。”说罢,也不顾尊卑,第一个翻身上了他那匹大宛马,那马儿仿佛有灵性一般,一个嘶鸣,便带着他冲了出去。 谢衡看着他,也只摇了摇头:“知琅不过是要炫耀他的马术好,诸位很不必在意。”说罢自己也上了马,也不刻意去追折知琅,只慢慢地走。众人对视一笑,赵瑗自顾自上了马,苏瑞却依旧扶了虞素,才自己上马。 果然,不一会儿折知琅见没人跟随,又折返回来,跑到谢衡身边,一勒缰绳,那马儿便十分得意似的仰头嘶鸣。他问谢衡道:“阿衡阿衡,你怎么这么慢,要不要和我同骑一匹算了,我看,这样还快些。” 谢衡歪了头,清俊的面容上多了一点笑意,似乎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知琅,你跑那么快,知道我们要去找什么么?” 折知琅一时语塞,他只知道烂柯山,只知道是个紫陌宫的宝物,并不知道那宝物到底是什么,他先把目光投向苏瑞,可苏瑞只对他摊摊手,显然也是不知道的样子,他又想把目光投向虞素还是灰溜溜地自己收了回来,虞素是个瞎子,根本不会接受得到这个暗示来救他的场,何况谢衡是虞素的学生,她站在谁那边,还两说呢。 “那,好阿衡,你是一定知道的了。”折知琅便放慢马速,跟在他身边,“你看,咱们这群人,瑞姊没说的,武功高又聪明,殿下身份金贵,素姊又看不见——那藏宝物的地方必然凶险得很,不如咱们俩去,把那东西拿回来算数?你说呢?” 苏瑞终于看不下去了,笑着制止了他:“行了知琅,你也知道那地方凶险,我可是知道,那里有个什么五行阵法,一定要五个人去闯才是,你呀,老老实实地跟着吧,别想着出风头了。一会儿,有的是用得着你的时候。” 虞素忽而开口道:“是,烂柯山是个有灵气的地方,五行汇集,韩轩宁在那里改了诸葛武侯的梅花阵,融了五行进去,更加凶险,我们是要小心的。” 虞素素来举重若轻,举轻若重,很少开口说这种话。故而一开口,便让众人有些担忧。队伍里,也一时寂静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烂柯山 一入烂柯山中,远远地便见那被吟咏过的石桥凌驾山上,赵瑗不禁吟咏起孟郊的句子来:“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唯余石桥在,犹自凌丹红。”赵构喜欢棋道,他也不例外,想到这里又有一位大棋士谢衡在,便问道:“谢先生,来到此地应当颇有感触吧?”他喜欢谢衡白衣玉冠名士风度,故而有意要和他亲近。 谢衡虽然性子清冷,也不能拂逆了赵瑗皇子的面子,何况他身为棋士,对烂柯山这样产生过仙人弈棋传闻的地方总是向往的,难免透露出些少年的奇思妙想来:“若是有幸寻到那仙人棋谱才好。” 折知琅拍胸脯道:“阿衡放心,若真有这棋谱在,我定去为你寻了来的。只要探讨时,阿衡和我一道研习就好。”他看谢衡的目光投了过来,加了句,“我也沾着安西棋圣的光涨涨棋不是?” 谢衡却不接他这茬:“哦?若有那棋谱,也很不必你动手的。”看折知琅神色忽而落寞下去,他又补道:“不过若是要研习棋艺,我随时奉陪的,只要你不觉得我指导棋下手太重。” 折知琅的神色又亮了起来:“不重不重,能得你指导棋就是有幸的,我也好好学几盘不是!” 赵瑗看他这副围着谢衡打转的模样,总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冷着脸,抱着剑站在殿前的少年侍卫完全不一样,可面容却是那张面容,倒多了些生气,又想到之前谢衡不喜与人接触的性子,只能说,他们俩是真投了缘。 苏瑞在后头,看他们这副模样刚开口准备打趣几句,便听到虞素温和声线:“咱们到了,诸位小心。” 她们都勒马顿下步子来,远处重峦叠嶂,秋色染了满山金翠,霎时好看。可那山怪石处处,要马上去已然不容易。折知琅便依旧头一个下了马来,抚了抚他那大宛马的毛,低声嘱托些什么,那大宛马也乖巧,就自己跑开吃草去了,后头几匹马畏惧这马神威,也就远远地跟着它去了。 “折小将军驯马的功夫倒是很有一套。”赵瑗倒没见过他这番手段,一时之间有些惊讶,“这马竟通人性的很呢?”苏瑞看着他笑了笑,也懒得把这马的故事再说个明白,只含含混混地道:“折小将军毕竟是折家人呢。” 赵瑗才想起来,折知琅出身西陲,驯马本就是家传的手艺,便不多问。只跟着他们一路绕过那处处山石,向山上走去。 正值秋日,秋高气爽,山林之中又堆了几多落叶,踩下去便有咔嚓咔嚓的声响,行走其间,只觉得心也随着山林去了。又听到风穿树梢,阵阵松涛起,一阵山野秋色。平日行走尘世多了,难得见到这样景象,众人都觉得心旷神怡起来,只准备一路慢行,到山上去看看那仙人弈棋的青霞洞天。 “等等。”不知是在半山腰上的哪个路上,虞素叫住了他们,“起雾了,我们已然在阵中了。”听她这样一说,众人才注意起来,回望走过的山路,处处都是一片白茫茫,再看前路,也是一片朦胧的白,什么都看不见了起来。 折知琅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脚下发出一点咔嚓声,他才意识到不对:“这山也太静了吧。连鸟兽的声音都没有?” “只怕那个韩轩宁,是以山为介成了这阵法,阵法一起,阵中之物轻则迷失方向走脱不得,重则误入死门尸骨无存。”谢衡给他解释道,“这山中鸟兽,只怕各个都已经成了阵法之中的白骨了。”他说着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得又问虞素:“君上这阵法已攒了些凶气,只怕不好破。” 虞素摇了摇头,脸上到倒没有什么担忧神色,只安慰他道:“莫慌,只是不到时候罢了。” 苏瑞侧耳听了一会儿,她自上次虞素白话完石子羹的事情,境界又有提升:“我听到不远处有水声,我们要不走过去,逆流而上试试看?” “现在不到时候不过,既然这阵法已经成了些日子,现在去也无妨。”虞素想了想,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是祸躲不过,你们都把兵刃拿出来,一会儿无论遇到什么东西,只管往上招呼就是。” 苏瑞便抽出了那把残月剑,折知琅也抽出了自己的兵刃,谢衡想了想,也把自己手上那洒金扇展了开来。他们三人互为三角,把赵瑗和虞素一起护在中央,便由苏瑞和虞素指路,凭着声音往那水边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瑞只听得身边一道风声,想起虞素的话,下意识地飞身而起,躲过那道风声,挥手便是一道纵横剑气斩下,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她这一动作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折知琅c谢衡的位置也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折知琅向下一滑,手中兵刃已划破了那东西的肚子。谢衡更是机敏,挥手一破,那原本薄如蝉翼的洒金纸扇在他手上成了最厉害的兵刃,只把那东西面上一划,纸上却一点血污都没有。 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什么啰啰嗦嗦的小东西声音从天上滑过,谢衡反手一抬,无数细密的小针自扇柄中发出,只把那些东西都击落了下来。折知琅第一次看他施展暗器手段,不由得惊道:“阿衡,原来你是个暗器高手!” 谢衡只轻轻一笑,不接他的话,只低头查看了一下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这样看去,不过是些黑色的飞鸟。他低头一看,即使心性修炼如他,也不免惊叹一声:“这,都是些死物?” 是,不论是那向苏瑞冲过来的狼,还是向谢衡跑过去的鹿,抑或是折知琅那里的山猫,还是最后这些横七竖八的山雀,都是双目圆睁,毛色无光,甚至有一些身上还飞了些虫子,分明都是死去多时的。折知琅和苏瑞看了,也不免觉得恶心。 赵瑗更是一低头,不由得吐了出来。他到底是尊贵的皇子,在宫中,有谁敢拿这样的不净之物去碍贵人的眼,他是真的没见过这种东西。 虞素递给他一方巾帕,让他打理一下自己,也不免安慰一句:“公子可还好么?”赵瑗不想让他们小看了自己,只强撑着道:“无碍可,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宝物了。”虞素轻轻一笑,她好像并不对此感到惊讶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山河弈 众人都看着她,谢衡想了想,才问道:“君上不会是说,那韩轩宁布置这阵法藏起来的东西,就是,返魂香吧?” 虞素闻言便是一笑,很欣赏这学生似的,点了点头。 众人都觉得一阵悚然——那传闻中,死后三日内闻到就能死而复生的,汉武帝用来召唤李夫人的香魂的返魂香,竟然一直藏在被视为世外仙岛的紫陌宫中?而现在,又被那个居心叵测的韩轩宁带到了中原,藏在了这烂柯山里。那岂不是这山里山外的死物,现在都成了能攻击他们的兵刃了?而且这消息一旦游走于天下,又将产生什么样的风波? 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的忧虑,虞素道:“也不必过于担心,这返魂香的配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故而汉武那样的帝王才拥有。这里的,不过是一点余料,只能延缓死物三个时辰的寿命,三个时辰之后,那东西便会全身充血而亡。”虞素叹了口气,“这便是那韩轩宁用来诱骗玉知州的宝物了。不过他既然设下这个阵法,就是不想让人所知,诸位不必担心。” 苏瑞点了点头,却一时错愕起来:“怎么回事,我连水声都听不见了?” “那便是到时候了。”虞素转头对谢衡说,“阿衡,于棋道一途,你胜过我太多,这一次,就要劳烦你出手了。” 谢衡忙道:“君上有言,学生必将鞍前马后,义不容辞,何来劳烦之说。” 虞素笑了,不知道是在夸赞他的勇气,还是喜爱他的真诚:“你来,破了这杀阵。” 未及谢衡接话,她解释起来,“韩轩宁这阵法很有些门道,正午的阳为火,河为水,秋为金,林为木,还有那香,返魂之香则是土。五行齐聚之时,便是杀阵威力最大之时,但也是唯一破解之时。阿衡,你就当是在下棋,这烂柯山便是那十九路棋盘。我们是中腹的一条大龙,要突破重重阻碍,回家去。” 谢衡下过不少杀棋,也是善于杀棋的个中高手,知道杀棋的计算,对于棋手而言是很难的。只要出了一点小问题,就容易被人杀死大龙,占遍实地,或者干脆接不归,连不成活棋,最后落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谢衡深感责任重大,不由得闭上眼睛,脑中勾勒出山地形状,和棋盘慢慢重合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摆出了执子的手势 ——当真要以山河为纹枰,来下一盘棋! 他闭目出手,直指东北方向,口中也无暇再客套什么,只命令道:“知琅,向东北二十米,落。”折知琅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也唯有他可以依靠,也不多问,一个轻功飘了出去,落地之时,便听到下面有东西声音,他沉了沉心,脚尖用力向那东西踩去,甚至带了些内力。一落地,就觉得那滑溜溜的东西应声而走,低头一看,原来是条大蟒蛇,溜得远了。 谢衡似乎对这一切有所预料,睁了眼,也不改手势,仿佛落子一般,落在了比折知琅稍偏东南一点的位置:“瑞姊,你的轻功好,带君上过去,记着,中途你不能落地。”苏瑞点了点头,携了虞素的手,道:“阿素可要信得过我和谢衡的。” 虞素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任凭她带着自己飞到空中,轻轻巧巧把自己放到那位置上,苏瑞一松手,便是毫无借力的一个空蹬,一个后空翻落回了原地,看向谢衡。谢衡向她点点头,又道:“公子,麻烦你向你的右手边走二十米,对,走过去,途中不要流连,不要回头。” 赵瑗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见他们都没有表示,也只好壮了胆子,往右手边走,一路真的不曾回头。但等他走到位置时,他忽而发现阳光有些刺眼,他抬头,感觉周围的雾气消散了些,他感到十分惊喜,想要回头告诉谢衡和苏瑞,却想到了谢衡的话,不敢回头。 谢衡便对苏瑞说:“苏女侠的轻功最好,你要做的事情也最难,向正东方向四十米而落,中途不能落地,如何?” 苏瑞嫣然一笑:“那有何难!”说着便飘然而去,如同一只轻灵的鸟儿随着风上下翻飞。当真一路不曾落地。 谢衡自己则运起轻功,向正西方向而去,他一落地,就用传音入密的心法告诉众人:“好了,生门已开,君上向西,苏女侠向北,公子向东,知琅向南,你们看到我的时候,就是阵破之时。” 众人都依言而行,也行不过一刻,就看到谢衡一个人站在那石桥之下的石室中,雾气竟然全部散尽了,周围依旧是层层碧色,水声潺潺而过,阳光自远处落下,正洒了那白衣玉冠的少年名士一身金色。 在场之人,虽然都懂棋艺,却很难想象这是如何做到的。只听虞素难得开口夸了一句:“好阿衡,你做得很好,比我做得好。”她自己是个何等样人物,在场众人都早已领教,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十分的夸赞了。谢衡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勉力一试而已,君上” “你这一试,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啊。”赵瑗道,“不必自谦。” 折知琅也走过来,满眼里都是真真的钦佩:“阿衡果然厉害!”不知怎的,他的话语里,竟然多了几分自得来。 苏瑞有心调笑开口便是:“知琅,阿衡的功劳,你怎么比他还得意似的?”折知琅一时语塞,看了看谢衡,又看了看苏瑞,竟说不出话来。 谢衡低头将手上的扇子一合,眉眼竟带出了几分笑意,抬头却已然是那个清冷的少年名士道:“无妨,这便是那神仙对弈的石洞了吧?”他有意转移话题,替折知琅开脱,这一点在场的都能看出来。 何况聪慧如苏瑞,她就笑了一笑,左右打量起找那返魂香来,在场的都只听过记载,没见过实物,顿时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虞素倒是早有准备似的,笑着告诉苏瑞一句:“行了,小瑞,往上翻,上头有个石盒子,拿下来就是了。” 苏瑞疑惑道:“阿素,你怎么像是自己来藏的这玩意儿,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也是在场众人的疑问,连谢衡都有些奇怪,这返魂香在衢州烂柯山的事情,他也知道,可这也未免精确了些? “我不过是了解韩轩宁罢了,他那样自负聪明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人能解得了他的阵法,故而特特地把这返魂香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吊着人求而不得,只能望洋兴叹,他更加开心。”虞素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韩轩宁还是能配称得上是她的对手,所以她也愿意花些心思去揣度他。 折知琅闻言,他心思如赤子,自然想不到那许多,便一笑:“可惜他再聪明,如今也早早地在刑台上成了一具尸首了。行了恶道,就要付出代价的嘛。” 他这话说的众人都一笑,这才算为这烂柯山之行画了个句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坐难安 临安城,大宋的都城,南渡以来,人人聚集于临安,种种东京的旧日繁华,又在临安重新上演起来。还有那些说不清的争斗权力,金钱,只要人的永无止境,这些争斗就在这座都城里轮番上演着。 秦桧的宰相府是这座城市里唯一可以和皇宫比拟的壮观建筑,象征着主人得到的无限的皇帝信任和权势。 秦桧已经是益国公,并且由自己的儿子把持了国史馆,民间祥瑞无数,甚至被称为“圣相”,似乎会有后世万代的称颂与功德。 而在这滔天的权势背后,是无数无辜之人被网罗c搜捕,是民间敢怒而不敢言,是天下之人人人而侧目。 只是面对道路以目的现状,无数人主动,或被迫,闭上了嘴而已。 秦桧是个清醒的人,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权势与信任都来自于皇帝,而那些祥瑞和太平的鬼话只能骗一骗皇帝。 或者,连皇帝也未必真正相信,他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偏安一隅,享乐不尽的太平假象而已。 秦桧替他粉饰着太平。所以他愿意给秦桧以权势。 秦桧其实忧虑着,忧虑于假象被人揭破的一天。而他最近发现,这个假象似乎已经有了揭破的人。 那就是皇子赵瑗。 尤其是赵瑗这次以祭奠秀王府的名义出京之后,他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赵瑗这趟出行,并不那么简单。 那天休沐日,他正在屋子里和自己的夫人王氏闲聊,他虽然好美色,有不少姬妾在身侧,甚至还有人在替他招揽美人,但却是对自己这位陪他走过不少风雨的夫人十分尊重,遇到事情总要听听她的意见的。 他们正说着某位新准备投在秦桧门下的门生,一个侍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不容王氏呵斥这位侍婢的无礼,她就开口说了句让秦桧无比紧张的话:“老爷!杜老板来了,说有普安殿下的消息!” 秦桧不及和自己的夫人嘱咐上一句,就匆匆跟着那侍婢走出了门,好容易穿过回廊到了花厅,连坐下都来不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他在哪里?” 那杜老板一副明显的商人打扮,他是在暗中替秦桧打理一些产业的掌柜,那天听到属下禀报普安郡王的消息,知道秦桧在意,就特特地赶来。看秦桧这样子,暗叹一声果然来的没错,连礼也来不及行了,就道:“他在衢州,在上阳楼被看见和胡铨在一起!” 秦桧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这两个人凑到一块去了。”他甚至没有意外的感觉,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赵瑗对他的意见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面对这位由正统儒家教导出来的涉世未深的小皇子,他“嫉恶如仇”一点也是正常的。而能当面对秦桧表露出不喜,这已经证明了他无力和秦桧抗衡。 这次也一样,这位年轻人一点也没有考虑过一个皇子私下里去见一个被贬谪的外臣对于皇帝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而这将成为秦桧的最大的砝码,扳倒他的砝码。 秦桧一笑,温言对杜老板说:“他怎么样了?” 杜老板忽而有些紧张,但激动的秦桧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无事,据说是要跟着胡铨一路到海外去看看。” “海外?”秦桧笑了起来,那笑意里显然都是嘲笑,外臣和海外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就足够一个多疑的皇帝想上很多了。 杜老板打蛇随棍上:“相爷,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了,您看,咱们这边,要不要有什么动作?” 秦桧挥了挥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需要额外的动作,悄悄地跟着,别让他发现。” 杜老板离开的时候,秦桧脸上还挂着笑意,他不相信赵瑗能发现跟踪的人。冒失的年轻人不会细心到这样的地步,他有这个自信。 而这些信息,就足够让赵瑗陷入万劫不复。不用等他回到京城,他就不再会是皇子赵瑗,而是一个庶民。所以秦桧根本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去动他,徒留破绽。 秦桧思忖结束,叫来家里的下人给他穿官服备马,他等不及现在就要去向赵构告诉这一切,去见证又一个敌人倒在他脚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当他风风火火地进宫禀报这一切的时候,赵构只是轻飘飘地点了点头,开口说了句:“朕知道了。” “陛下看此事当如何处置?”秦桧有些莫名于他的态度,但多年官场打混的经验让他立刻选择了稳妥的办法。 赵构皱着眉:“也没什么怎么办的,赵瑗的折子我已经看到了,他途中遇到盗匪,受了些伤,要到海外紫陌宫去看病,中途遇上了胡铨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胡铨也早上了折子请去求医。他又没犯什么大错,朕正想着让他回来呢。” 秦桧立马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陛下这些折子” “哦,是纸条子,不是正式的格式,也就不会经过相府。”赵构说罢,看着秦桧道,“也不是大事,朕就准了。”他这话已经让秦桧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赵构在质疑他,质疑他的权力是否超越了皇帝。 秦桧低头行礼:“自然不是,微臣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毕竟于礼不合,只怕百官” “他们不知道不就好了么。”赵构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爱卿知道倒是无妨,毕竟爱卿是自己人了。” 秦桧慌忙低头应和道:“微臣不敢。”脸上的却是受宠若惊的笑意。他心里已然开始发毛,赵构的意思是,万一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就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赵构完全不在意?为什么赵瑗能想到上折子呢?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在秦桧心底盘旋,他知道自己要花一些时间去解决这些疑问,需要手上洒出不少势力,但他并不在乎。 他最担心的是,无疑赵构已经希望赵瑗成长起来,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赵构继续道:“年轻人,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我的儿子,不能变成何不食肉糜的昏庸之人,爱卿教子,只怕也是如此吧?” 秦桧连连应和:“是,微臣也是如此。希望普安殿下能体会到陛下一片拳拳之心。” “他是个聪明孩子。”赵构说道。他素来是更喜欢赵瑗一些的,因为赵瑗更为温和,也更为孝顺一些。但韦太后却更喜欢赵琢,故而皇嗣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秦桧低头称是,顺着他的话夸了些赵瑗,就带着满肚子疑问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踏莎行 其实秦桧所料一点不错。赵瑗本人,自然是想不起来要给赵构上这么一道奏折的。而且他上这奏折,也未必会被赵构相信。 上奏折的,实际是赵构自己无比信任的少年人——折知琅。 赵构其人,经历两宋之交风风雨雨,使他的性格里自我的成分很重。 故而与其说他信任秦桧,倒不如说他利用秦桧。既然是相互利用,他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去信任一个权相,只是碍于和金国和议的条款不能动手罢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牢牢掌控着军权,尤其是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就是他最为信任的将领,也是整个京城防务的掌控者。 折知琅是杨存中举荐的人,既年少,又有折家在军中的威望——这两点已经足够赵构去信任,时机恰好,赵构又在折家倾覆之时拉了这少年人一把。 在赵构的构想里,折知琅已然是绝对忠诚于他的,故而他对折知琅递来的消息无比在意。在折知琅的纸条通过某些途径到达宫中的当天,他就找来了杨存中研究此事。 杨存中素来把折知琅视为自己最有出息的子侄后辈,甚至在折彦质出事之后还秘密收他做了自己的义子,算作一种依靠。 杨存中看到这封条理清晰的奏折,自然是无比欣喜于折知琅的成长,暗叹放他出去游历果然不错,知琅长进了不少,面对赵构,是没少敲些边鼓。 就连赵构自己,也乐于见到自己看中的将军人选和自己选择的继承人亲近,所以这本来极大的“外臣勾连”案子,就在两位当权人物的轻描淡写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而能写出这封奏折的,自然不是涉世未深的赵瑗或者折知琅,而是虞素和谢衡师徒。 谢衡这位安西棋圣亲自执笔,写了一封条理清晰的奏折,又交由折知琅抄录一遍,通过谢衡的属下飞速往京城送去。将将让秦桧的计划慢了一步。 秦桧来的慢了一步,就这一步,让他满盘皆输不说,还让赵构起了疑心:为什么赵瑗白龙鱼服的事情,这个宰相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这一箭双雕的一招,也只有虞素c谢衡c折知琅三人知晓。剩下的苏瑞和赵瑗,不过是依旧游山玩水,期待着往婺州去。 婺州已在古徽州的范围内,也就是黄山派的势力。苏瑞自幼被黄山派掌门收养教导成人,对黄山派有着无限眷恋。回到婺州于她而言就像回家一般自在,于是一路谈笑之间,她更加肆意向往了不少。 他们五人出行,为了体谅赵瑗与虞素的身体,除了五匹马外,又带上了那辆大马车,种种东西,都放在马车之中,若是骑马骑得疲累,也可以往马车里休息。 一路轻装而行,又恰逢秋日景色逐渐显出些端倪,橙黄橘绿,枫叶摇红,满山金翠,一路行来,只叫人心旷神怡。 赵瑗不禁感叹道:“还是出来了好,出来了看这秋景,可比那临安城熙熙攘攘好看多了。”苏瑞便闻言一笑:“殿下何出此言?临安城的熙熙攘攘不是象征着繁华太平么?” “繁华太平?”赵瑗不由得苦笑一下,“苏女侠何必嘲笑,我不曾入朝理事,这些东西还是知道一二的。朝廷种种官营c层层税利,已然压得百姓透不过气来。再加上金人虎视眈眈,这繁华太平不过一层薄纸,一戳就破的。” 谢衡与折知琅对视一眼,他们俩都没想到,赵瑗的见识也不止于一般的皇家小儿,很有些自己的见解。 虞素此刻却轻描淡写地发问道:“既然殿下已然知道这繁华太平不过一张薄纸,为何不尝试去改变一二呢?” “改变一二?”赵瑗不解其意,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虞素微微颔首:“正是,殿下是官家亲口选中的皇子,以皇子之尊,为民发声,也不是不可。” 谢衡见她说的赵瑗脸色有些涨红,开口为赵瑗找了个理由:“君上,如今秦桧乱政,殿下又年轻,与他相碰,岂不是以卵击石?只是败坏了殿下在官家面前的声名而已。” 按理说,虞素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刻却很有些不近人情的意思,只步步紧逼道:“殿下就从未想过官家为什么这么信任秦桧么?” 赵瑗虽然被她问的有些窘迫,却感到虞素正在带领自己接近某个真相,他定了定神,仔细思索了片刻才答道:“自然是因为金人,官家畏惧金人如虎,金人不许他罢相,他便只得信任秦桧。”他说完,看向虞素,却见虞素一笑,冲淡了紧张的氛围,道:“殿下说的没错,不过金人,也不过是一个重要的外因而已。” 眼看着虞素就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苏瑞皱了皱眉,赶忙打岔:“阿素,帝王心术神鬼不言,你,你还是谨慎些吧。” “帝王心术神鬼不言。”虞素笑得更开怀了些,“小瑞啊,你可知道,你这是一语道破天机了。” 苏瑞一头雾水,她本就对这些政治上的东西搞不明白,更不知道为什么虞素一个化外之人还要对政治这般热心,若是说这是她当年不曾在安西都护府参政议政的后遗症,倒也说得通。只是,如今的大宋,哪里是允许她如此放肆的地方呢? 苏瑞看虞素自己拍马往前走了走,似乎不准备再说下去的样子,心里几分安定下来,也不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话题。只管向前赶路。 谢衡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也不禁笑起来:“这样的君主”他叹着气,摇了摇头,不知那是什么意味。 折知琅看他神色低落,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肩,他赤子心性,于朝政上实在关注的不多。又因为素来在朝中只冷着一张俊脸低头做事,少有人敢来打扰他,更加是对这些事情毫无知觉的了——他就没有了解这些事情的必要。 谢衡知道他心意,也就一笑而过,没有再多说。折知琅看他笑了,便又兴致勃勃地给他说起婺州来——他也和黄山派有不少渊源,自然是对婺州无比了解的。 赵瑗一知半解,只觉得虞素这样说一半藏一半让人很是难受,想要开口再问,却又觉得如今这气氛实在不适合再开口。只好自己慢慢思忖,虞素说金人是外因,那岂不是关键还是在于赵构身上?他思索着这位名义上是自己父亲的君主,不再开口说话。 队伍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听到马蹄声笃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婺州乱 婺州,以婺女星而名之,自秦代以来便已然有人聚居,千年以来,发展不断,故而能人贤者无数,胡铨心心念念要复其遗志的名将宗泽,也是婺州人氏,故而他早早地嘱咐下,要苏瑞,虞素等人代他在婺州城里寻处地方祭上一祭,以示敬意。 这也没有什么难办的,苏瑞便一口应下,在眼看着婺州城的城门的时候,和大家说了。赵瑗素来最佩服这些忠臣良将的,一说也是兴致勃勃,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他们接近婺州城门时,已然日近黄昏,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将马车的帘子都掀翻到了一边去,搞得坐在马车里的虞素的发带在狂风之中胡乱飞舞。几匹马也不约而同地嘶鸣起来。 折知琅跳下马来,安抚自己那匹大宛马,看着晦暗不明的天色奇怪道:“刚刚看着天色还好啊?一会儿就变了天了?” 谢衡也跳下马来替他老师整理那车帘,道:“秋季天色阴沉也是不多见,想是婺州天气如此吧?” “是。”苏瑞看了一眼赵瑗,他倒还好些,只是风大有些乱了仪表,“婺州天气,一到这季节就说不准了。说不定是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到城里去吧。” 她说罢,一行人都上马来,那马车轻轻也被她催动起来,向着婺州城里去。 他们一行人这番波折才算进了城门,那城门处的守卒似乎也是被刚刚的风给惊着了,只瞪着他们看,也不问来路,就让他们施施然地进了婺州城。 进了婺州城,他们才发觉这里更加奇怪。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连沿途摆摊的小贩也很少见到,就是偶尔有几个,都在看到他们的车马后掩面匆匆而去,只有沿途楼阁的几盏红灯随风摇动,算为这晦暗天色添上一点明亮的颜色。 折知琅依旧是在前带路,行到那处作为黄山派地下据点的酒楼前才跳下马来,他于黄山派中常来常往,连打杂的小弟子都认得他,一脸喜色地要喊他小将军,却被他冷着脸,一抬手止住了。 他虽然不及苏瑞老道,行走江湖的直觉却已经在此刻告诉他,婺州这副模样,分明是水深的很,他带着一位天潢贵胄皇子赵,瑗最好还是别暴露身份的好。 那弟子倒也机灵,低身点了个头就大声地叫起来:“客官您里面请!请问您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他一抬头,正见着苏瑞扶了虞素下马车,极灵巧地过去行了个礼:“这位仙姑,不知道有什么忌讳规矩啊?” 他不说仙姑还好,一说了仙姑二字,满座本来正在开怀畅饮c你来我往地用饭的客人们,都抬起头来看向虞素的方向。 苏瑞比虞素还先觉得不舒服,觉得那小弟子装样装的有些过了,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别在这里添乱,嘴上却答得一本正经:“那自然是要给我们找个清静些的屋子。” 也不知怎么的,苏瑞这话刚落,那些客人的眼神更加奇怪起来。她有些不耐,就瞥了一眼折知琅。 折知琅自然会意,刻意放了些小将军的气场来,扫了一眼那些客人。他进来就一副冷脸,此刻自然是很镇得住人的,那些食客虽摄于他的威严不敢再看,却都低下头来小声议论着。 这议论纷纷显然比刚刚那些眼神还要惹人怒火,折知琅微微皱眉,便要发作,手上却被谢衡一按。 他不解地看向谢衡,只见他起身来,又扶了一把虞素,谦和道:“君上,坐。” 待到虞素坐下身来,他又扫了那些食客一眼,果然,他们都不再出声了。 谢衡是白衣玉冠的少年名士打扮,手上捏着那把黑色的洒金扇,南宋重文轻武已久,这样一个很有几分意气的少年文人表达不满,自然比折知琅那样的小将军让人敬畏得多。 那小伙计倒是机灵,凑到苏瑞身边小声道:“二师姐,这婺州城里最近出了些事情,故而看到您身边这位仙姑,议论的闲人多了些,您也别在意。” 苏瑞皱眉道:“什么事?”她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别又是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有关吧? “这说来话长啊,我们掌柜的师兄马上就回来,让他和您说吧。”小伙计道,“我先打点着您吃饭的事儿。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苏瑞应和着,这里对于她而言,很有几分熟悉。 她又问赵瑗道,“公子爷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 赵瑗对婺州风情早有所耳闻:“听闻婺州火腿天下闻名,那我就尝尝这个吧。” 那小伙计看一群人都有些敬着这位锦袍公子,猜到他的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也不多问,就道:“那我们店里的腌笃鲜您可要尝一尝!配了金华火腿和今年的春笋的!” 赵瑗长在临安,这道菜倒是常吃,也没什么不合胃口的,就笑着点了点头,也算应允。他虽对那些食客的议论感兴趣,却在看到虞素面色如常之后对虞素更感兴趣些:“虞真人不生气?” 虞素似乎不解他的意思,微微皱眉问道:“生什么气?” “这些议论纷纷?”赵瑗不知怎么形容,只好模糊地用了个词。 实际上,谁都能感受得到那些眼神和议论是没有多少善意的,虞素目盲,感觉比别人应该更加敏锐才对,怎么她却这么沉得住气呢? 虞素轻轻一笑:“不是有你们替我张目了么。” 谢衡看赵瑗依旧迷茫,只好开口解释道:“君上性子好,不喜与人计较,然而我们这些做学生做好友的,又岂有不计较的道理?” 虞素点了点头,道:“我若是连这些捕风捉影都要计较,那早就气死了。”说着对谢衡点了点头,“阿衡知我。” 谢衡似乎是想到什么,不觉低头笑了笑——他素来清冷,这一点笑意难得的很,更加显得他面容清俊通雅起来。 折知琅忙问:“阿衡阿衡,你笑什么?”言语之急切,哪里还有刚刚那个冷面俊朗小将军的影子。 谢衡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展了扇子掩去面容:“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君上说的倒不错,若是她处处计较,早被气死了。” 虞素倒猜得到谢衡心中所想,伸手点了点他:“好个谢衡,只怕在心中编排我呢。” 谢衡摇了摇头,眼看那小伙计端了菜来,伸手接了放到桌上:“菜来了,咱们吃饭吧。” 折知琅虽有满肚子疑惑,可毕竟谢衡一副要转移话题的模样,便替他兜着场子:“是啊,吃饭皇帝大,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不是还有事情?” 他既然这样说了,众人也就低头吃起东西来,把刚刚那一点不愉快都抛到脑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月夜祭 当天正是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吃了晚饭之后,那主事的掌柜依旧迟迟不归,苏瑞只当他是被事情给绊住了,也不去管,就问了那小伙计附近可有什么偏僻又安静的地方,可让他们一祭宗泽的。 小伙计是婺州本地人,本身就是对宗泽这个治理过他们的人很有些敬佩的,又是要祭祀忠臣良将的好事情,赶忙献宝一般地道:“我给二师姐指点个好去处,本城东边,有一处月湖,那里有个大槐树,是从前宗泽大人也爱去的地方。” “唔,靠水的槐树,恰能让魂魄随波而回,倒是个好地方。”虞素颔首应了,又因为要显示对赵瑗的尊重,不免还是问了一句:“公子爷觉得呢?” 一个道者,这些东西的行家里手都发了话,赵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前不着日子,后不着名头的祭祀自然是一切从简的。于是苏瑞他们就看着虞素问店家要了壶好酒,又自马车里翻出她那琴囊抱着,一行人才又改换骑马出门去了。 那月湖倒离这里没有多少路程,他们的马又都是良驹,左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看见了。 远看那湖在月色之下波光粼粼,靠西边的湖边一排,都是高大的水杉。正逢秋日,水杉叶子落了满湖,正把那月色切割得七零八落。 虞素特特地指了那大槐树,要在那树下行祭祀之礼:“槐木属阴,恰好招魂的。”说罢将琴囊解开,取出一品香来。 那香是棕色的,看着普通,又没有什么味道,似乎不过是些普通的线香一类。 赵瑗害怕那香简薄。怠慢了宗泽的忠魂,带了些后悔的情绪道:“虞真人何不早说,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檀香,都是贡品,官家赏下来的。我制成了香囊带在身边驱虫的。” “这倒不必。”谢衡是虞素的学生,对于她的种种手段都有所了解,也很知道那香的底细。 他眼看着虞素忙于布置,来不及解释,又免于赵瑗的担忧,就温言替她解释道:“公子爷有所不知,那香里是有生犀的,可以招魂。” 折知琅听了这话忙问道:“真的?”他声音好似有些颤抖。 苏瑞知道此刻夜色之下折知琅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的很——这孩子有个毛病,即使武功已然高强到了如此地步,还是会害怕鬼怪,他觉得那些东西无影无踪避无可避,可怕的很。 苏瑞拍了拍折知琅的肩:“知琅,莫怕,宗泽大人是一片赤胆忠心的忠臣良将,就算来了,也是来庇护我们的。” 谢衡听到苏瑞这样说话,竟然笑出了声来,他也没有想到,像折知琅这样浑身是胆,武艺高强的小将军,竟然还会害怕鬼神。 他干脆伸手握了折知琅的手,道:“知琅莫怕,这生犀招魂照夜,也是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的,何况那香中不过一点而已,只怕还请不来宗泽大人呢。何况”他轻声道,这声音已然近乎呓语,折知琅并不能完全听清,“你不是还有我么?” 折知琅没听清他最后的话,却已然很为了他来安慰自己而高兴,连连点头道:“阿衡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不怕了。” 苏瑞干脆地走开,到赵瑗身边问道:“公子爷可怕鬼么?” 赵瑗摇了摇头道:“不,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正如苏女侠所说,宗泽大人是忠臣良将,只有庇护我们道理。”他想了想,还是期待道,“希望若真有灵魂,这些人也会在暗中庇护我大宋吧。” “这是自然。”苏瑞听到这话,觉得赵瑗虽然性子温和了些,但到底还有胸怀天下之心,也欣喜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虞素才似乎布置停当,起身来,伸了手,对谢衡道:“阿衡,扇子借我一用。” “啊,这原本就是君上的东西,何来借字。”谢衡把扇子递给她,倒因为她的话颇有些不好意思了。 虞素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对他的谦和加以评论,谢衡的性子,她是很清楚的,只起身,理了理自己灰紫色长衫外的灰色广袖褙子,轻轻一挥手,扇起一道轻风来。 四周香雾顿起,婷婷袅袅,直冲云霄。那青烟虽颜色寡淡,却上升无限之高,几乎都要到那明月之上了。 这般异像又是大家都没想到的,只看的众人一阵惊愕。 虞素把扇子一合,放到唇边,一手捏了个法诀,口中呢喃祝祷起来。 她口念祷词之间,又将扇子一展,轻轻一挥,那青烟立即降落下来,好似在她身侧形成一道屏障,好似在替她护法。 待到祝祷完毕,她将扇子重新合起,那香雾才又重新飞升而上。 她这一番动作已然让众人呆住了。在场的一多半都是不信鬼神之人,却不得不为眼前这番情景而叹服。 待到她将扇子递回给谢衡,奇怪地问了一句:“你们站着做什么?不是要祭祀宗泽大人么?” 这才算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苏瑞与她相熟,问起话来也没什么禁忌,她此刻面色复杂,小声问道:“那个,阿素,你不会,真把宗泽大人的英灵给请来了吧。” 虞素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请神唤魂哪里有那么容易,我这般,也不过是能让这祭祀报与宗泽大人而已。请他英灵来,你可真是为难我了。” 苏瑞被她轻轻几句化解开心情,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性格,开口调侃道:“哦?我可第一次知道虞真人还有为难之事。” 她这话说的众人都不免一笑。 这一路上,虞素施展出来的种种手段,都让他们觉得十分佩服,这么一个举重若轻的人物还有事情为难,的确是可以让人好好调笑一番的。 不过调笑归调笑,面对十退金人的宗泽英灵,众人还是都整肃衣冠,在赵瑗的带领之下,行了大礼,才纷纷起身。 虞素依旧执礼,将那壶酒往地上一浇,酒气腾空,这算作最后的送神了。 酒壶空空之后,那些香雾也纷纷而落。 赵瑗看此情景,又想起宗泽执政一方,十退敌军的种种功德,一时间心潮澎湃,不由得发了誓言: “宗泽大人,如今的仪式,的确简薄了些。待到来日我克复中原,定在开封府为您,还有我大宋诸多贤臣良将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风来骤 待到这夜祭结束,夜色渐渐深了,那月色已在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天星空闪烁。远处热闹集市的丝竹笙箫之声也停了泰半。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的往回赶。 一路上,也是因为心境特殊的缘故,苏瑞说起南渡以来想要恢复中原的志士们做出的种种努力——她所在的朱雀门,联络了不少这样的人物。她又负责门派联络,常与他们打交道,说起他们事迹来,各个栩栩如生。 听得折知琅是一腔热血都上来了,谢衡一脸肃穆,赵瑗满怀敬佩,除却虞素,她依旧云淡风轻,并没有什么表示。 苏瑞对她这幅模样已然习以为常,只自顾自骑马前行,一路说笑,留心着不让双目已盲的虞素走在最后就行。 就这么着,又是说笑又是感怀的,这回去的路自然比前来的路要慢悠悠上许多,小半刻工夫后,他们远远地还能看见湖边水杉的树影。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声,伴随着一群喊打喊杀声,一瞬间把寂静美好的夜色搅得七零八落。 苏瑞和折知琅对此拥有着天然的警觉,几乎是那厮杀声一起,就勒了马,把手按在了剑柄上。他们知道,这厮杀声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到那一群人冲到跟前,苏瑞开口道:“几位是哪个道上的朋友?” 她笑语盈盈,又颜色姝丽,寻常人少有会忍心拂逆这样一个美人的意愿。而那一群人却凶恶气势不减:“姑娘,别废话,把你身后那妖女交出来!” 妖女一听这词,众人又不免把那目光转向虞素,这帽子,好像不是第一次扣在她头上了吧。 虞素自己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只轻笑道:“自打我来了中原,这帽子也算是被扣了不少回了。”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对方。 对面有个英俊少年大声喊道:“少废话!你这个妖女在城中作乱,害死了我们两个哥们,就在刚刚,有人看见你在这里做法,又杀了一个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又杀了一人苏瑞不免又看向虞素一眼,自己却根本不信所谓鬼神杀人的手段,何况以虞素诸多手腕,做法杀人只怕是其中最废力的一项,她何必呢? 折知琅冷下一张俊脸:“你们胡说什么?刚刚我们在此夜祭宗泽大人,哪里来的什么做法杀人” 他是年轻的小将军,冷脸说出的话自然很有几分寒意,那些人被他语气一惊,都缩下头去。 唯有那英俊少年依旧不依不饶:“那好端端的,我们吃着饭呢,我们的朋友就死了?” 赵瑗听到现在,算是明白了些许,开口问道:“宴饮之时作乐本就可能导致猝死,若是平日身体有病,更容易爆发,至少也要等仵作验尸,查明死因之后再归罪于人,你们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怪罪,还有没有王法了?” 又一人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的兄弟们一个两个都死在这湖边不远的地方” 他一说这巧字,谢衡和折知琅不免对视一眼,可见这案子不止一桩,正还要开口询问,对面有个双目通红,好像含了满目泪光的年轻人喝道:“陈哥,咱们何必和这帮人废话,把那妖女拿了,到大堂上去审问,几套大刑下来,还有什么说不出的” 他这般裸的威胁人,已然让众人很是不喜。更兼他们这般动手,苏瑞折知琅等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谢衡听他们说自己的老师,本就十分生气,更兼他用的是暗器,干脆先发制人,一个微微借力自马上腾空而起,扇子微展,一道道细如牛毛的银针便穿扇而出,直射他们带来的那起站着的家丁下仆的腰间大穴,把他们一个个的都点成了不能言不能动的木头人。 那为首的一看不对,就招呼自己几个会武功的属下上去。 苏瑞长剑一出,“残月一出惊魂魄”,清幽剑光乍然出现,直刺这黑夜长空,几声乒乒乓乓,几把兵器就交织在了一起。 折知琅自然也按剑相帮,他们俩本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更兼这一路机缘巧合,武功境界都有长进,那些人自然不是他们对手,只是碍着主人的情面,一阵死扛而已。 谢衡本来一个回旋,还要欺身而上,却被虞素低声吩咐道:“有人想浑水摸鱼,你和知琅带着公子爷先走。” 谢衡低头称是,他都应了,折知琅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只得点头,招呼上赵瑗,自己第一个骑马冲出重围,一路顺手打发了两个见他们要走,以为他们去搬救兵而冲过来的小喽啰。清了一条道来。两人一前一后把赵瑗护在了中间,就驰骋而去了。 苏瑞知道这帮人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就区区二流水准,想着速战速决,就运起那神奇的移形换影来,穿梭于众人之间,她无意伤人,下手也就轻了不少,只管点住他们穴道,让他们不能动,不能言语了事。 她施展一套下来,只不过几个很有些武功底子的人能够站立,其中就包括那之前要哭了的少年和那个“陈哥”。 那少年看着她种种动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猛摇旁边那陈哥的手臂:“哥,哥,你掐我一下,不会的,肯定是我看错了。” 那陈哥几番与他们斗法都落了下风,这时候正有些心烦意乱,干脆用力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疼的他眼泪都出来了:“我知道了哥,这不是梦。这这真的是月华仙子啊。” 苏瑞动作之间,听到有人唤她江湖名号,知道中间一定很有些误会,便折身落回地上,低头行了个礼道:“在下正是苏瑞,几位说的这个妖女她叫虞素,是我的朋友。你们到底误会了什么?” 没想到,她不承认还好,一承认,那少年真真哭了出来,还是笑中含泪地问她:“我我我能摸摸您衣角吗?您莫要误会,我打小就听闻您的故事,知道您是一代巾帼英雄,当今的侠女,哪成想,今日还能见到真人?”他说到这里,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这几个家仆都在仙子面前走不过一招,走过才是奇怪了。” 苏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虞素干脆笑出声来,道:“既然此人对于月华仙子如此信任,那总不能对月华仙子的朋友喊打喊杀吧?” 那少年慌忙道:“都是这几天城里事情太多,闹的大家风声鹤唳的,有点事情就而且刚刚,我们就死了个朋友。” 那陈哥思路却比他清楚很多:“仙子的美名虽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但也不能保证仙子的朋友就一定是好人,若是能咒杀他人的妖女,那肯定有蒙混过关的法门,故而至少要和我们调查解释一二。若是错了,我们自当给仙子和仙子的朋友赔礼道歉。” 虞素皱着眉:“你们刚刚也说了,便是要罚我,也只能用王法罚我,如今三更半夜,哪里有公堂可去。你们这又作何打算” 陈哥皱眉,他似乎没想到虞素的思路如此清晰:“那至少,我们应当和你们一道” “哦”虞素笑了,“这是要监视我等” 对面似乎是没想到她们两个女子,也如此的不好打发,只叹了口气道:“我们的弟兄,总不能白死了吧?” “你的弟兄死了,就因为你怀疑到阿素身上,就要对她施以种种监视无凭无据的,你这还讲道理不讲”苏瑞既好气又好笑,不免质问道。 那少年扯了扯陈哥衣袖:“月华仙子生气了我们要不” 那陈哥还未说话,只听远远地又有人来的声音,苏瑞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自己那执掌此处暗哨的师弟,姓白名禾的,他走到一众人等之前,低身道了个礼,才问:“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陈大公子为何要和我们过不去” 陈哥道:“白老板,你可来了,你来评评道理,就在刚刚,我们又死了个弟兄,一出来,便看见这妖女在此作法。我们想要拿她审问,可,月华仙子想要包庇” 那白禾也是个机灵人,笑道:“哦这事情哪里就盖棺定论了,不过都是一场场误会,您在意那许多。再者,这事情好歹也要过了公堂才是啊?” 陈哥看她们一个两个都受人庇护,不太好处理的样子,只得开口道和:“那,等地方州府下来了,再说。” “那不就得了。”苏瑞翻身上马,便要走人。 而那英俊少年却在后头喊:“仙子,在下刘宛,这位是陈黎,都是婺州的有名人家,仙子若得空,也来看望啊!” 苏瑞看了一眼虞素,只见她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知道她是幸灾乐祸了,只拿手指一指她,不多说话,就这么往回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暗飞声 这一场纠纷结束,白禾就带了自己的师姐与虞素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给她们解释:“这阵子婺州城里不太平,因为二师姐一直在外头的缘故,这些原因也不好与您细说。”他无奈地笑了笑,“毕竟,二师姐不是素来不信鬼神的么?” 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正是在奇怪为什么苏瑞惯常不信鬼神的一个人,竟然还和一个道士交了好朋友,竟然还搞什么月夜祭祀的把戏。 苏瑞也就笑笑,并不与他争辩。她的确不信鬼神,不过她愿意完成胡铨的愿望,也愿意尊重虞素的意志——这是她素来的好性格。只是这些曲折她已然不必向白禾解释,就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你是说,他们刚刚说的那些案子,都是鬼神所做?” 白禾沉重地点点头,看到苏瑞神色,知道她肯定不信,可周围夜色沉沉,他又没办法解释,只好一拍大腿道:“回去,回去我和师姐慢慢说,这都邪了门了。” 苏瑞哈哈一笑:“那就回去说,先说说,你这次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吧?”黄山派门规,分舵掌舵须得坐镇的,他大半天不在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是掌门那边有事,定要我去一次,这才刚刚赶回来。”白禾解释道,“就是掌门知道师姐将要路过此地,特地托我把您的玉笛带过来。” 苏瑞听了倒是笑了:“怎么,师傅就为了这点事?”她性子爽利,不喜欢隐瞒,就直白地虞素解释道,“那玉笛是我小时候被捡到的时候包在襁褓里的,算是个身世信物,自小就对它多有研究。这些年行走江湖,怕它受损,才一直放在门派中拜托师傅保管,没想到,师傅又特特地送来了。” 白禾点头道:“正是,掌门还说,此物可能会在途中帮到师姐,种种机缘,不可言语。所以嘱咐了我好久,一定要我多加小心。” 苏瑞哈哈一笑:“师傅年纪上来了,这些年闭关参悟,竟参出了一身些半仙气质,连机缘二字都用上了。哈哈,阿素,想必你与我师傅很有些聊得来。” 虞素含笑点头,并不接话。她知道,苏瑞是个孤儿,虽然叫黄山派的宋琪掌门一声师傅,心里,却拿那位当个父辈。故而对她很是亲近而尊重,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好比一般人要将好友引荐给父母,算是真真的把你当了朋友了。 他们说完这茬,虞素便眼眸低垂,不再说话,仿佛在想些什么。她生就一副如画眉眼,做这神态时便如九天流云,高山冰雪一般不能打扰,所以一路上白禾只管和苏瑞说些门派中的事情,不去和虞素搭话。 一路回到那客栈里,赵瑗一个人坐在大堂里等着,那小厮想必是看到折知琅苏瑞都对他十分恭敬,猜他身份不凡,一路不住地给他端茶倒水,说不完的殷勤。 赵瑗却十分焦虑,只拿了那茶盏子在手中转,一看到苏瑞c虞素连带白禾都回来了,才放下心来,转而又奇怪道:“怎么,谢棋士和折少侠不曾跟你们回来?” 白禾皱眉道:“我不是让他们在这儿等着么?他们好容易甩脱了后头跟踪的人,应该好好小心才是啊,这是怎么了?” 那机灵的小厮抢话道:“掌柜的,他们原按着您的吩咐等,可后来看着你们几等也不来,折小将军担心你们应付不了,才劝着那位谢公子去迎一迎你们,不过到底是那谢公子心细,他们先探过周围并无异样,这才又一道出去了。” “真真是少年人了。”苏瑞笑道,折知琅少年心性,等这个字对他而言过于煎熬了些。不过他能拉着一向沉稳的谢衡出门,也算是他的本事。 她只当一切无事,他们俩很快就会回来,却窥到白禾脸色忽而一变,有些担忧:“白师弟,怎么了?” 这时候虞素低头喝了口茶,才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湖边前不久溺死过人。而且过于玄妙,以至于,大家都觉得,是鬼神所为。” 她这话显然在给苏瑞解释原因,说的平静,却好似一石惊起千层浪一般,莫说那小厮脸色煞白,白禾双目突睁,就连习惯了她出人意料的苏瑞,也还是有些惊讶。 赵瑗没反应过来:“虞真人说” “而且,城中这些风风雨雨,都是从此而起,是不是?”虞素再逼问一句,那小厮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了,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仙姑仙姑”白禾拍了拍他,也沉浸在惊讶之中没来得及说话。 虞素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就又问了一遍:“是,还是,不是?” 她这话不带什么情感,听着清冷逼人。白禾被她气场所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真人料事如神。” 赵瑗不解道:“这虞真人怎么知道?”他就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未免十分惊讶。 “哦,这也好猜。”虞素并未详细解释,只问白禾道,“之后城里应当又发生了几起命案吧?” 白禾虽然依旧处于惊讶之中,但这位厉害的女冠问话,他还是不得不答:“是,是后来,又有两起命案,都是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所以这满城风风雨雨,婺州城人人自危啊。” 他说完之后,又皱眉道:“那折小将军和谢棋士此去岂不是十分凶险?可要我派些手下弟子去寻啊?” “莫担忧。”虞素道,倒是十分笃定,“就算有鬼魂,谢衡和折知琅联手,也未必不能一战。” 白禾看她说出这番话来,根本不像个敬畏神灵的道门中人,心下奇怪,悄悄问了苏瑞道:“这这位大人,是个什么来路啊?” 苏瑞想说虞素来历,又不能把安西都护府什么的带出来,只模糊了她的出身,笑道:“人家是师从昆仑山上的高人的女冠,厉害着呢。” “是。”白禾心道,我就算不知道她出身,看她这种种手段,也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啊,“我是想问师姐,怎么认识的这位” 苏瑞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怀疑虞素的身份。都怪她刚刚那一席话太过骇人,就算有她苏瑞作保,在这位畏惧神鬼的白师弟眼中,虞素的可疑度也是高高的。 苏瑞是和虞素共过生死的,知道她虽然来路神秘,手段颇多,但绝对是个可信任的好人,可要对自己的师弟解释她们种种机缘来路,又太过麻烦,只好道:“日后,你便知道了,虞真人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迷雾遮 花开两端,各表一枝。话说那谢衡和折知琅受命护送赵瑗离开湖边,折知琅原以为是虞素多心,可一出人群,顿时察觉到不对之处,暗处的确有个人跟着他们,而且各个都是极善于隐匿的高手,若不是折知琅一路功夫多有提升,还不能判断的如此准确。 可虞素这个不会武功的人,又到底是如何判断而出的呢? 折知琅起先觉得虞素神秘不可信任,后来又觉得她是个可敬佩的人物,先前的种种怀疑都烟消云散,直到这时候才又觉得她身上的事情着实诡异。他不好拉着谢衡撇下赵瑗讨论些事情,又忧心那边情势变化,这才又强拉着谢衡出去了。 谢衡心细数倍于他,又在客栈四周查验一番,那个高手依旧还在,折知琅奇怪道:“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路?” 谢衡对中原事务到底没有那么熟悉,一时只拿着折扇沉思着,后来才拿扇子轻轻击了一下手心:“想来是秦桧派来监视我们的。”他说的风轻云淡,好像这些事情没有半分奇怪之处。 折知琅却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秦桧已经知道了公子的下落?” 谢衡只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们上了那道奏折,秦桧自然会有心查访,他是权势倾朝的权相,找我们还是容易的。不过好在,此事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他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我们。” 折知琅皱眉道:“阿衡是说他们并无威胁?” “那倒不是。”谢衡摇了摇头,“就如同棋盘上的弃子,到了时候,总要发挥作用的。何况这还不是弃子,这是有心人埋下的伏笔。” 折知琅点点头,他看谢衡风轻云淡,似乎对一切都早有预料,眼中又多了不少钦佩,又为着不好让他小瞧,自顾自嘟囔道:“既然如此,他们会在哪里动手呢海上?” 谢衡应声而笑:“知琅果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他面容清俊清冷,这一笑正如日光落雪潭,温润可人。 折知琅得他夸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只看着他笑,一边还要显摆:“海上确实是最佳地点,什么事情都可以推脱到意外上去。你说,对不对,阿衡。” “而且,也容易制造意外。”谢衡看他那样子觉得有趣,却又不想他一直这副有些傻气的样子,只有意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扫了一眼四周,四周不知何时起了蔽天遮日的大雾,已然让他们不知何处了。 夜已过半,隐隐地还能听见远方一些不肯歇下的勾栏瓦舍的丝竹,还有近处楼阁上几盏飘摇的红灯笼,在一片大雾之中,说不出的诡异。 折知琅也注意到其中变化,他素来害怕这些东西,顿时有些颤抖起来,连胯下宝马都知他心意,不住地摇头摆尾,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谢衡干脆勒马而下,顺了顺折知琅那大宛马的头毛,使它安静下来,道:“这雾中水汽深重,想来是寻常的秋霜,不必担忧。” 折知琅也下马来,站到他身边,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他的手。谢衡常年执子落子,一双手生的修长好看,却不是折知琅以为的那般温暖,而是带着些凉意的。但这凉意也好歹让折知琅安静下来,问道:“阿衡,咱们接下来往何处去啊。” “也不急,若是出现了此雾,说明离日出不远,待到日出之时,雾气消散,咱们再回去不迟。否则这大雾弥漫,万一走错了路,又是说不清的官司”谢衡道。 谢衡对折知琅的印象从年轻有为,擅长围棋的小将军,到很有几分可爱的少年侠客,终究都是觉得他浑身是胆,英勇无畏的。此刻折知琅这般害怕模样,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但折知琅这样子也不惹他厌恶,便难得好奇问了一句:“知琅竟然怕鬼?” 折知琅用力点点头,又想到这夜色深重,大雾之中谢衡未必看得清他表情,补充道:“那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又不知何处就会出现,阿衡不怕么?” 谢衡不解道:“哦?我怎么听说,知琅曾经为了快赶路,说过什么不怕水鬼的话来?” 折知琅一惊:“谁告诉你的?”他之前在鄱阳湖硬逼着船家走龙王湾的时候,是说过什么:“瞿先生是当朝栋梁,瑞姊是侠义之士,便是我,也是行的端坐的正,我就不信有水鬼敢来害我!”的话,可这一席话莫说谢衡,就连虞素也不曾当面听闻,谢衡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谢衡道:“我执掌些中原势力,对老师的下落,自然要多加留意,这话可是那船老大亲口对我的属下说的,难道,他记错了?” 折知琅这才反应过来,只别别扭扭地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谢衡把另一手放在了他肩上,算作安慰,放柔了声音闻言道,“知琅,就算这天下有鬼魂吧,也不会伤害无辜之人,你到底怕什么?” 他本是清冷少年声线,这般刻意而为之,简直像有意蛊惑。何况折知琅早对他交了心的,只叹了口气才道:“好吧,就告诉阿衡你一个人知道,我我曾有个哥哥,比我优秀许多,就在我出生那年,急病死了。我母亲觉得是我克死了他” “你也这么觉得么?”谢衡依旧温言道。 折知琅叹了口气:“是我母亲总念啊念的我” 谢衡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他清楚的很,一个人的成长,他的家庭背景十分重要,就算折知琅一开始并非迷信鬼神之人,面对母亲这样的纠结,也难免会产生害怕,怕的是真的是自己作孽,怕的是兄长回来追责。 “是么”折知琅多年心事不曾与人诉说,这么一开心结,声音竟都有些哽咽:“阿衡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对我那般憎恶,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她希望我去死,换哥哥回来。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 谢衡想了想,干脆还是给了他一个拥抱,那是属于男子们之间用力的拥抱,带着安慰的意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折知琅心性纯良,难免会对这些在意非常:“若是她先入为主看你,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叹了口气,“天下的父母,自然是对自己的孩子有爱的,只是这爱,有时候未必凌驾于他物之上。你又何必自责。” 谢衡感到肩膀上有些湿润,怕是折知琅真正哭了出来,他知道,对于折知琅这样习惯用冷面去武装自己的人而言,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那可能是一生仅此一次的难得景象,并未打扰,只道:“知琅,无妨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他声音轻柔,好像在哄一个迷途的小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六:设夜宴 他们正说着话,晨光熹微,周围一点点亮了起来。谢衡打量四周,正发现他们在的地方离湖不远,远处一排水杉在微明的天色中肃立,好像守卫的士兵。 他翻身上马,看到同样骑在马上的折知琅有些期期艾艾的神情:“那个,阿衡” 谢衡了然地一笑:“我不会说出去的。” 折知琅摇了摇头:“我信得过阿衡的人品,我,我不是要说这个事儿。”看到谢衡神情迷惑,他忙补充道:“我想问阿衡和虞真人是怎么认识的?”未等谢衡回答,他就慌忙道,“阿衡若是不想说,也无妨的。” 谢衡看他这副模样有趣,低头掩唇咳嗽了一下以掩饰自己的笑意:“我和知琅不同,我出身平凡,父亲只是一个清贫文人,母亲是个寻常商人,只是前任的安西都护荀峰大人喜爱棋道。我父亲也喜爱棋道,故而我四岁学棋,在棋上,还算有点天赋,十四岁时便常与人对弈。”他眼中露出一点怀念神色,“一次比赛时,恰好荀峰大人来观战,君上也在随从之中。我那时少年轻狂,便开口向都护大人请求,若是我赢了,可问都护大人要一点恩典,泽被我那父亲。都护大人哈哈大笑,便同意了。” 折知琅笑道:“那阿衡肯定赢了!” “没有,我那时棋差一招,种种激战之下,还输了半目。”谢衡笑道,“荀峰大人只要我多努力,却是君上留下来指点了我一二,还邀我去她那里多看看棋谱。也正是有这番教导,我才有如今的棋艺,故而我一直尊称一声君上,算拜她为师。” 折知琅自己也是下棋之人,知道围棋的胜败往往就在一手两手之间,而尤其对于谢衡这样的棋士而言,胜负之残酷,之迅疾,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他点了点头,心底却是对虞素更多了几番疑惑,但谢衡肯答他,已然让他万分欣喜,他不便再刨根问底,只一路打起马来,与谢衡并肩回客栈去了。 一回客栈,虞素c苏瑞c赵瑗和白禾都坐在大堂等他们,谢衡跳下马来,向众人解释了一番为迷雾所困的事情,白禾好奇道:“这雾气我怎么觉着不常见啊?”他是本地人,说这话自然很有些权威。 苏瑞便笑道:“白师弟,你可别又要说那些神神鬼鬼的门道?” 白禾正要开口与她相争,虞素忽而开口问道:“婺州附近,可有温泉?” 白禾点了点头:“我知道几处,不太远,若是仙姑想去”他反应了过来,“这和温泉有什么关系?” 虞素只轻轻一笑,并未回答。正当众人对她卖这关子很不满意,要开口追问的时候,门外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下人轻轻叩了叩门:“小的是刘老爷府上的,来给诸位传个话!我家小公子今晚设宴刘府,请诸位来。” 众人都明白,这怕是前一晚招惹的那群人物赔礼道歉来了,一听他姓刘,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苏瑞:“月华仙子的美名,还能让我们蹭口好饭呢。” 苏瑞有些尴尬,但她又是洒脱惯了的人物,一拍桌子道:“合着你们是觉着我这里招待不好,还要到大户人家吃饭去?” 虞素难得开口凑趣了一句:“倒也不是这里吃的不好,只是小瑞也知道,别家灶,总比自家饭香啊。” 她难得开口凑趣,一说之下大家都笑了起来,连苏瑞也不由得笑了一阵:“亏阿素还是个女冠,世外中人,对口舌之欲如此在意?” 谢衡开口为他老师辩解:“那倒也未必既然君上不曾飞升而去,就还是红尘中人么。” 他开了口,折知琅自然也开口,他本身就是个爱吃的,又年少,就开口说了真心话:“是啊,吃饭比天大!” 他这话一出口,苏瑞不免咳嗽了一下,这话平常私下说说倒也罢了,这里还坐着个当朝皇子,这话就未免显得大逆不道了。 一下子客栈之中寂静下来,虞素开口解这尴尬:“转告你家公子,我们会去的。”那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又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赵瑗轻轻一笑,道:“这话说的也不错,只是,我倒不知道,朝中有名的冷面侍卫折知琅,竟然是个这么喜欢吃的人物。倒有,几分可爱。”他这一说,无疑是暗示自己不会追究,众人都松了口气,“不过,这话,也就这般说说,莫要再让人知道了。” 折知琅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如蒙大赦,便低身要叩首谢恩,却被谢衡一把拦住了,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此刻不是暴露赵瑗身份的时候。 折知琅只好低头行了个大礼:“谢过公子爷。” 赵瑗哈哈一笑:“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嘛。”他是真的不觉得私下说出的话有什么问题。 苏瑞忙来圆场:“得了,既然阿衡知琅平安归来,咱们还是吃早饭吧。白师弟,早晨有什么好吃的?” 白禾一笑:“早给诸位备下了。”依旧是那机灵的小厮,跑上跑下,和他一道把一盘盘面食糕点端了上来,又一人盛了一碗白粥,虽然不是什么富贵菜肴,却是十分用心。一顿吃下来,很有几分暖洋洋的。 这一夜的种种纷争到此落下了帷幕,众人晚上睡得都不好,故而除了白禾打理客栈事宜之外,其余人纷纷回房去睡了。 苏瑞正要回房间,却被折知琅拦了,她正奇怪为什么折知琅不缠着谢衡,转而来找她,却听折知琅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瑞姊,你可知道素姊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苏瑞听到不免一笑,她知道折知琅少年心性,本性纯良,就不愿拿那些世事炎凉的事情来扰他心绪,自然也不会把虞素的往事告诉他,就模模糊糊地说道:“我只知道,阿素与安西都护府很有些渊源。” “怪不得了。”折知琅想了想,又把谢衡告诉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苏瑞听了,只觉得虞素必然出身不凡,既然那么早便能随从于安西都护,她与荀墨的情愫必然也是早早便起的,可如今这番情景,不免让人觉得更加添了几分凄凉。 不过她又不会和折知琅说这些话,只应了几声,便回房休息去了,只等着晚上赴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探究竟(上) 到了落日时分,白禾对婺州还是熟悉些,只怕他们一行人显出江湖作风来让刘家人小看,特地嘱咐了他们好生打扮,道:“你们有所不知,婺州风气近来奇怪的很,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你们还是仔细打扮为好。” 苏瑞笑道:“且看公子爷身上这上好的锦袍,就没人能小瞧了我们去。”赵瑗身上那衣裳是内造的贡锦,要数十个熟练工匠一并织上数月才好,光这份手工,就是无权无势之人享受不起的。 不过她话虽这样说了,但盛装打扮是免不了的,苏瑞挽了个发髻,戴上了赤金的花冠雪柳,着了竹青的对襟,黑色的宋裤,把那一支玉质短笛别在了腰间。 虞素化外中人,也着了藏青色的百迭裙,灰紫色长衫外披了件灰色的广袖褙子,将一头灰发齐齐地簪挽起来,依旧是青玉簪,发带飞舞。 折知琅也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锦袍。 唯独谢衡依旧是白衣玉冠,手捏黑色洒金扇——他那是旁人都比不了的名士风流。 收拾停当,白禾又派了那机灵的小厮替他们赶女眷的车子。靠近京城的地方,礼法便显出它的作用来。饶是苏瑞再不愿,也不得不乖乖地和虞素一块坐到车里,不再在外头抛头露面起来。 那夜月色清冷,已然很有几分秋日的寒意了。 那小厮驾车既快又稳当,离了骑马的折知琅等不近不远的距离,苏瑞便笑问道:“来来往往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这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抬举他的意思了。 “我姓崔,家里行四,您叫我一声崔四就是了。”那小厮大概也知道这番含义,开口说话的声音里都透出几分欣喜来。 虞素道:“哦?你既姓崔,可是五姓后人?” 她说的五姓是隋唐时代极为有权威的世家大族,千余年的世家形成的势力已然让李唐王朝都开始恐惧:从李世民开始,就用《氏族录》来打压他们的势力,而武则天更下达了五姓人家之间禁止通婚的命令,阻止他们串成更大的网络。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在民间还常以“禁婚人家”说事儿,炫耀自己的门第。只是唐末起义遍地烽火,这些世家大族,也都离散而去,再没有从前的威风了。 “仙姑啊,这五姓繁衍至今,联宗收族数不胜数,我哪敢攀上那等高门。”崔四笑道,“只盼着呀,二师姐多多美言几句,把我从外门,提拔到内门,也就够了!” 他这一话说的苏瑞笑了起来,虞素倒一贯的云淡风轻,低垂眼眸,不知道又想到了何处去。 不多会儿,前头便传来折知琅的勒马声:“咱们到啦,好气派的宅子。” 崔四道:“哎,小将军说的是,他们这几家,都是近二十年婺州最有钱的人家了。”他小心翼翼地搀了虞素下马车,又对苏瑞道:“二师姐,那我就赶着这马车进后院歇着了啊。” 苏瑞知道他心有忌讳,不太会想和他们一同赴宴的,就任他去了,不免又塞些银两给他要他好好照顾自己,那崔四只一笑:“我同他们家常来常往的,二师姐不用担心。”,便赶着马车到后院去了。 苏瑞打量这宅邸,好一出四进四出的大宅,虽因为礼仪,不好铺排,也是处处雕梁画栋,很显出奢靡了。 刘宛亲自到了二门来迎接,见了他们,先低身道礼口问月华仙子安好? 苏瑞对这礼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躲到最后去,可折知琅和谢衡两个少年人,偏推着她受礼,就连赵瑗看着,也并不劝阻。她只好站在他面前受了礼,又还了一个大礼:“刘公子过奖。” 这一套功夫做完,刘宛道:“我听到下人禀报几位来的消息,就已经邀了一众朋友都到席上了,我父亲听闻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来了,也非要来见识见识,一会儿你们可别介意。我父亲是最随和的一个人。” 他话里处处说着你们,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话是说给苏瑞听的。不过看他对苏瑞并无什么亵渎之意,不过少年的少艾之情,大家也都放他过去。 一路穿过正堂,到了摆宴的园子里,已经有家里养的歌姬舞姬准备起来。一桌子人坐了近一半,为首的是个方正脸,长胡须的中年人,这便是那婺州城的一富刘福了,众人都低身道礼。那刘福也不摆架子,还了他们的礼,便叫他们坐下来,道:“我这孩子,虽生在我们这样吃穿不愁的家里,天天却想着到江湖上去闯风闯雨,正巧来了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你们说说,这江湖,哪儿是那么好闯的?” 众人都知道这刘福是要借机会教子,请他们来当个配角而已,心里就有了底,纷纷点头应和。 一旁坐着的正是那陈黎,还有两个,都是那晚打过照面的公子哥,想是刘宛叫来陪宴的,见他们来了,面色还是都不太好看,可迫于刘老爷子的权威,也不得不一一起身道礼。 刘宛看这一套面上的客套都差不多了。只看他们各个神仙模样,心下欢喜,叫了开席。歌姬舞姬都歌舞起来,就在这乐声之下端上了一道道当地的名菜。 刘宛端了杯酒道:“我代我这几位兄弟,为当晚唐突向诸位道歉了。来。”说罢,一杯喝下,这在酒席上,这一杯干可是很重的礼节了。 赵瑗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寻常案件,都是常事你们怎么会觉得,是鬼神在其中捣鬼呢?又怎么会怀疑到虞真人身上去呢?她看着,也不像是个诡异之人啊。” 他这话一问,席上顿时一阵尴尬。刘老爷子不解其中内情,自然是左顾右盼,看着他们出来解释。可公子哥儿里还有心里在较劲的,能同桌而坐已经是给了刘宛面子了,解释,那是不可能的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不好说话。可他问的又的确是实话,不答又不太合适。刘宛拼命地给自己的同伴们使眼色,示意他们答,他自己可没在他家老爷子面前提过这一茬。 最后,还是在那众位公子哥之中,似乎是个领头的陈黎开口说话了: “这些事情,实在是说来话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探究竟(下)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本来是有六个人,常在一道玩的,都是婺州的富贵之家,刘c陈c蔡c李c钱c何。”陈黎道。 “似乎就是六天前,那天天色特别晦暗,我们在一道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都让各自的仆役送回去了。 偏生那何家的小子离得最近,又喝的醉了,不愿意仆役搀扶,就自己蹒跚着回去了。不过是几步路,我们都没在意,就让他去了。 可谁成想,第二天就来了噩耗,他掉进水里淹死了。知州大人那里我们也塞了银两,查了几查,可就是查不出当时的缘由来。本来倒还罢了,酒后失足落水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们几个送了他一程。就算了。 可后来民间却悄悄地有传言,说是他从前看上了个许了人家的姑娘,他给了银子让那家定了亲的退亲,非要把那姑娘弄到手不可,那姑娘被退了亲,自觉没有颜面,就投水死了。他这一回,是被女鬼索了命了!”陈黎说完,掩面叹息。 折知琅性子却十分正直:“这么说来,那逼死人的事情是确有其事了?” 刘宛解释道:“那何家小子是个痴情种,他是想明媒正娶来着,本来不是一桩美事么”他说到半截,也说不下去,虽然是一片痴心,可最后把人家姑娘生生逼死了,这就是个错了。 “想来事情还不止一桩。”谢衡拿扇子敲着手,似乎在思索什么。 陈黎道:“我们一开始也不信什么女鬼索命的滑稽说法啊,可是后来,钱家那小子,好端端的在家里头,忽然没了。 他和我们不同,他父亲去的早,他是继承了家业的,忙碌得很。就一天晚上,他在书房里看些书,本来好好的,他夫人给他还准备了壶凉茶,结果忽而听到他在房间大叫什么:‘别过来。’一类的话,吓得他夫人带着下人们撞门进去,可那时候为时已晚,他已经死了。 听他家下人说,好像还隐隐约约,看到有白影儿飘出去。” 刘宛道:“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下人们爱讲主人的私事,添油加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出殡那天,到坟地里的时候,周围响起了呜呜声,连哀乐声都快盖过去了。那,那可不是鬼魂做的?” 谢衡问:“哦那后来民间是不是也有传言,是鬼魂做的?” “都成了这幅样子,哪里还能没有传言。”一个公子哥道,“我们这起子兄弟,去看他的后事,却发现他那账本上有许多对不上的账目,漏了不少税款这他平日为人,又跋扈了些,这传言就更不堪了。再说了,你看他出殡那副样子,能不是鬼做的么?” 折知琅虽然解了心结,可叫他一时就不怕起鬼来,也是不可能的,他听着害怕,道:“这么说来还真有鬼?” 谢衡却一手拍了拍他紧紧攥着自己衣裳下摆的手,算作安慰,问道:“出殡的时候,你们都去了?都听到了那声音?” 在座的公子哥儿们都点头,连主座的刘老爷子思索过后,脸都有些发白:“是,是了,是有这个声音。” 这下连苏瑞也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她看了一眼虞素,虞素轻轻一声叹息,这让她疑虑起来。可她定睛去看,虞素依旧是那副高山冰雪的模样,尘埃难染,她便安慰自己,估计是看错了。 赵瑗问:“那你们遇见我们的那个晚上,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们几个送完了钱家的那个,心里发毛,就聚到一起,喝个酒暖暖身,可就在酒席上,众目睽睽之下,忽而就有一个兄弟倒了,那是李家的小儿子。 那时候城里魑魅魍魉的声音已经喧嚣尘上,百姓们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小厮来禀报说什么外头有个什么道士在做法,我们自然就怀疑上了,这才有了那一场冲突。” 这倒也不是很难理解,人么,一旦有所怀疑,自然就会很容易风声鹤唳起来。何况是鬼魂索命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然抓到点蛛丝马迹,就要上去一探究竟。 赵瑗道:“若是意外死亡,是要报官处置的,难道就没有结果么?” “可不是要报官处置,那仵作验尸,说是中毒而死,这光天化日,我们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哪儿来的毒?”陈黎说完,干脆起身离席,去看看歌舞以平静心绪。在座的也没有一个有好脸色。 苏瑞强打精神道:“说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让人觉得发凉,咱们倒是碰一杯暖暖身吧。” 由她提议,众人自然跟上,这一杯碰完,倒是解开了些气氛,众人别吃吃喝喝起来,那歌舞看的也有几分味道了。 酒过三巡,在座的都熟悉起来,吃吃喝喝的也畅快许多。 刘老爷子起身去更衣,回来时脸色却越发地不太好,刘宛倒是个孝顺儿子,忙搀扶了他父亲问:“可要紧么?要么,父亲大人先去休息吧。” 刘老爷子强笑道:“都是你们说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吓着我了,我得来碗安神茶,好了,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玩笑,我先去了。” 刘宛亲手托着他的手,离席把他送到了房间里,看着仆妇端来了安神茶,亲自喂了,才又折回席上。 这时候众人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搞得他分外尴尬:“都是我不好,冷落了客人。” 苏瑞笑道:“这一顿佳肴,又有歌舞佐之,已经不是冷落了。再说,你的孝顺之心,我们都看到了,很好嘛。” 刘宛听到月华仙子称赞,那可是高兴得快上天去了,送他们出了门,脸上那嘿嘿笑意还止不住呢。 陈黎只嘴上嫌弃他这幅样子给自己丢人,心里却对他有些关注,道:“我看那神神秘秘的女道士今晚一晚上都没说几个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你小心着些。” 刘宛听他一说,也想起了宴会上清冷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虞素,叹了口气道:“陈哥,我是觉得,那女道士很有些仙风道骨,就像今天那个公子说的,不像能干出这些事情的人啊。” 陈黎道:“反正,你小心些总没错。”他总觉得虞素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何处奇怪,只好这样叮嘱一句,便告辞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失心疯 虞素等一行人,自然是又上了崔四的车,慢慢地一路晃回客栈去。 苏瑞坐在车里闷得发慌,看到一旁虞素神情悠远,似乎在想些什么,又想起她一晚上都不太说话的缘故,特特地问了句:“阿素,有心事?” 虞素点了点头,转而又摇头笑笑:“不过是想起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虚无缥缈的东西?”苏瑞一时不解。 “是啊,譬如命数,譬如因果,譬如报应。”虞素轻轻叹了口气。 苏瑞一听这话,竟笑出了声,道:“阿素,你可莫忘了,你现在是个女道士。”苏瑞虽然面上调笑,可她心底清楚,虞素未必是真正的一心向道,而是中原女子束缚颇多,她又有些情缘要断,才借了女道士的身份。 这是唐代的旧俗,世家贵族,平民百姓的女儿们,若是不愿意遵从世俗约束,又想自在而活,就会出家为女冠。比如:太平公主年轻时就为了躲避联姻做过女冠,太平其实是她的道号。李隆基的两位妹妹,玉真公主c金仙公主也都出家做了女道士。既能自在地与人交游,又能享受世间的荣华,不受女子身份的约束。 虞素也笑笑,并不答话。苏瑞只当她心底有事,不好多问,便自己撩了车帘向外看去,就听到折知琅对谢衡说:“阿衡,这案子,当真不是鬼神所为么?” 谢衡摇头:“没有证据,我不敢下定论。”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知琅是想这案子有个凶手,还是想它是鬼神之力呢?” “我我也不知道。”折知琅道,“你们都说,鬼神之说是荒谬的,可这一连串的事情,就与轮回报应一样。阿衡” 谢衡不由得一笑:“我倒还是觉得,这世上没鬼。只是,此案如此复杂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他又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 “说不定就是替天行道!”折知琅道,“要按了我们江湖规矩,这些人死得都不冤枉。” 谢衡微笑起来,笑得一片悠长之意,也是缓缓点头,不再说话了。 苏瑞不由得放下帘子,看向了身边的虞素,心道:可不是师徒两个,都是一样的脾性。 赵瑗一路倒没想到那许多,他的心思都在刚刚刘宛席上随口说的“偷税漏税”“塞了银子给知州”这样的话上了。他只想着,婺州已然离京城临安不远,天子脚下,竟然这样的事情还频频发生,所有人都不以为然,那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国家收入被漏去,多少民脂民膏被搜刮? 若是叫苏瑞等人知道他这番想法,必然是要夸他一声有明君之相的。可惜大家听了半晚上的鬼故事,哪里还有精力陪他分析这些世情,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下来。 可惜,夜到三更鼓上,一阵阵兵戈碰撞,步伐匆匆之声,噼里啪啦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他们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外家丁小吏急急的叩门声。 苏瑞刚刚扎了头发,还没来得及起身开门,门就被一下子撞开了,那趾高气扬的小吏道:“州府办案!涉案之人一律带走,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说着,就要把她带出门外去。 苏瑞反应极快:“且慢!谁的命令?” “我的命令!”一声极大的呼喊从楼下传来,苏瑞定睛看去,楼下一片灯火通明,已然站满了人,说话的人身着绯色官袍,正是本地的知州舒旺大人。 赵瑗恼怒的声音也从一边传过来,他被逼得连披风都来不及穿,只穿了个棉袍就被带出了门,他贵为皇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那敢问知州大人,我们这起子打尖的平头小民,又犯了什么罪,值得大人这样半夜前来缉拿?” “你们和那妖女同在一处,难道逃得了干系么?”另一个更加愤怒的声音从下面怒吼道,众人定睛看去,竟还是那陈黎,他扶着那刘宛,竟都是双目通红的模样,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抑或,二者皆有? 苏瑞这才发现虞素早被带了下去,想来是怕她作怪,先下的手?她不曾多想,也被带了下去,就看到虞素只穿了衣裳,一头灰发都披散着,来不及束,被带到那知州面前。 周围官吏大声喝道:“跪下。” 虞素也不挣扎,乖乖低身给知州行礼:“虞素见过知州大人。” 那知州大人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又低头多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施粉黛而眉目如画,且别有一番凛然高洁气质,更觉得有趣,抬起她下巴端详两下,啧啧感叹道:“这一个美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神神鬼鬼的勾当。虞素,你可认罪?” 虞素没理会他肆无忌惮的动作:“虞素并不知罪在何处。” 一旁的陈黎似乎是忍不住了,一把抽出身边家丁的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妖女!你连杀了我们三个弟兄,逼死了李家老爷子不说,刘宛好心邀请你来赴宴,你竟然还施妖法逼疯了他的老父亲,你”他颤抖着,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虞素被他这样指责,也没有半分不悦之色。等到他停下,竟笑了出来,她本生的好看,只是气质清冷,让人难以接近,这一笑平添几分美艳,却是让她显得更加神秘了起来:“怎么陈公子,要我偿命?” 陈黎被她这样一说,气得几乎要发狂,恨不能当场就杀了她泄恨。刘宛却按住他持剑的手,哭道:“父亲大人是听了李老爷子自尽的消息才出的事,也不能就说是虞真人的错,陈哥,你冷静点。” “他冷静不下来的,”谢衡冷冷道,“他在害怕,害怕下一个会降落到他自己和自己的父亲头上,所以他才这么疯狂。” 他白衣玉冠,手上捏着那把洒金折扇,迎风而立,衣袂飘飞,更有几分少年名士的张扬气度。他走到堂中,蹲下身来,把架在虞素脖子上那柄剑轻轻一推——哐当一声,陈黎被他震慑,陷入一片空白之中,竟连剑柄都没握住,就让它掉了下来。 谢衡扶起了虞素,劝道:“和这群人,君上何必这么客气。” 他这样视知州大人的官威如无物,便有那热心的小吏要开口训斥,可他尚未开口,一声铿锵剑鸣——一身黑衣的折知琅飞身而下,站在了谢衡身侧,冷着脸抱剑向知州一低身:“从五品游击将军折知琅,见过知州大人。大人,可要查我的官凭么?” 折知琅!知州听到这名字就冒起了冷汗,他是听京里消息灵通的人说过的,圣上贬谪了折彦质,却独独喜爱他的一个在殿前司做虞侯的小儿子,折知琅,暗中升了他的官,要他代君巡牧,体察民情的。 这皇帝面前的人物,要是回去瞎说了什么,这知州可担待不起,他陪笑道:“自然不用,将军气魄,不比旁人。”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释这场闹剧,一旁的陈黎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难道游击将军,就可以视王法于不顾,使用巫蛊,随意杀人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解谜题(上) 他这话一说,虞素就笑了出来,道:“陈公子,若说视王法于无物,你可不要忘了,空口白牙栽赃我使用巫蛊之术,伸手拔剑要杀我偿命的人,是你啊。” 陈黎被她噎住,说不出话来。 虞素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恢复了一派平和冷静的模样:“既然你们找到了我头上,我就来告诉你们,这迷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婺州地处丘陵,附近,有几处温泉,也就是说,有几处火山。前几天的天色晦暗,就是由其中一处火山喷发,岩浆灰尘飞入天空,而形成的假象。 火山喷发过后,方圆百里都会受到影响,而此地受到的影响就是,水汽增多,在夜半时分足够冷的时候,凝结成了湖边的雾气。 你们喝酒的那晚,何家的小子晚归要走回家,可他正好撞上了第一场大雾,醉酒之中,分辨不清方向,沿着那水杉一直走,却没想到那槐树的地方拐了个弯,便失足掉进了水中。 若是仵作工作得当,应当能在他的指甲之中发现那槐树的树皮一类,不过,即使没有,也不要紧,那槐树上,还留着他挣扎的痕迹。” 虞素说完,又对那知州道:“大人若不信我的话,可以派人去验一下。” 那知州又瞥了一眼折知琅:“这这就不必了吧。”他看到折知琅轻轻咳了一下,慌忙改口:“快,快,陈公子,你不是不信么?叫你家的下人一起去看看?” 不消陈黎吩咐,已然有和何家关系不错的人跑出去查看,不消半刻功夫,又回来,向众人点了点头。 陈黎道:“那,那钱家的呢?” 虞素道:“钱家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他夫人和他家的下人有些私情,被他撞破了,他一时怒急攻心” “你,你别瞎说!”刘宛道,“这等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要实在的证据,可以开棺验尸。”虞素道,“正好大家都起来了,就都去那坟地亲眼见见吧?” 苏瑞这时候好容易走到了她身边:“阿素,大半夜的去坟地见尸体?”她怕折知琅那样怕鬼的性子受不住。 “不仅是尸体,还有,这世间的人心,能够险恶到何等地步。”虞素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崔四,驾车,我们走!” 折知琅自然要骑他那大宛马跟上,谢衡拦住了他,有些担忧地问道:“知琅,当真没事?” 折知琅认真地看着谢衡的眼睛——那是一双黑曜石一般,好似装下了满天星光的双眸:“没事,有阿衡在就好。” 这么说着,一行人便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往那坟地赶去。那知州倒还不算太笨,知道派人去把那钱家的夫人和管家都带来。 待到一行人都到了坟地,已然是鸡鸣时分,周围微微发亮。 知州也顾不上害怕,赶紧叫人起坟,开棺,几个得用的小吏和几个家丁就跑来,一阵折腾,把那上好的棺木给取了出来。 这时候有人来报,钱夫人和管家带到,那夫人一看这场景,几乎吓得晕了过去,好容易被丫鬟又是顺心口又是按人中地给救过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掉,哭道:“我那夫君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死后还要遭这样的罪?”若不是有人按着,几乎就要扑到棺木上。 虞素却没理她,道:“开棺。” 一起那棺钉,便有懂得这行的人觉得不对,寻常人家定棺钉,七颗里总要留一颗用红线栓在棺木上,一则是棺钉辟邪,防止死者受到侵犯,二则却是留后之意。而这钱家主人的棺木却是七颗棺钉定的死死的,倒像是,要镇着什么似的。 等到那棺盖被掀开,更是吓了所有人一跳—— 棺材中的钱家主人,浑身都被红绳子绑起来了,他双目圆睁,张大着口,口中却空荡荡的——他的舌头不见了。 “这他的舌头呢?”陈黎问道。 虞素道:“这就要问钱夫人了? 我猜,那天晚上,你家夫君查到了你们家账目的亏空,来找管家质问,却撞见了你和管家的私情,他一时急怒攻心,假死过去,被你们当成真死发丧。 守灵的时候你们发现不对,没有救治他,而是割了他的舌头,把他绑起来,直接把棺木钉死,防止他脱逃。 下葬的时候你们听见的呜呜声,根本不是什么鬼魂的哭声,而是棺木里,还没有死的钱家主人的挣扎啊。可惜,在夫人和管家的散播之下,你们都以为是女鬼索命,硬生生地,让钱家主人,被活埋了。” 她这一席话说的在场之人都毛骨悚然起来,陈黎和刘宛更是惊魂不已,想到他们的误解,断送了自己兄弟的性命,都忍不住哭泣起来。 天光渐渐地亮起来。 苏瑞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这当真是,人心险恶。”她看到了虞素,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酒席上的只言片语之间,理清这些头绪的,心中对她,更添几分敬佩。 折知琅把谢衡的手又握紧了些,小声道:“人比鬼神还可怕啊。”谢衡只点点头,任他动作,并不说话。 赵瑗问道:“那李家的那个人呢?吃着饭就死了的?”这种情况下,他对虞素的感觉几乎是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竟然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这么多东西,还能理顺,把它们串成真相,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本领,这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想起当时胡铨说的:“虞素虞真人,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世间少有的人物。”到这时候,他才重新认识到,胡铨口中的“世间少有”,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那,我们就回案发现场去看看。”虞素继续命令道,似乎在这种场合下,她的发号施令是理所当然的,“陈公子带路?” 陈黎点点头,他其实也是个聪慧之人,这时候清醒过来,自然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就命令自己的下人开道,穿过坟地上的羊肠小道,要到那日吃饭的饭店中去。 不少人都发出了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这天欲明而未明的时候,待在坟地这样让人瑟瑟发抖的地方,本来就是一种折磨。 那钱夫人和管家自然是被带走收押了起来,虞素和苏瑞依旧坐上了由崔四驾的车,一路向外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