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声》 正文 第一章 忆 顾浅月坐在镜子前,任由三四个丫鬟喜婆一边夸赞着一边为自己梳妆打扮着。 看着镜中妆容艳丽的自己,头上戴着价值连城的金玉钗饰,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 “吉时已到!咱们该走了。”其中一个喜婆笑嘻嘻道。 贴身侍女松韵赶紧将龙凤盖头盖在浅月的头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了出去。 直到坐在花轿上,浅月才真正意识到今天对于她的人生有多么重要。 自己,原来不是在做梦。 一年前,江州—— 世人皆知江州之景乃天下之奇绝,尤以城南远郊的云清湖为世人惊叹,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在湖中亭里畅饮作文,留下无数华美篇章与风流轶事。 顾浅月像往年一样来到云清湖畔看望沉睡在湖中的祖母。 三年前,祖母因病去世,虽为祖父最心爱的女子,但一生都未落下个名分,依照宗制,祖母的牌位无法列入宗庙受后人的香火供奉,尸骨也不能埋葬在家族陵园中,于是她便要求后人在她百年之后将自己骨灰撒入这云清湖中。 雨后的云清湖上还漂浮着一丝丝雾气,湖中意境大约是由此而来。 浅月蹲在湖边,想对祖母说说心里话,原本十分安静得云清湖畔,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浅月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可当马蹄声越来越响时,一回头,竟发现那马儿正冲着自己而来,并且离自己仅有几丈之远。她向来怕马,着急起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跌倒在了湖中。 虽已是初春,可湖水的凉意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艰难地起身,再跌跌撞撞地走上岸,死死盯住那个缓缓下马的罪魁祸首,顿时怒火中烧。 她气冲冲地走过去,拉过那人:“你究竟会不会骑马!有人在这里站着你还能直接冲过来!你······” “姑娘。”那人的声音威严,且比浅月高出许多,浅月只能抬起头看他,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小孩子一般。江旻锐看着浅月微妙的小表情,转眼又看到了她湿漉漉的衣裳,本想赔她些钱,可一摸身上却发现,钱袋在侍从孟玺身上,而孟玺这小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只好对着眼神哀怨而愤怒的浅月说:“是在下疏忽了,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不过在下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待明日此地,在下再来赔偿姑娘一件衣裳了。” “那怎么行,我怎么知道你明日会不会来这里赔我衣裳,我这衣裳可是我母亲做的,你让我回去如何交代?”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少女,江旻锐甚是头疼。 “那依姑娘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除非你肯抵押一件东西在我这儿。不过公子放心,我可绝对不是要贪得你东西的,不过是怕公子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还欠我一件衣裳罢了。” 江旻锐无奈,便对浅月说:“如此也好。那么姑娘觉得在下身上有什么是可以抵押的?”浅月盯着江旻锐腰间的玉佩看了很久了,江旻锐顺着浅月的眼光往自己身上看,便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下,递到浅月面前,“这件东西可好?” “不好吧,这个玉佩很值钱吧,我······”浅月假意客气道。 “姑娘拿着便是,这样你大可相信我是真的会赔你衣裳的。” “好吧,”浅月见此人文质彬彬极有礼貌,也不愿再多余去刁难他:“那我就先收着。不过公子放心,我明日收到衣裳我自会还你的。” 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姐姐燕月的呼喊声,她知道,她得赶紧回家了。除非是有要紧事,否则今日母亲是断不会让人来叫她回去的。 她向着燕月回应了一声之后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摇着自己手中的那枚玉佩,对江旻锐说:“明日此时,此地,我等你赔我一件衣裳。”说完,提起湿漉漉的裙摆朝家中方向走去。 浅月走了没多久,一个侍从模样的人骑马赶来,毕恭毕敬地对江旻锐说道:“公子,老爷让您即刻前往顾府,说是这几日就在顾府住下了。” 江旻锐收回望着浅月离开方向的眼光,应了一声,回过头冷眼看他:“你小子跑哪去了?”孟玺挠头笑笑不知如何回答。江旻锐便飞身跨上了马,边走边对他吩咐道:“孟玺,替我准备一套二八年华的姑娘穿的衣裳,明日此时之前备好。” 未等孟玺反应过来,江旻锐便飞快地驾着马朝江州城走去。留孟玺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纳闷:王爷要女装做什么?还是小姑娘的! 江州原是江南地区的一座小城,名声远不如扬州c苏州等地,但近二十年知州顾珩上任以来,在他强有力的各种利民政策带领下,整个江州风貌大改,一度成为江南地区最富饶安定之地,甚至吸引了大批外来人口前来定居。整个江州城,官员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之各州各县争先效仿。 浅月穿过繁华的大街小巷,从后门偷偷溜入府中,早在后门候着的松韵看到浅月回来,高兴地松了口气,又赶紧凑上前对她说:“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有急事要对你讲,快去吧。” 浅月不解地看向燕月,燕月也一脸无奈:“你看着我干什么,母亲有要紧事你就快去吧。” “行吧。”浅月叹了口气,摘下脸上带着的面纱交给松韵,像是个即将上战场的兵卒悲壮地向燕月和松韵道别,然后又欢快地向兰清阁跑去。 兰清阁中—— 母亲方忆岚正在做刺绣。方忆岚原是江州城中的一个绣娘,与浅月父亲顾珩是青梅竹马。顾珩进京考取了功名,做了官,拒绝圣上为自己赐婚,执意要回江州娶了自己这位青梅。 快要走到兰清阁时,浅月放轻了脚步声,走到门前,悄悄地探出头来向里望去,见母亲面容和蔼,心想大约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便走进屋里,向母亲请安。 方忆岚看了浅月一眼,本想继续低头一边刺绣一边和浅月说事,可眼睛却看到了浅月未干透的衣裳和沾着泥土的裙摆,便放下手中的绣盘,无奈地说道:“不是说去看祖母,你这是又野到哪里去了?衣裳弄得这样脏。” 说罢,起身,走到衣柜旁为浅月拿干净的衣裳。浅月本想对母亲解释一番,可又不敢说出实情,毕竟那是她和那人之间的秘密,便只能一再的认错。 此时,方忆岚已经为浅月拿来一条鹅黄色的小襦裙,那是浅月最常穿的颜色,示意浅月去换上。那是方忆岚新给浅月做的,鹅黄色的由肩至摆逐渐变浅,袖口还绣有一朵朵傲人的浅色海棠花。对于这个女儿,方忆岚比对儿子倾注的心血更多,也更加疼爱这个女儿。 而浅月,一面为有了新衣裳而开心,一面却又为了弄脏衣裳而内疚自责。却又想起松韵和燕月对自己说的急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你唤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方忆岚刚才心急,差点就忘了正经事。于是一边让女儿赶紧换衣,一边对她嘱咐道:“最近府中来了贵客,你父亲交代说万万不可怠慢。近几日你还是不要出府了,也不要拉着燕月c乔月在府中到处乱窜,免得惊扰了贵客,懂了吗?” 浅月纵然心中有不满和疑惑,但也只能答应下来。看着自己手中藏着的玉佩,心想绝不能让母亲知道此事,否则不知又要多生什么事故,便赶紧藏在衣袖的夹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遇 这时,兄长顾定南进屋,浅月见兄长一身戎装,手中还拿着一把弓箭,想必是在和其他公子哥打猎时被母亲唤回的。 看着兄长不满却又不敢言的表情,浅月心里乐开了花。这对兄妹因年岁差的不多,自小一起打闹着长大,尽管方忆岚嘱咐过他俩男女之别,可两人都丝毫不在乎这些。 此时却又听到方忆岚说:“看好你妹妹,小心她又闯祸了。”浅月抬头,看到顾定南朝着她得意的笑,心里顿时又别扭起来。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哪里是会闯祸的呀。”浅月拉过方忆岚的手,撒娇道。 “你给我住嘴,”方忆岚温和的语气中难得带着一丝严厉:“上一次礼部侍郎一家子到咱们这里来,你差点没把人家孩子掉水里去!” 接着又转向偷偷憋着笑声的顾定南:“你也别笑,给我把妹妹看好了,她若是闯祸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兄妹俩就在这样的互相嘲笑中被方忆岚赶出了兰清阁。浅月在偷袭踢了顾定南一脚后跑去找燕月和松韵,而顾定南则回房换了身衣服准备随父亲顾珩一道迎接贵客。 燕月和松韵在膳房内帮忙准备晚宴。浅月偷偷溜进去,并且借助膳房内嘈杂的声音成功隐蔽,躲在正在切菜的燕月身后,出其不意吓了她一跳,差点把手指头切掉。 她责备地看了浅月一眼,却又对这个调皮成性的妹妹无可奈何。便像赶鸭子似的把浅月赶出膳房,“我的小姑奶奶,你没看见这里忙得很吗?今日有贵客,大家都要帮忙的。你不帮忙就去别处玩好了。” 说完,转身,回去继续切菜。浅月没了说话的人,又不能到处乱跑,甚是无趣。索性爬上花园的假石山上俯视环看整个顾府。 而就在此时,几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进院内,然后分别跑进兄长顾定南和弟弟顾定北的房内,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兄长和弟弟急忙出了门,然后快步走向了府门方向,想必是贵客已到,要去迎接贵客了。 不过,浅月却并不着急,作为女眷,她和母亲c妹妹非传召不得抛头露面,因而每次有客人拜访,她和妹妹就只能待在兰清阁里。 可她向来厌恶那些繁文缛节,不会怎么恭正的行礼。不用见客,于她而言,倒也省了一桩难事。 江旻锐快马扬鞭直奔城内。 江州城果然名不虚传,街道两侧店铺商品琳琅满目,灯火辉煌,繁荣程度堪比皇城。他骑着马,也不急着去顾府,而是在江州城中四处闲逛,不得不说,顾珩真的是个好官,是个治世奇才。 身后又传来孟玺试探的催促声:“公子,咱们还是快点赶去顾府,别让老爷和二公子久等了。”江旻锐无奈孟玺的婆婆妈妈,只好调转马头,朝顾府方向走去。 孟玺是个憋不住事的主,他实在是好奇江旻锐为何让他准备一套女装,便边走边问道:“公子刚才嘱咐属下的事,属下一定办好,只不过公子为何突然要一套二八年华女孩子的衣裳,咱家小姐才四岁······” “让你办你就好好办,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听到这话,孟玺赶紧闭上嘴。 孟玺十五岁时就跟着江旻锐,现如今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江旻锐脾气不算糟,因为和他们这些个随从年纪相仿,以前也总是对他们称兄道弟的。因而孟玺说话也从不忌讳什么,可他虽然藏不住事,但有关江旻锐的一切,他都只字不提。 而他口中的小姐,是指江旻锐的女儿——江若萧。 说起这位小姐,孟玺心中是充满了疑问。当年江旻锐从战场上回来,竟还带回了一位女子,还说以后,那就是他的妻子了。 可江旻锐从未与这位夫人举行婚礼,连老爷江季桓也是在夫人身怀六甲时才知道她的存在。 只可惜,这位夫人在生下自家小姐后便撒手人寰,可怜小姐没了母亲。 到了顾府附近,两人正好遇见了孟玺口中的老爷——江旻锐的父亲江季桓和二哥江旻铎,便一同前往。而顾府门前,江州知州顾珩也早早地候在门前,身后则站着两个儿子顾定南和顾定北。 见到江季桓一行人快走到时,顾珩便携着两个儿子下阶迎接,然后赶紧对江季桓行了个大礼:“微臣给皇······”只不过那声皇上还未说出口,便被江季桓制止了。 “老顾啊,我这次是微服私访探察江州,你大可不必如此,还是低调点才好。咱哥俩还是像从前那样,咱叙叙旧。” “是,是。”顾珩起身,赶紧将江季桓一行人迎进府。 浅月见一群人快要走进后院,想着大概是父亲要带着贵客到客房去,于是赶紧爬下去,若是被撞见,又该惹父亲生气了,自己可不能给顾家和父亲丢了脸面。 看了客房,留下几个下人在房里收拾,江季桓带着两个儿子随顾珩到了堂屋。江季桓和顾珩坐在首座,各自的两个儿子坐在次座。六个人在堂屋里探讨政事探讨得热火朝天,而此时膳房的备餐里也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浅月又回到膳房,此时的膳房烟雾缭绕,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浅月看着燕月身穿围裙在一群下人中间窜来窜去的样子就来气,便走了过去把她拉了出来。 她的劲很是大,燕月的手被她拉得生疼,到膳房门口时,燕月终于挣脱了浅月的手,抚着自己被抓红的手腕,委屈道;“月儿你干什么?把我拉出来做什么,我还要回去帮忙呢。”说完转身准备回去。 “顾燕月,你这样哪有一点顾家小姐的样子?”浅月喝住她。 霎时,燕月停下脚步,顿了顿,这才转过身,冲浅月笑了笑;“我本来也就不是顾家的小姐,不过还是谢谢你,浅月。”说完,又转身准备跑回膳房。 “顾燕月你给我站住!”浅月有些来气:“本小姐说你是你就是!” “你的母亲是我和我母亲的救命恩人,你母亲既因我们母女俩而死,那你也是我们的恩人。你姓顾,是顾家人。我看以后谁敢跟本小姐作对再欺负你!” 燕月很是感激,但还是摇摇头:“不,月儿,没有任何人欺负我。我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的生母去世,母亲收养了我,我很感激,我只有做些事来报答顾家的养育之恩,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 说完转身进了膳房。 浅月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些什么,母亲只是说,她带着还只有几个月大的自己去国安寺祈福,却在回来途中遭遇山贼。燕月生母恰好路过此处,拔刀相助却身受重伤,不治身亡,留下一个与浅月差不多大的女婴,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顾府,并为那个女婴取名燕月。 据当时在场的竹曲姑姑说,燕月生母武功高强,像是江湖中人,但也不像是江州人,倒像是中原人。 燕月本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方忆岚一直说她和浅月是同胞姐妹。不知怎么,后来无意间知道了,便要求让自己在顾家做工报答养育之恩。 浅月自知劝不过燕月,而此时堂屋那边传话来说可以传晚膳了,顿时膳房里又像炸锅似的,浅月受不了,便飞快跑进房里,让梅音给自己倒上洗澡水,今日掉入湖中,得好好洗洗祛祛寒才行。 浅月坐在床边等着梅音,回想起今日湖边发生的事,拿出那男子抵押给自己的玉佩仔细观摩查看。那玉佩的雕工甚是精致,中间似乎还刻有字,可惜房内光线太暗,浅月怎么看也看不清。 梅音备好了洗澡水,来叫浅月,浅月赶紧把玉佩藏好,并对梅音说:“梅音,今日你不用在里面伺候我了,你就在外面候着好了。” “小姐今日怎么不让梅音伺候了?以前······” “说了不用就是不用,你快些出去。”浅月一边说一边把梅音向门外推去。梅音以为是她长大了害羞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屋门外等浅月传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姻缘牵 浅月坐在浴桶中,也不忘看看那枚玉佩。看这玉的成色和玉佩的雕工,这玉佩的主人想必也是什么达官显贵,她定要收好了,若是被父亲知道,可指不定要闹成哪样。 小打小闹的事儿她到乐意让顾珩知道,可瞧着玉佩就知这事儿可不简单,心里顿时懊恼自己白日里做的冲动事。 此时,浅月似乎听到门外梅音似乎和谁在说些什么,但听不清,她也没有多管,可谁想到,梅音却敲了敲屋门,催促着浅月道:“小姐,老爷说让您即刻前往中堂,您快些洗完吧,别让老爷久等了。” 浅月惊奇,父亲怎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中堂?可是此时贵客也在中堂用晚膳,难道父亲是让自己去面见贵客吗? 带着满腔疑惑与不解,浅月赶紧起身换好衣裳,把玉佩放在自己衣袖的小夹袋里,然后出了门。 中堂上—— “老顾啊,这么多年,你把江州治理的如此好,我也是十分欣慰。你是个治世奇才,若不是当年你执意要回江州,我还真想把你留在朝堂之上。”江季桓感叹。 “呵,老爷言笑了,臣回江州,可是有私心的。江州风景奇绝,臣到江州当这知府,治理之余还可纵情山水,乃两全其美之好事啊!”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桌上的人也跟着笑笑。 “顾大人谦虚了,依我看,你为政为民,想必子女也教育得极好。听说你还有两个女儿,让两个孩子出来我看看······” 顾珩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他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老爷这是何意?两个女儿毕竟是女流之辈,这样······并不妥。” 江季桓听顾珩这么一说,瞟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凑到顾珩耳边,悄悄地对他说:“我这次来江州视察也是存有私心的,你瞧瞧旻锐都且而立之年了,还没个正王妃。这······老顾你看,毕竟咱们年轻时候可是定下过这门亲事的。” 两人年轻的时候是至交,那时,一个是沉稳大气的王爷,一个是年少有为的状元郎,两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也在那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定下了一个约定,日后两人定要成为亲家。 顾珩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后悔莫及,原以为江季桓会永远只是一个王爷,可没想到多年前的那场夺嫡之战,向来似闲云野鹤般的江季桓竟是诸位皇子王爷中的一匹黑马,直逼皇位,而后践祚。因而,原以为这样一个约定,只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承袭爵位的公子,却不曾想,是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爵。 顾珩无奈:“老爷,您也说了,二公子年近而立,臣的大女儿也不过才刚满十七,这······怕是不合适的。”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呢,是铁了心要和你做亲家的,既然大女儿已经年满十七,那也正好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就别可是了,快些去将两个女儿唤出来吧。” 顾珩拗不过江季桓,只好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把两位小姐叫来。” 下人应声而去,餐桌上依旧欢声笑语。 浅月走在去中堂的路上,忍不住问走在前面引路的惜音:“惜音,父亲唤我前去可是有什么事儿?”“奴婢不知,只是听说几位贵客想见见两位小姐。”惜音答道。 两位小姐?没有燕月吗? 浅月在心里为燕月抱不平,恰巧看到燕月,便叫住她,让她陪着一起去中堂。 “那可不行,贵客在那里我怎么可以去。”燕月推脱道。 “去嘛去嘛,”浅月使劲摇着燕月的胳膊撒着娇:“就当是陪陪我好了,我在那儿会怯场的。” 燕月差点被浅月摇昏了头,只好答应,跟着浅月去了中堂。 到了中堂,发现妹妹顾乔月早就到了,看着一大伙儿人都在那里等自己,浅月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本想缩在后面,可却被父亲发现了。 “月儿,过来。到前面来。”顾珩发话。 浅月以为是自己来迟的事被父亲发现了,唯唯诺诺地走上前,向顾珩和江季桓行了个礼,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父亲,所以也并未发现站在江季桓身边的江旻锐。 那气氛实在压抑的很,浅月刚想开口向父亲解释,却又听见父亲说:“小乔,你也来。”这才松了口气。 而等到乔月走到和自己并排的位置时,浅月才发现,乔月的穿着怎么和平时不太一样?一袭粉色拖地白水裙,外罩玉兰飞蝶缎袖衣,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虽是平常盘的垂挂髻,但两边都别着只有在过年节的时候才会戴的琉璃双蝶钗。 与她相比,自己似乎逊色不少。 这时,父亲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不是对她俩说的:“老爷,这就是我的两个女儿,大女儿顾浅月,小女儿顾乔月。” 坐在父亲旁边的那个男子声音更是带有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威严庄重:“嗯。” 浅月不禁想看看这说话人是何模样,便悄悄抬起头瞟了一眼,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江旻锐。 她赶紧低下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就是家里的贵客?佛祖保佑,他可千万不要认出我来,要是被父亲知道我拿了贵客的玉佩,扫了顾家的颜面,指不定要怎么收拾自己,说不定母亲都会被自己牵连。 江旻锐一声简单的“父亲”,像锤子一样打在浅月心上,她心里狠狠地咯噔了一下,差点吓软了脚,心想自己一定是被认出来了。 可江旻锐却说:“儿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听到他这么说,浅月在心里松了口气,所幸没有认出自己来。不过,心上人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说起自己有心上人? “哦?是吗?”江季桓质疑道:“什么时候的事?是哪家的姑娘?带来给为父瞧瞧。” 哪家的姑娘?难道这老爷来顾府,是来说亲的? 那自己大可放宽心了,父亲一向重视小乔,今日小乔如此的盛装打扮想必也是受了父亲的意思,若真是与堂前这位贵客的儿子联亲,那也必定是小乔。 “是今日的事。来顾府之前,儿子去了名满天下的云清湖,在湖边偶遇一名女子,不过儿子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江旻锐回答道。 云清湖?那他指的那个女子岂不是自己?浅月心里竟开始紧张起来,只希望今日之事别被发现才好。 “旻锐啊,你说你这空口无凭的,你让为父如何相信你?”江季桓语重心长地对江旻锐说。 “儿子不敢空口说白话,儿子这里还有那女子落下的一方丝帕。还请父亲明鉴。” 或许江旻锐实在不想顺江季桓的意娶顾家的女儿为妻,看着父子俩僵持不下,顾珩赶紧出来打圆场:“老爷,公子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那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那怎么能行,既然有心上人,就要把这个女孩子给找出来,带来给我看看,看我是否同意了再说,”江季桓也丝毫不肯退步:“你说那女孩落下一方丝帕,拿来我看看。” 浅月以为江旻锐为了逃避只是在说笑,自己怎么可能落下自己的丝帕,顿时轻松起来。 可当江旻锐拿出那方丝帕,递给江季桓时,丝帕上的那朵海棠花格外醒目,难道真是自己落下的? 她和乔月站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停地回忆湖边的情景,自己······好像的确将丝帕落在湖边了。 怎么办! 浅月的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字,她六神无主的样子被在一旁的燕月看在眼里,可燕月怎么看那方丝帕都像是浅月的,那丝帕上的海棠花正是出自方忆岚之手啊。 燕月一直死死盯住那方丝帕,正巧被江季桓看在眼里,便指着她:“那个孩子······就是你,你来。” 燕月听到江季桓叫她,便乖乖地走了过去。 而一旁,江旻锐和顾珩的脸色却都悄悄一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姻缘定 “我问你,你方才一直盯着这方丝帕,你可认识这丝帕的主人?”江季桓把丝帕递到燕月手中,让她看清楚。这回燕月是看得十分清楚了,那就是浅月的。 她把丝帕叠好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对江季桓说:“回老爷的话,小女确实认识这方丝帕的主人。” 浅月心里咯噔一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江旻锐也一样,本想利用这方丝帕打消父亲为自己说亲的念头,没想到这人居然认识昨日湖边的那个姑娘。 而江旻铎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旁看着燕月,想看她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哦?是谁?” 燕月抬头笑了笑:“是大小姐。” 听到燕月这么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浅月身上。浅月也在那一瞬间抬起头,看着燕月,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好不停地摆手道:“不不不······这不是我的······不是的!” 燕月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大小姐,那就是你的呀,那上面的海棠花是夫人给你绣的不是么?” 浅月感受到了燕月在微微用力捏她的手臂,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真挚,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燕月,可她还是说:“不,姐姐,那不是我的,不是!” “哎呀,你还在害羞什么?今日两位老爷都在,你还有什么不肯承认的?” 浅月几乎要哭出来,她使劲挣脱了燕月的手,却将衣袖里的那块玉佩甩了出来,“砰”的一声,砸在浅月心上,她知道,这件事已经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了。 浅月刚想去捡,江季桓就问道“那是什么?”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任旁边的下人捡起呈到江季桓手上。 江季桓看后抬起头,眼中好像闪着光,他盯着低着头的浅月,把玉佩递到江旻铎面前,问他:“这是旻锐的玉佩,对吗?” 江旻铎拿起看了看,答道:“是的,父亲。” 在得到儿子肯定的回答后,江季桓拍桌叫好。浅月已不敢再抬头,不敢看父亲以及江旻锐的脸,他们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特别是江旻锐,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可这个结果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她也不想的。 此时屋里似乎就只剩下一片叫好的声音。 江季桓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既然缘分如此,好好待人家姑娘。” 浅月一直低着头,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江季桓没有得到儿子的保证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声,回到座位上,对看着浅月失神的顾珩说道:“老顾啊,你看这干脆现在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 “这依臣愚见,小女好像不太愿意,臣怎能不尊重小女的决定呢?”顾珩收回看向浅月的目光,缓缓说道。 “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那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而已,两个孩子都交换信物了,虽然起初都不认识对方,但既然在这里相遇了,那就是缘分。”江季桓说道。 “可是老爷······” “你就别可是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和夫人商量商量,月儿是个好孩子,我想收月儿做义女,带她去皇城熟悉熟悉,着人教教她礼仪规矩,到时定会挑个好日子让旻锐将她风光地迎进穆王府。”江季桓笑着说。 义女?穆王府?他是穆王,那坐在堂上和父亲说笑的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自己到底是要嫁入帝王家了吗? 江季桓要收浅月做义女,准备封为郡主。顾珩惶恐不已,但江季桓的脾性他是了解的,他决定的事,任凭谁也改变不了。顾珩只好让浅月赶紧跪谢圣上隆恩。 晚宴上,江季桓因为高兴喝了不少酒。浅月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可是半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拉进假山中,她刚想叫出声,却又被那人捂住了嘴。 惊吓之余定神一看,是江旻锐!浅月想挣脱他用力的手,但是却被他拉得更紧。江旻锐凑到浅月耳边,低声对她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以为嫁进穆王府你就能飞上枝头了?” 听到这话,浅月警惕起来:“你说什么?” “顾浅月,在湖边,你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吧。”江旻锐嘲讽道。 浅月一听他这种口气就来气,狠狠踢了江旻锐一脚。江旻锐猝不及防,这一脚不轻,即便是久战沙场的江旻锐,也疼得直咬牙。 “什么穆王,不过同地痞流氓一般无赖罢了。什么圣上嫡子,我还顾府嫡女呢!用得着巴结你么!”浅月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独留江旻锐抚着自己被踢的腿。 呵,有点意思。 浅月从未觉得自己可以跑这么快,好像还没有跑多久就跑回了兰清阁。她停下脚步,喘着气,她也从未觉得老天爷会给自己的人生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圣上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呢?怎么偏偏就选中自己了呢? 自己从未想过要和皇家的人有任何瓜葛。儿时曾想,以后要嫁给那个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相夫教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不行!自己怎么又想到那个人了。该忘的终究得忘。 浅月赶紧摇摇头,坐在侧门的台阶上,以前心情不好时,她都会来这儿坐着。正当失神时,浅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感觉身边光线一暗,抬头看,是顾燕月。 燕月坐在浅月身边:“有什么话想说就别憋在心里,同我讲讲吧,像以前那样。” 浅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她也没有看着燕月,依旧盯着前方:“你很希望我嫁给穆王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之前可不知道他是穆王。” 也对,燕月的话让浅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便对她说:“那你为何要说那方丝帕是我的?” “可那本来就是你的。”燕月埋着头,令浅月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可是我都没有去承认!你不是自称很了解我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是我不想承认吗?” “我以为是你害羞······” “呵,害羞,”浅月急了,看向燕月“我顾浅月何时害羞过!顾燕月,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想些什么?”燕月轻笑了几声,终于抬起头,看着浅月:“月儿,我不过是想你过上好日子罢了。” “好日子?呵,我是顾家的大小姐,我过得难道就不是好日子了?” 燕月没有理会浅月的嘲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那可是穆王!” 浅月没有继续和燕月说话,而是转身朝兰清阁门前走去。而此时身后传来燕月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听说这是父亲年轻时候同还是王爷的圣上定下的约定,你这个长姐不去,总不能让小乔去吧?” 浅月愤愤地转回身,却只瞧见燕月早已起身离去,消失在夜色朦胧之中。 浅月轻轻走到母亲房门口,像往常一样悄悄探头进去,母亲也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却没有在刺绣,而是呆呆的看着桌上的茶具。 母亲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母亲。”浅月唤了一声,然后走进去,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方忆岚眼角的一滴泪,但方忆岚很快转过身去,拿手绢抹了抹,这才转过身,像往常一样对浅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到她那里去。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只是母女俩的心境都大不相同了。 浅月乖乖地走过去,坐在方忆岚身边的木椅上。 一时之间,母女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将别离 “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方忆岚首先开了口。 “母亲······”浅月带着些哭音叫着方忆岚。 “我的月儿长大了,是该嫁人了。” “可是母亲,月儿······不想嫁给穆王,月儿不想离开你。什么郡主王妃我一点也不稀罕,我不要离开母亲。”浅月一下子跪在方忆岚身边。 方忆岚把女儿拉起来,将她安置在木椅上:“可那又有何办法呢?皇上已经下旨,封你为郡主,把你许配给穆王,月儿,圣旨难违啊!” 浅月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能说什么呢?皇上圣旨已下,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此时,顾珩出现在房门前,示意浅月先回房。瞧着浅月远去的身影,顾珩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彩漆戗花鸟纹圆桌前坐下,一旁为他斟茶的方忆岚担忧地问道:“圣上真的要让浅月嫁给穆王?” 是上好的碧螺春,可此刻在顾珩看来,再好的茶也是黯然无味,他抿了口茶,半晌才答:“皇上圣旨已下,咱们总不能抗旨不遵呐。” “那圣上是否知道月儿的命格?”方忆岚坐下,拉着顾珩的手臂,急切地说:“咱们同圣上说说,说浅月命格不好,请她另择皇媳如何?” “如何?”顾珩放下手中的茶盏,“皇上铁了心要娶我们家的女儿,不是浅月那就是小乔,你难道想让小乔嫁给穆王么!” 方忆岚被顾珩些许暴怒的语气吓得不轻,拿出手绢悄悄地拭着泪。顾珩见状,赶紧安抚道:“你我都希望小乔能够嫁个好人家,不求达官显贵,只求对咱们小乔好就行。至于穆王,常年待在战场上,指不定哪天就······你也不想让小乔活守寡不是?” “那你何故要让小乔打扮得那么好?”方忆岚小声抽泣着,问道。 “为了让皇上注意到小乔。”顾珩叹气道:“圣上若是选了小乔,我大可以小乔年岁小拒绝,所以,剩下的也只能是浅月。况且那是圣上自己的决定,我们并无此意。” 顾珩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了抽泣的方忆岚,“说不准穆王还能镇一镇咱们月儿的这个命格。咱们若是都不说,圣上又怎会晓得月儿命格不好?” 方忆岚越听越觉得顾珩说得在理,便允诺了会好好劝劝浅月,让她安心地嫁入穆王府。 而浅月自失魂落魄地走出兰清阁,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便一直坐在门上悄悄地哭着。这一夜,注定不止一人无法入眠。 第二日—— 浅月带着红肿的眼眶,来到兰清阁门前,方忆岚早已起身,在书案前练字,那是她每日早晨必做的事情。 浅月走进去,走到书案前,方忆岚正欲同浅月讲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以说服浅月,不想浅月突然跪下,向方忆岚行了一个大礼,一个她早就学过但从来没有做过的大礼。然后起身,说道:“请母亲放心,月儿会嫁给穆王,会当好这个穆王妃的。” 方忆岚惊喜,放下笔手中的狼毫笔,走到浅月面前,将她扶起,带着她走到桌前坐下,对她交代着一些出嫁事宜,嘱咐她在宫里一定不可越了规矩c犯了错。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江旻锐也起了,他坐在床前,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正当他想的入神时,孟玺敲了敲门,在得到江旻锐回应后,拿着一件淡蓝色衣裳走了进来,对江旻锐说:“公子,您昨日吩咐属下的事,属下已经办好了,衣裳······在这。” 江旻锐瞟了一眼孟玺,喝令一声:“出去!”这也正好印证了孟玺的猜想:这衣服是准备给未来王妃的。 “那这衣裳·····”没等孟玺说完,江旻锐便不耐烦地说道:“还用我说吗?扔掉!” “是。”孟玺应道,正准备走出去扔掉衣裳的时候,又被江旻锐叫住:“等等······”孟玺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江旻锐眉头紧锁,心想这未来王妃可真是······厉害啊。昨晚,王爷一瘸一拐的回来,虽然他并未说什么,但看江旻锐是从顾府后院方向回来的,便猜想定是未来王妃弄的,难得有这样一个有魄力的姑娘,以后定能压住王爷。 “把这衣裳······给顾浅月送过去。”免得她觉得自己亏了她什么,以后又纠缠不清。“您是说新王妃?”本想调侃一下江旻锐,但江旻锐一记冰冷眼神扫过来,孟玺赶紧说:“是,属下这就给顾小姐送去。”然后赶紧转身离开。 浅月刚听完方忆岚的教诲,回到自己的住处,恰好碰到了前来送衣裳的孟玺。眼看着浅月就要关上房门,习惯了沙场的孟玺赶紧大喊了一声“顾小姐!”然后跑了过去。 浅月听到一个陌生男子在十分静谧的顾府后院那样大声叫自己,回过头又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向自己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周围又没有人,赶紧进屋把房门关上。 看到浅月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关上门,孟玺心里也很是纳闷: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而屋内,浅月一边趴在门上从门缝中窥看孟玺,一边自我分析着:这人叫自己顾小姐,想必是江旻锐的人,他派人到自己这儿来,手里还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自己才不会轻易开门! 眼看孟玺已经走近,浅月赶紧回过身,背靠在门上将门抵住 “顾小姐······顾小姐?”身后传来孟玺敲门的声音。 “什么人,顾府后院你也敢闯?你可知这里住的都是顾府女眷!” 顾府女眷?!王爷,您只是让我来送件衣裳,可没嘱咐我这是顾府女眷的住处啊。孟玺此刻无比悲愤地想。 但是没有办法,来都来了,孟玺心想再怎么也得把江旻锐安排的事情做好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顾小姐,属下是穆王的侍从孟玺,奉穆王之命,来给您送样东西。” 果真是江旻锐,他给自己送东西?浅月心里疑惑,该不会是要整蛊自己吧? “什么东西?”浅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将自己的头钻了出去。 “回禀顾小姐,是一件衣裳。王爷说您自会明白的。” “衣裳?!”浅月打开门探出头,只是衣裳?浅月惊讶眼神中露出一丝丝失望,怎么不整蛊自己呢?这样自己就可以此为由退婚了。 可浅月不想被孟玺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便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又关上房门:“你放在门口就行了。” 孟玺愣了愣,虽觉得这样不妥,可毕竟自己一直待在顾家大小姐的闺房门前,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放下衣裳,转身离去。 听到孟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浅月打开房门,将地上的布包拿进房里。 那是一件浅蓝色的衣裳,如此精细的针线活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衣裳。方忆岚在这江州城里是出了名的节俭持家,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因而对于浅月而言这样一件已是弥足珍贵。 她只是将衣裳拿起看了看,然后叠好,放进自己房内木柜的最深处。然后关上柜门,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 门外来了一个自称是梧柳姑姑的人,说圣上有事让她来传达。 “给顾小姐请安,奴婢梧柳,是圣上赐给小姐的教习姑姑,自今日起就跟着小姐了。奴婢会教小姐宫里的规矩,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奴婢。”梧柳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位姑姑总让浅月心生敬意。于是她也恭恭敬敬地向梧柳行了个礼,回答道:“我暂时没有什么问题,梧柳姑姑。” “那便好,圣上明日就打算回京,还请小姐提早做好准备。” 明日?这么快。 “姑姑留步,”浅月叫住正转身离去的梧柳:“请问姑姑,我可以把我的贴身侍婢带上吗?” “既是小姐的贴身侍婢,那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小姐准备带几个侍婢?” “一个,不,两个。” “好,奴婢会回禀圣上的。奴婢告退。”说完,梧柳便走了。 到底是圣上身边的人,和那些毛小丫头比起来就是不一样,该让松韵和梅音好好学学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宫阙入 梧柳立即回禀了江季桓浅月的请求,江季桓也当即应了下来,准许浅月带两个侍婢进宫。 而此时的浅月正在房里坐着出神,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今日怎的有这么多人来找自己? 浅月问门外是谁,门外那人却不回答,可浅月分明看到门外有个人影,便去开了门。 只见一位高大的男子,浅月立即警惕起来,眼睛上下扫了这男子一道,他穿着倒与一般布衣差不多,但腰间那块玉佩竟和江旻锐的那块别无二致,想必和江旻锐有什么关系。 她不敢有什么不礼的举动,便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为何敲我闺阁的房门?” “看来月儿是当真不记得我了,我很是伤心啊。”男子开口道。 浅月定眼一看,努力回想,终于记起。 “旻铎哥哥?”浅月心里很是欣喜。 “昨日在中堂一见,原以为你早就认出我了,没想到你竟现在才把我认出来。看来你的眼里果真是只有旻锐了!”江旻铎调侃道。 江旻锐?对了,虽不知旻铎哥哥的姓氏,但如此一来倒也猜得出。 “我原是不知旻铎哥哥竟是圣上的皇子,这一点,哥哥该如何与我解释?”浅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当年视察江州,不想暴露了身份招来什么不便,便没告诉你,是我的错。可你刚才不也没一下子就认出我吗?这该如何算。” “旻铎哥哥可别这么小气。”浅月噘着嘴,露出小女儿家的可爱模样。 “呵呵,这以后,你当真是要称我一声哥哥了。” 浅月知道江旻铎什么意思,一来是圣上预备回京后就封自己为郡主,二来,因着江旻锐的缘故,自己以后当真和他是一家人了。 “旻铎哥哥来找我,想必不止是为了与我相认吧?”浅月尽量想躲开关于江旻锐的话题。 “月儿还是同以前一样机灵。我来是想先让你有个准备,旻锐久经沙场,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不过他若是真的负了你,大可跟我说,我会替你教训他的。”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绕不过江旻锐了吗?难道没了江旻锐,他们之间就无话可说了吗? “他可是你的亲弟,你也舍得为了我教训他?”浅月有些失落般轻笑。 “放心,你我之间的情谊深着呢。” 江旻铎叨扰了几句话便走了。 他们之间的情谊当真还深吗?怕是早就被这么多年的时光岁月消磨殆尽了。 第二日一早,浅月拜别父母,跟随着江季桓回了皇城。 浅月从小生活在江州,从未出过江州城。江州到皇城的路途中,虽然一路颠簸,但风景极好,浅月便趴在江季桓特地给她准备的马车的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繁花似锦,天上云卷云舒。 赏景同时,她也在躲避着江旻锐。 江旻锐和江旻铎骑着马走在马车两旁,每当江旻锐将路过窗边时,浅月便会立即收回自己的脑袋,不愿与江旻锐有任何的眼神对视。 只是这一切都被江旻铎看在眼里。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是被松韵叫醒的。浅月迷迷糊糊地醒来,松韵便告诉她已经到宫门口了。 走下马车,由一众侍卫开道,身后也跟着众多太监宫女。 她原不知这皇宫里竟有这样大的排场。 浅月一路走一路张望。只见两侧宫殿林立,金碧辉煌,宫墙高耸,宫门森严,实在是非凡之地。 浅月并不知道圣上要带着他们去哪儿,一路上也没有任何人说话,连旻铎哥哥和江旻锐都一脸严肃,她想这也许是宫里头的规矩,自己以后可得好好同梧柳姑姑学习学习才是。 远远瞧见几位穿着华丽的妇人,想必是宫里的娘娘,早就候在殿门前,走进一看,方知那是柔嘉殿。 柔嘉殿?从前听人说起过,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寝殿,那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娘娘,岂不就是皇后娘娘? 本以为皇后娘娘是位同皇上差不多年岁的华贵妇人,没想到走进一看,皇后竟如此年轻貌美,一弯柳叶眉,顾盼神飞的丹凤眼犹如一汪清泉,气若幽兰,自有一番清雅高贵的气质,浅月自惭形秽。有这样一位皇后坐镇后宫,想必那些个粉黛早也都没了颜色。 江季桓领着一路人进了柔嘉殿,落了上座,其余人也纷纷在行了个大礼后落座,浅月不知自己该坐哪儿,只好在那里呆站着。 “月儿,你来,到朕身旁来。”江季桓威严的声音响起,浅月只好乖乖地走了过去,站在江季桓身旁。 只听江季桓同皇后薛文竺讲:“这是江州老顾家的大女儿,名唤浅月。朕打算封她做郡主,寄养在你名下好好学学这宫里的规矩,来年选个好日子,将她许给旻锐做王妃。” 薛文竺顾盼多情的丹凤眼中充满了惊讶,但又一转变成了喜悦:“这是好事,旻锐府里也该有位王妃了。” 然后她笑盈盈地看向浅月,像是个慈母一般,朝浅月笑笑。 “陛下放心,妾身一定会待月儿视如己出的。”薛文竺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季桓要处理这些时日积攒的政务,这场会面也算是结束了。 薛文竺将浅月安排在柔嘉殿东厢的惜璟阁,还拨了三四个宫女太监给她。 听闻当今薛皇后为人和善,将圣上的后宫治理得十分妥当,赢得无数美名。不仅有如此绝佳智慧,她的样貌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与圣上琴瑟和鸣,晋王江旻铎c穆王江旻锐和倾冉公主江明暖都是皇后所出,可见圣上对其的宠爱程度。 而浅月眼中的薛皇后,只是一位慈母罢了。只是没想到,江旻铎和江旻锐竟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第二日一早,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便来宣读了皇上的圣旨,封了浅月为云袅郡主,从此,浅月心里所认为的“噩梦”就此到来。 当浅月收拾好了着装,端端正正地站在惜璟阁门前等着梧柳姑姑赐教时,梧柳姑姑却只说,皇后娘娘请她前往御花园品茗赏花。 品茗赏花?就这么简单? 怀着满满的好奇心,浅月随着梧柳,穿过大小宫殿,终于走到了花色满园的御花园。 只见八角攒檐凉亭中,皇后同两位娘娘谈论着什么。浅月认得那另两位娘娘——徐贤妃与汪德妃,当然,她们也是这后宫除了皇后外,仅有的两位妃子。 薛文竺远远瞧见梧柳领着浅月来了,便向她招了招手,百花映衬中,皇后显得愈发年轻起来。 那一瞬,浅月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儿时,那是春意正浓的早春时节,方忆岚会带着她们三姐妹去云清湖畔踏青。当她站在波光袅袅的湖边,朝着方忆岚看去时,方忆岚也会像这般向她轻轻招招手。微风拂过云清湖面,夹杂着丝丝腻腻的水汽,吹起方忆岚的发梢,在年幼的浅月看来,就像是名家画里走出的芳华美人。 眼前的薛皇后也是如此,只是那眼中的芳华媚态却是无论哪位画师都无法描摹出来的顾盼深情,令浅月无限感慨。 “今日本宫见着御花园花开正盛,光景正好,便想着叫上两位妹妹和云袅郡主,一同在此品茗赏春。”皇后吐语如珠。两位娘娘赶紧起身行礼谢过皇后恩典。 而浅月却瞧着皇后浅浅的笑容出了神,不想被皇后娘娘逮了个正着。 “月儿,”薛文竺亲切地叫着她的乳名:“看什么呢?” 彼时春意正浓,三两只蝴蝶扑朔着翅膀在牡丹花从中穿来穿去,凉亭旁的池塘中,一两只鱼儿时而跃出水面,一时静谧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结连理 也正是因为此时静谧无声,浅月才觉得甚是尴尬。 自己竟然盯着一位女子出了神!这女子还是当今的皇后,自己未来的婆婆! 咳,浅月轻咳了一声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正好此时皇后身后的池塘中栖了一只白鹤,她便借此说道:“臣女在看皇后娘娘身后池塘中的那只白鹤呢!” 好险。 这时众人的目光也都不再停留在她的身上了,都赶忙去看看那只在皇城中极为罕见的白鹤。不过,皇后好像对此事并没有多大的关注,只是继续沏茶,给浅月倒上一杯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浅口啄着。 “皇后娘娘,臣女斗胆,皇上不是委托娘娘教臣女宫中礼仪吗?怎么都过了两日······”浅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只见皇后又为自己添了一盏茶,笑着道:“那如若本宫教了,你又是否真心想学呢?” 这问题实在是难倒了浅月。 若是答“是”,难不准皇后会自此对自己严苛起来,况且这并不是自己心里的答案,若是日后自己为讨好皇后的谎话被揭穿了,那皇后对自己的好印象也就不保了。可若是答“否”······ 浅月心里犹豫着,薛文竺却替她答了:“本宫猜想,月儿心里答的定是‘否’吧。” 浅月不可置疑地看着薛文竺,只见她依旧慢慢地沏着茶。 装茶,淋水,只见白色水汽升腾直上,一片片茶叶在青瓷杯中翩跹起舞,凉亭内顿时茶香四溢。而薛文竺手中的动作一气呵成,浅月看着入了迷。 “本宫年轻时也不愿学这些个礼仪规矩,总觉得那些条条框框会抹了我少女的天性,所以一直不肯学。不过,有些东西,在岁月浮沉中,你自会慢慢了解,慢慢学会,何必要在一两个时辰就要弄透?失了学的雅致,学来还有何意义?”薛文竺缓缓道来。 “我十分清楚旻锐这个孩子,在战场上待的时间久了,是不会拘泥于这些规矩的。越是有规矩的人他越是瞧不上眼。所以月儿,你要是想得到旻锐的关注,得到他的心,就得显露出你的本真来。你若是被这些规矩礼仪束缚了,旻锐指不定就瞧不上你了。”薛文竺殷切的眼神令浅月感到一丝不安。 感情,这位未来婆婆在教自己该如何俘获她儿子的心?!少女心果真未被磨灭啊! 所以,只要她越知礼越懂规矩,江旻锐就会越讨厌她? 这是好事啊! 本来就无意嫁给江旻锐,这样一来,指不定日后江旻锐厌恶了自己,休了自己也说不准。 浅月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可转眼一想,若是自己被穆王休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当初那样风光地被接入宫中,还被封了郡主,此番定会成为天下人笑话的对象,茶余饭后都能听见人们对自己的议论······ 浅月摇摇头,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还没嫁进穆王府,怎么就想到被休了呢!说不定万一这中间还有什么变数,自己不用嫁了呢? 于是,在薛皇后放养的教养下,浅月并没有刻意去学习礼仪规矩,当然,也没有人刻意去教她,就这样在宫里生活了一年。 此间见江旻锐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只在每月初一时,能看到江旻锐和江旻铎来向薛皇后请安,除夕夜宫里举办宴席时见过。 在仅有的几次会面中,江旻锐留给浅月的印象总是不苟言笑c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鼎鼎大名的穆王在齐国的百姓看来,就是如同战神一般的存在,浅月就算是个深入浅出的闺阁小姐,也该听说过穆王的威风事迹,更何况她并不是。从前,兄长总会带着自己偷偷溜出府去茶楼听人说书,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爱恨情仇自是不少,但讲的最多的,还是大齐第一神将——穆王江旻锐。 情窦初开的少女最是听不得什么英雄事迹,否则陷入其中,倒成了非其不嫁的万千少女中的一粒微小存在。少女时代的浅月也曾幻想过将来定要站在那位英雄身旁陪他纵横指点疆场,可幻想终究是幻想,谁又能料到有朝一日幻想成真呢?况且这个幻想早在几年前就被她置之脑后了。 一年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春。直到婚礼当天,浅月都没有等到她在一年前期盼的那个变数,于是,便以云袅郡主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入了穆王府。 婚礼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定在二月十四。 从柔嘉殿到穆王府,一路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大家都想知道赫赫有名的穆王娶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作王妃。 浅月身着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头戴凤冠玉步摇,由薛皇后亲自带着她走出了惜璟阁,然后为她盖上龙凤盖头。浅月在门口停下,向薛皇后行了一个大礼,以谢这一年以来的照养之恩,然后坐上了龙凤花轿,由轿夫们抬着向穆王府走去。 一路锣鼓喧天,好生热闹。人们的议论祝贺声与嘈杂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她虽喜爱热闹,但这一年来久居深宫,被宫里长久的寂静所笼罩着,现如今倒有些不习惯了。 轿子突然停下,喧闹声却依旧不止,大约是到了。 果然,轿子外一直跟着的松韵道:“小姐,咱们到了。”然后拉开轿帘,准备扶浅月出来。 浅月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走出花轿。 因为头上的龙凤盖头遮了眼,浅月在空中胡乱抓着,松韵也是好不容易抓住了浅月的手,这才将她扶了出来。 此时的江旻锐早已候在王府府门前,等着浅月走出花轿,跨了火盆和马鞍,然后由他牵着进到中堂。 中堂上,坐着一年未见女儿的顾珩和方忆岚,只可惜浅月盖着盖头,也不知自己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父母,方忆岚一时感慨,顿时就红了眼睛,小声抽泣起来。 “今日是月儿的大好日子,何必哭哭啼啼的。”顾珩小声地责备着方忆岚。 可声音再小,却还是被早已熟悉父亲声音的浅月听到了。她似乎下意识地就要掀起盖头,看看自己一年未见的父母,但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松韵及时制止了。 “小姐莫慌,如今和王爷拜完堂才是正经的,您总会有时间见到老爷夫人的。”松韵在浅月耳边小声劝道。 浅月听进了松韵的话,老老实实地和江旻锐拜完了堂,接着就被送进了“洞房”。 从前在江州的时候,总会遇上哪个大户人家办喜宴。喜宴总是极为热闹,浅月也爱去凑热闹。记忆中的喜宴,整个院子都是一片红色,主人家会在宽敞的院子里摆上尽可能多的宴席,新郎官要轮流去每桌向前来恭贺的客人敬酒,院子里总是人声鼎沸的。 可现如今,外面竟如此安静。 难道是离得太远,听不见?浅月心里想。 可就算再远,也总是听得到一些声音吧?哪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浅月正打算掀开盖头一探究竟,手都已经碰到盖头边上的红流苏了。不料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王妃可莫心急,这盖头是得王爷来掀的,王爷就快来了。” 原来是在惜璟阁里催时辰的那个喜婆。 浅月这人没什么优点长处,唯一能算得上优点长处的便是她能清楚地辨别每个人的声音。这喜婆尖锐的声音她早就记下了。 原来这房里还有人啊!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浅月一边腹诽,一边玩弄着盖头边上的红流苏。 正想问问松韵和梅音在何处,便听到门外响起松韵的声音:“奴婢参见王爷。” 浅月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手也不知该往何处放,依旧悬在半空中。 江旻锐推门进来,瞧见浅月这般,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想要嘲笑:“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想掀盖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新婚夜 浅月觉得江旻锐一定看出了自己要揭盖头的意图,方才说的话定是在嘲讽自己,匆匆将手放下。 反正如今盖头遮着脸,浅月看不到江旻锐,江旻锐也不知浅月此刻是何表情,便走到候在一旁的喜婆处,拿起如意称向浅月走去。 “吉时已到,如意称挑,愿王爷王妃从此称心如意!” 喜婆尖锐的声音令浅月觉得反感,什么称心如意,哪里会称心如意? 江旻锐用手中的如意称轻轻挑起遮住浅月面容的龙凤盖头,总算能看到浅月此刻的容颜,只是浅月始终低着头,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江旻锐见浅月此刻浓妆艳抹,金簪银钗,心中竟生起一股厌恶之感。 纵有厌恶之感,当着圣上安排的喜婆的面,江旻锐也不好表示出什么。此时,一直待在房中的梅音端上两杯酒来。 “合卺交杯,愿王爷王妃从此永结同心!” 呸呸呸!这喜婆说的话真是越来越离谱,谁要和他永结同心。浅月心里不满。 接着,梅音又端来一只碗,浅月接过拿在手上,才发现是一碗饺子。浅月冲梅音眨眨眼笑了笑,心想还是梅音好,知道自己饿了,拿起勺子舀了一个便往嘴里送。 可是一咬一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看,饺子还是生的,里面的肉馅还是红彤彤的! 浅月马上吐了出来,惊魂未定,抬头却看见屋里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特别是那个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的喜婆,笑得最开心的就是她。 哼!想捉弄我,哪有那么容易! 浅月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江旻锐,把手中的碗递了过去,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 那喜婆果然马上就垮了脸,一脸担忧,浅月心里却是洋洋得意。 再次看向江旻锐时,他竟用一种浅月无法形容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他挑了挑眉,浅月才注意到自己与他对视了许久,便转过头不敢看着他,但手里端着的青白釉瓷碗仍放在江旻锐面前。浅月不懂,难道这碗饺子是江旻锐安排的?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 一旁的梅音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问浅月:“王妃,您觉得这碗饺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浅月惊讶地看着梅音,梅音该不会这么快就被江旻锐收买了吧?连自家小姐被捉弄了竟然都不吭声。浅月心里只盼着松韵没能被收买,能进来救救自己。 “嗯,很好吃啊!”浅月心里默默为自己悲哀,自认为表面上还过得去。 但梅音却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又接着问:“真的好吃吗?奴婢是真的想问王妃,这碗饺子怎么样?” 好吧,梅音,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实话实说了:“这碗饺子是生的怎么吃啊!快去给我做碗熟的来,我要饿死了,梅音!” 本以为自己这番话定会惹得一屋子人更不高兴,可没想到梅音和喜婆竟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着:“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还将桌子上早就备好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一齐洒在浅月和江旻锐的身上。 浅月此时是一头雾水,看向江旻锐,他却面无表情。 以前虽然经常赴喜宴,但又没去过新郎官和新娘子洞房,浅月从不知还有这样多的礼仪习俗。后来过了很久,浅月才知道,梅音端上那碗生的饺子,不过是要她亲口说出那个“生”字罢了。 一系列的礼仪流程终于圆满完成,浅月也总算舒了一口气。 江旻锐赏了屋里伺候的人每人一个金元宝,便遣她们退下了。 忙活了一日,浅月几乎觉得此刻她只要一躺下便可以睡着,只是旁边有个江旻锐,她不敢大意,即使眼睛已经困得打了架,她也强撑着一丝气力告诉自己不可以睡。 江旻锐似乎察觉到浅月的小动作,突然侧过身靠近浅月,两人脸对着脸,只差一寸,就要靠在一起了。 浅月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江旻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要做什么!? 浅月从未与哪个男子离得如此近,正想一个巴掌打过去,但转眼一想,一来,如今江旻锐已是自己夫君,自己在新婚之夜因为丈夫离自己太近而打了他一巴掌,好像是有一点说不过去;二来,她倒是时刻记着皇后的“教诲”——越是有规矩的人,他越是瞧不上眼。 于是,她便十分“有规矩”地收回了自己已经悄悄抬起的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果然感觉到江旻锐已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浅月悄悄地挣开眼,却看见江旻锐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似乎早就备好的被褥,铺在地上。 浅月看着他,似乎已经知道他不会和自己同床共枕,心里很是舒了一口气,便闲庭若步地走向梳妆台,取下头上笨重的饰物,卸下脸上浓厚的妆容。 浅月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自小便生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总是令妹妹乔月好生羡慕,如今她的头发被一缕一缕地盘起,被一层一层梳头时用的桂花油包裹,顿时心里生起一丝烦躁之感。 待浅月洗漱完毕转身一看,江旻锐早已将被褥铺好,正悠闲地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兵书。 浅月无心去管江旻锐,径直走到床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喂!”江旻锐叫住躺在床上的浅月。 喂什么喂!浅月心想这位王爷可真没有礼貌,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便不管他,起身吹灭了床边的蜡烛,然后倒下翻转过身,赶赴与周公的宴会去了。 江旻锐见浅月不但没有应他,还熄了蜡烛继续睡觉,一时很是气愤,熄了桌上的蜡烛,走过去一把抱起将将入睡的浅月,浅月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已经被江旻锐扔在他之前铺在地上的被褥上了。 “喂!”浅月被江旻锐这么一扔,心里很是不服气,想找江旻锐理论,却发现他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刚才躺的那个位置,虽有不满,但想起皇后娘娘的“教诲”,只好忍气吞声,咬着牙尽量用温柔贤惠端庄大方的语气问道:“王爷何故将我扔到地上?” “你该不会认为本王真会和你同床共枕吧?”江旻锐闭着眼,不屑一置地答道。 “王爷若是不想与我同床共枕,大可去别的房间歇息,王府那样大,府内厢房那样多,王爷若是厌恶我,何必同我歇在一间房里?或是,我乃一介女流之辈,王爷为何不能让我睡在床上?” 江旻锐果真厌恶她这般知礼懂礼的虚假模样,起身走到浅月面前,将她拎起扔到床边,浅月一个重心不稳,栽到了床上,膝盖磕在床沿上,疼得她直吸气,但也只能这么忍着。 江旻锐躺在地上铺好的床褥上,闭着眼,想必已经睡了,就算没睡,大概也是不想同自己说话所以假寐。 今日实在是累极了,浅月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想些什么,倒头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浅月觉得自己好像有被人抱起放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不一会儿又被人抱起好像是放回了原位。 只可惜她实在是被睡意笼袭,根本就没有睁眼的力气,又或许这种似乎被抱起来的感觉只是自己在做梦。她没有多管,自顾自地继续睡着。 或许是因临近十五,悬在乌黑天空中的皎皎明月也已经似圆非圆,周围散发着清冷的光,映照进屋里,落了满地的霜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引琴赋 虽然换了个环境,房里还多了一个人,但浅月还是睡的很舒坦,以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了都还未起,松韵和梅音站在门外只能干着急,到底要不要进去将浅月叫醒,两人拿不定主意。 “想必王妃昨日应该累着了,咱们让她多歇歇?”梅音试探性地问了问松韵。 还未等松韵思考回答,这话传到了带江若萧前来请安的梧柳耳里,便开口道:“今日是王妃入府的第一日,许多事宜需王妃学习操办,快进去唤醒王妃,说小姐前来请安了。” 两人应了梧柳姑姑的吩咐,转身推门而入,梅音掀开重重帷帐,松韵走到床边轻轻摇了摇浅月。 “王妃快醒醒,小姐前来请安了。” 浅月被松韵这么一摇,“嗯哼”了两声。心里想,松韵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叫自己起床了?什么小姐请安,我不是你家小姐吗? 等等!浅月突然坐起身,一下子就清醒了,环看了周围的环境。 果然,方才自己竟全然忘记了昨日已嫁入穆王府的事,看着不远处的梧柳姑姑,打了个哈哈。 这时梧柳姑姑身后钻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长得水灵灵地,闪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可爱的模样让浅月顿时母性大发,连忙问道:“梧柳姑姑,这是?” “这是王爷的女儿,若萧小姐,”梧柳答道,然后转身拉出扭扭捏捏的若萧:“快去向母妃请安。” 若萧走到浅月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礼行的,比自己都还要规整。 浅月下床,拉起若萧,带她坐在床边,有模有样地学着自己母亲:“若萧几岁了?可有什么喜欢的?”若萧不答,浅月心想,莫不是自己太直接了点。 “请母妃还是先洗漱更衣,若萧告退。” 看着若萧离去的小小身影,浅月莫不在心里哀叹,若萧看起来也才不过四五岁,怎的说话如此老成?看来这皇宫侯府的礼教真是害人不浅。 于是,浅月怀着满腔的疑惑穿戴整理好,迎来了在穆王府的第一个考验。 “凭什么我要学这些,皇后娘娘说过我可以不必学的。”浅月与坐在自己对面喝茶的江旻锐争执吵闹着。 浅月一出门就被孟玺请到了王府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中,远远瞧见江旻锐闲庭自若地饮茶,手中熟练的动作,顿时令她觉得江旻锐这个王爷当真逍遥自在。可谁知自己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他竟正眼都未瞧过自己,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茶还没入口,就听到江旻锐说:“过几天,让梧柳姑姑教你礼仪,本王顺便请了些先生来,教习你琴棋书画茶道。” 浅月忍住把茶杯扔在江旻锐脸上的冲动,可心里又一时气愤,于是便有了以上言论。 江旻锐却一边喝着茶,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顾浅月,身为穆王府的正王妃,这些东西都是你必须要学的,必须会的,你抵赖不掉的。” “谁说的?” “谁说的?”江旻锐挑眉,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讽刺道:“这是大齐百年来的规矩,难不成这样的规矩还要因你的喜好而去改了吗?” 浅月自知理亏,但也仍然不服输地狡辩道:“为何不可?若是自这时改了,那百年后不也是‘这是大齐百年来都没有的规矩’了吗?” 江旻锐因她的无理取闹而语塞,小丫头伶牙俐齿的,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拂袖离开。 浅月虽然嘴上斗过了江旻锐,但还是迫于穆王妃这个身份去学了江旻锐口中的琴棋书画茶道。 虽然琴棋书画乃是一个名门闺秀必备之技能,但浅月实在对书和画不感兴趣,在气走两位先生后,江旻锐只好减少了她每日的学习量,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对琴这样感兴趣,每日若是不弹上两曲都不肯罢休,大概是被琴的醇厚音色吸引住了,实在是令江旻锐好生欣慰。 浅月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只不过是觉得,琴相比棋来说,至少没有那么枯燥,相比书画来说,至少没有那么困难耗费时间。 可江旻锐并不是那么想的,于是这天天气好,免去了浅月一日的课程,带她到凉亭中弹琴品茗,顺便亲自教教她。 凉亭坐落在花园鱼池旁的假山上,夏日炎炎,在穿过数个洞门爬上数个台阶后,浅月已是满头大汗。所幸凉亭本就是江旻锐夏日乘凉之处,自然是比别处凉爽许多,再加上一杯凉茶下肚,不远处荷塘中荷花盛放c荷叶摇曳,纵使心中再多烦躁与不满,也悉数化为乌有。因在亭中能瞧见满园花色,闻见满园花香,因而题为“引香亭”。 在被江旻锐纠正了几个错误指法后,浅月歪着头看着在一旁认真调音的江旻锐,笑着说道:“早就听说穆王爷乃我大齐名将,每次征战总能令敌军闻风丧胆。外人见惯了王爷身披坚执锐的模样,如今这般拨弦弄琴,叫旁人见了,定会认不出王爷的。” 江旻锐抬头,只见浅月手撑在琴台上,枕着头,盯着自己手中拨弄的琴,便自顾自地笑了笑。虽然是低头地一声轻笑,但还是被浅月发现了。 “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江旻锐立刻收回笑容,转而问道:“你怎么不弹了?” “弹久了手疼,不如王爷也为妾身弹一首曲?” 本以为自己的这句玩笑话江旻锐不会当真,甚至会讥讽她,没想到他竟放好调试好音的琴,开始弹了起来。 是《秋风辞》,浅月心里立刻反应过来,这首曲子对她来讲十分熟悉,毕竟是先生教给的第一首曲子。曲风本就清静寡淡,可不知为何,浅月在江旻锐弹的音调里,竟听出了几分落寞伤感。 似乎意识到自己弹的曲子过于悲凉,甚至有些许暴露出自己的心境,江旻锐立刻停止了弹奏,轻咳了两声,对沉浸其中的浅月道:“今日就到这儿吧。”然后开始收拾琴台琴谱。 浅月心中极为不甘,好不容易看到本来一直手握刀剑的江旻锐开始抚琴,听到比教习的先生弹的还要好听的曲子,竟这么快就结束了,心有不甘也实属正常。 “王爷且慢,”浅月叫住准备起身离开的江旻锐,乞求似的说道:“要不以后就由王爷来教妾身弹琴吧!” 江旻锐听她这么一说,放下手中的琴,靠在引香亭的亭柱上,看着她问她原因。 “一来,可不必请教习先生,府中可省下一笔开销;二来,王爷琴技丝毫不亚于那些教习先生,甚至更胜一筹。” 江旻锐听后呵呵了两声,道:“你倒是挺为王府打算,也挺会捧人的,只可惜,本王只有一个原因不愿教——没兴趣。” 说完,拿起靠在一旁的琴,准备转身离开。 “王爷,”浅月又叫住江旻锐,在江旻锐准备发火前,笑着对他说:“每月十五,王爷要到妾身这里来用膳的,王爷可别忘记了。” 江旻锐冷眼扫过去,冷笑一声:“若是本王不肯呢?” “这是大齐百年来的规矩,难不成这样的规矩还要因王爷的喜好而去改了吗?”浅月看着江旻锐,露出狡黠地笑容。 “你······”江旻锐再一次被浅月气得语塞,一时觉得没面子,便又拂袖而去。留下浅月在他离开后窃喜起来。 她向来都是伶牙俐齿的,从前在顾府中,没有一人能说得过她这张嘴,方忆岚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落得口舌上风对她一个女孩子而言就免得旁人欺负了她,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背地里说浅月坏话的人自是不少,有时被顾珩听到了还免不了一顿家法,是福是祸也便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共室眠 第二次在嘴上斗赢江旻锐,浅月心里很是舒坦高兴,等她再次想起皇后娘娘的“教诲”时,已经到了这月的十五,江旻锐已经跨入了栖雪阁的门。 浅月没想到江旻锐真的会来,什么也没准备,又不想单独和江旻锐待在一起,便赶紧跑到厨房去“帮忙”。碍于一众下人的眼光,江旻锐黑着脸坐在膳桌前。 来时天还是大亮,等浅月端上最后一道菜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而江旻锐此时就算再不愿留膳,也无法抵挡面前可口珍馐的诱惑。 “你······” 你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叫我的名字,浅月心想。可转眼又记起皇后娘娘的“教诲”,顿时意识到自己一定要端庄,要端庄······ “食不言,寝不语,王爷先用膳吧。”江旻锐本想问问浅月,可却被她打断,没想到这个不羁的小丫头还会“食不言寝不语”,他盯着浅月,一时失了神。 “王爷别看了,”浅月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向江旻锐:“用膳吧。” 这时江旻锐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态,赶紧将自己的眼光转向桌上的饭菜。 用完膳,浅月正想起身收拾碗具,却被江旻锐拉住坐了下来,浅月不解地看向他,然后低头看向他拉着自己的手,再望向他。 江旻锐自知失态,便松了手:“你也忙了许久了,歇着让她们来吧。”然后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在旁服侍的下人,松韵和梅音赶紧来收拾整理。 浅月见江旻锐不让她收拾,两人面对着坐在桌前又甚是尴尬,便起身到一旁去布茶。 此时江旻锐也起身,走到书案前,拿了一本书,又走到浅月布茶的桌旁,坐了下来。拿书看是借口,其实一直在看着浅月手中熟练的动作。 “看来这段日子你学的不错。”他难得地对浅月说了句看似夸赞的话。 “承蒙王爷关心,以及王爷的照顾。”她特意狠狠的强调了“照顾”二字。 江旻锐知道浅月心中的不满,挑眉:“既然本王遵从了这百年来的规矩,你也要遵从不是?”浅月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用规矩让他难堪的事,本想他不会来的,那自己也可借此不用再学习那些繁琐的事,可他居然来了,那自己的愿想自然是落空了。 江旻锐又说:“至少你的茶艺大有进步不是?” 他在夸自己?浅月心里疑惑,原来江旻锐也是会夸人的? “承蒙王爷夸赞,妾身愧不敢当。”浅月将手中泡好的的茶放到江旻锐面前,杯中的茶因茶杯的用力着桌而漾洒出来些,江旻锐装作没看见,拿起杯子轻啄了一口。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自品着杯中的茶。半晌,浅月才开口:“很晚了,妾身要休息了,王爷也该回去了。” “你这是在赶本王走吗?”江旻锐挑眉一问:“本王该回去哪儿?今日本王就在栖雪阁歇下了。” 浅月震惊,抬起眸,看着江旻锐:“你······” “大齐百年来的规矩不是?每月十五,都要在正室处过夜的。” “呵,”浅月嘲讽似的轻笑出声:“多谢王爷还记得妾身是您的正室,不过妾身担心王爷看着妾身这张脸会睡不着,所以王爷还是请回吧。” “若是本王不肯呢?” 浅月笑笑,不知为何,那笑容一瞬间令江旻锐感到不安。“王爷若是执意要歇在这儿也不是不可以。” 小丫头动摇了?江旻锐不可置疑。 “那就只有劳烦王爷睡在地上了。” 什么?! “妾身这栖雪阁的床小的很,怕是睡不下两个人。”浅月说完,指向了江旻锐身后不远处的卧床。 果真很小,若是两人睡,倒也真的睡不下。 自己在想些什么啊?江旻锐摇摇头,收回目光,看向浅月,问道:“为何?” “妾身在家中,向来睡惯了这样大小的床,便让他们给我换了。王爷不常来,自然不会知道。”浅月一脸无辜地看着江旻锐。 原来是这样。江旻锐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为何不是你睡地上,本王是你的丈夫,是这府中的王爷,睡在地上成何体统?”江旻锐说完便要想向床边走去。 浅月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跑向自己的床,坐在上面,像护崽一样护着自己的小床:“这栖雪阁是我的地方,我是主人,王爷要来睡自然是要听我的!” 小丫头胆子肥了? “可这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 “我······”浅月无语了,直勾勾地盯着江旻锐。 江旻锐被她的小举动逗笑了,这是浅月进府以来,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笑得如此情真意切。 两人之间的隔阂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消散的痕迹。 “好吧,看在今日饭菜如此可口的份上,就依你了。”江旻锐妥协了。 浅月苦争无果,只好悄悄跑到侧房,从侧房里拿来几床被子,铺在床前的地上。 浅月睡觉向来喜欢用两个枕头,一个枕着头,一个放在身侧。此时没有多余的枕头,浅月只好依依不舍地抱着放在自己身侧的那个枕头递给江旻锐,便起身洗漱去了。 而江旻锐看着浅月离去的倔强的小身影,不禁嘴角上扬。 两人洗漱完毕,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虽然下面有一层地衣,还有一层被子,但毕竟是在地上,硬邦邦的,江旻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抬头一看床上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小丫头,呼吸声均匀,想必早就熟睡了。 可这时,浅月却翻过身来,趴在床上,看着江旻锐:“王爷睡不着吗?” “嗯,”江旻锐收回自己的眼光,平躺着,将手放在头后枕着:“你不也没睡着吗?” “王爷睡不着,想必是因为地上太硬,我睡不着是因为······它。”浅月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指着江旻锐头下的枕头。 江旻锐甚是尴尬,干咳了一声:“放心,我是不会抢你枕头的。再说了,这可是你主动给我的,我明儿早就还你还不成?” 浅月没有再说什么,再次侧过身去,偌大的寝殿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江旻锐以为浅月已经睡着了,此时,江旻锐听到浅月极其微小的声音:“我很小的时候就缠着竹曲姑姑教我茶道,因为父亲喜欢喝茶。可是他总说我沏的茶是死茶水,白白糟蹋了那些好茶叶。我便总以为是我学艺不精,现在想来,父亲大概永远不会觉得我沏的茶好喝吧。” “怎么会?你可是他的女儿,如此定是你学艺不精。”江旻锐破天荒地安慰她道。可浅月听在耳里,却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大概这是我的命吧······”浅月越说越小声,江旻锐想来她今日也累着了,抬眼一看,小丫头果真睡着了。 大约是同命相连,江旻锐觉得浅月倒是个可怜的小丫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将浅月之前递给自己的枕头放到她的身边,自己接着回去用手枕着头睡下。 吐露出自己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浅月心中甚是舒畅。又是一夜好眠,难得没有梦魇,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周身都是光明亮堂的,再不似以前那样仿佛置身于黑暗混沌,梦境中的自己坐在窗前闲看窗外花盛花飞,忽有一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将自己搂在怀中,陪她同赏繁花似锦,她不知身后是何人,只觉得那将会是她一生所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若萧 第二日,浅月醒来,江旻锐早已不见了踪影。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地上的枕头。浅月心想,不会真被江旻锐拿去了吧。正想起身,便发现了自己手边的枕头。 呵,当真一早就把枕头还我了。 此时,松韵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推门进来收拾地上的被子,一边说道:“王爷早起就走了,特地让奴婢在外边候着,说不让打扰到主子休息。另外,王爷吩咐了,自今日起,那些个礼仪规矩,主子愿意学就学吧,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学了。” “知道了。”浅月挠着头发,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对了,王爷方才命人送了主子您最喜爱吃的红豆糕来······” “他是如何知道我喜欢吃红豆糕的?”浅月打断松韵的话,质疑道。 “这个······”浅月一看松韵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 “今早王爷出来的时候,问了奴婢您喜欢吃什么······” “我就知道,我家松韵最会做的事就是出卖主子了。”浅月不再搭理松韵,起身更衣洗漱去了。 本想用过早膳还是乖乖地等先生来教琴,可浅月并不完全相信江旻锐的话,心想不如今日便试试,看江旻锐是否会依了自己,便吩咐今日不学任何东西。 虽然不用学习乐得自在,可浅月不一会儿便觉得实在是无聊难耐,这才知道每日学习那些自己不愿学的东西是多么有乐趣。 可既然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若是收回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于是浅月便想着去找若萧玩。 若萧住在王府东南角的霁翎阁中,可浅月住在王府的西北角的栖雪阁,要想去找若萧,还得请人带路。 璞汐带着浅月,穿过王府的花园,穿过中庭,在快要到霁翎阁时,浅月却注意到了一处与王府其他楼阁不太一样的院落。 怎么说呢?穆王府中,其他院落都是被打扫得光鲜亮丽一尘不染的,唯独这个院落,相比之下显得破败不堪,萧瑟得像是许多年都没人打扫过,更别提住了。 院门上的牌匾上似乎是院名,虽落满了灰尘,但浅月还是一眼看出。 梨容堂? 看到浅月停下了脚步,停在梨容堂门前,细细地打量着,璞汐在心里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忘记了将王妃引上这条路了,于是赶紧走过去,还未等浅月开口问,她便急着回答:“那是王府的杂物房,王妃还是别看了,前面不远就是小姐住的霁翎阁了,咱们走吧。” 浅月其实并未想问这梨容堂的事,不过听到璞汐这样一说,她倒是十分好奇,一个小小的杂物房,竟也能配上“梨容堂”这样的雅名,竟也能坐落在王府最好的地界。 可既然璞汐说那是杂物房,那便就是杂物房吧,既从未有人对她提起过什么,那她也不会去问,怕招来不必要的祸端,只是在随璞汐走后又回头多望了几眼。 梨容堂,记住了。虽然我不会去问,但并不代表我不会自己去“打探”啊。浅月在心里计划着。 果真走了没多远就到了霁翎阁,从院门走到住屋,一路佳木葱茏c百花烂漫,再走几步,竟发现还有一处清流引于丛花之中,下方有一隐秘的小水池,池旁有“源岙亭”一座,倒是春日赏花c夏日乘凉好去处,再加上霁翎阁处于王府的东南角,冬暖夏凉。 浅月心想江旻锐当真待这个独女极好,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住的地方比自己这个王妃的还要舒适大气,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当成笑话传多久。 浅月早在嫁入穆王府前就听说,穆王有个独女,可关于这个独女的生母,却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 从前听兰调姑姑说,一个家族只要有女人,便会有秘闻,连顾家都有秘闻,更别提这皇宫侯府了。现在想来,若萧的生母大概就是穆王府的秘闻了。 璞汐通传了一声,若萧便立刻出门来迎接浅月。此时浅月还被院中之景吸引着,直到若萧向她请安时才回过神来。 “若萧在屋里做什么呢?”浅月声音极其温柔,牵起若萧的手,带她向源岙亭走去。牵起手的那一刻,若萧似乎愣了愣,不过还是由浅月牵起她的手。 若萧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江旻锐也未娶过其他人,自己身边又都是一群时时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浅月的到来无疑令若萧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暖意,她笑着回答浅月:“儿臣在学习写字呢!” “原来我们若萧这么棒,母妃有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会在府中四处乱窜捣乱呢!”浅月夸奖若萧,也心疼若萧。正是一个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整日困在院落里学那些她或许丝毫不感兴趣的事,相比之下,儿时的自己该是多么逍遥自在。 若萧从未被人夸得这样开心过,从前父王夸过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夸过她,可都没有浅月夸她这样欣喜,或许浅月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一面时不时抬头看看浅月,一面掩饰不住地笑着。 “若萧笑什么?难不成是笑话母妃儿时调皮吗?”浅月问。 “儿臣喜欢母妃。”若萧年纪小,丝毫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对新母亲的喜爱。 浅月听这话一愣,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直接呢!也罢,虽然自己年纪也不大,但既当了这母妃,也便要替她生母好好照顾她。再者,可别指望她能为江旻锐生儿育女,既有若萧,也便足够了。 “嗯,母妃也很喜欢若萧的。”浅月带若萧坐在源岙亭中,吩咐松韵将她做的小糕点端上亭中石桌,让若萧尝尝。 “母妃竟还会做这样美味的糕点!”若萧十分惊喜,在一连吃了好几个后,红着脸,小声地问浅月道:“儿臣可以叫您一声娘亲吗?” “为何?”浅月学着自己的母亲,和蔼地看着若萧。 “因为,因为景祯哥哥都叫卫王妃娘娘娘亲的,所以,所以······” 卫王妃是圣上长子卫王江旻镇的正王妃,江景祯是她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叫她娘亲了,可如今这般情形······ 眼看若萧就要哭了出来,看着那可怜的小模样,浅月顿时心软了,顿时母性大发搂着若萧,轻轻地拍着若萧的背,像母亲从前安抚自己一般安抚着若萧:“母妃也好娘亲也罢,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若萧被她这样一安抚,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浅月笑了笑,叫了她几声娘亲,又红了脸转身吃糕去了。 浅月越发觉得这孩子可怜可爱,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待她。即使今后被江旻锐休掉了,至少若萧还能记着她的好,等若萧长大了,指不定还会想要报答自己呢! 怀着这样一个不良想法,浅月几乎每日都会穿过大半个王府来陪若萧,时而坐在源岙亭里嬉戏聊天,时而在亭旁浅浅的小池中涉水捕鱼,时而在锦簇花丛中执扇扑蝶。 总之,二人日子过得十分恣意。 于浅月而言,不用学习也不会觉得日子枯燥乏味,也可在霁翎阁中乘凉;于若萧而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生活,从未有人能把她当做一个小姑娘小女儿般对待,也只有浅月。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最好的东西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的装饰,亦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住所,而是更多时间的陪伴。在若萧成长的五年间,能见到江旻锐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所以浅月的出现无疑如一束阳光缕春风,改变了若萧的整个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寒冰化 若萧和浅月的关系极好,倒也免了江旻锐心中曾有过的隐隐担心,本以为若萧一时还不会接受这样一位新母亲,也以为浅月更不会轻易接受这样一个女儿,没想到两人竟这么快就打闹到了一处去。 大抵两人都是孩子。难相处的担心是没了,可新的担心接踵而至。比如,若萧开始不听他的说教只听浅月的了;再比如,浅月每日以陪若萧为由再也没学习过了。 一想到这儿,江旻锐就觉得头疼。 孟玺看到自家王爷皱着眉揉着脑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和王妃有关。不过,只怕接下来他要回禀的事情会更令王爷头疼。 “王爷派属下去打听的事,已经有了结果。”孟玺心中极为忐忑,不知听到这结果江旻锐会作何反应。 “说。”江旻锐靠着楠木椅背,闭目养神。 “依王爷吩咐,属下去江州调查了王妃以往的事,江州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对王妃的脾性赞叹有佳,可······”孟玺支支吾吾的。 “可什么可,这可不像你。”江旻锐闭眼轻笑道。 “可江州不少人都说王妃的命格不好,说······说是天煞孤星。”孟玺边说边观察着江旻锐的脸色。 江旻锐睁开了眼,没有看向孟玺,而是注视着面前书案上的奏折,像是听一件事不关己的小道传闻一般,语调平稳道:“此话怎讲。” “说是王妃出生没多久,顾府来了位高僧,说王妃命格不好,需顾夫人在出月后亲自带王妃去国安寺,请当时的住持改改命格,化化日后的劫数,可谁知回来时遭遇山贼,一位妇人为救王妃母女丧命,顾夫人也差点命丧黄泉,顾大人至今还计较着这件事。还说王妃五岁时克死了自己的祖父,七岁时克死了祖母,至今顾大人都对王妃不亲近,像是没这个女儿一般。嗐!其实哪能算是克命呢?不过是两位老人家都恰好在王妃面前驾鹤西去罢了。还说王妃从小养的动物植物每一个活到现在,那叫什么事儿啊!我看顾老爷顾夫人如今不也好好的吗?还有顾府其他人······” “好了。”孟玺这么一说起来便说个没完,江旻锐赶紧制止了他。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孟玺实在看不出江旻锐有什么异样,心想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家王爷难道一点也不心疼王妃呢?看王爷那事不关己的样子,难不成会借此机会休了王妃! 孟玺在心里为自家王妃默哀,同时也暗骂自己的榆木脑袋。 江旻锐确实没有任何表情,毕竟他从不相信这些所谓命格劫数,再者,浅月的命格如何也与他没多大关系,他只是在想,今日似乎答应过若萧晚上去霁翎阁给她讲他从前征战的事迹。 一个小姑娘听这些做什么?江旻锐又头疼了。 正当江旻锐在书房里头疼时,浅月已经在霁翎阁中陪若萧用了晚膳,帮若萧洗漱完毕了。 “娘亲已经陪萧萧用了晚膳了,帮着萧萧洗漱了,那么萧萧也该听话就寝睡觉了,娘亲也该回去了。”浅月在霁翎阁陪着若萧玩了一整日,实在疲惫不堪,想快些回到栖雪阁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就此睡到明日。可若萧今日异常缠人,死活不放她走。 “娘亲今日不可以就在霁翎阁歇下吗?若萧想让娘亲陪着。”若萧抱着浅月的腰,撒娇道:“从霁翎阁回到栖雪阁还要走那样久,外面天已大黑,娘亲就别走了。” 浅月本就累得晕乎乎地,被若萧抱着腰摇晃着,更晕了,只好应了下来,求她别摇自己了。 浅月拗不过若萧,只好留宿霁翎阁。 “好了,现在娘亲已经陪着萧萧了,萧萧也乖乖睡觉了好不好。”浅月坐在若萧的床上,替已经躺下的若萧掖了掖被子。 “娘亲会讲故事吗?若萧想听娘亲讲故事。”若萧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浅月。 “这个······”浅月语塞,这不是为难她吗?她并不会讲故事,别说讲了,她小时候都没听过,可却又不忍心扫了若萧的兴致。 若萧似乎看出浅月心中有所顾忌,连忙说道:“那娘亲给若萧讲讲娘亲儿时的事吧,娘亲不是说您儿时可顽皮了吗?想必也有许多趣事。” 说到这儿时顽皮的趣事,浅月顿时来了兴致,正打算给若萧讲讲她儿时是如何与自己兄长相爱相杀,如何把学堂的夫子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时,门外竟传来江旻锐的声音。 “父王来了!”若萧欣喜道,然后从被窝里爬出,准备去开门。 浅月没有想到江旻锐会来,一时慌乱,想拉住若萧问问清楚,可谁知这小丫头身手竟如此敏捷,躲开了她的爪子,跑去开门了。 浅月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若萧今日这样缠人,死活不让她走,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浅月并不想见到江旻锐,可此时自己已经在屋内,江旻锐已经在屋外,而自己只穿着一身水蓝色寝衣,于是赶紧拉过被子,把自己藏在被子中,假装已经睡着了。 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后,便听见若萧和江旻锐的声音越来越近。 “父王为何今日这么晚才来?” “要事在身,处理完了才能来陪若萧。” “幸得今日母妃也在,母妃陪着若萧玩了一整日,还要给若萧讲故事,陪若萧睡觉呢!” 浅月听到这话,自知躲不过去,又感觉到若萧走近,摇了摇假装睡着的自己,于是只好从被窝中探出头来,朝着若萧和江旻锐笑笑。 “既然你在这儿,那你就陪着若萧,本王走了。”江旻锐看着她这副模样,猜想到了她的小心思,便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父王今日不是要给若萧讲父王过去征战的事迹吗?父王怎可言而无信?”已经爬上床,盖好被的若萧闹道。 “不是说有母妃给你讲故事吗?”江旻锐反问道。 “母妃明日再讲,今日先听父王讲,母妃也想听的。”若萧说完看向浅月,又冲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若萧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像是天上弯弯的月牙,但却和江旻锐的眼睛不太像,想必是随了她的生母。 不过,这个不是现在的重点啊!浅月回过神来。 “呵呵。”浅月看到若萧那不怀好意的笑打了个寒颤,冲着江旻锐尴尬地笑了两声,想要解释道:“没有,我······”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小鬼大的若萧打断:“母妃方才明明说了想听的。” 浅月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了,只好以“你说是就是吧”的哀怨眼神看着笑容极为灿烂的若萧,然后看向江旻锐,只希望江旻锐能够看出她是被冤枉的,能够拒绝。 “如此,也好,那若萧想从哪儿听起呢?”江旻锐的回答顿时打破了浅月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她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江旻锐从他十六岁第一次随圣上出征时候讲起,那时的他还仅仅熟读兵书,毫无实战经验,经历多少年战场血雨腥风的磨砺,也终成大齐的一等战将,敌人无不闻风丧胆。 原来,十几年的刀光剑影化在言语上,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阴。 若萧是越听越起劲,可浅月却挨不过满满睡意,早就睡着了。若萧懂事地替浅月掖了掖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跳下床,跑到江旻锐身边,轻声问他:“母妃睡着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江旻锐看着熟睡的浅月红扑扑的脸颊,然后揉了揉若萧的脑袋,对她笑笑,却并未作答,嘱咐她早睡后转身离开了霁翎阁。 确实很可爱,比若萧还可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诉真言 浅月第二日一大早醒来,发现若萧还在熟睡,回想了昨夜的情形,江旻锐好像在给若萧讲故事,而自己好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睡着了! 浅月心里极为忐忑不安,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给江旻锐面子,居然睡着了,算了,待会儿还是问问若萧昨晚自己睡着后发生了什么吧。 于是,浅月惴惴不安地下床,为若萧准备早膳去了。 “娘亲做的粥真好喝,比她们做的好喝多了。”若萧在喝完一大碗粥后夸赞道。 “是吗,好喝你就多喝点啊。”浅月打着哈哈,心中还盘算着如何问起。 在若萧准备开始喝第二碗时,浅月终于开口:“若萧,昨晚父王给你讲的故事好听吗?” “好听啊。娘亲不也听了吗?哦,不对,娘亲后来睡着了。”若萧毫不掩饰。 原来连若萧都知道自己睡着了,浅月心里顿时凉了不少,赶紧解释道:“娘亲不是因为父王讲的故事不好听睡着的,只是娘亲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若萧一定要和父王解释解释,好吗?” “若萧知道,父王也知道。”若萧回答。 江旻锐知道?浅月倒是十分好奇:“那父王是如何说的?” “父王说,娘亲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浅月,卒。 浅月飘飘忽忽地回到栖雪阁,心里一直在想若萧方才说的自己睡着的样子很可爱。不过怎么想,浅月都觉得不真实,可若萧一个小娃娃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接下来几日,浅月几次遇到江旻锐,江旻锐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浅月这才觉得若萧一定是在玩弄整蛊自己,便把这件事抛在身后,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生活。 这一日,浅月闲逛到前庭,远远看见江旻锐身着便服,便急冲冲地跑过去挡在江旻锐面前,挑眉一问:“王爷这是要去哪?” 江旻锐抬手将浅月挡在自己身前的双手按下,并将她挪到一旁,可浅月不依不挠,仍执着地挡在江旻锐前面。 江旻锐无奈地看着这个才过门几月c比自己小九岁的王妃,心想小丫头整天在府中学这儿学那儿,大约也是憋坏了,便问她:“本王要出府办事,你可要随本王一起?” “王爷要带我出府?”浅月惊喜叫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出府了!” 浅月的叫喊声引来路过下人的目光,江旻锐觉得脸上挂不住,捂嘴轻咳了两声。 “那我们快走吧!”浅月拉起江旻锐的手就准备冲出去,却被江旻锐一把拉了回来。 “难不成你想穿成这样出去?”江旻锐戏谑道。 “难不成还要穿成哪样?”浅月反问道,顺便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头盘飞天髻簪着镶宝双蝶鎏金银簪,身着粉红碧霞罗,逶迤拖地乳白烟沙裙。有何不妥吗? 这一下江旻锐呛得不轻,虽然有些后悔要带她出去,但仍然和颜悦色,他摸了摸浅月的头,笑着对她说:“乖,回屋换身便服再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浅月不满地打掉江旻锐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向栖雪阁,刚跑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江旻锐嗤声道:“我又不是若萧,干嘛总把我当小孩子!” 江旻锐哭笑不得,看着浅月欢快离去的背影失神,心中漾起异样的感觉。 浅月回栖雪阁换了一套鹅黄色的襦裙,垂挂髻搭在耳边,两边分别系着浅紫色的发带,带着梨黄色小碎花。江旻锐不禁觉得这样才是浅月这个年纪应有的样貌。 江旻锐带着活蹦乱跳的浅月出了门,原想着视察民情,可没想到顾浅月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疯丫头,一到街上便横冲直撞起来,东边瞧瞧,西边看看,任凭他如何说教都不听。浅月自嫁入穆王府后,似乎还没有在皇城中逛过,也罢,就当陪陪这丫头吧,如此倒也耽误不了自己的正事。 “我说你······”江旻锐侧过头,却发现浅月已没了踪影。他看向孟玺,孟玺也耸肩表示不知道,他一心想着王爷会看着王妃,便没有多么注意。 “愣着干嘛?快找人!”江旻锐呵斥道。 于是两个人急忙回过头寻找浅月。此刻的江旻锐心里是又恼火又着急,心想浅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怕是走丢就不好了。就在这时,一抹突兀的鹅黄色映入江旻锐眼帘,他走近一看,果然是浅月。 江旻锐走到浅月身后,只是因为浅月一直注视着自己眼前的东西,丝毫没有发现江旻锐已在自己身后。于是江旻锐将她拉转身来,那一刻,江旻锐似乎看到浅月眼里闪着泪花,浅月极力想去掩饰,江旻锐也顺水推舟假装没看见。 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声音低沉:“带你出来一趟你就乱跑,你找的到路回去吗,嗯?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要跟着我!你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浅月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不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看着江旻锐,指了指身旁的东西,声音低低的:“我想买这个,可是我身上没有带银两······你可以给我买这个吗?” 江旻锐顺着浅月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她刚才一直看着的东西是糖人。他向孟玺示意,孟玺立刻走上前付了钱。 拿到糖人的浅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江旻锐一脸无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说:“本王饿了,去吃点东西。”说完便径直走向得意楼。孟玺这次可不敢再大意,对着心不在焉的浅月说道:“夫人,快请吧。”直到浅月跟上江旻锐的步伐才松了口气。 到了得意楼,进了雅阁,孟玺借口肚子不舒服去了茅厕,独留江旻锐和浅月两人。浅月转着手中的糖人出神,江旻锐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才······是在哭吗?” “王爷难道没有见过女孩子哭吗?”浅月并没有抬头看江旻锐。 江旻锐再一次被浅月呛到,他不再开口,只是一点点的喝酒,心中却是怒火难消,亏他刚才还那么担心她出事。 浅月终于不再盯着糖人,而是一把抢过江旻锐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喝下去。整个动作之迅猛,连江旻锐都不免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浅月。 果真,一杯酒刚过喉咙,浅月就被呛着咳了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而江旻锐却在一旁笑了起来。 “我的祖母最喜欢糖人了。”浅月开口,江旻锐不自觉停下手中倒酒的动作。 “她是祖父此生最爱,可她身份低微,一生都没能落下个名分,生前受尽欺凌,死后也只能葬身云清湖,她有祖父所有的爱又如何,到头来又得到些什么?祖父再爱她,到头来除了爱什么也给不了她。祖母最疼我,可是我却看着她······死在了我面前。” 浅月无法再讲下去,她抹抹眼泪,然后看着江旻锐的眼睛,问他:“江旻锐,以你的脾性,应该早去查过,应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吧?” 江旻锐自顾自地喝酒,不答,也并未在意她方才唤了他的名字。 未得到江旻锐的回应,浅月收回目光,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自己的头,看着桌上的青花酒壶,借着渐渐上头的酒劲,自嘲道:“你也真敢,真敢娶我。” “这是何意?”江旻锐终于开口。 “你派人去江州打听顾家大小姐时,难道没人说过,顾家大小姐顾浅月命中带煞,注定孤生终老吗?” 说完,再次盯着江旻锐,再次一杯酒下肚,再次笑着红了眼眶。 那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此时此刻借着酒劲吐露出来,虽然心痛,可心中却也是轻松了不少。瞒到最后又能怎样呢?只会惹更多人起疑,令自己更为心如刀绞,倒不如说出来,任凭他人如何指指点点,她早就不在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醉人夜 浅月一时过不去,把自己灌醉了。 等到江旻锐结了账,发现天色已晚,只好把已经醉倒的浅月抱回了穆王府。 谁知刚跨进府门,怀中的人儿突然醒了,虽然醒了,可醉意却一点也没消散。浅月挣扎着跳下来,江旻锐怕她摔着,赶紧拉住她。 浅月回头看着江旻锐,歪着头问道:“你是谁?” 看来真是醉的不轻。江旻锐黑着脸,不答。 浅月没有得到江旻锐的回答,虽觉得似乎是在自讨没趣,可又继续问道:“这是哪儿?” “穆王府。”这次江旻锐答了,可仍然黑着脸。 “穆,王,府?”浅月昏昏沉沉地反应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我知道了!若萧就住在穆王府,谢谢你送我到穆王府,我去找若萧了。” 你就记着若萧了是吧?江旻锐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他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拉住浅月,可浅月却发起了酒疯,死活吵着闹着要去找若萧。 此时掌灯的下人经过,看此情形不免回头多瞧了几眼,江旻锐觉得面上挂不住,双手将她禁锢住。 “顾浅月!”江旻锐喝住她:“这么晚了你去找若萧做什么?” “我想要把我刚才买的糖人送给她。”浅月被江旻锐一吼,顿时安静许多,委屈道。 看到浅月这副委屈的模样,江旻锐心里竟快活不少,也不似方才那般暴躁。听到浅月想去找若萧的原因后不免觉得好笑,那个糖人早在她喝酒时就不知被扔到何处去了,可她竟还想着要带回来送给若萧,也不枉若萧那样喜欢她。 于是他像哄小孩子一般温柔地哄着浅月道:“天黑看不清路,你乖乖的,我带你去找若萧可好。” 浅月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可还未走到霁翎阁,她便又睡了过去。 下次再也不带你去喝酒了。江旻锐抱着再次睡着的浅月,心里想。 虽然浅月并不是很重,江旻锐抱起她来也不吃力,可今日实在是疲了,此处里栖雪阁还有一段路程,江旻锐索性把浅月抱到了霁翎阁,吩咐人把侧房收拾出来,今日就让浅月先歇在霁翎阁了。 或许是江旻锐的动静有些大,连已经睡下的若萧都被吵醒,赶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娘亲这是怎么了?”若萧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 江旻锐此时正吩咐人打来热水替浅月擦擦脸,帮浅月换寝衣,也没有在意若萧的那声“娘亲”,他拉过若萧,带她出了屋,向她解释道:“母妃醉了酒,有些难受,若萧就别去打扰母妃休息了,回去睡吧。” 若萧听了江旻锐的话,探头望了望屋内床上熟睡的浅月,向江旻锐行了个礼,便回屋继续睡去了。 此时屋内忙活的下人都尽数退了出来,江旻锐再次进屋,走向熟睡的浅月,不想她竟开始有些抽搐起来。江旻锐赶紧走近,伏在床边,轻轻拍着浅月的背。 浅月果真立刻平静了下来,正当江旻锐准备起身离开时,床上的人突然开口叫道:“爹。” 爹?! 江旻锐嘴角抽搐,我有那么老吗?于是不甘心地问道:“你叫我吗?” 浅月不理睬他,带着些哭腔继续说道:“爹爹别走······爹爹再品一口月儿沏的茶吧,月儿真的很努力去学了······” 江旻锐听到浅月说的话后开始沉思,直到她说话的音量逐渐降低,然后没了声音,他便转过头看了看熟睡的浅月,替她盖好被子,轻声在她耳边对她说:“我知道,月儿沏的茶是我喝过最好的。” 然后拿了个痰盂放在床边,自己席地而坐,就这样枕在床边小憩,一整夜都陪着浅月。 多年在战场上行走,鲜血和尘土造就他的铮铮铁骨,刀光剑影成就他的一世英名,也总是容易让人忘记了他也会有似水柔情的那一面。 铁汉柔情,当真不假。 这或许是江旻锐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中,最为柔情的一夜。 这一夜其间,浅月醒来吐了三次,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一喝还喝了几壶酒,浅月难受极了,最后一次吐了过后难受得哭了出来,江旻锐忙前忙后给她擦拭嘴角的呕吐物,喂醒酒汤,准备养胃的白粥,直到浅月终于安稳地睡下,天已经露白。 吩咐下人在浅月醒后立刻端上锅里温着的白粥,并守着她喝完后,江旻锐回了自己的房间,沉沉睡去。 浅月醒来,只觉得头像炸裂一般疼,抬手揉揉头,才发现自己房间的布置怎么变了样。环顾一周才发现,床边还有个小小的人儿正盯着自己。 “娘亲你终于醒了。”若萧大叫道。 门外候着的菱琅赶紧端来江旻锐早已准备好的白粥,伺候浅月喝下。 浅月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白粥,笑眯眯地看着若萧,问她:“娘亲怎么会在若萧这儿呢?难不成若萧昨日又缠着娘亲留宿霁翎阁了?” “娘亲昨日醉了酒,是父王抱着娘亲来的。”若萧诚实地回答。 醉酒?浅月努力拼凑昨日的零碎记忆,依稀记得江旻锐带着自己出府,然后进了一家酒楼,然后不知怎么自己开始一杯一杯地灌酒。 自己昨日醉酒后,应该没有做什么失格的事吧?浅月努力回忆,可宿醉后的记忆像是被抹去了一般,怎么也记不起。 记不起就算了,想必江旻锐应该不会也和醉酒的自己斤斤计较。 “若萧可用过早膳了?今日的白粥很好喝的。”浅月关心若萧道。 “用过了,可是若萧并没有喝到今日的白粥。”若萧略有不满。浅月正想问为何,只听若萧继续道:“父王走前说,今日的白粥全是娘亲的,没有若萧的。若萧还从未喝到过父王做的白粥,父王真是小气。” 浅月正将一勺白粥往嘴里送,听到若萧这么一说,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赶紧吩咐人去给若萧盛一碗白粥来。 昨夜梦中总觉得有人在照顾自己,本以为真是做梦,那这么说,江旻锐昨晚一直在这里?若真是,浅月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父王呢?”过意不去的浅月向若萧打听道。 得了白粥的若萧欢快地将自家父王出卖了:“昨夜照顾了娘亲一宿,今早天一亮便回去休息了。” 听若萧这么一说,浅月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想着总要做些什么来报答江旻锐一夜的照顾,突然想到上次江旻锐说自己做的饭菜可口,便借着霁翎阁的小厨房,做了几样若萧告诉自己的江旻锐爱吃的菜。 匆匆忙忙做完,正好将近午时,浅月担心江旻锐在自己将饭菜送去之前已经用了午膳,不等菱琅便急冲冲地走了。 可她······找不到路啊! 嫁入穆王府都已经几个月了,自己只知道栖雪阁,霁翎阁,小花园和梨容堂这几个地方,她哪里知道江旻锐住哪儿?浅月一时之间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行为。 再找不到饭菜就凉了,就算没谅,江旻锐说不准已经用过午膳了,怎么今日这路上没有一个人呢?兜兜转转了几圈,好在遇到了孟玺,浅月像遇到救命恩人一般抓住孟玺,让他带自己去找江旻锐。 一路上,孟玺没有说话,浅月也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走到江旻锐住的逸骁阁时,两人都无言。孟玺将浅月带到后就退下了,浅月正想问问他江旻锐是否已经用过午膳,没想到这人却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快速溜走了。 浅月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方才在霁翎阁中的热情似乎所剩无几。在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决定推门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揭真面 说是推门而入,其实只不过开了一个小缝,只不过勉强能将自己的头伸进去。 虽是白日,可屋内灯光昏暗,浅月勉强能瞧见,东面的床榻上,江旻锐正躺在上面熟睡着。 如此看来,想必江旻锐并未用过午膳,昨夜照顾了自己一宿,想必也累着了,浅月便缩回脑袋关上门,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准备等江旻锐醒来。 等待真的是一件极为漫长而痛苦的事,浅月不喜等待,若是放在从前,以她的个性,定会冲进去叫醒江旻锐,让他起来用午膳。可如今,她竟也做起这等无趣费神的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浅月听到自己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早上只喝了一碗白粥,实在是无法满足自己的胃口。 再次开门探头进去,发现江旻锐还在熟睡,浅月心里暗喜,反正江旻锐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菜,做了多少,那么自己偷吃一些他也不会知道。 说吃就吃! 浅月实在饿极了,打开食盒,饭菜已仅剩一丝余温,尝一口清蒸鲈鱼,肉质鲜嫩;再尝口笋干烧肉,色香俱全;再来个大馒头,软糯香甜。 正当浅月为自己的厨艺折服,沉浸在自我赞美中时,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你在做什么?” 浅月此刻正塞了一大口馒头在嘴里,听到头顶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吓得将手中的馒头一扔。这一扔倒没什么,不过刚好打到了江旻锐在浅月脑袋上方的脸。 浅月转过身,看着江旻锐,连嘴中的馒头都来不及嚼碎吞下,鼓着腮帮子,呆呆地站在江旻锐对面看着他。 江旻锐对于突如其来的馒头“暗器”表示十分无奈,浅月在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过失后,赶紧吞咽下满嘴的馒头,正想解释,却被江旻锐先一步开了口,他指着放在石阶上的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虽然江旻锐似乎并未计较方才的事,可浅月终究过意不去,便难得顺从地回答道:“这是我给王爷做的饭菜,多谢王爷昨夜对我的照拂,若萧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这个大馒头,我······” “你确定这是你给本王做的?”江旻锐看着食盒里的“剩菜”,面无表情地调侃道:“可本王怎么看都像是你做给自己吃的。” 浅月顿时羞红了脸,却仍然死性不改,定要在嘴上斗过江旻锐:“我不就吃了王爷一个,不,半个大馒头吗?谁叫王爷睡了那么久,我在屋外等了许久,自然饿了。” “也罢,是我的错。”江旻锐自顾自地挑眉一笑,然后竟学着浅月方才一般坐到石阶上,拿起食盒,问浅月道:“这都有些什么?” 浅月还在风中凌乱着,还在反应江旻锐方才的那句“是我的错”。 今日怎么态度转变得这样大?难不成是昼夜颠倒睡觉,把脑袋睡傻了? “王爷自己不会看吗?”浅月最终回了这么一句。 江旻锐又笑。 浅月觉得今日江旻锐真是不正常,刚刚那句“是我的错”和频繁的笑,实在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作风,本来的震惊与惶恐顿时都转换成了同情。 于是浅月“同情”地走过去,和江旻锐坐在同一阶石阶上,替他布菜。虽然将菜布在石阶上似乎有些碍风化,但浅月还是十分“同情”江旻锐,还是打算陪着他坐在石阶上用完“午膳”。 “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了?”江旻锐问道,顺便将唯一的一个馒头分了半个给浅月。 好吧,既然如此,浅月便怀着“同情”并不愿伤害江旻锐的心接过了那半个馒头。 饭毕,浅月一边收拾着残羹,一边问江旻锐:“王爷需要茶么?” “你歇着吧,本王来。”江旻锐说完便起身进了屋。 他来?他来什么?沏茶么? 浅月带着满腔疑惑和惊异,放下食篮,尾随着江旻锐进了屋。而江旻锐此时已经放好了茶叶,随手拿起一直坐在火炉上的小银壶,沿着梨花杯沿一点点地注水,顷刻间,屋内茶香四溢。 浅月走上前去,拿起一杯,凑到面前闻了闻,笑道:“这可是王爷前几日赏妾身的海棠春涧?” “嗯。”江旻锐轻啄一口。 “妾身曾有幸品到皇后娘娘赏的茶汤,方才见王爷娴熟的手法,像极了皇后娘娘,想必是因母子连心罢。” “本王很好奇,母后······究竟教了你些什么?”江旻锐放下茶盏,看着浅月道。 “教了妾身什么?”浅月心中有些慌乱,但表面也强装着镇定:“不过是教了妾身如何做一个好妻子伺候王爷,如何做一个好王妃辅佐整个穆王府罢了。” “你说的对。”江旻锐听完这些话,似乎叹了口气。 “妾身说什么了王爷觉得对?”浅月疑惑,眼神飘忽。 “你曾说,你父亲是位好官,但绝不是位好父亲。” “王爷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来?妾身那日大约是迷糊了才说出这样的话,还请王爷······”浅月害怕这句话会就此成为自己的把柄被江旻锐握在手上,想好好解释一番,却被江旻锐打断: “她是位好皇后,母仪天下,昭淑柔恭,贤懿端雅,但她绝非是位好母亲。” 这一边的江旻锐淡然地说出此番话,而另一边的浅月却被他这席话吓得不轻。虽然这是在江旻锐自己的府邸,可他这样评价他的母亲,当今皇后,浅月就算再不懂得着皇宫侯府的规矩,也知道这到底是不敬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宫里,后果不堪设想。 浅月赶紧走到门口朝外望了望,所幸无人,赶紧关上门,“砰”的一声,倒是惊到了正在拿酒的江旻锐:“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浅月看到他如此淡然地样子竟有些来气:“王爷可知,方才那席话若是被传进宫里,王爷······” “最糟也不过是被派去镇守边境,我倒愿去那些个荒凉之地,总比在这富华之地勾心斗角来得痛快。”江旻锐灌了口酒,将酒壶递上去:“还要喝吗?” 浅月吸取了昨夜的教训不敢再喝了,但她并未对此作出任何表达,只是狠狠地盯着江旻锐,有些委屈:“王爷若是镇守边境去了,那若萧怎么办?那我······王府怎么办?” 虽然浅月立刻改了口,可江旻锐仍然捕捉到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个“我”字。是啊,她怎么办?现在的他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他有妻子,有女儿,倒也是有个家了。 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成家立室后的美满,以求弥补自记事以来便缺乏的关怀与爱。只因他是皇子,他便不能享受到父母对他的无微不至,只因他是臣子,他也不能像平凡布衣家的孩子一样对着父母撒娇。他实在是背负得太多,因而对家的渴望,从未断绝。 江旻锐叹口气,似是安慰道:“你放心,本王吩咐过不让人进来,不会有人听了去的。” 浅月也松了口气,坐下来,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但还是不免有些担忧:“这次虽然没被人听了去,可王爷再这样,就不保下次不会被人听了去。” “你这是在担心本王吗?”江旻锐轻笑着问道。 “妾身这是在担心这整个王府。”浅月好说歹说:“毕竟妾身是这穆王府的主母,事事都需为王府着想,王爷才能专心忙于朝政,替圣上分忧······” “顾浅月,”江旻锐打断浅月的虚伪说辞:“你每日在本王面前装作端庄贤惠的样子,不会累吗?” 就像是终于厌倦了她每日在他面前辛苦地伪装,但对她而言似乎也是最好的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欢人语 浅月听到江旻锐如此说,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本就是妾身最为寻常的模样,何来装作,又何来累呢?” 江旻锐为她斟茶:“江州不比皇城。” 浅月不懂他是何意,只好接过茶盏,低着头小心地观察着江旻锐的神色:“王爷说的是,江州······确实比不得皇城。” 江旻锐低头嗅了嗅杯中茶香,复又抬头对上浅月闪忽的目光,笑道:“你知道本王说的什么?江州民风淳朴,比不得皇城规矩众多,而这穆王府向来也是不拘泥于那些个繁文缛节的。如此,你在顾府是如何,在这穆王府也便如何就好。” 浅月听江旻锐这么一说,一面惊异于江旻锐的举动,一边懊恼于自己昨日求江旻锐带自己出府的冲动。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妾身从前是顾府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是作为长女的本分,妾身天性本就如此的。如今成了穆王妃,则更应如此。”浅月急忙解释。 “是么?”江旻锐起身,抬手拨了拨浅月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笑了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么?月儿,我希望你永远因你自己快乐而真实的快乐,而不是因附和我的快乐而虚假的快乐,你能懂吗?”说完便踱步出了门,留下浅月反应迟缓地仔细消化琢磨他方才的那句话。 浅月似失了神一般回到栖雪阁,身旁的人一概不理会,关上房门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的。 方才他叫自己什么?月儿?为什么?方才他又说了什么?希望自己真实的快乐?是何意? 太多的问题以及江旻锐那总令她捉摸不透的笑容萦绕在浅月的脑中,再加上早间下厨的劳累,浅月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仿佛听见松韵在叫自己,可她总觉着很累,睁不开眼,勉强努力地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混沌,然后脑袋一沉,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嗓子很疼,浅月轻咳了几声,便看见松韵端了一碗水来,将她扶起身,小心地伺候着她一勺一勺地喝水。 浅月觉得全身乏力,勉强支撑着自己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哑着嗓子问道:“松韵,我这是怎么了?” 毕竟是娘家丫头,又伺候着浅月一起长大,松韵回答的语气里不免多了些责备:“王妃昨日给王爷送了膳回来,只叫奴婢别打扰了您便进了屋关了门,可您要睡觉怎么不好把被子盖上呢?奴婢晚膳时来叫您,见您不答便擅自进来了,叫您也不应,一摸额头竟发起烫来,便赶紧请来郎中。所幸郎中说您无碍,不过是着了凉发热罢,可谁想您都快睡了一整日了。如今您可算是醒了,快将这药喝了吧。” 说话间,梅音已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端了进来,浅月闻见那味道便想吐,看见那黑色液体中自己的倒影便觉得瘆得慌:“这药这么苦,我可不可以不喝啊?” 松韵实在是太了解浅月了,浅月从前在顾府可以说是无法无天,可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竟怕喝药。于是她拿过放在桌上早已备好的蜜饯,放到床边的紫檀木镂空香几上:“良药苦口。奴婢特地备好了您最爱吃的蜜饯,喝完您便含些个在嘴里去去苦味吧。” 浅月还是有些不情愿,嘟着嘴,想再拖一拖求求松韵。可不想江旻锐却在此时进来了:“怎么了?” “王妃说这药苦的很。不肯喝。”松韵起身恭敬地答道。 浅月本想瞪一瞪松韵,却被已经走到面前的江旻锐瞪了回去,于是只好在心里碎碎念。 松韵你怎么可以出卖你家小姐呢! “我也是那句话,良药苦口。”江旻锐坐在床边,端过松韵手中的药,慢慢道:“你若不肯喝药,这病如何能好?” 浅月抿抿嘴,眼睛瞟向一边,仍是不肯轻易就范。 江旻锐见她如此小女儿一般地可爱模样,笑道:“如此,只好本王来喂你了。”说罢,即舀了一勺准备往浅月嘴里送。 这句话果然奏效,浅月听他这么一说,赶紧端过药,闭着眼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下去。待浅月喝完,江旻锐抢先松韵一步端过蜜饯,放了一颗在浅月手中,看她赶紧含在嘴里。 蜜饯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慢慢化开,渐渐盖过了药汤残留在嘴中的涩涩苦味。 在浅月心中,世间最美的滋味便是母亲亲手制的梅子饯。顾家在江州城外有一处小庄园,种满了杨梅树。每年五月之初,都会有人将杨梅树上最新鲜饱满的杨梅快马加鞭地送入顾府。那时,小小的浅月会和燕月一起帮母亲方忆岚仔细清洗每一颗杨梅,然后看着母亲如何将梅子过了沸水,撒了白糖,再一点一点地熬煮c风干c装进一个个白瓷小罐里。 那时的浅月做欢喜的事便是母亲高兴了会赏给自己几颗梅子饯。只可惜,母亲已多年不做梅子饯,儿时的滋味,她再也未能尝到。 想到这里,浅月不禁心里一沉。江旻锐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问道:“还苦么?还要么?”说罢端起那盘蜜饯拿到浅月面前。 浅月不禁被他这个举动逗笑,却又极力地克制自己笑出来:“王爷不必如此担心,我可没有那么怕苦。”江旻锐见她如此伶牙俐齿,也有了些精神,想必这病也已经好了些了,安抚着她睡下,替她盖好被子,轻声道:“好好睡上一觉,本王晚些再来瞧你。” 不知怎的,听到江旻锐这话,浅月竟觉得轻飘飘地,顿时红了脸,赶紧拿被子蒙了头,躲进被子里。江旻锐见此笑笑,转身对松韵吩咐道:“看好王妃,别再又着凉了。本王晚些时候再来。晚膳做的清淡些,再熬些白粥给王妃喝。”然后又回头望了望蜷缩在被子里的浅月,这才出了门。 浅月再次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有力起来。松韵见浅月有了动静,赶紧点上灯烛,让梅音把白粥和小菜端来。 许是一天为进食,浅月实在是饿极了,一连喝了两碗熬的绽成白花的粥,连备下的清淡小菜也被浅月吃了干净。 吃饱喝足,方才忆起早些时候江旻锐说的那些话,可又觉得那记忆模模糊糊不太真切,便问在一旁伺候的梅音道:“王爷下午时分可曾来过?” 梅音笑道:“何止来过,王爷还看着王妃喝药,给王妃拿蜜饯儿呢!” 那看来是真的了。浅月忽又忆起江旻锐似乎说他晚些会再来,可又不好意思问梅音,正犹豫时,便看见松韵引了江旻锐进来,脸又一热,赶紧缩回了被子里。 松韵和梅音在江旻锐的眼神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江旻锐靠近浅月,轻轻拉了拉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将将这病才好了些,你蒙在被子里也不怕闷着。” 浅月听江旻锐如此说,只道了一声自己喜欢,便不再出声。 外面很安静,安静得浅月以为江旻锐被自己气走了,谁知蒙在头上的被子一下被大力掀开,浅月惊呼,翻过身,然后又见被子又盖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自己的脑袋露了出来。 江旻锐用手将被子角牢牢固定住,浅月顿时动弹不已。因着要按住被角,江旻锐整个人都悬在了躺着的浅月上方。他注视着浅月的眼,深情得像是汪满了云清湖的湖水,而浅月从未与哪个男子面对面挨得如此近,只是不停地躲闪着他的灼灼目光。 江旻锐慢慢靠近,在浅月的额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你乖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楚葭 宛如一片羽毛轻轻扫过额间,抚过心上,浅月渐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知道了。” 江旻锐见她难得这样乖,微微地笑了笑。 浅月突然觉得江旻锐笑起来甚是好看。虽然常年在沙场上日晒风吹,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眼前这位男子的较好容颜,如刀削般的剑眉随着微微上扬的薄唇形成好看的弧度,平日里乌黑深邃的眼中,如今也像是落入了满天的星子。 她瞧着江旻锐的脸出了神,如此神情落在江旻锐的眼里,顿时化为了千般柔情蜜意。 “明儿个府上有客,你可想随本王去待客?”江旻锐询问她的意见。 浅月受不了江旻锐这般热烈的目光,别过头道:“我这般病怏怏的模样,怕是不好,还是别去了吧。” “也好,”江旻锐替她掖好被子:“那你就乖乖待在栖雪阁,别出去了,免得又受凉。” 浅月轻声应下,江旻锐见她如此乖巧,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含着笑离去了。 第二日,浅月十分听话地待在栖雪阁,哪儿都没去。 而今日一早来府上的客不是别人,正是江旻锐的四弟,秦王江旻锦,以及他无论走在哪儿,都会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王妃楚葭。 也正因如此,江旻锐也不愿让浅月同他一起待客。毕竟,老四的这位王妃,在皇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那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谁都不敢惹她分毫,偏是自家四弟爱的不行,走哪儿带哪儿。 江旻锐也是担心,浅月也是个轻易不服气的主,这两人若是碰到一起去了,指不定把这王府闹得人仰马翻的。 “给穆王爷请安了。”楚葭恭恭敬敬地向江旻锐福了个礼,抬头却瞧见屋里就江旻锐一人,不免疑惑:“不知穆王妃为何不在此处,可是起晚了?” 江旻锐见楚葭一来便问浅月,皱了皱眉,只道:“生了场病,内屋里歇着呢。” “病了?可严重?”楚葭有些意外。 “那可巧了,臣媳正好带了些补品来,想着送来给新王嫂当做见面礼的,这正好将这些补品派上用场了。”然后直奔目的:“不如让臣媳给王嫂送去。” “这怕是······”江旻锐就知道来者不善。 “王兄何必将王嫂藏着掖着的?若是臣弟也就罢了,楚楚同王嫂乃是妯娌,去探访探访病里的王嫂,也可将臣弟的一些小小心意带到。”江旻锦也在一旁帮腔。 “四弟说笑了······”江旻锐笑道。 “王嫂嫁进穆王府有些时候了,这王府没什么可说话的人,想必王嫂在王府里也闷得慌,臣媳去找王嫂说说女儿家的私房话,也当是为王嫂解闷了。”楚葭眨巴眨巴她的杏眼,得体地说道。 江旻锐自愧嘴上说不过两人,且楚葭的这番话并无不妥,若是自己再寻什么借口,怕是也伤了兄弟情分,便让采蘋引了楚葭朝栖雪阁去,临行前还吩咐采蘋多多留心。 采蘋算是穆王府的老人了,她也自然知道王爷让她多多留心些什么,若是用个不好的词来形容这位秦王妃,那便只有“混世魔王”了。 楚葭一路同自己的侍女阿柠说说笑笑,突然惊叫了一声:“哎呀!” 这声音着实将采蘋和阿柠吓了一跳,采蘋怕这位主子生什么事端,赶紧问道:“秦王妃您怎么了?” “没事,”楚葭先是一脸风轻云淡,然后再是恍然大悟般:“王嫂病了,若萧怎么能不去瞧瞧母妃,请母妃的安呢?说起来我也是许久不见若萧了,咱们先去霁翎阁将若萧带上,再去探访王嫂吧。”楚葭说完便朝霁翎阁走去。因为时常随江旻锦造访穆王府,每次江旻锦和江旻锐在前厅谈论政事,楚葭便会去寻若萧玩,去霁翎阁的路也早已谙熟于心。 采蘋不知楚葭会有这么一出,想着自己下人的身份也不可能拦着楚葭,只好着急地跟在楚葭身后去了霁翎阁。 在所有王婶中,若萧最喜欢的便是四王婶楚葭,不为别的,就因楚葭时常陪她游戏,给她讲皇城中的趣事,还送她许多新鲜玩意儿。而现在虽喜欢自己的王妃娘亲更多些,却仍然不减对四王婶的喜爱。 因而当四王婶来找她,说要带她去栖雪阁看望自己的王妃娘亲时,虽有之前父王“母妃病了,别扰了她休息”的嘱咐,但还是蹦蹦哒哒地牵着四王婶的手去了栖雪阁。 浅月睡了许久,已经没有任何睡意了,却并不愿起身,可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昨日江旻锐在她额前那个如羽毛一般地吻,一想到这里,竟又红了脸。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浅月心下疑惑,江旻锐不是吩咐过让自己好好休息么,怎么外边这样吵? 正想唤松韵进来问问,便见松韵引了若萧和两个陌生的人进来。其中一个头绾飞仙髻,两边簪着金丝嵌琉璃步摇,边上还有一支醒目的赤金缠丝珍珠钗,耳着碧玉坠,手环镶玉缠丝金镯。虽穿戴华丽,步伐间却透出一丝丝俏皮的气息。 只见她走到自己床前约莫几尺处站定,还未等浅月开口,她便和若萧一起向浅月福身行礼: “给穆王妃请安。”“给母妃请安。” 浅月赶紧让她们起身,问站在一旁的松韵:“这位是?” 还未等松韵回答,楚葭便抢了松韵的话答了:“臣媳是秦王的王妃楚氏。” 秦王妃?浅月见她看起来年纪似乎长自己几岁,自己竟成了她的王嫂,笑道:“不必拘礼的。”又吩咐松韵:“快请秦王妃和小姐坐。” “其实你在我这儿不必如此拘礼,咱们既是妯娌,又是姐妹不是?”浅月欣喜终于有人陪她说话,却听楚葭道:“也是,我见我同王嫂都不是那样拘泥于规矩的人,也便同王嫂以姐妹相称了,不知王嫂芳龄几何?” “十八,入秋便十九了。”浅月笑答。 楚葭眼中充满了惊讶地神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听说王嫂在嫁进王府前,圣上封了郡主,养在宫中一年有余,只可惜臣媳未曾有幸见过还是郡主的王嫂,原也是听说王嫂年岁尚轻,却不想只有十八岁。” “那你呢?”浅月笑笑,反问道。 “二十一,大了王嫂整整三岁呢。” “如此,那我以后便叫你楚姐姐如何?你也别叫我什么王嫂了,听着像是我有多大年龄似的。”浅月亲昵地对楚葭说道。 “既然王嫂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便听王嫂的,只是不知该如何称王嫂?”楚葭对浅月恰似一见如故般,顿时消了捣乱的念头,只想着真心交下她这么个朋友。 “我闺名浅月,你唤我月儿便可。不知楚姐姐的闺名如何?” 楚葭在心里羡慕着浅月的美名,听她这么一问,似是惋惜道:“我可没月儿你的名好听,我单名一个葭字,蒹葭之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好名啊······”浅月此时终于注意到坐在一旁不满被忽视,正鼓着腮帮子生气的若萧,便安抚她:“若萧可知道下一句。” 若萧高兴地蹦起来,稚嫩的童音脆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屋里充斥着清脆悦耳的笑声,不知已有多久,浅月没有如此放纵般笑过,顿时只觉得心中舒畅极了,精气神也见好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相惜 楚葭一整日都待在栖雪阁中,连着午膳都是在栖雪阁中同浅月一起用了,一整下午,也都陪着浅月说着许多话,同她讲皇城中发生的许多趣事,同她讲哪家酒楼的酒菜味道好,哪间胭脂铺的胭脂水粉好用,哪家缎坊的衣裳首饰漂亮,两人皆仿佛是遇见了知心好友一般话个不停。 浅月见着楚葭眉飞色舞地同她讲,想是将她那王爷夫君全然忘在了脑后,心下一个计谋生起,趁她停下喝茶润口的空当,插嘴道:“早就听闻秦王爷极爱楚姐姐,楚姐姐如今同我讲了这么多,想必是秦王爷常带姐姐出府的过。只可惜,月儿都不懂姐姐说的这些。” 楚葭一脸惊异,放下手中青花瓷骨杯:“难道月儿你至今从未出府去皇城中逛过?” “去是去过,”浅月惋惜道:“也只有那么一回,王爷出府办事,我才得以机会,求了王爷许久王爷才答应带我出去。可既是王爷带我出去,我又哪敢要求去什么地方,只好时时刻刻跟在王爷身后,虽出了府,却毫无趣味可言。” 楚葭顿时十分同情浅月,而她也是性子爽快之人,只道:“以后我再出府,月儿你便同我一起吧,咱俩有个伴不说,也免得你在府里闷坏了。” “这怎么行······”浅月推脱。 “怎么不行了?到时我同王爷说说,再由王爷转达给穆王便行了。”楚葭十分热情。 听到这话,方才还犹似病态的人儿顿时精神了不少:“那便有劳楚姐姐了。” 两人相见恨晚,饶是到了酉时,江旻锦在前厅见楚葭还未回来,便着了人去唤,楚葭这才依依不舍地同浅月道别。 浅月亦不舍,偏要亲送楚葭到前厅去,这一梳洗整装,便又拖了些时候。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将要走到前厅时,被江旻锐和江旻锦瞧见,两人也是相顾一笑,料道两人感情极好。 进了厅,江旻锦向浅月微行一礼,笑道:“原以为三哥不愿三嫂见臣弟,如此,倒是臣弟多想了。” 浅月冲江旻锦笑笑还礼,而江旻锐却丝毫没听到江旻锦方才似是调笑的话。他看着一旁笑颜如花的浅月,皱了皱眉,转身取过身后金丝楠木松形衣挂上他的玄色暗纹缎面长袍披在浅月身上:“这病才好了些,就穿的这样单薄,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浅月一时愣神,任由江旻锐为自己披上袍子,他的袍子上带有一股独特的香气,浅月不知道,也从未闻到过,这淡淡的香味似是江旻锐身上所独有的。 江旻锐为浅月系长袍的绸带,注意都在绸带上,而浅月的注意却全在江旻锐额间密迷的汗层上。似着了道般,拿出袖间的巾帕为江旻锐擦拭额间的汗,小声道:“如今已是夏日了······” “那也不行,”江旻锐似是严厉地打断她,威胁道:“难不成还想继续喝药么?” 浅月被他的威胁点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赶紧收回手,把头别向一边。 这厢是有些许别扭的浓情蜜意,那厢却是受不住了。楚葭几番用眼神示意江旻锦,江旻锦也总算找着个时机,先是轻咳了两声,而后再赔笑道:“王兄王嫂,天色已晚,臣弟就带着楚氏回府了,改日再登门造访。” 江旻锐瞥了两人一眼,“嗯”了一声,吩咐孟玺送客至府门,便又将眼神回落到浅月身上。 江旻锦携了楚葭出去,走在穆王府那花色满园c玉树繁茂的庭院中,与楚葭相视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这千年铁树可总算是开花了。” 浅月被他那焦灼的眼神看得极为不自在,借口乏了便回了栖雪阁。 回到栖雪阁,遣了一众伺候着的下人,浅月坐在紫檀雕花圆桌前,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浅月日复一日地期待着出府的机会,当然,这些期盼全都是寄附在楚葭身上,她可不指望江旻锐能带自己出府。转眼过了一月,已是入秋,这日,楚葭打发了人来,说是秦王妃邀约穆王妃翌日一同游玩皇城。 浅月心下欢喜,便走到江旻锐的书房门口,轻轻打开了书房门,悄悄探了头进去。 檀木书案前的人眉头紧锁,手握着上佳的狼毫笔,似是在思索些难以处理的政事。浅月心想或许江旻锐并没有发现她,也便不愿扰了江旻锐,便缩回头,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房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屋内传来江旻锐的声音:“何事?” 不得不说,无论听过多少次,浅月仍是觉着江旻锐的嗓音极为好听,温润细腻却又带着一丝威风凛凛,文人的温润细腻,武人的威风凛凛,足以令她失神片刻。 半晌,浅月悻悻地打开门,再次探头进去:“王爷既有政事要忙,那妾身就不打扰了。” 江旻锐本就为朝堂上的事忧心不已,近日西北战事吃紧,对郑国屡攻不下,他虽多次上奏请命率军出征,可心中竟有些舍不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再加上皇后的多番阻挠,自己的父亲,当今圣上,终是没准了他的上奏。 江旻锐放下手中的笔,靠向椅背,幽幽开口:“既然来了,就说说。什么事儿?”听到江旻锐这么说,浅月方才打开书房门,跳着走进去,走到书桌旁,玩弄着桌上的折子和笔架上的狼毫笔,小声地开口:“那个······妾身在府里已经待了许多天了······” 江旻锐抬头看着浅月,挑眉问道:“如何?”浅月被江旻锐这么看着,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渐渐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于是垂头颔首,悄悄地说:“楚姐姐c约c约我c明天c去c去皇城中c逛逛。可以吗?”说完还时不时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瞟江旻锐,等着他表态。 江旻锐察觉到了浅月的小动作,被她可爱的举动所打动,轻笑了一声,但很快又收回笑容。他并未直接回答浅月,反而故作严肃地问道:“这是你的事,怎的问起我来?” 浅月一听,立刻垮下脸来,放下手中玩弄的笔,转身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气愤地说:“还不是拜王爷您所赐······”江旻锐听到她突然这样大声地说话,回过头看着她。浅月看到他的眼神,又低声下气起来,连忙赔笑:“妾身为穆王府的王妃,出府自然是要得到王爷的允许的。”说完,便用眼巴巴的小眼神看着江旻锐。 江旻锐并未回答,而是起身出了门透气。浅月心下疑惑,便跟着出去,只见江旻锐在门前宽敞的庭落中来回踱步。浅月悄悄走过去跟在江旻锐身后,只听江旻锐问道:“你同楚葭那样亲近做什么,离她远些。” 浅月不明,犹豫了许久,方才将自己在心中想了许久的话说出口来:“可是妾身已经答应楚姐姐明日的游玩之事了,原以为王爷会十分爽快地答应妾身的请求。如此看来······我若是爽了楚姐姐的约导致我与楚姐姐的关系恶劣也就罢了,可若是影响了王爷和秦王爷的兄弟情谊,那可就出大事了······” 浅月只顾着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话,竟没发觉身前的人停下了脚步,自己便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江旻锐回头看着浅月委屈般抚着自己撞到的额头,忍俊不禁:“可以,但本王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有心 浅月同楚葭一面走在皇城的八街九陌里,一面时不时地回头望望身后虽隔几丈却时时紧跟的人。那便是江旻锐的条件,跟着她保护她的内侍蒙青。 “看来穆王这是放心不下妹妹呢。”楚葭掩面而笑。 浅月脸上有些挂不住:“姐姐可别笑话我了。” 楚葭看着身边的人们皆是面带喜色地装饰布置着大街小巷,忽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着浅月问道:“再有几日便是乞巧节了,你可为你家王爷准备了什么?” 浅月被楚葭这么一点,顿时醒过神来,这才想起,算起来今日已是七月初三了,乞巧将至,从前未想过要送心爱男子什么物件,如此一来,倒也忘记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了。不过浅月心下疑问:“乞巧节不是未出阁的少女们才向往的么?楚姐姐与我已作人妇,无须过这些节日了。” 楚葭无奈地摇摇头:“话虽如此,可皇城中的乞巧节哪有那么多说辞。你才嫁来皇城不知道,在皇城,乞巧节可算是仅仅次于年节的节日,你瞧瞧现在虽还有四日,可百姓们却是早在初一便开始准备起来了。”说罢拉起浅月的手走到前面不远处的石桥上,引她向桥的西边望去。 “还有那座桥,你定没去过。那是当今圣上仁厚,感念百姓淳朴,特意修筑的鹊桥,你如今见着它虽与牛郎织女的那座鹊桥不可比,但到了乞巧当晚,桥边四处张灯结彩,好生热闹。待那时你再站在此处望去,定会觉得那还真像是一只只鹊鸟组成的天桥呢。”楚葭望着那远处隐约在水汽中的鹊桥,眉飞色舞地说道,然后看向浅月:“到时,咱们再来瞧瞧。” “所以呀,”楚葭苦口婆心:“在皇城,乞巧节早就不单单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乞求心灵手巧,早日嫁得如意郎君的节日,它早就化成皇城百姓的一种和年节一般的信仰了。” 浅月瞧着楚葭将乞巧节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心里虽多了些向往,却仍是不明白:“那为何要送王爷什么物件?” 楚葭正憧憬着乞巧节当日的美好,听浅月这么一问,差点没站住从桥上栽下去,幸得浅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与穆王爷是夫妻,难道不能借着这样的节日将自己的一些心意送给穆王爷么?”楚葭无奈,委屈般看着浅月。 “可我从未送过人什么物件,也不知该送些什么。”浅月也委屈。 “罢了。”楚葭拉过浅月的手往回走:“这几日我也正好为我家王爷准备着,物件不在价值,而是在于你的心意,这几日你便都来我这儿同我一起准备吧。” 浅月听到楚葭这么一相邀,面上虽是害羞般答应下来,心里却是有些小小的雀跃与期待。 但江旻锐却并没有多高兴:“你去秦王府做什么?” 浅月赔笑道:“楚姐姐邀我的,况且她都来穆王府拜访我了,我也理应去秦王府拜访拜访楚姐姐和秦王。” “那楚葭不过是因着秦王的缘故才能来,我又没说要去秦王府,你有什么理由去?”江旻锐拒绝了浅月的请求。 江旻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自己今日偏是不要讲道理:“反正我已经答应楚姐姐了,如今不过是知会王爷一声罢了。”说完转身出门,留下江旻锐和他手中斟洒的茶。 翌日,江旻锐还是带着浅月去了秦王府,江旻锦和楚葭站在府门前迎接,远远瞧见来了两顶轿撵,各自都心下一笑。 浅月急忙下轿,正欲上前,却被江旻锐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好低下头乖乖地跟在江旻锐身后。待到各自寒暄问安后,浅月方才得以同楚葭前往王府后院。 走在秦王府的后院的曲折回廊中,浅月一眼便觉着这颇像是楚葭的风格。花团锦簇c亭台林立,却不失庄仪,也倒多了一分活泼雅致。 “我本以为月儿今日会独自来,便打算只我一人来迎你的。不想今个一早来人通传说穆王也要来,这才匆忙来迎接。”楚葭漫不经心地说道:“想来妹妹也是面子极大,穆王已经许多年没出府拜访过哪家府上了。如今陪着妹妹来咱们府上,也算是我们的荣幸了。” 浅月面上赧然,心下却是欣喜。今日一早梳洗完毕正要出门时,就瞧见江旻锐立在府门前,原以为他是要出府视寻,不想却是陪她一起来的秦王府。 “正好本王昨日还未同秦王议毕政事,今日去将那事谈完也好早日做出定夺。”浅月还记得江旻锐在府门前,不敢正视她疑惑的目光直视前方地说着,然后别捏地上了轿撵。 浅月同楚葭进了屋,楚葭吩咐着下人备茶和点心,浅月却瞧见紫檀雕花桌上的一根根耀眼的红色绸线和一颗颗晶莹的翡翠玉石。楚葭拉过浅月的手走到桌前坐下,迎着浅月疑惑的眼光,楚葭一边拿起绸线打理着,一边解释道:“我预备做c做如意结给王爷。” 浅月的注意力全在绸线上,丝毫没有在意楚葭方才话里的停顿,拿起几根在手中把玩,笑道:“如意结?如意,很合适呢。” “我预备着每年乞巧都给我家王爷做上这么一个不同样式的盘结,今年恰好该做这如意结了。”楚葭眉飞色舞道。 “楚姐姐真是有心了。” “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遇见那个你心甘情愿为之有心的人。”楚葭失神,笑着说道。 浅月见她那发自内心浓情蜜意的笑意,就像成日沐浴着阳光雨露的娇艳花儿,心中也甚是羡慕。多少年前,自己也是能够笑得如此般如沐春风的,只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浅月袖里揣着做好的如意结,同江旻锐告别了江旻锦夫妇,回了穆王府。两人坐在一前一后的两台轿撵里,浅月心中十分忐忑,担心袖中的如意结又会如那日在顾府中堂里一样被人给发现。 一下轿撵,江旻锐本想叫住浅月问问她这一天同楚葭做了什么,不想浅月一下轿撵便扯着袖子飞快跑回了栖雪阁,全然没了平日里装作的端贤淑慧的模样。江旻锐无奈,只好回了书房,预备将今日同江旻锦的议事结果上奏。 浅月回了栖雪阁,关上房门,一边捂着胸口喘息,一边拿出袖中夹袋里的如意结细细观摩。 夕阳透过镂空雕花门洒进屋里,红色绸线缠绕而成的如意结映着暖黄色的熠熠生辉,也映在浅月微微的笑容里。 就这样直接送给江旻锐似乎不太好。浅月唤来栖雪阁的小丫头采蘩一问,方知皇城长宁街后巷中,有家专制锦盒锦囊的老店。因着是老店,且店面偏僻不在主街上,因而只一些有此观赏收藏偏好的达官贵人才知晓,又因着客人多是达官贵人,价格也自然变得不为寻常百姓所能承受,近年来知道的人也便更少了。 可此店的掌柜却又是个风趣之人,凡是来店中的客人,必先奉上一盏好茶,闲聊上片刻,若是掌柜觉得此人乃是志趣相投之人,也不必客人掏钱,掌柜便会亲送上一份礼物以表欣赏之情。 幸得采蘩的兄长在这家店里做工,否则浅月是万万不会知道皇城中还有这样有趣的店家。 嘱咐了采蘩不许说出此事,浅月坐回自己的梳妆台前,在首饰盒里翻找着。这些首饰大多是她当时从娘家带来的,之后封了郡主,圣上虽也赏过不少东西,可她觉得那些太贵重了,实在带不出门,便将其全部收好藏在了柜子深处,想着日后留给若萧当嫁妆。 如今她倒是不便拿着府上的月俸买那样贵重的东西,思索犹豫了片刻,便悄悄拿出一件她未出阁时的首饰去典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同心 浅月在当铺前犹豫了许久,终是没舍得当掉那支双蝶戏海棠珠钗。她倒想试试,若是掌柜的觉得她是有缘人赠她一个锦盒固然是好,若不是,那自己便用这支珠钗来换他那锦盒也行。 这支珠钗价格也不菲,光是那绽放的海棠花瓣上的便是纯正的红玛瑙。浅月固然是舍不得,可这家店既有这样一个规矩,想必那掌柜的也不是重财之人,日后自己或许还可将珠钗赎回来。 怀着这样一个心思,浅月由采蘩引着找到了那家老店。 老店门前的紫檀木匾额上用金箔烫帖而成的倾宜轩三字十分醒目,刚劲有力的字迹竟有些熟悉,可末尾却又没有题名,想必是哪位低调行事的大师的墨宝。 进了店,迎面而来一股清甜淡雅而又熟悉的香气,浅月环顾四周,想寻得那香味的来源。 “这位夫人来本店究竟是为了锦盒,还是为了小店这熏香?”珠帘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一位男子手持两个茶盏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浅月见此人身着雪白对襟长衫,头戴镶玉银冠,腰佩墨玉,想必是掌柜了。 浅月并未回答此人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就知道我是夫人而不是小姐?” “夫人下次再出门前,定要记得梳个小家碧玉的垂鬟髻才行。” 浅月寻得了桌前一个鎏金小香炉,再细细一闻,转而笑着问道:“此香可是荼芜香?” “夫人真是博闻,连西域的香料都识得。”那人放下手中茶盏,请浅月细品。 浅月拿起面前的青白釉茶盏,细品了一口,只觉入口异香,回味甘甜,心下已有了答案,便道:“如今时节,桂花龙井难得,想必是陈年旧茶了。不过滋味似比新茶更为醇厚。配上荼芜香,这两香之绝妙,我怕是永生都难忘了。” 屋里响起掌柜低沉的笑声:“夫人真是令小生刮目相看。此香配此茶,乃本店一绝,只是很少有人品出其中绝妙滋味罢了。” 浅月低下头,失神了片刻,继而解释道:“一位故人曾赠与过我此香,不过也是多年前的事了,那香我也早已用完。如今能在此地再次闻见,已觉得十分有幸。那茶,也是那位故人最为喜爱的。” “知道此香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客人也都更为偏爱新茶。看来夫人与小店也算是有缘,如此,”掌柜从身后的桐木镂空博古架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放到浅月面前,“这锦盒就算是小店赠予夫人的见面礼了。” 浅月笑笑,谢过了掌柜,寒暄了几句便告了辞,可走到店门口,将要跨出门槛,似又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到正在品茶的掌柜面前,拿出袖中的珠钗,递到掌柜手中:“我也觉得与店家十分有缘,这珠钗也算是我的见面礼了。” 说完,还未等店家拒绝或是道谢,浅月便携了采蘩出了店。 像是心中放下了些什么,回府的路上,浅月只觉得异常轻松,一边走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锦盒。锦盒外表裹着像是蜀锦制成的面子,上面绣着一朵朵傲人的海棠,里面铺着红绸缎,浅月拿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如意结,恰好放得下。 “何处来的马鸣声?”浅月听见一声马的嘶叫声,心中紧张害怕起来,转而问身后的采蘩道。 “想必是礼部侍郎家又进了一匹新的良驹罢,”采蘩似乎对这种声音熟稔得很,对浅月解释道:“礼部侍郎的夫人是蒙古贵族,自幼喜爱良驹,侍郎为博夫人一笑,每年乞巧节都会选上一匹当做礼物赠与夫人。” “礼部侍郎?”浅月喃喃道:“礼部侍郎当真是用情至深之人。”然后对采蘩道:“咱们回府罢。” 浅月在心里感慨礼部侍郎对夫人的情谊,身后的人声却愈发嘈杂起来,时不时还伴随着哪位女子的尖叫声。 两三个孩童从身边飞快地窜过,碰掉了浅月手中的锦盒,浅月上前捡起,拍了拍上面沾上的灰尘,不满地皱了皱眉,此时却听见采蘩在身后大叫了一身“夫人小心”,回过头,只见采蘩扑到了自己身上,而一抹棕黑色的影子从她的面前蹿过。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光线有些刺眼,而眼前却有一样物件遮住了些许光亮,浅月定神一看,那顶镶金白玉头冠那样熟悉,原来是江旻锐趴在她的床头睡了过去。顺着他的手臂向自己脑后看去,不想竟惊醒了他。 “醒了?”江旻锐急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浅月想躲避他那急切的眼神,用手指了指他的手臂,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旻锐笑笑,拉起浅月的手抚到她自己额上的缠额纱布上,道:“郎中说你撞到了后脑勺,你又晕了过去没了知觉。不能平躺着,趴着似乎也不好,本王便只好扶着你这个乱动的脑袋了。” 浅月听他这样一说,不免有些感动,而后又赶紧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果然鼓了一个包出来,一碰就疼:“发生什么事了?” “礼部侍郎花重金在塞外买了一匹汗血宝马,因是塞外放养的马,野性难免会大些,本已驯养得差不多了,谁想今日那马突然发起野来,闯出了马圈,在皇城街道上横冲直撞,怎么也拦不住。听采蘩说,她见那马直冲你来,就帮你挡了挡,谁知你竟撞到了一旁摊位的柜台上。不过本王也不知事情的真假如何,采蘩那丫头为了洗脱护主不力的罪名也说不定。” “她说的没错,”浅月一听江旻锐这样讲便想起来不少事,便打断了江旻锐:“采蘩人呢?” “护主不力,在外边跪着呢。”江旻锐赶紧护住浅月的头,担心她又碰到伤口,看她那担心的模样,便唤来松韵,免了采蘩的责罚,让她扶了采蘩回去。 浅月突然又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再仔细一想,恍然是那只锦盒不知去向,但碍于江旻锐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能露出什么马脚,只好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眼神流转,却被江旻锐看在眼里,他笑着问道:“王妃可是在找这个?” 浅月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红绸线歪歪扭扭缠绕而成的如意结,那可不是她做的想要赠与他的如意结么。 “王爷说笑,”浅月狡辩道:“这想必是王爷的贴身物件,妾身怎么会寻这个?” 江旻锐笑了笑,突然拉过浅月,避开她受伤的后脑勺,将她抱在怀里。浅月被他这个举动吓得不轻,毕竟自己从未与他有这样亲密的距离,她想推开江旻锐,可怎么也推不开。 “我很高兴,月儿。”江旻锐的话语里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欣喜与感动:“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将我看得如此重要。” 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翩翩公子是自己的夫君,而自己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浅月从未觉得自己会再有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时刻,眼前之人将自己看得如斯重要,那么自己又为何还要囿于过去的种种?她也想要体悟到相濡以沫的美好,因而也愿意沉沦于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的手渐渐环上江旻锐的腰,将下巴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嘴角的笑意满盈,终是没淡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青山 两人相拥了极久,直到松韵敲了敲门说有事禀报,两人方才松开彼此的怀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看到推门而入的松韵时,浅月的脸突然就涨红了起来。 “何事?”江旻锐背对着浅月,自然没发现浅月红透了的脸颊。 “外面说礼部侍郎携了公子前来赔礼道歉,不知王爷王妃······”松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旻锐的脸色。 “你去回了他们,说王妃已无大碍,此事也不怨他们,回去好好驯养那畜生便是。”江旻锐吩咐了松韵,却被浅月打断:“王爷嘴上说着不怨,其实心里还是怨的是么?王爷与其让松韵传达您的不怨,倒还不如亲自去回了礼部侍郎,也好令礼部侍郎宽心,今后若是能为王爷所用才好。” 江旻锐深感浅月的小机灵,他常年在外驻防,如今回了朝堂中,也是应该笼络一些势力才好,不过,“月儿,这些朝堂之上的污浊之事,还是都交由我来承受就好了。”江旻锐拨了拨浅月额前的碎发,宽心道:“我去去就回。” 嘱咐了松韵几句,江旻锐才不紧不慢地出了栖雪阁的门。 “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如今也有十五了吧?”浅月笑着说,看似问松韵,又似是在问自己,然后又道:“想当年他还只有七岁,我领着他去玩,差点将他掉到水里去,他那吓惨了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得呢。” “是啊,”松韵走近:“不过王妃不也被夫人狠狠训了一顿么?好在礼部侍郎和夫人深明大义,人也极好,没因此事断了与顾家的交情。” “所以,礼部侍郎才是值得为王爷所用的人呐。今日的谅解之恩,来日必会回报给王爷的。”浅月失神般喃喃道。 送走了礼部侍郎父子,江旻锐并没有立刻回栖雪阁,而是转去了书房。 坐在梨花木椅上,江旻锐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东西,那是一个他已佩戴多年且制作更为精细的如意结,江旻锐细细地摩挲着上面有些许褪色的根根绸线,思索了许久。 采蘩告诉自己,浅月是为了买锦盒才出府的,就连撞了头晕过去后,手中也紧紧地抓着那个锦盒。采蘩也不知道那锦盒里装了些什么,他便悄悄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做工粗糙的同心结。 下意识间,江旻锐便觉得那是浅月亲手做了要送他的,也是下意识间,他扯下来自己腰间原本佩戴的那枚精致的如意结,继而换上了这枚粗糙的同心结。 江旻锐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如意结放到一个小小的木盒中,又将木盒放进书架深处,完成了对过去种种的遗忘与埋葬。 在府里休养了近一月,浅月脑后的伤也渐渐算是好了,不过错过了皇城中为庆祝乞巧节而举办的种种庆典,浅月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好在那礼物算是送给江旻锐了。可由于此次意外,自己是再不能独自出府了,于是浅月便每天盼着江旻锐哪日下了朝能有空闲,自己好央求着他带自己出府玩去。 这日江旻锐来栖雪阁,说是要带着浅月去一个地方。浅月一听便高兴坏了,也不管江旻锐带自己去哪儿,换了一袭便装就随江旻锐出了府。 等到她想后悔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为何带我来这儿?”浅月黑着脸,问着身旁的江旻锐。 “人这一生总要学会去克服些许心中的阴霾。”江旻锐看着前方马夫牵出来的那匹鬃毛发亮的骏马,笑着说道。 “你怎就知晓我一定怕这马儿?”浅月狡辩道。 “知晓与否,待会儿就知晓了。”江旻锐说完,拉着浅月的手走上前去。 走至那骢马跟前,浅月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怕得躲到江旻锐身后。这时江旻锐转过头来问她:“还记得它么?” 浅月心下疑惑,摇了摇头。 “这是那日将你撞倒的那匹马,那日礼部侍郎父子来府中赔罪,知道本王也喜爱良驹,便将此马赠与了本王。”江旻锐看着那匹马,目不转睛道。 江旻锐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匹好马,四肢健美,体格健硕,鬃毛黝黑发亮,即便多年在边疆驻营生活,他也未必见过比这还好的马。 礼部侍郎借此马以博得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当真舍得。 “王爷也真是心善,”浅月撅嘴道:“这马儿撞倒了您的妻子,如今您竟还将它带到您被撞倒的妻子跟前,是在让它示威炫耀么?” “为它取个名吧。”江旻锐并不理会浅月话语里的小别扭,反而转身护住害怕的浅月:“为它取了个好名,它喜欢会感激喜欢你的。” 浅月被江旻锐手臂环绕护住,似乎也没那么怕了,听话地点点头,认真地思索着。 “前几日我翻读诗词,读到宋人辛稼轩的《贺新郎》,其中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一直记得,不如给它取名青山如何?” “你这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竟读到豪放派的词去了?”江旻锐问道。“那你除了记忆深刻外,难不成就没别的想法了么?” 浅月果真认真答着她的其他想法:“其一者,字面,愿青山与我相依相惜。其二者,字间,妾知王爷志不在朝堂而在疆土,想必也同辛翁一般愿上阵杀敌。” 江旻锐听此一番回答,将浅月拉过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口中有些发涩,声音也有些沙哑:“好,就叫青山。” 眼前的马儿似乎很满意这样一个名字,竟欢悦般嘶鸣了一声,两只前蹄不停地蹬踏着沙土地面。 两人听闻,相顾而笑,浅月虽然心里十分害怕,但还是由着江旻锐拉着她的手抚了抚青山的头。摸上去有些刺剌剌的,浅月缩了缩手,但不想青山却主动迎了上去,用头碰了碰浅月的手。此时的浅月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轻轻地一下下抚摸着青山的头。 “原来马儿也不是那么可怕。”浅月专注地看着青山道,“儿时跟随兄长去马场,他们那些个公子哥就爱聚在一起比试。那日比试赛马,江州御马家的公子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而那马儿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不断嘶鸣,然后抬起前蹄狠狠地踏在了他的身上。” 江旻锐一声不吭,默默地听着。“可那时兄长和其他公子哥早就御马飞奔而去了,独剩我一人在后面。我看见,不断有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他的脸惨白惨白的,不一会儿便没了生息。”浅月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本以为这个梦魇会伴随着我一生。所以,”浅月收回手抱住江旻锐道:“我很感激你,将这个梦魇扫出我的心里。” 家里人知道后,从此再不带她去马场,再不让她接触任何与马有关的东西,就连出远门所乘的马车,都会经过一番精心准备,用一大匹麻布将拉车的马盖住再让她上车。后来浅月不愿母亲如此担忧,也渐渐学会了在表面上表现出已经克服恐惧的模样。 从前自己身边的人只会教自己如何去逃避恐惧,也就只有江旻锐会教自己如何面对恐惧。 浅月没有告诉江旻锐,从前还是闺阁少女时,她常常梦见她也同那位公子哥一般被马踩在蹄下,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发鬓,浸湿了衣裳。而后来她嫁入府中后,独自一人的夜晚里她也常常做这样的梦魇,但不同的是,梦中之景乃是相遇那日江旻锐御马而来,然后任由马蹄踏穿她的身体,看着她面色惨白c口吐鲜血。自那时起她便觉得,他是她的梦魇。 如今她才知晓,他应是她此生最为甜蜜的梦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相诚 “王爷。”孟玺走上前来,“容先生回来了,在府上候着呢。” “你可与他说了本王在马场?”江旻锐头也不回,始终看着身旁浅月。 “说了,可容先生说带回了王爷想要的东西。”孟玺答。 江旻锐一听这话,顿了顿,总算回头看了一眼孟玺,继而又看了一眼浅月,还未开口,却听浅月道:“这位容先生既等着王爷,那咱们还是快些回府的好,莫让容先生久等了。”继而又听浅月对着青山道:“你可要好好的,下回再来瞧你。” 回了府,江旻锐让浅月先回栖雪阁等着他,待他议事毕后再带着她和若萧去得意楼。浅月应下,目送着江旻锐的身影离开,消失在回廊曲折中。 容笙在前厅等了几盏茶的时间,实在有些聒噪,心想从前江旻锐可不是这样拖沓之人,怎的如今是换了离府更远的马场么? 眼见着江旻锐走进前厅,落了上座,容笙还未开口,江旻锐就先一步说:“其余的不必说,此番你是告假回的江州,本王只需知道本王要的东西你可办妥了?” 本以为江旻锐会顺带问自己江州的情况,没想到竟仅仅只为了那一个物件。“办妥了,王爷对王妃也是用心。”容笙拿过桌上的锦盒,递到江旻锐手中。 江旻锐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玉镯。 江旻锐知道浅月向来不喜带什么贵重的钗饰,她发髻上的珠钗步摇来回都是那么几件,圣上自然是赐了她不少东西,可从未见她穿戴。 通透的蓝花冰玉镯乃是出自江州百年老店珮空斋,质地晶莹通透,不似那些翠绿的翡翠俗气,很是配浅月的气质。对着光亮能看到其中散落的点点冰花,那是品质上乘的标志。不是多么贵重,浅月也不会借此拒绝他的心意,且他知道浅月思家,这对来自江州的玉镯想必也能安抚她几分。 “多谢了。”江旻锐对着容笙道。 容笙心下一惊,方才这是在感谢他?这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江旻锐吗?从前的江旻锐也会对他们道谢,可从未像如今这般面带温柔笑意。容笙受宠若惊:“这是臣下应该做的。” 浅月回了栖雪阁,只见梅音笑呵呵地走来,拿出身后一直藏着的东西,递到浅月手中,浅月定神一看,原是母亲寄来的家书,这可是自她来到皇城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浅月欣喜坏了,赶紧坐到桌前拆起信来。“想必夫人知道王妃念家而不得回,寄来家书以解王妃思乡之苦。”梅音打趣着浅月,却被端来茶盏和点心的松韵拉了出去,留浅月独自在房里。 母亲在信中说,家人们都身体安好,已经有人上门向姐姐燕月和妹妹乔月提亲,兄长顾定南已经定了亲,是江州有名的大家闺秀——江州通判之长女徐昭影,弟弟在学堂也颇得先生赏识。看到这些,浅月打心眼里高兴,可越看到后面,脸色却越发沉重起来,心中五味杂陈,直到江旻锐携了若萧来唤她,方才回过神,收好信笺,随着父女俩出了门。 得意楼一如既往的座无虚席,江旻锐本是吩咐掌柜留了一间雅室,可浅月却偏偏想要坐在大堂里感受一番市井风味,还教唆着若萧跟着起哄,江旻锐拗不过两人也只好答应。 “爹爹,”若萧落了座开始迫不及待起来,“方才女儿见着外面有买糖人的,不知可否让女儿去买个回来。” 若萧的话刚落,江旻锐的脸色便渐渐黑了起来,始终不曾开口。若萧在江旻锐这里吃了闭门羹自知求不得他,便飞快地转向浅月。 自从若萧和浅月相处融洽以来,浅月对若萧几乎是百依百顺,于是便假意对若萧,实则向着江旻锐说道:“一个糖人罢了,萧萧想卖多少便买多少吧。”说罢拿出一锭银子交到若萧手中,嘱咐了孟玺和松韵看着若萧。 “唉!”江旻锐重重地叹了口气,“慈母多败儿!” “我自是要当好一个母亲的角色了,”浅月狡辩道:“自然,王爷这个严父的形象倒是衬得我慈爱了不少呢。” 江旻锐不再说话,浅月也没有再开口,或许浅月是开了口的,只是她那微弱的声音岂能敌过饭店中的鼎沸人声。 “王爷大概是有很爱的人吧。”浅月终于开口。 江旻锐倒茶的手一顿,放下瓷质茶壶,略显严肃地问道:“何以这样问?” “王爷好像从未与我提过若萧的母亲。”浅月不理会江旻锐,继续说道:“不过虽然王爷不说,可单单看王爷如此疼爱若萧,想必王爷也始终是爱着她的。” “王爷既不愿同我讲,那么今日就由我来同王爷来讲讲。”浅月用指腹轻轻地抚着茶碗边缘,一圈又一圈,像极了她此刻纷扰纠结的内心。 浅月下定了决心,既然如今自己内心的抉择是江旻锐,那么她自是要与他坦诚相见的,“今日收到母亲家书,说他来找过我。但是父亲告诉他我已嫁为人妇,之后就再没见过他。我和他算是青梅竹马,可父亲总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始终不同意我俩在一起。” 江旻锐一口又一口地品着茶,面无表情,浅月不知他此刻心里会想些什么,便继续娓娓道来: “我十四岁那年,他十八岁。他说想要去皇城为自己谋个前程,并与我约好,待我十六岁时回来娶我。” “只可惜我等到十七岁还未等到他,之后便被圣上赐婚,嫁给了王爷你。” “我每日都在盼着,也在怨着,只可惜怨了又有何用?”浅月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自十七岁那年起,他飞黄腾达也好,碌碌无为也罢,都再与我无关了。” 江旻锐听着浅月这番自白,先是不甘与嫉恨,然到最后他看向浅月的眼里充满了欣喜与宽慰,那是多年来他的眼里都不曾出现的爱意。 “我是王爷的妻子,我不愿让我的过去成为阻碍我们之间可能的障碍,我已愿意将王爷放在我的心上,不知王爷可否与我坦诚相待,将我也放在心上?”浅月一直低着头,不曾直视江旻锐的眼睛。 “好。”江旻锐的温柔一声击在浅月心上,令她顿时落下泪来。江旻锐抬手仔细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却恰好被买了糖人回来的若萧看见了。 “爹爹怎么把娘亲惹哭了!”若萧大喊,赶紧跑过来,先是将手中的糖人递到浅月手上,再是急切地将浅月护在身后。两人笑笑,身后的孟玺和松韵也被若萧这样的举动逗乐了。浅月将若萧转过身,向她解释道:“爹爹可没有惹娘亲哭,娘亲这是高兴。” “高兴了也会哭么?”若萧不解。 “会的,娘亲见到萧萧如此懂得维护娘亲,是个乖孩子,自然是高兴得哭了。”浅月揉揉若萧的脸颊。 “若萧知道了,”若萧乖巧地答道,继而转身对着江旻锐道:“不过若是哪一天爹爹真的惹了娘亲不高兴,那若萧也便不会高兴爹爹了。” “知道了。”江旻锐笑答。 饭菜上齐,有浅月爱吃的糖醋鱼,有江旻锐爱吃的酱香鸭,有若萧爱吃的炝花菜。若萧时而靠在江旻锐的背上哼哼歌,时而坐在浅月身边说说话。 浅月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感到这样满足与幸福。十六岁的顾浅月早就随着所爱之人的离开而离开,十九岁的顾浅月仍能好好地活着,夫君在侧,爱女绕膝,日子恣意,也便将十六岁的顾浅月随手扬在了江州城的风月杳杳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容笙 容笙从侧门离开了穆王府,一路遮遮掩掩,穿过了几条迂回的小巷,进了倾宜轩的门。 沈获在一旁逗着笼里的金丝雀,头也不抬,“回了一趟江州,可有见到你的那位小青梅?”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沈获抬起头,看到容笙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前,面色沉重,于是放下手中的金勺,拿起一盏茶慢悠悠地走到桌前递给容笙,问道:“瞧你这神色,想必是错过了?” 容笙接过,却没有喝,一直握在手上,叹了口气:“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是何意?” “她嫁人了。”容笙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沈获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边走向一旁金丝楠木博古架,一边宽慰道:“这也不能怪人家,你当初跟人家约好的十六岁娶她,算算她也十九了,如今有哪个大户人家会让自家女儿拖到十九岁再嫁人?就算她心里还有你,世人的眼光可容不下她。” “我知道,这件事错在我。”容笙低声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错在你。”沈获安慰道,想转移这样沉重的的话题,从博古架上拿下一枚长方的锦盒,再次回到桌前,“对了,这几日你不在,倒是来了位挺有趣的客人。” “如何?”容笙斟着茶。 “她识得这荼芜香,也品的出这陈年的桂花龙井。我赠她一枚锦盒,她竟不像似别的客人那般欣喜若狂,反倒赠了我一枚簪子。”说罢,沈获将手中拿着的锦盒放到容笙面前。 “是挺特别的。”容笙边说边拿起面前的长方锦盒。打开的那一瞬间,看到盒中之物,他几乎要将手中的锦盒捏碎,那是一支双蝶戏海棠珠钗,容笙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细看,其中一朵海棠的一片花瓣上有一根细细的裂纹,果然,这定是他送给他的小姑娘的双蝶戏海棠珠钗。 沈获看容笙这样,顺手要将簪子夺过来,“容笙你做什么!这簪子是那夫人赠予我的,我要私藏!” “夫人?什么夫人!”容笙抓住沈获的肩膀,大声问道问。 沈获看着容笙些许暴怒的样子有些惊恐,况且他怕容笙手中拿着的那支簪子扎着他俊秀的脸,支支吾吾道:“我哪知道什么夫人?我又没问······”话还未说完,沈获突然灵光一闪,一边拨开容笙的手,一边躲开自己的脸问道:“难不成······这位夫人是线人知道不少事?” 容笙完全耷下自己的手,却紧紧抓住手中的簪子,无力地坐在木梨椅上。 沈获不知容笙为何如此,恰巧外面来了客人,刚准备打帘出去,便望见了来客是何人,“容笙,你来瞧瞧,那姑娘就是那位夫人那日带来的侍婢。” 容笙飞快走上前,定眼一看,并不是预想中的人。一旁的沈获看着容笙这样,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去帮你问问那姑娘?” 没有得到容笙的任何回答,沈获自作主张打了门帘出去。 “姑娘今日怎么独自前来,你家夫人呢?”沈获走到采蘩跟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夫人不便出府,便嘱咐我来择一枚锦盒赠人。”采蘩规矩道。 “这样······”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采蘩打断:“我家夫人与店家再有缘,夫人到底是夫人,还望店家明白。” 沈获一听有些赧然,自知不便再多问,不过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对采蘩道:“那本店的锦盒姑娘任挑,小店与夫人也算是有缘之人,定会让夫人满意的。” 说罢,招呼来店里的人陪着采蘩挑选,自己赶紧打帘进了里屋,见到还木讷地坐在桌前盯着手里珠钗的容笙。 沈获与容笙多年好友,在他的眼里,容笙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他从未见过容笙如此这般颓靡c失落甚至绝望。沈获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走上前去问道:“见你方才那样的反应,莫不是那姑娘家的夫人就是你的小青梅?” 容笙没有任何反应或是回答,但沈获心下却已经明了,又问道:“那这支珠钗······” “是我临走时送她的信物,是我娘当年的嫁妆。”容笙嗓子沙哑,哽咽不已。 沈获向来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好兄弟,不过似乎在印象中,他从未安慰过容笙,不,应该是容笙从不需要他的安慰。无论处境多么的艰难,容笙总能立即调整好自己的心境,然后一咬牙,怀着一股子冲劲冲到他的柳暗花明去。 沈获是打心眼里佩服容笙的,当年那段如同活在地狱的日子里,他几度想过放弃,但容笙的眼里却从未露出一丝胆怯与退缩。沈获当年的诧异与敬佩如今或许都能知晓一二——容笙的心里住着他此生的软肋与铠甲。可如今,软肋长出了荆棘,铠甲布满了锈斑,因而这般模样也是可想而知了。 沈获正欲开口,却被容笙抢了话去:“不对!” “什么?”沈获惊异。 “不对。”容笙一把抓住沈获的肩膀,失控般激动道:“这支珠钗是否是她亲自拿来的也说不准!”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沈获依旧是一头雾水。 “这支珠钗,或许是别人不知怎么得到手的,或许······”容笙看着手里的珠钗,颤着嗓音道。可话还未说完,沈获看不下去打断了他:“容笙你清醒一点!这支珠钗是不是她亲自拿来的有什么关系?总归是不在她自己的身边了!” 沈获的这番话或许令容笙醍醐灌顶,他逐渐冷静下来,缓缓地落座,喃喃道:“是啊,总归是不在她自己身边了。她曾答应我会时刻戴在身边的。” 此时店里的人打帘进来,说方才的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容笙依旧失神,沈获却看向容笙,“怎么样?要不要跟着去让自己心里更难受绝望些?” 容笙抬头看向沈获,从他那熟悉的眼神里,沈获知道,此时的容笙似乎又是从前那个冷静c理智c心思缜密的容笙了,“你觉得我会狠心让自己看见她对别的男人笑颜如花的模样么?” 此话一出,到底还是急躁,冲动,百密一疏。 采蘩一路回了穆王府,正欲从王府侧门进府时,恰好碰见了江旻锐携了浅月和若萧回来,采蘩行了礼,浅月忙问道:“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妥当了?”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办妥当了。”采蘩说完,见浅月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先下去后,赶紧从侧门入了府。 江旻锐还未来得及问采蘩究竟何事,采蘩便匆匆溜进了府中,他便只好侧过头来问身旁的浅月:“何事?” “不过是让采蘩去倾宜轩买了个锦盒回来。”浅月牵着若萧的手,漫不经心地答道。 江旻锐听到“倾宜轩”三字,心中并未起太大的波澜,“上次为买个锦盒回来还撞破了脑袋,这次你又买个锦盒回来做什么。” 浅月听到江旻锐说自己“撞破了脑袋”,不禁剜了他一眼,但还是答道:“这次是送给楚姐姐的······” “你怎么事事都想着楚葭,我记得我说过让你离她远些。就不见得你送了我些什么。”江旻锐一想到楚葭这个人就头疼。 浅月和若萧听到江旻锐的最后一句话,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王爷腰间别着的是什么?难不成王爷还吃起楚姐姐的醋来?”浅月轻笑着解释道:“若不是楚姐姐怂恿我做了那个如意结,我与王爷岂会像如今这般?”“如意结?”江旻锐疑惑,他再次看向腰间别着的那枚红色绸线缠绕而成的同心结,如此编法,是同心结没错。抬头看向浅月真挚的眼神,灵光一闪。 呵,楚葭。 江旻锐第一次觉得楚葭还是有些用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结心 “怎么了?如意结有什么不对的么?”浅月看着江旻锐有些诡异的笑容,心中甚是不安。 “无事,本王只是在想是该送礼给她,替本王也多送一份吧。”江旻锐说罢,拉过若萧由王府正门入了府。 不是叫自己离楚姐姐远些么?怎的如今不仅同意自己送礼,反倒让自己替他多送份礼去?浅月被父女俩扔在后面,不甚明了。 浅月自己是不被允许独自去秦王府的,于是这日趁着江旻锐去,自己也巴巴地跟了去,毕竟自己还得当面向楚葭道道谢,顺便将自己准备的和帮江旻锐准备的谢礼交到楚葭手上。 “送我的?”楚葭满脸写着不相信。 “自然,”浅月指着桌上放着的锦盒,笃定道:“这家店的锦盒和姐姐教我编制的如意结可算是我和王爷之间的红线,我当然要来谢谢姐姐了。” “这个你自然是要谢我的,”楚葭有些洋洋得意,却又一挑眉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浅月见她指着桌上的簪子,笑道:“那是王爷让我代他送你的。” “穆王也会想要送我东西?”楚葭偏过头,质疑道。不过转眼一想,想必穆王也是知道了自己使的那点小心思,耍的那点小心机,继而改口笑道:“既是穆王送我的,我定会好好珍藏。” 浅月并未听出楚葭的话语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又将自己撞了头昏迷后江旻锐如何整夜地护着自己的脑袋,之后又带她去马场教她如何克服了心中多年来的恐惧,自己又是如何同江旻锐坦露心事诸类事情通通告知了楚葭。 楚葭眼睁睁地瞧着两片红晕悄悄爬上了浅月的脸颊,不禁笑了笑,这也该是她小女儿家的模样。 待到日落黄昏时,两人依依惜别走到王府门前回廊处时,浅月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江旻锦腰间别着的那枚如意结。 江旻锦顺着浅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笑着对浅月道:“王嫂莫不是还没看够王兄腰间的饰物,所以来看臣弟的了?” 浅月被发现后顿时害羞起来,顺势躲在了江旻锐的怀里。江旻锦见状,也赶紧将楚葭拉过搂在怀中,“方才臣弟还在与王兄说笑,听说王兄别着的这个同心结是王嫂亲手做的,王嫂可真是蕙质兰心。” 同心结?浅月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江旻锐,然后又看向楚葭。此时的楚葭眼神飘忽,搂在江旻锦腰后的手狠狠地揪了江旻锦一把,看到江旻锦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江旻锐心里甚是痛快,搂紧了怀中的人儿向江旻锦夫妇告了别。 回府的路上,浅月赌气不肯与江旻锐同乘一辆马车,执意要独自走回去,江旻锐知道她的大小姐脾气犯了,不责备她,也不劝她,只由着她走,自己则遣了马车回去,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浅月见江旻锐竟未同她有任何解释或说辞,心里到底是忍不住,转过身问身后的人道:“明明是同心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骗我说这是如意结?依我看你们存心想要我出丑不是。” “同心结?这竟然是同心结?”江旻锐故作惊讶道。 大概是假装得过于假装了,连江旻锐自己心里都在想该如何糊弄过去,没想到浅月却问道:“你当真不知道?”这一问倒是难倒了江旻锐,于是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走上前去谄媚道:“自然,这种女儿家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如何分辨得清?” “那照你的意思,是楚姐姐故意捉弄我了?”浅月偏低着头,抬眼看着江旻锐,似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那可说不准,”江旻锐愉快地将楚葭出卖了,尽管这个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自楚葭,“早就说过让你离楚葭远些了,你偏是不听,现在被捉弄了你也只有来找我诉委屈了。” “谁找你诉委屈了?”浅月突然大声反驳道:“我自己会看会听,王爷可别总将自己的喜恶强加在我身上。” 抬头对上江旻锐看向自己的炙热目光,浅月有些不自在。 “罢了,我且先相信你是不知情的。”浅月蹲下,揉了揉自己的脚踝,或许她实在是走得有些久了,再加上方才那样的语气对江旻锐说话,她的脚有些软。 正想着,眼前出现一个人影,抬头一望,只见江旻锐背对自己,对她轻柔一声道:“上来。” 上来?上哪儿去?浅月心想江旻锐这个话不说清楚的臭毛病还没改过来,虽然自己心里明白他是何意,但她还是婉拒了:“不必,我自己能走。” 说罢,勉强站起身,可刚站稳,便觉脚下一空,惊讶之余定神一看,面前陡然出现了江旻锐俊秀的脸庞,“你放我下去。”浅月别扭极了,哀声请求道。 江旻锐并未理会浅月的请求,抱着她继续朝王府方向走去。虽是日近黄昏,可太阳却还未完全落下,街上的人虽不多,但行人的目光在浅月看来似要将她灼烧出个洞来,她赶紧将头埋在江旻锐的肩上。 “日后,旁人的话可别轻易就听信了去,”耳边响起江旻锐温厚的声音,听着浅月心里暖暖的,“我的话可别轻易就心生了疑虑。” 这算是在埋怨她么?浅月抬起头,噘着嘴,狠狠地瞪了一眼江旻锐,挥起自己的拳头打在江旻锐的胸膛上,不是多么重的一拳,跟在战场上的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但打在他的心上,也打进了他的心里。 皇城中的风气并没有多么封建闭塞,大有开明之气。因而江旻锐抱着浅月走回府邸,一路上虽惹了路人不少眼光,但大多数人也不过诸之一笑,然后继续着各自的事。 大约是江州的民风还没有如此开明,浅月仍是觉得羞涩不已,一路上都将手紧紧地环在江旻锐的脖子上,将头埋在江旻锐的肩上,好像这样大家便不会认出她是谁来,可江旻锐的名声样貌在皇城中可是人尽皆知,大家也自然知晓这鼎鼎大名的穆王怀中抱着的,定是开春时迎进府中的穆王妃。 江旻锐将浅月抱回了府邸,又直接抱回了栖雪阁。将浅月安置在床上,吩咐松韵打了一盆热水来,江旻锐就直接蹲在床榻边上,开始脱浅月的鞋袜。 浅月下意识地就要缩回自己的脚,却被江旻锐一把将脚抓住。江旻锐语气有些不太好:“本王是你夫君,难道还不许看么?” 这么一说,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浅月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这是第一次被男子看到自己的脚。 本来看着并未有何不妥,可当江旻锐脱下浅月的鞋袜时,发现浅月的左脚踝竟红肿起来。浅月虽然一直强忍着疼痛,但在江旻锐碰到红肿处的一霎,她还是疼得“嘶”了一声。这也难怪,方才他们并未走多久多远,浅月便已经走不动了。 “怎么回事?”江旻锐抬头,看着疼得额头出汗的浅月问道。 “大约是今早出门时不小心扭了一下,”浅月委屈道:“本以为并无大碍,可没有想到竟会这么严重。” “战场上的许多伤亡,大都是认为并无大碍而导致的。”江旻锐先是将浸泡了热水的棉布帕子仔细地敷在浅月的脚踝处,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敷在上面,嘱咐了她许多仍是不放心,干脆就在栖雪阁歇下了。 还是同从前一般,他睡地上,她睡床上。浅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侧过身看着地上熟睡的人。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都会安心许多,就像是漂泊了许久,终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生辰 也正是由于回府后,江旻锐留在栖雪阁帮自己热敷了脚踝还上了药,翌日一早浅月醒来,也不再觉得脚踝过于疼痛了。 睁眼看到眼前的松韵,笑了一声,轻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松韵见她这样,也笑了:“是的呢,每年王妃记这个日子比记什么都要牢。” “我的生辰,我自己不记着,难道还会有谁替我记着么?”浅月睡眼惺忪,翻过身揉了揉眼,解释道。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松韵见她已经醒了大半了,赶紧催她起床:“奴婢一早就备好了您最爱的红豆糕,您快些去梳洗了来慢慢享用您的生辰红豆糕吧。” 浅月一听“生辰红豆糕”便睡意全无了,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只是,坐在铜镜前,手握一把桐木梳,浅月竟有半刻失神。 江旻锐是否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王爷呢?”浅月看着铜镜里折射出的松韵,问道。 松韵正整理着床帏,听浅月这么一问,只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清楚,大约是处理政务去了。” 浅月心想自己总不能巴巴地去问江旻锐知道与否,但又是那样急切地想要找一个人与她一同庆祝她的生辰。 她漫无目的地独自走在王府的花园里,不过今日甚是奇怪,浅月总觉着府中的人都躲着她,平日里应当出现在花园里的人没出现也就罢了,连花丛树荫中时不时冒出的几个人影,见着她都拔腿就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小婢女,问她江旻锐在何处,竟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趁她回过头不注意的时候跑了个没影。 浅月心想她这个王妃当得可真是失败,连府中的下人竟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不过看在今日是她生辰的份上,她便饶他们一回,来日定要好好立立规矩才行。 可令浅月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婢女只是一个开始。这一日,先是走在花园里准备采花布置卧房时被打扫花园的人泼了一身的水,再是午膳时要么米饭没有蒸熟要么菜里多放了盐,浅月没了胃口饿着肚子过了一下午,想吃块红豆糕填填肚子,不想里面还有一只小虫子。更可气的是松韵和梅音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整个房里连个可以安慰自己的人都没有。 浅月蜷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将头埋在膝盖上。这些个事若是发生在平日里,她也便一笑而过了,昨日扭伤脚踝也就罢了,可今日是她的生辰,身上还落了那么多晦气的事,一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地打落在衣裙上,晕染成一处处隐秘的圆纹。 此时松韵推门而入,走到浅月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王妃,王爷请你一同用晚膳。” “我不去。”浅月的声音沙哑着,带着浓浓的哭腔鼻音:“你出去,别来扰我!” 松韵听到浅月的语气,哪里还敢再多待片刻,赶紧出去关上了房门。 “你说王妃哭了!”满心期待着的江旻锐发现等来的并不是浅月而是松韵,并且还听到浅月哭了的消息,看着精心布置的阁房,有些诧异和懊恼。 “千真万确,奴婢跟了王妃那么多年,怎么会听不出王妃是否在哭呢?”松韵有些为难道。 孟玺试探地问道:“王爷,咱们今日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江旻锐猛拍了身后的孟玺一掌。 江旻锐知道今日是浅月的生辰,但又想着这是浅月在王府里过的第一个生辰,定要给浅月一个惊喜,谁知孟玺出了个主意,说这是他兄长曾经用过的招数,先让浅月大悲,然后自己再给她一个大喜。 江旻锐并不擅长这些哄女孩子高兴的法子,因而当时听着孟玺吹得天花乱坠,自己也就同意了,谁知竟将浅月弄哭了,江旻锐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王爷此时去,正好可以给王妃安慰。”孟玺揉了揉方才被江旻锐拍了一掌的头,想挽回一些,不过看到江旻锐一副“要你多说”的模样,赶紧闭了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传来了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浅月埋着头有些生气,如今一个个的,都将她这个王妃的话当耳旁风了么!她也不抬头,只是怒吼道:“我说过了别来扰我,出去!” 话一出,并未再听到任何脚步声,也未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房里似乎除了她的呼吸声就再没其他任何声音了。 浅月哭久了也累了,正欲就着这样的姿势眯着眼小憩一会儿,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浅月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将一只玉镯套上自己的左手,再将另一只玉镯套上自己的右手,然后拉过自己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他的手掌上有很多茧。这是浅月的第一感觉,面前这双与她的肤色分明的手,常年握着刀枪,自然累下来不少茧子。抬起头,眼前之人轻启薄唇,浑厚的嗓音攻破她最后一道防线:“月儿,生辰快乐。” 好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事情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浅月竟有些隐忍不住,支起身抱着江旻锐开始痛哭起来。江旻锐一言不发,像安抚小猫一样安抚着抽泣的浅月。 “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浅月抽噎道:“我差点就相信,这是我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带给我的报应。” 不单单只是今日的遭遇,连同这十几年的满腔委屈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化为滴滴泪水,洒在江旻锐的心上,似滚水般灼烧着,亦似利刃般撕扯着。 浅月看似没心没肺丝毫不在意,其实却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自己这个所谓的命格。她并不知这个事情是怎样在江州城里传开的,当她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疏远她的时候,她便跑去问父母,虽然父母表面上说着无碍,但从此再不许她出府,就算出府,也需带着面纱示人。 从此,这个命格便成了浅月的心病。她开始拒绝接触生人,甚至在一段时间里,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后来大病了一场,这才看似渐渐好了起来,又成了以前那个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顾浅月。 然而并不是,“我都是装的,都是在演戏。他们都觉得我不在意我放下了,可是我从来都放不下。他们都喜欢看到以前那个没心肝的顾浅月,因而并不会在意那个为此自暴自弃的顾浅月。”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无声的拥抱。 待浅月哭累了,趴在江旻锐的肩上依旧小声地抽泣着,江旻锐扶下浅月,将她拥在怀里,为她擦拭着脸上的一道道泪痕。浅月实在累极,眼睛早已经红肿起来,白皙的皮肤衬着脸颊也红扑扑的。她渐渐眯上了眼,大有随时会睡过去的倾向。 听着浅月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江旻锐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浅月的脸颊。她人生的前十七年,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亲友的疏远,旁人的指点,无人倾诉的委屈,还有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爱与理解。 既然如此,那么在她人生的后几十年,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包容,理解,以及旁人给不了她的爱。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浅月的额头上,他伏在浅月耳边,轻声对她道:“月儿,我从不信存在什么命,如若真有,那我便同你一起逆天改命。” 怀中熟睡的人儿似乎听到了这段话,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微微上扬,一直拉着他手的那双手,始终不曾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承诺 睡到大约三更天时,浅月突然从梦中惊醒,不过她这一动倒是惊醒了身旁睡着的江旻锐。 “怎么了?又梦魇了?”江旻锐担心夜风太凉,起身拉过被子盖在浅月身上,急切地问道。 不是什么骇人的梦魇,就是觉得太不真实。浅月摇摇头,侧身躺下。在江旻锐也躺下后,浅月侧过身子,用手环住了江旻锐的腰,想要将他抱得更紧些。江旻锐知道她的心思,也伸出手将她抱住。 两人相拥极久,江旻锐听见怀中人儿深深浅浅的平稳呼吸声,莫名觉得心安。 就像是得到了他从来都梦寐以求着的珍宝,令他足以对抗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险境,令他无时无刻都能感到心中甚是宽慰。 他已开始幻想着他们的未来,怀中的人儿突然动了动,开口道:“原本想要告知圣上与王爷关于我这不祥之身的事,以便能与王爷解除婚约。”浅月明显感觉到她环抱着的人身子一滞,但还是继续说道:“可是赐婚当晚,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此时定要瞒得彻彻底底,因为小乔不能嫁给常年远在沙场的穆王爷,只有我,才能嫁给或许哪日就会战死沙场的穆王爷。” 周遭虽是一片黑寂,可浅月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江旻锐看向自己既似冰霜又似灼阳的目光。 “我原以为嫁给王爷是我的不幸与恶梦,如今看来,嫁给王爷乃我人生之大幸才是。”浅月睁眼,在黑暗中对上江旻锐那炙热的眼神,缓缓道:“所以王爷今后在拼命奋战杀敌时,也请记得,家中还有一个等你回家的妻子。” 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最卑微最不起眼的奢望与请求,但也是他作为一个丈夫,最熨帖最有力量的请求。 如此温情的画面,浅月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他能感受到浅月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身上,江旻锐不想入非非倒是一桩难事。他清了清自己干涩的嗓子,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躁与冲动,问躺在身侧的人儿道:“什么时候······王妃能将洞房花烛夜替本王补上?” 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儿身子一怔,江旻锐心想自己是否过于着急了些,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旻锐觉得浅月可能已经睡着,可能并没有将他方才所说的话听进去,胸膛却再次感受到了她吐出的丝丝热气。 “王爷什么时候给妾身补上一个婚礼,妾身便什么时候给王爷补上洞房花烛夜。” 听到这话,江旻锐心里自是欣喜的,可又满腹疑虑:“婚礼?咱们不是······” “妾身知道王爷想说什么,可那是穆王与穆王妃的婚礼,妾身想要的,是江旻锐与顾浅月的婚礼。” “好。”江旻锐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连声应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给了她一个相守一生的承诺。他吻了吻浅月的额头,看着她沉沉入睡,好像世间所有什么稀罕的珍宝都被他捧在了手里,捂在了心上。 翌日一早,江旻锐第一次由浅月伺候了穿衣,虽然他知道浅月向来贪睡,想着让她多睡些时候,可她却坚持起身为他穿衣,说这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于是他也便由着她, 待到下人们将早膳摆上桌,江旻锐坐在桌前,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浅月对镜贴花黄。突然,他放下手中的青花纹瓷碗,起身走至拿起放在妆镜台前的螺子黛,示意浅月转身。 “这是做什么?”浅月不解地转过身,看到江旻锐搬来一方八角凳坐在她跟前。 “本王听闻古有张敞为妻画眉,如今本王也学着张敞来试试为王妃画眉,也显得你我夫妻恩爱,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江旻锐一边画着,一边解释道:“况且你说为本王穿衣是你作为妻子该做的,那么本王作为丈夫,也应为你做些什么。” 浅月虽然心里极为不愿意,但看着江旻锐如此认真并且真挚的眼神,到底是不忍拒绝,便闭上眼端坐在那里任江旻锐展示着他们的夫妻恩爱。 “大功告成。”江旻锐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揉了揉自己略微僵硬的手指,预备将桌上摆放的铜镜拿来让浅月瞧瞧。 浅月睁眼瞧着江旻锐那样得意的眼神,难道画得还不错?可转眼一想,江旻锐毕竟手握刀枪惯了,一时拿着那样精小的螺子黛,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况且他身边都没几个女人,他又如何知道该如何画眉? 这么忐忑不安地想着,江旻锐已将铜镜摆在了她的面前,果然不出她所料,镜中自己的眉毛已经看不出原貌了,被一层层厚厚的黛所覆盖,活生生像是摆了两支炭笔在自己的眼睛上方。 浅月努力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掐住江旻锐脖子的冲动,仍然摆出一副笑容问道:“王爷觉得妾身这样能出门么?” “能,怎么不能。”江旻锐笃定道:“王妃走出去,百姓们都会觉得王妃乃是天仙下凡,都会来问王妃此眉出自何人之手呢!” 浅月见江旻锐如此厚颜无耻,咬着牙抽搐着,转过头不愿看到他那谄媚地笑,却看到了桌上几乎少了半截的螺子黛,愤愤地转过头,问面前依旧笑得灿烂的江旻锐道:“你可知这螺子黛是个稀罕物,宫里一共就没多少,这都是母后从她的份额里抽出来赏的我几支,这么一支就被你糟蹋了!” 江旻锐听说过这么一个东西,此乃西域波斯之国的产物,这螺子黛在哪儿都是个稀罕物,幸得大齐与波斯是友邦,所以只待每年圣上的万寿节时,螺子黛才会被作为贺礼送到皇宫中。 “那有什么?”江旻锐一把拉过对面生气的人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环抱着她安抚道:“来日本王定会让这玩意儿在我穆王府成为常见物。” 浅月虽然被他这句话逗乐了,但看着镜中的自己,仍是怒气难消,反过手轻掐着江旻锐的脖子,“王爷还是少说大话了。” “这不是大话。”江旻锐拉过浅月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深情地望着她的双眸,道:“这是承诺。” 浅月望着他,跌落在他那如云清湖般深邃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轻吻了一下江旻锐的薄唇,只是一下,足以令江旻锐神魂颠倒。看着浅月绯红的脸颊和娇羞的神态,江旻锐捧着她的后脑勺吻上了她的唇。 虽然他们是夫妻,可若是浅月不愿意,江旻锐从不会强迫她做任何同他亲密的事。今日这一吻,还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吻,浅月的双臂渐渐环上江旻锐的脖颈,羞涩地回应着这个热烈的吻。 如果说,浅月轻轻的一吻代表了对于那句承诺的感动,那么江旻锐的这一吻,则代表了对她的深深迷恋与将其占为己有的欲望,他等这一刻似乎已经太久了,因而久压在自己心中的疯狂想法与冲动都被浅月那轻轻一吻所激发出来。 意味深长地一吻在孟玺的敲门声中暂时结束,江旻锐并未着急回应门外的人,而是用指腹轻轻抚着怀中娇妻微肿的双唇,用沙哑的嗓音在浅月耳边轻轻呵着气:“我们的婚礼,本王不会让王妃等太久,本王也希望,王妃不会让本王等太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重逢 孟玺来报,说容先生已在花园里候着了。 江旻锐瞧着怀中人儿红透了脸,还一本正经地催促着他早些去见容笙,不免笑了笑,解释道:“本来昨日是想叫容笙来为你我画幅丹青的,只可惜昨日闹了那么一出,便让他回去了,今日再来。”说罢,搂紧了坐在身上的人儿,让她离自己更近些,“王妃得好好梳洗一番才是。” 浅月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有些来气,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坐在另一张圆椅上,看着镜中的自己愤愤不平道:“托王爷的福,妾身有的梳洗打扮了。”然后下了逐客令:“王爷还是先行去找容先生吧,免得妾身让王爷久等了。” 然后推着江旻锐向门外走去,将他关在了门外。 前些时候向采蘩打听过容笙先生这人,只知容先生是穆王爷麾下的最有谋略,也是最为神秘的一位幕僚,还跟着王爷上过战场出谋划策,失踪过一段日子,其余便什么也不知了。 浅月原以为这位容先生只是穆王麾下一名普通的,只会高谈阔论的谋士,不想却如此得穆王赏识,心下也放心了许多。 江旻锐觉得浅月这番十分可爱,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淡下。容笙此时已经布好了画布与大大小小的画笔,以及色彩绚烂的各色颜料,正在花园里闲庭自若地品茗,见江旻锐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便想着要打探一番。 容笙并不是外人,江旻锐也乐意同他讲讲:“方才我替王妃画眉了。” 容笙倒十分意外:“据我所知,王爷并不是善于画眉之人。” “所以惹她不高兴了。”江旻锐抿了口茶,笑道。 “那王爷又为何如此高兴?”容笙很是不解。 “正是因为王妃不高兴了,所以本王很高兴。”江旻锐神色飞扬,而一旁的容笙却更为不解了,江旻锐瞧着他那迷离的神气,拍了拍容笙的肩,道:“等你什么时候娶了妻,便会懂这叫闺房之乐。” 两人谈笑间,浅月已经走到了花园旁的回廊里。 这笑声,竟有些熟悉。 在嫁入穆王府的这几个月里,江旻锐的笑声她已十分熟稔了,可这另外一个笑声,却更加的熟稔,令她想起了多年前,有个翩翩少年,笑着对她许下一生的承诺。 江旻锐坐着的方向正向着浅月来的方向,再加上他眼尖,一样就看到了隐秘在花丛树荫里的浅月。他轻唤了她一声,走到正愣神的浅月身边,只见浅月换上了一身藕荷色银纹绣百蝶云缎裙,着了一件素色云雁细锦上衣,近日因着入了秋有些凉,又披了件海棠纹云绫锦短披。朝云近香髻上簪着简单的两支海棠花簪,和一对玲珑双蝶银步摇。眉部的两团“碳迹”已经干净,换上了她最常画得远山黛,脸上也不过略施粉黛,却更显得她愈加容色过人。 江旻锐拉过浅月的手,看着她手上带着的那对蓝花冰镯,江旻锐道:“王妃可知,自古以来镯子便是定情信物的象征?” “知道,”浅月起初漫不经心,而后回过神来冲江旻锐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时刻都戴着么?” 江旻锐满意地点点头,牵着浅月的手向花园走去。可意想不到的人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容笙起初并不敢相信,可看着江旻锐的手中紧紧攥着浅月的手,而她手腕上的那对镯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而浅月早在踏入花园的那一刻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牵扯一般跟着江旻锐的步伐,可眼睛却不曾从容笙身上离开。 幸得容笙此刻虽诧异,但也存着一丝理智,他起身,艰难地向立在眼前的浅月揖手行礼,同样也艰难地开口:“臣下见过······王妃。” 意识模糊的浅月被那一声“王妃”唤醒,这才想起此刻的她已是江旻锐的妻子,穆王府的王妃,可自己竟然站在夫君的身侧盯着别的男人入了神。 “请王爷王妃入座,臣下要开始作画了。”容笙并不想在此刻惹出什么事端。 或许只是相像罢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可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浅月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坐在容笙面前,而前面的容笙已经完成了那幅丹青请她和江旻锐过目。 她向来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情,高兴便是高兴,不高兴便是不高兴,从不会有任何伪装。因而她分明记得方才她一直皱着眉拉着脸,满面愁容不曾露出一丝笑容,可画中之人的脸上,分明是笑着的,一如年少时的天真烂漫。 “对了容笙,”江旻锐看过丹青后十分满意,而后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正在收拾笔墨的容笙,“明日本王有事需要出城一趟,这幅丹青就由你回去裱装好后再送来吧。” “臣下明白。”容笙尽量避免与浅月有任何的眼神接触,此刻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伤心之地,却在江旻锐牵着浅月离开后还呆呆地望着浅月离去的背影,而她始终未回头看他一眼。 还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而那镯子······终究是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从来都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如今看来,江旻锐可以并且已经给了她喜欢的和想要的,而自己给她的,却都是不喜欢的和不想要的。 翌日,江旻锐早早地出了门,而容笙也在江旻锐出府后将裱装好的丹青送到了府上。 浅月此时正在花园里散心,正巧走到引香亭,俯看到管家引了容笙正朝书房走去,便叫住了他:“容先生留步。” 一样清朗的声音,却变得客套生疏。 容笙在片刻失神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候着浅月从引香亭上走下来,“王妃有何吩咐?” “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容先生,不知容先生可否替我解答一二。”浅月盯着他,眼光丝毫不离身。 “能为王妃解疑答惑是臣下的荣幸,不知王妃可否等臣下将这幅丹青······” “丹青让管家拿去王爷书房便可,本王妃可实在是等不及了。”浅月不得已摆出王妃的架子,她知道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 把手中的丹青交付给了管家,又随着浅月上了引香亭,落了座,看了茶,两人一时相继无言。 “不知王妃有何疑惑,臣下愿为王妃解答一二。”容笙打破了此时此刻的沉寂。 “没什么,”浅月盯着面前的茶盏,忽又盯着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香囊,开口道:“只是容先生腰间别着的这枚香囊,里面装着的荼芜香,令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又是一番沉寂。 “如果说,故人正是眼前之人呢?”容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许易白。”浅月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愣了片刻,然后又低下头,渐渐笑出声来,待到她再次抬头,已是双眼泛红,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里掉落。 “我原想,你若不是,我便也就罢了,去给王爷说说,认你做个义兄。可你既是,那我便要问问你,当初······为何失信?”眼泪不住地滴落,任她如何擦拭都无法止住汹涌的泪意。 “臣下既已失信,王妃又何必执着于那个为何?”容笙平静极了,可浅月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平静背后,波涛汹涌令人窒息。 “为何不执着?”浅月忍受不了容笙此刻的平静,激动道:“若你当年回来了,你我也不至于在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个难堪的相遇重逢。” “臣下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尴尬的相遇重逢,臣下此生能再见到王妃已是臣下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容笙依旧平静客套。 “易白哥哥,你一定要这样么?” 一声软糯的“易白哥哥”,攻破了容笙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他起身将浅月揽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打在他的身上,他终于,再次将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缠乱 多少个午梦惊回,她的笑颜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一如春日里和煦的暖阳,无时不刻令他如同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梦境,只可惜醒来时,眼前却只有冰冷的卧房和桌上早已燃尽的红烛。 而此时,却是比梦境更为温暖而真实,可却真实得有些令人恐惧。此刻他拥入怀中的,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与他谈天说地的小姑娘了,她是他所效忠的穆王的妻子,是穆王妃,也是······他的主子。 他松开了在他怀中泪如雨下的浅月,退避了几步,揖手道:“是臣下方才唐突了,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浅月突然没了依靠,木讷地坐在那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拿出手绢轻拭着脸颊上挂着的泪痕。 “也是,如今我是王妃,而你是王爷的幕僚,是与以前不同了。”浅月看向容笙,缓缓道:“若是我对王爷说,容先生想要趁王爷不在轻薄于我,你说王爷会相信谁?” 容笙瞪大了眼盯着浅月,愣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妃若是一定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臣下也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王妃。” “好一个损人不利己。”浅月微微笑,似轻笑,亦似嘲笑:“容先生放心,方才我只不过是请容先生解答了几个疑惑,什么也没有发生。” 容笙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可还未等这口气舒完,又听浅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容先生。” “王妃请讲。” 浅月平静下去的心情又开始波澜起伏,眼眶又渐渐红了起来,她忍着自己的眼泪,哽咽道:“你若不能保证你当年能够回来,又何必对我许下那样一个承诺?” 容笙听到此话,渐渐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着浅月,他如今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她是圣上赐婚给穆王的妻子,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能止步于此,他并不想害了她,所以宁愿她是永远恨着他的。 浅月见他不语,便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最恨背信弃诺之人,十六岁那年你没回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很想劝服自己,你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可我实在不能骗自己,毕竟你确实没有回来。” “容笙,”浅月激动之余渐渐冷静下来,“我不能再等你了,再等,我所背负的,便不仅仅是天煞孤星的恶名了。” 十四岁那年,几乎整个江州城的百姓都听闻了顾家大小姐顾浅月是天煞孤星,一时之间,所有有意的c预备的与顾府结亲的名门望族都对此事避而不谈,甚至没有一个寻常百姓家愿意,整个江州百姓都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躲着这个与顾府结亲的烫手山芋。也只有还叫许易白的少年愿意,那个少年在将要开启人生新征程前,在满园的海棠树下,对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姑娘许下一生的承诺。 浅月仍旧记得,那日晨起时下了一场小雪,通往海棠苑的石子路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白雪,那个少年的手异常温暖而有力,拉着她一路跑到了姹紫嫣红的海棠苑,一朵朵饱满的花蕊上夹杂着颗颗雪粒,他摘下一朵盛放的海棠,别在她的发髻上。他笑起来像是包裹了整个冬日的暖阳,而他那日如暖阳般的承诺更是令她此生难忘。他说:“月儿,待我功成名就,定会风光娶你。” 只可惜,待你功成名就之日,我却已作他人妻子。 人生最不可避免的便是遗憾,容笙遗憾未能兑现承诺,浅月遗憾终究是与许易白擦肩而过。 “事已至此,什么也改变不了了。”浅月起身,向容笙微微福身,纵使心中再多不甘与不愿,终究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还请容先生能不计前嫌,好好辅佐我的夫君,助他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容笙也屈身揖手,向浅月保证:“臣下会的,就算是为了王妃,臣下也会的。” 彼此一个最为生疏客套的礼节,就像是对过去的一个结束。那下了一晨的玉絮,那一树刹红的海棠,那些曾经的种种,被彼此深埋在了心底,再不会被挖掘,再不会被忆起。自此,好像世间再没有许易白和顾浅月,只有容笙和穆王妃。 江旻锐是在容笙离开后一个时辰回府的,浅月一直坐在引香亭中,等着江旻锐回来,自容笙出现的那一刻起,即便是亲手埋葬了过去,她的心里也一直不太安稳,好像要看到江旻锐才会有一点点心安。 下人们告知江旻锐浅月在引香亭等着他,他倒也不紧不慢,先是回书房将自己的琴取了来,再携了一壶新得的好茶,这才去了引香亭。 “在想些什么?想得这样出神。”江旻锐放下手中的琴和茶,敲了敲浅月的脑袋。浅月回神,看到江旻锐正在布茶,便就此将方才出神那一页揭了过去,凑过去问道:“王爷这又是得了什么好茶?” “你可知我今日出城便是为了这茶去的,此茶名为幽兰甘露,每年也就出那么几团,比你那螺子黛还稀罕,本王从去年等到了今日,那边有人来信出茶了,本王便急忙赶着去了,想着能和王妃共品此茗。”江旻锐娓娓道来。 浅月一听他又拿那螺子黛说事,“嗤”了一声,道:“螺子黛是螺子黛,甘露是甘露,王爷怎能将此二物放到一起去?” 说话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还未等江旻锐将梨花茶盏递到浅月面前,浅月便抢先从他面前夺了一盏凑到鼻前品闻了起来。 仿佛置身于一片开边兰花的幽谷,沁香之气幽幽传来,绵延不绝,令人回味无穷。幽兰甘露,当真不虚幽兰此名。 “先别急。”江旻锐眼见着浅月将要将茶水送入口中,赶紧叫住她,迎着浅月的目光,他将琴布在了引香亭中央的琴台上,解释道:“好茶配佳音,乃是绝配。”说罢,一曲高山响绝。 浅月看了看手中的茶盏,又抬头看着正在专注拨弦的江旻锐,眼前的这个男子,曾照顾醉酒的自己,曾听自己倾诉心事,曾为自己画眉,曾教自己克服恐惧,那么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呢?好像并没有什么,她如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他给的,他给了她勇气,也给了她爱。 江旻锐和许易白对于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许易白是浅月年少时的欢喜,是他在自己最难的时候对自己许下相守的承诺。父亲顾珩有意资助江州城中的贫家子弟读书,在顾府中开设了学堂,许易白便是这学堂中的一名学子,也是这学堂中资质最差的一名学子。可人各有志,其他人就想着定要考上功名在朝为官,才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年少时的许易白并不这么想,于是辞别顾珩,独自上了皇城要闯出个名堂来,好在约定之日归来后,风光地c名正言顺地娶他的小姑娘。 可谁知造化弄人,她成了江旻锐的妻子。可江旻锐似乎又是她在此时此刻该去爱的人,她原以为许易白走后,她再不会去欢喜他人了,可如今,也是她食言了。 “又在想些什么?你今日是怎么了,总是想事想得出神。”江旻锐的一番话令浅月惊醒,原来一曲已作罢,她竟全然没有听进去一曲一调。 “月儿,”江旻锐淡然:“你曾对本王说的那个人,可曾来找过你?” 浅月沏茶的手抖了一下,些许茶水洒了出来,她思索了片刻,然后放下手中的青白釉茶壶,看着江旻锐,笑答道:“找没找过,这是妾身的事,好像并未与王爷有任何关系。” 已入仲秋,引香亭因处于王府高处,远处传来丝丝凉意,摧得百花煞尽,像极了江旻锐此时此刻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寒时 “虽说这是妾身的私事,可妾身既说过要与王爷坦诚相见,自然是不会瞒着王爷的。”浅月看着江旻锐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笑着说道。 可江旻锐好像并不在意什么,直直地看着远处的桂树出神。 浅月知道他虽然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里早已急不可耐地想知道,浅月摇摇头,无奈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穆王爷,此刻在她面前竟像个孩子般赌气。 她起身,然后坐在江旻锐对面的石凳上,挡住他的视线,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看着他,问道:“王爷在看些什么?有我好看么?” 江旻锐移开自己的眼神看向别处,答:“自然,园中美景比王妃好看多了。” 浅月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一时气不过,用手在江旻锐的琴上乱拨了一通,正拨的起劲时,被江旻锐握住了手腕,冷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浅月甩开江旻锐的手,反问道:“那王爷这又是在做什么?” 江旻锐仍旧不理她,将头偏了过去。浅月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凑上前用双手掰过江旻锐的头,让他正视着自己的眼,一字一句地对他讲:“他是有来找过我,可我现在是王爷的妻子,我不会也不能再喜欢他了。” “那抛开本王妻子的这个身份,你还会喜欢他么?”江旻锐反问。 浅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一时语塞,想不到用怎样的方式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她也找不到一个真正令他消除疑心的回答。而江旻锐在得不到她的回答后,自然掰下她捧着自己脸的双手,拂袖而去,连自己的琴都没拿走。 接下来几天,浅月都一直闷闷地待在栖雪阁里思考着那个问题的最佳答案,可再未见江旻锐来过栖雪阁,期间曾几次去书房,却都被告知他不在府邸,就连若萧也被告知送进宫里陪皇祖母去了。浅月没了说话的人,一时感到不适与孤寂。 好在这日,楚葭来访。 “这么你这栖雪阁如此冷寂,活像永巷般。”楚葭走进栖雪阁,被满室的清冷吓到了。 “我心情不大好,便遣她们出去了。”浅月此刻正趴在内阁的云纹红木桌上,闷闷不乐道。 “可这好歹也要入冬了,你这房里怎么什么都没备上。皇城不比江州暖,你去岁难道还没领略到这冬风的厉害么?”楚葭环顾着整个阁房,担忧道。 原来已要入冬了,浅月在心里叹了口气,等这个冬日一过待到开春之时,自己就已嫁入穆王府一年了,这时间怎么过得如此之快呢? 楚葭没有得到浅月的答复,回过头看着趴在桌上出神的浅月,走过去坐在浅月身旁的圆凳上,摇摇她的手,像是早已看透一般问道:“怎么?吵嘴了?” “若真是吵嘴就好了。”浅月仍是有气无力,指甲划着桌面,无精打采道:“只可惜我们之间连吵都未吵,便几日都未说过一句话,如今连人影都未见着。” “如何?”楚葭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我替你分解分解。” 每当郁闷烦心时,找人倾诉便是最好的排解方式。浅月将那日之事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对楚葭讲了一遍。楚葭听罢,满脸不可置疑,伸手敲了敲浅月的头,埋怨道:“你呀你,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不语了呢?你平时那股子机灵劲呢?” “可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彻底相信,彻底放心。”浅月继续趴回桌上,喃喃道。 楚葭看着她这颓靡的样子是又气又急,拉起她道:“就算你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也该答一声‘不会’让他定心啊!” 浅月撅嘴,一脸无辜:“可他若是不信,该如何是好?” “不信也比你不答好。”楚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浅月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楚葭扶额,但也只能替她支招:“去找王爷,将你这么些天思考的结果告诉他。” “可我这么些天都找不到他人。”浅月委屈。 “那就起早些,去他那儿拦住他。”楚葭无奈。 “可我······不知道他歇哪儿。”浅月继续委屈。 “那就去府门前拦他。”楚葭继续无奈。 浅月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神采,拉住楚葭的手,千谢万谢,感激涕零,终于把楚葭“逼”走了。 因为想着也不知江旻锐几时回府,自己一直守在府门前也是有碍风化,浅月便想着于晨起时拦住江旻锐。可这计划进行地并不顺利。 第一日,浅月辰时一刻起,却被守门告知江旻锐早已出门。 第二日,浅月卯时三刻起,却眼睁睁看着江旻锐从自己面前打马而去。 直到第三日,浅月寅时便起了,一直守在府门前打着瞌睡,恍然间,好像一个人影从自己眼神的余光中略过。一下子突然惊醒,赶紧跑上前,伸出双手拦住了眼前之人:“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江旻锐仍旧不理她,可却也没径直走掉。半晌,浅月听到身后传出一阵阵像是车轱辘的压地声,以及马蹄声,心想此时会有什么人拉着马车从此过,便转过头去想要一探究竟,只见孟玺站在马跟前恭恭敬敬地道:“请王爷王妃上车。” 上车?去哪儿?浅月不解地转回头看着江旻锐,却被他拉着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气氛异常压抑,浅月端坐着不敢有任何动作,碍于孟玺在外驾着车,她也不好意思同江旻锐讲她这么些日想出的那个答案。只可惜她起得太早,最近也没休息好,加上此刻马车颠簸,也渐渐有了些睡意,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车上已没了江旻锐的身影,马车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浅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虽然马车窄小,可自己方才的睡姿也算是舒适。打了帘出去,发现自己如今也不知身处何处,如此荒凉不见人迹,像是城郊。虽快要入冬,四下之景略显萧瑟,可周遭的棵棵梧桐却正值落叶缤纷之时,萧萧落木随着秋风翩跹,也是别有一番风景。 浅月四处望了望没看见人影,心想着江旻锐该不是将自己扔在此地了吧?正欲跳下马车,不知何处传来江旻锐的声音:“站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 浅月真的站定了,并且直起身凭借着站在高处的优势四下张望,看见江旻锐从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梧桐树后走出来,慢慢地,向她走来。 周遭满是梧桐叶落的“簌簌”声,而他,踩着满地枯枝败叶的碎裂声,合着南归雁群的阵阵呼喊声,树下溪流的缓缓水流声,慢慢地,向她走来。 多年后,浅月也依旧记得这日里,她此生从未有过的心动。他走至她的面前,还未等浅月好好看看他,他却已将她打横抱起。而浅月也自觉地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浅月眼见着离马车越来越远,有些不安与不解。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本王说的么?”江旻锐不答,反倒问了她一个问题。 “有啊,”浅月看着他,有些为难的开口:“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 江旻锐手中一滞,停下脚步看向怀中的浅月,那眼里似带着冰霜般,要将浅月冰封起来似的,半晌才冷冷地答:“还好,并不重。” 抱着她接着往前走,浅月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话,只由他抱着,走过一段她觉得是她一生最漫长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成亲 走了没多久,江旻锐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说的不错。” 什么不错?浅月心里纳闷,还在回忆着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 “你的确有些重了,这些日子你都吃了些什么?比上次抱你回府的时候重多了。”江旻锐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浅月一听,气愤极了,一记闷拳打在江旻锐胸口上,江旻锐有些吃痛,手上的劲一松,不小心将浅月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浅月被这么一摔,先是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可就真气急败坏了,坐在地上直直地瞪了面前之人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独自向前走去。 可尽管心里有气,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浅月走了没多远,只觉周遭阴风阵阵瘆得慌,只得转身问身后仍停留在原地的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旻锐倒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停至浅月跟前,拉起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摩挲,道:“跟我走,到了便知。” 浅月不明不白地被江旻锐拉着向郊林更深处走去,可也不算是不明不白,毕竟,有江旻锐在她身边,她也就觉得莫名地心安,因而接下来无论他将带她去哪儿,她也不会有任何疑虑与顾忌。 原本是旷亮的平地,不想却屹立着一片树林,大约是几十年前种下的松柏与梧桐,梧桐已是黄叶纷飞,松柏却依旧绿意盎然。林间平稳的小路曲径通幽,路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铺就出另一个世界。 走了大约一里地,眼前恍然开阔起来,原来已经走出来那片林地,如今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宅子,宅门门匾上只是以笔墨简单书写的“归园居”三字,古朴c简洁,却又不失雅兴。 浅月正打量着,却见江旻锐推开门拉着她进了里面去,正欲一问究竟,却被眼前之景所震惊。 整个院落并不大,入门处没有照壁地点缀,单单一个院落,令人的视野更加宽阔起来。正对着的便是正厢,东边有一个侧厢,西边似乎设着膳房。然而每一间屋的每一扇木门与抄手游廊的每一张镂空雕花窗上,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与剪纸,屋檐下也挂满了红绸与红灯笼,俨然一片喜庆的氛围。眼前院落里栽种的那两颗梧桐树间,摆放着红烛与喜饼,“枣生桂子”的期盼与祝愿,一片红色点映在这秋色的落寞与寂寥中,虽显突兀,却也实在令人动容。 这处宅子是江旻锐早在几年前就买下的,据说是几十年前一个落魄的举人在此修筑的,举人就着院落中的两棵百年梧桐建了这么个小宅,同自己的发妻在此生活了一辈子。梧桐是爱情的象征,门外那条幽静小道两旁的梧桐和松柏是举人后来栽种的,梧桐以表他对发妻的爱意,松柏以表他的坚贞傲骨。他们在此耕作,闲时也会赋诗作画c弄风嘲月。只可惜后来发妻重病而亡,没过几年举人也郁郁而终,二人无子,这座荒郊小筑也就逐年荒废了。 江旻锐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座宅子,好在举人临终之前将房契与地契交由了一位至交保管,而这至交在去世后家道也日渐衰落,其子便将此宅卖给了前来打听的江旻锐。 此居远离皇城,本是江旻锐为日后自己解甲归田做的准备。浅月说的一点不错,他的确志不在朝野,因而待边疆平定后,他便会远离朝堂,在此过上闲云野鹤般的逍遥生活。不想此筑竟能为今日之典礼提供便宜,实在妙哉。 江旻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块龙凤云纹盖头来,正欲盖在浅月头上,却发现浅月正悄悄地抹着泪。 他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赶紧揽她入怀,安抚道:“怎么哭了?” “其实这么些天,我想了很多。”浅月靠在他的怀里,淡淡地说道:“感激并不是爱。” 浅月并没有感觉到身旁的人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深深地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很感激在那段我被人所孤立的日子里,他始终陪在我身边,在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他说会娶我。我很感激他从来没有让我孤零零的。” “可那不是爱,可我曾以为那是爱。”浅月贴在江旻锐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直到我遇见了王爷,我才知道,原来我对王爷的才叫作爱。” “时机正好不是么?”江旻锐终于开口,平静地语调中却跳脱出些许兴奋。 “什么时机?”浅月不解,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在你我的婚礼上,能听到你的真心话,看到你的真心,那便是最好的时机。”江旻锐的眼中闪烁着星光。“这是属于你我二人的婚礼,没有穆王与穆王妃,更没有旁人,所以,王妃的话本王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浅月听他这样的话,心中一紧,正欲解释,便听他继续说道:“我已看到你的真心,旁人我也一概不顾。” 霎时间,眼泪盈满眼眶,任凭她怎样擦拭都无法止住。江旻锐拿过她的绢子,轻轻地拭着浅月脸上的泪,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哭得这样难看,就不怕我不娶你了么?” 浅月一听,破涕笑了笑,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媚眼千姿般看着他,道:“我也已看到王爷的真心,不怕王爷不娶我。” 江旻锐也“哈哈”大笑起来,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另一只手中一直攥着的盖头打理好,盖在她的头上。可浅月却一把扯下,塞到江旻锐手中,质问道:“好歹也是成亲,就一个红盖头,是否也太过于草率了些?” 好在江旻锐早就留有一手,安抚她道:“东正厢里有为你准备的凤冠霞帔,去看看?” 浅月一听,露出得意的笑容,全然不顾什么礼节,蹦蹦跳跳地朝东正厢跑去,而江旻锐也在浅月进屋关门后,进了东侧厢。 如海棠般艳丽的红色云锦上衣用金丝绣满了大大小小的凤凰,逶迤及地的云罗裙上也闪着若隐若现的祥云纹图案,腰间绸带上镶嵌着一颗圆润饱满的东珠,样式极简,却深得她的心思。 就着头上原本髻着的朝云髻,随手簪上桌上摆着的累丝金凤衔珠步摇,抹上鲜红的胭脂,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似乎彻底地舒了口气。 起身,推门而出,却见江旻锐穿着一身红衣,站在梧桐树下,见她此刻红妆夺目耀人,不由得看着失了神,片刻后才想起走上前去,为她盖上红盖头,牵着她走至梧桐树下的供桌前,许下彼此的承诺与誓言。 “我江旻锐,今日同顾浅月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欺c不瞒c不离c不弃,皇天后土皆以为证。” “我顾浅月,今日同江旻锐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欺c不瞒c不离c不弃,皇天后土皆以为证。” 誓言虽简,可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并不在意誓言的繁缛,更重要的则是站在自己身旁立誓那个人。两个相爱的人,一个有了自己一生的归宿,一个则有了自己可以心心念念的家,相依相偎,终成眷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生 秋风乍起,瑟瑟冷风吹落梧桐枝桠上枯叶,金黄的枯叶随着秋风起舞,引得浅月驻足留恋。 正当浅月盯着落叶出神时,耳边响起江旻锐的声音:“月儿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浅月装傻。 “那你总该记得,拜堂成亲结束后该做些什么?”江旻锐微微挑眉,调笑道。 “咱们可还没拜高堂呢!”浅月继续装傻。 江旻锐看着有些微微脸红的浅月,无奈笑笑,一把将她抱起,直接进了东厢房,然后将她平放在床上,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的双手按在头的两侧,倾身上前,问道:“现在可记起了?” “记起了,记起了······”浅月看他如此急躁的模样,也不敢反抗,只得连连哆嗦着答应道:“可我还没准备好。” “那你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准备好?”江旻锐松开他禁锢浅月双手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极力忍耐着。 浅月抚了抚自己微红的手腕,轻声道:“我c我也不知······” 江旻锐叹了口气,道:“月儿,你若是还没准备好,母后就该找你谈心了。” “谈心?谈什么?”浅月不解。 “谈谈······”江旻锐欲言又止,看着她的双眸柔情似水,“谈谈你怎么还没给她添个皇孙呢?” 本来是满心期待,可江旻锐话一出,浅月顿时羞红了脸,用手推了推江旻锐,道:“母后才不会这样。” 江旻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好像已经预知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似的。浅月看着那样的笑容有些后背发凉,安抚江旻锐道:“既是洞房花烛夜,那便是得等到夜里去了,所以还请王爷等着吧。” 本以为江旻锐会来硬的,不想他竟应了下来,起身拉起躺在床上的浅月,为她卸下发髻上的束人步摇,换上一朵珊瑚珠花,待两人都换上日常便服后,江旻锐拉着浅月到了院落中。 “我们今日就当一日的平民夫妻可好?”江旻锐在环顾了整个院落后,看向浅月问道。 “好。”浅月也看着他,轻轻地允诺了一声。 江旻锐所谓的平民夫妻,不过是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只可惜,一个不会耕,一个亦不会织,且又正值秋收时节,无法耕种,于是两人便给院落里的几棵树浇了浇水,然后坐在院落里的八角攒檐石亭中闲情赋诗两首。 “王爷瞧这周遭之景,可曾觉得有‘阶前梧叶已秋声’之感?”浅月突然来了兴趣,见周遭秋意浓浓,不禁有感而问。 “正所谓‘一寸光阴不可轻’,王妃是否可曾觉得糟蹋了这白日的大好时光呢?”江旻锐反问。 浅月也知道他是何意,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江旻锐却丝毫不在意,抿嘴笑了笑。 待到正午时分,浅月就着膳房里的食材给江旻锐做了顿简单而丰盛的午膳。 “这夜晚怎么那么难等啊!”江旻锐坐在亭里,打量着天色,感叹道。 一旁趴在亭中石桌上打盹的浅月在半梦半醒下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笑。 就将自己这一辈子交给他吧。浅月心里想着,然后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浅月望了望天色,大有斜阳将落西山之意,石亭中却不见江旻锐的身影,满院落c厢房中寻找,依旧是没半点人影。 也不知这方才总盼着天黑的人去了哪儿。浅月心里想着,干脆进了东厢打水沐浴。 沐浴罢,披了件胭脂红暗银纹罗衫,坐在妆台前轻梳着一缕缕青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白皙脸颊上的一抹红晕也不知是方才沐浴时水汽的晕染,还是对不久将要发生之事的害羞,小女儿家的神色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溢于言表。 曾听母亲说,若是爱一个人便也乐意将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他,所以母亲便将这辈子都交给父亲了。而自今日起,她也要将她这辈子交付给江旻锐了。 铜镜中照映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浅月看着镜中的他笑了笑,道:“良辰苦短,王爷可别轻易放过这大好时光。” 江旻锐听罢,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脸颊,将她拦腰抱起,向身后的黄花梨架子床走去。 床帏自然而垂下,掩住一室旖旎风光。 翌日清晨,多年来的习惯令江旻锐早早睁眼,侧过头看着身旁正熟睡的浅月,低头轻吻了她的额,不想有些惊动了正在睡梦中的人儿。浅月动了动身,嘟囔了几句,然后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江旻锐侧身,用手支着自己的头,呆呆地看着浅月。 原来这个小丫头睡觉时是这样的。江旻锐心里感叹。 悄悄起身,拿了个枕头放在浅月身边,避免惊动了她,随手披了件玄色暗纹长袍,然后进了西头的膳房里为浅月准备早膳。 今日备的依旧是白粥,不过加了几粒百合和碎红枣,清炒了几个小菜放在另一个灶炉里用小火温着,就等着浅月睡醒后享用。 浅月是闻到菜香后醒的,眯着眼侧过身抱住身旁的“人”,正欲问问做了什么,一摸却觉得手感并不对,睁眼发现自己抱着的竟是和自己枕着的一模一样的枕头。 起身拾起昨个夜里被江旻锐狠心扔在地上的胭脂红银纹罗衫穿上,仲秋的早晨凉意不减,于是又取下楠木衣挂上的素绒绣花小袄披上,推开门,却远远瞧见江旻锐正蹲在用竹篱围圈而成的一块菜园子地里拨弄着。悄悄走进想要出其不意吓他一遭,不想江旻锐却一点都没有惊吓之色。 “我那么小心翼翼,王爷怎么还是察觉到了?”浅月趴在他的背上,嘟着嘴不满道。 “若是连你这小动作都察觉不到,本王还怎么上战场?”江旻锐笑道。 放下手中的小镰刀,缓缓起身,用自己干净的手背抚了抚浅月的头,“乖,快去梳洗一番,多穿些别着凉了。” 浅月一下意识到他的手刚刚拨弄过地上的杂草,赶紧躲开,转身朝东厢阁走去。刚换好衣裳,梳洗毕,江旻锐便端着早膳进了屋,看向浅月的眼神里,竟有一丝懊恼与惋惜。 浅月不会独自挽髻,今日便仅仅梳了个最简单的c她唯一有些熟练的垂鬟髻,一边簪着几朵珊瑚海棠珠花,穿了一件浅碧色百蝶绣绫上衣,一袭米色暗花望仙裙,外罩素色细绒绣花短袍,不过略施粉黛,却令江旻锐移不开眼。 其实昨日夜里,江旻锐欣喜得几乎一夜未眠,将此生挚爱拥在怀里,就着窗外洒进屋内的丝丝月光,他一直细细端详着浅月的脸。初经人事的人儿安然入睡,潮红的脸蛋上沾着被汗水和泪水打湿的发丝,如轻罗小扇般的睫毛偶尔扑闪着,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樱桃小唇紧闭,饶是令他凝神许久。 回想起大婚那日,她一身凤冠霞帔,浓妆艳抹,唇红齿白的模样,而如今不过略施粉黛,却一样惊为天人,袅袅娉娉的模样,当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王爷昨日去哪儿了?”浅月坐在桌前舀着白粥,问一旁仍在出神的江旻锐道。 江旻锐这才回过神来,将托盘里的小菜一一摆好,而后道:“我心想着这儿什么都没有,而咱们又要在这里过夜,便去置办了些东西。” “亏得王爷准备了许久,原来还是没能全都备好。”浅月数落着江旻锐。 江旻锐也不在意,伸手捏了捏浅月的脸,这两日好像十分喜爱这样一个小动作。虽已是数月夫妻,可毕竟是在昨日才有了夫妻之实,两人似乎都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些不同了,好像至此,他们才开始做一对夫妻,才开始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燕遇 江旻锐的话果然应验。 八月十五这日,阖宫欢宴,皇后一早就打发了身边的来喜公公来,说是想穆王妃想得紧,让穆王爷携王妃和小姐早些入宫。 浅月一番精心打扮,身着一身正红的缎锦宫服,外披了一件暗红金丝绣花袍,梳了一头正式的朝云髻,两边各簪着一支镶宝花蝶金步摇,髻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鎏金缠丝珠花。江旻锐见她这身打扮,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满,这全身上下,也就只那手腕上的蓝冰花手镯深得他心。 本欲亲自去霁翎阁接若萧,不料却被江旻锐半路拦截,“王妃还是快些回去将这身行头换换的好,让孟玺去接若萧。” “为何要换?这身宫服不合适么?以前每月初一入宫请安时,我都是这么穿的。”浅月不解。 是吗?江旻锐愣住,看来过去几个月里,自己确实冷落了她。 “今日不过是中秋家宴罢,何必穿得如此正式,你看本王都没穿成你那样。”江旻锐一本正经道。 是这样的么?浅月心里疑惑,可毕竟还未赴过宫中之宴,也便半信半疑地被江旻锐牵回了栖雪阁,给她挑了一件藕色菊纹云缎裙,一身金银如意纹琵琶襟上衣,绣花袍也被换成了一件花缎织彩绣白菊披风,连发髻上的金银首饰也被一并取下,只带着两三朵异形珍珠穿成的菊形珠花,簪着一支极简的素花银步摇,耳着素色明月珰,一身素雅清淡,令江旻锐十分满意。 可待江旻锐带着她踏进柔嘉殿的殿门时,她才反应过来并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轻信了江旻锐的话,殿中德c贤两位娘娘及卫王妃c秦王妃皆着一席宫服,唯独自己一袭素色便装,实在是不得体。 在向皇后及两位娘娘行过礼后,浅月悄悄瞪了江旻锐一眼,一个漫不经心地动作,江旻锐似乎却已心领神会,不经意地向皇后解释道:“今日出门前,儿臣见月儿穿着有些不妥,便让她回阁换了这一身才来。” “如何不妥了。”薛文竺不解的眼神中填满了期待。 “明明是中秋家宴,月儿穿的未免过于正式,倒失了家宴的趣味,恰好也值赏菊之时,于是便让月儿换了这身便装来。”说罢,唤来孟玺,只见孟玺手捧一幅画卷,交到伺候宫女手中。 画卷徐徐展开,江旻锐继续说道:“昨晚月儿左思右想,想着定要为母后献上一样节礼来,思来想去,儿臣想到前不久才收到这幅秋月夜百菊图,此景正好与今日呼应,便拿来呈进给母后了。” 白色的画布上,是层层叠叠的黄菊,大小相得益彰,一轮白玉盘挂在天际,令人仿佛能够感受到皎皎的月光,闻到阵阵菊香。 “月儿也是有心了。”薛文竺看着一旁不语的浅月,十分满意这个节礼,赶忙让人好好收起来,转而又对江旻锐道:“我们说会儿子话,你去请你父皇的安罢。” 薛文竺已经这样说了,江旻锐自然也不便在此多留,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浅月,然后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柔嘉殿。 薛文竺给浅月赐了座,唤了若萧道身边,抱着她在自己怀里轻轻摇晃着,温柔耐心地问着她的近况,浅月坐在楚葭的上座,正小声和楚葭打趣着。 “月儿。”浅月突然听到皇后唤着自己的闺名,赶忙应下,“母后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方才本宫问若萧,一个人在王府里是否会觉得有些乏味无趣。”薛文竺看着浅月,笑着说道。 “有儿臣每日陪着若萧,想必若萧也不会觉得乏味无趣吧。”浅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即便有你每日陪着,若萧终究也是个孩子。孩子还是爱和孩子玩。”薛文竺依旧笑着,凤眼微眯,盯着浅月平坦的小腹,问道:“你是春日里嫁进王府去的,怎的如今都要入冬了,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薛文竺面上虽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可浅月能够感受到此刻的柔嘉殿中充溢着一丝压抑的氛围,她埋着头,顿感窘迫,不禁略红了眼眶,一旁的楚葭看着也是着急,可自己已不知被皇后责备多少次无所出,也不敢贸然劝阻。 好在一旁的贤妃开了口,劝了两句,楚葭立刻向母妃投去感激的目光。所幸若萧也机灵,拉了拉薛文竺宽大的宫服衣袖,小声道:“皇祖母可别责备母妃了,您若是责备了若萧最喜爱的母妃,那今后若萧就再不同皇祖母讲心里话了。” 在几个孙子辈的孩子中,薛文竺最疼若萧,故然听了若萧几句有些赌气的话,怒气渐消,像是赔罪般安抚若萧道:“知道了,皇祖母不说了便是。”然后感叹道:“本宫如今别无所求,也只求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罢了。” 说道此处,贤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着皇后说道:“这就要入冬了,之前楚楚因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每年皇后娘娘都派吕太医去府上为楚楚调理身子,不知今年是否让太医给孩子们都瞧瞧,这身子养好了,咱们也都能多抱抱孙子。” 薛文竺似乎觉得这话在理,频频点头,赶紧让来喜公公吩咐太医院,自立冬之日起,吕太医和陈太医每著去各王府,为王妃和侧妃调理身子。 将将吩咐了出去,外面就来人报,晋王携侍妾c世子前来问安。 浅月一直低着头,直到江旻铎携了他那侍妾和世子入殿。浅月最先瞧见的,是江旻铎腰间的那枚和江旻锐一模一样的玉佩,然后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一身正冠衣装,不苟言笑,带着许多稚气的侧颜像极了江旻铎。最后便是一身同她一样便装的女子,裙摆处隐隐约约的金丝菊纹令她想起方才江旻锐说的话,心想眼前之人也是个有心思的人儿。 抬头想看清来人是何等的美人,不想,眼前之人的出现令浅月感到窒息。 “今日王妃身子略有不适,让儿臣替其向母后赔罪,景祉顽皮得很,却喜欢顾氏喜欢得紧,儿臣便带了侍妾顾氏进宫照顾景祉,特此前来向母后问安。”江旻锐风轻云淡道。 顾燕月嫣然一笑,向着薛文竺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恭敬不失礼数道:“奴婢头次入宫觐见皇后娘娘和两位娘娘,若有不利之处,还请诸位娘娘指正。” 礼数周到老练,若是在旁的位尊之人眼里,必是喜爱,可薛文竺并不喜这样虚情假意的礼数,更何况她不过区区一个侍妾,不是良娣,更不是侧妃,轻声“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起身,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全然也不将她放在心上。转头望见浅月此刻愁眉紧蹙,面色不佳,询问道:“月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可此刻浅月的心思全放在燕月名前那“晋王侍妾”上,周遭的一切都被她摒弃在外,好在楚葭悄悄狠掐了她的胳膊一下,她方才回过神来。“问你怎么了。”楚葭嘘声提醒着浅月。 “没怎么,母后,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罢,有些精神不足。”浅月轻声回应解释道。 浅月不知薛文竺为何掩嘴笑了笑,悄悄转头,楚葭也偷偷在笑,自己也并未在意方才说了何话,仍是有些精神恍惚。 就在此时,江季桓身边的涴芷姑姑来请,请众位娘娘c王妃移驾庆元殿。浅月和楚葭走在皇后仪驾的后面,一路上,楚葭和松韵微扶着浅月,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脸色实在是不好,可需传唤太医?” “无妨,楚姐姐,稍后用些膳食便好了。”浅月依旧是有气无力道,偷偷看向松韵的眼里,满是不解与无奈。 楚葭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多问,她心里也清楚,方才自打走在前面的那位侍妾来了之后,她便像是失了魂魄般,这顾氏定脱不了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平安 江旻锐早早在庆元殿门前候着,见皇后的仪仗远远地向此地走来,先是上前向为首的皇后和德妃c贤妃行了礼,然后张望找寻着仪仗后的浅月,见她面色似有不适,一身素色更显瘦弱,赶紧走上前去从楚葭手里接过了她,揽在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待会儿歇歇便好。”浅月见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窘迫,微微低着头,悄悄对江旻锐道:“王爷这样可不合规矩的。” 而众人却似乎都听到了这句话,皆微微一笑。为首的薛文竺更是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只道一句“无妨”后,领众人进了殿,楚葭也因瞧见了殿门前的江旻锦而跟了上去,独留下江旻锐和浅月在后面慢慢地走过去。 江旻锐一手揽着依靠在他怀中的浅月,一手握着浅月放在身前交叠的双手,她的双手冰凉,他的手突然用力地紧握了浅月的手,浅月感受到他的突然用力后不解地抬头,不知为何,她望见江旻锐的眼神里带着丝丝坚定,令她心安。 他轻附在她的耳边道:“放心,有我。” 只这简单的一句话,浅月好像心里那口紧憋着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冲他微微一笑,也放心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 宴中众人觥筹交错,尤是热闹,俨然是家宴的热闹氛围。而浅月却借口有些不适外出透透气,只身闪出了宴席。 站在殿外侧廊的围栏边,望着天边挂着的一轮皎皎明月,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儿时,她总是爱和燕月抢月团吃,兰调姑姑切好了月团从膳房拿到宴桌的途中,她和燕月总是会一路跟着兰调姑姑,一路偷偷拿她手中盘里的月团吃,到最后再也吃不下其他的吃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 那时候,燕月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她还是顾家的女儿,还是她的姐姐。 其实她很怕想起儿时,以前怕,现在更怕。以前想起,至少她还能回想许易白在时的短暂的欢乐,可如今,她却连许易白也再不能想起了。 可如今又想起过去,中秋团圆之日又念起家来,眼角不觉落下一滴泪来。 她想着入神,并未发觉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侍妾不能入席。燕月悄悄走至浅月身边,轻声问道:“可是念家了?”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可如今她却并不想要与她再有过多的交集了。偷偷用手拭去眼角的泪,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燕月拉住了她宽大的袖摆。 “姐姐何故拉着本王妃的衣袖?”浅月的话语中透出丝丝冷漠,再没有从前那般温存的言语。 “当真是赌气了,此刻都不愿与我相认。”燕月像是没听出浅月言语中的隔阂一般,轻声打趣道。 “姐姐嫁入晋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是姐姐不愿与本王妃相认,本王妃又有何办法。”两人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谁也不愿退一步。 “若是我光明正大地去穆王府找你相认,只怕是会惹人猜忌。”此话一出,燕月便知浅月定会反驳,就在浅月回头正欲说话之时,她只继续道:“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江州顾府的女儿和养女分别嫁给了圣上的两位嫡子,世人该怎么想一生清廉的父亲?” 浅月被她这句话噎得不轻,怎么现在变成是她的不懂事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质问着燕月道:“我是身不由己罢,那你呢?你若为了父亲的声誉,又为何嫁给晋王?” “只因你是身不由己,那我这一生便不要身不由己。王爷喜欢我,我亦倾慕王爷多年,哪怕只是侍妾,我也要嫁给他。至于别的,我也自会想办法去解决。”燕月信誓旦旦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浅月的眼睛,就在方才,她还幻想着燕月会用怎样无奈地口吻向她解释,只是不想,到底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你连顾家女儿的身份也可以舍弃。”浅月低沉着声音,似疑问似肯定的语气。 “只是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养女罢了,我可从不在意。”燕月说得漫不经心,可浅月却只是瞧见了她言语中的毫不在意,并未深究她眼神中的不甘。 “月儿。”浅月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了江旻锐亲昵的呼唤声。 浅月回头,只见江旻锐朝着自己缓缓走来。似是怕她穿着单薄着凉,带了她适才落在宴上的彩绣披风,为她披上,道:“母后适才提起了你,见你不在,便让本王来寻你。快些回去,别让母后担忧。” 短短几句话,既能将浅月带出此处,又能向燕月道明她和浅月的尊卑不同。说罢,也没搭理一旁向他行礼的燕月,揽过浅月便向殿中走去,而被晾在一旁的燕月见两人走远后,默默回到方才浅月站定的地方,和她一样望着天边的皎月,只是她并未落泪,早在多年以前她便明白,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因为没有人在意,所以事事也都只能靠自己。 身不由己?呵,究竟谁才是身不由己的那个人? 中秋宫宴上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浅月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件烦心事。 这日,太医院院首吕中吕太医来了府上,说是奉皇上皇后口谕,出宫为穆王妃请脉。而浅月原以为这只是皇后的心思,不想皇上竟也放到了心上,帝后大约都很期待她和江旻锐能有孩子吧。可她和江旻锐在几天前才圆了房,哪会那么快就有身孕啊。 太医请脉之事并不是浅月过于担忧在意的,只是她自幼害怕喝药,若是她身子即便无碍,吕太医也为她开药该如何是好? 浅月斜躺在贵妃榻上,十分不愿地将自己的手从屏风中的小口伸了出去,感觉到一方丝帕搭在手腕上的冰凉之感,就在这时,江旻锐踏进了栖雪阁的镂空雕花门。屋内的人都俯首请安,可江旻锐却径直走到了屏风后,坐在贵妃榻的,拉起浅月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掌心摩挲,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浅月瞧着他这般模样,把头一偏偷偷笑了笑,然后回头,凑到江旻锐耳边轻声逗趣道:“妾身都不紧张,王爷紧张什么?是怕妾身有事么?” 少女的软糯嗓音萦绕耳边,饶是得他温存一番,可他听她这虽是开玩笑却有些严重的话,却不免呵斥了她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浅月,整个屋子里的人皆是一颤。江旻锐从未对自己说过这么重的话,浅月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而江旻锐看到浅月被他吓着的那副模样,甚是懊恼,连忙将她揽在怀中,似是安慰道:“只是请平安脉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浅月在心里偷偷“嗤”了声,究竟是在安慰谁啊? 江旻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方才他在书房中处理政事,孟玺突然来报,说吕太医奉圣谕前来为王妃请平安脉,再联系中秋宫宴时她无端惨白的小脸,心中便莫名紧张起来。即便是在战场上,面对着成百上千面目狰狞的敌人时,他终究是面不改色c内心平静。 可如今,怀中女子的一举一动颦一笑都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于是,也不管堆积了多少天的政务,也想要来亲耳听到关于她康健的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引药 两人正暗自较劲究竟是谁在紧张,屏风后的吕太医却紧张起来,江旻锐察觉出了吕太医的异样,心急地问道:“可是王妃出了什么事?” 吕太医却并未回答江旻锐,而是问了窝在贵妃榻上的浅月道:“王妃可曾在来月事时接触了过多凉水?” 浅月听他说起“月事”二字,不免有些害羞,可隔着屏风都能瞧见吕太医面上的严肃之色,也不敢有所隐瞒,只道:“有是有过。”然后看向满脸惊异的江旻锐道:“不就是与王爷初见那次,失足掉进了云清湖。” 原来是自己,江旻锐颇为懊恼:“你怎么那时不告诉本王呢?” “这种事情,怎么能告诉当时还是生人的王爷呢?”浅月有些无奈道。 也是,江旻锐一时慌了神,不想竟问了如此愚蠢的问题,为转移话题,他赶紧问吕太医:“可是王妃因此身子有碍?” 只听吕太医叹了口气,可这一声叹气却狠狠揪着浅月的心,只听吕太医缓缓道:“想必王妃之后也未在意此事,王妃每次来月事时,可有感到小腹疼痛?” 迎着江旻锐急切关心的目光,浅月只好如实招来:“有是有,可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每次都让松韵熬煮姜茶给我,便会好很多,因而我也没有过多的去在意这件事。” “微臣为王妃把脉,发现王妃有宫寒之征,再加上王妃并未及时调理,寒气在体内聚集,怕是有些严重。”迎着江旻锐似要杀人的目光,吕太医又赶紧解释道:“不过也并不是不能医治的,微臣会给王妃开几副调理的药方,还请王妃务必按时按量服用,另外明日微臣会让人送来几个暖宫香囊,还望王妃能随身携带。微臣还是会没著前来请王妃的平安脉,另外······” “有话快说,别支支吾吾的。”江旻锐有些不耐烦道。 吕太医轻咳两声,缓缓道:“王妃需要好好调理身子,所以王爷······房事还是别太频繁得好。” 江旻锐本渐消了下去的怒气,此刻又有些冉冉升起。吕太医到桌上拟好药方递到松韵手上,颤颤巍巍地拿起药箱逃似的离开了穆王府。一位历经两朝资质丰厚的老太医,落得如此狼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江旻锐吩咐孟玺同松韵一起去抓药,遣散了栖雪阁中的下人,搂紧一旁还沉浸在太医诊断里失神的人,想要安抚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浅月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太医的意思,是否是王爷与我很难有自己的孩子?” “不是。”江旻锐斩钉截铁,几乎在一瞬间脱口而出。“太医只是说,月儿需要调养,并未说月儿不能有孕。” “我娘说,孩子与母亲是要有足够的缘分才能做母子的,所以是我与咱们的孩子缘分还未到,对么?” 江旻锐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千万句安慰的话只能哽咽在心头。他轻轻拍着浅月的背无声地安抚着她,直到许久之后,浅月沉沉睡去,江旻锐方才将浅月抱回罗汉床上,然后出门唤来采蘋:“你进趟宫,告诉吕中吕太医,只要不伤害王妃,无论他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好好调理王妃的身子,来日本王必定重谢。” 采蘋应了声是而去,江旻锐便急忙回到屋内陪着浅月。直到栖雪阁的小厨房里传来阵阵药味,浅月似被这药草味惊醒,骇得江旻锐赶紧询问她是否感到不适。 接下来的十几日,整个栖雪阁内都充斥着满满的苦药味。浅月每日三碗黑乎乎的药一滴不剩的进肚,江旻锐几次见她喝药时苦皱着的眉,想到她最怕喝药,都心疼不已。曾有一次夺过她手中盛满药的瓷碗让她歇一两顿,她都不肯依,仍是将药碗夺回给自己灌下。她总是说,自己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将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以免日后来月事时再疼得死去活来。 江旻锐倒真的希望她是为了自己日后免遭月事腹疼之苦,而不是为了尽快为他生儿育女。他希望她能明白,她如今做的一切,都应是以自己好为前提。 在服了两著四五副药剂后,吕太医如期而至,看到阁内只浅月一人时,欣慰地笑了笑,可却在看到迟来的江旻锐时,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隔着一方丝帕为浅月诊脉,原本郁结的眉头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对一旁的江旻锐微微福身,道:“想必王妃定有按时定量服药。微臣适才为王妃扶脉,发现王妃的脉象比上回平稳多了,接下来微臣会减少用药剂量,王妃依旧还是每日饭后服用便可。此外,王妃可多食用阿胶c红枣等活血疏经的吃食,所谓药膳同源,对身子亦是有益。” 江旻锐提供吕太医这么一说,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轻揽着一旁也同样宽慰舒心的浅月,轻唤了一声“放心”。 吕太医拟好了新方子交到松韵手上,另外嘱咐了一句:“王妃万不可再在月事时受凉了。”说罢,江旻锐和和气气地命孟玺送走了吕太医,然后像个老妈子似的,在栖雪阁上下吩咐了遍。还有几日才入冬,江旻锐怕浅月受凉,命人加紧赶着冬衣,还从库房里取了萝炭烤着供暖。 一旁的浅月笑笑,道:“王爷可真是没将吕太医的话听明白,太医只说月事时别受凉,我这还没呢,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旻锐听身后的人儿如此说,转身挤上浅月卧着的贵妃榻,松韵等人见二位主子如此,也便都自觉退了下去。江旻锐掖好盖在浅月身上的绒披,一只手将她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取暖。浅月只听见他似暖阳般的声音道:“几次拉着你的手,小手都是冰凉的。本王向皇城中的妙手神医胡郎中大约了解了宫寒之征,他说手脚冰凉乃是常态,回头本王命人多送几个汤婆子过来。” 浅月颇有些感动,也便依附着他,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下。半晌,突然听到江旻锐问道:“太医既说是那时落下的毛病,时隔如今也有两年了,在宫里,怎么不同母后说呢?既是老毛病,又怎么不让你母亲知道呢?” 浅月听她这么一问,内心的委屈好似都被引了出来,她将手从他怀里抽出,靠在他的身前抱紧了他,小声道:“我命格不好,若是被人知道了还有宫寒之症,生育困难,怕是更没人家愿意要我了。” 虽是短短一句话,可每个字都似根根银针深深扎在江旻锐心上,这个小姑娘,原来是那样害怕无人愿娶,孤身终老。 “放心,本王说过会同你一起逆天改命,便不会扔下你不管。”江旻锐也搂紧了浅月,感受着她的呼吸似羽毛般扫过他的脖颈,心中顿生毛躁之感。浅月听到眼前之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不时还有压抑之感,“咯咯”笑了两声。 “笑什么笑。”江旻锐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威胁道:“再笑信不信本王在就这儿办了你。” “可是太医说了,‘王爷,王妃需要静养,房事还是别过于频繁的好。’”浅月模仿着吕太医的口吻,看着江旻锐此刻黑极了的脸,只能憋着笑。 “王妃可真是没将吕太医的话听明白,太医只说别过于频繁,又没说不能。”江旻锐就着浅月方才打趣他的话打趣着她:“王妃身子既然已经好多了,那便也医医本王的病吧。” 浅月第一次体会到跳进自己亲手挖的坑的感觉,还未想到任何反驳的话,便被江旻锐连人带被地抱起,带进了罗汉床,饶是她如何求饶都不肯放过她。 屋内铜胎火盆中的萝炭熊熊燃着,暖气甚足,足以抵御接下来即将而至的寒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梨容 浅月被江旻锐哄得软了耳根,任他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愣是被他折腾得浑身无力后沉沉睡去,待到醒时,瞧见窗外天已大黑,顿感误事。 睡了一下午,这叫她晚上如何睡得着? 看着身旁睡得正香的江旻锐,一时气不过,在被窝里狠狠蹬了他一脚。 江旻锐吃痛转醒,瞧着眼前假寐的人,不由得笑了笑,悄悄凑上前去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浅月实在是觉得痒得不行,伸出手一巴掌打在江旻锐的脸上。 江旻锐既不恼,也未揭穿她方才假寐的事,拉过她的手放在被里,轻轻摩挲着,道:“既然醒了,那就快起身把晚膳用了。本王方才命人去做了你最爱的红豆糕来,奖励月儿膳后可以多吃两块。” 浅月悠悠“转醒”,听见江旻锐说红豆糕便来了兴致,赶紧起身,正欲下床,却被江旻锐抓住:“虽有萝炭烧着,还是得多穿些。”说罢,为她拿来了去岁从宫中带出的素色银纹小袄披上,这才许她下床去。 本想让她就卧在床上用膳,可又一想,总是待在床上卧着也不好,是该多走动走动才行,这才打消了他方才的念头。江旻锐见她今日胃口极好,一碗小米粥就要见底,桌上的几样下饭小菜也被她一扫而空,吃了这么多,想必也真是饿着了。 浅月瞄了江旻锐一眼,看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就猜想他定是觉得自己吃的许多,偷偷白了他一眼,腹诽道:折腾了那么久,她能不饿,能不多吃点么! 吃饱餍足,浅月品着江旻锐方才沏的海棠春涧消食,可春涧的味道再香冽,依旧是遮不住小厨房里飘来的药味。 看着眼前的汤药,浅月大约已经习以为常c麻木不仁了,都不再道苦连天,放下手中的茶盏,端起银纹瓷碗就往嘴里送。吕太医真是减少剂量了,浅月尝着嘴里的药也没之前那样苦涩了,而江旻锐见她如此乖巧,虽有些心疼但也甚是欣慰,见浅月放下了碗便赶紧殷勤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蜜饯递至浅月跟前。 浅月见他那样,不由得觉得好笑,笑过之余,开口问道:“王爷一会儿做什么?” “那王妃一会儿又做什么?”江旻锐反问。 浅月十分无奈,好像每次她问他些什么,他都会反过来问她,可她还是答道:“无事可做。” “那咱们就睡觉吧!”江旻锐摩拳擦掌,不怀好意道。 “不不不······”浅月连忙摆手,她现在可是十分害怕江旻锐的“睡觉”了,赶紧道:“我今日下午睡得够久了,晚上怕是睡不着。” “有本王陪着王妃睡觉,王妃岂会睡不着?”江旻锐将“睡觉”二字咬得极重。 浅月不由自主地朝江旻锐翻了个白眼,却被江旻锐逮个正着,也不顾松韵还在一旁,起身走到浅月跟前,打横抱起了她。浅月惊呼,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江旻锐并未向罗汉床的方向走去,而是径直出了门。 还有几日就入冬了,浅月自吕太医开了药后就没踏出过栖雪阁半步,屋内暖气供应不休,不曾想到外面已经冷成这样。 皇城的天冷得快些,又是在夜里,浅月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不行,赶紧搂紧了江旻锐在他怀里取暖。而江旻锐察觉到了她这样一个小动作,更是加快了脚步。近日里每日服用那样多的汤药,看着她胃口也没以前好了,江旻锐抱着浅月都能感觉到她这段时间似乎轻了不少。 浅月将头埋在江旻锐肩头,仍是能看到,一路上,他们先是穿过了栖雪阁到尔思台的月亮门,又走上了王府中央那隔开水面的水波形廊桥。他们都还未歇下,府上本应处处点着廊灯,却见他们越走周围却愈加暗了下来,在走过一条抄手小廊后,只见江旻锐抱着她进了一道门。 因这门前未点上灯,浅月并未看清这是何处。直到感受到了丝丝微弱的光亮,才发觉他们到了一处亭榭楼台,台中安放着一张贵妃榻,榻上铺着厚厚一层珊绒和一件兔绒披袄被,一台剔红海棠花纹香几,上面摆着一顶鎏金镂空雕花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一旁的萝炭烧的“噼啪”响,暖意十足。 浅月被江旻锐安放在贵妃榻上,仔细为她盖好披袄被,然后往香几上香炉里加了一勺香料。浅月窝在贵妃榻上,不一会儿便感受到了暖意,忙不迭地问:“咱们这是在哪儿,要做什么?” “自己来瞧瞧不就知道了。”江旻锐凭栏远望。 浅月裹上袄被,笨重地走到江旻锐身边,学他一般观望着四下。虽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仍是灯火通明,离屋子不远的高处也闪着微弱的烛光。打进王府以来,她所知晓的王府最高的地方便是引香亭,可那引香亭处于王府的正中地段,即便是到了深夜,挂在檐边的木框灯笼也依旧亮着。 如今此处的台榭檐边,就单单一个亮着的灯笼,灯穗儿随着瑟瑟冷风摇曳着,平添几分凉意。方才江旻锐那样问她,想必定是她在王府从未到过的地方,如此看来,也便只有这一处了。 “莫非······此处是梨容堂?”浅月轻声问道。 “璞汐说,你对梨容堂挺感兴趣的?”江旻锐默认了浅月的猜测。 “璞汐姐姐可真会说笑,不过是那时去找若萧时经过此处罢了,况且她已同我解释了是杂物房,我也便没将此放在心上。”浅月狡辩道。 江旻锐何尝不知她这是在为自己开脱,但也不说什么,就只当是璞汐多想了,跑到他这儿多说了两句。 “这移星亭是梨容堂乃至整个王府的至高处,本王见今夜繁星如炬,恰好你我二人皆无睡意,便一早叫人备下,想着同王妃共赏这满天星色。”江旻锐看着她,眼里也像是落满了星子。 浅月听了他的话,站在红木凭栏边上抬头望去,如今时节还能见到如此多的星星,想必明日应是个艳阳天。 一颗颗如碎银般闪烁着的星点,就像是云清湖面泛起的波光粼粼的月光。浅月被满天繁星迷花了眼,一时嘴快,脱口而出:“王爷也同若萧的母亲来此看过星星么?” 待到此话说毕,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求江旻锐方才的注意都在头顶上的星光,并没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虽说如此,可浅月心中还是有些希冀,希望江旻锐能告诉自己,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陪看星星的姑娘。 “看过。”江旻锐到底是听到了,并且竟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浅月一时愣在那里,也不再觉得天边的星有多么耀眼璀璨,趁江旻锐不注意,悄么声地退到身后的贵妃榻上坐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那时小媛心情不大好,又怀着若萧,恰逢夏日,本王便经常带她到移星亭看星星。”江旻锐看着远处,似是在回忆往事,全然未能察觉身边的人早已退到了身后去。直到并未得到他想要的回应,这才回过头,发现了坐在贵妃榻上正赌气的小姑娘。 “不过。”江旻锐似乎还留有后话,走到浅月身边,将香几上的銮金喜鹊衔枝镂空手炉放至她的膝上示意她捧着暖手,然后才缓缓道:“小媛因念着她心中那名里有星的俊俏儿郎,更是引相思之愁,连着几日不肯见本王这个兄长,叫本王好生发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媛哀 浅月一听,一愣,将他方才那句话放在心中细细揣摩着。俊俏儿郎?相思之愁?兄长?可若萧称江旻锐为父王,阖宫上下也都认定了江旻锐是若萧的生父。 秘闻!浅月脑海中一下子就蹦出这两个字来,可心中千百的疑惑与猜忌,到底是不如江旻锐一句话来的痛快。 “就知道你会多想。”江旻锐揽过浅月的肩头,轻声哄着她:“其实早就想同你讲明了,只是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索性不如让你来问。” 江旻锐大约同浅月讲了讲若萧的生母——苏媛,皇后长姐的私生女,只因她的身份见不得光,自幼便养在皇后身边郁离姑姑的母家。皇后心疼这个外甥女,一直想给她一个尊贵显赫的身份地位,于是便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当时远在边疆驻战的江旻锐。 连夜悄悄地将苏媛送到军营,不想苏媛与当时江旻锐身边的一位副将连星旗相爱,可又不能违了自己姨母的意愿,与星旗春宵一度后将皇后的所有计划筹谋都告诉了江旻锐。 江旻锐听后干脆将计就计,一来护着自己的这位表妹与连星旗,二来也免得皇后几次三番为他挑选王妃。于是他便顺了薛皇后的意,将苏媛迎进了穆王府。 他很欣赏苏媛,苏媛亦敬他,只可惜,连星旗战死沙场,苏媛听后激动小产,生下若萧后便也去了。 留着梨容堂,也不过是存着自己命苦的表妹在这世间唯一的一点存在过的痕迹。苏媛死后,皇后与其娘家人不能出面,郁离姑姑的母家也只当没养过这个孩子,连星旗亦不能与她有丝毫关系,也只有他这个表兄,能光明正大地记着她。 “她在时没能落下一点好处,走了,也就能与星旗永远在一起了,只是可怜了若萧。”江旻锐的喉头有一丝哽咽之声,浅月顿感心疼,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也难怪皇后那样喜爱若萧了。未能给外甥女的疼爱,给外甥女的女儿是否就能抵消心里的那一点愧疚感呢? “小媛一定化为了天上的哪颗星星,和星旗一起看着咱们呢!我娘说,祖父祖母其实并没有离开,想他们的时候,大可抬头看看,指不定哪两颗紧挨在一起的星星就是他们变的呢!他们看着我们,只希望听到我们的欢声笑语,眼泪和哭喊声他们一概不收。”浅月的鼻头渐渐泛起一股子酸意来,强忍住眼泪,缓缓道:“小媛和星旗看着王爷对若萧这么好,也会欣慰高兴的。就像是祖父祖母看到我嫁给王爷后过得很好,也十分高兴呢。” 江旻锐不说话,可浅月知道他听进去了,因为他在笑,大概是在笑话她竟然相信方忆岚编的故事。 可她何尝不知这只是方忆岚安慰她不愿她多想而编造出的一个谎话,只是她从不愿去拆穿罢了。年幼的顾浅月从来都知道该如何讨得长辈欢心,只要事事听从,不卑不亢,别让长辈为自己敏感的心事编造太多谎言就好了。 谎言一个就够了,她怕谎言太多,到最后自己都无法辨别何谓真c何谓假,又怕谎言被不经意揭穿,闹得个不欢而散。 因而无论是对马的恐惧从未从心底消除,还是她自内心对自己命格的在意,她从不会让方忆岚再费心费力地编造第二个谎言。 可她倒真喜欢这个谎言,真希望祖父祖母是天上的某两颗相依相偎的繁星,那她便可顺理成章地只将没心没肺的笑和闯祸成灾的自己留给世人,将内心的恐惧与孤寂留给自己。 江旻锐自然不会知道浅月想了什么,只觉这小姑娘竟没因自己的笑声而吵闹,有些奇怪,不过也只当她是在难过苏媛的遭遇,因此沉默不语罢了。半晌,只听浅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曾说,母后是位好皇后,并非好母亲,可就是因为此事?” 言语中充满了谨慎,可江旻锐却并不介意告诉她实话:“她想悄无声息地为她薛家再填一道屏障,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算计。她的确是母仪天下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母亲。” 江旻锐愤愤不平的言语中透着丝丝不甘,浅月能感受到。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都急切地想要得到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形同生人般的人的关注与爱。 所以如今皇后为了想要缓和与江旻锐之间的关系,便将自己看做是垫脚石吗? 浅月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一颤,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凉意浸满了全身,任凭火炉里的萝炭烧得再旺,江旻锐的怀抱有多温暖,自己还是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便可,”江旻锐特地嘱咐道:“别告诉母后,更别告诉若萧。” “王爷放心。”浅月回过神,抬起头看着江旻锐的眸,道:“这是我与王爷之间的小秘密,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自打浅月知道了若萧生母的真实身份,心中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待若萧更是比以前更好了。其实她是打心里感激苏媛的,若是当初她真正爱上的人是江旻锐,那如今还有她什么事儿?所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定会替苏媛照顾好若萧,不让若萧受任何委屈。 立冬后不久,皇城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江旻锐早些时候吩咐下去的冬衣,也在立冬那日才好送到了栖雪阁。冬天的衣裳本就厚实,送来的数量又那样多,栖雪阁里的柜子被一副塞得一丝缝隙都不留下,三个红木衣挂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斗篷披肩。 面对这样的厚爱,浅月实在有些消受不起。同江旻锐说了两句,第二日江旻锐就明日送来了一个高八尺。宽四尺有余的梨木大柜,供她放衣物。 浅月无奈极了,恰逢近几日朝中事物繁重,江旻锐这几日回来得晚,怕吵着她休息,都是歇在逸骁阁中,算起来也是有几日未见他了。 这日,外面本已大晴的天色顿时就暗沉了下来,似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而下。浅月从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屋檐上c树枝上c院落里,瞬间就积满了一层白花花的雪。 她从未在四季如春的江州看到过如此大的雪,在江州的十七年里,只有十四岁许易白离开那年冬天,下了一场薄薄的雪,现在想来,那场雪就像是在诉说他们的别离一般。去岁在宫里,成日里就只想着该如何做才能让圣上打消指婚的念头,也不多于出门,心思也放不到屋外的雪景上。 松韵和梅音也趴在门边看着雪,浅月一时兴起,叫上松韵和梅音,预备到引香亭看雪去。 裹了两三件厚厚的绒袄,带上软兔儿,披上带帽斗篷,又在手上提了个手炉,松韵和梅音这才许她出门去。 去引香亭的露天小道上,两个内侍在前面用扫帚扫雪,为浅月开出一条小道来,上了引香亭,又忙着点炭火,沏热茶。浅月看着几个人手脸冻得通红,有些于心不忍,想让他们去歇歇,谁知其中一个左不过十五六岁大的小内侍竟说这是江旻锐特意吩咐的,说不能让自己受了凉,浅月这才作罢,想着这人不在府中还这样折腾别人。 整个穆王府银装素裹,引香亭下面的那处小池子虽已结了冰,可浅月仍是能看到池水里游动的鱼儿。 虽然鸟儿南飞,叶落花萎,看似毫无生机,可虽未见过大雪只在书中读到过的浅月却觉得,此时正有东晋谢门才女道韫所言“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归宁 这日,江旻锐笑嘻嘻地踏进栖雪阁,浅月见状,颇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从他的嘴里说出,便不理会他,仍是在一旁继续练着字。 江旻锐见浅月如此沉得住气,自己倒先沉不住气来:“王妃难道不想知道本王在笑些什么么?” “不想。”浅月十分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 江旻锐不甘心,走至浅月身后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颇有些撒娇道:“你就不能问问本王究竟在笑些什么么?” 真是个小孩子。浅月觉得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好好,”浅月放下手中的狼毫,在他怀中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伸出手攀上他的肩膀,依他的愿问道:“请问王爷究竟在笑些什么呢?” 江旻锐十分满足,拿起浅月适才放在一旁解渴的碧螺春一饮而尽,看着为他擦拭嘴角渍出的茶水的浅月道:“去收拾收拾行装,明日咱们回江州去。” 江州?浅月在江旻锐口中听到自己久违的故乡,又惊又喜:“为何突然回江州去?” 她自那年随圣上到了皇城后,就再没回去过,虽说女子嫁进夫家后第三日是要归宁的,可江州距皇城甚远,她和江旻锐的关系也是恶劣,自己到底是没开口提起这件事。大婚第二日,本想见见许久未见的父母,可却得知父亲带着母亲一大早便赶回了江州。因而她是那样殷切地盼着归家,又那样担心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江旻锐软玉在怀甚是满意,便开始吹嘘起来:“本王向父皇请奏,说王妃念家了,父皇便准了本王带王妃回江州与家人团聚。” 浅月自然知道江旻锐这是在唬她的:“王爷可别瞎说了,您哪有那样的本事?” “就当是本王在唬你,”江旻锐把她困在自己和书桌之间,凑上前去,笑道:“总归是要回家了,王妃该高兴才是。” 是啊,她应该高兴才对,无论如何,能见到日夜思念的母亲,自己也该趁这段时日好好在母亲跟前尽孝才是。 毕竟是在冬日里,在路上得颠簸好几日,江旻锐怕浅月着了凉,命人将浅月坐的马车精心布置准备了一番。 整个车厢里铺着驼绒毯,一大床绒被叠放在一旁,厢门边各放着一个炭炉,而在浅月所乘马车的后边,还跟着一辆小些的马车,除了载着伺候浅月的婢子外,还载了一大箱的萝炭,和一大箱浅月的冬衣。 可跟在最后的一辆更为小些的马车,浅月却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转过身问身旁正闭目养神的江旻锐,他却只道:“届时你就只道了。” 吕太医耷拉着脸,敢怒不敢言。 他是被江旻锐虏到这儿来的。就因他一句王妃身子还未完全调养好,不便出远门,堂堂穆王就上奏了皇上,要求把自己也带着,好在去江州的路上为王妃调理身子。 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这些年轻人折腾,回去他就奏明圣上,告老还乡去。 不过现下还是得伺候好眼前这位主才行。“王妃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微臣会再减少些剂量,想必来年开春时,王妃的宫寒之症就能好了。”他就能解脱了。 送走了吕太医,江旻锐正好进了门。 “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浅月看着驿站外络绎不绝的行人百姓,问道。 “洛州。” 洛州也是大齐境内的一座大城,江旻锐并未向守城兵卫表明身份,以免过大阵仗招惹不便。只在此歇上一宿,明日便可离去。 离了洛州便是徐川,徐川不远处是鹤州,鹤州之后便是江州。浅月知道,自己就要回家了。 到达江州,已是傍晚时分。像是一早就得了消息,顾珩携了一大家子人在顾府门前候着。远远瞧见为首骑着马的江旻锐,赶紧让人前去相迎,然后整顿了行装,恭候江旻锐的到来。 江旻锐一下马,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正欲向他行礼问安的顾珩,“岳丈大人快别如此见外,当是小婿向岳丈岳母问安才是。”说罢,向为首的顾珩和方忆岚行了揖手之礼。 浅月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见江旻锐向父母亲行礼,自己也赶紧走上前去,一下子跪在了顾珩面前,喉头哽咽:“女儿不孝,离家两年都未能归家侍奉父母,还望父亲母亲责罚。” 顾珩叹了口气,示意方忆岚上前扶起浅月,可却被江旻锐抢先了一步扶起了她。一旁的方忆岚见此也十分宽慰,扯下腰间的绢子拭着浅月脸颊上的泪。 两年不见,自己的女儿倒是出落得愈加标致起来,面上的稚气不减,却是多了一种为人妻子的风情来。她拉起浅月的手,向她微微行了个礼,母女两相顾无言,却是有千万句话掖藏在心中。 “都别站着了,”顾珩先开了口:“还请王爷王妃府里上座。” 浅月知道父亲其实并不愿自己去中堂上坐着,便找了个借口推辞,和方忆岚回了兰清阁说话。 方忆岚知道浅月会在家里住些时日,早早吩咐了人将她以前那间房收拾出来。方忆岚要去膳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便让乔月陪着浅月去她那房里看看有什么缺的,姐妹俩也好好说说话。 她那屋里的摆设都没变,全是她从前用过的。其实哪里会缺些什么呢?一进府,江旻锐便让那些侍婢将她在王府中常用的东西都送到了云清阁布置好了,她也无心这些,到时缺了再添置便可。 如此看来倒无事可做了,姐妹俩便坐在顾府花园中假山上的石亭中闲聊着。 “如此看来,穆王爷真是待姐姐极好呢!”十六岁顾乔月神色飞扬,浅月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初那个恣意的自己。 “哪有,”浅月宠溺地刮着妹妹的鼻子,悄声对她道:“穆王这是在你们面前演戏呢!在府里他对我可不好了,时常对我吆喝来吆喝去的,还经常让我下厨给他做饭,自打入冬后,每日让我先把床给他捂暖和了才能睡。” 浅月忽悠起自家妹妹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所幸乔月单纯,仅三言两语便被诓骗了进去,浅月便借机对乔月道:“要不今晚,咱们姐妹俩一起睡吧,我可不想再暖床了。” 乔月一听,对自家长姐很是同情,拍拍胸脯义愤填膺地对浅月道:“长姐放心,妹妹我是绝不会让姐姐暖床的,就让穆王睡他的冷床去吧!” 乔月正经的模样乐坏了浅月,她揽过乔月护在怀里,半喜半忧道:“咱家小乔这样可爱,长姐可真希望你别嫁人,就一辈子这么可爱该多好。”一旁的松韵也捂着嘴不停地笑,心想自家二小姐也太单纯了些,竟如此轻易地就被骗了。 “为何?”乔月看着长姐,不解地问道:“可母亲说,嫁人生子才是女孩子一生最要紧的事。” “嫁了人了,考虑得事儿也就多了,就再回不了从前那般无忧无虑c天马行空的日子了。”浅月耐心地同妹妹解释道。 乔月正想多问,便有人报了前厅传膳的消息,浅月拉过乔月的手,向前厅走去。一路上,姐妹二人沉默不语,直到快要走到时,浅月才悄声对乔月讲道:“不过若是嫁对了人,无论岁时如何变迁,都会一如既往地带给你儿时所感受不到的东西的。” 乔月对长姐说的这句话半懂不懂,宴席上,也对坐在父亲身旁却不停给长姐夹菜的王爷姐夫半信半疑,各种滋味缘由,想必也得待她嫁人的那一日起,方才知晓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生离 宴席上,江旻锐陪着顾珩喝了不少酒,已是有些微微醉了,几个内侍合力将江旻锐抬回浅月的住所后便退了下去。浅月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甚是无奈,让松韵打来一盆子热水后,替他擦拭着微红的脸颊和仍留有酒渍的下巴。 浅月好像从未如此仔细端详过他的脸庞,他们不是没有如此亲近的时刻,可每次都会被他那如烈火般灼热的眼神击得溃不成军,哪还敢正视他的脸。可现下,他的面孔就这么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如剑锋般的眉,深邃的眼窝,高挑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棱角分明,以及她无法忽视的,他脸上那一道道的疤痕。 有几条在额间横着,有几条在鬓发处藏着,还有几条在脸颊上交错着,虽经岁时的磨砺已经化为了肤色的一部分,可浅月如此近距离的眼光却仍是能够捕捉到那细小的痕迹。 她本已经没有那样爱红眼了,因为江旻锐给了她坚强的理由和后盾。可如今她才知晓,这个她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后盾,其实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人罢了,他是人,不是神。 “好看么?”在一旁偷偷忍住眼泪调整情绪的浅月被原本静谧的屋里突然而来的声音下了一跳,转过头,原本已经醉倒熟睡的人仿佛换个人似的,精神奕奕。 浅月忽的就明白了:“你干嘛装醉装睡啊?” “不装醉装睡,泰山大人又怎会放过我,我又怎能与王妃早些入睡呢?”江旻锐耍起无赖来真是谁也阻挡不了,连泰山大人都可以欺骗。 “王妃看了本王那么久,本王的脸可不是能免费看的,王妃是选择肉偿呢?还是肉偿呢?”江旻锐欺身扑到了正在心里暗骂他的浅月,让她做出选择。 浅月看着窗外那飘忽的人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本王妃就是要免费看,王爷能奈我何?”说罢,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稍稍失神的江旻锐,打开了房门,只见乔月抱着她的枕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半跪半趴在床上的江旻锐。 浅月揽过自家妹子,半是对她半是对江旻锐道:“你王爷姐夫醉了酒,让他好生歇着,咱们去你房里睡。” 说罢,拉起乔月的手向抄手小廊的另一头走去,留下江旻锐一人独自睁眼到天明。 自作孽不可活啊! 浅月和乔月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两人饶是聊到丑时打更时才罢休。 翌日大早,浅月婉拒了乔月共进早膳的邀请,回到她自己的房里打算和江旻锐同用早膳。可推开房门却发现,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好,屋里本应在屋里等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便忙不迭地想要找他去。 听惜音说江旻锐在中堂和父亲议事,也不管自己这么做应不应父亲的心意,连早膳都未用,浅月急急忙忙地朝中堂走去。直到走至中堂旁的小耳房时,听到了江旻锐的声音,这才有些安心。 悄悄靠近中堂的隔扇门,趴在窗边听翁婿俩在说些什么。 只听江旻锐道:“小婿此行近一月时间,还望岳父大人能好好照顾月儿。” “王爷放心,我是定当护自己女儿周全的。”顾珩浑厚老成的声音响起,这才将失神的浅月惊醒。不管不顾地跳进中堂,对坐在右侧上座的江旻锐问道:“王爷要去哪儿?” 浅月的出现令江旻锐和顾珩着实意外,顾珩清了清嗓子,有些呵责道:“月儿,为父同穆王议事,你个女儿家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若是放在从前,听到顾珩如此呵责,浅月定会担惊受怕,可自打和江旻锐在一起后,她的胆子似乎也大了不少,因而并未将一旁父亲的话听进心里去,而是继续问眼前沉默不语的江旻锐道:“王爷要去哪儿?” 江旻锐眼见着一旁坐着的泰山大人气得不轻,赶紧起身告退,拉着愤愤不平的浅月出了中堂,留下顾珩一人在里思索感叹,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浅月被江旻锐拉到了顾府院落中的一处石亭中,还未开口同她解释,浅月便抢先了一步有些责备地质问他道:“若不是我今日听到了,王爷是否就瞒着我偷偷跑了?” “不是,”江旻锐否认得斩钉截铁,伸手捏了捏她气得涨红的小脸,然后揽她入怀轻声安抚道:“若是本王想一声不吭地走了,又何必还向岳父大人嘱咐照顾好你?” 浅月一听,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可始终未开口,想要江旻锐继续解释下去。 “本王此行是奉圣旨回邺阳祭祖的,从皇城到邺阳会途径江州,便想着带上你,让你在家和家人团聚一月。时候也不早了,最迟得今日上路去往邺阳,本想与你用早膳时同你讲,没想到先被你听见了。”解释合情合理,浅月也不再吵闹。 邺阳算是江氏一族的发源地,当年太祖就是靠着邺阳的百余精将铁骑推翻了亡陈的暴政,打下了大齐江山。因太祖是在冬日里起兵,因而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会或亲自或派皇子回邺阳祭祖,告慰先祖之灵。 祭祖是大事,浅月知道,她虽是皇媳,可毕竟还是外人,就像是顾家每年去郊外祖坟祭祖时,母亲都只能待在府中一样。 因而她也不吵闹着要跟着去,只是搂紧了江旻锐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眼泪,不舍道:“可是我会想你的。” “我知道。”江旻锐也抱紧了她,“我也是。” 浅月此刻真是后悔极了,早知江旻锐今日就离开了,自己昨日就不哄骗乔月和自己睡了。他这一走就是一月,那自己岂不就要独守空房一月?浅月想到这儿,更是拥紧了他。 江旻锐此刻也是十分后悔,早知道昨晚就应该威严些,将他那小姨子赶回自己房里睡,然后拉着浅月狠狠温存一番才是。 然而孟玺的出现打破了两人止不住的后悔之意,孟玺远远地瞧见自家王爷和王妃依依不舍地抱在一起,踯躅了半天,才硬着头皮打断了两人:“王爷,一切都备好了,请问王爷何时出发?” 江旻锐实在不舍怀中的人儿,倒是浅月深明大义些,不舍地推开眼前之人,道:“王爷快些出发吧,晚了就不好了。” 江旻锐清了清喉咙,头也不回地对孟玺道:“叫他们再歇会儿,养精蓄锐,过了晌午再出发。”然后抱起浅月往后院走去。 他今日格外地温柔,怜惜般轻啄着浅月透红的小脸。浅月此时也再不管什么如今是何时候,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也好。 可他终是要离开的。 浅月在顾府的府门前送别江旻锐,抱着他不肯撒手,江旻锐饶是哄了她半天,她才悻悻地松开手,目送着江旻锐一行人离开。直到远得都瞧不见人影了,她仍然驻足在府门前朝他离开的方向失神地望着。 这是第一次,他离开她这么长时间。即便是他们互相不在意对方的时候,也未分开超过两天。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分离,只是从未像此刻这般失魂落魄,就像是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地从自己眼前消失。 乔月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长姐,王爷已经走远了,天寒地冻的,咱们回去罢。王爷又不是不回来了,长姐何苦念得如此紧。” 浅月一直不说话,乔月也不知她是否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只是觉得长姐如此沉默的样子有些令她害怕担忧。半晌,浅月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转过头对身旁的乔月笑笑,似是安慰自己般轻声道:“是啊,他会回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云清 江旻锐走前不仅嘱托了顾珩,毕竟他也无法保证顾珩真的会因自己而对浅月的态度有所改变,连同方忆岚c顾乔月c顾定北,以及已经成家易府的顾定南,都得了江旻锐的嘱托,请他们好好照顾浅月。 其实哪里用的着江旻锐特意嘱托,即便撇去浅月穆王妃的身份,再不济她也还是顾家的女儿,即使顾珩不喜这个女儿,顾府其他人也都待她极好,哪里会亏着她。 可即便众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还是得依了江旻锐的嘱咐好好照顾浅月才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旻锐其实并不担心浅月生活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就只担心她会太执着于相思之情罢了。 江旻锐走的第一日,顾定南延后了一日的公务,带着浅月去了云清湖钓鱼。以前每年冬天,顾定南都会来此冬钓,浅月也必定吵着闹着要跟来,兄妹俩支起火堆,将钓上来的鱼儿用湖水简单处理了,便支在火堆旁做烤鱼吃。可浅月其实并不喜欢钓鱼,不过是喜欢跟着长兄罢了,可又不能驳了兄长的一番好意,只好在兴致勃勃的顾定南一旁陪着。 第二日,顾定北特意向学堂请了一日的假,陪着浅月吃遍了江州城的七街八巷。那些从前爱吃的小食,却都没了从前的味道。不是店家的手艺变了,只是那藏着掖着c躲着藏着,被发现后还会被说教甚至惩罚的感觉没了。 第三日c第四日c第五日,新嫂子徐昭影和乔月带着浅月逛遍了江州城中所有的胭脂铺c金玉轩和绸缎庄。都是上好的胭脂绸缎,方忆岚难得地允许她们姑嫂几人放手去买,可浅月总觉得女只为悦己者容,可那悦己者都没在跟前,也便没了打扮得心思,倒是给徐昭影和乔月买了不少。 第六日c第八日,众人都没什么招了,还是方忆岚将浅月留在她那儿学了整日的刺绣c制衣。浅月倒是挺有兴趣的,以前还未出嫁时,成日里就知道该如何捣乱去了,这些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她全都一窍不通,便静下心来待在兰清阁,拿着银针缝缝补补了整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针脚粗糙,方忆岚看了饶是多叹了几口气。浅月嬉皮笑脸对方忆岚解释说自己这辈子一定是投错了胎,该是个男孩子才是,然后带着绣残了的鸳鸯回了屋,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叹着气。 第八日,浅月说自己想独自出去转转。众人见浅月这几日都能吃能睡c能说会笑,似乎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也便想着定是穆王多虑了才是,便放心浅月出了府。 浅月漫步目的地走在江州城的主街上,跟在身后的松韵和蒙青不知自家的主子究竟想去哪儿,也不敢多问,只好在后面跟着。 眼前是一家门面有三丈多的店家,抬头望见用金箔烫成的“珮空斋”三字,颇有意思,便踏进了店门。 从前只听人提起过珮空斋的名号,知道这是江州城中的一家百年老店,以精致的手镯闻名天下,城中的名门望族都会将珮空斋的玉镯当做子女的聘礼或嫁妆,方才显得贵重。 不过是听过罢了,方忆岚节俭,是万不会告知他们兄妹几人珮空斋的事,这些也不过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她从不敢违了方忆岚的意思,也便从未踏入过珮空斋半步。 老店装潢富丽却不失雅致,四处柜台香几上摆满了一对对的玉镯,焚香袅袅,犹似仙境。大约是见她穿着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店家亲自迎了上来招呼着,不时向她推介着店中新打造出的几对翡翠手镯。 浅月见着那翠绿或斑红的通透镯子,连忙摇头道:“太华丽了。”店家听此赧然,低头间不经意瞟见了浅月手腕上露出的蓝冰花镯子。 “这玉镯······”店家略有所思。 浅月惊喜,赶紧问店家道:“店家可识得这镯子?”又见店家有所犹豫,低头自顾自地喃喃道:“这是我家夫君赠与我的,我也不知他是从何得来的。” “那就是了,”店家这时有些肯定道:“几月前本店出了几对蓝冰花手镯,有位先生来,说是他家大人托他前来买给夫人的,还说那大人只希望这世间仅有夫人一人戴此手镯,便将店中这几对都买走了。老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倒是遇上夫人了。” 浅月听了店家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未免也太幼稚了些,竟还怕有人和她带了同样的手镯,但还是强忍住笑意,给店家赔了个不是,让店家见了笑。 走出珮空斋,浅月忽的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折了回去,在店中挑了几对镯子,命蒙青分别给方忆岚c徐昭影c顾乔月送去。 一对冰种翡翠福镯给方忆岚,以感养育之恩;一对白底青美人镯送给徐昭影,算是给新嫂子的见面礼;一对金银缠丝福字镯送给乔月,小丫头片子还是别带玉的好。 蒙青应声而去,浅月则带着松韵出了城。 这条路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即便两边的街道换了几家店门,即便树木萧瑟不已,可她仍是记得这条在她记忆中永不会被磨灭的路。 即便是在隆冬,云清湖的湖面上也是波光粼粼的,泛着头顶暖阳的金黄,令人感到丝丝暖意,不似在皇城,哪怕是水缸里储的水,第二日大早也必是结了冰的,即便出了阳,打在身上也是冷飕飕的。 浅月让松韵在官道上等她,自己则只身前往湖畔,松韵不放心,可也只能依了浅月的吩咐,待在官道上时刻不歇地盯着浅月。 浅月蹲在湖边,像往常一样用手轻轻划过湖水。湖水是彻骨的凉,刺的她的手生疼,可这样的疼也足以令她清醒,清醒自己如今是何状态。 “祖母,”浅月颤着嗓子开口,一滴泪落下,化为湖中的一滴湖水:“孙儿不孝,这么久都没来看看祖母,陪祖母说话,是孙儿不好。” “以前您总说,一定要亲眼看到月儿穿上嫁衣,嫁给如意郎君。可是您怎么不再多等等,月儿如今嫁人了,您怎么不再多等些时候,亲手为月儿带上盖头呢?” 浅月有些语无伦次,渐渐收回了眼泪,起身走到一旁向湖中延伸的大石上,蜷腿坐着,笑着对着湖水道:“他真的极好,好到我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词句都不足以来形容。本来自易白哥哥走后,月儿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他人心动了,可我发现,自己好像已经爱上他了。” “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或许是他不仅没有抛下醉酒的我,还把我带回家照顾了一宿,或许是让我没有那么惧怕马儿,或许是向我承诺的螺子黛,或许是·······他说会陪我一起逆天改命。” “就像祖母爱祖父那样,所以他离开的这些时日里,我想他都想得不得了。当时祖母见不到祖父时,是不是也想得不得了啊?” 浅月越说越小声,偷偷地抹了抹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不再盯着平静无言的湖水,而是抬起头望了望天,天是这几日难得的暖阳,驱散了笼罩在整个江州城上空的阴霾,把沁人心脾的浅蓝色还给大地。 浅月望着天边那一团团云彩,失魂落魄道:“我还记得祖母您说过那首歌谣,‘蓝天是衣,彩霞是裳,那乘着归雁,踏着湖水而来的,就是我的如意郎。’那他何时才会回来呀。” 本想在云清湖多待些时辰,可耐不住肚饿,还是带着松韵打道回了府。 就在快要走回顾府时,一小厮突然从一旁的小巷里跑了出来,在浅月面前躬身道:“王妃可算回来了,王爷托了人回来,说有事向王妃禀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锦书 还未等小厮将话说完,浅月只听他口中的“王爷”二字,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中。一路上听小厮讲着,这才知道原来是王爷派了人回来,可她偏偏又不在府中,方忆岚便遣了几波人在皇城中找她。 方忆岚和乔月在府门前张望着,一见她的身影,便冲了出来拉住了她,着急道:“王妃可算是回来了,您跑哪儿去了?” 可浅月却丝毫不在意,只心急地问道:“王爷派回来的人呢?” 说话间,一身着蓝袍铁盔的男子走了上来,浅月识得他,他是孟玺的手下人,蒙青的兄弟蒙誉,顾不得他那些请安的礼节,也顾不得自己如今是否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心急问道:“王爷可是托你捎信儿回来了?” 蒙誉答正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至浅月跟前,浅月一把夺过,也不顾这还是在顾府门前,来往的行人百姓时不时地回头瞧着这一大群人究竟在做些什么。还好松韵拉住了她,提醒了她,浅月这才不顾众人,攥着信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拆开封口处的封蜡,抽出一张浅黄的信笺,信笺慢慢展开,纸上竟无一字,只一只也不知画的是什么的鸟儿飞在空中,其下是错杂的树干,以及旋在空中飞舞的叶子。 浅月皱了皱眉,心下疑惑,这画究竟是何意?好好的不写字,作画做什么? 想了许久仍未想通,浅月干脆让人给蒙誉安排了一间客房,待她想出了画中之意再回信让他送去。 在房里用了午膳,看了会儿子书便睡下了,可谁知这一睡就是一下午,待她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大黑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浅月坐在床上开着外面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光,暗暗想着,既然睡觉时间过得这样快,那干脆自己就成日里睡着,这样时间能过得快些,自己也能早日见到江旻锐了。 可想归想,还是唤来了松韵伺候她洗漱更衣,预备着去瞧瞧乔月。 “已是酉时了,王妃不用晚膳么?奴婢都备好了,要不给您端进来?好歹用点儿。”松韵一边为浅月穿着衣,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着浅月。 “不必了,”浅月自己扣着琵琶襟上的盘扣,道:“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吃了罢。” “王妃没胃口?要不奴婢去请吕太医来瞧瞧?”松韵作势就要唤人去请吕太医。 “不必了!”浅月有些呵责松韵道:“吕太医年纪也大了,这一路颠簸怕也是有些遭不住,我这又没什么毛病,何苦劳烦了他。” 然后坐在桌前,拉过松韵的手,继续苦口婆心道:“好歹也是宫里的太医,咱们这么使唤来使唤去的,叫外人怎么看咱们?” 松韵顿时有些赧然,低着头认着错。忽然间瞟见浅月放在桌上的信笺,便撇过头去直直地盯着,时不时还微偏着脑袋,似是在想些什么。浅月见她这般,赶紧问道:“你看这画可看出什么了?” 松韵听浅月这么一问,突然笑道:“王爷这大雁画得可真好。” 大雁?浅月突然被点醒,拿过信笺,仔细端详着,可无论怎么看,她都看不出这是大雁:“你从哪儿看出的?” “您瞧这羽毛和嘴,可不就是大雁么!”松韵指着信笺上的鸟儿,替浅月解释道:“奴婢哥哥从前射过大雁,奴婢见过,就是这么样的。王妃想必还真没见过单只的大雁吧。” 是了。浅月恍然大悟,书读了不少,可自己确实从未见过真正的大雁。从前都只见过空中成群成字的南归雁,如今这信笺上单只的雁跃然纸上,自己倒真是瞧不出了。 可怪也就怪在这儿,这雁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路南下,可江旻锐这雁儿却独自徘徊在空中。雁不是会排字么?文人墨客们不都用雁字来表思念之情么? 没有雁字!一瞬间,浅月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走到书桌前,翻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摞书,那摞书全是她从王府里带出来,怕路上无聊解闷用的。 松韵在一旁默默捡起浅月不小心翻到地上的书,放在一旁摞好,直到浅月翻到了那本《苹洲渔笛谱》,仔细地一页一页翻读,半个时辰后,浅月终于欣喜地叫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松韵不解,只见浅月又将她摆在一旁摞好的书拨开,将手中拿着的书摆在一旁,拿起桌上的狼毫蘸墨,安静地在写些什么。 松韵无奈,只好又将几本掉在地上的书捡起,然后和着桌上散乱的书,一同摆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写好了信笺,浅月拿起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起一张信封将叠好的信笺装了进去,然后对松韵道:“明日咱们早些起,得为王爷也出一道题才是。” 江旻锐坐在书桌前,看着蒙誉递上的那封浅月亲手写的信。浅月的蝇头小楷在信笺上赫然写着: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 小丫头还是挺聪明的。在回江州的路上时他就发现,她一直在读周公谨的《萍洲渔笛谱》,这本书是他书房里的,他读过多次,便想着借此机会考一考她,也替她解解闷。 “王妃可还有说些什么?”江旻锐将手中信笺放好,问蒙誉道。 蒙誉一听,赶紧呈上的一个檀木雕花食盒。江旻锐有些纳闷,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了两块胭脂红的红豆糕。只听蒙誉道:“王妃说这是新鲜做的,属下又快马加鞭地送来,冬日里不易变质,王爷只管放心吃便是。” 江旻锐听此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两个也忒少了些,小丫头未免也太小气了。拿起其中一枚咬了一口,先是感受到软糯的面皮,可再咬深些,只觉似乎咬上了一个硬物,江旻锐赶紧拿下来仔细掰开查看,原来里面藏着一枚骰子。 拿起另一个红豆糕掰开,里面果然也藏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骰子。将两枚骰子仔细从红豆糕中剔除拿在手中仔细把玩着。 骰子玲珑剔透,似是由一块通透的水晶石打造而成。一旁的孟玺不解,问道:“王爷,这是······” 江旻锐不语,攥着手中的骰子从一旁拿过一张信笺,狼毫饱蘸墨水,挥手在信笺上写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知道,我也是。江旻锐沉思。 浅月似乎很乐意同他一起玩这个跨山隔水的游戏,他成日在行宫里也是闲得无趣,便又拿起一旁的笔开始画起来。 浅月翘首盼着江旻锐的答案和下一封信。江旻锐的答案自然是对的,苍劲有力的行草令她失神欣赏许久。可这次蒙誉送来的却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幅画。画卷徐徐展开,其中画着一栋楼阁,可浅月却注意到,楼阁的入楼处竟用围栏将四周都围住,似是不让人上楼去似的。一旁的柳树柳枝被狂风吹斜,楼旁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又是一道新题?浅月心里想着,思索着。一旁的蒙誉见浅月愁眉苦眼的模样,道:“王爷说,这题简单。” 简单?可不简单。浅月白了蒙誉一眼,继续支在桌上思索着。蒙誉悻悻地退下,浅月独自在房里想着这题的答案。 “不让人上楼?”浅月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放在卷轴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莫不是······浅月突然灵光一闪,走至书桌前,拿起狼毫笔,细细考虑着,还是写下了—— 明日相思莫上楼,楼上多风雨。 出自游次公《倡酬诗卷》,她在江旻锐书房翻书时偶然发现的,诗卷仅存五首诗,她也便全部记下了,不想今日还有如此用处。 然后放下笔,收好卷轴,出门为出给江旻锐的题准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郎归 江旻锐拿到手上的,仍是一个檀木雕花食盒,本以为又有口福了,打开一看,里面的惨淡景象令他好生失落。 白盐铺底的食盒中,躺着一朵朵饱满的红梅和浅月去岁摘下制成茶的棠梨,以及一块如满月般圆润的白玉糕。 看着江旻锐有些抽搐的脸,蒙誉上前道:“王妃说了,这题也简单。” 江旻锐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的飘扬的鹅毛大雪,又见着蒙誉冻红了的脸,对他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 蒙誉应声退下,临出门前,却转过头对江旻锐说道:“王爷可有觉得那食盒中的盐像极了外边飘着的雪?”然后不等江旻锐回答,赶紧跑了出去。 盐?雪?可不就是“撒盐空中差可拟”么?那这白玉糕可不就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么? 江旻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待第二日蒙誉休息够了,精气神儿也足了,又派他快马加鞭地将信笺和另一个物件给浅月送去。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 浅月拿着江旻锐平日里佩戴的那条玄色如意纹束腰带,满脸质疑地问蒙誉:“王爷就让你送了这个东西来?” 蒙誉自然答是,可浅月却满脸的不相信,前两题还是有些难度的,可怎么如今这一题竟如此简单?可尽管心中有些怀疑,浅月还是写上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有些犹豫地交给蒙誉。 江州距邺阳有一日的车马行程,加上各处一日的休息,蒙誉每次送信都会花上三日时间,一来二往的,距江旻锐离开也近一月了,也就是说,江旻锐就要回来了。 可浅月这段时间为了想出江旻锐的答案以及给江旻锐出题,浑然忘记了这日子过得有多快,不记得如今是几日,也完全忘记了江旻锐近一月的离程已近告终,因而当江旻锐未在顾府门前见着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时,不免有些失落。 悄悄溜入府中,得知浅月正在岳母方忆岚处学习刺绣,吩咐了不让人通报他回来了的消息,先是去书房向泰山大人请了安,然后又悄悄溜入后院,远远见着浅月在兰清阁主卧中安静地做着针线活,便蹑手蹑脚地进了浅月的住所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算着穆王也该回来了,这孩子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方忆岚看着一旁正专心致志绣鸳鸯的女儿,她总是觉得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女儿,可她并不知道,其实她从未看透过这个女儿。 放下手中的绣绷,方忆岚叹了口气,问浅月道:“那吕太医可是皇上派来替你补身子的?” 浅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依旧没停下手中的活计。 方忆岚苦口婆心道:“皇上皇后都那样盼着你为穆王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你怎就这样不争气呢?” “母亲,”浅月仍是继续着手中的针线活,淡淡地道:“您不是说孩子与母亲是要有足够的缘分才能做母子的么?我和穆王的孩子缘分未到,自然是做不成母子了。” “平日里好的不听,净把这些唬你的话听进去了!”方忆岚有些怒了,一把抢过浅月手中的绣绷,扔在桌上,继续苦口婆心般道:“月儿,一个女子不能永远仅靠自己的美貌来拴住丈夫的,更重要的还是孩子。” “可我若是连自己的美貌都拴不住他了,又何苦用孩子来拴住他呢?”浅月如此平淡地语气实在是激怒了恨铁不成钢的方忆岚,可她还是以这样的态度与语气继续说道:“是你们把这个王妃之位推到我头上的,既然如今如此不满我的态度,又怕我失了这个王妃之位,当初又何必让我得到?” 方忆岚被浅月的这番话惊得愣住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浅月继续说道:“您瞧我有您的一半美貌么?您以为仅凭倾国倾城的美貌和成群的儿女就能拴住自己的丈夫么?这些话只我听着就行了,只求您别把这些教给小乔。”说罢,拿起被方忆岚摔在红木桌上的绣绷出了门。 江旻锐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赶紧躲在门后,又听见浅月的声音缓缓传进他的耳里,心里一阵窃喜。 可浅月却并未推门而入,听那声音,倒像是往顾乔月的住所去了。方才的欣喜与热情全被一桶凉水浇灭,转身继续坐回檀木雕花桌前等着浅月的回来。 浅月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走过了自己的住所也浑然不觉,身后跟着的松韵和梅音也知道方才屋里母女俩好像有所争执,不敢惹了浅月,也不知她究竟想去哪儿,便也没提醒她。 不知不觉走到了乔月的屋门前,浅月想了想,遣退了松韵和梅音以及其他伺候着的下人,还是决定推门而入。 正在习字的乔月见了长姐,欣喜不已,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口拉了浅月进屋。 浅月瞧着乔月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心中不免一紧。自己究竟该不该开口呢?即便开口,又能说些什么呢?告诉她别信母亲的话信长姐的话么?告诉她母亲是错的长姐才是对的么?可她不能这么做,她是母亲的女儿不是她顾浅月的女儿,自己就要回京了,而她却永远会留在这里,或许明年或后年就嫁给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名门望子,过上和母亲一样的日子,成日里想着的只有丈夫和儿女,没有自己。 可她不能告诉乔月这些。看着乔月似乎带着些希冀的眼神望着她,对她道:“长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什么要紧的话,”浅月伸手摸了摸乔月的头,勉强展露一丝笑容,对她道:“长姐不过是希望我家乔月能永远这样开心罢了。” “这话长姐对我说过多次了,次次都没什么新意,我早就听腻了。”乔月不满地嘟着嘴道。 浅月被她这话逗乐,连忙称好,只道自己不再说了便是,然后督促她认真习字,自己则回了自己的住所。 径直推门而入,连门都没有力气再关上,便拖着步子趴到了床上,抱起被子,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江旻锐本想给浅月一个惊喜,不想却看见了这一番情景,赶紧关上了门,走至床边,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浅月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起初只以为是松韵或者梅音没有在意,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身边所有人中,只有江旻锐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她的安慰,这才赶紧翻过身,看见了那张她日日夜夜都心心念念的脸 就好像是日夜期盼的事在现下终于得到了答案,浅月起身抱住了江旻锐的脖颈,趴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哭了起来。那些在这近一月的时间里出现的不悦c不甘和不痛快,全都如洪水一般爆发,拍在江旻锐的心上,时刻都会被拍碎。 浅月哭够了,也苦累了,趴在江旻锐怀里打着瞌睡,可她实在是不敢睡,只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江旻锐就不见踪影了。 “方才为什么哭?”江旻锐一手揽着浅月的肩头,一手拉着浅月放在他胸口的手仔细摩挲着。 “因为实在是太想念王爷了。”浅月如今说起谎话来一点都不脸红心跳,虽然这也是实话。 江旻锐却不想去深究,就当是她太想他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满眼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眸:“有多想?” 浅月也伸出手揽住他,软糯的嗓音挑拨着江旻锐每一根理智的神经:“王爷有多想我,我也就有多想王爷。” 江旻锐大笑,伸出手解下暖色软烟罗床帏,翻身压倒了一旁的浅月。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甘做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寒心 翌日一早,浅月懒懒地起了身,翻身看着坐在书桌前看书的江旻锐,会心一笑,原来自己昨晚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就着寝衣披上一件素绒碎花琵琶襟小袄,走到江旻锐身后环抱住了他,问道:“今日份的早膳呢?” 江旻锐正翻看着那本《苹洲渔笛谱》,笑道:“方才去膳房时遇见岳母,寒暄了几句,听闻本王要给你做早膳,说什么也不让,把本王赶了回来,说一会儿会让人给咱们送来。” 浅月一听他同方忆岚寒暄了几句,霎时就愣住了,“那你们有说些什么么?”浅月悄悄问道。 “寒暄几句,能说些什么?”江旻锐放下手中的书,拉过身后的浅月在她怀里坐着,靠在她的肩上问道:“岳母该对本王说些什么么?” “我不过是怕母亲只记得你是她的女婿,而忘了您还是王爷,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罢了。”浅月小声解释道。 江旻锐在她的脖颈间蹭着,少女雪白的肌肤散发出如牛乳般的体香,总是令他欲罢不能。浅月感受到一丝丝痒意,欲从他的怀中逃脱,可他的手却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好在此时松韵和梅音端了早膳进来,浅月才得以逃脱江旻锐的魔爪。 “用完早膳我带王爷去个地方可以么?”浅月眨眨眼,问一旁专心致志喝粥的人道。 “你想带本王去哪儿?”江旻锐挑眉问道。浅月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任凭江旻锐如何都不肯开口。 本欲带着江旻锐走路去的,可不想他却牵了马出来。 “我不会骑马。”浅月不满道。 “没事儿,本王带着你,又不是让你独自骑。”江旻锐好说歹说地劝着。 “可若是骑了马,那就是王爷带着我去了,哪里还是我带着王爷去呢?”浅月反驳着。这话虽然理虽有些歪,可却还是有些理在里头的。江旻锐只好依了浅月,让孟玺把马牵回了马圈,由着浅月带着他走去那个神神秘秘的地方,心里还想着,等来年开春了,定要教她骑会马才行。 到了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云清湖。 “王妃莫不是还想重现当日风采?”江旻锐调笑道。 浅月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自然是初见那日她被御马而来的他吓到跌落湖中的事,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向湖畔走去。 还是像那日一样,浅月蹲在湖边用手轻轻划了划冰冷刺骨的湖水,一旁的江旻锐见状,赶紧扔下缰绳,大步走上前去将她抓了起来,拉过她冰凉的被湖水冻红的手在自己手中捂着,有些责备道:“你疯了不是?湖水那样凉,你也敢伸手去碰?” 浅月丝毫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笑着道:“王爷不懂,那是我与祖母打招呼的方式,只有这样,祖母才知道我来看她了。” 江旻锐听此不语,捧起她的手在嘴边哈了哈气,继续为她暖着手。浅月却拉着他的手,冲着一汪湖水道:“祖母,这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他可是咱们大齐的战神,我们过几日就要走了,临走前月儿带他来见见祖母,求祖母一定要保佑他此生平安顺遂才是。”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语气,或许江旻锐过了多年之后才真正明白,撒娇中带着一丝坚定,倔强中又带着满腔的骄傲,那才是他知道的真正的顾浅月的模样。 “你求祖母保佑那么多人,祖母如何保佑得过来。”江旻锐揽过她,轻声地哄着她道。 “没有那么多人,”浅月盯着湖水泛起的波光,缓缓道:“只有王爷一人。” 江旻锐颇有些感动,更是拥紧了她,学着她对湖水道:“祖母她老人家同时保佑两人未免有些分身乏术,还请祖母保佑月儿一人就好了,祖母和我一起护着月儿此生顺遂,得偿所愿。” 两人牵着手回了顾府,发现方忆岚正在府门口候着浅月。将浅月交到岳母大人手中后,江旻锐去了后院看他们收拾物件的情况。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即便江旻锐还未说,但方忆岚见已经有人开始收拾浅月的衣物,心下也已经明了,知道两人出了门,便早早地候在府门前等着浅月回来,想着定要在她走之前交代些事。 母女俩坐在顾府偏院的八角攒檐亭中,为了照顾浅月,亭中四角都摆上了炭炉,另外还在八边的透风处挂上了挡风的毡子。浅月瞧着这费心费力地准备,一时无言。 方忆岚坐在亭中摆着的八角红木雕花桌前,为浅月倒上她儿时最爱喝的牛乳茶,热气袅袅而上,衬得一丝丝暖意。浅月坐在垫了棉绒垫子的圆凳上,小口小口地喝着。顾家就她爱喝这个,其他人都嫌味儿重都不肯喝,就那么一次偶然喝到后便爱不释手,一直吵着闹着要再喝,好在江州城中的那家奇货居里什么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方忆岚也同意每月买点回来。 不过嫁到皇城后都没怎么喝过了,若是方忆岚不说,她或许都要忘了自己爱喝这个了。 摒退了四周伺候着的下人,方忆岚踯躅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应该已经见到你姐姐了吧。” 听到“姐姐”二字,浅月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神中带着些漠然,冷冷地开口:“母亲说笑了,自她进晋王府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我姐姐了,我是穆王王妃,她是晋王侍妾,她见了我都是要行礼的,何来姐妹之说?” 方忆岚没有想到浅月会有如此冷漠的反应,顿时有些心慌,赶忙对浅月解释道:“那晋王与你们自小认识,他也是自小就喜欢燕月,他都上门提亲了,我们也不能不答应啊。” “那既然喜欢,何不娶了她做王妃或是侧妃,不过是一侍妾你们也能答应?”浅月满脸不屑,端起茶碗自顾自地继续喝着。 “毕竟是养女,能进王府也已不错了。”方忆岚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好似有些懊恼与悔意:“我何尝不希望她能做人家的正房嫡妻,何尝不希望她能够平平淡淡地度过此生。” 就在那一瞬间,浅月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因为她从方忆岚的这句话里感受到了她从前从未表现出的一种东西,思索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不是她方忆岚对顾浅月的爱,而是一种母亲对自己女儿的爱。 她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一个相爱的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不求荣华富贵c飞黄腾达,也不要求她要为了自己的家族做些什么,只求她这一生安稳康健而已。 那才是一个母亲应当希望自己女儿过的生活,浅月手中紧紧攥着茶碗,攥得手指的关节处发白。方忆岚见她不语,继续道:“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希望你们两姐妹在皇城里能够相互扶持扶持,免得外人欺负了你们·······” “母亲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姐姐根本就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么?”浅月摔下手中狠狠攥着的茶碗,打断了方忆岚接下来会说出的她并不想听到的话,道:“再说了,我们之间何来的相互扶持,只能本王妃来扶持她,她有何能力来扶持本王妃?更何况本王妃丝毫不愿扶持她,母亲不知道,我这姐姐的本事可不小,她既有能力进晋王府,那也便有能力在里面活下去。” 说罢起身,急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也急切地想要扑到江旻锐的怀里去。待她走到亭子的出口处时,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身后愣在桌前的方忆岚,强忍着眼眶中微微打转的泪水,哑着嗓子对她道:“我才是您的女儿,您为何不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这才默默地回过头,朝后院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归家 一切都在江旻锐的安排下处理妥当,衣物和用品都已归置好了,就只等浅月的人上马车了。 江旻锐牵着马在顾府门前等着,期间派人去催了几次,半晌才见浅月拉着乔月的手依依不舍地走出顾府的大门。站在门前恭送江旻锐的顾珩已面露不悦之色,可也不能发作,只好板着一张脸训斥着乔月:“王爷已经在此等你长姐许久了,你怎么一直拖着长姐不让长姐出来呢?” 乔月一脸委屈,还是浅月朝顾珩解释了一番,是自己舍不得乔月,拉着她说了好多话,这才耽误了时间。江旻锐听到浅月的解释,侧过头偷偷笑了两声,这丫头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家泰山大人并不是真的在斥责自家小姨子,偏生她还一本正经地朝父亲解释,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才舍得放开乔月的手,拜别了顾珩,松韵扶着浅月上了马车,浅月站在车舆上,回头张望了一番,还是未能见到方忆岚的身影。莫非自己昨日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浅月在心里有些后悔。 看着浅月打了帷幔进去,江旻锐跨步上马,领着车队缓缓出发。 “等等!”一阵无比熟悉的声音,浅月赶紧叫车夫停下,打了帷幔下了马车,只见方忆岚从府门前跑了出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如此不顾礼节形象的模样,而且仅一夜不见,母亲就好像老了十岁般,可见她昨日说的话有多么的令母亲伤心。 方忆岚拿着一个小木箱,让人放到浅月身后的马车上,伸手拨了拨浅月被风吹乱了的碎发,喃喃道:“还好赶上了。那里面都是些你从前爱吃的蜜饯,你最怕吃药了,若是觉得苦就含几颗在嘴里去去苦味,可得省着点儿吃。” “还有你最爱的牛乳茶,我担心你在皇城找不到味道这样纯的,给你备了不少,不过也得省着点儿,要是再想吃了,就写家书给我,我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忆岚细细嘱托着,浅月却早已泪流满面,上前抱住还在喃喃着的方忆岚,哽咽着声音,悄悄在她的耳边,用只能她们两人听到的声音对她说道:“我很抱歉母亲,我很抱歉昨日对您说了那样的话。” “没事。”方忆岚的声音也已经有些沙哑,伸出手抱住了他,然后拉开她,拿出自己的绢子替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知书达理c端庄贤惠的方忆岚,对她轻声道:“去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进了府门。 浅月立在那里失神了许久,直到松韵提醒了她该出发了,她才回过神上了马车。 江旻锐有些放心不下浅月,出了城便不再只身骑马,而是上了身后浅月所乘的那辆马车。 只见浅月掀起了马车窗边的帷幔,失神地看着窗外,也不知她究竟在看些什么。不过江旻锐却突然想起了圣上带她回京的那日,虽不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可也是掀起了帷幔盯着窗外的风景出了神,除了在他经过时将头收回马车里外。 “在想些什么?”江旻锐在一旁将身子烤暖了才坐到浅月身边去,向窗外浅月盯着的方向望去。 “嗯。”浅月淡淡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在想,要怎样做才能算是一位好母亲呢?” “究竟是应该希望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c荣华富贵,还是希望儿女平平淡淡c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江旻锐听后,揽过她的肩头,思索了片刻方才道:“本王想着,无论如何做,只要儿女们觉得母亲是为自己好就行,无须旁人点评。” 江旻锐不知她究竟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方忆岚。说自己未免还为时尚早了些,若说的是方忆岚,他也不能做出任何评价,也便只能用这样中肯却不失道理的话来安慰她。 “可若连儿女都不知她这是为谁好呢?”浅月继续问道。可江旻锐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还未等他想出答案,浅月却在一旁摇了摇头,只道:“罢了罢了。”然后又望向窗外,喃喃道:“咱们要回家了。” 回到那个属于她和江旻锐的家。 若萧得知自家父王和娘亲今日回京,早早地便在王府门前候着了。远远瞧见骑着马走在车队前面的江旻锐,若萧顿时欣喜若狂,也不顾菱琅的阻拦,蹦蹦哒哒地朝江旻锐跑了过去。 江旻锐瞧着一个穿的圆滚滚的小团子朝自己“滚”过来,便下了马,弯腰抱起了许久不见的若萧。 浅月见马车停了下来,便打了帷幔正欲看看是何情况,只见着江旻锐抱着若萧朝她走来,甚是欣喜,赶紧裹了斗篷出去抱过若萧。 “萧萧这些日子都吃了什么?我都要抱不动你了。”浅月感觉到有些吃力,调笑着若萧道。 若萧趴着浅月肩膀上不停地撒娇:“才不是,若萧才没有变重。” 母女俩咯咯地笑着,一旁的江旻锐却有些不悦了,从浅月手中抱回若萧,颇有些严肃地对若萧道:“若萧难道不知道母妃身子不好么?怎么能让母妃抱着你呢?” 若萧瘪了瘪嘴,看向浅月,浅月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若萧。谁让你惹你父王吃醋了呢? 雪地路滑,江旻锐一手抱着若萧,一手牵着浅月朝王府走去。他好像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牵着爱妻,抱着爱女,一步一步地朝他们的家走去。 松韵和梅音在在栖雪阁里张罗着安放带走的衣物,浅月却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竟忘了给若萧准备礼物,心下有些懊恼,便翻找着从江州带回的东西里有什么可以送给若萧的。 恰好此时,蒙青抱着方忆岚拿来的那个小木箱进了屋,说是落在车上的,浅月灵光一闪,打开小木箱拿出几包牛乳茶,嘱咐她们把这箱子放到梳妆台上去,然后就朝霁翎阁走去了。 江旻锐好似知道浅月一定会来,也在霁翎阁等着。浅月见到江旻锐颇有些惊讶,毕竟她以为他会先进宫去复命。江旻锐似乎看透了浅月的心思,只道:“今日有些晚了,本王明日再入宫。”然后看着浅月手中拿着的物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牛乳茶。”浅月抬起手摇了摇,然后递给若萧道:“这是送给若萧的,王爷要尝尝么?” 江旻锐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悦,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对浅月道:“既然王妃盛情邀请了,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地尝尝。” 浅月在心里给了江旻锐一个大白眼,碍于若萧在场,浅月怕吓着小孩子,还是去给江旻锐和若萧冲泡了一壶来。 浅月悠闲地品着喝着,可一旁的若萧却面露难色。 “不好喝么?”浅月问道。 毕竟是小孩子,还是不会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若萧点了点头,却有些抱歉地看着浅月。 “没关系,”浅月摸了摸若萧的小脑袋,宽慰她道:“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好喝的,娘亲的娘家人都觉得不好喝,也就娘亲觉得好喝。” 江旻锐听这话却感到一丝奇怪,据他所知,牛乳茶好像是草原人爱喝的东西,就像是茶之于他们汉人一般寻常,汉人大多是接受不了牛乳茶里面的奶腥味而避之不及的,偏偏她还喜欢得不得了。虽大齐与草原各部落开通互贸互商多年,可境内的商铺了却也还是少见牛乳茶这样的东西。 既是一家人,这口味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知友 “既然顾家只有你一人爱喝这么个东西,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江旻锐问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浅月丝毫不想去思索这么个问题,挑眉道:“我瞧着王爷不也喜欢喝么?那又是为什么?” 江旻锐看着自己手中一直端着却只喝了几小口的牛乳茶,放下茶碗,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本王爱喝了?本王不过是不像寻常人一般连一点气味都接受不了罢了。” 浅月“嗤”了一声,撇过头去自顾自地继续喝着,江旻锐见她好似赌气一般,也不去恼她,而是将若萧唤来身边,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看着若萧却像是对着浅月说道:“怎么办若萧,母妃送你的这个礼物你不喜欢怎么办?” 浅月听了江旻锐这句话,仍是表现得不为所动,反倒是若萧有些着急道:“才不是,若萧很喜欢母妃送我的礼物。” “小孩子可别说谎话。”浅月回过头颇有些严肃地看着若萧道。江旻锐见浅月有了回应,冲她谄媚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若萧的小鼻子,道:“母妃说得对,小孩子可不能说谎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若萧小声道她知道了,躲在江旻锐的怀里不再说话。浅月却从广袖中的小夹袋里摸出一个小荷包来,交到若萧手上,摸了摸若萧的小脑袋,语气和缓道:“这个小荷包是母妃自己做的,这可是母妃做成的第一个小荷包,送给若萧,若萧看看喜欢不喜欢?” 若萧听此话,总算将头探了出来,把玩着手中的小荷包。碧波蓝色的缎锦料子上绣着一朵盛放的莲花,其下是两片交叠的莲叶,虽然仍有几处错误的针脚,可毕竟是浅月的首作,若萧见着直道喜欢,反倒是一旁的江旻锐有些不悦:“那本王的呢?” “妾身只准备了若萧的,可没准备王爷的。”浅月挑眉做着鬼脸。 江旻锐觉得浅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长进了不少,他自然是知道这小荷包是她在回途的马车上偷偷做的,也知道这个被若萧攥在手中的荷包定是她原打算送给楚葭的,可他也知道她不单单只做了这么一个小荷包,他分明有见她在绣一个鸳鸯样的荷包,虽然一见他上了车便藏了起来,可他还是发现了,不过是遂了她的意装作没看见罢了。如今既然她不肯承认,他也不愿去拆穿她,只待来日方长,她自会忍不住要给他的。 翌日江旻锐进宫向圣上复命,浅月左思右想,还是将方忆岚给她装的一大袋子蜜饯分了一半出来,用一个小食盒装着,着松韵给燕月送去。 “那奴婢该如何说?”松韵那日随浅月进宫,到底是知道些事儿的,颇有些担忧地问道。 浅月坐在桌前绣着荷包的花样,仔细思索了片刻,“就说是我感激顾氏那日在柔嘉殿替我解了围,如今我回了家乡一趟,带回些小礼物赠与她以表谢意。” 松韵道自己明白,拿着食盒赶忙去了晋王府。 本想安安静静地待在栖雪阁将手中这枚荷包的鸳鸯花样绣好,好待江旻锐回来后就送给他,免得他成日里就知道吃若萧的醋,弄得整个王府里都是酸味儿。 一个大老爷们儿跟自己的女儿也能吃起醋,浅月一想到这儿,都不免觉得好笑。 “在笑些什么呢!”一阵清脆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浅月回过头去,只见楚葭解下身上披着的丁香色团绣云锦斗篷,在一旁烤暖了身子才来了浅月身边的圆凳上坐着。 “还能笑什么,”浅月倒是对楚葭没有丝毫隐瞒,“不过是笑有些人同自己的女儿吃醋罢了。” 浅月将昨日那枚小荷包的事大致同楚葭讲了讲,楚葭听了笑得直喊肚疼。 笑过了江旻锐,楚葭倒是一本正经地伸出手问浅月道:“那你回娘家一趟,可有我的礼物?” 浅月还在笑着江旻锐,听楚葭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悄悄转了转眼珠,走到窗边的小香几上,拿起昨日从若萧处原封不动拿回的牛乳茶,递到了楚葭手上,“这是牛乳茶,姐姐尝尝?” 楚葭看着手中用暗黄牛皮纸包着的牛乳茶,有些失了神,半晌才道:“牛乳茶?倒是好久没喝到过了。” 浅月一听惊喜,“楚姐姐也爱喝么?” “是啊,”楚葭抬起头,眼里好似闪着光,“许多年前的事了,嫁到皇城后也没能找到。” 浅月见楚葭眼里的光渐渐有些暗淡下去,有些忧心,想着得赶紧转移这个话题才是,“那楚姐姐是何时嫁到皇城的?你好像从未同我讲过你的母家呢,不如也趁此机会同我讲讲你和秦王之间的故事吧!” 楚葭听此有些迟钝,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与死寂,“我的母家么?”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浅月一边喝着牛乳茶,一边讲了一下午关于她的母家——岭南楚家,以及她和江旻锦是如何相识相爱的事。 浅月这才知道,原来楚葭的舅母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允绘长公主,那年楚葭随母归宁省亲,恰好遇到了正在姑母家做客的江旻锦。 一个在楚葭看来十分普通寻常的相遇,在浅月看来却是无比浪漫的事,“如此说来,楚姐姐和秦王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算是吧。”楚葭声音平淡,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真好。”浅月羡慕地喃喃道。 好么?楚葭在心里暗暗地苦笑着。起初她是不想搭理这个所谓的表兄的,可时间真是个致命的东西,能够带走她珍视的年华岁月,带走她身边的许多人和事,也能带走她孤高冷漠的性子。楚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冷如冰霜的内心正一点点地被江旻锦的热情捂化。只是她始终不能清楚地辨别,这究竟是福是祸。 她看着还在一旁天马行空般想象着的浅月,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却对她感到抱歉,对她不能告诉她更多真相而感到抱歉。 江旻锦几次派了人来催,楚葭也不敢再多留了。 浅月送了楚葭到府门上,目送着她上轿,阿柠打了轿帘等着楚葭上轿,楚葭却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折了回来,满眼真挚地看着浅月问道:“月儿,咱们算是朋友么?” 浅月一愣,她自是没想到楚葭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十分肯定道:“当然。” 楚葭似乎舒了一口气,踯躅了一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朋友间就不该有所隐瞒的是么?” 浅月以为是楚葭发现了牛乳茶并不是自己为她准备的礼物,先是道了句当然,正欲开口解释时,却见楚葭朝她笑了笑,“多谢你的牛乳茶了。”然后转回身去上了轿子,一路人浩浩荡荡地朝秦王府的方向走去。 正好此时江旻锐回来了,见浅月正伫立在府门前似是在想些什么,连自己回府了都没看到,抬头看见远处是秦王府的一路家丁,心下也明白了些。下了马,悄悄行至浅月身边出其不意,“楚葭又来找你了?” 浅月回过神,点了点头,随着江旻锐回了栖雪阁。 “王爷可知楚姐姐,不,秦王妃的事儿?”路上,浅月小心翼翼地问着江旻锐。 江旻锐不知浅月为何会提起此事,不过还是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楚葭的事都告知了浅月。大致和楚葭自己讲的一样,只有一点不同,江旻锐口中的楚葭是岭南楚氏家族养的孩子,并非是亲生血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屠苏 毕竟是事关皇家血统和江山社稷的事,江季桓还是着人对自己小儿子挑选的这个儿媳调查了一番,而此事又不能外传以免损了皇家颜面,因此调查的事就落在了当时闲散在府的江旻锐身上。 在江旻锐呈给江季桓的密折里,楚葭是在十岁那年被进香回府的楚夫人在路边捡到的。当时正值冬日,楚葭浑身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棉麻衣,倒在雪地里冻晕了过去。楚夫人向佛心善,把楚葭带回府里细心照料,几日后便恢复了意识,只可惜大概是因为发热烧坏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自己的名字c家人也一概不知。 恰好那年秋日,因打霜打的厉害,乱了节气,津州一带农民几乎颗粒无收,附近各州县涌现了大量的荒民,众人也自然将这孩子当做是与家人走散的荒民了。楚夫人见她可怜,模样也算清秀俊俏,恰好自己膝下有四男却无一女,便收为了女儿养在身边,还取名为葭,对外一概称这是自己多年前失散的女儿,就连楚葭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 浅月听罢,感触颇多,“难怪楚姐姐性子那么野了,在家有四个哥哥宠着,出嫁了还有秦王爷宠着,难怪那么无法无天,也难怪王爷之前不愿我同她交好。” 这个分明不是重点好么!江旻锐扶额,自己对她讲了半天,她却只关心楚葭是被兄长和丈夫宠大的这么个小事。 重点在于,楚葭的前十年人生是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从哪儿来,而江旻锐更担心的是,若是楚葭根本没有失去从前的记忆,而是隐瞒众人有更大的阴谋,只怕是有些危险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浅月自己担心的事,毕竟浅月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是别知道这些的好,不知道便不会思虑太多,便不会背负太多。 这一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下,要过年节了,举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里,穆王府也不例外。 浅月拉着若萧缠着江旻锐带她们到皇城中去玩,江旻锐拗不过两人,借口年底了自己政务繁忙一拖再拖,终是在除夕这日带着两人出了府。 浅月觉得江旻锐一定是故意的,今儿个是除夕,是团圆吃年夜饭的日子,两旁的店铺几乎都是早早地关上了门面,大街上也是空荡荡的少见行人往来,浅月黑着脸,江旻锐却不亦乐乎,“王妃可别气,你瞧这人少,整条街便由你走,想去哪儿去哪儿。” 若萧被江旻锐抱在怀里,忍不住笑了笑。浅月此刻实在不想和江旻锐说话了,逛了几条街都是这样的光景,在唯一一家没关门的酒家买了酒,便只好打道回了府。 年节是浅月最为喜爱的节日,不仅仅是因为更岁交替预示着新年的开端,江州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门枢上都贴上了各式年画,整个江州城顿时浸入了一片红色的汪洋之中,还是因为在除夕这日,她和燕月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吃酒,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年夜宴席上吃着屠苏酒。 喝屠苏酒乃是年节里的习俗,同是吃酒,却与平日里不同,屠苏酒乃是幼者先喝长者后喝的规矩,年纪越长c辈分越高者越后才喝。于幼者而言,乃是新一年的长成,朝气蓬勃;于长者而言,乃是旧一年的逝去,夕阳迟暮。 每年吃屠苏酒已是根植在浅月记忆深处的一种习惯,今年亦不例外。今日是她嫁入穆王府后经历的第一个除夕夜,去年今日,她还在宫中,同皇上皇后合宴是宫里的规矩传统。而今年,薛文竺念浅月第一次在穆王府中过年,便免了他们入宫同宴,只叫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过个年节。 浅月自打从空荡荡的街上溜达回来后便扎进了王府的后厨房,依照宫宴的份额做了一顿相对简易的年夜宴。宫宴和家宴都少不了鱼,早些时候遣人从城外河冰封的河水里捞出几条鲜活的鲤鱼,将一条鱼的鱼刺仔细挑出,鱼肉剁成了泥制成了鱼丸,佐以糖醋蘸汁。一条鱼身片成片后腌制片刻,以尖椒煸炒上汤煮沸,生姜去腥,稍将鱼片在汤汁里汆烫片刻,最后放上花椒浇入热油,一旁打下手的厨娘们都拍手称好。鱼头鱼骨过油煎了片刻后,加入溪水熬了鱼汤。鱼丸筋道,鱼片鲜嫩,鱼汤奶白,再炒了几道小菜,从得意楼后厨带回了一只烤鸭片好,主菜也就备好了。 又炒了几个清淡小菜。浅月特意将每份菜都多做了些分量,将多半的一部分分了出来,想着给府中伺候着回不了家的人也准备一桌年夜宴,还特意多包了两百个蒲菜猪肉馅的饺子,着松韵和梅音在王府后院的小耳房里摆上两桌来,将宴食带过去后便不用再回来伺候了,他们一众人在一起也热闹热闹,过过节。 时间已近戌时,江旻锐耐不住肚饿,寻着香味来了后厨房帮忙。其实不过是帮忙将所有的菜都端到霁翎阁去罢了,谁叫浅月把所有人都遣去吃年夜饭了呢!这等小事还得劳烦他堂堂穆王亲自动手。 好不容易饭菜都上了桌,浅月在一旁温着酒,江旻锐却是在耐不住眼前香气四溢的饭菜的诱惑,拿起筷子偷偷向如意纹白瓷碗中的糖醋鱼丸伸去,却被浅月发现,狠是拍了一下他的手。 江旻锐轻揉着自己着实被浅月打疼了的手,满脸委屈。 本王都要饿死了,还不能吃么! 那我还忙活了一下午都没叫苦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若萧却用一个哈欠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浅月和江旻锐都被彼此方才的举动逗笑,浅月拿起酒壶将壶中温热了的清冽的酒倒入桌前的梨花酒盏中,递到江旻锐面前。 江旻锐低头笑了笑,拿起酒杯冲浅月举杯示意自己先干为敬,却又被浅月打了一下手,酒盏中的酒也全数洒了出来,江旻锐瞪着浅月,一脸诧异。 菜不让吃,酒还不让人喝了!反了吧? “这是屠苏酒,得需我先喝才是,王爷就等着吧。”浅月为自己斟了满满一瓷碗的酒,倒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为何?何谓屠苏酒?”江旻锐一头雾水。 “屠苏酒乃是幼者先喝c长者后喝的一种习俗。”浅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咱们是平辈。”江旻锐颇有些不满。 “若萧年纪还小不能饮酒,而这屋里,王爷年长于我,自然是我先喝。”浅月端起青花瓷碗,咕噜几口便将一整晚的酒干尽。 江旻锐一脸震惊,看着浅月放下的碗口有拳头般大小的瓷碗,突然想起了她醉酒那日,她是骗他的吧?这么大碗温酒下肚,看起来倒像是千杯不倒的人才对。 不过比起酒量,江旻锐却更在乎另一件事,“你好像很在意本王年长你九岁这件事。”江旻锐微眯着眼看向浅月。 浅月料想自己此刻大概是“摸了老虎屁股”,赶紧谄媚地为江旻锐斟酒,又忙着为他夹菜,心里却腹诽道:明明是你自己更在意好不好。 看着江旻锐面上表情似乎见晴了不少,浅月心里也轻松了些,一口一个饺子地大口吃着。一旁的江旻锐见着她此番模样,却是略有嫌弃般往旁边挪了挪。 本是无比和谐的团圆气氛,不想一旁咬着饺子掰着手指的若萧竟来了一句:“父王比母妃年长了九岁,那父王如今是老了么?” 浅月,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良媛 所谓除夕乃是除旧迎新之日,需得守岁才是。 江旻锐给两人发了压岁包,若萧却是再熬不住困意,早早地便睡了。安顿好了若萧,江旻锐牵着浅月的手走在回栖雪阁的抄手小廊上,他似乎还在意着若萧方才的那句话,这人怎么这么较真?浅月一路上沉默不语,生怕那句不太对的话挑了他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 正好走到中院时,头顶上绽放起了一朵朵的烟花来,赤橙黄绿的绚丽,好像是将那春日里的百花跨越时空转移到漆黑的天空绽放似的。 因恰好身处中院,头顶所见之景一览无遗。浅月驻足张望,江旻锐也停了下来陪着她。皇城就是和江州不一样,连烟花也能放得这样盛大,时间这样久,浅月揉了揉张望久了有些酸的脖子。 “喜欢么?”江旻锐揽过她,轻声在她耳边问道。 浅月被他吐出的热气弄得痒,缩着脖子躲了躲,直道喜欢。又悄悄从自己广袖的小夹袋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拉过江旻锐的另一只手,塞到他的手里,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这个,王爷喜欢么?” 江旻锐抬起手看了看手中不知是什么的物件,借着头顶时不时闪过的一丝光亮仔细察看着。是一枚鸳鸯绣样的水蓝色荷包,两支鸳鸯相依相偎,针脚处理得虽然不好,可仍旧是栩栩如生。 江旻锐将荷包攥在手里,拉过浅月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喜欢。” 此时此刻,他们不过是万丈红尘中的一粒微小存在,千千万万的红尘似水,谁也不知谁最终究竟身归何处,只求每多一刻的缠抱,也便多一刻的相守。 翌日是初一,若萧早早地起身向着浅月和江旻锐请了安,按照规矩,他们亦须进宫向皇帝皇后请安才是。 浅月也早就起身梳洗整装。新年里,红色方才显得喜庆吉利,浅月着了一身胭脂红云纹百褶裙,穿着朱丹红如意缎绣八团寿纹朝服,外罩海棠色织锦羽缎斗篷,一身红装倒越显得她肤若凝脂。 今日入宫请安,各王都是携的正王妃,因而浅月自是不会见到燕月,不过倒是见到了她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晋王妃。 晋王妃温甯华,光禄大夫温临江之长女,皇城里出了名的大家闺秀c闺阁美人,浅月今日一见才知传闻当真不假,温甯华一袭正红宫装,罗裙曳地,袖袂飘飘,眉若远山,眼似水杏,低眉言笑间,齿如玉而唇如丹,风姿卓越,既有薛皇后的端庄大气,也有卫王妃柳舒姝般的绝代风姿,且皆是过之而无不及。 “听闻去岁中秋宫宴时,顾氏替王妃解了围?”温甯华的言语中带着庄重却不失女儿家的柔情。 “是了,所以着人送了礼感激她。”浅月庆幸并没有人怀疑深究这件事。 “顾氏这人的确聪颖,王爷宠她,她也不似其他那些莺莺燕燕的蹬鼻子上脸没了规矩,素日在王府里也帮得上我的忙。”看起来温甯华是喜欢燕月的,浅月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只要这位主母不针对她,旁的也没多大的不顺。 “所以此次进宫,王爷也是要为她求一份恩典的。”温甯华依旧是淡淡地笑着,像是这份恩典是晋王要求给她的一般。 浅月看不明白,可素日里都听皇后和两位娘娘对眼前这位晋王妃赞叹有佳,难道这才是一个王妃应有的模样么?看着丈夫的三妻四妾,她难道不会难受么?即便面对丈夫对妾室关怀,也能向他人谈笑风生地说出来,这的确是一位妻子的绝佳典范模样,只可惜她绝对做不到。 “是何恩典?”浅月忍不住好奇心询问道。 “届时我会让顾氏亲自到穆王府去同王妃讲,那时王妃就知道了。”温甯华见远处江旻铎走了出来,赶紧同浅月告别,临走前就扔下这么一句。 浅月其实并未将温甯华的话特别放在心上,毕竟她也不太在意江旻铎究竟为燕月向皇帝求了何恩典,大不了就是些首饰绸缎罢了。 就这么过了十几日,年节就在上元节的一顿元宵中结束了。这日江旻锐见天气晴朗,春风中已经夹杂了些许暖意,便携了浅月到马场去。 本是带她去马场看看青山,说什么青山许久不见她甚是想念,让她和青山联络联络感情。 其实这还真不怪浅月,她其实很想去看看青山的,只可惜整个冬季,江旻锐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拦着她,要么就是天儿太冷了,要么就是雪天路滑,甚至一次还说去马场的路被雪封了,一拖再拖,这才拖到了现在。 青山似乎对浅月有着很浓烈的感情,见了浅月便巴巴地凑了上来让她摸摸它的鬃毛。马场的人已经将青山训得极好了,江旻锐一时兴起,非要骑着跑上两圈才肯罢休。 浅月看着飞驰而去的江旻锐,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一旁的内侍却说府里派了人来,有要紧事要向她禀报。 浅月纳闷,这府中大小事一向是由江旻锐拿主意,什么事儿是要向她禀报的。让人把来报的人叫来,浅月才知来人是梅音。 “晋王府的顾良媛来了,说来向王妃请安。”梅音恭敬道。 浅月心下疑惑,顾良媛?是燕月么?难不成这就是晋王为她求的恩典?看着梅音左右溜达的眼珠子,总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让人等江旻锐尽兴后通报一声,然后随梅音回了府。 松韵本是在栖雪阁打扫着屋子,见着今日天儿好,让人把栖雪阁的被子枕头及浅月的冬衣和春装都拿去院里晒晒,府门口守门的小厮却跑来,说晋王府顾良媛身边的侍婢求见王妃。本是回了王妃不在府中,不料没一会儿小厮又来报,说是求见她。 松韵觉得不对劲儿,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赶去了。来人名叫俏槿,说是顾良媛的侍婢,良媛有难,还请穆王妃救命。 原来是今早圣上下了圣旨,晋了燕月为晋王良媛,晋王和晋王妃恰好今日出城进香不在府中,素来得宠且不满燕月的侧妃就来找燕月的麻烦了,俏槿得了燕月的嘱托悄悄溜出来找浅月,说若是找不到浅月就找松韵,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松韵拿不了主意,此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便让梅音赶紧去马场将浅月请回来,自己则遣了王府的人备了轿子跟着去了晋王府,说是穆王妃请顾良媛前去穆王府说说话。 起初侧妃那边不肯放人,还是松韵抬出了晋王妃此前对浅月说过的那句话,侧妃沈钰才肯罢手。 松韵在府门前候着浅月,在回栖雪阁的途中大致同浅月讲了讲情况。 浅月点点头,表示她处理得很好。推门而入,看见了正在清理伤口的燕月。燕月此刻头发散乱,五个手指印清晰地印在她原本白皙的脸上,脸颊被打得通红,嘴角还渗出了几滴血,浅月见了甚是心疼,走上前去拿过松韵手中的装着药的小玉瓶,“这药是王爷带在战场上用的,消炎效果极好,待会儿再拿冰水敷敷,但愿能赶快消下去。” 燕月的眼里露出的那一抹狠色,浅月没有办法忽略掉,“姐姐有在听我说么?” “我为什么要让这印子消下去?得让王爷看看沈钰那贱人趁他不在时是怎么对我的。”顾燕月咬牙忍着泪,狠狠说道。 “这是怎么了?”浅月拉住她的手,“因为你和晋王妃亲近所以不满你么?还是因为你如今晋了良娣?” 燕月拿过俏槿递过来的冰敷袋子,隔着一层丝绸布敷在脸上,“她就是总觉得我是在巴结王妃,如今我晋了良媛她自然更不满意我了。以前就常拿我出气,今日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也不是任她随便拿捏的。” “其实我可不是要去巴结王妃,我不过只是向她学习学习如何当王妃而已,毕竟迟早有一天我是要取代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情囚 浅月被燕月这句话着实吓得不轻,伸手就狠狠按了按她敷在脸上的冰袋。 燕月吃痛,拿下冰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月儿你干什么?!” “顾燕月,难道侧妃还没把你打清醒么?”浅月摒退了屋里伺候的三人,面上是她此生都不曾有过的严肃之色,“你是何身份,晋王妃是何身份,府里其他侧妃c良娣是何身份?就凭你,也敢觊觎晋王妃的位子?” “我知道,”燕月冷笑中带着些许苦涩落寞,可眼中的狠色却没有丝毫减少,“就因为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只有靠王爷一人,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做任何事。” 在整个晋王府的人看来,晋王去年秋日里纳入王府的侍妾顾氏,不过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地位,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的人,因而王府其他女眷便觉得,没有江旻铎她真的就是一文不值。可也正是因为她只有江旻锐,她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争夺江旻铎的宠爱,那份她们本该拥有却从不敢去争夺的宠爱。 她们为着家族的荣誉c族人的希冀嫁给皇亲国戚,是她们家族存在并昌盛的证明,她们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罪名c骂名,就连母家都可能会被牵连,因而也只能小心本分。 当然,晋王侧妃沈钰除外。 晋侧妃沈钰,大理寺卿沈录之次女,只因是庶出,当年皇帝便只是将她赐给了江旻铎作侧妃,因着光禄大夫和大理寺卿的官品相当,沈钰便一直不满因嫡出而嫁给江旻铎作正妃的温甯华,也曾仗着江旻铎的宠爱和家族的撑腰不敬过温甯华,因而自然更不会将燕月放在眼里,直到她发现这个无名小卒竟被圣上亲自下旨晋为晋王良媛,这才知道燕月的威胁有多大,才起了防备之心。 “姐姐,”浅月握住燕月发凉的手,“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哪怕姐姐不愿拖累父亲不愿与我相认,但你也要知道,在这里你还有我这个妹妹。” “母亲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燕月愣住,片刻,伸出手拨了拨浅月之前被风吹散却未发觉的碎发,“我知道了。” 可我们还是不能相认,只怕有心之人抓住我们的软肋,随时会致我们于死地。 “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她们的家族给她们的。而我的身份地位,只能由我自己给我自己。” “月儿,”第一次,燕月想要对浅月吐露心里话,“我实在是太爱他了,哪怕他向我保证,他说他此生都只爱我一人,可我还是每日心惊胆战,我还是想要做他的妻子。” “没有人愿意做自己心爱之人的妾室的。更何况,他的爱是那样虚无缥缈,实在是不如一个王妃之位来的真实,令我心安。” 浅月沉默,这是第一次,她看到如此脆弱c无助的顾燕月,她认识的顾燕月,从来都是骄傲的,自信的,甚至是飞扬跋扈c有恃无恐的,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没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原来,她也是一个会为爱所困的平凡女子。 晋王府的人是在申时三刻来接燕月回府的。此时燕月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不少,可那几个红印子仍是挂在脸上,令浅月有些忧心。 “放心,”燕月用浅月放在梳妆台前的胭脂大体覆盖住那几条印子,“我不会那么冲动的,我什么也没有,到底是拼不过她的。放心。” 可尽管如此,浅月的心却始终悬着。将方才给燕月敷脸的药交与俏槿,嘱咐她该如何上药,又交待了这几日的忌口和忌事,才送了燕月出府。 碍于身份及下人的眼光,燕月向浅月行了个大礼,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后便上轿离开了。 浅月失魂落魄地回了栖雪阁,见江旻锐正悠闲地品着茶,颇有些不满,“王妃可真是狠心,竟然抛下本王一人在马场就回来了。” 浅月这才想起了江旻锐,赶紧上前讨好般为他斟着茶,“王爷是何时回来的?怎么不着人通报一声,妾身好在府门前恭迎王爷。” 江旻锐冷哼了一声,只道:“可不敢打扰王妃和顾良媛的主仆情深,” “王爷······” “不必藏着掖着了,”江旻锐放下茶盏,“本王知道你和二哥那新晋的良媛是认识的。当年顾府中堂上,不就是她指认了你是那方丝帕的主人,咱俩的事才定下了的么?本王一直记着她,中秋宫宴时就认出她来了。” “不过为何本王见着,好像没几人知道你们的关系?”江旻锐看着沉默不语的浅月问道。 浅月大致将中秋宫宴那日在殿外的事以及今日所发生的事同江旻锐讲了一遍,不过自然没有道明燕月是顾家养女的事,只道是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颇深罢了。江旻锐听后感叹道:“都这么多年了,沈钰的性子还是没变呐。” 浅月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王爷和沈侧妃难不成以前就认识?” “何止认识,差一点她就嫁给我啰!”江旻锐感叹着。 “那王爷最好从实招来了。”浅月盯着江旻锐,面露狠色。 沈钰和几位王爷,那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缘分。只因她的兄长是诸皇子的陪读,皇后又得知了沈家还有这么个女儿,便时常着人接进宫中,和几位皇子都是极好的玩伴。皇后是有意将沈钰指给江旻锐作正妃的,不料沈钰一直心属江旻铎,可碍于她庶女的身份,便只做了个侧妃。 “难怪沈侧妃那样嚣张跋扈了,”浅月盯着江旻锐,若有所思道:“诸位王爷的儿时玩伴c青梅竹马,靠山可不是一般大呐。” “我怎么觉得这满屋里满是酸味儿呢?”江旻锐笑道。虽然浅月此话听来像是她又没抓住重点,可实则却抓住了江旻锐的软肋和短儿。 “可不是么!”浅月看似漫不经心道:“自打王爷来了我这栖雪阁,栖雪阁里的酸味儿就没消下去过。” “合着还怪起本王来了。”江旻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母后不过是因为喜欢沈钰,所以才想把她赐给本王,就像小媛一样。只是本王却从未心属过她们而已。”江旻锐拉过浅月坐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她解释道。 这话合情合理,本应是很好的解释,可听在浅月耳里却变了味儿,“可我不也是皇上看着喜欢才赐给王爷的么?不,皇上不过是因为年轻时和家父的约定,才将我指给王爷的,都谈不上喜爱。” “可我喜欢你c爱你c心属你,这就够了。”江旻锐抱紧她,让她贴近自己的心,证明自己的真心有多么的日月可鉴。 浅月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独有的气息,顿时觉得安心不已,方才种种全都抛在了脑后。 她有何资格嗤笑燕月?她不也同样沉沦在一个“爱”字里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这世间万事万物千变万化,唯一个爱字是亘古不变的。风爱柳,故而会在四季轮回等待后再次拂起她的梢;水爱山,故而历经千里跋涉也要重回云巅再赴盛宴;叶爱花,故而甘愿生生世世屈身其下衬其娇艳。 而他爱她,她也爱着他,这世间大概再找不到这样圆满的事了,因而他们甘愿被这囚牢困住,生生世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御学 连着几日,江旻锐时常带着浅月到马场去。本是很愿去马场看青山的浅月去多了,也有些不堪忍受马场的味儿大,耍赖不愿再去了,“王爷想去马场就自己去吧,何故每次都要叫上我一起去。” “去岁冬日里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去看青山么?怎么如今不去了,青山可是会伤心的。”江旻锐挑眉。 青山就像是浅月的软肋,她皱了皱眉,权衡了许久,还是理直气壮地辩驳道:“去岁是去岁,今朝是今朝,我就是不愿去了。” “乖,”江旻锐摸了摸浅月的脑袋,像是安抚若萧般安抚她道:“今日可必须得去了,本王准备了惊喜给你。快些去换身轻便的衣裳来。” 浅月听罢欢喜,听了江旻锐的话回栖雪阁换了便装,随着江旻锐去了马场。 可去马场的路上,浅月却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既然是为她准备的惊喜,可为何要告诉她?她如今知道了,那还算是惊喜么? 到了马场,浅月才知道,这哪儿是惊喜,分明更像是惊吓! 只见马夫遣了两匹马出来,浅月眼尖,一眼就瞧出了马夫左手牵着的那匹马正是青山,正欲凑上前去,却被江旻锐拉了回来。 只见江旻锐拆下她系在发髻上装饰用的发带,将她披在身后的青丝用发带裹束上。“王爷这是做什么?”浅月摸着被他系的并不规整的发髻。 “自今日起,王妃最好都将头发束好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咱们开始学骑马。” 浅月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王爷可真会说笑,我一介女流之辈,怎可像男儿一样学骑马呢?” 江旻锐笑笑,从马夫手里牵过青山走至她跟前,似是没听到她方才说的话一般,细细地为她讲解着学骑马时该注意些什么。 “马儿很敏感,所以千万别站在它身后或者右边,仔细它踢你。” “在马上一定要抓紧缰绳,放低身子。上坡时身子向前倾,抓着马鞍子前面;下坡时向后倾,抓着马鞍子后边,仔细摔着。” “脚踏马磴子的时候别踏太进去了,万一你从马上摔下来,脚挂在马磴子上会被它带着跑。” 浅月越听越玄乎,越听越怕,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江旻锐拉过她,把缰绳交到她手上,,拍拍她的手,“别怕,本王会在后头护着你的。” 浅月心想哪有这样的夫君啊?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么?好不容易不怕马了,这还得寸进尺要让她骑马来了。 江旻锐把她将青山面前推,浅月死活不肯,回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旻锐,微微摇了摇头,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学会了骑马,你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江旻锐叹了口气,好说歹说。 “去何地方,都有王爷带着我就行了,我不必一定要会的。”浅月拉着他的袖袂,苦苦哀求着。 “那不一样,”江旻锐拍着青山的鬃毛,看着浅月道:“月儿,等你学会骑马了,本王就带你去塞北。” “塞北?”浅月心下疑惑。 “对,塞北,”江旻锐的眼里好像闪着光,“你不是喜欢雪么?带你去塞北看雪。塞北的雪下起来就像是天上漏了个装满鹅绒的袋子,纷纷扬扬地没完没了,皇城的那点雪哪是比得上的。” “更何况,塞北人烟稀少,不比皇城鳞次栉比,下过雪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比皇城素净多了。” 江旻锐越说,浅月愈加心动,已经在脑海中构想着那茫茫的塞北大漠是何等壮观。 她在被指婚给江旻锐之前,从未离开过江州城,城外的云清湖是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哪怕是父亲去其他州的知府处拜访,也从不会带她们去,她的人生十七年,就这么一直被困在小小的江州城里。 她曾不止一次地站在整个江州城墙的至高处向远处眺望,希望能望到远处的风景人情,幻想着有朝一日她也能像兄长那样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也曾在云清湖探望祖母时心里想过就这么跑掉,跑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可终是没有勇气。 所以江旻锐如今的这个承诺,实在是令她心动不已。 “那可说定了,王爷到时可别食言。”浅月春风满面,将方才的不悦与委屈全都抛之脑后,仔细聆听着江旻锐的嘱咐。 虽说江旻锐在嘱咐得差不多后几次问浅月,浅月都说明白,可还是在上马时遇到了困难。马磴子对于浅月而言实在太高,她从未将脚抬得那样高过,最终还是江旻锐将她整个人托上马背的。 坐在马鞍子上,浅月有过那么一瞬的不真实感,这还是她那么多年都害怕的马儿么?如今自己竟然骑在了马上,心中的恐惧虽然还未完全散去,可终究是没有让其将自己支配控制。 江旻锐骑上了另一匹马,嘱咐她拉好缰绳,然后牵着青山在马场上一圈圈地走着。 浅月心里紧张极了,整个人都僵直了腰身,手心里也全是汗。青山倒是很老实地跟在江旻锐身后,好似知道是谁在它的身上坐着似的,从未像此刻这般温顺。 一连学了十几日,起初浅月因为一直僵直着腰在马背上颠簸,腰疼了几日,后来渐渐放松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不过这些天来一直都是江旻锐骑着一匹马牵着青山,带着浅月,今日他倒想让浅月试试独自骑行。 “记着一定要握紧缰绳,放低身子,要它向何处转就将缰绳往何处拉,双脚夹紧马肚子,要它停的时候就喊‘吁’就行。”江旻锐不断地嘱咐着,虽说他有意狠下心来让浅月独自完成骑行,可心里还是紧张得不行,一颗心始终悬着。 浅月应声而去,依着江旻锐教的一步一步行去。起初青山还是依着浅月的令来,可后来不知为何竟开始撒起野来,在马场上狂奔起来。 江旻锐起初只觉得这是浅月大起胆来的举动,可后来看着却越来越不对劲,赶紧上马前去看看情况,走进一看,只见浅月趴在马背上,还听他的话手中紧紧攥着缰绳。 江旻锐打马追上前去,等到和青山平列的位置时,伸手将浅月提了过来。只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密布着一层汗珠,双眼无神,似失了魂一般。 江旻锐此刻是后悔极了,他就不应该让她独自骑着青山。带着浅月回了马场旁的小耳房里,喂她喝着热水。 “为什么不叫我?”江旻锐抱着她,用他随身的绢子替她擦着额上的汗珠,“月儿,为什么不叫我?” 浅月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渐渐回了神,“我若大叫,会吓着青山的,万一它更发起狂来该如何是好?” 亏她还能想这么多,江旻锐看她依旧惨白的小脸,心疼不已,抱紧了她,“月儿,咱们还是别学了。” “为何?”浅月虚弱地看着他,语气中却是与她此时此刻不符的坚定,“王爷心疼了?那当初为何要让我学?既然学了,又为何让我放弃?” 江旻锐不语,因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怀中的女子好像比他想象得要更固执,更不服输。 “是王爷教会了我面对一切挫折的勇气,现在的我可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 “王爷不是说要带我去塞北看雪么?到时候咱们骑马去,我可不能拖了王爷的后腿。”浅月冲他笑道。 因为要骑马,所以浅月今日并没有涂唇脂。江旻锐见她发白的双唇还挂着淡淡的笑,倾身吻上了她的唇,不似画眉那日攻城略地般的吻,亦不似每个翻云覆雨的夜晚如火焚身般的吻,就仅仅是一个吻,没有一丝情欲,只有万般柔情似水。 “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媛祭 整个春日,浅月几乎都是跟着江旻锐在王府和马场两处跑。江旻锐下了早朝后就留在栖雪阁用午膳,小憩一会儿后便带着浅月去马场。 自上次的事发生后,江旻锐原本打算让浅月骑别的马,再让马场的人好好驯养青山一段时日,可浅月却死活不肯,说什么青山对她已经有感情了,她得“乘胜追击”才是。 虽然“乘胜追击”这词放在这儿似有不妥,可江旻锐还是依了浅月,把青山留下了。 江旻锐不得不说,浅月学东西倒真是快,当初素娆在他面前如何夸赞浅月算账算得好的时候,他还不信,如今算是见识了。因而仅用了一个春日的时间,浅月就已经可以骑着青山满马场溜达了。 其实浅月虽然确实学东西快,可骑马这事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她不过在想,时节快入夏了,她可不想在夏日里还成日待在臭味熏天的马场中,更何况夏日太阳大,出汗多,她素来不喜身上汗淋淋的感觉,便想着趁天儿还不热时赶紧学会才是。 期间有件大事儿,那便是若萧的生辰。 浅月一直不知若萧是生在二月初二的,“二月二,龙抬头,大地回春,春耕初始,是个好日子。”浅月斜躺在贵妃榻上,翻看着梅音帮她从集市里买来的历书,对一旁正修剪甜白釉玉壶瓶中插着的白梅道。 江旻锐“嗯”了一声,并未过多地表示什么。 “好歹是咱们女儿的生辰,王爷怎么这么无动于衷?”浅月颇有些为若萧打抱不平。 “一个小孩子,过什么生辰?”江旻锐放下手中的小剪子,顿了顿道:“再说了,这天还是她生母的忌日,还是别了。” 浅月顿时就沉默了,还是江旻锐先打破了屋内的缄默:“不过你既然想,那咱们就为她办个生辰宴吧。” “还是算了吧。”浅月放下手中的书,“既是小媛的忌日那就罢了,只是这孩子不能过一个像样的生辰也是怪可怜的。” “过个生辰难道真就那么重要么?”江旻锐疑惑。 浅月听此抬头,只见江旻锐伫立在大开的雕花镂空窗前,望着窗外新发芽的棠梨,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她也起身,走至江旻锐身边,看着那初生的预示着生命的芽儿,笑道:“人都要过生辰的,因为生辰一过,便预示着自己旧一年的终结与新一年的开始,是一轮一轮的生命存在的最好见证。” 从前还在闺阁中的时候,方忆岚就很重视每个人的生辰。 在她的记忆里,方忆岚会一大早起来为她准备她最爱的生辰红豆糕,然后给她下一碗素面,上面再卧个金黄的煎蛋,然后嘱咐她新的一岁里要改些什么不好的习惯,学些什么好的事儿。 兄长顾定南行弱冠礼时,顾家还大摆了宴席庆贺。 “不如就咱们俩给若萧过过生辰?”浅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身旁的人。 “你来安排就好。”江旻锐只这一句话,浅月就当是他应允了,兴致冲冲地忙活若萧的生辰去了。 二月二当日,浅月早早地起了身,跑到霁翎阁去,依照方忆岚的配额给若萧下了一碗素面,煎了个金黄的鸡蛋卧在面条上给若萧当早膳。 “今早怎么是娘亲给我做的饭?怎么吃的还是面条?”若萧吸溜着面条,不解地问着浅月道。 “傻丫头,”浅月用绢子擦了擦若萧嘴角的油渍,“今日是你的生辰,生辰当日自然是要吃面的。” 若萧一听,迟疑了一会儿,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一旁染荷捧着的绢子狠狠地擦了擦嘴,道:“可是父王从不给我过生辰的,因为······父王说这一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得时刻念着这日是母亲的忌日,不能念着是我的生辰。” “母妃,”若萧抬头看着浅月,眼里是她这个年纪不应有的苍凉,“你说我娘她为什么要扔下我不管?她是不喜欢我么?” 若萧越说声音越低沉,浅月于心不忍,蹲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她的眼,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道:“她不是不爱你。若萧你要知道,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连母妃都比不上她爱你。” “可她是因为爱而离开的,所以若萧也要为了爱而好好地过每一天。” 浅月不知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是否深奥了些,可她不能告诉她实话,也便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安抚了若萧用完早膳,午膳又给她做了一大桌子她喜爱吃的东西,江旻锐始终都没有露面。哄了若萧睡了午觉,浅月决定还是去找找他。 书房c逸骁阁c栖雪阁里都没有他的踪影,连梨容堂中也是空无一人,浅月实在是想不出他还能去哪儿。好在这时碰见了孟玺,不过与其说是碰见,不如说是孟玺专程在此等她。 “王爷料到王妃会找他,让属下在这儿候着王妃。”说罢,带着浅月去了府门口,打了轿帘请她入轿。 浅月不知孟玺会把她带到哪儿去,也不知行了多远的路,直到感受到他们没有再前行,出了轿子,眼前是一大片竹林。 “属下只能送王妃到这儿,王爷就在竹林里,还请王妃独自去找罢。”孟玺面无表情。 浅月“嗯”了一声,虽然自己找不到路,可也不愿为难他们,只好壮着胆子朝竹林深处走去。 好在江旻锐今日着了一身白衣,在满目翠绿的竹林里格外显眼。她悄声走了过去,只见江旻锐盘腿坐在一块墓碑前,走进一看,墓碑上赫然刻着“连星旗之妻苏氏墓”。 想必江旻锐这是在祭奠苏媛,浅月默不作声地摘下髻上带着的金丝穿花戏珠步摇和珊瑚石累金丝珠花,放在袖里的小夹袋中。 “这是?”浅月心下不解。照理说,苏媛应是江旻锐的侍妾,应埋在王陵里,可这个墓冢又是怎么回事? 江旻锐对她嘘了一声,“星旗的尸首被他父母带回家乡去了,可小媛又不能跟着去。王陵里的那块墓冢里不是小媛,本王在这儿偷偷给她立了块碑,好歹她死后还能做他的妻子。” “王爷对小媛可真是情深义重,考虑得如此周详。”浅月蹲下身子,往碑前快要燃尽的火堆里又添了一把金元宝。 情深义重么?大概是吧,或者说他曾以为是。直到后来浅月的出现,他才知道,因为他们都乐于反抗不公,反抗在他人看来上天赐予他们或福或祸的命运,因而他对苏媛的情深义重,不过止于对知音难觅的感叹罢了。 “来见见你嫂子。”江旻锐并不理会浅月方才的话。 “小媛你快什么时候拖个梦给你表兄吧,”浅月也不理会江旻锐,只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让他给若萧过过生辰,咱们若萧都六岁了,他可一次都没为若萧庆过生辰。” 江旻锐不语,看着浅月烧完了他带来的金元宝和纸钱,坐到他的身边,二人一直沉默不语,只听得见春风拂过竹林发出的簌簌声响。良久,浅月看着碑上苍劲有力的刻字,对江旻锐道:“斯人已逝,王爷应更看重活着的人才是。” “小媛虽然走了,可若萧却是她在这世间生命的延续,也算是她的轮回与再生。” 浅月见他仍是不语,一时有些气急败坏,脱口而出道:“你再这么下去,小媛该生气了,不是说会照顾好她女儿么?我倒是信守诺言,可王爷如今倒像是背信弃诺了。” 江旻锐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他笑了笑,起身走到碑前拍了拍石碑,道了一句“走了”,便拉着刚刚起身站稳脚步的浅月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行宫 浅月虽然不知江旻锐究竟有没有将她在苏媛墓前的话听进去,可回了王府后江旻锐径直去了霁翎阁,还送了一把缂丝团扇给若萧作生辰礼物。 浅月是又喜又气,喜的是江旻锐还是听进她的话了,不再纠结于若萧的生辰了;气的是那扇子本来是浅月预备着送给若萧的礼物,两人走到府门口时,恰好松韵取了她前几日在城中老店定制的扇子回来,被江旻锐瞧见顺手就给拿了。 梅花形的框子配的是湖色的茶花纹素缂丝面,扇柄用的是湘妃竹,一块手工錾刻海棠花银扇档扣头,再配以玛瑙和藕色真丝回龙须流苏制成的扇坠, 这可是她化了大价钱才得来的,他倒是哄得若萧高兴,丝毫不顾她心里的不痛快。 时间转眼已经入夏。 皇城虽然冬日里要下雪,看起来似乎比江州更冷些,可夏日却是一样地炎热难耐。 浅月被闷热的天气弄得心烦,一把抢过一旁松韵为她扇风的扇子,对着自己猛扇起来,可烦躁之意还是没有一丝消下去的意思,反而更加烦闷起来。将扇子狠摔在桌面上,正好被进屋的江旻锐瞧见了。 “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谁又惹着你了?”江旻锐倒是十分悠闲,坐在桌前喝着松韵端来的冰镇过的绿豆汤消暑。 “还不是这天儿把我气着了,”浅月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天儿实在是太热了。” “怎么越来越娇气了,去岁也不见你这样。”江旻锐若有所思。 浅月一听,抬起头来,虽是瞪着他却依旧有气无力,“我向来都是这样,不过是王爷去岁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在意过我罢了。” 江旻锐听此沉默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着碗里的绿豆汤,眼神飘忽不定。 恰好这时,几个内侍抬着几水缸的冰进了屋,江旻锐这才有些理直气壮,顿时坐直了身子。 “这是何意?”浅月看着彩纹瓷缸里的冰,不解地问道。 “不是说天儿热么?本王便让他们把去岁冬日里储的冰拿出来给你解解暑气。”江旻锐示意他们将瓷缸分别放在屋内的四个角落里,又单放了一缸在床边。 浅月顿时感动不已,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行为感到抱歉。 其实江旻锐这么做完全不是因为知道浅月怕热,而是每晚他想和她亲热时都会被她以热为借口推开,甚至有一次还被她踢到了床底下去,这才想尽办法帮她消暑,这也是为了自己晚上能留宿栖雪阁,能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罢了。 这日,江旻锐依旧是笑盈盈地踏进栖雪阁的门。此时的浅月正安安静静地习着字,一旁的松韵正站在装冰的彩缸后为浅月扇着凉风。 不知为何,浅月每当见到江旻锐如此笑容,虽然他之后说的一般都是好事,可还是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 “王妃现在还觉得热么?”江旻锐接过松韵手中的扇子为浅月扇着风,谄媚地问道。 “托王爷的福,我这栖雪阁可是清凉如冬日一般。”浅月头也不抬,专心地临摹着抄本。 “那王妃还想不想更凉快些呢?”江旻锐见她不为所动,把扇子交还给了松韵,走至浅月对面,满脸笑意地问她道。 浅月终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然后微微白了他一眼,继续手中的事儿。 江旻锐见她仍是不为所动,一把抢过她放在一旁的兰亭序的抄本,拍在桌边,以求博得她的一点注意。浅月没了抄本,只好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抬起头偏着脑袋直直地盯着江旻锐。 江旻锐被她盯得全身不自在,只好道明自己的来意:“父皇见要到三伏天了,想着去承州的行宫避避暑,宫中就三位娘娘,未免冷清了些,便让本王和几兄弟携家带眷的都去热闹热闹,所以本王来问问你,可愿随本王一同去?” 说罢才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被这个小女子给唬住了,赶紧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子,等着浅月的表态。 “行宫······远么?”浅月若有所思道。 “不远,离皇城就几十里,清晨出发晌午之前就能到。” “那其他王爷也是带着王妃去么?” “这个本王就不知了。”江旻锐仔细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承州行宫离皇城不远,只因是承州的境内有座屿山,夏日凉爽无比,因而太祖皇帝在位时在屿山上兴土木修筑了此行宫。 浅月坐在去往承州行宫的马车上,他们是单独去往行宫的,皇帝的圣驾还要一会儿子时间才到。而若萧早在几日前就被薛皇后派人接进宫里去了,于是也会晚些随着圣驾而来。一下马车,眼前的匾额上潇洒飘逸的“承州行宫”,据说是太祖的墨宝。 整个宫殿建在屿山的山腰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进宫门,只见四面抄手游廊,绿柳环绕,穿过游廊上的一个个月亮门,只见这处有一绿水深潭,一处复廊一侧环山一侧环水,环山处石峰耸立,绝壁山洞c险峻危崖密布其间,疏朗平淡,贴近自然;环水处有一隔开水面的廊桥连接湖中孤亭,水波形的曲桥通向一处名为“香洲”的石舫,颇有江南园林之美。 浅月感叹着这如画美景,却被告知这不过是整个行宫的沧海一粟罢了,浅月缠着江旻锐带她去别处看看,就在这时,却见江旻铎带着温甯华和燕月来了。 “想来穆王妃和燕月妹妹是第一次来行宫,不如妾身带着她们去行宫里四下转转,王爷也好同穆王谈论朝堂上的事。”温甯华向江旻铎提议着。 江旻铎倒是应允了,可江旻锐看着浅月眼巴巴地目光,终是不忍驳了她的兴趣,也允了她去。 “老三这是怎么了?”江旻铎调侃着一直盯着浅月离去身影出神的人,“这有了妻室的人终究是不一样了。” “三哥说笑。”江旻锐收回目光,同江旻铎向石舫走去。 温甯华带着浅月和燕月二人穿过了一道月亮门,眼前是一阶一阶的石梯,通向一处八角攒檐亭,两侧假山夹杂着潺潺流水泻到下面的一处池子里去。三人上了亭子,浅月这才发现此处竟可俯瞰整个行宫之景。 此时突然跑来一个婆子,着急地对着温甯华道世子摔着了,温甯华紧张儿子,却又不能在此时扔下不识路的两人在这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姐姐还是快些去看世子吧,我来时已经记得路了,届时会带着穆王妃去宫门口恭迎圣驾的。”燕月宽慰温甯华道。 温甯华或许觉着这是个好主意,嘱咐了她俩几句便着急赶去看儿子了。燕月见温甯华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使了个眼色,俏槿和松韵自然懂得这是何意,赶紧退避一旁。 “姐姐瞧见了么?”浅月抢在燕月之前开了口:“晋王妃既有家族在身后撑腰,又有子嗣承欢膝下。而你,什么也没有。” 燕月不语,也不知浅月为何提起此事。 “我可以向王爷提提,咱们可以认个姐妹,这样姐姐就不会什么也没有了。”浅月看着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的燕月。 “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什么也没有?”燕月望着假山下流出的池水,道:“王爷的爱再虚无缥缈,我也还是有的,更何况,我如今也是良媛了。” “可是母亲······” “别再对我提母亲了,”燕月打断浅月的话,“她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她应事事为你周详考虑才是,怎能时刻想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木娜尔 浅月不知燕月为何会突然如此反感方忆岚让她照顾她的话,只是想着大约是引起了她那养女的敏感神经,不再多言,只直视着前方的绿池,因而并未看到燕月眼中的异样,以及看向她眼里的一丝敌意。 “我们不能认姐妹的,”燕月缓缓叹了口气,“认了姐妹,很多事反而不好去做了。” 穆王府不比晋王府,江旻铎的府里还有一位侧妃c两位良娣位良媛以及三四个侍妾,而整个穆王府就只浅月一个王妃而已,她自然不懂这究竟有多少的勾心斗角在里面,因而也并不懂燕月此话究竟是何意。 蒙青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圣驾已经在山脚了,浅月和燕月听闻也赶忙赶去行宫门前,只见四王都在门前候着了。 卫王江旻镇不仅带了王妃柳舒姝来,身旁还站着一异族长相的美人。浅月走到江旻锐身后站着,一旁的楚葭见她还在时不时盯着那美人看,便走上前去在浅月耳边附道:“那是卫王的侧妃木娜尔。” 木娜尔?可不像是汉人的名,倒像是草原人的名。卫王也真是好福气,不仅王妃是皇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连侧妃也是美得风华绝代。 浅月的眼仍是时不时瞟向木娜尔,却被木娜尔逮了个正着。木娜尔冲她笑笑,令浅月觉得甚是亲昵。 圣上的仪驾已至跟前,众人皆跟着行礼,江季桓倒是不紧不慢,“都起来吧,舟车劳顿也都累了,都会各自的住所歇着吧。” 不过这话自然是对一众女眷说的,四王可没这个机会歇息,此行虽是避暑,可政事也不能落下,只能跟着江季桓去了行宫正殿。 薛文竺也着实累着了,免了她们跟着,自己就回了常住的水榭潇湘去,两位娘娘也没了什么兴致,也便各自回了住所。 浅月从江旻锐处得知他们住在泠玉小筑,正欲找个宫人带路,楚葭听闻后道她的镜月自赏离泠玉小筑近,便带着她去了。 浅月牵着若萧一路上都听她讲着她这几日在宫里的日常起居,楚葭怎么也插不进嘴,借着一对鸳鸯吸引去了若萧的注意力,赶紧对浅月道:“你方才怎么老是看着木娜尔?” “怎么了?”浅月不解。 “也没怎么,”楚葭踯躅了半晌,终是犹豫不决道:“只是她是草原人,终究是与咱们汉人不同的,还是别与她太亲近的好。” 浅月半信半疑,终究还是应了一声。 不过白日里可真是不能说人的,浅月方才应下楚葭的话,就看见木娜尔从远处曲桥上徐徐走来。 “二位王妃在此做什么呢?”木娜尔声音婉转,余音绕梁。 楚葭并没有搭理她,浅月却对她充满了好感,“也没做什么,我找不着路,秦王妃正预备带我去泠玉小筑呢。” “正好臣妾住的倚竹流萤也不远,不如与王妃同路如何。”木娜尔盛情邀请着,浅月见她如此热情也不忍拒绝,待若萧看够了鸳鸯后便一路同行朝泠玉小筑而去。 泠玉小筑位于整个行宫的东南方向,因临近行宫中引自山间泉水而成的溪流得名。行宫的东南角有泠玉小筑c镜月自赏c倚竹流萤c岸芷汀兰等几处住所,可唯独泠玉小筑依山傍水,算得上是整个行宫最为清凉之处。 “听我家王爷说,穆王爷因着王妃怕热,特意向皇上请意,让王妃住泠玉小筑呢。想必圣上也是疼王妃的,还真准了,这等福气我们可真是羡慕不来呢。”木娜尔三言两语,尽是羡慕之意。 浅月浅笑,邀请木娜尔进屋坐坐。可木娜尔也是会察言观色之人,早就见一旁的楚葭面色不愈,也便不坏了她的心情,“不了,倚竹流萤里还有许多事儿等着臣妾回去安排,就不在穆王妃这儿多留了,晚些时候再来找穆王妃说说话。”话毕,朝浅月和楚葭行了行礼,摇曳生姿般离去。 浅月含着笑送走了木娜尔,却惹得一旁的楚葭更为生气,“你根本就没将我方才的话听进去。” 浅月“嘿嘿”笑了两声,颇有些感到抱歉,不过,“我见着木娜尔侧妃挺亲切的,就想同她多说几句话。” 楚葭“哼”了一声,不肯在此多留片刻,转身就走了,留下浅月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江季桓那边来了人通报,说留诸王在枕香出云用午膳,让几位王妃不必等着了。浅月也便用完午膳就上榻歇着了。 泠玉小筑的确清凉,比起在府中用冰送着凉气还要凉爽些。浅月心里也舒坦不再烦躁,片刻便睡着了。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她醒来时,只见松韵候在床边,似有话要对她讲一般。 浅月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问道:“有事?” 松韵忙着为浅月穿上绣鞋,“卫王侧妃未时一刻来向王妃请安,奴婢已经回了王妃在午睡,可侧妃说她就在此候着王妃起身。奴婢也不敢扰了王妃午睡,也便只能让人在外边好好伺候着侧妃。” 浅月“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披了件月色云纹烟罗纱出去,只见木娜尔身着一身素色绢纱金丝绣百花罗裙,外罩柳黄色撒花烟罗衫,头绾云髻,髻上仅戴了一枚碧玉金步摇和几朵珠花,低眉垂眸,安静地坐在梨花椅上,时不时扇着手中的泥金丝薄纱菱扇。虽是草原女儿,穿起汉装来却是丝毫不输汉人女子,反倒另有一番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美。 “让侧妃久等了。”浅月摇着手中的玉竹柄花草纹白纱缂丝团扇打帘出去,对木娜尔客套道。 木娜尔见浅月从侧厢出来,赶紧起身,“不打紧的,臣妾就想着要来找穆王妃说话了,不想却扰了王妃歇息,是臣妾的不是。” “无妨,我也是睡过头了。”浅月喝了口梅音端来的祁门红茶,“不知侧妃来找我所为何事?” “嗐,您瞧我,光想着和王妃客套了,不想王妃也是性子直率之人,真是有股子我们草原儿女的气质。”木娜尔笑道。 “想必穆王妃已从秦王妃那儿知道了臣妾的名字,只是臣妾还是想要亲口告知王妃,并且来向初见的王妃行行礼罢了。”木娜尔说罢起身,对浅月行了个命妇之礼,“臣妾乌珠穆沁木娜尔拜见穆王妃。” 浅月还未反应过来,木娜尔却是已经行完了礼,坐回了梨花椅上,“王妃听臣妾这名想必也知道,臣妾并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臣妾也知道秦王妃不太喜欢臣妾,可臣妾见着穆王妃却是颇有眼缘,就想着要来和王妃多说几句话。” 浅月一直不语,就听木娜尔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在行宫门前恭迎圣驾时,臣妾就见着王妃的模样颇像咱们草原人,还想着莫不是遇上故人了。可如今近眼瞧着王妃瞧久了,却又觉着不太像了,还是更像江南的小女儿些。”说罢,抬袖掩嘴轻声笑了笑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浅月放下手中的梨花瓷盏,“看来是我让侧妃失望了。” 两人皆笑笑,谈笑间进来一内侍,对木娜尔说卫王正寻她,倚竹流萤离圣上处理政事的枕香出云近些,想必江旻锐也该回来了。木娜尔起身告退,临走前还对浅月道:“臣妾虽为侧妃,可王妃若是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臣妾也定会尽力而为。” 浅月并未应下,在门前送走了木娜尔便在此处等着江旻锐回来。 总觉得木娜尔太过于热情了些,就因她将她认错成了故人么?浅月靠在门边,不甚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身孕 江旻锐远远见浅月站在门前出着神,想必是在等着他,心下十分欢喜,一路小跑着跑回了泠玉小筑。 浅月被突然出现的人着实吓了一跳,可看着江旻锐并未在意她方才的出神,也便没有告知他木娜尔曾来过此处。 江旻锐径直走进了卧房,浅月不解,赶紧跟了上去,只见江旻锐在衣橱间翻找着什么,将松韵她们花了一个晌午才整理衣裳全都翻乱了,有些衣裳还被翻落到了地上。浅月上前捡起地上的衣裳,“王爷究竟在翻找些什么,让松韵她们来找就好了。”您何苦翻乱了呢? 江旻锐一边翻找一边道:“本王记得去岁夏日里你穿了一件妃色的银罗小衫好看极了,怎么这次没带来么?” 先不说他为何找起那件银罗小衫,就只这是去岁的衣裳,浅月也有些气不过,“王爷也说那是去岁的了,料子和样式都已旧了,我如今再穿,可是会让人笑话的。” 江旻锐有些难以置信,“去岁的衣裳难道你只穿去岁一个夏日就不穿了么?更何况那样好看的衣裳你穿着也是格外好看。” “衣裳好看还是我好看?”浅月仰着头问他。 江旻锐顿了顿,挤出个谄媚的笑容,“自然是你好看。” “那不就对了么?”虽然江旻锐迟钝了那么一小会儿,可浅月还是十分满意他这个答案,“我人长得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所以王爷还是别纠结这衣裳穿多久的问题了。” “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江旻锐捧着她的小脸狠亲了两口,道:“我家王妃长得这样好看,哪怕衣裳只穿一天,本王也是不会在意的。” “所以王爷到底为何要找那件衣裳?”浅月出其不意地问道。 江旻锐松开浅月,迟疑了许久,这才有些窘迫地开口道:“本王这不是想让王妃在晚上的宴席里艳压群芳么?” 看着江旻锐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般偏着头不肯直视她的眼睛,浅月忍俊不禁,伸手掰过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道:“我的‘艳’可只给我家王爷看,才不会让别人看见。” 江旻锐仔细一想,她这话实在是在理,自己方才脑袋一定是发昏了,才会想到要让浅月艳压群芳这种馊主意来,到时候万一那些个兄弟都盯着他家月儿看,那他才会发疯,直道浅月说得是。 “那既然王妃省去了打扮的时间,那不知可否陪本王做些事儿?”江旻锐有些不怀好意地拉着浅月的手道。 浅月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事儿,费劲的抽出自己的手,道:“好啊。”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花间集》递到江旻锐的手中,道:“王爷读书,妾身梳妆,可好?” 然后不等江旻锐回答,径直走到妆台前开始描眉点唇起来,“妾身都开始梳妆了,王爷怎么还不开始读诗呢?” 江旻锐自知浅月那犟脾气,只好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随手翻开一页开始读起来。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与中秋的宫宴相比,行宫中的这个晚宴要更为随性些,诸王陪着江季桓饮酒,众女眷也就陪着皇后和贤德二妃话话家常。 薛文竺看着一旁正和浅月游戏的若萧,既欢喜又忧心,正想着是否应该让吕太医给浅月开点坐胎药时,却见一旁的木娜尔面露不愈之色,关切道:“木娜尔这孩子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木娜尔身上去了,只见木娜尔面如纸白,一只手抓着桌帷,一手攥着绢子捂在胸口,薛文竺有些忧心赶紧让人请太医来瞧瞧。 木娜尔的侍婢在一旁伺候着她喝水喝茶,皆是被她推开了。太医说来就来,仔细替木娜尔扶了脉,然后笑着对皇后道:“恭贺皇后娘娘,侧妃已有三月的身孕了。” 皇后一听十分惊喜,甚至比一旁的德妃还要激动,“皇上,皇上您听见了么?木娜尔有孕了,宫里又要添一个孩子了。” 一旁的柳舒姝“嗤”一声,十分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早不有晚不有,偏偏这时候有了,还三月了,这小妮子定是故意的。” 此话声音不大,却正好被还在愣神的浅月听见了。仔细一想,自己在门前候着江旻锐的时候,似乎听见梅音向着松韵抱怨了一句:“上好的祁门红茶,侧妃喝都不喝一口,是瞧不起咱么?” 不是瞧不起,只是有孕之人忌喝红茶罢了。 另一边的江季桓听闻此事赶来,江旻镇护在木娜尔身边,浅月看着他们,却不知江旻锐已悄悄走至她的身后。 江季桓坐在方才薛文竺坐着的地方,斜靠在一旁的软枕上,面上是许久不见的笑意,“前几日户部才得了岭南知州进奉的一件雕刻着多子多福样式的灵璧石,朕瞧着寓意好,就赏你了。” 此话一听便是对木娜尔讲的,她赶紧跪下谢恩,却被一旁的德妃扶了起来,“好孩子,快别跪着了。你如今有了身孕,该好好养着才是。” 木娜尔谢过了德妃,看似不经意地道:“今日下午,臣妾去穆王妃那儿坐了坐,见若萧可爱,便同她玩了玩,想必是沾了若萧的福气,这便也就有了。” 江季桓听了后看着一旁的若萧,若有所思后道:“若萧也都有六岁了,也是时候该封个郡主了。” 浅月听闻正欲起身,却被身后的江旻锐按了按肩,只见江旻锐对她默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了皇江季桓。 “不如皇后来为若萧想个封号?”江季桓满脸笑意地看着一旁的薛文竺,那眼神中的光浅月见着此生都忘不了。薛文竺等这一刻似乎等了许久了,倒是颔首思索着,半晌才道:“若萧性子温和,深得我心,不如赐号温昱如何? 江季桓很是满意,止不住地点头,即刻就下旨封了若萧为温昱郡主。 浅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江旻锐带着她和若萧上前谢了恩,她这才回过神来。 回了泠玉小筑,江旻锐吩咐了染荷带若萧先去歇息,自己坐在梨花椅上思索着什么。浅月见他这般,想要向他说明今日下午木娜尔来泠玉小筑的大意,不想江旻锐却先开了口:“木娜尔这个身孕,来的可真是时候。” 浅月不解,却还是对他说了她的猜忌,“木娜尔侧妃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儿了,可她为何今日才让人发觉?” “今日在枕香出云时,父皇说乌珠穆沁部又预备着送来一个女儿,如今木娜尔有了身孕,父皇也就可以以此为由谢绝了。”江旻锐微眯着眼,缓缓道。 江旻锐见浅月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便拉过她坐在一旁的梨花椅上,向她细细道来。 木娜尔的母家是蒙古四大部落之一的乌珠穆沁部,四年前乌珠穆沁部的扎桑台吉为拉近与大齐的关系,送来了自己的长女木娜尔,江季桓以自己年过半百不慕女色为由,将木娜尔赐给了卫王作侧妃。不过木娜尔这么多年都无所出,乌珠穆沁部怕是有些心急了,又赶忙想要送来一个女儿。可如今木娜尔有了身孕就不一样了,有了身孕就代表得宠,今后有了子嗣也便有了依靠,想必扎桑台吉也该放心了。 “那为何不再让他们送来呢?大齐与各族的关系不就是靠这联姻么?”浅月疑惑。 江旻锐不想吓着她,又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不明不白,“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咱们皇室里异族人还是越少越好。” “所以别和木娜尔太亲近了,毕竟咱们都不知她的心究竟是如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交好 “你说木娜尔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了?”江旻锐这才记起她方才说的话。 “是呢。”浅月细细地向江旻锐道明下午时木娜尔丝毫没动的那盏祁门红茶,还问道是否和他方才讲的事有关。 江旻锐皱着眉想了想,“想必没多大关系,连大哥都是今日才知晓此事,乌珠穆沁部要送人来想必也不会让木娜尔先知道。怕她应该只是防着柳舒姝罢了,等着三个月后胎象稳了,再在晚宴上让众人都知晓。如今父皇母后都如此重视这个孩子,想来柳舒姝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卫王妃会害其他妾室的孩子么?”浅月听得心惊胆战。 江旻锐暗骂了自己一声,忙向她解释道:“没有的事,只怕是木娜尔自己是这么想的罢。” 浅月终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也不太明白这政事上的利害关系,只应了江旻锐的话,答应他自己不会与木娜尔过于亲近。 翌日,江旻锐随着江季桓去行宫西南角的溪流垂钓去了,若萧也被皇后接到水榭潇湘去了,浅月一人闲在屋里甚是无趣,正预备起身去镜月自赏找楚葭说说话,不料梅音却请了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进来。 梅音本是预备去一旁绿池里摘些莲蓬来,晚膳好熬些莲子羹清热解暑,却看见卫王妃柳舒姝独自一人在泠玉小筑前徘徊着,柳舒姝已经瞧见她了,她也不好假意没有看见,便客套着请柳舒姝屋里坐,不想她竟半点没有犹豫,爽快地就答应了,就像是就为了她说这句话一般。 “突然造访,真是叨扰穆王妃了。”柳舒姝进了屋也毫不客气,径直就坐在了主座上。毕竟是大嫂,浅月还是向柳舒姝行了个屈膝礼,“不知王嫂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倒不敢,”柳舒姝风华绝代的脸上略显几分沧桑,“只不过是王爷带了木娜尔去行宫里四处转转,我跟着也是徒添烦恼,恰好经过泠玉小筑,便想着进来同穆王妃说说话罢了。” 浅月亲自将松韵端来的祁门红茶放到柳舒姝面前的香几上,陪着一旁失神的柳舒姝,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只等柳舒姝对她说出她真正想说的。 柳舒姝虽然是皇城的绝代美人,膝下也育有两儿一女,可如今终是没有留住卫王的心,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流连于众妾室的香闺之间。浅月突然想起去年归宁时,方忆岚对她嘱咐的那些她不爱听的话,倾城的容貌c成群的儿女皆是柳舒姝所拥有的,可她终究是失了丈夫的爱,独有一个卫王妃的名号罢了。 更何况,卫王至今未立世子,照着木娜尔如今的宠爱程度,来日若是诞下男孩,只怕卫王就会向皇帝请意,立侧妃之子为世子,那柳舒姝在卫王府中倒真是颜面无存了。 “昨日听木娜尔那样说,我便想来见见若萧,指不定就有孕了呢。”柳舒姝苦笑着,满目的不甘与绝望。 “若萧去母后那儿了。”浅月看着她颓靡的模样,有些心疼。 “那既如此,是我叨扰了。”柳舒姝起身准备告辞,“看来终究是上天都不肯给我这个机会。”说罢,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一瞬,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正当浅月还沉浸在方才柳舒姝带来的消糜沉寂时,木娜尔倒是带着喜乐与得意进来了。 浅月就着方才柳舒姝未动过的祁门红茶端给木娜尔,见木娜尔迟疑着不肯接手,这才假意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侧妃如今是有孕之人,可是喝不得红茶的,是我的不是。”然后将茶盏交到梅音手上,让她换碗杨枝甘露来。 木娜尔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道:“王妃是在气臣妾昨日突然提起温昱郡主么?可圣上封郡主乃是好事儿,王妃也别与臣妾置气了。” 对于昨日那件事,浅月确实有些气的,不过还是没有柳舒姝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来的冲击大。 “王妃可知,您的眼睛长得有多像像臣妾的姑母?”木娜尔停下手中摇着的萤罗小扇,始终看着浅月的脸,眼神里是浅月无法抵抗的真挚。 “我自小就因是女儿,不受额齐葛的宠爱。王妃不明白,一个儿子对于我们草原人的意义,因而我们这些女儿,便只能用作是联姻的工具而已。” “可姑母对我极好,因为祖父很疼她,所以她也疼我们,我们只能嫁给额齐葛为我们安排的其他部落的首领,而姑母就可以嫁给她喜欢的男子。” “见到王妃的第一眼,臣妾就把你认成是姑母了,您看着臣妾的时候,令臣妾觉得好像回到了儿时,姑母带着臣妾驰骋草原时的景象,她会看着臣妾,告诉臣妾千万不能害怕,甚至臣妾觉得你会是姑母的女儿。只可惜王妃是不会和姑母有任何关系的。” “为何?”浅月一向喜欢究根结底,也便不管昨日夜里江旻锐是如何嘱咐的。 “姑母嫁到了金陵慕容氏一族,王妃是江州顾氏,而金陵城十九年前的那场瘟疫,姑母c姑父和我那表妹,都没能幸存下来。” 浅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柳舒姝眼里的绝望落魄是真的,可木娜尔眼中的真挚与希冀亦不假,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判断,如何取舍与哪一方的亲近。 “所以臣妾将您当做是与姑母一样亲近的人,想着要同您交好,这才会想要借此机会送给王妃些什么。”木娜尔收回方才几近委屈的的嗓音,以同样动容的声音说道。 所以,若萧的郡主之封,便是她送给她的礼物么?浅月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只微微叹了口气。 “无论王妃信与不信,木娜尔是绝不会对王妃存有任何坏心眼儿的,木娜尔想要同王妃像姐妹一般相处,不知王妃可否圆了臣妾这个心愿?”木娜尔看向浅月的眼里带光,令浅月不忍心拒绝,可又不愿轻易答应。 怎么不想认姐妹的都找她来说要做姐妹,想认姐妹的却不肯答应她,浅月心里烦躁极了,连泠玉小筑里的清凉之风都不能减少分毫。 木娜尔见浅月没有丝毫表态的意思,只好悻悻作罢,找个了台阶下,“臣妾还要回倚竹流萤喝太医给开的安胎药,就不打扰王妃歇息了,臣妾告退。” 浅月遣退了一旁伺候着的侍婢,独自躺在卧房里的贵妃榻上出着神。 听闻这么些年来,卫王妃柳舒姝和侧妃木娜尔之间的争斗就从未停止过。一边是拥有显赫家室c两儿一女的正王妃,一边是同样拥有显赫家世,盛宠不衰可膝下无子的侧妃,王妃仗着自己的儿女瞧不起无子的侧妃,侧妃也仗着卫王的宠爱瞧不起多年无宠的王妃,而卫王从来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显然是木娜尔落得上风些,而此刻她无论是与哪方有任何交好之意,都会引得另一方的不满,倒不如两边都不交好。 可如何才能拒绝她们的交好之意呢?她们又为何偏偏想要与自己交好呢?好像只要与自己交好便可落得上风似的。 “因为你的身份可不仅仅是穆王妃这么简单,谁不知道你当年是父皇亲封的云袅郡主啊?”江旻锐听了浅月的话,三言两语便挑明了其中的缘由。 浅月顿时就明白了,“那可怎么办?”浅月可不想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赶紧向江旻锐求助。 江旻锐就等着浅月的求助,满脸皆是掩不住的不怀好意,“今晚服侍好本王了,本王就告诉你该怎么做。” 浅月发誓,此刻她真的很想翻个白眼送给江旻锐,顺带再给他个大耳刮子,再骂一句“流氓”,可谁叫她此时此刻有求于人呢?只好应了下来,由着江旻锐将她打横抱到罗汉床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真假 浅月勉强撑着精神才没有被江旻锐弄得昏睡过去,趴在江旻锐的身上手中拨弄着他的青丝,闭着眼乏力地央求着:“王爷快告诉我该如何是好吧。” 江旻锐倒是轻声笑了笑,手指拂过她的背,道:“这事儿就交给本王了,明日你自会知晓该如何做。” 浅月听他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可还是将信将疑,终是抵不过累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浅月起身同江旻锐用着早膳,松韵踯躅地走了进来,只是浅月仍在认真地喝着莲子羹,还是江旻锐先看见了她,“怎么了?” 浅月闻声抬头,只见松韵站在跟前,面上极不自在,“木娜尔侧妃又来了,说心情烦闷,想找王妃说说话。” 浅月听了这话,皱了皱眉,望向江旻锐,颇有些不满道:“王爷不是说有办法么?木娜尔侧妃就交给你了。” 江旻锐听罢,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瓷碗,拿起一旁的丝绢擦了擦手,对松韵道:“你这就去回请侧妃,然后让梅音缓一会儿出去,就说王妃昨儿个夜里着了凉正发热,怕是染了风寒,正欲去请太医来瞧瞧。” 松韵听后直道自己明白,拉着一旁伺候的梅音就去了。浅月坐在一旁看着松韵和梅音远去的身影,微微笑道:“这两个丫头自进了府后似乎都要成熟稳重些了。”心中颇感欣慰。 果然不一会儿,松韵笑嘻嘻地进来,“侧妃一听王妃病了,赶紧说自己去找晋王妃说话也可,还让咱们王妃好生歇着呢!” “那咱们还去请太医么?”后进来的梅音问道。 “自然,既是做戏那也要做全了。”梅音应声而去,江旻锐回看一旁的浅月,正欲向她讨功劳,不料浅月道:“王爷倒是想着做戏做全了,可我又没真的染了风寒,太医来了这戏该如何做全?” “这个王妃自然不用担心。”江旻锐又给浅月添了一碗莲子羹,“本王既然如此说了,那便自然有办法。” 浅月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好奇之意来,“王爷以前是不是经常用这招来挡客啊?” 江旻锐笑而不语,浅月看着却是背脊发凉。 浅月不知江旻锐是如何应付的太医,毕竟她人在卧房里,连太医的人影也没见着。 总之,接下来在行宫的日子里,木娜尔是再也没来找过浅月,毕竟她还是十分重视这个孩子的,哪怕想过这风寒可能是浅月的托词,可终是不敢冒险,连泠玉小筑门前都不肯过,生怕染上了风寒,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江旻锐说木娜尔姑母的事儿,指不定是骗她博她好感的,为此浅月郁郁了几天,毕竟她是真被木娜尔真挚的眼神感染到了。若真如江旻锐所讲,那她对木娜尔的好感可就所剩无几了。 柳舒姝也因在几次被她的病婉拒后,没再来过了。浅月乐得清闲,可足不出户的却也没了乐趣,好在楚葭有悄悄跑来陪她,她在泠玉小筑的日子才不至于那么枯燥乏味。 “我同你讲过了别与木娜尔太过亲近你不听,如今知道后悔了吧?”楚葭这句话在这几日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好像是什么先哲的至理之言,非要她每次都诚恳地道她知道了才肯罢休。 不过她倒是想起过江旻锐让自己也别与楚葭太过亲近的话,可思来想去并不觉得楚葭有何不对的地方,打心眼里觉得定是江旻锐太过小家子气了些,楚葭才不会令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日,江旻锐前往枕香出云同圣上议事,浅月也被皇后身边的郁离姑姑请去了水榭潇湘。据说几位王妃都在,浅月也就只当是郁离姑姑说的,皇后叫几个儿媳去唠唠家常罢了,因而毫无防备地进了水榭潇湘。 水榭潇湘里,皇后正在软塌上翻看着什么书,屋内只有皇后和伺候着的几个侍婢,哪有其他的王妃?浅月顿时觉得被骗了,可也敢怒不敢言,更不知皇后为何要骗她。 “本宫听闻,你曾让旻锐睡地上。”薛文竺幽幽开口,声音慵懒却带着浅月丝毫不敢触碰的威严与微怒。 自打知道了苏媛的事,浅月对皇后的印象再不像还是郡主时那样亲厚,如今她只待她们是一对皇家的婆媳罢了,因而也尽量避免着与皇后单独相处,如今到底还是躲不过。只是这事皇后是如何知晓的?梧柳姑姑在他们婚后一个月后便回宫了,难不成王府中还有皇后的人?可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皇后又为何今日才提起? “你不必知道本宫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薛文竺起身,走至中堂上座,正眼都没瞧过浅月一眼,“本宫是对你说过,你越不守规矩,旻锐指不定越喜欢。” 薛文竺拿起青白釉茶碗拨了两拨,“可你也太没规矩了些,竟让我儿睡地上!”薛文竺重重将茶碗摔在桌上,吓得浅月赶紧跪下。 “说吧,”薛文竺又回到方才的慵懒之态,整了整袖袂,靠在梨花木椅的椅背上,“为何?” 浅月此刻的心里忐忑极了,脑子转的飞快找寻着理由。绝不能说是因为他们那时还未圆房,可更不能说是他不愿和江旻锐共枕一床,可无论什么理由借口,好像都不足以令皇后相信,这该如何是好? “说不出来?”薛文竺凤眼微眯,“说不出来那就跪着吧。” 水榭潇湘不比泠玉小筑清凉,屋里的冰也是朝着薛文竺扇着风,只是片刻,浅月的额上就已布满汗珠了。 这不是她所知道的皇后啊!宫里的人都敬她,贤c德二妃也都服她,她是母仪天下c贤良淑德的皇后,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成了一个刁难儿媳的恶婆婆了呢! “月儿犯了什么事,母后要罚她跪着。”浅月一听这声音,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欣喜。江旻锐进了屋,并未向薛文竺行礼,反倒先扶起一旁跪着的浅月,而浅月因为跪的久了,整个人都站不稳,只能倚靠在江旻锐的身上。 “来得正好,”薛文竺见江旻锐未向她行礼,整个心思都在浅月身上,面上更是不悦,“旻锐,顾氏为何让你睡在地上?” 江旻锐一听是为了这事,直截了当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因为那时儿臣还未同月儿圆房。”薛文竺正欲开口,却听江旻锐继续道:“儿臣毕竟年长月儿九岁,怕吓着她,所以一直未同月儿圆房,出于尊重,儿臣与月儿共处一室时,自然睡在地上。” 薛文竺自然不会想到他会如此说,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新婚第二日,梧柳呈上的那方丝绢······” “丝绢上是儿臣割破手臂的血。”江旻锐不紧不慢地答道。 难怪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抱起她,也难怪他那些日子都穿得那样严实。浅月看着与薛文竺对峙着的江旻锐,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思绪。 薛文竺不再说话,可单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气得不轻。 “母后若无吩咐,儿臣就带月儿先退下了。”江旻锐说罢,也未向皇后行跪安礼,就抱着浅月离开了水榭潇湘。 “其实母后也是紧张王爷,这才这么在意我让王爷睡地上这件事儿,”浅月看着江旻锐不愈的表情,有些担忧,“再说了,这本来也就是我的不是,王爷何故为了替我开脱倒说成是自己的不是?” 半晌,江旻锐才开口,依旧是方才在水榭潇湘的冷漠语调,“只怕她紧张过了头,还不知有何用意。” “还能有何用意?”浅月继续规劝着,“不过是以为母亲对儿子的用意罢了。王爷可别因为我,坏了与母后的母子关系。” “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们的母子关系也已经早就坏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一世 浅月根本无法想象,在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能令江旻锐如此厌恶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母亲。 而对于江旻锐而言,自己的这位母亲仅仅是大齐的皇后而已,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都作为大齐的皇后好好地活着,从未给过她的亲生孩子一点点关怀,甚至连他们是哪日出生的都不知晓。即便江旻铎和江明暖都不在乎,也劝他别在乎,只要能够活着,封王加爵享受荣华富贵就好,可年少的江旻锐偏生不信邪,就是想要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博得一番关注。 在不止一次被薛文竺拒之门外后,江旻锐才知道,他的母亲根本不会爱自己的孩子,他苦争无果,于是宁愿远离皇宫,再也不让她见到自己。 可当他有了小小的战功,自己的母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主动找到自己,还为自己安排亲事,不停地小动作以希冀博得自己儿子的注意,一切都好像被逆转了一般。 只是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儿子了,也正是拜她所赐,她的儿子才能成为一个敌军眼里杀人如麻的大齐战神,没有心肝,不会去爱。 他不知是什么让自己的母亲有了这样大的转变,可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也便对她的关怀从来都是置之不顾的。 因而当他回到泠玉小筑,没有见到浅月,却被告知浅月被皇后叫了去,想都不想就冲去了水榭潇湘,就像是已经预料到皇后会伤害到他心爱的姑娘一般,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她什么事做不出来?既然都不爱自己的儿子,又怎会对儿媳好呢? 江旻锐抱着浅月回了泠玉小筑,放在软塌上,命人打来热水,为浅月检查着方才跪久了的的膝盖。刚将底裤先到膝下,就见到一片绯红,她的皮肤向来敏感,稍微用点力捏她的脸都会留下个红印子,这下跪了那样久,膝盖是何状况可想而知了。 “不是说去随便说说话的么?皇后娘娘为何为难王妃?”松韵打来热水,看着浅月红得发青的膝盖,心疼道。 浅月被她这么一提,便想起了什么事来,“皇后娘娘为何会知道我曾让王爷睡地上?” 拿药进来的梅音听到此话,顿时变了脸色,赶紧跪在浅月面前,“是奴婢,奴婢今日去膳房时同采蘩说笑时说起了此事,想必就被人听了去,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里。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错。” “罢了罢了,”浅月看着江旻锐整个垮下的脸,怕他会重重地罚梅音,赶紧打圆场,“既然皇后都知道此事了,梅音也知错了就好。” “只是,”浅月思索了片刻,“以后可别胡乱说话了,又不是在顾府或者王府里,万事得小心为上。” 梅音噙着泪小声应下,得了浅月的眼神,赶紧退下。江旻锐叹了口气,“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可真得好好罚一下,以儆效尤才是。” “知道知道。”浅月庆幸他不再追究梅音,赶紧谄媚地讨好他。 转眼这个夏天便过去了,虽已立秋,可暑气仍是不减,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 薛文竺再没找过浅月,浅月也似乎很快就将那日在水榭潇湘的事儿忘了,又变回了那个可以没心没肺大笑的顾浅月了,江旻锐很是欣慰的同时也很是忧心,怕只怕她表面上像是忘了,心里其实记得比谁还清楚,怕她只是将表面已经愈合的伤口给他看,而内里却在一点点地溃烂。 又是一年乞巧节,去岁因为被青山撞了而错过了皇城中的乞巧节,浅月为此郁闷了整整一年,今年的乞巧节说什么也不会再错过了。 苦苦哀求了江旻锐几日,这才答应乞巧节当日傍晚带她去皇城中转转。 果真如楚葭去岁为她构画之景一样,七街八巷都挂满了耀眼的灯彩,把本已落暮的皇城照得亮如白昼般。几个孩童手拿着小泥偶从身边窜过,街上所有未出阁的少女都戴着面具结伴四下闲逛。 这一处是十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在摆满茶酒c五子的台前拜织女,那一处是几十个姑娘坐在一处对着月光烛光穿针引线。江旻锐在得意楼摆在门口的小摊位上买了几个乞巧果子让浅月捧在手里吃,她却被另一处地方的热闹吸引过去。 就要到放花灯的时辰了,鹊桥边上,卖灯人不需要吆喝,就有不少少女或妇人争相将他面前摆着的花灯一抢而空,浅月虽不知这习俗,但见那么多人围在此处,便也跟着挤在人群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两个花灯,十分得意地在江旻锐面前显摆着。 “就为着这么两件东西,连自己的身份也不顾了。”江旻锐有些恼。 “我的身份?我此刻不就是来乞巧的少女么?”浅月一脸无辜,“再说了,我不说,王爷不说,又有何人知道你我的身份呢?” 江旻锐无奈地扶了扶额,接过她递上的一盏花灯,拉过她走到河边去,“不是少女,是少妇。” 河边人群熙熙攘攘,江旻锐一直紧紧攥着浅月的手,就怕像上次一样,一不留神就差些把她弄丢了,好不容易挤到了一片空地,借了身旁一对夫妻手中的香,点上了花灯,只见浅月捧着手中的花灯在胸前,闭着眼,许着愿。 花灯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将黑夜里她的姣好面容映照得更加令人动容,只见她的眉如远山,如轻罗小扇的睫毛扑闪着,嘴角微微上扬,令他看失了神。 许完了愿,浅月低眉颔首,将手中的花灯放进面前的河水里,然后用手划了划水,让它能漂得更远些。 看着自己的花灯随水漂向了远处,浅月这才回过头,却正好与盯着她看的江旻锐对上了眼,他的眼里尽是河中花灯的折影,浅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见他手中仍拿着方才的那盏花灯。 “王爷怎么不放花灯许个愿?” 浅月的一番话唤醒了出神的江旻锐,“王妃许了什么愿?” “许的愿是在心里说给织女听的,说出来可就不灵了验了。”浅月认真道。 “那本王的心愿就是,王妃许的愿望即便说出来后也能灵验。”江旻锐说罢,将手中的花灯放到河里,继续看着浅月。 浅月被他颇有些无赖的举动逗笑,既然如此,“我的心愿就是,这一世能和王爷永远在一起。” “只这一世么?”江旻锐挑眉,有些不悦,“要本王说,咱们得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才是。” “生生世世太过于遥不可及了,”浅月回过头,盯着被灯火如豆的花灯映得无比亮堂的河水,“先就只说这一世,我能与王爷携手白头就好了。” 江旻锐看着她难得的一副认真模样,伸手揽过她,“好,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和你携手白头的。” “这是承诺么?”浅月轻轻笑了一声,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江旻锐自然答是,可却听浅月有些质疑,“王爷对我许下那么多的承诺,到时可别一个都兑现不了。” “不会,”江旻锐搂着她,从未像如今这般坚定,“咱们这一生还有那么长,你不用怕我兑现不了承诺。” 他说的不错,这一生太长了,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能会有争吵,会有误会,他们会有孩子,会儿孙满堂,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过得行云流水,也可能会过得崎岖坎坷,可他们还是真真切切携手并肩地走着,既然如此,又何必想着未来的林林总总,现实是温暖美满的,就已经足够。 漆黑的空中烟花绽放,映在每一个善男信女的脸上,皆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信诺 转眼已入深秋,浅月在栖雪阁中整日无事可做,可真是被闷坏了,向江旻锐抱怨了几句,江旻锐就会说:“琴练好了么?来弹几首。”“马骑溜了么?走咱们去马场骑两圈。”“字练好了么?写两幅来看看。” 如此几番下来,浅月是再不敢抱怨,原来自己成日里也还是有这么多事儿是可以做的。 连续几场秋雨之后,天儿是越来越凉了,这日天儿终于放了晴,也正赶上江旻锐休沐,一大早便携了浅月去归园居赏秋。 浅月也就真信了他的话是去归园居赏秋的,可到了才后悔起来,她这轻易就相信人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呢!上次皇后骗她她信了,这次江旻锐骗她她也信了。 哪里是来赏秋的?分明就是来做农活的! 只见江旻锐从西厢的小耳房里拿出一把小镰刀和一把锄头来,锄头自己拿着,小镰刀交到浅月手上,“乖,去把杂草除了。” 浅月明摆着的一脸不悦,江旻锐却毫不在意,看着她下撇的小嘴,凑上前轻啄了两下,“这是奖励。” “王爷以为,就这点奖励就能把我打发了么?”浅月昂着头嘟着嘴瞪着他。 江旻锐显然是误解了浅月口中的奖励是何真意,总之与他的奖励是两码子事儿,他一时惊喜,还以为这个小丫头今日会如此主动,眼中的欲望熊熊燃烧着。 浅月见他这样,拿起手中的小镰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两下,打消他脑中的不良想法,“回去后王爷最好再补送我一套胭脂粉黛才行!”然后跑到一旁圈着的菜园子里安安静静地除着这一年长起来的杂草。 浅月一边小心翼翼地搁着草,一边小声嘀咕抱怨着:“又不住这儿,又不播种,今年除了草明年又会长出来,何必年年都除。” “也不请人来此打理,我一堂堂王妃,跑这儿来除草,说出去可不让人笑话。” 她声音虽小,可也被江旻锐听了去,放下手中正卖力挥落的锄头,走到浅月身旁拉起不明的浅月,“累了吧,先去歇歇。” 浅月实在不明他这是何意,可她并不累,只是嘴上习惯抱怨抱怨罢了。江旻锐牵了她走到一旁的小亭子里,到了一杯热茶给她,浅月小口嘬着茶,眼神飘忽四周,看着周围萧瑟之景,院中那两棵梧桐树的枝干上挂满了将落未落的枯叶,她在等待一阵秋风。 “月儿知道为何咱们一定要每年都来除草么?”江旻锐突然开口,望向浅月的眼里是别样的柔情。 浅月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方才那番话,终究是被他听去了。 “野草是除不尽的,就算咱们播种了庄稼瓜果,那也是会疯狂生长的,跟何况即便种上了,咱们也没有时间来照看。”江旻锐说的话,浅月并不能完全明白,便不打断他,只待他说完。 “就像是咱们心里的那些烦心事一样。活在世上,不可能不会有烦心事,把上一年的烦心事都一件件像除草一般从自己心上除去,那来年可不就少了许多烦心事?”江旻锐看向她,以求博得她的认同与理解。 浅月顿感莫名其妙,怎么这么一件小小的除草杂事,他都要讲一个大道理给自己么?都能扯到人生大事去么?大不了自己不再抱怨了不行么!自己会好好除草不行么! 从小到大都害怕别人对她讲大道理,可这是自己的夫君,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于是连忙点头表示认可明白。江旻锐见她如此甚是欣慰,想必她也听进去了,如今休息好了,正欲让她继续除草时,一阵狂风刮过,夹带着地里散落的细沙石卷过亭子,江旻锐伸手将浅月拉过护在怀里,抬起袖子帮她挡住风沙。 狂风过后,浅月抬起头,先是对他笑了笑,眼睛一瞟,便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去。江旻锐还没摸清楚情况,只见浅月扒在亭边围栏上看着被狂风卷起纷飞起舞的梧桐枯叶,脸上挂着止不住的满满笑意,心中十分纳闷。 正欲问她何事如此兴奋,就见浅月跑下亭子,跑到院子里,提着裙边一步一步地踩着梧桐落叶玩儿。 被秋风吹打得枯黄的梧桐叶无力地跌落在庭院中,浅月每踩一下,脚下的枯叶便会发出“挲挲”的响声,浅月不亦乐乎。 不知江旻锐何时站在了面前,浅月向前一跳,正好撞在了他的怀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都多大了还这么蹦蹦跳跳的。”江旻锐看着眼前被撞后露出不满神色的人,问道。 浅月揉了揉被撞的额头,不理会他,继续踩着,“我喜欢这样玩儿,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们都忙,都没时间陪我,我就一个人在院里踩落叶玩儿。” 短短几句话,却听得江旻锐于心不忍,只听浅月问道:“王爷可知,为何每次我都会问你,‘这是承诺么’这句话么?” 怕他不兑现承诺么?江旻锐心里想着却不答,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在问他知道与否,她就是想要告诉他。在几声“挲挲”声后,浅月停下脚步,走到江旻锐面前,“我就是怕王爷不兑现承诺。” “因为他们对我的承诺从来都没实现,”浅月此刻的委屈难以道尽,“他们自以为玩笑话的承诺我都记得,他们忘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所以,王爷可别对我随便承诺,承诺了可就要一定做到。” 八岁时,顾定南承诺她,等她出嫁时会送她一大箱贺礼。 十三岁时,方忆岚承诺她,日后可以嫁给心爱之人。 十二岁时,燕月承诺她,她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十四岁时,许易白承诺她十六岁会回来娶她,就连顾珩也承诺过她,在她及笄之礼时会送她一对海棠花样式的簪子。 虽然顾定南的那个承诺还是年少无知时许下的,顾珩的那个承诺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可这些曾给她承诺的人,终究是没能兑现他们的承诺。可她是真的把这些承诺放在了心上很久很久,每一天都盼着快点到能兑现承诺的那一天,可等来的永远只有满腹的失望与委屈。 她不愿也不敢去问,怕只换回一句“我忘了”,所以宁愿这些承诺从来没有在他们彼此的记忆中出现过,好像随着他们的忘记自己就会忘记了一样。可是任凭时间如何蹉跎流逝,她仍是忘不掉。后来一想,忘不了就忘不了吧,留在心里给自己一个教训,日后可别再轻易相信别人的承诺了。 直到江旻锐给了她一个又一个的承诺,眼前的这个男子,好像真是她可以信任并且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她信他的承诺,信他会护她一生。 江旻锐沉默许久,终是在看到浅月头上沾染上的东西时开了口:“别动。” 不是严肃的语调,温润的嗓音令浅月真的一动不动。她不知江旻锐在她的发髻上拨弄着什么,直到他放下手,她才问道:“王爷在我头上做什么?”说罢,伸手就想去试探试探。 “别动了,”江旻锐再次开口,“这样很好看。” 浅月一听就觉得他十分可疑,还是伸手在髻上摸了摸,直到摸到一片软软的东西,拿下一看,是一片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银杏叶,枯黄的叶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散发着最后一丝光彩。 可浅月用手指轻轻捏着这片叶子,拿到江旻锐的面前,“别人都是给自己妻子的髻上簪花,王爷簪叶子,还是枯叶,可真够有新意的。” 看似开玩笑的言语中带着丝丝恼怒,江旻锐听出了,可偏偏就要假意没有听出。 “簪花还是簪叶子,只要王妃簪着好看就行。”江旻锐一脸认真相,浅月却是再不会容忍了,将金黄的叶子扔在他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东厢。 留下江旻锐独自愣在原地,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相随 入冬之后,天儿忽暖忽寒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江旻锐是越发忙了起来,每日一大早就早早上朝去了,可却待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浅月不明是否朝堂中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便多问。 这日浅月上了引香亭,见亭檐处挂着许多冰溜子,觉得甚是有趣,正欲叫人打一个下来供她赏玩,便看见江旻锐急冲冲地从引香亭下走过。 连着近十日,她都只在傍晚时分借着烛光看到他,如今好不容易大白日里见到了他的身影,她实在是想他了,便冲他喊了几声。可江旻锐似乎并没听见,仍是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浅月见江旻锐并未理会她,心急地想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便急冲冲地从引香亭的另一处石阶下去,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了石阶上,不过好在穿得厚,也未觉得有多疼。只是一旁的人可不这么想,三四个人顿时围了上来将她扶起,一个小内侍赶紧跑下石阶去,说是要请郎中来看看王妃摔到哪儿了。 江旻锐听到引香亭上颇大动静,紧接着又跑下一个内侍,赶紧叫住询问情况。 “王妃摔着了?!”江旻锐一听是浅月出了事,也不管自己原本接下来要做何事。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了引香亭。 只见三四个人围着浅月替她挡住凛冽寒风,亭中炭火烧得正旺,而浅月却背对着炭火,也背对着他,不知在做些什么。 或许是江旻锐的动静也颇大,几个内侍和侍婢都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江旻锐示意他们噤声退避一侧,自己则悄声走上前去,取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问道:“摔哪儿了?可摔疼了?” 浅月一惊,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披着他的大氅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取下大氅放到一旁的小榻上,再走回江旻锐面前,背过身去,指着自己衣裳后一处眼看着都比其他处颜色深些的地方,略有些撒娇般道:“摔在这儿了,不过好在穿得厚,并不疼,只是衣裳打湿了。” 江旻锐忍俊不禁,这雪天路滑,她也不知看着点,摔在地上,颗粒似的雪化在衣裳上自然会打湿衣裳。原来她方才背对着炭炉是在烘衣裳呢!也难怪把他的大氅取下放到一旁去了。 “那何故不回栖雪阁去换身衣裳来?雪水那样凉,你仔细坏了身子。”江旻锐突然记起浅月还在调理身子,言语中带着些许责备。 “方才我叫王爷不应,一时不当心摔着的。我想着方才动静那样大,王爷定会来看看发生了何事,便在此等着王爷。”浅月依旧背对着炭火烤着衣裳。 “那你叫本王有何事?”江旻锐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无事,不过是想叫一声王爷罢了。”浅月瞪着无辜的杏眼,轻轻道。 “月儿,”江旻锐扶额,有些无奈,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道:“最近宫里事儿多,朝廷上也不安稳,本王需要处理的事很多,没闲空陪你胡闹。” 浅月听他说她是在胡闹,有些生气,好像自嫁进穆王府以来,她是越来越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看着江旻锐疲惫地坐在垫了毛毡的石凳上,又有些心疼,或许他真的很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拿起方才搭在一旁大氅,披在江旻锐的肩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声对正闭目养神的江旻锐道:“那我这就回去换身衣裳,王爷也顺道去栖雪阁歇歇吧。” 两人一路回了栖雪阁,江旻锐几乎是倒床就睡着了。浅月心想他这几日都早出晚归,每日奔波定没能休息好,自己在府中也应安分些令他宽心才是。 替他掖好被角,浅月轻声关了门,到小厨房去备了几样江旻锐爱吃的菜,熬上一大碗鲫鱼汤。 新鲜的鲫鱼过油煎了一会儿,呈进另起的小砂锅中,灌进城外取回的溪水,切了几片姜片,扔进几粒红枣和蘑菇。炭火烧得正旺,不一会儿便能听见锅里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江旻锐是闻着炖汤的香味醒的。起身并未见到一人,便披了大氅出了门去。 寻着香味而去,看见小厨房里那一抹他朝思幕念的身影在不大的地方忙来忙去,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念想。 江旻锐靠在小厨房的门边观望着浅月,浅月背对着他,全然不知,还是预备出门打水的梅音转过身来,才发现了江旻锐的存在。 听到梅音行礼的请安声,浅月这才回过头来,也未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冲他笑了笑,俨然是个贤惠的妻子模样,对他道:“王爷既然醒了,那就快洗把脸去,就要用膳了。”说罢,又回过头去做着手中的事c 江旻锐看着她的笑容出了神,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若这是一辈子该有多好。每当他归来之时,家中总是按时升起那一缕袅袅炊烟,他的妻子做好一桌美味菜肴,候着他归家。 这时光,该多好。 鲫鱼汤奶白色的汤汁示意着火候正好,江旻锐一连喝了两大碗才满足,可即便他如何进的香,还是被浅月发现了异常之处。 “王爷有心事?”浅月摒退左右,替江旻锐夹着菜,悄声问道。 “无事,不过是朝堂上的烦心事罢了。”江旻锐漫不经心地答道。 可浅月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可王爷在引香亭上说的是‘最近宫里事儿多’,宫中可出了什么事?” “月儿,”江旻锐放下手中碗筷,拉过浅月的手,真切地道:“有些事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有我来挡着,你只安心在家中对镜贴花黄便可。” 浅月看着他的眸子,反扣住他的手攥紧,然后又看向别处,道:“我是王爷的妻子,也是皇家的儿媳,风风雨雨也应同王爷一起担着,岂能躲在王爷身后偏安?” 然后,看向江旻锐,难得一见地认真道:“宫中出了什么事?” “也无事。”江旻锐收回有些酸涩的眼,继续看向桌上的膳食,道:“不过是父皇病了,本王进宫侍疾去了。” “若只是普通的病也就罢了,可我至今未像往常一样得到皇上身子抱恙的消息,想必事态严重,宫里都封了消息的。”说罢,还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江旻锐,以求真假与否:“是吧?” 江旻锐深深叹了口气,闭着眼皱了皱眉,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浅月的头,有些无力道:“月儿,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聪明。” 那就是了。浅月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嫁进皇家近两年了,再愚笨也该知道,圣上病重意味着什么。 圣上并未立储,东宫之位闲置多年,诸位王爷自是要争一争的。而这储位之争,免不得是要明里暗里流血的。 “那么,王爷此时有何打算?”浅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并不知道江旻锐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心思,然而无论有没有,她都是无所适从的。 江旻锐自知她指的打算是什么,并未直接答她,而是简要告诉了她皇帝的近况:“吕太医说,因近来天气反复无常,因而引起了父皇旧年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复发,再加上父皇本就感染了风寒,如今还昏迷不醒,怕是有些难熬了。如今只说父皇染了风寒,暂不能上朝。” 虽然是大不敬,可浅月此下并不关心在意皇帝的病情,只想知道江旻锐在想些什么,因而也无心听他讲了些什么,直到他问了她一句:“月儿,你希望本王去争一争么?或者说,你希望本王怎么做?” 他在问她?浅月看着他,不可置疑。 本以为江旻锐会告诉她他的决定,而无论是怎样的决定,自己都会毫无异议c毫无怨言地支持他。可如今,他在问她。 浅月看着他的眼,却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若说是想争,可他分明是向往原野的;若说是不想争,可他眼里那点宏图大业的野心与志气却未能逃过她的眼。 “王爷的宏图大志,岂能因我一个小女子的一点私心而动摇。”浅月最终是将这样一个问题抛回给江旻锐。 “王爷大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在这里等着王爷,陪着王爷。生相守,死相随。”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一句理解与宽心,而如此说,也是给自己的一份宽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进退 江旻锐终究还是没同浅月讲明自己究竟意在何处。 不过,他已经几日未留宿栖雪阁了,今日终得一丝闲暇机会,他是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过浅月的。 方才的理智与贤惠全都被抛在身后,浅月此时就只想破口大骂趴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倒是睡了一下午精神奕奕的,可怜她忙活了一下午还得被他这么折腾。 浅月终是在哭着求饶中沉沉睡去。江旻锐将自己的手臂枕在浅月的脖颈下搂住她,丝毫没有半点睡意。 生相守死相随?江旻锐轻笑了一声,低头伸手拭去浅月眼角的泪迹,又吻了吻她贴着几丝碎发的额头。 他怎么舍得让她的小姑娘同他一起死呢?哪怕是为了她,他也得好好活下去才是。不争,他们此生都会安然无忧,大可做一对神仙眷侣;争,他也不是没有把握,但绝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顾虑与担忧。 若是在以前,江旻锐必定会选择前者,可现在,他则更倾向于后者。并非是为了那无上的权利,而是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妻子,根本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他要证明,那些人都是错的,错的离谱。 翌日清早,依旧是江旻锐早起,为浅月准备早膳。两人似乎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 当江旻锐熬好小米粥回到卧房时,发现浅月已经起了,穿了一身浅湖色的嵌绒对襟襦裙,外罩一件月牙白绣海棠琵琶襟袄子,正坐在妆台前画着眉。 江旻锐搬了个圆凳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以手支着头,像欣赏一幅画般看着她。 可浅月却担心他又像上次那般要为她画眉,赶紧藏起了自己手中的螺子黛,转过头警惕地看着江旻锐道:“王爷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在此看看,王妃在做什么。”江旻锐颇有些无赖。 “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依着王爷的愿,在家中对镜贴花黄罢了。”浅月真心觉得自己对江旻锐的第一印象是对的——他可不就是个如地痞流氓般的无赖么! “不过是说辞罢了,王妃还当真了。”江旻锐依旧看着她,解释道:“要本王说,王妃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即便不上妆,也是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江旻锐哄得浅月笑出了声,正欲夸他有眼光,却听他道:“所以还是本王眼光好,选了你做王妃,这外边该有多少人羡慕本王啊!” 别过头,任他如何劝说都无用。 是无赖没错! 用完早膳,浅月看着一旁正挥墨舞文的江旻锐,问道:“王爷今日怎不入宫侍疾去?” 江旻锐正写得有些感觉了,便待一口气书毕后,方才淡淡地回答浅月:“有他们在父皇跟前尽他们的孝心就好了,本王去凑什么热闹。” 浅月不懂江旻锐这话语里是何意思,费心费力地想着。尽孝不好么?若他不愿入宫侍疾尽孝,是否就说明他无意于储位之争呢? 浅月猜不透他的心思,看着眼前那个看似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的人,他好像比她想象得要深得多。 “别想那么多。”江旻锐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走至浅月身边搂住她,安抚她道:“本王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定会护你周全。所以,可别再说什么‘死相随’的话来了。” “王爷若是不想我说出这样的话,那便也要护自己周全才是。”浅月抱紧了他的腰,缓缓道。 窗外下了一夜的雪骤地就停了,一轮暖阳从密布的乌云中露出身影,斜阳将屋外梅枝的影子拉得老长,绵延不绝似的映进屋里,触到两个相依相偎的人的衣摆处才肯罢休。 虽不知何时就会爆发一场大战,可穆王府却仍是安然。浅月想为江旻锐分忧,开始向素娆学起算账来。 素娆自打进穆王府以来,从一个小侍婢坐上了管事的位置,还从未见过如此聪颖之人。明明浅月是才同她学习,竟一点就通,整个账目算下来没有丝毫差错,饶是浅月也意外得不行。江旻锐听后也十分惊喜意外,也放心将府中大小之事都交给浅月打理,只让素娆和素陶在一旁辅佐便是。 但很快,江旻锐就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了。 这日在栖雪阁用完晚膳,江旻锐本想和浅月亲热亲热,可不想浅月却一门心思扑在账本上,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都不搭理他,最后他索性扛起浅月往拔步床走去,却被她狠踢了一脚,然后扫地出了门。 此刻的江旻锐站在栖雪阁门外吹着寒风,咬着牙愤愤地想着,明日就收回她打理账目的权利! 翌日一早,素娆和素陶就来栖雪阁抱走了所有的账本和算盘,任凭浅月如何挽留,她们也只说这是王爷吩咐的事,为此浅月愤愤不平了一早上,连早膳都未用多少,就等着江旻锐回来找他说理算账。 不过,江旻锐回府时却带来一个消息:皇帝已经醒过来了,如今病情好了不少,也能下地走路了。 可谁也不知这究竟是喜讯还是噩耗。皇帝昏迷的这段时日里,诸位王爷的动作不少,尤其是晋王和秦王。如今江季桓从鬼门关绕了一转回来,怕也是有立储之意了。晋王是不慕权的,而卫王和秦王此前在朝中势均力敌,江旻锐若真想争夺储位,单凭军功在握,只怕仍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皇上可有意······”浅月支支吾吾,终是没说出那两个字。 “想必明日上朝,就会有大臣提议了。”江旻锐在炭炉旁烤着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坐在一旁的浅月道:“去收拾收拾,咱们带着若萧去庄子上歇几日。” 浅月一听,也不管江旻锐说的是何庄子,只问道:“王爷明日不上朝么?若是大臣们真提出此事,王爷怎可不在场听听他们怎么说?” “本王近日感染了风寒,去庄子上修养几日,有何不妥么?”江旻锐挑眉启发她道。 浅月明白江旻锐是想借病不参与立储之事,可她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争与不争,他究竟意在何方,她始终未能看透。 江旻锐所说的庄子是他的另一处私宅,距皇城也不远,只是与归园居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与归园居不同的是,此宅要比归园居大上十倍,常年有内侍和侍婢在此驻守打理,就为了江旻锐一年里仅有的几次驾临。 庄子里有一大片土地,有江旻锐所豢养的农人们在此应时而作。江旻锐在屋里“养病”,浅月就带着若萧在庄子里四处游逛。见到梅花就折下饱满的几支让人送回房中找个好看的花瓶插上,看见柚子树就让人掰下几个香甜的柚子送到房里。一下午,母女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正悠闲翻看兵书的江旻锐被一阵寒气冷得打了个哆嗦,不满地冲着远处正剥柚子的母女俩嚷嚷道:“我是病人,你们能不能照顾照顾c体谅体谅我?”说罢,还故作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浅月却并不搭理他,只将手中剥好的柚子肉递到若萧手中,悄声对她道:“快些去把你父王的嘴堵住,免得他再哭号。” 若萧听话,也不管父王是否真的病了,蹦蹦哒哒地跑到江旻锐面前,江旻锐原是以为若萧心疼他要给他喂柚子肉,赶紧张开嘴,不料若萧竟将手中一个瓣的柚肉全数塞到了他的嘴里,然后笑着跑回了浅月身边。 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啊!白眼狼,小白眼狼! 江旻锐鼓着腮帮子,面上冲着时不时回过头看她的若萧笑着,心中却在滴着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枕风 翌日,庄子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王公公笑呵呵地走进前厅,江旻锐不敢怠慢,携了浅月赶紧迎着。只见王公公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两两一对地抬着几个大箱子。江旻锐赶紧请王公公上座。 “不敢不敢,”王公公推脱道:“咱家带了圣上的一道口谕,还请穆王爷赶快接旨吧。” 江旻锐应声跪下,浅月跪在他后面,只听王公公尖着嗓子喊道:“穆王江旻锐,性情恭顺,侍疾尽孝深得朕心,着晋封为一等穆亲王,钦此。” 言毕,江旻锐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王公公上前将江旻锐扶起,轻声附在其耳边道:“圣上听闻穆王染了风寒甚是关怀,还望穆王爷安心养病,早日回去为圣上分忧。” “那穆王爷好生将养着,咱家就回宫复命去了。”王公公片刻不敢多留,毕竟众人心里都明白,此时宦官与亲王多一分亲近都会招致不必要的祸端。 送走了王公公,浅月摒退了左右,看着几大箱皇帝赏赐的绸缎珠宝,不甚明了。 “皇上这是何意?为何在这时晋了王爷为一等爵?”浅月看着梨花木椅上的江旻锐,心中有些不安。 江旻锐一手端着青花瓷盏,一手拿着盏盖,微眯着眼,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起身,走至一旁愁眉苦脸的浅月身边,搂过她道:“既是父皇赏的,拿去用便是。”说罢,掀起其中一个箱子的箱盖,拿出一匹胭脂红云锦到浅月身前比划了几下,十分满意道:“这匹料子的颜色倒与你挺配,回头让她们给你裁一件斗篷来。” 浅月面无表情,伸手将他比划在自己胸前的云锦缎打下,闷闷地回了房。 既不愿同她讲,她也不再问了! 皇帝在此时晋封江旻锐,怕也是别有用意。听闻前那日早朝,几位老臣为应立卫王还是秦王为储吵得不可开交,之后江旻镇和江旻锦被皇帝传唤进宫,饶是狠狠地骂了一顿,打发回府后至今都是闭门谢客的状态,再加上江旻锐这几日的低调行事,虽真的得皇帝的心思,想必此番晋封也并非其真意,大有考验之意在里头。 经过朝堂上的那件事后,卫c秦二王怕是离储位越来越远了,总归立何人为储左右都是皇帝说了算,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也指不定会因此事衰减不少。接下来,就只剩他的亲兄弟了。 还是在庄子上多待些时日吧。江旻锐唤来人将赏赐的几大箱东西收好,然后咳嗽了两声,进屋歇着去了。 朝堂之上都在谣传,说穆王这病怕是有些严重,都将养了近一个月都未见好。莫不是福薄,受不起这一等亲王的爵位。 江旻锐从礼部侍郎派来的密探口中得到此消息,不过也付之一笑,可不知怎么的被浅月知道了,这夜两人云雨之后,浅月奇迹般的没有睡过去,而是抱着他的腰,轻声问道:“王爷这病究竟何时才能好?” “怎么?”江旻锐挑眉问道。 “这一月以来,王爷借这病都谢拒了多少大臣了。若王爷无意储位,大可光明磊落地回府去,当着面儿告知各位大臣另谋高就;若是有意,如此借口,短时间里是个好法子,可时间一长,反倒引人怀疑起王爷的野心来,到时反而失了好时机。”浅月用指腹在江旻锐的肚子上画着圈,一圈一圈地,却绕进了江旻锐的心里去。 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小丫头跟着自己久了,何时竟也会考虑得如此周全了?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用一个更紧的怀抱告诉了她他的答案。 果真,任凭那些高官贵胄和谋士幕僚的如何切中时弊的说辞,终究是抵不过几句枕边风有用处。 翌日清早,江旻锐便吩咐人收拾了行装,浩浩荡荡地从庄子回到了府上。 容笙一群人早就恭候在了前厅,等着恭贺江旻锐晋封一等亲王之喜。众人同江旻锐简要剖析了如今时局与接下来的对策与行动。 他有众多军功在身,若对手是晋王,只怕是会忌惮他这一点的。可也正因为他的军功,此时似乎倒成了一件麻烦事,许多事情都不能摆在面上去做,怕某些有心人弹劾他功高盖主。再加上他常年驻战,身边亲近的多是些粗糙的武人,朝堂之上能真正为他所用的人仅有那么几个,实在是件麻烦事。 “此事王爷不必忧心,只需交给臣下几人去做便可。”容笙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对江旻锐道。 是了,江旻锐灵光一闪。倾宜轩的用处不就在这儿吗!借着买卖锦盒的机会笼络达官显贵,打探消息,现如今亦可笼络些势力了。 江旻锐点头,放心将此事交给容笙去办,而自己只消在皇帝面前表现得谦卑恭敬便可。 遣散了诸位幕僚,江旻锐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一路哼着小调去了栖雪阁,外面又开始下起雪来,江旻锐在抄手小廊的月亮门处停了停,看着廊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想着,若是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能和浅月在宫中的暮雪台看雪,该有多好。 只是想想罢了,如今一切都没个定数,若是期盼得越多,失去的越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收回游离的目光,又加快了脚步赶去栖雪阁。 栖雪阁离他的书房实在是太远了,江旻锐几次同她说不如搬到离得近的卿幸堂去,再不济,梨容堂也要近些。可她总说自己住栖雪阁住习惯了,不想搬离,又说梨容堂是小媛曾经住过的地方,斯人已逝,她还是得尊重她才是,于是只委屈了他日日得经过漫长跋涉才得以见到心爱之人。 一进门,便见浅月谄媚地迎了上来,又是替他取下身上的大氅,又是帮他掸去外衣上沾上的雪粒。江旻锐一见便觉得没好事,坐在红木桌前,喝着她泡好递到他面前的热茶,躲开她那谄媚地眼神,直截了当道:“说吧,有何事?” 浅月早就料到他会以这样的口气同她讲话,也不敢有气,踯躅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听说楚姐姐有孕了,我能去看看她么?” 面对浅月乞求般的眼神,江旻锐更多的是诧异。楚葭这身孕来得也过于凑巧了些,不过他们小两口成亲数年都不曾有子,如今也算是一桩喜事。 “何时的事?”江旻锐收回眼光,继续问道。 “就在方才,吕太医来为我请平安脉时说的,说楚姐姐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吕太医替我匆匆号完脉,便赶回宫中回禀皇上皇后去了。” 江旻锐被一些琐事烦心,竟忘记了今日是吕太医请脉的日子,赶紧问道:“太医可有说什么?” 浅月见江旻锐那紧张得模样,忍俊不禁,轻声笑道:“太医只说我身子已无大碍,药剂也从原来的一日三服改为了一日一服。” 说罢,才反应过来岔题了,又赶紧问江旻锐道:“王爷,我能去看看楚姐姐么?” 委屈巴巴的眼神令江旻锐拒绝不了,仔细考虑了一番,才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太医既说楚葭仅有月余的身孕,那你就别去扰她,待三个月后胎象平稳了,她身子也好了你再去,免得冲撞了她和孩子。届时本王会带你去看她的。” 浅月听这话实在是在理,楚葭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可不能扰了她静心养胎,于是连声应下,只盼着这三个月能赶快过去。 只可惜,这三个月才过了一个月,秦王府便传来了消息,楚葭小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缘浅 楚葭小产那日一早,浅月如如往常一样,坐在软塌上为楚葭腹中的孩子缝制衣裳。她知道楚葭的这个孩子有多么来之不易,因而每日都在用心地缝制着孩子的小衣裳,就想着等到见楚葭那日能将这点点小心意送给她。 料子是那日江季桓赏的如意纹缎锦,质地柔软细腻,正适合小儿穿。幸亏归宁的那段时日同方忆岚学了如何裁制衣裳,虽然样式简单,但也不会缺针少线。 来人是楚葭身边的侍婢阿桃。正是隆冬时节,浅月见阿桃的手脸都冻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猜想她都是一路跑着来的。也不知她如此着急过来有何事,让松韵给她倒的热茶她也不接,只听阿桃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忍住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告诉了浅月昨夜发生了何事。 楚葭昨日夜里突然腹疼不止,虽已是宫禁时分,宫门已经落下,可江旻锦还是请来了一直照看楚葭身子的吕太医察看,可吕太医刚刚跨进秦王府的府门,楚葭腹下就开始流血不止,哪怕是后面吕太医赶紧用止血的药吊着,仍是回天无力。 浅月听得是心惊胆战,心疼不已,阿桃说楚葭想见她,浅月赶紧收回了眼眶中弥漫的雾气,拾掇了一番,连慵懒的发髻也来不及好好整理,急冲冲地随着阿桃去了秦王府。 楚葭住的云桥轩本是整个秦王府景儿最好,冬暖夏凉之处,可如今一踏进屋里,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儿,连浅月最忍受不了的汤药儿味都被掩盖了下去。 楚葭半坐半躺在拔步床上,面无血色,形同枯槁,浅月赶紧让人把门关好,好像那屋外的寒风灌进来一吹,就要将她吹走一般。 脱下外面罩着的素色梅纹青缎掐花斗篷,掸去身上的雪沫子,在门前烧得正旺的炭炉前将身子烤暖了,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生怕惊扰了这个随时就会消逝的灵魂。坐在床榻边,轻轻拉起她的手捂在手心,她的手冰凉,即便满屋的红萝炭烤着,她身上也盖着几层厚厚的绒被,她的手仍是冰凉如外边的冰雪。 浅月不知该如何开口,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她原本神色飞扬的杏眼变得毫无生气,眼眶边晕着淡淡的红色,原本应因怀孕而丰腴的身子竟消瘦无比。浅月不知她看向何处,想些什么,可她不想楚葭这样,便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企图将置身混沌中的人唤醒。 犹如一块石头扔入了平静无一丝波澜的湖水,楚葭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了眼前之人,本已干涩的眼里一瞬间又充满晶莹的液体,楚葭勉强支起身,顺势俯上身去抱住了浅月,靠在她的肩上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实在是令人心疼,浅月虽无法理解这样的失子之痛,想来与亲人的离世也别无二致,浅月想到了自己的祖母,不觉也红了眼眶c酸了鼻子。在狠狠发泄哭过后,楚葭在累意中沉沉睡去。 楚葭的手始终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浅月替她掖好被角,始终陪着她。 “你家王爷呢?”浅月问一旁为她斟热茶的阿柠道。 “上朝去了,”阿柠言语尖利冰冷,对此人像是毫无尊敬之意可言。 “也是,”浅月没有去深究,像是无所谓道:“还是得去上早朝才是。” 阿柠为她端来几盘小食,放在床头的紫檀木梨花纹小香几上,看向楚葭的眼里,不仅仅是一个婢女对于主子的关切,更像是姐妹般的深深同情与怜悯。阿柠有些委屈地对浅月开口道:“我家主子今早醒来,没见着王爷,心里就更难受了,一直就方才那样半坐半躺着。主子在皇城也就穆王妃您一位知心人,奴婢知道主子虽然嘴上说着不愿,但心里还是想见着您,奴婢便自作主张让阿桃把您请来了,还望穆王妃莫要怪罪。” 浅月一听便知,着阿柠和阿桃定是楚葭的陪嫁丫头,不似王府其他人只将她当做王妃,在她们心里,这还是自家的小姐,或许还是从小跟在身后长大的,只心疼在意自家主子,旁的一概不顾。 浅月单手扶起跪下的阿柠,宽慰她道:“好姑娘,我也知道你对你家主子好,我也当楚姐姐是知心好友,她如此遭遇落在我心里也甚是难受。” 说罢,吩咐一直站在身后的松韵道:“你让蒙青回去给王爷说一声,免得王爷下了朝回来看不到我担心。我会待在秦王府到酉时,不必等我用晚膳了。”说罢,松韵应声而去。 “你家主子怎么会小产?太医如何说的?”浅月方才只顾着安抚楚葭去了,这才想起问缘由来。 “太医说,大约是王妃身子骨本就弱,此时怀孕时机不当,导致胎象不稳,终致小产。”阿柠尽可能地还原了吕太医当时的原话,浅月听着也没什么异样,也就只当是她此时怀孕真是错了时机。 不过,“秦王爷怎么就能不顾你家主子昨夜刚小产虚弱,还大早上就跑去上朝了呢?”浅月心中愤愤不平,他江旻锦不是自诩很爱楚葭么! “朝中事务繁忙,王爷怎能因为我而抛下政事呢?”还未等阿柠开口,一旁悠悠转醒的楚葭沙哑着声音,虚弱地答道。 “姐姐不多睡会儿么?”浅月急切地关切道。 楚葭微微摇了摇头,由阿柠扶起她的身子,靠在累放好的软枕上。浅月看着她那样实在不忍对他道出江旻锦受了江季桓的责骂,此刻无异于失了皇帝宠信,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伤心透了,她可不能再刺激她担忧自己的丈夫了,于是赶紧转移了这个话题,“姐姐大概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午膳想吃些什么,我去给姐姐做。” 楚葭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可很快就淡了下去,又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没什么胃口。” “那我去给姐姐煮一碗白粥来,再做几道清淡小菜,姐姐看可好?”浅月尽量照顾着她,想让她多少吃点。 “让她们去做就好了,”楚葭涩涩的开口,“月儿你留下陪陪我可好?” 浅月宽慰地笑了笑,又重新坐回楚葭身边,一旁的阿柠c阿桃听了楚葭这话就下去准备了,松韵也得了浅月的吩咐去小厨房帮忙,屋里就剩下姐妹两人。 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浅月不知该如何打破此刻的缄默,她想和楚葭聊聊今日她在府中的日子,可突然发现,一切都与那逝去的孩子有关。 还是楚葭先开了口,“你方才不是责怪王爷扔下我跑去上朝了么?怎么如今不念叨了?” “姐姐不是同我解释了一番了么,朝中繁忙,秦王爷······” “那样的话你也信?”楚葭打断她,声音听起是有气无力地,可却像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在她的心上。 “信与不信,那都是姐姐的夫君,关键在于,姐姐信不信。”浅月突然意识到,她并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的夫君,因而只能这么回答她。 “我不信,”楚葭看似漫不经心地给予了江旻锦一个否定,可她继续道:“可我相信,他为了这事儿也很伤心。” 所以不愿见我,不愿再惹起我的伤感之情,不愿我因此坏了身子。 怎么会不伤心呢?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因为亲人爱人的逝去而忸动肝肠,更何况,江旻锦那样爱楚葭,又岂会不爱他们的孩子?只是命中缘浅,注定了的事又何必强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储位 浅月在云桥轩不知待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人来报,说穆王派了人来接穆王妃回府,这才发觉已经要到酉时了,可心里始终放下不下楚葭,甚至想要留下来陪她几日,软磨硬泡了许久,可还是被楚葭拒绝了。 楚葭午膳和晚膳皆喝了一大碗白粥,又服了吕太医调理的汤药,面上也有了些血色,声音也有力起来,“快回去陪你的夫君,留下来陪我做什么?” 被楚葭下了逐客令,浅月心中十分不甘,在秦王府门前踯躅了片刻,才回过头,看着秦王府中早就点亮的灯火。 江旻锦始终没有出现。 轿夫们落了轿,松韵为她打了帘,浅月这才发现江旻锐正在王府门前候着她。江旻锐伸出手来将她牵过去,两人携手回了栖雪阁。 “秦王府怎么样了?”江旻锐不经意的问道。 今早阿桃来请她时,江旻锐已经去上了早朝,按理说楚葭小产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可他如今这样问,想必是知道秦王府发生了何事,如此那便只有江旻锦告诉他了。 “秦王爷怎么对王爷说的?”浅月反问道,可语气中竟带着些许不屑。 “王妃作为好友,打抱不平是正常的事,而本王作为兄弟,只能说,旻锦为此事几乎肝肠寸断。”江旻锐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深深叹了口气。 “楚姐姐肝肠寸断的程度可不比秦王爷的低。”浅月反驳道。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浅月从来都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可江旻锐却不能告诉她太多事情的真相。“总之,他们皆为了这个孩子伤了太多神,他们之间的问题,还得由他们自己解决才是。” 也是这个理儿。浅月微微点了点头表认可,也不再多言。 “如果有一天,”浅月悄悄开口,那声音几乎要低落到地上去,“我说是如果,我也像楚姐姐那样了,王爷会不会也因为伤心而躲起来不见我?” “不会,”江旻锐十分肯定,然后将因他的话愣在一旁的她揽入怀中,让她感受到自己热烈跳动的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从来都有这样一种能力令她感到心安,浅月躲在他的怀里偷偷地笑着。 浅月听了江旻锐的话,楚葭和江旻锦之间的问题还得他们自己去解决,去了两次后也便不再去了。 这日浅月心情好,预备犒劳犒劳近一月来因忙于政事而消瘦不少的江旻锐,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还预备亲自到得意楼去买一只烤鸭回来。 这等小事实在是不必她亲自去做,可浅月实在是太久没去皇城中转转了,每日待在府里也是闷得慌,就想趁此机会出去溜达溜达。 得意楼乃皇城第一大酒楼,几乎每日座无虚席,浅月走进得意楼,向店小二点了一只烤鸭后,浅月坐在店家柜台前唯一空着的桌前等待着。 这时店家走上前来,“穆王妃,有位客人在二楼椿璃阁想见见您。”说罢,唤来一小二,就要引着浅月上二楼到那椿璃阁去。浅月心疑,得意楼里怎么会有人想见她?可这店家既识得她的身份,想必也不敢会有什么坏主意,也便随了那小二上了楼,想看看那椿璃阁里究竟是何人。 “听闻妹妹喜来得意楼,我在此等候多日了。”燕月拉过刚进门的看见她就愣住的浅月,亲昵地拍着她的手。 不知为何,此刻浅月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厌恶之意,不着意地抽出自己的手,“不知良媛在此等候我做什么?有事大可去王府上通报,何必私下偷偷摸摸的。” 燕月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先是愣了愣,然后赔着笑道:“最近咱们两府都处于风头浪尖上,若是被人发现了咱们了交往过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你此时此刻又是在做什么?”浅月回过头盯着她,质问道。 “有求于王妃,所以私下来找王妃。”燕月倒是爽快,一句话就让浅月接下来那些数落她的话没了说出的必要。 半晌,她才道:“你有求于我?什么事儿你家王爷还不能替你办了,偏偏还要私下里来求我?”浅月半好奇半看好戏般盯着燕月,就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出来。 “你别说,这事儿还真就只有妹妹办得了。”燕月看着浅月,面上虽是与平常无异的笑意,在浅月看来却藏着一丝深意在里面。 “我听闻穆王爷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挺严重的,皇上盼着穆王赶紧好,晋了一等亲王冲喜。又听闻前几日秦王妃小产,秦王甚是怮动伤心,皇上为了安慰秦王,也晋了其为一等亲王。”燕月缓缓道来,像是说着什么闺中之事一般轻快c毫无忌讳。 “不是有求于我么?突然说这些是何意。”浅月实在不喜她前面这样多的铺陈之词。 “如此,穆王秦王就和晋王一样是一等亲王了。”燕月不紧不慢,却惹得浅月更加不耐烦。 燕月安抚了她声“别急”,拉她至桌前坐下,为她倒了杯热茶,“近来皇上龙体欠安,身子每况愈下,想必都会思索这储君之位究竟交由何人手中,眼下圣上自会在三位一等亲王择得一位日后践祚,我想,妹妹一定会有办法,让储君之位落入晋王囊中的。” 原来如此,浅月将手中拿着的茶盏摔在桌上,“姐姐真是说笑,我要有那本事,何不帮着我家王爷,偏偏要帮晋王爷?” “就为了咱们儿时的一段情谊,也为了他是你姐姐的夫君,你这都不肯帮么?”燕月提起这些,却正中浅月内心的柔软之处。她承认,在那段年少轻狂的年岁里,她的心里有将那个大哥哥当做自己未来的夫君一般看待,可后来许易白出现了,她便很快将已经离开的他忘了,只是如今再提起,她一想到去岁中秋宫宴时,她说的那句“王爷喜欢我,我亦倾慕王爷多年”,心中还是有些许不甘的。 “后宫都不得干政,更何况是咱们这些命妇,再说了,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争斗,咱们这些女人家何必掺和进去。”浅月说罢起身欲告辞,只是顿了顿,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燕月,“姐姐为晋王所做的这些,他知道么?” “知道与否并不是紧要的,我只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抱负。”燕月抬头望向窗外,她希望她的夫君能成就这个和平盛世,或者,成就更为繁盛的纪年,留得名垂青史c流芳百世。 “堂堂一位王爷,他的抱负何需一个女人帮他实现?!”浅月想骂醒她,可终究只觉得她这样做是无用的,她已陷得太深,她拉不出来,只能想办法为她留个出气的小孔。 “我这么做也是想要实现妹妹的愿望罢了。”燕月突然开口,令浅月措手不及。她还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么?自己许下过那么多愿望,她怎就知道是哪一个? “妹妹希望执一人之手,携一人终老不是么?”燕月字字如针,扎在浅月心上。那是她十三岁情窦初开之时,拉着燕月在顾府花园里的海棠树下许下的愿望,那时燕月告诉她,她是顾家的大小姐,一定能嫁给喜爱之人做正妻,这个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可如今她为何提出来,她又为何说这也是在实现她的愿望。 燕月就像是知道浅月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只坐在桌前一点一点地喝着酒,“若是穆王得了储君之位日后继任大统,妹妹可曾想过三宫六院的粉黛佳丽是如何地酥骨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心异 浅月不知自己最终是如何走出得意楼,回到栖雪阁的。 耳边一直回绕着燕月的那几句话。 她说三宫六院的粉黛佳丽酥骨魅人,她反驳即便如此,江旻锐说过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 可她说圣上即便再爱皇后,后宫也不是空无一人,还有贤c德二妃为他育有儿女,她不再反驳了,因为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承认了燕月是对的,所以在她一句“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中夺门而出。 她好像真的做不到像温甯华那样,别说温甯华了,连柳舒姝那样她都做不到。或许是因为顾珩只有方忆岚一位妻子,所以从小到大她都以为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位夫人,所以在她的观念里,那些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如今她才发现,一个名门望族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那才足够令人非议。 那么究竟要不要应了燕月的请求帮她一把?可自己究竟该如何帮?自己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怎会有什么能力去左右圣上的决定? “不是说去得意楼买了只烤鸭回来么?怎么见你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江旻锐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调侃道。 浅月这才想起她去得意楼的目的,暗自懊恼自己走得太急忘了此事,正欲想些什么理由解释一番,只见松韵提着一只荷叶包着的烤鸭进了屋,“得意楼今儿个生意好,等了几轮才等到这么只烤鸭来,王妃倒是想见王爷心急先回来了,可留奴婢在那儿好等。”松韵替浅月打着圆场。 是了,她竟然都忘了自己此行还带着松韵的,暗暗在心里夸赞了松韵机灵。 “王妃总是这么得陇望蜀,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旻锐嘲笑着浅月,示意松韵退下。她今儿个难得的没有反击他方才嘲笑她的话语,江旻锐顿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浅月想对他道自己无事,可对上江旻锐的眼,却想问他一句求得一个安稳,“王爷究竟对储位有意与否?” 江旻锐明显愣了一愣,坐至浅月身边,“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因为,今日在得意楼听闻,皇上也晋了秦王为一等亲王,那岂不就与王爷平起平坐了么?此前皇上还狠批了秦王一番,那如今晋封又是为何意?”浅月不慌不乱地解释着,“若王爷有意于储位,那秦王此番不就是一个威胁?” “威胁倒不至于,”江旻锐一口饮尽浅月为他斟的幽兰甘露,“只是本王并不希望你为此思虑那么多,王妃只需静候结果便好,至于过程就并不用去在意。” 他看向浅月的眼里,带着窗外初霁的阳光,只是这阳光并未能如他所愿地照进浅月的心里,他至今都不愿同她道出一个选择,也不愿让她有个准备,最后是生是死,总要让她有所准备才是。 既然他不愿同她讲明,那她就自己选择自己的结局好了。浅月心下已经有了选择与答案。 这日,吕太医前来请脉。 抚着浅月稳健有力的脉搏,吕太医甚是宽慰,不仅仅是宽慰浅月的身子终于调理好了,更是宽慰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不用再被江旻锐折腾了。 “有一事,微臣得向王妃说明白了,”吕太医向浅月请示着,“前些日子王妃说胸闷头疼,微臣拿了几个香包来让人挂在屋里,不知王妃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吕太医何故提起此事?”几日前浅月经常感到头晕不适,胸口也闷闷的,请了吕太医来,可他却说并无大碍,开几服药喝了便好,可浅月实在是不愿喝汤药了,让吕太医想别的法子,吕太医这才拿了几个小香包来,说让挂在屋子里或者带在身上,时刻闻闻,五日后头疼就好了些,浅月见着香包也挺好闻的,这么多天了都一直挂着。 “也没什么,只是里面一味香草,王妃还需留心。”吕太医缓缓交待道:“此香草名为零陵香,主治头疼伤寒c胸腹胀满,性温c无毒,香气浓郁,是上佳的香草。” “您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让我留心些什么?”浅月有些受不了吕太医的啰嗦,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王妃喜欢零陵香的味道时常带在身上并无坏处,只是零陵香乃孕妇禁用之物,所以王妃一旦有任何怀孕的征兆,一定要将其取下远离才是。”吕太医一语中的,说的浅月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心生一计,赶忙问道:“不知吕太医可否为我指明这零陵香长何样,来日我让她们把这香草从香包中剔除便可了。”说罢,让松韵拿来一把小剪子,将床帏上挂着的一个香包取下剪开,让吕太医指明。 只见吕太医捻出一支扭曲不直的灰绿色枯草,拿到浅月面前细细供她查看,即便拿在手中,馥郁的香气也直直飘入浅月的鼻腔,本是她极为喜爱的香气,可自打方才吕太医说了其禁忌之后,浅月是再也喜欢不起来。 送走了吕太医,遣退了屋里伺候着的侍婢,独留松韵在侧,命她取下房内所有吕太医拿来的香包,一一剪开,取出里面装有的零陵香来。 “王妃这是做什么?”松韵照着浅月吩咐的做了,本以为她会如自己向吕太医说的那般将此扔弃,却见浅月拿了布料来缝缝补补着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就先别问,好好照着我的吩咐做,也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浅月忙着手里的活计,丝毫没有注意到松韵此刻担忧她的神色。松韵也知道,如今时局不稳,浅月想做些什么,可她就怕她引火上身,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即便松韵之后一言不发地剔出了所有香包中的零陵香,可还是被浅月赶了出去,站在屋门外张望着,就希望此刻江旻锐能够赶来,她也能阻止浅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江旻锐并没有来,此刻的他正忙于私下会见一些朝廷重臣,如今江旻锦因着楚葭小产而被江季桓以宽慰为由晋封了一等亲王,看起来似乎是江季桓不再在意那日朝堂之上众位老臣的争执,可事实上,他们谁也揣测不清江季桓的真正用意是如何,秦王江旻锦似乎正在恢复自己以往的势力,许多本就摇摆不定的老臣又开始倒戈。 这些朝堂之上的风言风语,都是燕月隔几日写了密信留在得意楼,松韵借买酒菜的事由偷偷跑去拿了给浅月看的。楚葭小产的事实在是可疑极了,不仅如此,连这个身孕也来的十分蹊跷,怎么恰好在江旻锦被江季桓呵斥之后就怀孕了?江旻锦还因其小产晋了爵,可江旻锐那日说江旻锦也是肝肠寸断的话并不像假话,几次看到他望向楚葭眼中的爱意也不假。那么这中间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秦王江旻锦,贤妃汪氏之独子,自小饱读诗书,四书五经六艺样样精通,是皇城中有名的才子,也是无数皇城的闺中少女倾慕幻想的如意郎君,他这一生按部就班,中规蹈矩,每一步都照着圣上江季桓为他安排的道路一步一步地走着,知礼教c晓谦恭,可唯一做过的一件冲动的事,就是求江季桓让他娶楚葭。 虽然是她嫁入穆王府多年前的事,可如此轰动一时的事浅月也是有所耳闻,据说江季桓为了让江旻锦放弃娶楚葭的心思,曾让他答应从此不慕权势c不逐权位c不觊皇位就行。至于结果,众所周知,他娶到了楚葭,并且,如今还是朝堂中权势最大的一位王爷。 而楚葭,就是他一辈子的软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恶念 虽说楚葭是小产,可是仍得坐个小月才行,浅月等着盼着,终于等着楚葭出了月,这才赶去了秦王府探望楚葭。 “听闻姐姐出了月,特地携了礼物来看姐姐。”云桥轩里已经没有了令浅月颇有些恶心的血腥味,只留下淡淡的汤药味,浅月倍感轻松。 楚葭仍旧半坐半趟在床上,只是令人感觉恢复了不少元气,面上血色十足,手中正缝补着什么,见浅月来了,赶紧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真想让人去请你来呢,没了你陪我,我这日子过得也甚是无趣。” “这可怨不得我,”浅月喝了口阿柠递来的热茶,这才舒了口气,“姐姐坐着月子,我怕若我来了,将病气儿带给姐姐,那我可就罪无可赦了。” “怎么?可是病了?”楚葭放下手中针线,急切关怀着。 “无碍,就是前段日子头疼胸闷的,已请吕太医看过了,吕太医倒说无碍,给我陪了几个香包带着,这几日也好些了。”浅月一边说着让她宽心,一边解下腰间系着的香包拿给楚葭看。 “正好我这儿正在做香包,待会儿回去时拿几个去吧,”楚葭拿起手中的补子和放在枕边的几个香包给浅月看,“里面放着的都是安神舒心的香料,只管放心用便是。” “姐姐做的我还能不放心?”浅月说笑着结果楚葭递来的香包,个个缎锦料子上都绣着硕大的平安两字,平安,这大概是楚葭和她此时对夫君最大的心愿了。 收回有些低沉的目光神色,浅月拿起方才放在一旁香几上的几大袋牛乳茶递到楚葭手上,“喏,这是给姐姐的礼,我托人回了趟江州,从江州的奇货居买到的,那里天南海北的稀奇物件儿都有,若是有机会,姐姐定要同我一同去看看。” 楚葭看着手中的牛乳茶出神,“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虽整日足不出户,可也有所耳闻,听说皇上才好了一阵又病下了,如今诸位王爷明里暗里地剑拔弩张,咱们如今实则是不便见面的。” “本着咱两夫君的缘故不该见面罢了,可除开这层关系,咱们还是好姐妹的不是?”浅月劝说着楚葭,“今日我是凭着顾浅月这个身份来的,可不是凭着穆王妃。” 楚葭被浅月那机灵样给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是那么古灵精怪的。” 接下来连着几日,浅月皆是一大早地跑去了秦王府陪楚葭说话,风雨不改。 直到这日,浅月一大早起床坐在妆台前梳妆,松韵为她挽着发髻,梅音则收拾着床上的被褥。掀开厚重的被褥,一抹嫣红突兀地出现在床上,梅音一把扯下铺着的绫罗床单,拿到松韵跟前,“咱家主子的月事怎么来了?可不是这个时候啊!” 其实浅月一早起来便发现了此事,赶紧让松韵拿了月事带来,梅音没在跟前伺候着,自然不知晓。 松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按理说应是十九的日子,可今日才初九,差的未免也太多了,“要不咱们请吕太医来瞧瞧?” “瞧什么瞧,”浅月呵责她俩道:“不过是早来了些时候,指不定是吕太医开的药太好了的过,这有何稀奇的。再说了,宫里事多,诸位太医也忙得不可开交,别总劳烦吕太医跑来跑去的。” 说罢,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拿了手炉便出门去了。 今日仍是去的秦王府,浅月同楚葭坐在桌前喝着牛乳茶闲聊着,屋里就她们两人,她们也都不拘泥于谈话的内容了,时而聊到儿时皆是混世魔王的自己,时而聊到情窦初开时芳心暗许的陌上公子,说到激愤处拍手称快,说到感伤出也不免落几滴眼泪,二人聊得不亦乐乎。 “一直就想问问姐姐,姐姐既是生在岭南,又为何会喜喝牛乳茶?”浅月不解,可也避开了她所知道的那个真相。 楚葭先是顿了顿,然后不留痕迹地敛去方才的神色,用放下茶碗的动作掩盖,微微侧头思索着,“我也不知,那年叔父从蒙古经商回来,就带了这玩意儿送给我们做礼物,别的兄弟姐妹都不肯喝,于是我就全部收归囊中了。” 楚葭笑笑,那是这么久以来难得一见的明朗,“我娘说,我上辈子一定是草原人家的孩子,今生投错了胎投到岭南人家里来了。” 浅月听她这么一说也笑,可那笑声中夹杂着一声她听得有些不真切的无奈低语:“可不就投错了么?” 浅月不知此话为何意,也假意没有听见,只听楚葭问她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何?” “我的故事同姐姐差不多,咱们大约都是投错了胎的孩子。”浅月眼神一转,“该不会咱们前世就是姐妹吧?姐姐瞧瞧咱们有这么多相似之处,指不定就是呢!” 楚葭一听也惊喜,可那惊喜很快就消磨了下去,“不会的,我娘说,若上辈子是姐妹,这辈子就不会成为姐妹了。” “为何?” “因为人死后会走过奈何桥,奈何桥上的孟婆会给你一碗孟婆汤,喝下后,前世的因缘种种都会忘记,记不得前世的路,也再不会遇见前世的人。” “不过也说不准。”楚葭看着渐渐消沉下去的浅月,又补充道:“我娘还说,人在弥留之际许下的愿望来生都会实现,指不定咱俩曾许下来生还要做姐妹的愿望呢!” 虽是异姓姐妹,到底也是姐妹不是。 浅月咧开嘴笑了笑,转移开这个话题,“姐姐腰间的香包花样真精致,不知可否解下我看看?” 楚葭顺着浅月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那枚香包,伸手就解下递到了浅月手里,“样式和料子都是我自己做的,里面的东西都是吕太医配好了拿来的,说是能够安神固元,我便一直带在身上。” 手中的香包绣的是鸳鸯的图案,生动灵秀,像是要跃出缎锦料子来,特别是那两双眼睛,活灵活现的,比她之前绣给江旻锐的不知好到哪里去。 “姐姐可还绣有多余的?我向姐姐讨要一个来,姐姐该不会介意吧?”浅月爱不释手,向楚葭讨要道。 楚葭道声“自然”,起了身走到自己的妆台柜子里翻找着,浅月此时也趁她不注意,拿出腰间藏着的一个小袋子,捻出里面的几支放进了楚葭方才递给她的小香包中,一气呵成,不留一丝破绽。 好在楚葭一心只想找到她不久前才绣好的那枚香包,并未发觉身后的浅月做了什么。 楚葭最终是在自己的软枕底下找到的,最近记性不怎么好,全然忘记她绣好后便顺手就放在了枕下。 楚葭将手中的香包递到浅月手上,又从她的手里接回了自己原先佩戴的香包,“只是我只做好了这么个样式,这里面的香料药材还需妹妹自己去配了。” “无妨。”浅月将手中的香包袋子收好,起身准备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也就不多留了,明日再来陪姐姐。”说罢,将松韵唤了进来,替她披好斗篷,带好软兔儿,谢绝了楚葭的相送,和松韵两人离开了云桥轩。 她实在是有些不敢面对楚葭,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容有多么的狰狞可恶,她也知道此事若是被楚葭知道了,两人就再也做不成姐妹了,可这也实属无奈之举,只希望这场夺储之争能快些过去,快些还她们一份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自伤 尽管浅月不愿承认,可事实上,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丝的恶意,并且还是对自己知心好友的恶意。可她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她不过是想利用楚葭阻止江旻锦争夺皇位,她不会伤害楚葭分毫。 摒退屋里伺候着的人,浅月拿出藏在腰间的那枚小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前些日子她让松韵从屋内香包中剔除出来的零陵香,这几日她一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寻找时机,将其中的两支塞进了楚葭随身佩戴的香包中,今日终得一个好时机。 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害楚葭的,她只是想引着楚葭发现这个东西,然后让江旻锦将注意力转到谁害得楚葭小产这件事上来,害楚葭的人自是没有的,她的目的就是要江旻锦无休无止的查下去,他那么爱楚葭,不可能不会在意此事。 虽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局,可浅月心里始终不踏实,这和儿时做的那些恶作剧不一样,这已经不是整蛊这个词能够囊括得了了,这关系到日后的朝政甚至是储君之位究竟落入谁人之手,赌注终究是大了些。为此,浅月一晚上都没能睡得好觉。 翌日一早,松韵伺候浅月换一条月事带,可上面的血迹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奴婢就说不太正常王妃不信,咱们还是去请吕太医来看看吧。”松韵担忧道。 浅月见此情况也有些慌了,“是得请,不过不是这个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松韵,待会儿在秦王府时,若我说不太舒服,你就赶紧去请回春堂的徐郎中来为我瞧瞧。”浅月坐在妆台前一边梳妆,一边嘱咐松韵道。 松韵也不敢多说多问,只能应下来,只是她明显感觉得到,浅月正悄悄计谋着什么。 坐在前往秦王府的轿子里,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浅月扶着轿沿,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使自己清醒清醒,今日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今日又来叨扰姐姐了,姐姐可别嫌我烦人啊。”浅月强忍着不适,撑着笑着对楚葭道。 “怎么会,月儿每日都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楚葭在秦王府门口候着她,见她来了赶紧拉过她的手,十分欣喜。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浅月的脸色却越发不好起来,还未走到云桥轩,只觉腹疼难耐,扶着一旁的廊柱大口地喘着气。 “月儿这是怎么了?”楚葭扶着她,担忧地问道。一旁的发愣的松韵听着楚葭这话,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浅月惨白的脸,以为是浅月的暗示,连忙道:“王妃怎么了,奴婢去请郎中来。” 只听浅月颤着音,“快c快去”还未说完,便疼晕了过去。楚葭只见一摊血从浅月的身下涌出,与她小产那日无异,发疯般嘶吼道:“快去请郎中!快去!” 松韵也着实被吓着了,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浅月悠悠转醒,只见楚葭面上神色又喜又忧,轻咳了一声,四下的人都围了上来。 “我这是怎么了?”浅月浑身提不上力,躺在床上,侧过头问着楚葭。 楚葭欲言又止,踯躅了半晌才道:“月儿有身孕了。” 身孕?!浅月勉强支起身,双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楚葭见状赶紧扶住她,垫了几个软枕在她身后,让她靠着也舒服些,“放心,我已命人去传话了,想必穆王爷和皇上皇后听了定会高兴的。” “可我昨日才来了月事。”浅月看着楚葭,面露担忧之色。 “穆王妃已有月余的身孕,可您却说昨日来了月事,想必是接触到了什么孕期禁碰的东西,导致了小产的出血征兆。”回春堂的徐郎中站在不远处捋着胡子,缓缓道。 自楚葭小产后,浅月只要一听到“小产”这两字便怕的不行,如今这事竟差点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一想到这儿,浅月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赶紧环上自己的小腹,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事。 “禁碰的东西?那可得好好查查是为何物了。”楚葭心里疑惑,嘱咐徐郎中稍后随浅月回穆王府好好查看查看是为何物。 徐郎中当即应下了,可就在此刻皱了皱眉,似是闻见了什么东西。凑近闻了闻,“不知秦王妃可否将腰间这枚香包解下让草民查验查验?” 楚葭有些迟疑地解下香包交到徐郎中手里,徐郎中将香包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而后严肃道:“这香包里,有零陵香!” 浅月听后心下一惊,极力克制着自己波澜起伏的内心。 “何谓零陵香?”楚葭不解,看着徐郎中问道。 “禀王妃,零陵香乃一味香草,主治头疼伤寒c胸腹胀满,只不过有孕之人是不能碰的。”楚葭听罢,十分震惊,面露歉意地看向浅月,却听徐郎中继续道:“可这点分量还不至于穆王妃有小产迹象。”此话一出,不仅是浅月,就连楚葭心里也一紧,“这是何意?” 只见徐郎中在屋里踱步了一周,皱着眉狠狠地摇了摇头,“这屋里的香包里,都有零陵香的成分。”说罢,让人取下一只来剪开,然后用手捻出一支扭曲的香草,拿到楚葭面前,“王妃请看,此草便是零陵香。” 浅月如今实在是怕极了这么个东西,见徐郎中递上前来,赶紧用被角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闻到再出什么事。楚葭赶紧侧过身护住她,轻声安慰她别怕。 如今徐郎中道屋里所有的香包里都有这么个东西,也难怪浅月会有小产迹象了,楚葭此刻懊恼极了,就不该让浅月这几日都来陪自己,若是她这孩子有什么闪失,那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她已尝过失去孩子的痛苦,那种剜心之痛,她并不想让浅月尝到。明日得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才是。 此刻屋里想必处处都充斥着那脏东西的味道,又不便让浅月挪屋,于是赶紧让人抬来软轿将浅月送回穆王府去,并道自己明日再去探望她,今日就先让她同穆王好好享受享受为人父母的欣喜。 送走了浅月,楚葭坐在彩漆雕花桌前,细细思索着这香包里的名堂。 自己没有头疼腹闷之症,这香包里怎会有这样的东西?等等,方才徐郎中是如何说的?有孕之人禁碰?楚葭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浅月此刻完全忘记了只有楚葭随身携带的那枚香包里的零陵香是她放的,心里就像被千刀万剐般,她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私心,自己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江旻锐还未下朝,楚葭已经派过人去通报了,浅月侧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这几日做过的事。她做了什么?她想挑起楚葭和江旻锦的疑心,她想凭她这点小计谋阻止江旻锦争储?可如今,上天却给了她惩罚,她差点就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而楚葭做了什么?她不顾形象地嘶吼让人请郎中,她时时刻刻记挂着她不希望她出事,她让人加紧通报自己的丈夫自己出事的消息。 她多想告诉楚葭,那零陵香是她放的,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完美,那样善良,她不配与她做姐妹,如果那样做上天可以放过她的孩子,她宁愿楚葭恨她。 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终究是伤人自伤。 如今她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别的她都不愿顾及了,什么皇位后位,什么儿时情谊姐妹情谊,都没她的孩子来的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亡后 江旻锐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府中。跨进栖雪阁,看见浅月伫立在窗前,屋外的暖阳打在她的身上,江旻锐隐隐看见一圈光辉围在她的周身,连身上的长袍都未解下,走上前去抱住了她。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浅月一愣,突觉自己交叉叠放在腰间的双手上有一丝冰凉,低头一看,是一滴水,或者说,那是他落下的一滴泪。 浅月享受着他温暖如春的怀抱,一只手悄悄抬起,抚在他环住她腰身的手上,然后拉下他的手抚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就这样极久。 不过是一个还未成形的胎儿,可江旻锐好像能够感觉到他在她怀中心爱之人的腹中存在着。这将是他这一生最为温情柔意的一刻,这一刻若是能成为永恒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从今往后,他将用此一生护她们母子周全。 江旻锐实在不愿在此刻离开浅月分毫,可近日里江季桓的病情时好时坏,朝中时局紧张,他们几兄弟在争储之余,还需去稳定大局才是。 江旻锐走了不久,浅月闲着无趣想让人去请楚葭来陪陪她,可一想楚葭才失了孩子,还是别刺激她了,正欲作罢,却见梅音引了楚葭进了栖雪阁。 “昨日你走后,我独自想了很多。”摒退屋里伺候的下人,楚葭开门见山道。 “姐姐想了什么?”浅月为她到了一碗牛乳茶,宽慰她道:“若是自责的话大可不必,毕竟咱们都不知道。” “我是很自责,可自责之余,却是满腔的疑虑。”此刻楚葭眼里丝毫平日里的神采都消散了,只剩下无采的眸子,若不是还在微微闪动着,浅月当真不敢相信这是她所熟识的楚葭。 “月儿可还记得,那日徐郎中是如何说的?”楚葭抬头,对上她的眸,却仍是无力的,“他说,我那屋里所有的香包里都有那东西。我真的不愿往那方面想,可是事实就这么摆在我的面前。自我有孕以来,那香包就一直挂在我屋里,这么久以来,我都闻着那东西的味道。” “月儿,”楚葭的声音在发颤,“我真的不想承认我的小产就是那东西导致的。” “不会的,不会的!”浅月几乎是吼出来的,“姐姐别想那么多,这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楚葭不可置疑地盯着浅月,那眼神中,除了失子的哀痛,还有对一些人或事的恨,“他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楚葭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带着失望与愤恨,如惊涛骇浪打得浅月措手不及。她是绝不会想到楚葭竟会怀疑自己的夫君,那样爱她的夫君江旻锦。 “不会的姐姐,”浅月一股酸意泛上鼻尖,试图让她冷静,“他是你的夫君,他很爱你,所以他也会很爱你们的孩子,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怎就知道他不会。”楚葭缓缓开口:“他是我的夫君又怎样?我们又不是寻常的布衣夫妻,其中的许多缘由,说不清,道不明。你瞧瞧卫王和卫王妃,他们不也算计来算计去的么?” 浅月心下一震,她说的不错,他们是夫妻不错,可在他们身上压着的,还有皇族身份。自己虽与江旻锐是结发夫妻,可现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帮着别人算计着自己的夫君? 像他们这样的王侯将相之后,必是荣华富贵系于一身,一生都将算计这家族的荣华富贵,甚至不惜算计身边的友人c爱人,到最后哪怕是众叛亲离,也不过是化为史官笔下的只言片语,成为后人口耳相传中毁誉参半的前人。生前茕茕,身后草草,可悲至极,可笑至极。 浅月轻笑一声,努力忍住眼中噙着的眼泪,正欲开口在说些什么,却听楚葭道:“别再劝我了月儿。”她望向她的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横亘在她的杏眼之间,怎么也拨弄不开,“我既来告知你这些,那便不会胡诌乱造的。” 事已至此,浅月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她,更没有勇气告知她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本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糟心事儿,本应在我们两之间解决的。”楚葭此刻似乎平静了许多,深深叹了口气,“可没想到会连累了月儿你,我实在是感到抱歉。” 楚葭面上带着的歉意令浅月更为自责,该说抱歉的是她才对。 楚葭并没有多留片刻,仿佛今日来见她就仅仅是为了向她说明这一切罢了。楚葭没有在栖雪阁掉下一滴泪,面前的茶碗中,牛乳茶一口没动的放凉。 翌日一早,看门的小厮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开了府门,然后拿着扫帚清扫着府门前空地中的灰土枯叶。一小厮在府门外的檐柱下发现一封信,毕竟识不得字,又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想将这封信呈交上去。 刚跨进府门,就看见了前来巡视的孟玺,于是递交到孟玺手上,孟玺一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大失神色,赶紧拿着信进了府。 经过中院时,却遇见了松韵,孟玺心眼儿直,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信藏在了身后,这么大的举动自然被眼尖的松韵发现了,“你藏什么呢!”松韵一脸狐疑与警惕。 “没什么,王爷的信,我给王爷送去。”孟玺扯着皇子试图将松韵糊弄过去,可松韵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趁他不注意就将信夺了过来。 上面赫然写着“浅月亲启”四字,松韵虽然识字不多,可也知道那头两个字是谁的名字,狠狠瞪了孟玺一眼,“这是王爷的信?”然后将信藏在自己怀中,以免孟玺再夺了去,赶紧跑回了栖雪阁。 此时江旻锐还在栖雪阁陪着浅月用早膳,清淡的白粥配上咸味儿的小菜,正对浅月的口味。昨日实在没什么胃口,一连还吐了几次,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所以今日早膳,她再怎么没胃口,还是逼迫着自己吃了下去,毕竟如今她已不是一个人了。 好在这几道小菜都挺合她口味,或许是因为怀孕,连口味都变得奇怪起来。从前爱吃甜的,如今一吃几块蜜饯便觉得腻得慌,就想吃些咸口的。 松韵知道最近时局紧张,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她实在担心这封信是燕月派人送来的,因而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江旻锐走后,才将怀中的信恭正地递到浅月手上,然后将屋里伺候的人一并带下,留浅月一人在屋里。 其实松韵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燕月即便胆子再大,也万万不敢写一封“浅月亲启”的信放在穆王府的门口,像今早那样的情况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她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虽然浅月起初也怀疑这是燕月让人送来的,毕竟前些日子她的心思都在楚葭那儿,没怎么与那边联系了,可这字迹并不像燕月所写,再者,她也不会这么急不可耐,便放心地拆开来,一列列清秀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余友浅月 见字如面 余实不堪皇室之污秽,不忍失子之痛恨,决心远离此地,求一安稳之处度此余生。 汝待余为知心好友,挚友间当以诚相见,只一事,余实瞒汝已久,余并非岭南楚氏一族之亲生之女,余乃前楚亡国公主秦氏子言也。 余之身份,隐瞒世人数年,缠绕余心数年,如今一吐为快,实在大快人心。 勿念 汝友楚葭 前楚亡国公主?!她竟不知楚葭还有这么个惊人身份。 所以江旻锐知道么?江旻锦又知道与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爱恨 大楚建兴八年,大齐昌裕十二年,楚葭五岁,那时的她还是秦子言,还是楚皇和楚后膝下最疼爱的宝珺公主。 大楚建兴十年,大齐昌裕十四年,楚葭七岁,齐国联郑伐楚,楚皇御驾亲征,虽暂时打退齐郑联军,却不幸战死沙场,本就国运渐衰的大楚,摇摇欲坠。先皇膝下独子登基,改年号鼎鸿。新皇昏庸无能,沉迷美色,听信奸佞之言迫害忠良,大楚内忧外患,如雨打之浮萍。 大楚鼎鸿二年,大齐昌裕十六年,楚葭九岁,齐郑军攻入上都皇城,楚葭皇兄——大楚新皇被俘,母后万氏自刎于宫,幼妹宝瑶公主于宫变中身亡。大楚,亡。 大齐纪盛元年,楚葭十岁,在逃亡途中因发热被带她出逃的嬷嬷遗弃在路边,后被岭南楚氏家族收养,取名楚葭。 嬷嬷告诉她,大楚亡了,她们成了亡命之徒,她们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那样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她听嬷嬷的话,对谁都说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久而久之,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忘了那段亡国之殇与流离之苦了。 楚家人待自己极好,如亲生女儿一般,楚葭本以为自己忘了那段记忆就会就此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会嫁个普通人家,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可谁知,十五岁那年,她遇见了江旻锦,十八岁那年,她成了皇家的儿媳。 楚葭在心里用亡国与丧亲之痛一点点地约束着自己对江旻锦的好感,可她无论作何努力,都无法阻止自己对江旻锦的好感慢慢转化为爱。 有那么一瞬,楚葭觉得自己心里放不下,母后自刎时嘴角的苦笑和宝瑶惨白的小脸时常浮现在她的眼前,自己如何能爱上仇人的儿子呢? 可真正使她放下的,却正是她坐在抬往秦王府的花轿中,悄悄望见的轿前骢马上江旻锦那始终未收敛淡下的笑容。 她沉沦了,沉沦在他那如获珍宝的笑颜里。 她这一生,前九年都是享受着荣华富贵与无上宠爱的公主,却在一夜之间沦为草芥c颠沛流离,可是那都过去了不是么?在那之后的这十二年里,她不也一样享受荣华富贵与无上宠爱么?即便身边的物是人非刺痛着她的眼,可她知道,因为兄长的昏庸无能,大楚早已名存实亡,因而即便她是亡国之后,她也从未做过什么复国的痴梦。 她心下已经愿为这份爱奋不顾身,哪怕有朝一日,亡国公主的身份被人揭开,她也愿这一生有那么一刻是被江旻锦的爱所包围着的。 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贤良淑慧或是红颜祸水,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她只愿在这短暂的时岁里,携一人以终老,执一手以白头,倒也算是她这注定不安稳的一生中,最为安稳的时光。 可终究是她太过天真,楚葭不曾想到,江旻锦从来都知道她是谁,不仅如此,连他的父皇也知道她是谁。她质问他为何知道她的身份还要娶她,是想要羞辱她么? 可他只答,因为他爱她。 他爱她,她何尝不知道他是爱她的?只是爱她,为什么不能爱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他却哽咽着声音,告诉她,因为他想要她活着。 楚葭不懂他为何这样说,止不住地笑,从颔首的轻笑,到流着泪地大笑。 每次争执c吵架c冷战,楚葭只要一想到大婚那日江旻锦在骢马上的那抹笑颜,立刻就能与他冰释前嫌,可如今,她只觉得那抹笑是嘲讽,是羞辱,就好像江旻锦在说:楚葭,你一直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所以在把江旻锦赶出云桥轩后,连夜收拾了简单行装,给浅月写下了道别信,趁着子时夜色离开了秦王府,离开了皇城,离开了这个令她心灰意冷的地方。 这些浅月自然不知。她只能从短短百字的字里行间猜出些什么。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昨日楚葭那样义愤填膺地道出这一切都是江旻锦所做的了。 吕太医是何人?皇城医界第一圣手,自楚葭有孕以来,一直都是他照看她这一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屋里有那样浓烈的零陵香的味道呢? 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吕太医受人指使,对此事只字不提,而能够使唤御医的,只能是皇家的人,只能是江旻锦。 那皇上知道此事么?他知道楚葭是亡国之后么? 可是不对,这么些年既然一直都是吕太医为楚葭调理身子,连她如今都有孕了,楚葭不可能那么多年都没有身孕,唯一的解释便只有,江季桓也知道此事,这一切他都知道,是他不让是亡国之后的楚葭有孕,这么些年吕太医根本不是在调理楚葭的身子,而是一直在防范她有孕! 浅月越想便越觉得难受,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有呕吐的,楚葭说的没错,这皇室表面看着富丽堂皇,里面实则藏污纳垢c污秽不堪。 那江旻锐知道么? 浅月自知道这一切后,一整个早上都低沉不语,面上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令人喘不过气。松韵和梅音见她这样也是忧心不已,可谁也不敢靠近,好像会被那阴沉恐怖的氛围带进去,会粉身碎骨般。 好在江旻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奉帝后之命为浅月请脉的吕太医。只是屋内的人却说她无碍,死活不让吕太医进屋,只让江旻锐进去。 今日乌云密布,屋内更是暗了不少,江旻锐看着浅月坐在雕花木桌前,头枕在桌上,面上毫无光彩,便走上前去,将身上的玄色长袍解下披在她身上,坐在她身旁,“脸色不太好,还是让吕太医进来给你瞧瞧?” 浅月直起身,肩上披着的长袍顺着直起的肩背滑落到地上,她看着他,眼中是从不曾有过的陌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王爷早就知道楚葭是亡楚公主了吧?” 江旻锐正欲将地上的长袍拾起,却听到她这话,顿时愣住了,收回手直起身,“你从哪儿道听途说的。” 浅月并不理会他的辩白,继续道:“所以皇上也知道,秦王也知道,只是你们都不确定——楚葭也知道。”所以江季桓当初对江旻锦提出的不慕权势c不逐权位c不觊皇位都是为了阻止他娶是亡楚公主的楚葭,只是他并未想到这个他最为得意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答应了这个要求,“所以,楚葭即便是嫁给了秦王,也不能生子,不能生下带有亡楚血脉的孩子。” “月儿你不明白,”江旻锐顾忌着她怀有身孕,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楚葭是亡楚公主,若是生下孩子被有心造反的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父皇同意旻锦娶楚葭,已经是他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虽然旻锦不能觊觎皇位,楚葭不能有孩子,可他们却能够如愿在一起不是么?” “那我呢?”浅月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痕,淡淡地问道。 江旻锐心下一紧,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终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她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要了他的命一般。 “若是有一日,我的身份也不如皇上所意,那王爷是否会为了江山社稷,要了我或者我孩子的命?” 那一瞬,江旻锐好像明白,那日江旻锦为何在他面前痛哭不止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四弟那般颓靡的模样。他的四弟,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即便当年他们的父皇对他提出那样苛刻的条件,他也一样面不改色地答应。 楚葭小产那日,江旻锦找到他,告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在江旻锦的眼里,看到了他从未看见过的痛苦与绝望。江旻锦说,他看到一滩鲜血从楚葭的裙摆处晕开,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叫声和哭喊声时,他的心就如同被人用刀刺了一般,不是一刀毙命的痛,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剜着他的心,令他生不如死的痛。 他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如果不这样,让她生下那个孩子,他们的父皇就会要了她们母子两的命。可他不能失去楚葭,她是他的命,他宁愿她日后知道了这一切恨他,也不愿让她带着他真挚热烈的爱永远停留在秦王妃的石冢里,所以他只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他说他实在不敢面对一无所知的楚葭,不敢看她痛心绝望的眼,不敢说出任何宽慰她的话语,甚至连她的屋都不敢踏进半步。他害怕闻见满屋的血腥味,害怕想起那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拥有一个孩子是他的求而不得,杀了他的孩子却是他的身不由己。而他想让她活着,想让她永远笑得如他们初见时那样天真烂漫,那比一切都好。 江旻锐好像也明白了江旻锦为何不顾江季桓的警告卷入这场夺储之争了,因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从不是他们的身份,而是他们的父皇江季桓,所以他要结束这些求而不得与身不由己。 浅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江旻锐并没有回答她,他迟疑了,于是轻笑了一声,道:“我娘说得对,一个女人,真的不能妄想用自己的美貌来拴住自己的丈夫,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江旻锐一愣,不知她为何这样说。却听浅月继续道:“夫妻情谊会变,姐妹情谊也会变,只有孩子才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 “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孩子的。”浅月抬头,忍住从胃里涌出的呕吐之意,狠狠地盯着江旻锐。 “月儿你要相信,我是绝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的。”江旻锐实在是害怕见到她的眼里有那样凌厉的狠色,轻声劝着她,试图让她看到他的昭昭之心。 可浅月却选择视而不见,她真的很想离开这个令她作呕的污秽之地,带着她的孩子清清静静地度此余生,以免有朝一日,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 她此刻实在是不想见到眼前之人了,一看到他的脸,她就会想到薛文竺表里不一罚她长跪的那副模样,会想象江季桓是怎样逼迫江旻锦害死自己的孩子,而江旻锦又是怎样将那样多的零陵香放入楚葭屋里的香包中。于是狠着心,起身将江旻锐推出门外。 吕太医见江旻锐从屋里出来,得了他的吩咐进了屋为浅月请脉,可一脚刚跨入栖雪阁的屋门,就被浅月扔出的茶盏砸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江旻锐站在屋外,只听浅月在里面大喊道:“你们谁都别想伤害我的孩子!” 吕太医捂着被砸红了的额头,向江旻锐请示着。江旻锐看着砸碎在地上梨花盏,一向运筹帷幄的他也是乱了分寸,只吩咐吕太医开些寻常的安胎药给浅月就行了。 近日朝堂之上也如一团乱麻。江季桓病情加重,朝堂之上的事物本就多由三王处理,而因为楚葭的出走,秦王江旻锦顿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整日泡在酒坛子里,浑然没了一丝生气,他那一派的几位重臣几番登门劝说,却尽数被他赶骂了出去,几位老臣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成天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不务政事,也都纷纷倒戈,秦王一派在朝堂中的势力就算是彻底倒了。 所有人都不理解江旻锦,都觉得当年那个风华正盛c志气勃发的江旻锦是被一个女人害到了如斯地步,可只有江旻锐知道,他知道江旻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葭,野心勃勃是为了她,颓靡颠废也是为了她,她的存在是他的全部希望,就像是他此刻为了浅月也无心好好处理政事一样。 梅音每日都偷偷来报,而每日所汇报的内容都大体相似,用过早睡后便看书习字,用了午膳后小睡一会儿便起身弹琴,用罢晚膳看会儿书便早早歇息了,以及,今日吕太医所开的安胎药还是被她倒入花盆或窗外的梨树下去了。 如今她除了松韵和梅音,谁也不相信,包括他。 他每日下了朝都会去栖雪阁看她,哪怕每次都被她拒之门外,他还是会在门前对她说话,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虽然她从不会回应他。 他有时会想,自己如今做的这些事究竟都是为了什么?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朝堂之上的这些污浊之气,就等着哪日解甲归田后能四处游山玩水,做一被人指指点点的闲散宗亲也无妨。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不是么?可她都已经不在乎了这些了,自己又何必执着。 而浅月这段时日里也不好过,想必是因为想得太多,压抑得太多,近日以来胃口都不怎么好,别的女子有孕后都日渐丰腴,她却只能看着自己日渐消瘦,松韵和梅音都劝她让吕太医来瞧瞧,可她死活不肯,经过楚葭一事后,浅月是再也不肯相信吕太医了。再说松韵一直给她熬着补汤,想必三月之后,她自会慢慢好起来的。 然而她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子殇 浅月小产那日一早,宫里传来皇帝江季桓驾崩的消息。 江季桓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年,宫里乱作一团,朝堂之上也不得安宁。江旻锐早早赶入宫中,毕竟江季桓驾崩前并未表明究竟是哪位王爷能够践祚,众臣也各自暗自揣测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薛文竺一直紧闭宫门谁也不见,最后,还是徐德妃拿了大行皇帝生前立下的遗诏出来,遗诏上说,晋王江旻铎举止端正,行为得体大度,乃帝位之绝佳人选。故,江旻铎作为新帝继任大统。 当江旻锐正在宫中恭贺自己的兄长践祚,帮衬着安排国丧事宜时,浅月是再挨不过腹部的不适,让松韵赶紧去请徐郎中来。 从昨夜开始,小腹就有些隐隐不适了,起初她并未当回事,也想着那么晚了还是别惊动人了,可今日一早,却是疼得直不起腰身,她担心孩子出事,还是得请郎中来瞧瞧。 可松韵还未将徐郎中请到,就已经疼得从坐着的木椅上滑到了地上,梅音见状赶紧来扶她,可她已经感觉到身下一股暖流涌出,低头一看,月白色的罗裙已经染上了血色,犹如一朵朵鲜红的花在裙上绽放。浅月见状顿时吓哭了,伸出手捂着自己的小腹,好像那样就可以保住这个孩子一般。 可是,终究是无能为力,就连妙手徐太医看过后也回天乏术,只能开药试图将浅月体内残留的污血去尽。 这一天就像是注定了死亡伤感的主调一般,空中毫无丝许光亮,乌压压地一片,如死一般的沉寂。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整个栖雪阁里弥漫开来,浅月望向窗外,几乎可以想象此刻的她是什么样子,就像那日她在云桥轩看到的楚葭那样,双眼失焦c毫无生气。 她真的很想哭,毕竟这是唯一能表达自己伤感的一种方式,可她的泪在方才钻心的疼痛时,就已随身体里流出的血流尽了,如今只剩下如枯木般的骸骨,与如死灰一般的心。 好像从未有这么一个时刻,她是如此需要一个人的关怀,即便是当年那个所谓的天命在整个江州城中传遍,她也从未有如现在一般随时会感到窒息的死寂。 这也远比当年祖母的离去更为痛彻心扉,那是她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她和江旻锐的血,那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可她还未能带他看遍这世间的江河湖海c人情世故,他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可是这一刻,楚葭已经走了,不能来宽慰她c安抚她;燕月正沉浸在即将成为帝妃的喜悦里,不会来沾惹晦气。 而江旻锐也还在宫里为他的父亲主持后事,不在她的身边。 而这一切,好像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她谁也怨不了,只能在心里恨着自己。 这似乎已经不仅是她命中注定的煞命了,还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心存恶念,也惩罚她企图逆天,所以让她失去孩子,失去挚友c姐妹,以及夫君的关怀。 江旻锐此刻正在颂元殿中忙着国丧相关事宜,王府来的人只能被挡在殿外,因而当江旻锐得知浅月小产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也不管此时离开是否合规矩,江旻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颂元殿,又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府。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夹杂着浓浓的汤药味,充斥在栖雪阁的角角落落里。浅月半躺半坐在床榻上,呆滞地看着斜前方的木窗。她其实很想看看窗外是何风景的,可是徐郎中说小产之人不能受凉,松韵和梅音便将栖雪阁中的所有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曾留下。 她极力地想找得一丝空隙,让自己能舒口气,只可惜,她注定只能被困在自己给自己铸造的牢笼里。 江旻锐怕惊扰了她,轻轻缓缓地靠近,直到浅月偏过头发现了他。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他也无法从她无神的眼里看到任何情感。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走。”江旻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意思,即便他此刻有多么想将她拥入怀中,可他还是会尊重她的意思。 浅月没有说话,可江旻锐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丝丝闪动,他知道,她想让他留下。 大步迈前走至床边,坐在床沿上搂住她。她的呼吸微弱,微弱到他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将她弄碎。 此时此刻,江旻锐能体会到江旻锦的痛楚了,虽然与江旻锦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不同,可那种失去孩子的切肤之痛,他能够明白。可他不能像江旻锦一样躲起来痛哭,她的妻子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以后,王爷可别再说什么要陪我逆天改命的话了。”浅月的声音很平淡,如一汪死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江旻锐身子一怔,感受到一滴泪落在他拉着她的手上。 “上天知道了,所以在惩罚我,让我亲身体会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浅月的泪不断滴落在江旻锐的手背上,可她的声音却依旧平淡。“我们斗不过的。” 江旻锐此刻真的很想反驳她,可实在不愿刺激她,只能不语,默默地给她自己全身心的爱,“那不是你的错,是咱们与这个孩子无缘罢了。” 世间万事,好像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缘字,若是好事就道缘分到了,若是坏事大也可抛给无缘二字,可事实上谁都清楚,有缘无缘,不过是一句宽慰之语罢了,长久以往,倒可将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之事都推脱给无缘了。 “是我的错,”浅月再也忍不住如汹涌洪水般决堤的泪,哽咽着,一字一句道给他,“若不是我的任性和猜疑,不让吕太医为我把脉,若不是我把所有的安胎药都给倒了,或许他现在还在,或许他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刻起,浅月无时不刻地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她每日都在想着,他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他一定要长得和江旻锐一样英气,若是个女孩儿,眼睛也一定要像江旻锐才行。若是男孩儿儿,她和江旻锐可以一起教他御射,日后一家人一同驰骋天涯;若是个女孩儿,她和江旻锐也可以一起教她弹琴,时不时和鸣一曲,羡煞旁人去。不过最好还是个男孩儿,愿他将来也能像他的父王一样,成为大齐的下一任大将军,去守卫大齐的这片疆土。 可这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光阴,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是她亲自打碎了这个曾经那样真实的梦境。 江旻锐此刻只是不断地安抚她,让她别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他知道浅月的心里此刻是有多么难受,不仅经历了身体上的痛楚,心上的疼痛更是不可比拟的。 而他此刻也一样。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盼望这个孩子的降生,那是他和心爱之人的血脉延续,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江旻锐和顾浅月。 他也曾想过,若是个男孩儿,就教他御射c教他兵法,只待日后成材,便送他去边关守卫大齐疆土;若是个女孩儿,那他便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给她,只要她喜欢,哪怕是天边的明月,他都会摘下来送给她。不过最好还是个女孩儿儿,她会像她母亲一般古灵精怪,而他会护她平安长大,不过他一定不会舍得她出嫁,更不会让那些男人轻易将他的女儿娶了去,这世间,有哪个男子配娶他和浅月的女儿呢? 他是如此渴盼着一个完整的家,相濡以沫的妻子,承欢膝下的儿女,可如今,他还未从将要为人父亲的喜悦中回过神,却已经尝到了失子之痛。 新帝登基,改年号建元。 登基大典定了在元月初二,新帝践祚后的第一道圣旨,尊先帝皇后为崇禧太后,封王妃温氏为皇后,侧妃沈氏为成妃。 第二道圣旨,封异母兄长卫王江旻镇为一等卫亲王,加封同母弟穆王江旻锐为安北大将军,加封异母弟秦王江旻锦为千户侯。 江旻锐自知,这不过是江旻铎对于他和江旻锦最后放弃争储的一点点嘉奖罢了,对于自己的这个同母兄长,自己从来都是不敢与之交心的,毕竟他藏得太深,稍有不慎后果便不堪设想。 而浅月此时却十分在意燕月的情况,派人前去打听,得知燕月被封了从四品婉仪,好在位分不高不低,心里也安心了许多。 “主子如今难道不应在意在意自己么?”一旁的梅音见浅月此刻还有闲心去打听燕月的消息,有些不满道:“主子小产,燕婉仪问都没来问一句,亏得主子还念着她。” “快些别说了。”松韵进屋,听到梅音这样说,又看着浅月愈加消沉的面色,赶紧打断她。梅音自讨没趣儿,端着一旁烧尽的炭炉出去了。 “王爷呢?”浅月抬头,问着一旁手中正鼓捣些什么的松韵道。 松韵嘴角噙着笑,走来床边坐着,“王爷说主子得好好养着身子才是,亲自在膳房里看着补汤的火候呢!把咱们都赶了出去。” 浅月也微微一笑,可那笑容仅仅留在表面,还未来得及漾及心里,就已被她收回。她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就让他躲起来独自一人暗自神伤罢。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浅月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看了老半天,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松韵摊开掌心,双手捧着的是一个小小的虎样的布偶,一根红绳穿过其身,其下系着一条盘结,浅月拿在手里把玩,甚是欣喜,“这是何物?” “王爷让奴婢拿来的,说是民间百姓家里的卧房里都会挂这东西,里面是王爷去普安寺求来的一道平安符,和徐郎中开的安神香。”松韵看着浅月终于面露一丝笑容,心里也跟着宽松起来。她无父无母,自幼跟着浅月一起长大,浅月就是她的家人,因而浅月的喜怒哀乐便是她每日的起注日常。 浅月看着手中精致的玩意儿,他竟知道自己介意者吕太医,还特意找徐郎中开的安神香,“想不到这么可爱乖巧的东西,还是个小香囊······”话还未说完,浅月眼神一滞,顿时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去,跪在床榻上伸手在床底摸索着。一旁的松韵见她这样,先是怕她受凉,赶紧拿过一旁衣挂上的素绒斗篷给她披上,然后扶着她怕她从床榻上摔下来,见浅月没有丝毫停下了的意思,松韵也急了,赶紧问道:“主子要找什么?您坐着躺着就是,奴婢来帮您找。” 说话间,浅月已从床榻下抬起了头,那伸入床底摸索的右手上,狠狠地攥着一个东西。像是一个布袋子,松韵觉得那布袋子的布料纹样极其熟悉,虽然因附着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颜色有些暗淡,可她定眼思索了片刻,总觉得好像是浅月让她将房里香包中所有的零陵香剔除的那日,她手中缝缝补补的东西的料子。 “主子,这······”松韵用绢子擦拭着浅月落了灰尘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浅月的手狠狠地攥着这个布袋,咬着牙,那眼神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千刀万剐一般,“松韵,你相信报应么?” 松韵愣住了,看着浅月,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浅月拿起手中的布袋,拿至松韵眼前,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这就是我的报应。” 那里面装着满满的零陵香,是那日她将其中两支放到楚葭腰间的香包后,心下慌乱怕被人发现,扔到床底下去的,当初因为怕被闻见味道被发现,自己还特意用了几层布料将其味道给掩盖住。之后因为有孕,再加上那些个糟心事,自己竟全将这东西给忘记了。所以,这一个月以来,自己每日都闻着c接触着这个东西未能发觉。 浅月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的种下的恶念结出的恶果,到底是因果循环c报应不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报应 松韵听了浅月的话被吓得不轻,看着自己眼前的布袋,伸手握住浅月的手,猛摇头道:“不是的!王妃,这不是什么报应!” 浅月眼角滑过一滴泪,轻笑一声,甩开松韵的手也将那布袋甩在了地上,“我就不应该答应顾燕月,不,燕婉仪。” “如果我不答应她,不卷入这场夺嫡之争,不帮晋王,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浅月看着松韵,攥着拳头狠狠地打着自己心脏的那个位置,好像这样心上的痛就能减少一般,“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怪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恨我自己。”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江旻锐站在门前,手中端着他才熬好的鲫鱼汤,死死地盯着坐在床上的浅月。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从不曾对她有过的失望与愤怒,像是一把火要将她挫骨扬灰,又像是一池水要将她淹没令她喘不过气。 “松韵你先出去。”江旻锐微咬着牙,开口道。 松韵能听出江旻锐语气中的怫然作色,可既然已经被他知道此事,倒还不如让两人将事情都说个清楚明白,总比相互隐瞒猜忌的好,于是福身退下。 江旻锐面无表情地走至床边,将手中端着的汤递到浅月手上,直到她将碗中的汤汁一滴不剩地喝下,他们之间都未说过一句话。 “王爷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浅月捧着碗放至自己的腿上,看着碗中的福禄寿喜纹案,悄声问道。 江旻锐不答,她也便继续道:“我答应燕月会帮晋······不对,帮皇上夺得帝位,如此最好的方式就是让王爷和秦王放弃争位之意。” “我本意将我房里香包中剔除的零陵香悄悄放到楚葭的香包中,让她和秦王起疑她的小产,然后让秦王去调查楚葭小产真相,令他分身乏术。” “我本意想在先帝病重之时,带王爷出去走走,然后拖延王爷回程时间。” “可是这个孩子,打乱了我之后的计划。” 浅月用一只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好像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仍然在她的身体里一般。“为何?”江旻锐背对着浅月,努力忍住自己想要掐住她脖子质问她的冲动,半晌才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 “因为,因为我怕王爷若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帝位,坐拥三千佳丽,就不会把我这个元妻放在心上了。”与他的怒不可遏相比,她的声音显得极为平淡。浅月如今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如此平淡冷静的时刻,淡淡地向她的夫君道述自己是如何算计着他。 “顾浅月!”江旻锐暴怒,转过身,他的眼眶微红,剑眉锋利,浅月好像只能从他看向她的眼里看到愤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简直不可理喻!”说罢,江旻锐冲出了栖雪阁。 接下来近一月的时间里,浅月再未能见到江旻锐的身影,这已经不再如上次因许易白而起的事那么简单了,浅月自知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来消磨这一切,所以不去打扰对方是双方最好的选择。 可这平静的一切,都被这日一个人的出现而打破。 浅月出了月,已是立春之后的事了,春意正浓,浅月得了徐郎中的准允出门走动走动。前往引香亭的石阶两边,百花争艳,谁都志在必得,可浅月此时却无心于这些娇艳的花儿,而是被处在中院之中的人吸引去了目光。 江旻锐身边站着的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让浅月好像看到了当初刚刚入府的自己。一样是如花般的年纪,怎么当自己用手抚上自己的脸时,却感受到一股饱经岁月侵蚀的沧桑感呢? “那个女子是谁?”浅月死死地盯住中院中言笑晏晏的两人,问一旁的采蘩道。 采蘩顿时感到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浅月道:“我要听实话。” 采蘩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好实话实说:“奴婢听闻,那是京兆尹家的次女,太后······预备赐给王爷做侧妃。” 太后赐的侧妃? 呵,自己当真成了太后的一枚弃子了。浅月心里轻笑嘲讽道。 “外面阳光太刺眼了,我们还是回去罢。”浅月收回自己有些微微刺痛的眼光,实在不愿在此地再多留片刻。 江旻锐不会留下她的,浅月心里郁郁地想着,毕竟他和太后的母子关系那样不和,江旻锐定不会顺了太后之意。虽说方才在引香亭上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回到栖雪阁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她就这么一直安慰着自己,直到方才还在中庭里和她的夫君交谈甚欢的人进了栖雪阁的院门。 浅月老远就能听见那女子的刺耳的笑声,松韵进来请示,说京兆尹家的二小姐宁恬宜来向她请安,浅月一听便觉得这宁氏没安什么好心,八成是见她这王妃失宠而自己即将成为王府侧妃,来她这儿耀武扬威的,便一口回绝了。 请走了宁恬宜,浅月坐在梨花木椅上越想越气,说好的一生一世都只爱她一人呢?说好的要与她携手白头呢?自己小产才出了月,他转眼就要纳侧妃了,如此看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唬她骗她的。 即便这一切都错在她,她不该帮着别人算计自己的夫君,她不该事后还瞒着自己的夫君,是她违背了那年在归园居的梧桐树下许下的不欺不瞒的誓言,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爱他了,她不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夫君,她想要这一生一世都只他们一双人。 可他如今,要娶别的女人了,即便那是妾。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难受,便想着要去找江旻锐问个清楚明白,若他真因那事厌恶了她甚至恨她,答应了娶那宁氏过门,那她无话可说,她宁愿让他一纸休书还自己一个自由身,也比在这四方窄窄天地里一辈子都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恩爱生子的好。 只可惜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她连江旻锐的面竟都见不着了。 “王爷如今正在处理政务,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打扰。”孟玺整个身子拦在浅月跟前,为难道。 “我就找王爷说几句话,”浅月从未像今日这般哀求过别人,“就几句,求你让我进去吧。” 孟玺此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愁眉紧锁着,可挡在浅月面前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王妃还是别为难属下了,还是请回吧,待会儿属下会通报王爷的。” “我见我的夫君还需让人通报么,”浅月收回哀求的目光,冲着书房里面大喊道:“如今知道处理政事了?那方才在花园里与人谈笑风生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处理政事?” 一席几乎是吼出来的话着实将孟玺吓了一跳,接着又听浅月降低了声音,小声委屈地嘀咕道:“不愿见我就直说,何需还拿政事来做借口。” 说罢,失落地朝栖雪阁走去,萧瑟的身影与生机勃勃的春色截然不同,在鲜明的对照中,浅月的落寞心境才更为凸显。 浅月如今真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答应江旻锐搬到卿幸堂去,不然自己也不会在经历失落与伤感后还能像如今这般,一边沿着长长的路走回住所,一边还能思考着许多事。 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如此难受呢?当年在江州,被全城百姓避之不及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如此这般痛心疾首c心灰意冷。 原来,爱真是会让人愈合从前溃烂的伤口,也会在人的心里添上几道新的伤,更深,更痛。 他是真的已经厌恶自己了么?所以用处理政事这样的借口来搪塞她。 浅月坐在抄手小廊的红木护栏上,看着廊外海棠上新发的嫩芽出神。王府里原是没有海棠树的,这些海棠树是江旻锐在知道她喜欢海棠后,让人从庄子上移植来的,将王府府门到栖雪阁的抄手小廊一侧全部栽种了海棠,庄子上的数不多,便又从御花园里移栽了几颗品相极好的西府海棠来,让浅月每当从外面回来时,都能见到满树她最喜爱的海棠。 只可惜如今看来,这一排顺着抄手小廊走势而生长的海棠,就是一个笑话,以她的新生在笑话她现如今的落寞。听闻女子就如这百花一样,盛放之时引人流连喜爱,凋零之时便被人厌恶舍弃了。 可花有重开日,人哪有再少年? 天色整个阴沉了下来,迎面吹来暖暖的裹杂着青草泥土味的春风,卷着几片去岁冬日仍倔强留在残枝上的枯叶,浅月知道,一场春雨就要来了。 一阵雷响之后,地上瞬间打满了豆般大的雨点,一场春雨是对世间万物最好的恩赐与福祉,可在浅月看来,竟如秋雨一般萧瑟。 解下身上罩着的棠梨纹素锦披风,搭在护栏上,走进了绵绵春雨笼罩的朦朦烟境中。虽是雨水已过,天气渐暖,可春雨打在脸上c脖颈上c手背上,打湿了头发,浸湿了衣裳,凉意不减分毫。 春雨以它最直接最透彻的方式展露着它对万事万物的爱,就如同浅月此刻用这样最极端最无理取闹的方式以博得江旻锐的关注与在意一样。 松韵见浅月去了极久都未归,眼见着外面下雨了,便带上折骨伞出门找她去。栖雪阁到书房的那条抄手小廊出奇的静谧,就像是为了应和这场春雨,把所有的音律都给它一般。走过一个月亮门,一抹素色在暗红的木质护栏上显得格外显眼,而松韵知道,那是浅月方才出门时披在肩上的披风。 可抄手小廊上并不见浅月的身影,松韵跑上前去,拿起披风,四下慌忙地寻找着她。 浅月坐在通往书房的一条三岔路口的石子路中央,浑身湿透,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可她并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就像是在此等着什么人一样。松韵赶紧打了伞出去,跪在浅月身边,将伞支在她的头顶,将披风披在她湿透的身上。 “你去叫王爷来见我。”浅月哑着嗓子,声音已经极为虚弱,像是随时就会倒下一般,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是想要见上江旻锐一面。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就算您与王爷之间有什么矛盾和问题,也犯不着如此折腾您自己的身子。”松韵护着浅月,不愿让一滴雨水再打在她的身上。 浅月只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可还是勉强抬起头,努力睁着她的眼,“我叫你快去让王爷来见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松韵手中的伞推开,浅月倒在一边,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松韵实在没有办法,可她又不能放任浅月就在这儿淋着雨,冲着周围喊着人,将浅月交给闻声赶来的一个侍婢后,自己一步三回头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去了书房。 可她依旧被孟玺挡在了书房门外,“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孟玺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进去吧。”松韵扒着孟玺坚实的胳膊,试图将他推开,可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久经沙场的孟玺的力气。 “王妃在外面淋着雨,她说想要见王爷,”松韵用自己已经被打湿的袖袂擦拭着自己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的晶莹液体,“我们都劝不住,只有王爷能劝王妃,阻止王妃。王妃才出了小月是不能受寒的!” 此话一出,只听书房的门被“咯吱”一声地拉开,如同腐朽的老木发出的一丝呻吟。江旻锐头也不抬,脚不停歇的往栖雪阁方向跑去。 他跑得实在太快,别说松韵,就连孟玺都追不上他的步子。 采薇每将折骨伞举至浅月头顶,都会被她没有支撑身体的另一只手给打掉,直到江旻锐跑到此处之前,已经不知被打掉多少次了,伞的内面已经被打湿,伞面通透,活像一块耀目的水晶。 江旻锐将再一次被浅月打到身侧不远处的折骨伞捡起,蹲在她的身边,一只手将伞支撑在她的头顶上方为她遮风挡雨,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为她提供依靠。 浅月靠在她的怀里,一只手抚上他的心头,感受着他熊熊热烈跳动的心,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他的眼里是此生最为真挚热烈的爱,“我知道你会来见我的。” 然后,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模糊起来,她害怕这是幻觉,想要用手抚住他的脸,可手抬到一半时,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恬宜 江旻锐赶紧让人先请来了徐郎中,又派人进宫将吕太医请来,两位医术高明的医者在诊了浅月虚若游丝般的脉搏后皆是一番摇头叹气,开了几帖药,每日再用参汤吊着,可浅月却没有丝毫起色,依旧是那么无声无息地沉睡着。 江旻锐推去了自己身上累积的大部分政务,也分了许多权利出去,哪怕此时自己再怎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好,没了她在身边,这些东西得来也不过是累赘罢了。此刻他只想要时刻守在浅月身边,寸步不离。 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有多么小看眼前的这个女子,也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看不透她。最近政务实在繁多,他怕自己见到她之后会分心,只好出此下策,不料她为了能见到他竟如此伤害自己。 江旻锐还是能够隐约感受到,她的心里还装着许多事没有告诉他,她对自己还是没有她说的那么信任,那么全身心的交给他。他也曾试图帮她敞开心扉,可她却始终不肯将她心里那块阴霾暴露在阳光下。 即便如今再怎么对吕太医和徐郎中暴怒,再怎么斥责威胁他们,可他还是听吕太医的,尝试对她说话,企图能唤醒她。 “月儿,若萧来向你请安了,你起来看看她可好?” “月儿,庄子上的桃花开了,你快些起来,咱们赏花去。” “月儿,知道你喜欢吃蜜饯,本王让人从别处移了好几棵杨梅树,等到结果子的时候,咱们一起来做梅子饯可好?” “月儿,归园居的菜地里又长了好多杂草,你快些起来把草除了,咱们就别空着那块地了,去种些瓜果可好?” 眼见着这些请求都没有任何效用,江旻锐开始威胁她了。可思索了半晌,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到她的,她的弱点是他不是么? “顾浅月,”江旻锐拉起她无力搭在身侧的手,抚上自己憔悴的脸颊,“你若再不醒来,那本王就娶那宁氏过门了!” 可她仍然毫无反应动静,毫无一点生机,令整个栖雪阁都陷入了阴沉的氛围之中。 自打她嫁进了王府,栖雪阁就成了整个王府唯一有欢声笑语的地方,江旻锐即便百事缠身烦躁不已,可只要一跨进栖雪阁的门就总能被里面的欢悦氛围所打动。 可如今,连这仅有的一块福地都陷入了死寂,江旻锐一想到这里,心头便是不断涌上的悲戚。他埋下头,任凭一滴泪落在她的手上,将他此生最为脆弱的一面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是的,他害怕了。 在她出现以前,江旻锐不知何谓怕c何谓惧,如今他知道了,失去她就是他此生的怕与惧。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所幸这并未逃过江旻锐的眼,他抬起头,看见眼前之人睁开了她原本就一直明媚的双眼,唇齿轻启,呼吸因微弱而有些急促,嗓子也因多日未发声而变得沙哑:“那就请王爷,赐妾身,一纸休书便可。” 虚弱而微小的一句话,将江旻锐击得溃不成军。 “一纸休书?”他的拳头紧握,关节处隐隐泛白,“顾浅月,你休想!” “这辈子,你都别想与本王脱离关系。”江旻锐咬着牙,努力用自己尚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起身预备将一直候在府中的吕太医唤进来为浅月诊脉,只听浅月开口道:“王爷这是又要扔下我不管了么?若是不管我了,何故还要将我困在你的身边?我可做不到像皇后那般大度,对这些事情不管不问。” 她也在怕么?怕自己不信守承诺,怕自己会不管她?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不管她? 放弃了现在去叫吕太医的念头,江旻锐坐回床榻上,拉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热烈跳动的心脏,“我从没说过会扔下你不管,以后也不会扔下你。” 一滴泪从浅月的眼角滑过,顺势流入了她的发鬓中,“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帮着外人算计王爷,让王爷错失了登上帝位的机会。” “你想多了,”江旻锐伸出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登不登得上帝位对于本王而言是无关紧要的,做个闲宗也未必是个坏事。” 江旻锐看着她的青丝,伸手抚过,“你可知,这段时日里,本王都在想些什么?” 浅月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本王在想,本王究竟做了什么会让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顿了顿,“或者说,本王该怎样做,才能让你相信我的真心。” “并非是我不相信王爷,是我,”浅月一度有些哽咽,“是我不相信我自己罢了。” “先帝再爱太后,不也有贤c德二位太妃在侧么?哪怕,王爷的心在我这儿,我也没法做到,安然地看着王爷身在别处。况且,一生那么长,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我怕人生会出现什么变数,我也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这些变数。” 江旻锐听完浅月的一席话,叹了口气,宽慰她道:“本王不会让你担忧的那些变数出现,不会娶宁氏过门的,也不会背弃对你的承诺,你放心。” 有他这三个不会在这儿,她足够安心。 “不过,”江旻锐顿了顿,安抚她道:“本王得帮她演一出戏才行。” 江旻锐不肯对她道明这是如何的一出戏,也不肯说为何是要帮宁恬宜演,说什么她知道了太多并不好,只叫她静候结果就行。 毕竟宁恬宜是京兆尹的女儿,又是太后指明了要赐婚给穆王的,江旻锐没法在面上拒绝,那样既驳了太后的面子,又让京兆尹一家子难堪,于是只好在暗地里做些手脚。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会不管不顾地一口回绝,可如今,他实在是怕极了他的母后会再对他心爱的妻子做出什么事来,只好应下后再想对策。 浅月如今也无暇顾及这么多,只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正事。她听他的,她信他,信他会处理好此事。 江旻锐进宫的时间次数少了不少,浅月也不多余去问,只觉得他能够每日陪她用膳,每晚拥她入睡,已是她这一生的幸事。 而那个只在她的腹中待了两个月的孩子,他们也都只字不提了,只怕提起,会让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寂,于是只能在各自的心里缅怀他了。来日方长,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可令浅月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江旻锐竟将那宁恬宜领到了栖雪阁中。 “臣女宁氏见过穆王妃。”与浅月想象中的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同,十七岁的宁恬宜长相稚嫩可爱,一席水蓝色留仙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堕马髻上唯一簪着一支木兰簪,也没有戴任何的耳饰,却更是显得她性子直爽c温婉动人,时不时的一些小动作,倒有些像当年的自己。 “宁氏这几日会住在王府,本王先领她来见见王妃。”江旻锐迎着浅月质疑的目光,从容地说道。 自己怎么不长记性又信他了呢?这就是他说的让她信她?浅月很努力的说服自己去信她,可她的心却在排斥着。她死死地盯着江旻锐,一言不发。 “那本王就先回书房了,宁氏,你就在此好好陪王妃说说话。”江旻锐嘱咐着,宁恬宜立即应下。 送走了江旻锐,宁恬宜倒在栖雪阁不拘小格起来,“几日前臣女来穆王府就想来向王妃请安,不想王妃身子不适,臣女也不便打扰王妃清静。不知王妃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托宁氏你的福,好多了。”浅月给了她一个不失礼数的笑,瞬间就消失得无踪。 “怎么能说是臣女的福呢?是王妃有福才是。穆王爷能娶到王妃,也是穆王的福气。”宁恬宜冲着浅月笑笑,月牙般的眼睛令人艳慕。 这个女子,当真要在自己面前议论自己的夫君么?浅月忍住将她赶出栖雪阁的冲动。 “王妃也别总叫臣女宁氏宁氏那么见外,”宁恬宜继续道:“臣女闺名恬宜,您叫臣女阿恬就行。” 浅月实在不愿与她过分亲昵,总觉得那样太过于伤害自己的自尊了,听她这么一说,连一个轻微的微笑都不愿再给她,面无神色地坐在桌前。 “想必穆王爷一定极爱王妃,否则也不会帮臣女了。”宁恬宜察觉到浅月的不对劲,心想她一定误会了些什么,赶紧找空隙向浅月解释着。 “那你倒是说说,王爷帮了你什么。”浅月终于搭上她的话,令宁恬宜好生激动欣喜。 “王妃可别误会臣女要嫁进王府,臣女可是有心上人的。”宁恬宜说起“心上人”那三个字时,浅月能从她的眼里看到闪烁的星辰。 “只是呢,臣女的父亲是不会让臣女与他在一起的,铁了心要将臣女嫁给穆王,幸好穆王也不愿纳妾,于是便将计就计,届时会帮臣女逃出去的。”宁恬宜将江旻锐的计划全盘托出,丝毫不加掩饰。 “可你们又能逃到哪儿去?”浅月忧心忡忡。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那些个旁人眼里羡慕的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谁要我便给谁好了。”宁恬宜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极了年少轻狂的浅月,“不管逃到哪儿,天涯海角,我都要与他在一起。” 这该是有多爱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愿意抛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抛下血浓于水的家人,与那个人相依为命度此余生。 江旻锐说他并不在乎帝王之位,只想要知道自己如何看待他的真心,这与宁恬宜不是一样的么? “那就祝你们逃亡成功,也祝你们白头偕老。”浅月以茶代酒,打心眼儿里佩服宁恬宜的勇气,“若是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倒不必,穆王都已安排好了。”宁恬宜冲她吐了吐舌头,“只要王妃别说出去就好了。” 宁恬宜说江旻锐本叫她别告诉自己的,毕竟若是能惹得自己醋意大发,那这戏可就更真了。可她实在不想自己对她或是江旻锐有什么误会,还是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那日她在引香亭上望见了江旻锐和宁恬宜,看到他们交谈甚欢,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现在想来,不过是一个不愿娶,一个也不愿嫁,两人一拍即合,干脆将计就计圆了对方的心愿罢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不知道江旻锐会如何帮宁恬宜,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夫君对自己如此一心一意c情深义重,可自己却做了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任性,一次又一次地令他失望。可她这十多年里养成的性子哪里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呢?她这十多年里在心里堆积而成的阴霾哪里是能轻易就被抹去的呢?她将那些黑暗里的不堪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只是不愿让她心中的那个人沾染分毫罢了。 有些事,有她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送走了宁恬宜,浅月心里顿时轻快多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让松韵和梅音从窗外那棵梨树上将盛放的饱满的棠梨摘下,和她们一起将花制成茶。 江旻锐向来喜欢棠梨的清香味,今年就多备一些好了。 开始几天,江旻锐还准许宁恬宜每日来陪浅月说说话,自楚葭走后,浅月实在是没有可以说话的知心人了,宁恬宜的出现无疑补上了浅月心里的那块空缺。可再过几日,浅月是再未见到宁恬宜的身影了,她心里清楚,或许,她今后再也见不到宁恬宜了。 听说外面现在都在传,这才春日里,京兆尹家的二小姐就已经住进穆王府了,想必今年夏天,就要嫁进穆王府做侧妃了。都说这二小姐真是好福气,不过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女,也能嫁给大齐赫赫有名的穆王,还是府里仅次于王妃的唯一一位侧妃。 可宁恬宜和江旻锐心里都清楚,太后不就选中了她是家里最不得宠女儿,以待日后能为自己所用么? 而浅月也并不将这些市井传闻当回事儿,毕竟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与真相,也便不在意这过程究竟是如何了。 可没过几日,府里竟传来宁恬宜病了的消息。 浅月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还是她真的病了,左右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去宁恬宜暂住的梓年阁去探望探望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谡谡长松 梓年阁里光线阴暗,仿佛一丝生气也没有,整个屋里充斥着汤药味儿,若是放在以前,浅月必定会紧皱眉头,可自前年冬日起,自己已不知灌下多少汤药了,这点味道,自己早就习惯了。 宁恬宜躺在拔步床上,沉沉的睡着,浅月悄悄走进,看见她那苍白的脸,不由得心疼起来。 整个梓年阁就只有宁恬宜的贴身侍婢沉音一人伺候,大约她一人忙前忙后也累坏了,也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浅月不忍吵醒她俩,赶紧拉了松韵到梓年阁外面的石椅上坐着。 “怎么王爷没有安排人到梓年阁照顾宁小姐么?”浅月在石椅上坐立不安,转过身低声问着身后的松韵。 “听说王爷本来安排了采苓和采芷来照顾宁小姐的日常起居,可宁小姐不肯,没过几个时辰就把她们两人给遣回去了。”松韵也是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浅月,“奴婢听闻那沉音姑娘也是自小就跟在宁小姐身后的,想必两人亲昵惯了,也不愿别人伺候了。” 说话间,沉音推了门出来,正准备向小厨房走去,想必是宁恬宜也醒了,沉音去端汤药来。走到庭院,看见了坐在庭中石椅上浅月,赶紧请了她进屋。 “月姐姐怎么来了?”坐在床上手中拿着诗集的宁恬宜惊喜,“快来坐。” 说罢,正欲将外面的沉音唤进来为浅月端茶送水,便被浅月的阻止了,“人家小姑娘照顾你也累了,就别让她忙前忙后的了。”然后让松韵搬来桌边的梨花木椅,自己坐在一旁陪着宁恬宜同她说话。 “听闻王爷是给你支了人过来照顾你的,你怎么把她们遣回去了呢?”浅月像是个长姐一般有些责怪她道:“你瞧瞧,如今病了,没几个人来照顾你,多不方便。” 宁恬宜只是轻轻笑笑,“我原本就不喜欢人伺候我,沉音也是因为跟着我跟久了,我才不舍得撇下她的。”本就雪白的脸失了血色,显得她更为清新脱俗,惹人疼惜,就如同她发髻上的那支木兰簪一样。 “怎么睡着还挽着发髻呢?还把簪子带着,你也不怕扎着脑袋。”浅月看着她髻上的那枚木兰簪,米白色的淡雅花朵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宁恬宜听后,偏着头伸手取下了髻上带着的木兰簪,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时不时还露出了小女儿一般娇羞的笑颜,“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这个很适合我,我也说过会一直戴着的。月姐姐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吧?他叫吴谡,谡谡长松的谡。”然后,瞟向浅月的眼睛注视着她手腕上的那一对蓝冰花手镯,道:“想必月姐姐戴着的那对镯子,是王爷送的吧?姐姐不也随时随地都戴着?” 浅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伸出手抚着手腕上那对通透的蓝冰花手镯,“你怎么知道的?” “镯子自古以来便是定情信物,我见月姐姐如此爱惜,自然想得到。”宁恬宜偏着头,看着低着头微红了脸的浅月,笑道。 浅月抬头,看着她那不坏好意的笑,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 沉音端了汤药进来,伺候了宁恬宜喝下后,便被宁恬宜叫去休息了。而浅月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你既病了,父亲母亲怎么不把你接回家去好好养着?” 原本笑颜开怀的宁恬宜顿时就沉郁了下来,将手中的木兰簪重新戴回髻上,不愿直视浅月的眼,随手翻动着腿上放着的诗集。 “我母亲是父亲的妾,十年前就去世了。”宁恬宜声音低沉,丝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身世,“家里大夫人不喜欢我,父亲也丝毫不在意我,若不是太后要从京城各官员的府中选出一名女子赐给穆王做侧妃,他怕是早就忘记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了。” “月姐姐可别不信,”宁恬宜看着浅月,眼中带着的倔强神色浅月一辈子也忘不掉,“大夫人希望长姐嫁给其他的达官贵族做正妻,可父亲又不愿放弃这样一个能巴结太后c巴结穆王的好机会,所以就想到我了呀。” 她说的风轻云淡,就像是这些龌龊之事她从不曾在意一般,而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在意?此事一出,她与吴谡之间,那就更无可能了。 “因为我的母亲是妾,所以我这一生就注定只能是别人的妾了么!”宁恬宜的质问声了带着不容置疑的不甘,“我的母亲只希望我能嫁一个平凡的白衣,相守一生就好了。所以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默默无闻c忍辱负重,就是希望父亲能忘了我这个女儿,别让我去与那些达官贵族联姻。” 宁恬宜本来的计划,就是要在这几日同吴谡逃离此处的,太后不过是需要一枚听话的棋子,却要狠心拆散一段姻缘,所幸穆王也是性情中人,还直言会帮她,令她宽心不少。 “你放心,”浅月轻轻拍了拍宁恬宜的手,“王爷这人向来守信用,他说会帮你,就一定能做到的。” “不过······”浅月偏过头一想,“这吴郎可知你病了的消息?” “这种糟心事儿还是别让他知道了。”宁恬宜付诸一笑,可浅月心里却丝毫不轻松,“要不我帮你们,好歹让你们见上一面。” “月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宁恬宜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与他还是少见的好,反正日后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何愁这几日的别离?” 也对,这府中人多眼杂,若是想要带一个外人进王府后院,确实是件难事儿,浅月会心一笑,“这吴郎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值得你为他抛下一切?” “那是当然,”宁恬宜一听到浅月提起吴谡,本没什么气色的脸上顿时精神奕奕,“吴郎值得我为他做任何事。他爱我,我也爱他。” 宁恬宜第一次遇见吴谡是在十六岁,那个翩翩少年从她的面前打马而过,她的心里从此就种下了一棵小情苗。 吴谡是皇城富商吴远岐的次子,当年吴远岐远赴西域经商,和他的母亲一见钟情。而他的母亲是西域人,因而吴谡天生便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眸,那个带着西域大漠神秘气息与中原翩翩书生之气的男子,令皇城中的闺阁少女们无一不为之倾倒。 而宁恬宜和她的长姐宁忻宜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宁家的嫡长女,宁忻宜从小嚣张跋扈惯了,因而从不将自己的那个庶妹放在眼里,自己的父亲是京兆尹,吴宁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她也便一心一意想要嫁给吴谡。 可吴谡的所有做法与选择总是那么出乎人的意料,皇城中才华相貌排名都那样靠前的翩翩公子哥,偏偏就看上了相貌平平c不受宠爱的宁家二小姐。 如果说,宁恬宜在第一次见到吴谡时就已芳心暗许,那么吴谡在第一次见到宁恬宜时,就已一眼万年。 怎么说呢?皇城中的那些个富家小姐,无一不是穿金戴银c浓妆艳抹的胭脂俗粉,可宁恬宜不一样,吴谡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京兆尹的长子行弱冠之礼的时候,虽然是个大喜的日子,宁家几乎所有人都一身赤色加衣,可那时候的她却仍然只穿着一件月色的留仙裙,衣服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花样纹饰,只有袖口绣着两朵盛放的木兰花。 她站在迎接他和他父亲的队伍的最末,低着头安安静静对着每位来往的客人屈膝行礼,霎时,吴谡就想到了当年父亲在他的面前夸赞母亲的那首诗——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可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是否难再得? 她那日的一颦一笑从此就深深地印进了吴谡的脑海之中,与人商谈的的时候想着她在一旁认真听着,吃饭的时候想着她在一旁与他共膳,连入眠时都想着她安然地躺在他的怀里。宴席结束后的几天,吴谡就开始私下偷偷地去打听那位素装女子了,可得到的信息却是少之又少,只知那是宁家的二小姐,闺名唤恬宜的,不过是庶出,不太受宠。 吴谡知道后,心里立即涌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起来,那一瞬,他想要保护这个姑娘,想让她得到万千宠爱,那是她该得到。 庶出?不受宠?那又有何干系? 他宠她就好了。 为了能够接近她,吴谡开始借与京兆尹商量皇城与各州县的通商与关税问题频繁出入京兆尹府,可见到她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后来他才知道,深入浅出是她多年的作风,不仅仅是来自大夫人和长姐的欺压,更是她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无奈选择。 一次偶然的机会,吴谡知道宁恬宜每月十五会去普安寺进香,虽然心下感慨这个二八之年的姑娘怎么跟一个妇人一样,但还是在那月十五快马加鞭地赶去了普安寺。 可在寺中巡视半天也未见他日夜期盼见到的身影,正欲失落归还,却听到那个少女在自己身后清清淡淡地唤了一声:“吴郎?” 宁恬宜至今都记得那日,她在唤了吴谡一声“吴郎”后,他木讷地楞在原地好半晌,才生硬地转过身,冲她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宁小姐,可真巧。” 他的声音如一缕春风拂过,漾在宁恬宜的心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波澜。 “我方才还当我是认错了,吴郎怎么也来普安寺进香拜佛的么?”羞涩的少女垂着眸,不敢直视他的眼。 “是的,家父托我前来问住持求一道平安符。”这是吴谡生平第一次,说谎话时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那我就不耽误吴郎的时间了,”宁恬宜微微一笑,向吴谡屈膝行礼后便到了声告辞。 后来宁恬宜才反应过来,她知道吴谡是因为他是皇城中出了名的公子哥,而她这么个无名小卒,大名鼎鼎的吴谡吴郎是如何知道她是谁的?这人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那后来呢?”浅月耐不住好奇心,赶紧追问道,“你们该不会就此别过了吧?” 之后,一向沉默稳重的吴谡突然爆发吼了句“不是”,然后走至她跟前,收起本应不知如何开口而一直摇着的折扇握在手中,看着她。 “不是,”吴谡握着折扇的手心不停地冒着汗,可如今既得了这个机会与她直面交谈,便也开门见山了,“我是来此找你的。” 依旧沉浸在羞涩中的少女还未从吴谡的话语中回过神,就已被他抓过手腕牵走了,好在四下无人撞见这一情景,否则被知道了回去又是一顿毒打。 宁恬宜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毕竟自己还是没有多么有勇气能承受住那一顿专门只针对她的家法。 吴谡拉着她走进了寺外不远处的一处凉亭,宁恬宜这才想起,将手腕从他的掌心挣出,抚着手道:“男女授受不亲,吴郎方才实在是太莽撞了。若是被人撞见······” “宁小姐,”吴谡打断了宁恬宜的碎碎念,“方才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宁小姐见谅。” 宁恬宜望着他,他的蓝色眼睛很漂亮,这是她的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可那再漂亮又能怎样呢?她不是不知道吴谡是父亲最中意的长女婿,而听闻吴先生对自己的长姐也很是满意,又听说再过些日子就要吴先生就要上门提亲,商议二人婚事了,怎么轮得到她呢? 她不及长姐貌美,身份不及长姐尊贵,母亲只是皇城中一个小小歌姬,比不上大夫人是名门之女,长姐和吴谡才是郎才女貌c门当户对,而她的门当户对,只能是一介白衣。 “不知吴郎专程来此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宁恬宜一想到这儿,声音都低沉了不少。 “来此是想问问宁小姐,可知吴宁两家即将结秦晋之好的事?”吴谡看着她,她却低着头,令他看不清她如今是何表情反应。 “知道,是吴郎与长姐的婚事。”她的声音恬淡如水,当真应了她的名字,恬宜。 吴谡挑眉一笑,“如果我说,这不是我与你长姐的婚事,而是我与你的婚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海角天涯 霎时间,四下安静,安静得令宁恬宜好像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因激动而热烈跳动的声音,风在耳边呼啸,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已随风远去,只剩下他们二人,凝望着彼此的眼眸。 吴谡的眼里满是真挚的温暖笑意,而宁恬宜眼里却满是惊讶与震惊。她的确很喜欢眼前这个翩翩少年,可她却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宁恬宜在半晌后才缓过神喘过气来,眼神飘忽,扔下一句“吴郎还是别拿我说笑了”便仓皇逃离此处。 “你既喜欢他,当时何故不借此机会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浅月取笑她道。 宁恬宜沉默低笑,因为那份喜欢是深深根植于她的内心,一直都是自卑的,她只能用心里的那点自卑灌溉着那份喜欢的小情苗,可这样做注定是没有结果的,而那份自卑会因为自己庶女的身份,伴随自己一生,所以宁愿将那份喜欢深藏于心,让这棵小情苗永远只是一棵小情苗,不让其生长,也永远不对任何人表露出来。 以他的身份地位,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一定是以为温婉大方c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这样才算郎才女貌c门当户对,两人日后必定举案齐眉c羡煞旁人。 可吴谡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呢?明明她已经尽量躲着他了,可他还是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因为答应了普安寺的师父每月十五会去寺里帮忙不能失约,为了躲避吴谡,她都选择的一条小路上山,可还是能在半路上遇到他。 她曾问他,何故跟着她。 可他只道,因为要娶你。 这人还能再直言不讳c厚颜无耻一些么? 她明明都表现出对他的冷漠与不在意了,可他怎么还是死死纠缠着她不放呢?听闻他对吴先生道明了自己已有喜欢的女子,吴先生也尊重他,对与宁家的婚事只字不提,可吴先生大概想的是自己的儿子看中了另一家的大家闺秀,若是将来知道了是她,也不会同意的吧。 可是宁恬宜却没有在吴谡的身上看到过一丝迟疑c担忧与后悔,他还是纠缠着她,还是告诉她他要娶她。 “那后来你怎么也就答应他了?”浅月实在是好奇。 “因为,后来我觉得,若是我再拒绝他,那我将会错过许多。”宁恬宜失神浅笑,那是发自那颗被吴谡的爱包裹着的心的笑。 从此宁恬宜便不再遮遮掩掩,从此将她心里的那份喜欢坦坦荡荡地表达了出来,而这份勇气与坦荡,是吴谡给她的。 宁恬宜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要喜欢她。 可他却答,因为喜欢。 直到那最后一次,他说罢便将一只木兰花簪簪在了她只有一支素银簪子的发髻上,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说是日后要留给儿媳妇的。从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想亲手将这枚簪子戴在她的髻上了。 从此,宁恬宜再也不问那么愚蠢的问题了。 可即便有吴谡的爱与承诺,宁恬宜还是被那一顿家法给打怕了。宁忻宜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和吴谡走得近,告诉了宁夫人,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鞭打和辱骂。 她们说她是歌姬生出来的小杂碎,一辈子也和她的母亲一样,只能是别人的玩物; 她们说她没有资格也配不上吴谡,就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她也想都别想; 她们说她丢尽了宁家的脸,让她趁还没多少人知道赶快滚出宁家,别连累了宁家。 其实这才是她们想要的,让她永远滚出宁家,连一块可以遮风挡雨的荫庇所都不肯给她。 本来想自己默默的将这一切忍下来,可是吴谡知道了,他抚着她手臂上的淤青,用一种宁恬宜从未在吴谡口中听到过的语气对她说,阿恬,我带你走可好? 怎么不好,她做梦都想离开宁家,可她想要堂堂正正地离开,而不是被她们扫地出门。只是,这算是私奔么?他这么个有着大好前途的富商子弟,放着偌大的家业不去继承,偏要要和她在一起,岂不是自毁了前程? 可他只答,没了你,何来前途与前程。 那是自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宁恬宜落下的第一滴泪,哪怕是被毒打c被辱骂,她也从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她以为她的心已经随母亲长埋于地下了,不曾想过还有热烈跳动的一天。 她点头答应,两人便开始了近一月的逃亡计划。 可这一切都被太后的一道懿旨给打乱改变了。 在呈给太后的那份经由户部秘密筛选的,皇城所有未出阁大家闺秀的名单中,京兆尹的名下,本来写着的是宁忻宜的名字,京兆尹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托户部尚书悄悄地将上面的“宁忻宜”改为了“宁恬宜”。 他其实是想让自己最疼爱的长女嫁给穆王做侧妃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能与皇家挂上边,可无奈宁夫人以死相逼,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妾,哪怕是嫔御也不行。虽然京兆尹已经宽慰过夫人,那么多家的女孩子,不一定就会挑到咱家的,可宁夫人依旧是不依不挠,京兆尹只好拜托自己的老友改了改,不想竟然就这么被太后一眼看中了。 那日一早,宁恬宜还未起身,屋里竟来了一大拨人,宁夫人身边的嬷嬷掩着鼻子催她快些洗漱打扮一番,太后派了人要接她入宫。 那日,平日里素来卯时就起身的宁恬宜难得地睡到了辰时末刻才起,就是为了能养精蓄锐,在那日夜里同吴谡离开这里。 她打扮得极为素净,自母亲去世后,月白色成了她所有衣裳的主调,本以为太后会因此对自己不满,可没想到太后不但很满意,而且当场下了懿旨,将她赐给穆王做侧妃。 这是太后亲下的懿旨,没有谁能反抗得了,即便是她的儿子。若是不遵,那便是株连的大罪,抛开令她厌恶的那么几个人不谈,她实在不能连累了府中那几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丫头。况且太后已经知道了她这么个人,她若和吴谡就这么跑了,指不定还会连累了吴家,只好在接下后再去找吴谡想办法。 吴谡听闻穆王极爱穆王妃,让她去找穆王谈谈,再不济就去找穆王妃谈谈,求求她。可谁曾想,宁恬宜还向江旻锐未开口,倒是他先提出了条件:若是宁恬宜想嫁,他会让她一辈子都只能被关在在王府在皇城西郊的别院中;若是她不想嫁,那么他会帮她离开此处。而后者是她最好的选择。 宁恬宜自然是不想嫁的,向江旻锐道明了一切,也将本想与吴谡私奔的事告诉了他,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江旻锐也当即应下了,之后的一切,便是浅月都知道的了。 浅月轻轻抚摸着宁恬宜手背上因鞭打而留下的伤痕,有些心疼,“很疼吧?” “不疼,”宁恬宜看着手上的疤痕,“开始会很疼,可是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你父亲······他不管么?”浅月害怕触到她的痛楚,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才不会管,只要这种事情不传出去,他就不会管,而事实上,怎么会传出去呢?”宁恬宜说得轻轻松松,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紧要,哪怕那曾是一鞭一鞭地打在她的身体上。 “月姐姐不知道,我娘是他永远的耻辱。”宁恬宜的声音低沉,想到此处不免动了肝气,咳了两声。 “我娘是一个卖艺的歌姬,可她很爱父亲。父亲当年流连花柳之间遇上了我娘,还曾答应过会为她赎身,可是,我娘怀上了我之后他便翻脸不认人了。” “后来还是我娘的那些个好姐妹找上门,威胁父亲,说若是不娶我娘过门,就将在皇城四处散发他寻花问柳还欠钱的消息,看看倒时候皇城的百姓会如何看他,同朝官员会如何看他。他这才勉强同意了。” “他从来都不喜欢我娘,更别说喜欢我了。我娘在宁府的一个小屋子里被冷落了十年,去世了也只有那些姨母来悼念过她。” 浅月听后鼻头一酸,一滴泪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滴落下来,滚进被褥里。虽然没有父亲的关怀,可浅月却是被母亲护着宠着长大的,浅月实在无法想象宁恬宜这么多年来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你娘还有一群好姐妹,还有你这么个好女儿,她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所以如今,吴谡便是她的全部。 “那你和吴郎,准备去哪儿?”浅月转移开那个沉痛的话题,让她多想想作为她的希望的吴谡。 宁恬宜果真收起了方才的失落与痛楚,眼睛里有带着些许光亮,“天涯海角,去哪儿都成。” “可即便是天涯海角,那也该有个规划吧?”浅月唤醒眼前这个正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里的少女,“比如说,你们第一站会在哪儿歇脚,或者你们最后会定在何处安家?” 宁恬宜听后思索了一番,只道:“一切都是吴郎在安排,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不过我们最后会去西域找吴郎的母亲。” “找吴郎的母亲?”浅月满心疑惑,怎么这吴夫人不在吴府么? “没有人知道是何原因,吴郎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离开了,可她并不是离开人世的那种离开,吴郎的父亲只是告诉他,母亲回家去了。”宁恬宜认真地对浅月道清事情的始末,那是她最珍贵的吴郎,她愿陪着他去做任何事情。 “可是阿恬你要知道,这并非是一件易事,并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够完成的了的事。”浅月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可还是得告诉她现实的不易。 “我知道,”宁恬宜的眼里好像闪着光,“所以吴郎需要我的支持与陪伴。” 浅月突然觉得,她实在有些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原本以为,像这样从小缺爱的姑娘会一念执着地去寻求渴求被爱,可没有想到是,她还可以给别人爱。她意志坚定c有爱不枉,令浅月自愧不如。 这日天气晴好,春日里的暖阳打在身上甚是温暖,宁恬宜的病好了不少,浅月怕她整日待在梓年阁里闷坏了,便邀她到引香亭上赏春。 虽已是仲春,但王府的花园里仍然开着不少的花,连那一树一树的海棠也开始含苞待放了,浅月给宁恬宜斟上一盏去岁制好c刚刚存放了一年的棠梨春,一时之间,整个引香亭内飘满了异香。 宁恬宜端起茶盏,凑在鼻尖细细闻了闻,尝了两口后,微微笑了笑,“我日后若是走了,怕是会想念月姐姐沏的茶的。” 浅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那你说,你是选我沏的茶,还是吴郎。” “自然是吴郎,”宁恬宜斩钉截铁,又顿了顿,俏皮道:“可姐姐沏的茶我也是不会放过的。” 众人皆笑,好像自楚葭走后,浅月再也没有笑得如此情真意切的时刻了。那段时日里心里装了许多事,整日郁郁,如今皆放下了,也便能再笑得和以前一般没心没肺了。 浅月又给她面前的梨花瓷盏里沏了茶,“走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到时我装满满一罐子的好茶送给你。” “嘿嘿,”宁恬宜虽然热烈地笑着,脸上虽是毫无血色,可仍然露出古灵精怪的神色,“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辰不早了,宁恬宜也是时候回去服药了,浅月携着宁恬宜下了引香亭,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在叫着娘亲,回过头,正见若萧从架在绿池上的曲折廊桥那头急冲冲地向她跑来。 浅月笑着看着若萧,歪过头问着宁恬宜道:“那是若萧,是王爷的女儿,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住进府中的第一日,王爷就领我去见过了,”宁恬宜也盯着若萧,被她欢快的身影吸引住了,“听闻温昱郡主极其喜爱月姐姐,不过也对,月姐姐这么好的性子,谁不喜欢,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呢?” 浅月听了她的话会心一笑,伸手准备接住跑来的若萧,可若萧并没有直接扑入她的怀抱,而是冲到两人中间站着。 宁恬宜本就因为病了弱不禁风的,哪里经得住若萧这一莽撞的一撞,身子一歪,竟跌入了一旁的绿池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相携相守 浅月忙着叫人将落水的宁恬宜救上岸,宁恬宜的身子本就还没痊愈,经春日的凉水这么一泡,待被众人救上岸时,已经昏迷过去了。 送回梓年阁,又赶紧让人将徐郎中请来,待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若萧不见了踪影。 坐在梓年阁院中的石亭中,浅月看着屋内进进出出的侍婢和郎中,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的桌面,一旁的松韵见她这般,也不多说什么,她知道,浅月静静地在思索着什么。 “若萧呢?”浅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开口,问着一旁的松韵道。 “这······奴婢也不知,”松韵见她阴沉着脸,颇有些为难道:“主子也知道方才有多么混乱,奴婢实在是没注意郡主跑去哪儿了。” 浅月抬手示意她别说了,望了望里间,叹了口气,“我去霁翎阁瞧瞧,你就在这儿候着,有什么情况立刻来告诉我。” 松韵立即应下,可浅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踯躅了片刻,还是快步赶去了霁翎阁。 若萧果然躲在霁翎阁中,菱琅立在屋门前,面露难堪之色,悄悄向浅月递了个眼色,浅月立即明白了。走进里屋环视了一圈,并未瞧见若萧的身影,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拔步床上鼓起了一团,走进一看,才发现那是若萧裹着被子躲在床上。 悄悄走至床边,坐在床沿上,轻轻拍打着她。 若萧却没有回应,浅月俯下身凑近了些,才听到了若萧在被子里的呜咽声。轻轻掀开被子,发现若萧果然红着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散落的发丝粘在额间,委屈地看着她,活像一只小花猫。 可浅月此刻却笑不起来,她抱起若萧,让她坐起身来,然后严肃地看着她,问道:“若萧为什么要哭呢?” 若萧抽泣着,不说话。 浅月继续问道:“是不是被方才那件事儿给吓着了?” 若萧依旧不说话,撇着嘴,憋着自己眼眶中的眼泪。 浅月见她这样,叹了口气,“若萧知不知道方才自己做了什么?”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若萧突然大声叫道,令浅月一惊,然后又小声嘀咕着:“我只是看她离娘亲那么近,想要把她挤到一边去,我没有想到她会掉到水里面去。” 浅月听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脑袋,“若萧,你也太胡闹了些,人家宁姐姐又没有做什么事儿惹着你,你何故要排挤人家。” “我怕,我怕她会将父王从娘亲身边抢走。”若萧小声地说着,浅月听在耳里,却不经意酸了鼻头,红了眼眶。将若萧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若萧你要知道,没有人会把父王从娘亲身边抢走的,也没有人能将父王从娘亲身边抢走。” “娘亲怎么就知道不会?”若萧哽咽着喉头问道。 “因为父王爱娘亲,娘亲也爱父王。”浅月觉得现在对若萧讲这种情爱之事未免有些过早,怕她不懂得,“这种事情,若萧长大了就知道了。” “你们总说这些事要等我长大了才知道,那有没有什么事是我现在就能知道明白的呀?”若萧从浅月的怀里起身,嘟着嘴问着浅月道。 浅月想了想,“目前看来,是有一件事儿。” 若萧惊喜,赶紧问道是什么事。“那就是,待宁姐姐醒了之后,去向她道歉。”浅月满心期待地看向若萧,希望能让她认识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 若萧迎着浅月真挚热烈的眼光,实在不忍拒绝,连声应下。就在这时,松韵来报,说宁恬宜已经醒了,浅月连忙帮若萧换了身衣裳,让璞汐打来了水替若萧擦干净了脸,牵着若萧去了梓年阁。 梓年阁里依旧阴暗,方才频繁出入里屋的一众侍婢都没了身影,只剩下沉音一人喂宁恬宜喝着药,见浅月牵着若萧来了,赶紧起身向她俩屈膝请安。 浅月将若萧牵至拔步床前,让她站好,用眼神示意着她该做什么。若萧得了浅月的眼神,赶紧将双手交叉放在右边,对宁恬宜屈膝行了个礼,道:“方才是若萧太莽撞了,还望宁姐姐不要怪罪若萧。” “没关系的,”宁恬宜的声音因方才的惊吓而沙哑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好,没站稳,郡主可别自责了。” 若萧起身,冲着浅月吐了吐舌头,得了她的同意便匆匆跑了出去。 宁恬宜看着若萧提起裙摆飞快跑开的身影,忍俊不禁,浅月看着她惨白着的小脸还笑得出来,未免有些想要责备她,“这本就是若萧的不是,该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是。” 看着沉吟低笑的宁恬宜,浅月回神又一想,冲着一旁的沉音问道:“徐郎中可有说你家小姐的身子如何了?” 沉音左不过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性子却是要比梅音更为沉着冷静,不骄不躁,只道:“徐郎中说小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点儿惊吓,开了些定惊安神的药便离开了。” 其实相比于受惊,浅月更担心宁恬宜之前的旧病还未好,身上又添新病,届时坏了她和吴谡的计划那就糟了。看她的脸色好像的确如徐郎中说的一般没什么大碍,浅月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采蘩来了梓年阁,说江旻锐回来了正四处找她,宁恬宜听罢掩嘴笑了笑,催促着她,“王爷真是念姐姐念得紧,月姐姐还是快些回去罢,别让王爷等急了,到时候怪罪到我的头上,不帮我了该如何是好?”浅月也知道那是一句玩笑话,嘱咐了沉音几句后便离去了。 江旻锐在栖雪阁里等着浅月,却见她许久未归,实在是很等不及了,便跑到了栖雪阁的院门前伫立远望,直到望见他朝思暮念那个身影从尔思台的月亮门中走过来,心中才安稳了许多。 她昏迷的那几日里,他实在是担心她会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而她醒后,他又是那么担心她那才调养好的身体。近段时日多亏了宁恬宜的陪伴,她的气色好了不少,江旻锐打心眼儿里是感激宁恬宜的,所以最近也在费尽心思地帮她和吴谡安排着逃离皇城的计划。 对于宁恬宜和吴谡他算是尽心尽力了,可就是有些冷落了她。虽然他们彼此都将那段失子之痛掩埋在了心底,也将那因夺嫡而产生的间隙努力拉拢合并,可他还是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之前那样亲密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的顾浅月已经随那个逝去的孩子离去了,经历了那样多的变故,她真的变了许多,她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多话了,如今整日耳根清净他还倒有些不习惯。可他想把以前的那个顾浅月找回来,就定在宁恬宜走后,他就会努力去把以前的顾浅月给找回来的。 “王爷难道不知我在阿恬那里么?这么急急忙忙地将我叫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浅月还未走到门前就看见了立在门前失神的江旻锐,边走近边打趣着他。 “当然有事儿了,”江旻锐斩钉截铁,笑着揽过浅月的肩头向里屋走去,“本王想王妃了,这可不是件大事儿么!” 浅月面上悄悄骂着他嘴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勉强收住满溢的笑意,认真地看着他问道:“王爷安排阿恬和吴谡多久走呢?阿恬今日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我想让她在府里再多休养些时候,不知王爷可否将计划推迟几日?” 江旻锐进屋,在桌前倒了杯热茶递到浅月手中,“这事儿本就不是本王决定的,一切都还得看吴谡和宁恬宜想什么时候走。”然后顿了顿,看向浅月,不满地质疑道:“这宁恬宜好歹是个外人,本王是你的夫君,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关心本王呢!” 浅月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想起自己违了宁恬宜还是得讨好江旻锐才行,赶紧对他谄媚地笑了笑,“王爷也说了,你是我的夫君嘛,我这不也是怕王爷太操心他们的事儿,累坏了身子么?再说了,这阿恬也不是什么外人。” “其实,”江旻锐一脸坏笑,凑到浅月耳边轻轻吹着气,“本王倒是很愿意在王妃身上累坏身子。” 浅月起初还不明白这是何意,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江旻锐打横抱起放到了拔步床上。浅月气急败坏,伸出手狠狠地捶着他的胸口,可他倒是不痛不痒,只当这是一点小情趣罢了。 从知道浅月有孕,到她小产,之后又坐了个小月子,接着又因淋雨昏迷了几日,然后是宁恬宜住进王府,算下来,他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碰过她了,再加上太后找来的烦心事令他费了不少神,他现在真的很需要浅月的安抚。 江旻锐此时的心里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般,痒痒的,只有浅月才能帮他止住这份痒意。他凌空在浅月身上,望着她的眸,她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汪润,他甚至能从她的眼里望见他自己。 “月儿,”他顿了顿,思索片刻,终是决定开口,“咱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身下的人儿身体明显一怔,眼神迷离,长而翘的睫毛扑闪着,半晌,才收回自己迷离的神色,双手楼上江旻锐的脖颈,看着他情深似水的眸子道:“一个孩子对于王爷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一愣,迎着她锐利的眼光,不假思索道:“意味着我们。”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也是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唯一闪过的答案。 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两人情到浓时鱼水之欢的产物,而是他的心与她的心相互交融的见证,他只要一想到今后会有一个人或是几个人,以他和浅月共同的名义存在着,就会觉得那是天下间第一得意之事。 那是他们血脉的联系,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是他们的传承,以这样的方式将他们的相携相守传承下去。 “可是我却还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浅月微微叹了口气,低眸沉吟着,“也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江旻锐翻过身,在她身旁躺下,一只手揽着她枕在她的脖颈,一只手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迎接之事,王妃大可慢慢准备着,至于失去之事,本王不会让王妃再有机会体会。” 霸道又蛮横的一句话,怎么也听不出一点儿好来,可浅月却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江旻锐也只有如此霸道,才会让浅月乖乖地听他的话,不会多想。 “不过王妃既然说没有准备好,那本王可以等,等你准备好的那一天。”江旻锐最终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不过虽然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如今软玉在怀,心里那股子痒劲儿却愈加明显起来。 “王爷忍得那么难受,我怎么好让王爷久等呢?”浅月俏皮一笑,起身趴在了他的身上,满脸笑意地看着面前忍得变了脸色的人。 如果说,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一道伤,那么江旻锐此刻不正在将她那伤口清洗c包扎么?然后陪着她等待着伤口结痂,尽力去抚平那道伤口,不让其留下痕迹。 可她却只顾着自己的伤口有多深,殊不知那把剑也同样将他伤的遍体鳞伤,而她却只顾自己的伤口有多痛,却忘了他也是人,他也会痛。 “明日是初一,按规矩得去向太后请安,回来后,我会去找徐郎中开些不伤身的避子汤药,这样对我对王爷都是好的。”浅月淡淡开口,不给江旻锐留一丝余地。 江旻锐看着她,半晌道不出一句话来,额上顿时青筋隐现,可他还是强忍着自己此刻因诧异而衍生出的些许暴怒。这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之前是信她所说的缘深缘浅的,万事都看他们与孩子的缘分,也总用“缘分”二字来宽慰自己,宽慰她。可如今,这样的缘分却被她人为地舍去,虽有不甘,却仍是无可奈何。 于是狠下心来狠狠折腾了她一宿,以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今非昔比 翌日,浅月早早地睁了眼,或者说,她自寅时三刻醒了之后便一直没能睡着。 身侧的人倒是睡得香甜,嘴角还噙着丝丝笑意,浅月在夜色中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的脸出神,直至辰时,朝阳升起,将光辉从镂空雕花窗的空隙中洒进屋里,江旻锐也在这时醒了过来。 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低头望了望身侧躺着的人。江旻锐看着浅月出神的看着他,伸出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本王记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王妃盯着本王的脸看得出神,怎么,本王有这么好看么?” “很好看,”浅月顺着他的话淡淡地答了一句,伸手上他的脸颊,“王爷为何要行军打仗呢?把如此俊俏的脸庞露给敌人看,岂不便宜了他们?” 江旻锐听她此话不免笑了笑,“那依王妃的意思,本王今后在战场上还得学南北朝北齐国的高长恭那般戴面罩不成?” 浅月也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抿着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狡辩道:“我是王爷的妻子,我都还没看够,哪能让那些凶神恶煞的敌人们看?” 江旻锐笑而不语,只是搂紧了她的腰身。 “王爷是怕我会再想起那个孩子么?”浅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声,“所以想让一个新的孩子来填补我心里的那块空缺?” 明显听到他的心跳漏了半拍,然后比之前更热烈地跳动起来。抬头望向他深邃的眼眸,浅月伸手轻轻捂住他将要开口说话的嘴,“我会忘了他的,真的,我真的会忘了他的。” 如此重复,好像就能够将自己麻痹,在心里安慰自己真的能够忘记。 “只是,我需要时间而已。这并不是像祖母去世之后,我几日就能恢复忘却的那种殇痛,我真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她的声音微颤,却好像无比坚定,“况且,我还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江旻锐知道,她想让他安心。 “好,”江旻锐拉下握住她捂在他嘴前的那只手,“我会给你时间的。”他顿了顿,“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在这里。” 江旻锐从不怀疑浅月自我愈合伤口的能力,在她人生中没有他那十七年里,她能够将对马的恐惧和对自己命格异常在意的种种事情隐藏那样深,几乎无人察觉,那是她令人诧异的本事,可也是她内心最为脆弱的一处。他怕她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身体会负荷不了,他怕那些事终究会使她崩溃。 多么温馨的一个场面,两个相爱的人相拥到天明,迎着窗外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两人的心都为彼此而热烈跳动着,江旻锐十分享受着这一温馨。 “糟了糟了!”浅月突然惊坐起,吓得正欲开口讲话的江旻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看着浅月急冲冲地下了地,坐在妆台前梳着自己散落的青丝,唤着松韵和梅音。 “怎么了?”江旻锐微黑着脸,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委屈地问道。 “今日要进宫去向太后请安的,王爷莫不是忘了今日是初一?”浅月梳着发髻,挑选着首饰盒里的发簪和珠花。 “记得,”江旻锐漫不经心,“今日本王休沐。” “王爷就只记得今日是自己休沐的日子了,可真是一点也不在意我。”浅月白了他一眼,噘着嘴道。 江旻锐下了床,走至正在衣挂前整理宫服的浅月身后,搂住她的腰,“若是说本王不想你进宫去向太后请安,你能不能就不去了?” 浅月知道他在担心她,担心太后会为难她,可这是自薛文竺被尊为皇太后之后,她第一次进宫去请安。新帝践祚之后的元月初三,她有胎像不稳不便舟车劳顿为借口被太后免去了入宫觐见请安,上一月的初一,她有因为小产后不便出门作为借口,可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个月她可就没有任何借口了。 总不能说,因为穆王不想让她去所以她不去吧? 所以,“不能。”浅月斩钉截铁地答道,转过身看着江旻锐消沉下去的脸,安抚他道:“我知道王爷在担心些什么,可我若是找借口不去,太后日后不得更看不好我,不得更变着法儿的为难我?” 也对,江旻锐微微点了点头,恰好此时松韵打来了热水,浅月便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去洗漱梳妆去了。江旻锐站在原地伸手抚上浅月的正红色流彩暗花锦绣纹云锦宫装,这看似华丽无比流光溢彩的锦绣服饰,宛如一道枷锁,时刻束缚着他们,倒不如一件粗布麻衣来的逍遥自在。 低眸沉思间,浅月已经上好了妆容,绾好了发髻,簪上了金银珠钗,就等着穿上宫服进宫了,松韵和梅音小心翼翼地走至沉思的江旻锐跟前,取下他身前的宫装,江旻锐这才回过神。 这究竟是他思索得太久了,还是浅月梳洗得太快了? 回过头,这才发现她的脸上不过略施粉黛,不过只是在她血色不足的面颊上薄薄的施了一层胭脂,顺着她自己的眉形画了一道远山,粉唇上也只浅浅涂了一层唇脂罢了。绾的她最常绾的朝云髻,髻上也只各边簪了一支碧玺累金丝衔珠步摇,以及一两朵简单样式的珠花,相比之下,这件宫装才是她身上最奢华的部分。 江旻锐将浅月送至了府门口,帮她打了轿帘,扶了她进去,这才目送着软轿缓缓离去。 这是大齐百年来的规矩,王府里有名分的女眷们作为皇媳,都得在每月的初一进宫向作为皇后或太后的婆婆请安,他自然是不能跟着去的,因而只能在府中坐立不安地等着她回来。 原本打算趁着今日休沐,带着她回归园居一趟的,她这一进宫,还不知多久会回来,只好悻悻作罢。 薛文竺仍旧住在柔嘉殿中并未搬离,而贤c德二妃已经搬离了原先住的宫殿,搬到了太妃住庄寿殿中去了,而温甯华如今住的是贤太妃原先住的昀香殿。 崇禧太后薛文竺是先帝江季桓的原配正房妻子,自打先帝践祚入主宫中之后,薛文竺作为皇后在柔嘉殿中住了近三十年,江旻锐和江明暖都是在柔嘉殿里出生的。 柔嘉殿原名阳禧殿,是大齐开国以来历代皇后居住之所,先帝破例为其更名为柔嘉殿,以赞扬皇后薛氏性情恭淑,温和有嘉,取自《诗经大雅》:“敬尔威仪,无不柔嘉。”还在遗诏中指明了柔嘉殿为皇后薛氏的终身住所,不得搬离。 殿中一切都昭示着薛文竺温厚柔和的性子,华而不奢,清而不淡。即便浅月曾在此住过一年,可当时成日里几乎足不出户,且心浮气躁,因而直到两年之后的现在,她才有这样的心思静下心来,细细地品味着柔嘉殿中的一切。 浅月是照着原先的时辰进的宫,殊不知自打薛文竺被尊为皇太后之后,将初一请安的时辰往后延了三刻钟,今日自然是来早了些,方才被候在殿门前的宫婢告知太后还未起身,于是只能在殿门前候着。 也不知她曾住过的惜璟阁如今是何景象,去岁在行宫与太后闹过那样的不愉快,也不知太后是否会恼羞成怒,将惜璟阁中她留下的痕迹都给清除掉,不过太后曾乃一国之母,想必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可想归想,倒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一探究竟。 正欲抬脚向惜璟阁走去,不料此时,郁离姑姑推门走了出来,“太后已经起身了,请穆王妃进去小坐片刻。”说罢抬手,请浅月进屋去。 经过上回在水榭潇湘被罚跪的事儿后,浅月对与薛文竺独处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的,可她能说不么?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里间。 殿内除了与众嫔妃交谈的当心间布局大致未变,不过从外面看不见的里间却已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何模样。原先的拔步床已经换成了罗汉床形式的矮榻,那些桌椅柜台也都全部换了位置摆放,连那些屋帏和床帏也都由原来的金蚕丝罗帐换成了普通的素色软烟罗,屋内一应的瓷器玉器也都被收了起来,只留下几个用来摆放花枝的单色梅瓶,整个里间就像是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女子闺房,丝毫没有一点当今太后万人之上的威仪感。 薛文竺独自坐在妆台前梳着自己的青丝,浅月这才发现郁离姑姑并未跟着进来。她此时也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而薛文竺也并未有任何吩咐,于是只好在原地站着。 浅月能从妆台上的铜镜里看到薛文竺此刻的模样。她好像憔悴了不少,这是浅月的第一感受,即便铜镜中反射出来的面容并不清晰,可浅月还是能看到薛文竺眼中的暗淡,原本神采焕然的凤眼如今就像是心如死灰般的沉寂。 不过也对,最了解自己的心爱之人逝去了,自己余生哪还会再有欣喜呢?哪怕亲子践祚,自己成为万人崇敬的皇太后,终究还是得面对无人陪伴c无人慰藉的寂寥余生。 多么可悲,多么可叹。 “月儿,来,到我身边来。”薛文竺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并未回过头,而是就着铜镜中折射出的身影,对着镜中之人道。 这句话,在浅月十七岁那年初初进宫时,先帝江季桓也对她这么说过。浅月也是像当初一样乖乖地走了过去,接过薛文竺手中递过的雕花檀木梳,接过的那一瞬,浅月依稀记得,这把木梳的梳尾上,曾挂着一串琉璃碧玺珠串,可如今,那珠串却变成手串,挂在薛文竺白皙的手腕上。 当她还是云袅郡主,还住在柔嘉殿偏殿的惜璟阁中时,经常被薛文竺唤到里间替她梳头。以前还在江州的家里时,浅月就曾听过几个好友说为母亲梳头的事,心中甚是艳慕,可方忆岚从不让她替她梳头,她便一直带着这个遗憾。进宫后一次偶然提起,薛文竺也便在心里记下了,常常叫她来帮她梳头,圆了她这个小小心愿。 浅月还是像往常一样,拨起薛文竺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用那把木梳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两人一时无话,还是薛文竺在微微叹了一口气后,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月儿,你说,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她自称“我”,而不是“哀家”,她也还是那样亲昵地唤着她的乳名,就好像之前的那件事从未发生过,她们还是像三年前一样,好像两人如今只是寻常人家里一对普普通通的婆媳,甚至是母女。 可尽管如此,浅月心中还是莫名戚戚,不断提醒着自己千万别再被她表现出来的亲昵给迷惑乱了分寸。她们是婆媳没错,可如今在自己面前坐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婆婆,她还是当今皇太后,身在皇家,身处宫闱,就注定了她是君,而她只能是俯首的臣。 浅月小心翼翼地用着最得体的话答道:“母后容颜依旧,从未显过老态。” 薛文竺轻笑一声,“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奉承之话的。”然后顿了顿,怕她不相信,看向镜中之人的眼里满是真挚,“是真的不爱听。” “我记得月儿以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说这些阿谀奉承之言的,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已经将这些话运用得如此熟练了?”薛文竺像极了一个母亲,言语中微有些责备,可还是一句玩笑话。 然后抬手掐起一缕青丝拨了拨,捻出一两根白发,“你瞧瞧,我都有白发了,我老了。” 浅月停下手中悄悄为薛文竺藏起白发的动作,毫无异样地掩去痕迹,继续为她梳着发,“臣妾的母亲四十就长白发了,母后如今才长了这么几根白发,不老。想必母后近日以来因为父皇的离世而伤感,伤了身子才会如此,该让太医来瞧瞧才是。” 薛文竺也不知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身子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懈下身来,摇了摇头,“不是,是哀家老了,哀家不得不服老。” 浅月听到薛文竺自称“哀家”,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她们本就没有甚至不该那样亲昵,如今这般才令她感到轻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囚牢枷锁 “新帝登基践祚以来,哀家这儿也忙得不可开交,你小产了,哀家也没得空闲关怀关怀你,”薛文竺转过身,拉住浅月空出的一只手,“入籍身子可好些了?” 浅月此刻真的很想将自己的手从薛文竺的手中抽出,只是她不能,只能任由她拉着。低下头微微屈膝,然后微微笑道:“多谢母后如此挂念着,臣妾身子已无大碍。” 薛文竺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中却带着些许她不该有的无奈之感,“你也别怪哀家,哀家老了,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儿孙满堂。” “母后此话是何意?臣妾不明。”浅月实在不知薛文竺究竟在自顾自地说些什么,她说她变了,可她不也一样么?以前的薛文竺可从不会对着自己拐弯抹角地说话。 “旻锐膝下子嗣单薄,王府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若萧一个孩子,如今府中也就只你一个女眷,”薛文竺面上带着在浅月看来的些许为难,“你这才小产了身子也不好,该如何为旻锐开枝散叶?” “哀家想过了,你嫁进王府两年都无所出,要再这么下去,你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这宁氏是哀家精挑细选过的,性子好,不是会争风吃醋的主是万万不会对你不敬的。不过若是日后有不敬之处,你也大可以责罚她,不必顾着哀家面子。” 呵,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其实,宁恬宜哪里算得上是薛文竺精挑细选过的呢?皇太后怕是根本不知道她在宁家此前遭受过的非人虐待,所谓精挑细选,不就是看上了她性子恬淡文静,是个听话的主么?日后能为她所用,是她安在穆王府的一枚新的棋子罢了。 “母后过虑了,”浅月自认为自己面上还是挂着不失礼数的笑的,“臣妾与宁氏性子相投相处融洽,臣妾也极喜爱宁氏,何来不敬之说?” 虽然薛文竺并未问她对宁恬宜的看法,一直只说宁恬宜的种种,可浅月知道,那只是面上的罢了,表面上给足了她面子,其实不就是拐着弯地逼迫她接受宁恬宜即将成为穆王侧妃的事实么? 即便宁恬宜真的会嫁进王府,即便她不知宁恬宜的真实心思,她也是万万不敢驳了薛文竺的面子的,更何况如今她知道了一切。 薛文竺听后收回方才的难色,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听闻宁氏近日病了,可严重?” “不是多么严重,郎中说快要好了。”浅月恭敬地答道。 “这乡野匹夫的医术如何能比得上宫里的太医?”薛文竺微微皱眉,看得出她还是很在意这枚棋子的,大约是不想还未派上用场就不得不舍弃了罢。 “待会儿回去时让吕太医同你一路去,给宁氏瞧瞧。”薛文竺关切地说着,又回过身去为自己上着妆。 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郁离姑姑打了帷幔进来,说皇后已经携了众嫔妃在柔嘉殿外候着了,然后领了几个宫婢进来为薛文竺更衣梳妆。直到郁离姑姑从浅月手中将那檀木梳抽出来,她这才回过神,悄悄退避了出去。 可她如今的状况确实有些难堪,出去也不是,众嫔妃都在殿门外候着,就等皇太后的宣召入殿请安,自己现在出去了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从里面出来的?可不出去也不是,自己难不成就在此等着其他人入殿,可她实在不知自己如今该站在何处,实在有些左右为难。 心里为难间,太后已经换上了常服,从里间被众星捧月地拥了出来,坐到明间为首的紫檀木髹金凤倚上,命人可宣众嫔妃进殿。 浅月站在柔嘉殿的角落里,待皇后携了嫔妃入殿后悄悄地挤进了嫔妃队伍的最末,与众人一道向太后行了跪拜之礼。 一句“免礼平身”,道尽皇家的威仪,浅月落了座,打量着这宫里的红颜们。 柳舒姝憔悴了不少,眼见着木娜尔就要临盆了,听闻卫王如今整日围着木娜尔转悠,想必柳舒姝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温甯华依旧是那么温婉大方,她身侧那个眉宇间都露着傲气的女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成妃沈钰了,而再往下看,是两个陌生的女子,听闻江旻铎还是晋王的时候,府中还有两位良媛,而这两位女子皆坐在燕月之上,依照落座顺序来看,想必就是那被封为婕妤的陈良娣和被封为婉仪的应良娣了。 而身为从四品婉仪,燕月坐在最末,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她看起来比以前要沉稳端慧多了,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温甯华的影子,令浅月不禁想起了那日,她说她总有一天会取代温甯华的诳语。 进宫前她不过是一个小小良媛,既不像其他侧妃良娣有显赫家室,亦不像陈良娣那样有子嗣,江旻铎仍是给了她一个从四品婉仪的位分,相比于本同是府中良媛的林氏仅仅封了从五品小仪,如此已经是给足了她的面子,她如何还不收敛收敛自己的野心呢? 一切好像同几个月前的初一无异,只是,她的身边少了一个楚葭。 而太后却好像丝毫没有将殿中少了一个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也对,江旻锦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该在意此事的,应该贤太妃才是。 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过是众人装模作样地夸赞着皇太后今日的精气神儿多么矍铄,夸赞着某个嫔御新制的衣裳与新得的首饰,而太后也不过安抚着暗地里争风吃醋的众嫔妃们,告诉她们为皇帝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浅月望着对面的燕月出神,她不过每月初一才来柔嘉殿一次,而作为宫嫔的燕月却要每日在向皇后请安时忍受着这些,多累啊。 “今日哀家起了早些,好在还有穆王妃来早了陪哀家说说话,哀家才不至于那么烦闷。”薛文竺突然提起浅月,令她顿觉不是什么好事。 “想必穆王妃如今也起得早了,在府中也觉得无事可做,可不得早些进宫来陪陪太后么?”尖锐带着些许刻薄的声音正是来自成妃沈钰,想必她还记恨着当初浅月帮着燕月的那件事儿,如今正找机会嘲讽挖苦她呢! 浅月也只是微微扯着嘴角笑笑,不多作回答,倒是坐在最末的燕月默默开口道:“穆王妃早些时辰进宫陪伴太后实在是孝心可嘉,也难怪太后如此疼爱了,臣妾们真是自愧不如。” 听闻沈钰自被封妃以来,仗着自己的家世和江旻铎的宠爱,行为愈加放肆,言语也愈加刻薄,只在太后面前才会有所收敛,惹得众妃不服不满,太后也有些伤神,燕月如此含沙射影的一席话,正中其他嫔妃下怀,皆是各怀心思偷偷掩嘴笑了笑。 其他人都明白了,沈钰又不傻,岂会听不懂?可碍于太后在跟前,沈钰的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只能对着浅月得寸进尺道:“听闻太后为穆王挑选了一位样貌出众的侧妃,已经住进穆王府了,这下可好了,想必用不了多久穆王府里就该热闹起来了,穆王妃,你说是吧?” 这是在挖苦她呢!笑她也会落得如斯境地。 可这本是数落挖苦浅月额话却被柳舒姝听了进去,一直沉默着的柳舒姝抬起头,原本妩媚的凤眼里却满是凌厉的狠色,“成妃娘娘此话差矣,哪里是所有人都喜欢热闹的呢?热闹着热闹着,不就成了闹腾了么?不过也对,想必只有咱们这些管家的人才喜欢清静,清静了才能好好处理家事,那些个闲人才喜欢喜欢热闹,喜欢哗众取宠。” 这不就是在暗讽她是个不管事儿的妾么!浅月心里悄悄想着,这柳舒姝的手段果然是高明,沈钰最在意的事莫过于自己因庶女的身份而只能是侧妃,即便册封也只能是妃,连个夫人都不是,柳舒姝此番正中她的弱处。 沈钰见着浅月一句话都不说就被别人帮着落了上风,自讨没趣,瞪了柳舒姝一眼后正欲开口对付自身都不保的柳舒姝,上座的薛文竺却慵懒地开了口:“什么时候,哀家这柔嘉殿成了你们拿来吵嘴的地儿?” 一众人听后惶恐不已,连连跪下皆道不是。 薛文竺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冷哼,“哀家老了,后宫之事也管不动了,皇后年轻,你们一个个的不帮衬着皇后也就罢了,还个个给她添堵,闹得后宫不得安宁,丑事都传到哀家耳里了!” “后宫之中也就罢了,如今哀家不过夸赞了穆王妃一句,你们也能争来争去的,成何体统!哀家如今,是连自己的儿媳妇都夸不得了么!” 薛文竺的声音不大,可听在众人耳里,却是如雷贯耳。众人心里都清楚,之前虽然沈钰也曾在太后面前数落暗讽过其他嫔妃,甚至是卫王妃柳舒姝,可皇太后不过付之一笑,绝不多管。可皇太后此番如此震怒,众人足以看出穆王妃顾浅月有多得太后宠爱。 薛文竺责骂够了,收回威严的神色,“今日就到这儿罢,哀家累了,都下去罢。”然后待众人都行礼准备退下时,又对着浅月补充道:“月儿,哀家方才嘱咐你的那件事儿,你可别忘了。” 她在说让吕太医去王府看看宁恬宜病情的事儿,浅月答了一句:“母后放心,儿臣忘不了。”然后跟在众人之后退下了。 至始至终,燕月与她都没有一丝多余的交集。 出了柔嘉殿,并未在柔嘉殿殿门前过多地停留,浅月木讷地走在去往太医署的路上,这宫殿还是她三年前住过一年的宫殿,可那时只觉得富丽堂皇c宏伟壮阔,如今看来却是阴森刺骨,是个黄金打造的囚牢罢了。 她很想快些回到王府,想回到那一方自由的天地,想静静地靠在江旻锐的肩上,可是她如今还不能回去。 四下无人,即便春风和煦,还是透着丝丝凉意。一位姑姑模样的人走至浅月的跟前,行了个礼,悄悄对浅月道:“奴婢是贤太妃身边的蓝蔷,穆王妃,贤太妃想要见您,希望您能去见见太妃。” 贤太妃想见她?为何?可看着蓝蔷姑姑的眼神又不忍拒绝,只好让松韵去太医署请了吕太医在宫门前等着她,她同蓝蔷姑姑去去就回。 走在通往庄寿殿的路上,浅月还在仔细回想着自己之前同贤太妃有何交集,可想了许久都丝毫没有什么印象,直至行至庄寿殿前,她依旧没能想到。 上一次见到贤太妃还是去岁在承州行宫的时候,那时的她面色红润,柳眉平淡而飞扬,眉宇之间都焕着神采,还可依稀看到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才是江旻锐口中曾夸赞过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之典范。可如今竟双眼失神,面无光彩,连原本光亮的青丝也没了一丝颜色,她如同没了魂魄般呆坐在梨花木椅上。 见到浅月,徐颜玉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向她扑过来,着实吓了浅月一跳。 “穆王妃,你一定要帮帮我。”她的声音微颤,带着哭声,一点一点敲打着浅月的心。 浅月见状,赶忙扶起徐颜玉,将她扶至软塌上,“太妃娘娘有何事,臣妾必将竭尽所能帮太妃娘娘的。” “我,我想请你帮我给旻锦带个信儿,他既不上朝也不进宫,更不肯让我知道他的近况,我托人递信儿给他,可都被他赶了出去,你的身份在这儿,他是不会对你不敬的,如今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徐颜玉用丝绢儿不停地擦拭着脸上不止的泪,“我也知道,楚楚走了他很伤心,可他再怎么伤心,也不该让我这个母亲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啊!我成日里忧心着他,他怎么就不为我想想?” 听闻贤太妃徐颜玉当年只是司衣局的一个宫女,一朝得到先帝宠幸,还怀上了龙胎,当时还是皇后的薛文竺请旨,直接封了她为妃。 她本就因无父无母才入宫做宫女的,得到了先帝宠幸,生下皇子,封了妃,先帝却也再没有宠幸过她,因而在这个宛如囚牢枷锁的宫殿里,秦王江旻锦就是她的全部希望与依靠,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联系,这个儿子本是她的骄傲,可如今竟这般颓靡不振,身为母亲的她怎能不担忧? 浅月好像能够明白徐颜玉此刻的心情,唯一的儿子近况不明,爱子如命的她没有倒下就已经很好了,如今还求着她这个晚辈帮忙,浅月一时心酸,随即就应下了她的请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旧颜如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徐颜玉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可那也只是苦笑罢了,“之前楚楚就同我说你人极好,我这才敢拉下一张老脸来求你,多谢,真的多谢了。” 这是好像自楚葭离开之后,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她。她还在想,那些人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就将一个人忘记了呢?对这个人的事只字不提,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若换做是她,那可是万万做不到的,原来,有人同她一样,忘不掉。 想必也正是因为是宫女出身,没有那么多礼教的束缚,徐颜玉与楚葭的感情就像是普通人家的母女一般,楚葭还在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对她道徐颜玉对她有多好,这日送了她一对步摇,明日又送了她几匹布料。 那是她儿子的此生最爱,她爱她的儿子,于是爱屋及乌,她也会对儿子的钟爱之人好。 徐颜玉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起身走至里间的博古架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绸面锦盒递到浅月手中,“我不能让你白白帮我,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对镯子,还是我生旻锦的时候,先帝赏的,就当是谢礼了。” 浅月听罢,赶紧将手中的锦盒塞回徐颜玉手中,“这可不行,臣妾帮您可不是图您这谢礼的。楚姐姐既对您说臣妾性子极好肯帮人,那她有没有对您说过臣妾帮人可是绝不收谢礼的?” 徐颜玉当真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您今后可记着了,臣妾帮您做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您的谢礼。”浅月打开锦盒,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镯子,很是配徐颜玉的气质,浅月拿出那透白的镯子,戴在徐颜玉的手上,“既然太妃娘娘放在锦盒之中珍藏了这么多年,想必也是您的心爱之物,臣妾怎能夺人所好呢?况且娘娘戴着这镯子那样好看,该时刻戴着才是。” 这的确是徐颜玉多年珍藏,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先帝与太后一次争执醉酒后发泄的对象罢了。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攒够嫁妆,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后就找个普通人家嫁了的,可谁曾想那一夜承宠,竟改变了她这一生的命运。 发疯似的逃出了明庭殿,躲回自己和众多宫婢一起住的小屋,本以为宫中宫婢那么多,自己躲起来又怎会被发现,而江季桓好像确实忘记了有这么个人,直到她被掌事发现怀孕,这才令江季桓想起了那夜之事。 当时还是皇后薛文竺自然也知道了,自打还是王爷的江季桓娶了薛文竺后,就再未纳过侧室,连个侍妾也没有,践祚之后,也只因汪德妃在娶薛文竺之前就已被赐给江季桓作侧妃,且育有一儿一女,这才也封了妃。因而在她之前,整个偌大的后宫之中,就只有薛文竺和汪氏两人而已。 江季桓本欲赐她一碗红花,可却被薛文竺拦下了,薛文竺执意要留下她,请求江季桓封她为妃,还赐了个贤惠的封号,还让她生下了这个后来被赐名为旻锦的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她与皇后长得竟然有几分相似,她才知道,原来那日江季桓不过是醉酒后将她当成了皇后罢了。 她总觉得,薛文竺不像是个皇后,哪有皇后愿意别的女人生下皇子与自己儿子日后争储的呢?可后来又觉得她的确是个皇后,只有如此端庄大气的人才能是皇后,她甚至允许旻锦留在自己的身边,由自己抚养成人。 薛文竺待她极好,昀香殿里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还时常陪着她说话,陪她去花园散心 她怀着江旻锦时,江季桓一共就来看过她几次,每次是薛文竺逼着他来昀香殿的,每次他都会赏她许多东西,而每次也都只在昀香殿小坐后便离去了。 她向来不慕那些华服玉饰,多数都被她赏了人,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因而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够安好,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而只有这对在她生产后江季桓赏她的羊脂白玉镯子她一直留着c珍藏着,放在蜀锦绸面的锦盒里,时常拿出来细细擦拭摩挲。她依旧记得,那日在她声嘶力竭几乎要疼晕累晕过去之时,听到了一声洪亮的啼哭,她下意识地就觉得,那是个男孩儿,日后也必定有所作为。 而在朦胧之中,那个曾与她有过一夜之欢的男子,不顾满屋浓重的血腥污秽,守在她的床前,终于放下一个帝王的威严,对她露出一丝微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放在她的枕边,抚着她的青丝轻声道:“这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很是配你,颜玉,辛苦你了。” 她为着那么一瞬的笑曾经念念不忘许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样轻柔地唤她的名字,那样情深义重,就像她是他所钟爱的女子一样。 她也曾为着那么情深义重的一声“颜玉”而对他动心,可她知道,他是薛文竺的,不是她的,他的整颗心全部都交给了那个叫薛文竺的女子,那是他的妻子,他此生最爱。 他可以为了薛文竺不顾太后c不顾朝臣的劝阻执意不再册立后妃,却只因她一句话就接纳了她,可以为了薛文竺放下一个帝王的九五之尊,为她做任何事。在今后的岁月里,两人相濡以沫,羡煞世人。 而那日他在昀香殿里间出现的身影和唤她的那一声“颜玉”,不过是他对她的一丝怜悯罢了。她再未侍过寝,他再来昀香殿也多是为了旻锦的事,她和他之间的联系,只有旻锦而已。 可她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嫉恨什么呢?她本是低贱的宫女而已,一朝飞上枝头,做了帝妃,还有儿子作为依靠,余生既是享不尽荣华富贵,那就必然要承受余生数不尽的孤寂。 她有旻锦就够了,而她也只有将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培养儿子身上,她才会暂时忘记那些过往缠绕心间的种种,才不会越陷越深,最后无法自拔。 她就这样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女,也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情感隐藏于心,直到那一日,江季桓驾崩的前一天,他唤了她去明庭殿。 明庭殿中的格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稀能看到二十五年前的一点影子,那是改变她一生的一个地方,时隔多年,重回旧地。 他躺在龙床之上,已经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离她远去了,她那颗被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爱慕之心被他揪出,跪在榻上止不住地落泪。 江季桓虽已全身乏力,可还是竭尽全力抬起自己的手,拭着她眼角的泪,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对她说了一声抱歉。 抱歉她本应平静安稳的一生被他打乱,抱歉冷落了她数年,也抱歉没有让她早日抱上孙子。那时她才知道江季桓勒令江旻锦所做的一切,她是很在意自己的儿子,可不知为何,她却丝毫怪不起他来,她知道,他是为了整个江山社稷。 他吊着一口气,嘱咐给她在他驾鹤西去后才能拿出的之前秘密拟好的遗诏,然后同她说了很多话。 实在是太多了,他虚弱着声气,断断续续对她讲的那些话,大部分她都已经记不真切了,可唯一一句,她到死都会记着然后带进自己的坟冢里。 他说,他是曾有过那么一瞬对她心动,此生注定是他亏欠了她,可此生将尽,只待来生相遇再还她了。 她笑着说好,来生可别忘了她。然后整晚都陪在他身边。 那是除了欢好那一夜之外,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的身旁待到天明,可绝未想到那竟也是最后一次。 翌日一早,他的双手冰凉,鼻间已经没了气息。 召来太医仔细查看,他果然抛下她走了。 明庭殿里顿时乱作一团,她忍着泪趁乱跑回了昀香殿,在里间握着那对玉镯失声痛哭。此生有幸,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她陪伴在他的身旁,可那又是多么可悲,她只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陪伴他。 她去柔嘉殿想找薛文竺道明密诏之事,可却被人拦在了殿外,她不懂为何,为何江季桓爱了一生的女人会对他的死如此冷漠,可她这个旁观者能说些什么呢? 只愿来生,她真的能再次遇见他,比薛文竺更早遇见他,也愿那时,他还能记得今生对她的承诺。 失神之间,徐颜玉竟在脑海中回顾完了自己的一生,她冲着浅月扯出一丝笑颜,道了一声好,然后紧握着自己腕上带着的镯子,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取下。 浅月怀里紧紧揣着徐颜玉写给江旻锦的一封信,走至宫门,正巧松韵请来了吕太医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直至走出那道象征着皇家威严的高大朱门,浅月心里才彻底舒了一口气。 回过身看了看从宫门中望去的方寸之地,被困在里面近三十年的徐颜玉,三十年来每日孤身地白日熬到黑夜,又从天黑等到天明,心中唯一有些希冀与期盼的便只有自己的儿子,可自己却毁了她儿子的全部希望,令他陷于一个自暴自弃的境地,也让徐颜玉倍感忧虑急躁,她实在是感到抱歉。 不管是出于对徐颜玉比薛文竺真性情的对比,还是出于对楚葭的愧疚,甚至是对徐颜玉的愧疚,她都想对徐颜玉好。 她不是位好的帝妃,没有家世,出身低微,不会笼络人心。可她绝对是位好的母亲,她宫里的东西大多都被她赏了出去,赏给伺候江旻锦起居的嬷嬷宫女,希望她们能好好照顾他,赏给伺候江旻锦上太学的小宦侍,希望他们能好好督促他用功勤奋,甚至悄悄赏给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宦侍,请他们多多劝着点,别让其他皇子因瞧不起为娘的身份低贱欺负了她的孩子。 宫里的宫人们都喜欢在昀香殿里当差,就因为昀香殿的贤妃娘娘最喜赏人东西,甚至有许多人会从江旻锦身边开始下手,对年少时的江旻锦毕恭毕敬c百依百顺,为的就是能在她面前邀功,得到赏赐罢了。 而如今,徐颜玉为了能让自己帮她,不惜将自己最为珍爱的玉镯拿出送给她,她该是有多么焦虑紧张儿子才会想要忘记先帝曾有过的一瞬深情? 徐颜玉令浅月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的母亲,一想到自己不能在方忆岚跟前尽孝,心中便又多添了一份愧疚伤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让她代替楚葭在徐颜玉跟前尽孝吧,如此也算是对徐颜玉和楚葭的一种补偿,也是对自己心中愧疚之感的一种抚慰。 只希望时间能够抹平这一切,也祈求上天能看到自己虔诚的忏悔,别再用失去之痛来折磨她了。 天是灰青色的,裹杂着昨个夜里春雨敲打泥土的清香味,沁人心脾的同时却带给人不少压抑之感,浅月望着映衬在此情此景的深宫禁地,大小宫殿此起彼伏c鳞次栉比,金碧辉煌令布衣百姓心之所向,可其中的阴森压抑又有几人看透。 是华丽的囚牢不错。 蒙青提前回了府给江旻锐报信儿,江旻锐立即停下手中的一切,跑去府门前迎接他心爱的妻子回家。 也不知在宫中这一上午发生了何事,自己的母后有没有为难过她,他急切地想要看到她,想要知道她一切安好的消息。 远远瞧见行来了两顶轿撵,江旻锐心里极为纳闷疑惑,看向蒙青,蒙青只道那后一顶轿撵里坐着的是吕太医,而至于吕太医为何今日出宫,还是同浅月一道来了穆王府,蒙青却是一概不知。 落了轿,江旻锐亲自上前,拦下正欲为浅月打轿帘的松韵,亲手为浅月打了轿帘,牵了她出来。 她的神色还不错,并未有不愈之色,想来皇太后也没有怎么过于为难她。 浅月正失神该如何对江旻锐说此前在庄寿殿发生的事,毕竟她乃女流之辈,岂能独自前去秦王府递信儿?又不放心将此信交由他人,思前想后,江旻锐同江旻锦关系极好,由江旻锐前去是最好不过的了,可自己又该如何开口呢? 恍神间,看到了从后边轿撵上蹒跚走下的吕太医,这才想起了薛文竺交待的事,“太后说见宁氏病了这么久都未见好,让吕太医来瞧瞧。” 话毕,明显感觉到江旻锐身子微微一滞,可只是那一瞬的事,浅月也并未在意,微低着头也并未发现江旻锐此刻脸上的些许不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一眼万年 浅月想同吕太医一起去梓年阁看看宁恬宜,可却被江旻锐给拦了下来。 “你这才回来,想必也累了,吕太医不过是去给宁氏看看病情,你也别去瞎凑什么热闹了,你去了又得闹着她,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本王下午再带你去瞧她。” 江旻锐说的话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况且在宫里那么一折腾,自己的确是有些累了,用手遮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努力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江旻锐的眼道:“那王爷记得同我说说吕太医是怎么说的,而且下午一定记得带我去看阿恬。” 说罢,转身扶着松韵的手回了栖雪阁。 江旻锐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带着身后的吕太医去了梓年阁。 明明是极困的,在回栖雪阁的路上都在想着自己一定沾床就睡了,可当松韵和梅音为她宽衣时,却突然看到了徐颜玉给她的那封信,顿时便睡意全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已,那封信可是承载了徐颜玉的全部希望,她得帮她才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江旻锐在栖雪阁用午膳时就将事情告诉他,下午去看了宁恬宜后,就让他将信给江旻锦送去。 可江旻锐并未来栖雪阁用午膳,着了人来说政务繁重,就在逸骁阁用膳了。可浅月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午膳也未用多少,小憩了片刻便起身,也未等江旻锐便去了梓年阁。 梓年阁中静悄悄地,气氛十分额压抑,浅月轻轻推了门进去,只能瞧见宁恬宜躺在床上的消瘦身影,却不见沉音在一旁伺候。 想必这丫头也是累着了,趁着宁恬宜午睡时跑去休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到时候宁恬宜身子还未痊愈,这沉音又累垮了,照顾不了她岂不是更麻烦,待她醒了之后一定要劝劝她,还是得多几个人伺候照顾才是。 浅月放轻放慢了脚步,怕惊扰了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正欲到梓年阁中的那一处小石亭中,像之前那样候着她醒来,可登上石亭,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轻微的呜咽哭声。 浅月心下疑惑,对着松韵使了个眼色,松韵立即就随着那哭声寻去,不一会儿便从隐秘的竹林中揪出一个人来,浅月一看,竟是沉音。 沉音跪在浅月面前,止不住地抹着眼泪,浅月坐在石椅上,也没有心思去责备她,让松韵将她扶起,询问道:“你不在屋里伺候你家小姐,跑到这儿来哭哭啼啼地做什么?” 沉音没有说话,几度哽咽抽泣,浅月阻止了正欲拉扯她的松韵,继续道:“今日吕太医来,可有说过什么?” 沉音听此,竟低声痛哭起来,一下子跪在浅月跟前,“太医说,说小姐病情严重,怕是熬不过这个春日了······” 浅月听后震惊,一时脑中空白一片,张口想说什么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徐郎中说过她并无大碍的,明明她的精气神儿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了,怎么吕太医会说她熬不过了?! “吕太医究竟是怎么说的!”浅月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丝丝隐忍的怒气,令松韵听后都有些后怕。 “吕太医说,小姐身子骨早就亏空了,前些日子掉进水里,面上看着还是好的,可日子一长,渐渐就愈加不行了。”沉音自是说不出吕太医口中的那些专业深刻的名词术语,只能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话道给浅月听。 那徐郎中又为何会说她的身子其实并无大碍?吕太医和徐郎中,两位都是医界圣手,她究竟该相信谁? 二人都没有说谎骗人的理由,于徐郎中来说,若是被发现就是是自砸了招牌,于吕太医来说,是太后派他来的,他不更得小心翼翼地诊断么?可为何诊断出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如今吕太医已经回宫,想必太后如今已经知道,也会信了吕太医的话,认为宁恬宜命不久矣了。可她不想宁恬宜死,她和她的吴郎还有那样多的誓言未完成,还有海角天涯未行遍,她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屋里隐约传来宁恬宜的咳嗽声,沉音狠狠抹了抹眼泪,跑得飞快冲进屋里,等到浅月进屋时,沉音已经坐在床前,给醒来的宁恬宜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走至床边坐下,接过沉音手中的青花瓷碗,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她面色枯黄,眼窝深陷,那种病态之美已经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是生命流逝的残忍真相。 她努力想忍住内心的伤感悲戚,可一滴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浅月连忙别过头去,用手悄悄拭着泪痕。 “月姐姐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宁恬宜的声音飘渺,就像再多说几个字就会接不上气一般。 “我该知道些什么?”浅月回过头,看着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宁恬宜停止喝药,以微弱的声音继续敲打着浅月此刻已经十分脆弱的心,“你知道我将命不久矣,所以方才的那滴泪是在为我怜悯。我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可你命不该此!”浅月厉声打断她,用绢子替她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褐色药渍,“你是个好姑娘,你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等着你去过,等着你去享受,你真的命不该此。上天怎么那么不公?连一点好日子都不让你过么?” “其实在穆王府的这段日子,已经是我此生过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宁恬宜伸出她枯瘦且带着伤痕的手,拉住浅月的手,款款道:“此生能遇见吴郎,能遇见月姐姐,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浅月看着她,面上是艰难的笑,心里却在一点一点被她的每字每句撕扯着,她才只有十七岁而已,正是大好的似花年华,可她的生命却被病痛折磨得即将消逝,她怎能不痛心? “阿恬,”浅月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询问道:“你想见他么?” 她无神的眼里终于出现一丝光亮,可却带着些许顾忌c疑虑与犹豫,“可以么?” “当然。”浅月似乎比她更要坚定,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她的力量传递给宁恬宜一般。 宁恬宜微微点了点头,她当然想要见吴谡,那是她的此生挚爱,她怎么会不想在她的生命即将流逝到尽头时再见上他一面呢? “我会告诉王爷,让他想想办法的。”浅月附在宁恬宜耳边,轻声给她一个安心的承诺。 宁恬宜听罢,仍是轻微地点了点头,略微失神了片刻,好像在思索着与吴谡相见时的场面。突然抬起头,看向浅月的眼里竟带着恳求的神色,“月姐姐能答应我一件事儿么?”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你。”浅月倒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幼年丧母,又不受父亲待见,饱受欺凌,此生也没什么牵挂了,唯有沉音我实在放心不下,与其说我们是主仆,倒不如说我们是姐妹,她自幼失去双亲,我母亲恰好与她母亲是旧相识,便接到家里抚养了她。我同她自幼亲如姐妹一般,因而此番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她看向沉音的眼里满是歉意,她才只有十七岁,却像是个妇人一般成熟稳重,在托她照顾好她的幼妹一般。 “我不想她回宁家去继续被她们欺负,还希望月姐姐能够留她在王府里做事。”她已经如此低三下四地恳求她了,她如何能不答应,又如何忍心拒绝呢?浅月心中戚戚,倍怀感伤,止不住地点头道好,让她放心。 其实浅月真的很想将她臭骂一顿,自己的小姐妹自己护着,托给她照顾是何用意?她不肯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也不想接受宁恬宜“托孤”般的请求,可她也不愿伤了宁恬宜的心,那颗好不容易被吴谡捧起来有些自尊自信的心。 走出梓年阁,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老天爷也知道了那些悲凉伤感的事,在为他们落泪。可如今怎么可以下起雨呢?惹得心中乱麻也如这雨没完没了地缠乱着,要帮徐颜玉给江旻锦递信儿,要帮宁恬宜见到她心爱的吴郎,还要想办法在太后面前装模作样,人呐,怎么那么累呢? 浅月此时觉得,若是这些事只有她一人去做,那她一定会崩溃,所以她不知有多感谢江旻锐的存在,能帮她抵挡风雨,护她一世周全安稳。能同他风雨同舟,同甘共苦,是他此生之幸。 从松韵手中接过折骨伞,浅月并没有回栖雪阁,而是朝着逸骁阁的方向走去,逸骁阁里安静得出奇,一个来往的人都没有,就连一滴水落在绿池中,都能听见泛起的波澜声。孟玺竟未守在门外,实在有些奇怪,浅月推门而入,却并未见到江旻锐的身影,落魄地回了栖雪阁,也未见他。浅月实在想不出他此刻能去哪儿,她实在是不太了解他,就盼着孟玺能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想上次一样,带她去找他。 可在府中溜达了半圈也未找到他们两人的身影,登上引香亭,看着这偌大的王府,近百的侍仆,竟没有一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么? 抱怨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引香亭下走过,是孟玺,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可却仍然没有见到江旻锐。 提起裙边飞快地跑下引香亭,拦住了急冲冲的孟玺,“王爷呢?” 孟玺被浅月这突然一出现吓得不轻,顿时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向她行了个礼,恭敬地回答道:“王妃怎么出来了?您没找着王爷么?王爷一直都在岑蔚院里。” 岑蔚院位于王府西南角,江旻锐喜爱栽种天南海北的各类花草树木,于是在府中原本的那块空地开辟出来,移栽了好些奇花异草来,王府内随处可见的那些植物,大都是先在岑蔚院中培植好了才移栽到各处的。 浅月是真没想到他此刻还有闲情逸致跑去岑蔚院,正欲抬脚就走,却发现了站在孟玺身后那人的不对劲儿。 此人虽是穿着一身王府内侍的衣裳,可浅月怎么看都觉得这人风度翩翩c器宇不凡,实在不像是府中的下人,倒像是哪家的倜傥公子哥。 “这是?”浅月盯着他,问孟玺道。 孟玺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听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在下吴谡,见过穆王妃。” 原来是宁恬宜的吴郎啊! 浅月微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是王爷让孟玺把你叫来的么?”然后声音渐渐消沉下去,“是······是来见阿恬的么?” 吴谡答正是,他的声音比浅月的还要低沉阴郁,浅月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多好的一对璧人呐,只可惜即将天人两隔,他那么爱宁恬宜,想必此生都不会从她的死中解脱出来了。 “我带你去见她吧,”这话是对吴谡说的,对上孟玺诧异的脸,对他说道:“你去岑蔚院找王爷,让他在书房等我,我有重要的事对他讲。” “可这······”孟玺有些为难,毕竟吴谡是外男,如此似乎有些不妥,可对上浅月看似平静却内藏杀气的眼神,还是不得不依了她的意思,行了个礼便退下,往岑蔚院的方向走去。 浅月引着吴谡走在通往梓年阁的路上,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讲。 比如,阿恬把你们的事儿都告诉我了,当真是羡慕你们; 再比如,阿恬是个好姑娘,你们真的很是般配,你可要好好待她。 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比如,你怎么会想要为阿恬抛下一切; 再比如,若是阿恬真的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可如今,再说这些都好像只是徒劳,甚至会成为难堪,她有什么资格又以怎样的身份对他说呢? 江旻锐已经把吴谡带到王府里来了,想必他们这一见,大约就是最后一面了。 两人一路缄默不语,直到走进梓年阁的院门,对他道宁恬宜就在屋里时,拦住了几乎立即就要冲上前去的吴谡,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似是打趣般问了他道:“听阿恬说,你在你们才照面几次后就直接对她讲说要娶她,是否有些唐突了?你也不怕吓着她?” 吴谡的眼始终望向那扇雕花门,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眼神,回过头看着浅月,微微一笑,“穆王妃大约只知我与阿恬不过照面几次就说要娶她这件事,怕我吓着她,又何尝知道我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离人之殇 “这是何意?”浅月不明,决心要一问到底。 “大致意思就是,”吴谡回过头,继续望向那扇木门,就像是如此就已经能够见到那个他心爱的姑娘一般,“我早知她心属于我,我也一样,与其让她继续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我的心思,倒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浅月听罢,轻轻笑了起来,当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也便不扰了他们相聚之愿,赶紧放了吴谡进屋去,自己则转身朝书房走去。 江旻锐坐在书案前出着神,浅月轻轻推门进去,看他愁眉紧锁,便放轻了脚步,悄悄行至他的身后,伸出手替他按摩着头部。 “王爷也知道阿恬不行了么?”浅月小心翼翼地开口,言语中看似全是平淡,可她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生死,“所以把吴谡偷偷带进来,让他再见阿恬最后几面。” 江旻锐回过神,微微叹了口气,拉下她的手在自己手中细细摩挲着,“咱们能帮的都帮了,只是造化弄人,谁也无法预料,你就别多心了。” 她不是不愿像他所说的那样不想太多,可当她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时,难免还是会敏感地介怀,介怀自己的那个命格,她会在面上告诉这不是她的错,可心里还是会觉得,是她害了他们。 尽量地深呼吸了几次放松自己,尽管手里握着的那双手很真实,眼前之人所散发出的温暖很真实,周遭的一切都很真实,可自己还是难免会将自己陷入那个如噩梦般的桎梏之中。 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情绪,从怀中拿出徐颜玉交付给她的那封信,递到江旻锐手中,“贤太妃托我帮个忙,给秦王递个信儿,可是我一女眷不好去秦王府,所以还请王爷帮忙,将此信带给秦王。” 江旻锐听后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心,“贤太妃怎么想着要找你帮忙?她不是最喜赏人东西么?想必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替她走这一遭的,何必找你?” “即便贤太妃有诸多理由原因不找我,可抛开这层,王爷是否也应该去关心关心自己的手足兄弟呢?”浅月实在有些不满他的多疑,反驳他。 “本王是担心你被人利用了。”江旻锐拉过垮下脸的浅月,起身将她扶至自己原先坐着的梨花木椅上,轻声安抚解释着。 “我记得我对王爷说过,我自己会看会听,所以王爷别再总将自己的喜恶强加在我身上了。”浅月眼里满是真挚的请求,令江旻锐不忍反驳与拒绝。 微微叹了口气,“是人不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么?本王也是想为你多添一道屏障。” “这前半话可该是王爷对自己讲的才是,”浅月拿起狼毫笔,在面前的纸张上书写着。 一个极为好看的小篆“葭”字落在米白色的浣花笺上,仿佛一朵绽开的娇艳之花。“我是为着楚姐姐,替她在贤太妃跟前尽孝罢了。”浅月看着那个葭字出神,“自打楚姐姐走后,我心里整日都不安稳,可一切终究是无法挽回了,如今贤太妃成日忧心着自己的儿子,我怎能不帮她呢?” 江旻锐看着她,沉眸不语,只听她继续道:“我在没有王爷的那十七年里,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王爷的那多一道的屏障,我不也活得好好的么?我不想因为有了王爷而让自己变得脆弱不堪,我也可以独自面对一切的。” 他知道她是何意,他是很想让她永远躲在自己身后就可以了,外面的一切枪林剑雨,有他挡着。可他只顾着自己想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想法,却忽略了她心里的感受。 她不希望自己会因为他的出现,而褪下自己在人生十七年里好不容易才穿上的盔甲,她希望自己在有他时能够将他作为依靠,没有他时也能够独当一面。 江旻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该反思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你希望本王什么时候送去?”江旻锐拿起桌上放着的那封信,放入自己的怀中。 “明日吧,”浅月将青玉雕卧凤镇纸拿开,将那幅字卷起收好,“明日王爷不是休沐么?早些去秦王府看看秦王,也劝劝他,我在栖雪阁等王爷回来,咱们看看青山去如何?” 江旻锐应了一声好,接过她递上的浣花笺,放至一旁的卷缸之中。 两人在逸骁阁用了晚膳,江旻锐本想同她好好休息一番,两人写写字c弹弹琴,以弥补今日未能回归园居的遗憾,可浅月却执意要去梓年阁看看宁恬宜。本以为江旻锐会心中有气,可他竟没拦她,还对她说他会在栖雪阁等着她回来,实在有些奇怪。 浅月不知吴谡是何时离开的,只知待她酉时一刻再次去到梓年阁中时,屋里已经没了半点吴谡留下的痕迹,宁恬宜坐在床上,精气神儿似乎好了些,至少,她的嘴角挂着笑。 她有多久没有笑得如此真挚灿烂了,自她病了之后,即便是笑,也是惨淡的,挂在脸上的。可如今这笑,却漾及心底的那点唯一的单纯的温暖与美好。 采薇为她搬来一方圆凳,上了好茶,自打宁恬宜重病以来,采薇就奉命在梓年阁里帮衬着沉音照顾宁恬宜了。 沉音说她今日胃口要比以往好些了,用了些清粥小菜,还喝下了一碗补汤,喝了药之后也未吐过,比起以往不知好了多少。 浅月看着也十分欣慰,不知为何,看着宁恬宜自己就总会想起自己的幼妹,大约年纪相仿,就会想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娇俏小姑娘,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母亲这么久了也未来过一封家书,她可是十分挂念的。 她的小乔应是这世间最单纯美好的姑娘,因而也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相配。 就和眼前的阿恬一样。 可又不一样,乔月从小犹如被众星捧月般长大,而宁恬宜自幼缺乏关爱,所以对宁恬宜,浅月扮演的一直都是一个长姐一般的角色,她将对小乔的爱分给眼前的阿恬,以弥补她这许多年来缺失的亲情。 “吴郎到底是比我好,这见一见就好了不少,看来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了。”浅月坐在床边,打趣着她。 宁恬宜低眉羞涩一笑,看着浅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还是收回了。 “怎么?有话想对我说?”浅月还是看到了,微微偏头问着她。 宁恬宜愣了愣,转了转眼珠子,道:“姐姐可知人死了后会去哪儿么?” 浅月本想继续打趣着她,可一听此话便瞬间愣住了,自己到底是不如她,不如她能够将生死看得那样开。 “我也不知,”浅月微微摇了摇头,“可我娘对我说,人死了后,会化成穹顶之上的一颗繁星,看着自己生前爱着的人,守护着他们。” “那待我死后,会化成天边的一颗星么?”宁恬宜悄声问道。 “当然。” “可我那么渺小,就算化为一颗星,也定是没有光亮的一颗星。” 浅月本是望向窗外的,今夜是难得的朗夜,天上繁星如炬,可听她如此说,立刻便回过头看着她,想要反驳阻止她的自我埋没。可她也望着那窗外的繁星,嘴里还喃喃着好美,浅月实在不忍数落她,忍着鼻尖泛起的酸意,问道:“阿恬,你想去看星星么?” 浅月和沉音一路将宁恬宜扶上了移星亭,好在梓年阁离梨容堂并不远,浅月和沉音都还扶得动她。自打那次江旻锐带她来过之后,移星亭便成了两人经常对月望星之处,亭上也一直摆着软塌,浅月便正好将宁恬宜扶上了软塌,陪她坐着,抱着她看着满天繁星。 “这是何处?”宁恬宜看着浅月,不解地问道。 浅月在一旁拨弄着香炉里的香,听她如此问,放下手中的小金勺,坐回软塌上,“这里是移星亭,是整个王府的至高处,也是整个王府观星的最好去处。” “移星亭?当真是将天上的星星都移来了呢。”宁恬宜抬着头望着天,喃喃道。 本欲同她将这移星亭的典故解释一番,可听她那么一说,再抬头望了望天,果真如此,倒也不囿于那原本的故事了,此情此景意境十足,她也不愿去破坏。 “王爷经常带月姐姐来这里看星星么?看月姐姐好像轻车熟路的样子。”宁恬宜轻笑,竟也有力气来打趣浅月。 “是啊,”浅月也放轻了声,好像自己稍微大点声音说话,就会将眼前之人惊扰一般,“我总想象着祖父祖母是天边的繁星,所以想要时刻看看他们。” “王爷对月姐姐可真好。”宁恬宜眼里满是艳慕之意。 “瞧你说的,难道吴郎对你不好么?”浅月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可他从未陪我看过星星。现在想来,他好像总是极为霸道蛮横的,不讲一丝道理,他说要娶我就追着我逼着我答应,说带我走也不给我留一丝考虑。我倒是喜欢月姐姐和穆王爷如此细水流长的喜欢。”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恼。 “你若是不喜欢你和他的那种,那为何又答应和他在一起,又为何愿意抛下一切跟着他走呢?”浅月反问道,见她愣住不吭声,轻轻笑了她一声。 这世间千百种样子的喜欢,本就是你在羡慕其他人的同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其实王爷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他也很蛮横霸道的,”浅月抬头望着天,微微舒了一口气,“只是呢,在这么些年里,为着我在外人收敛了不少而已。所以,吴郎那么爱你,也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为了你改掉他多年形成的性格。” “别总去要求他一定要事事接近你心中的完美,若是有一天,他变成了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吴谡,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话虽如此,我也极为认同月姐姐所说,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宁恬宜的脸色突然暗沉下去。 浅月回头,满是惊异与担忧,“怎么会?怎么会来不及?” 宁恬宜轻微咳嗽了几声,浅月赶紧让松韵将之前准备好的袍子拿来搭在她的身上,然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双手环抱着她,让她不至于感到凉意。 “自打我娘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一滴泪从宁恬宜的眼角滑过,“连他都没有,我们见面的时间总是太少,我又怕被人给发现了,从不会有什么亲密的动作。” “你既喜欢,那我以后就经常这么抱着你可好?我还未出阁时,就经常这么抱着幼妹的。” “月姐姐,你真的是位好姐姐,”宁恬宜靠着她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娘走了,我原本以为,我此生要么孤苦伶仃,要么嫁一白丁平淡一生,不想还能遇到吴谡,还能遇到月姐姐你,还差点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私奔逃亡。只可惜,就差一点儿。” 接下来是一阵缄默,二人都不说话,浅月抬起头,假意看着空中繁星,实则强忍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水不落下。 “你看,”浅月伸出手,指引着她去看,“我总想着那颗星就是我的祖母,而那紧挨着的就是我的祖父。” “我只认得,那七颗像调羹一样的是北斗······” “如果我化为了天边的一颗星,即便再黯淡,月姐姐也一定要认得我,”她的声音虚弱乏力极了,“我也会守护姐姐的,来生,我一定还要再遇见姐姐你,到时候,愿我们,真的,能做,一对姐妹,那该,多好······” 她的手无力地搭在身侧,身子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浅月抱着她不肯撒手,继续陪她看着天边繁星,为她指着哪颗是她的祖母,哪颗是她的祖父。 面上是挂着笑容的,就像儿时她抱着小小的乔月,笑着用手只给她看,教她认北斗星一样,可如今,颤抖的手臂和满脸的泪痕出卖了她内心的悲痛。 她紧紧地抱着已经没有生息的宁恬宜,泣不成声。 宁恬宜的葬仪是在穆王府举行的,仪式很小,来的人也很少,沉音跪在小小的灵堂前烧着纸钱和金元宝,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有几位看似已经徐娘半老却依旧打扮风尘的女子,想必就是宁恬宜口中她那歌姬母亲的姐妹。 她们之中,几个人趴在灵柩旁失声痛哭,唤着她的乳名,几个人跪坐在蒲垫上流着泪烧着金元宝,当年是她们送走了她们的好姐妹,如今竟又来送她的女儿,浅月想到这儿,赶紧别过头去擦拭着眼泪。 宁家的人一个都未来,毕竟宁恬宜并未真正嫁进穆王府,他们也不必多跑一趟,于是个个称病,只派了一个小厮送了几沓纸钱来。 浅月不禁感慨这得是多么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一件事呐。 太后也未多说什么,想必又在寻找一枚新的棋子了,只派了身边一个小宫女来慰问了两句就走了。 可吴谡竟也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故人一忆 昨日一见,果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了。 浅月派人去吴府打听打听,回来的人却带回一个消息,说吴府二少爷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丢尽吴家颜面,已经被赶出吴府了,吴老爷就当没生养过这个儿子,从此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此人了。 浅月心下震惊,宁恬宜不是说吴谡是吴老爷最疼爱的儿子么?吴远岐怎么会就这么把自己最疼爱最看好的儿子赶出家门了呢? 况且既然已经被赶出家门了,都不来送宁恬宜最后一程么? “本王想,这也是宁恬宜最后的一点心愿吧。”江旻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侧,虽说宁恬宜的丧仪这边有些匆忙,可徐颜玉那里也不容耽误,于是一早就将他赶去了秦王府送信,不想他竟回来得如此之快。 江旻锐搂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是读懂了她心里所想一般,才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莫非王爷还知道阿恬最后许了什么心愿?”浅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嗓子已经在昨日夜里哭哑了,低着声音问着他:“楚姐姐说人在弥留之际许下的愿望来生都会实现,那阿恬许了什么愿?” 江旻锐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容令他顿时心疼不已,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双眼,温和的声音漾及浅月心里,“我不知,但大约是不想看到吴谡在她面前失去风度,她想看到他c记得他永远都是倜傥的少年郎。” “那王爷也要这样才是。”感受到一丝温暖消逝,浅月睁眼,看着他深情的双眸,轻描淡写道。 “什么?”江旻锐不明,可总觉得她接下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若是我有一天,也像阿恬一样躺在冰凉的棺木里,我也希望王爷别在我面前失去风度。”就在那一瞬间,浅月好像顿时就看开了,生死有命,他们本就不应该强求。 “你想多了,”江旻锐将她拉过抱在怀中,浅月闭着眼,感受着他热烈的心跳,只听头顶之上传来他浑厚的声音:“若是有一天你也这样了,我定不会独活。” 她几乎要在那一瞬落下泪来,只听他继续说道:“可若有一天,本王那样了,本王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浅月从她的怀里探出头,“王爷是想让我为你守寡么?”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即便身边没有我。”他看向浅月的眼里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与满满爱意。 浅月与他对视极久,直到自己忍不住将要落下的眼泪,赶紧别过头去数落着他,“什么嘛!你就是想让我为你守寡!” 然后挣脱他的怀抱,跑到灵堂前安抚宁恬宜的那些姨母们。 江旻锐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怎么会舍得扔下她一人独自在这个世上浑浑噩噩地度过呢?他得要陪伴她一生一世,让她每一日都怀揣着希望与美满才是。 灵柩要在梓年阁停放几日,浅月执意要留下来替宁恬宜守灵,也算是她们姐妹一场,最后再送送她。 宁恬宜的那些个姨母也留了下来,浅月吩咐了下人备了些好茶和茶点,陪诸位姨母聊天。 “穆王妃,”其中一位叫青玉的叫住正为她们斟茶的浅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有酒么?” 浅月一愣,犹豫道:“当然是有的,可今日······” “穆王妃不知道,”另一个名为铃玉的抢过青玉的话,对浅月道:“我还记得以前,阿恬常常偷溜出来,陪我们喝酒聊天,如今她不人虽然不在了,我们还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缅怀她,就当,她还在。” 浅月连忙应下,吩咐松韵和梅音拿酒去。 此番拿的是江旻锐最喜喝的棠梨醉,埋在岑蔚院的棠梨树下窖藏了三年,酒香醇正,是文人墨客吟诗弄月时最常对酒当歌的琼露,如今带着离殇的市井味儿,却也丝毫没有违和之感。 众人饮酒三巡之后,皆有了些醉意,浅月趴在桌上,以手枕头,听着铃玉唱着小曲儿,听着听着,自己也跟着哼了起来。 一旁的素玉听到后惊异,“穆王妃也会唱这首曲儿?!” “临江仙,”浅月停下哼调,轻轻道:“我只会唱这么一曲,儿时祖母教过我。” “王妃的祖母想必是大家闺秀,听得也是些雅乐,怎么也会唱这些个俗曲儿?”铃玉也停下唱曲,好奇地看着浅月。 “才不是,我的祖母是个戏子,”浅月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祖母是个下九流的身份,“祖父爱了她一辈子,只可惜身份低微,死后后入不了宗祠。” “儿时她就喜欢抱着我给我哼曲儿,这首临江仙是她唯一教过我的一首,自打祖母去世后便再没唱过了,如今听着铃玉姨母唱了一曲,竟也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 众人听后皆是轻微一笑,自带风尘气息的微微一笑,令浅月想起了她那个在戏台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的祖母。 “只可惜咱们琦玉就没那么好运了。”青玉叹了口气,微微蹙眉伤感着。 “是啊,至少穆王妃的祖母被祖父爱着,可怜咱们琦玉,还被那杀千刀的宁世瑄给骗了。”梁玉愤愤不平道。 众人本不愿在此刻违了宁恬宜的心愿,不愿伤感,可被浅月勾出来的浓浓思念与对宁恬宜和琦玉母女的打抱不平,顿时如同汹涌波涛般打来, “我记得她出生的时候,窗外的喜鹊叫个不停,我当时还觉得那定是好事儿,这孩子将来命一定好,可谁曾想” “阿恬的名字还是她娘托我去向城北的黄大师求的呢,我还记得那黄大师仗着自己的名声漫天要价,竟敢叫五两银子,琦玉把她的老本都拿出来了,咱们这些姐妹也帮着凑了凑,最后就换回了这么个恬字。” “恬字好啊!咱们阿恬的性子不就恬淡温和么,恬字好!” “好什么呀!咱们阿恬就是和琦玉一样,性子太静了,所以才被宁家那两母女当成软柿子随便拿捏!” “咱们何必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呢?阿恬听了也走不安稳的,说点儿开心的。”青玉打断她们的话道。 “我记得阿恬才满月的时候,咱们众姐妹还凑钱送了她一个长命锁呢!那长命锁可精致了,上面雕着花刻着字,简直眼花缭乱的。” “只可惜,她娘走了之后,她怕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就再没戴过了。” 说是岔开伤感的话题,可还是将话题引向了伤感,可好像伤感就是宁恬宜生活的主调一般,她们实在想不出在她的身上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有一件,”浅月借着酒力,不顾自己此刻形象,凑上前去悄声说道:“吴谡啊!” “对对对,吴谡这孩子确实好。” “就是就是,待我们这些人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像那些个名门望族公子哥,瞧不起咱。” “因为姨母们对阿恬好,吴谡那么爱阿恬,所以也尊敬各位姨母。”浅月端起梨花酒盏,“我也一样,所以在这里敬各位姨母一杯。” 她们这一玉字辈的歌姬,在二十年前乃是百花楼的招牌,虽说卖艺不卖身,可还是未免会被人当做是青楼里的卖身姑娘一般看待,便自誓终身不嫁。如今个个年老色衰,早就一起将百花楼盘了下来,彼此相依为命c互为依靠,就这么过了大半生。 她们都没有后人,因而个个都将宁恬宜当做是她们的女儿,这么些年也多亏她们帮衬着,宁恬宜才不至于被饿死c病死。可如今,这个唯一的女儿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个的早就不管不顾地失声痛哭了。 这是充满了市井气味的一晚,此刻她的身份仅仅是宁恬宜的长姐而已,这比任何一个作为王妃恭守礼教c战战兢兢的夜晚都来的痛快,浅月陪着这些姨母们喝酒,唱曲儿,好生痛快,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斯人已逝的痛楚与感伤。 江旻锐也放纵着她,让她留在梓年阁陪着宁恬宜的姨母们,也许她喝些酒。浅月不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总之是一切都记不得了,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栖雪阁的床上。 屋内空无一人,浅月的脑袋晕晕的,冲着门外喊叫着松韵,不想推门而入的竟是江旻锐。 “怎么?终于舍得醒了?”江旻锐的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至床边打趣着浅月。 浅月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不顾他另一只手递上的绢子,直接就拿手背抹了抹嘴。看着江旻锐悬在半空中的手和一脸嫌弃的表情,浅月明知故问道:“怎么啦?” “好歹还是个女孩子,怎能如此粗鲁。”江旻锐将手中的绢子递到她手上,示意她应用绢子擦嘴才是。 浅月接过了绢子,又重新塞回了江旻锐手中,穿好鞋子下了床,走过他身边时轻轻附了一句:“不是女孩子,是少妇。” 去岁乞巧节他打趣她的话她听见了,为此耿耿于怀许久,趁此刻这个机会,也得好好回击他才是。 江旻锐愣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绢子,微微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是少妇不就更得注意这些么? 江旻锐走至浅月身旁,将绢子放至妆台上,看着镜中的她,有些调侃意味地问道:“王妃难道不想知道昨夜你是如何回来的?” 浅月默默白了他一眼,她也很想知道,可见他那不怀好意的笑,觉得定没有什么好事儿,索性就不问了。 江旻锐见她不答,到底是按耐不住自己内心想说的,“昨儿个都要到子时了,松韵跑来栖雪阁找本王说,你喝多了,正拉着宁恬宜的姨母们耍酒疯呢!宁恬宜的姨母们招架不住,她就赶紧来找本王,本王只好跑去梓年阁道了不是,将你带回来了。” 看着浅月低着头窘迫的神情,江旻锐心里倒是极为痛快,“好不容易将你带回来了,你吵着闹着还要喝酒,本王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你哄睡着了的,王妃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本王呢?” 浅月听罢抬起头,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愣是半句话也憋不出来,只听江旻锐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放任你喝这么一次你就又喝多了闹酒疯,以后当真是不能再给你喝酒了。” 噘着嘴的浅月看着照在身上的暖阳和江旻锐身后的影子,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快要到午时了。”身旁的人默默地回了她一句。 只见她正在梳发的手一愣,放下手中的雕花木梳就准备往外冲去,幸亏江旻锐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见她拉回木凳上坐好,双手掰过她的肩让她面对着自己,审视般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梓年阁呀!”浅月一脸无辜,不知为何会被他拦下。 江旻锐听后微微叹了口气,“别去了,宁恬宜已经下葬了。” “怎么会?”浅月微微蹙眉,半信半疑地看着江旻锐,“停灵得停几日的,这才一日,怎么就能下葬了呢?” 她并未画眉,面上是她最初的模样,江旻锐伸手轻轻揉着她的眉,企图化开她面上的那点郁结,“是宁恬宜要求的。” “她说没有什么人会来悼念她,她也不想让来悼念她的人有太多伤感,说停灵一日,让她再见见生前挂念着的人,便够了。”她的蹙眉怎么也化不开,江旻锐干脆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一只手抚过她的青丝,护着她的头,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安抚着她。 “可这是规矩,怎么能坏了规矩呢?”浅月噘着嘴,喃喃道。 “可这是她的遗愿,斯人已逝,咱们得尊重她不是?”江旻锐护着她,“没事儿,自今日起,这在穆王府便不是什么规矩了。” “那阿恬是葬在那儿的?”浅月抬起头,看着江旻锐,“我日后也好去看看她。” 江旻锐顿了顿,“依她的心愿,她不想被埋在地下,所以将她的骨灰洒到了她和吴谡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就是普安寺了。 浅月心下明了,也不再过多地去追问了。她虽不知江旻锐是如何知道的,但前日吴谡来过,想必也是吴谡告诉他的。 她实在不能接受,一个正值大好时光的少女,她们才相识相知才短短近一月,她就已经香消玉殒了,于是抱紧了江旻锐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腰上,低声痛哭起来。 宁恬宜的生命里原本满是被自卑笼罩的黑暗,可自从遇见了吴谡,她自卑的生命中开始出现一丝光亮,可如今,她的生命却将永远被黑暗所笼罩了。 愿她来世一定要投胎到一个好的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离乡背井 休沐昨日就已经结束了,江旻锐今日本该上朝去的,可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浅月,于是向自己的皇兄告了一日假,留在府里陪陪浅月。可谁想她昨夜一醉酒,今日竟睡到了近午时才醒,这一上午便算是糟蹋过去了。 等到用过了午膳,两人在栖雪阁休息了半个时辰,江旻锐看了看时候,便让她换了身便服,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早些时候就吩咐了人将青山从马场牵到了王府后院的马厩中,走到府门时恰好孟玺和蒙青将青山和江旻锐的予白牵了出来,浅月见到青山惊喜极了,赶紧跑上前去摸了摸它。 被浅月甩在身后的江旻锐黑着脸从孟玺手中牵过予白,对着浅月道:“你前几日就说要去看看青山,本王想着你定是忘了,今日恰好要出府就想着让你骑着青山一起去。” 骑马去么?浅月看着江旻锐跨上了马,已经牵好了缰绳,时刻准备出发了,自己也赶紧从蒙青手里接过缰绳,跨上了马。 等她骑在马上时才发现,孟玺和蒙青并未牵马来,怎么此行就只有她和江旻锐两人么?思索间被江旻锐的一声“走了”惊醒,也跟着他打马而去。 此行,怕是有些距离。 城南郊外,沧何亭中,几日不见的吴谡一袭白衣立于亭中,衣袂飘飘,孑然一身,略显萧瑟。 这是自打宁恬宜离世之后,浅月第一次见到吴谡。他背对着他们,浅月只能看到他的背上背了一个包袱,直到他们御马的声音传近,他才回过身来,浅月这才看到,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罐。 “吴公子。”江旻锐下了马,牵了浅月走至亭中,对着吴谡微微抱拳揖手道。 “穆王爷。”吴谡也向他回礼,然后又向着江旻锐身后的她微微屈身点头行了个礼。两人此刻似乎并没有什么尊卑之别,倒是像极了文人墨客之间一般称兄道弟。 “听闻你们今日出发,特携王妃前来送送你们。”江旻锐十分客气。 你们?浅月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这荒郊野外的只有他们三人而已,怎么还有一人未来么? “王妃可是在找寻这另一人?”吴谡看着一旁正东张西望的浅月问道,然后指着自己怀中的小瓷罐道:“另一人在这儿呢。” 浅月看着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素纹瓷罐,顿时就明白了。可宁恬宜的骨灰不是洒在了与吴谡初遇的地方么? 江旻锐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对她解释道:“一半在普安寺,一半在吴公子身旁,也算是她没有说出的最后心愿了。” “那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浅月看着吴谡,亦看着他怀中沉睡的宁恬宜。 “天涯海角,”吴谡的声音坚定,与他萧索清瘦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去那些我曾答应要带她去的地方。”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瓷罐,眼里满是深情,就像是她也在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一样。 “那祝你们一路顺风了。”浅月鼻尖发酸,轻声道。 “借您吉言。”吴谡微微点头冲她示意着,正欲道别转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从怀中摸出一方长命锁,交到浅月手中,“阿恬说这么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顾,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方长命锁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托我转赠给您。” 说罢,对两人道了声后会有期,然后跨步上了马,打马而去。 浅月握紧了手中的长命锁,望着吴谡远去的身影,直至已经只剩下马蹄扬起的尘土,也不肯收回眼光,想到他今后即便行遍天涯海角,也是形单影只c茕茕独立,心中也不免戚戚。 江旻锐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护在怀里给她依靠,浅月抬起手,将手中那枚长命锁展在江旻锐眼前,“这是阿恬的姨娘们在她满月时送给她的,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可她现在却送给我了。” 她的眼里不自觉掉下一滴泪来,江旻锐俯身吻了吻她的额,“那是因为你是她很重要的人。” “她也是希望我别忘了她,”浅月靠在他的怀里,轻微抽泣着,“她希望在这个世间,还有人能记得她,毕竟相比于死亡,遗忘更可怕。” “不会的,”江旻锐安抚着她,“我们都不会忘了她。” 浅月将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狠狠点了点头。 “吴谡走了,咱们也该走了。”江旻锐看着吴谡远去的方向,似是有所感叹地说道。浅月原本以为江旻锐此话的意思仅仅是他们该回府了,可待回府时,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打马回了府,刚下马,新帝江旻铎身边的内侍总管王吉竟急冲冲地带着一道圣旨跑来,江旻锐不紧不慢地将手中捧着圣旨的王吉引进府里,带入中堂。浅月本应一同前往中堂接旨,可却被江旻锐拦住,让她回栖雪阁中等他的消息。 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王吉,浅月还是听了江旻锐的话回了栖雪阁,坐立不安地等着江旻锐回来。 宣读圣旨用不了多长时间,王吉与穆王府也没什么交情,江旻锐自然很快就回了。 将手中的圣旨放在书案上便转身给自己沏了杯茶,浅月见他如此轻松,实在有些不太正常,便走上前去将圣旨展开,圣旨的内容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皇上为何要封王爷为永安王?我们为何要去邺阳?”浅月看向闲庭若步的江旻锐,心中甚是不安。 “为了分割本王在朝中的势力。”江旻锐品着茶,不慌不乱地说道。 “可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亲兄弟之间······” “可我们又不是普通白衣家的亲兄弟,”江旻锐打断了浅月接下来即将说出的话语,“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我们此生会在相互猜忌与排斥中度过。”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像是他一直都置身事外,一直都清白自身一般。浅月被他那无关痛痒的表情刺痛了眼,低头用手细细摩挲着圣旨上用丝线绣着的团龙,“可咱们为何要去邺阳?” “去邺阳不好么?”江旻锐给她递过一盏茶,“邺阳离江州可比皇城近,王妃届时就可常回家看看了。” 浅月沉默不语,她知道他的前途终究是被她给毁了,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儿时那样崇敬甚至爱慕的旻铎哥哥,竟在短短数月里就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如此不顾手足之情。 所以他那时在沧何亭中说的“咱们也该走了”,其实也是指的这个么?他早就知道了么?所以才那么优哉游哉,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此遭一般。 “再说了,本王迟早是要被调配到封地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江旻锐看着她消沉的面色,安抚她道。 “可我舍不下这里的一切。”在这里已经住了整整两年了,这里的一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放下比拾起难多了,她放不下生死,亦放不下周遭接触过的每一事物。 “圣旨难违,”江旻锐只是这么道了一句,“本王会陪着你舍下的。” “那王爷放下了么?”浅月像是质问般悄声问道:“那么多的东西,王爷放下了么?” 这会儿换江旻锐沉默不语了,他不作回答,令浅月猜不透他,他只是走近抱住了她,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回答着她。 当年她因一道难违的圣旨嫁给了江旻锐,如今也要因一道难违的圣旨远离她和江旻锐的家,从此背井离乡,实在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王爷若是走了,那秦王怎么办?”浅月见他不答,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又默默地岔开了话题。 “不必担心旻锦,”江旻锐好说歹说,“前几日我将贤太妃托付的信转交给他了,也与他谈过了,我见他如今也放下不少。” “他是为着楚葭才去争权夺位的,如今楚葭走了,他又这般颓靡,当真是不慕权势了,想必日后皇上也不会怎么为难他,大约不久后就会赐他一块封地,让他到封地去做他的逍遥王吧。” 他用了想必和大约二词,这样的不确定,也是源于他们那作为帝王的兄长猜透不彻的心思,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接下来的一切只看江旻锦的造化了。 可浅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江旻锦,自己最爱的妻子走了,如今就连最亲近的兄长也走了,想他日后孤身一人在皇城之中,连个可以谈话交心的人都没有,心中那点有些消磨了的愧疚感又渐渐增多起来。 圣上给了他们五日的时间打理收拾府中的一切,江旻锐只让浅月好好想想栖雪阁中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其余的都由他来办。 栖雪阁里还能有什么东西,不过一些衣物首饰c诗集书画罢了,浅月留了些东西预备赏给那些留在皇城不随他们迁府的下人,仅仅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该收拾的c能收拾的几乎都被她整理得差不多了。 浅月坐在彩漆戗金花纹圆桌前,环看着栖雪阁中的一切,她在这儿住了两年了,尽管比起在顾府中所住的十七年来说极为短暂,可周遭的一切却都是那么地熟悉。整个栖雪阁里留下的都是她的痕迹,那岂是她说放就能放下的? 江旻锐在其他地方忙着事儿,自然顾不上她如今这般感伤的情绪,她也不愿他过于忧心,怕他若是突然来了栖雪阁见她伤感会乱了分寸节奏,到时候误了日子,惹人猜忌就不好了,便打算外出走走。 本是在府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却不知待她定神之时,竟已经走到了梓年阁的院门前。 原本以为在不久前送走了吴谡,心中已经放下了,如今看来,她并没有放下,她的心里还念着她,因而潜意识才会指引着她到这儿来。 推开院门,小小院落里原本的灵堂与白绸悉数被撤了去,什么都没有留下,整个院落略显萧条,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咽哭声,浅月寻着那声音找去,在一丛灌木后找到了被她遗忘了的沉音。 将沉音从灌木中扶起拉了出来,“你怎么在这儿呢?可是想你家小姐了?” 沉音先是点点头,然后又狠狠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浅月拉着她的手,用绢子拭了拭她脸颊上的泪痕,“想就想吧,我又不会责备你。” “奴婢是很想小姐,”沉音用手抹了抹眼泪,“可奴婢更伤心的是,小姐走了,奴婢连寿衣都不能亲手为小姐穿上。” 浅月看着沉音委屈的那样,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她们不让你来,想必也是担心你情不自已,愈发伤心坏了身子,这才不让你给穿的,就别再伤心了。” 沉音也止住了泪,小声抽泣着,点了点头。 “对了,你可知咱们王府要迁府的事儿?”浅月问着她。 沉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咱们要举府迁往邺阳,不过你放心,你家小姐既然将你嘱托给我了,我自然会带上你一同去的,你不必担心你的去处。” 浅月说罢,沉音立刻跪在了浅月面前磕着头,“多谢穆王妃照拂。” 浅月见她如此,赶紧将她扶了起来,“我这儿已经不缺人伺候了,如今郡主渐渐大了,身边也得多些人才是,我见你年纪虽小可却成熟稳重,日后就在郡主跟前伺候可好?” 沉音怎么可能说不好,赶紧感激涕零地谢过浅月,浅月心下宽慰,让松韵带着沉音去了霁翎阁。 望着沉音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抄手小廊的曲折回廊处,浅月推门进了里屋。 屋里似乎还残存着宁恬宜的气息,那一瞬,浅月好像看到了宁恬宜侧卧在榻上,笑眼眯眯地看着她,可当她想要靠近时,却没了影子,原来这都是她的幻想罢了。 环顾整个里屋,一切都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听采薇说,宁恬宜入府时身上就带了一个包袱,里面就只有一套换洗衣物,后来还是太后赏了不少,可她只穿过一两件,其余的都送出去了,而在丧仪时她的东西也基本上都烧了过去,因而她在此留下的东西是少之又少。 怎么会是少之又少呢?她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来的记忆是那样清晰而又隽永,数不胜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中还出现过一个叫宁恬宜的姑娘。 关上梓年阁沉重的院门,就像是将过去关于宁恬宜的不好回忆全部封存于此,留下的,只有她那恬淡的笑,以及她所想象的,她和吴谡浪迹天涯的背影。 走在回栖雪阁的路上,抬头望了望天,冬去春来,已有春燕开始衔泥筑巢了,看来明日,她得进宫一趟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别绪离情 翌日一早,浅月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瞧着镜中的自己,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这些日子为着宁恬宜面容憔悴了不少,都不似从前光鲜了。 昨个夜里江旻锐一直劝着她,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得好好活着才是,她仔细想了一夜,觉得他说的是没错,她还有许多人得去照料,比如徐颜玉。 她是没有什么理由或借口进宫的,因而只能以拜别太后作为借口,可走到柔嘉殿时却被人挡在了殿外,殿门前的小太监说,太后吩咐了,她只接受五日后江旻锐带她来向她拜别,不接受她独自前来拜别。于是只好作罢。 听闻燕月住在皇宫东四殿幽兰殿的印月台中,浅月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找燕月。 可偌大的皇宫她岂是每处都知晓的?找了个小宫女带路,走在前往幽兰殿的路上,却碰上了一个她十分不想见到的人。 成妃沈钰坐在轿撵上,远远就已经瞧见她了,浅月自知躲不过,便走上前去向她行了个命妇之礼。 沈钰坐在轿撵上,眼皮都未抬一下,微微冲她傲慢一笑,“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穆王妃······不,”她故作惊异地纠正了过来,“现在应当是永安王妃才是。” 浅月也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将她的轻蔑放在心上,只是,这消息阖宫上下都知晓了么? “怎么,你不在王府里收拾行当前往封地,进宫来做什么?”沈钰始终没下轿撵,一直居高临下地看着浅月。 “臣妾此番是来拜别太后的。”浅月也算毕恭毕敬,不想留下丝毫破绽。 “可这可不是通往柔嘉殿的路,倒像是······”沈钰顿了顿,挑了他眉,像是要看好戏一般,“倒像是通往幽兰殿的路。” “怎么?永安王妃还要去拜别兰婕妤和燕婉仪么?”沈钰一副不屑的模样,令浅月甚是厌恶。 可她还是面带笑意,“这倒不是,臣妾是来见燕婉仪的。” “燕婉仪倒真是好福气,就帮了永安王妃那么一次,你就还一直记着她了。”沈钰鼻腔里发出几声冷哼,浅月也当没听到。 “臣妾与燕婉仪到底是有些缘分的,臣妾在府中也时常念着她,如今要走了,是得向她来告别才是。”浅月说罢,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了声“臣妾告退”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到底还是二品诰命夫人,还怕她个正二品妃么? 沈钰怕是也忌惮她的身份,她走了以后也没有再追究,也使得她能顺顺利利地到达印月台。 一路上回想起沈钰方才的那副高傲模样,对她都如此不客气,更何况是那些她向来看不惯的后妃呢?如今宫中除开皇后温甯华就是沈钰位分最高,她也不过是仗着江旻铎的宠爱和自己的家世在宫中耀武扬威,可若是有那么一天,这两样东西她都一道失去了,她又该如何在这宫里立足呢? 浅月不敢想象,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在这深宫之中,想要存活下来,该有多难。 让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没过多久燕月就亲自出门来迎了,“穆王妃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她的嘴上说着空虚客套之语,可她面上却并未露出什么友善之意,浅月也当自己并未瞧见。 进了屋,燕月让俏槿为她上了茶,两人坐在明堂的上座上,各自都不说话。 两人各自都怀揣着心思,直到浅月轻咳了一声,“有事儿想拜托姐姐,所以来了,姐姐想必不会不帮我的吧?” 她说的委婉极了,燕月就算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王妃有何事就直说吧,我能帮则帮。” “想必姐姐已经知道,穆王爷被封了永安王,我们就要迁府去邺阳了。”浅月面露愁容,看着燕月,以期唤起她的关注。 燕月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并未有过多的动作表情,只是拿起茶盏不住地喝着茶。 “再有五日,我就要离开皇城了,临行之前,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浅月略有些踯躅。 只听燕月轻笑一声,“当初我求王妃时,王妃嫌我拐弯抹角的不痛快,怎到了王妃这儿,竟也拐弯抹角起来了?” “那我就直接了当地说了,”浅月听她如是说,也便不再说那么多废话了,拐弯抹角本就不是她的个性,“我希望姐姐日后能帮我多照顾照顾贤太妃。” 燕月看着她愣了愣,眼中满是诧异与冷漠,“王妃这话说的,我是太后的儿媳,岂能去照顾贤太妃?” “贤太妃有她的儿子照顾就行了,何必我去照顾她,”燕月好似才轻笑她的多管闲事,“更何况贤太妃那样爱赏人东西,多得是宫人想要照顾她,我何必去凑那么个热闹,若是日后太后知道了,岂不是会为难我。” “可秦王又不能随时入宫陪伴自己的母亲,那些宫人也都是为着赏赐去的,何来的真心?”浅月实在有些厌恶燕月的这些装腔作势,反驳她道。 “那我就是真心的么?”燕月很拍了一下桌角,瞪着她,“贤太妃终有一日是要和秦王一同去封地的,到时不就能享天伦之乐了!” “当初我作为穆王的妻子,不也依着姐姐帮了皇上一把么?”浅月盯着她,声音冷得如冬月里的冰霜一般,“我为着与姐姐的姐妹之情帮了姐姐,姐姐又为何不能为着这姐妹之情帮帮我?” 燕月自知自己方才的反应是有些过激了,渐渐冷静下来,也放松了自己紧握着桌角已经泛白的手,“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太后那边······” “姐姐何曾见到太后为难过两位太妃,当初对待两位太妃那也是亲如姐妹般的,如今又怎会因为姐姐多照顾照顾贤太妃而不满姐姐?”浅月分析地头头是道,令燕月没有理由可以反驳,“相反,若是太后看到姐姐如此有孝心,日后对姐姐定当刮目相看。”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可燕月还是心有顾忌,“其实太后那边我并不是最担心的,我担心的是成妃。” “姐姐糊涂,”浅月拉住她的手,放低了音量,“成妃从不忌惮皇后,可太后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如今成妃本就越来越不受太后待见了,姐姐何不趁此机会,依靠太后这棵大树?皇后可以有很多个,可太后,却只有这么一个。” 她的话虽然有些放肆不敬,可到底是是说到了燕月的心坎儿里,燕月越听越有些心动,斟酌了半晌,才缓缓点头算是应下了。浅月心里松了口气,“那么,在贤太妃同秦王去封地之前的这段时日,就请姐姐帮我多多照顾照顾贤太妃了。” 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为了徐颜玉能在宫中不再那么孤寂,也为着燕月在宫里能不再被沈钰压在头上,她只能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成全她们,也成全自己。 待她将要走出印月台时,燕月从身后叫住了她,走至她的跟前,示意一旁的宫婢宦侍退下,附在她耳边悄悄对她道:“关于穆王被派去封地此事,我想你大约还有许多事不知道,回去应好好问问穆王才是。” 说罢,不顾愣神的浅月疑惑的眼光,送走了她。 回府的轿撵上,浅月越想越有些忧心,也不管燕月所说是否属实,总归还是要问问清楚才安心,或者说,那道圣旨上,她遗漏了什么么? 一下轿撵就赶紧冲进来书房翻找,虽然并不知道江旻锐会将那道圣旨放在哪儿,可直觉告诉她就在书房里,果然在书案旁的博古架上找到了那抹显眼的明黄色,取下拿到书案上展看,仔细地一字一句地看着。 她当真是漏掉了不少东西,昨日她只看见了“永安王”c“邺阳”等字眼,便大惊小怪起来,殊不知前面不少内容都被她所忽视了。 皇帝让他,卸任安北大将军之职,保留穆王这个一等亲王之名,另封为邺阳封地的永安王。 邺阳是江氏一族的发源地,自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任何动乱,算得上是境内数一数二的安详之地。可浅月知道,上阵杀敌一直都是江旻锐的抱负,在他的心里,只有那样才算是在守护这个国家,如今皇上竟让他卸任安北大将军,还让他做邺阳这样安定之地的封主,岂不就是断送了他的宏远志向么? 可他昨日既然看出自己没有看到这等字眼,又为何不告诉自己? 可又有些不对,浅月总觉得江旻锐还有许多事瞒着她。 今日她的胃口似乎不佳。 江旻锐虽然还有许多事要忙着去处理,可还是会来栖雪阁陪着浅月用膳,今日备了她喜爱喝的菌菇煲,她都未喝上几口便说不喝了,脸色也不是很好,江旻锐坐在书案前喝着茶翻看着诗集,看着不远处坐在彩漆圆桌前出神的浅月,顿时想到多少个月前她也是这样胃口大改。 “月儿,”江旻锐开口,叫了叫正出神的浅月,满脸都是小心翼翼的惊喜之色,“你该不会是又有了吧?” 有什么?浅月猛地一抬头,看着有些不怀好意的江旻锐,想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如今这人不但不坦白,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忍住想要一拳锤在他脸上的冲动,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本来听到她之前说的两个字还十分欣喜,可她顿了半晌才答了另一半“没有”,又令他失落不少。浅月看他略为失落的模样,尽管自己心中还是气他的,还是想要安抚安抚他一下,“哪里是有那么快的?” “那这么看来,是本王的问题了?”江旻锐望向浅月的眼神令她感到不安,她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顺口答道:“这的确是王爷的问题。” 江旻锐面色突变,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会如此说,他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她竟然还应了下来,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么?即便别人质疑他,她这个作为妻子的也不该质疑才是! 气愤间,江旻锐已经起身朝浅月走去,将她扛起径直走向床边,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她放在床上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给她留了一丝得以呼吸的空气,看着面色潮红的她,有些挑衅般问道:“怎么?这是本王的问题么?” 浅月尽管已经被她吻得七荤八素了,可还是保存着一丝清醒,“可不是王爷的问题么?”话刚说完,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抵住他正欲俯上前的身子,担心自己会再被他哄得失去理智,还是得先占据有力上风才是,于是趁此机会质问他道:“王爷为何不告诉我卸任安北大将军之职的事儿?” 江旻锐听后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并未有过多的表情变动,亦未有多余的动作,“本王以为你知道。” “不是的,”浅月盯着他的眼,以期能在他的眼里找寻出一些破绽,“王爷明明知道我其实是不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 她终究未能找到她期望找到的破绽,江旻锐平静冷静极了,“即便如此,告诉你了又能如何?” “至少我懂王爷,懂王爷的志向,此时此刻也能为王爷排忧解难,也能替王爷分担。”她的眼里虽然还带着些稚嫩,可到底是他这么些年都不曾接触感受到的真挚。 江旻锐的心里开始有些动摇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其实这件事,是本王向皇上提出的。” 提出卸任安北大将军之职么?“为何?” “本王的身份越多,就会越被皇上猜忌防范,与其如此倒不如推卸个干净,也好早日与王妃做一对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去。”他说的极为轻巧,丝毫不在意 浅月微微叹了口气,“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帮了皇上一把,指不定如今践祚的人是谁呢。” “那怎么能怪你呢?”江旻锐伸手拨了拨她额间新长出来的碎发,“即便没有你帮他的那一把,本王也早就决定放下了。” “为何?”浅月看着他,实在不懂,“王爷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就放下了?” “他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帝王。”迎着浅月疑惑的眼光,江旻锐从容不迫。 “帝王最忌多情。他有一个帝王的冷酷无情,而本王即便曾经也有,那点冷酷无情也早就因你变为和煦暖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取舍 这话浅月听了不免有些感动,热泪在眼眶中含了许久,可还是忍住了,悄悄叹了口气,捧着江旻锐的脸,难得的认真与严肃,“王爷日后可别这样了。” “在我面前,您可以是个多情温和之人,可在战场之上,则更需您的冷漠无情。若是有一天被敌人发现了我是您的软肋,把我虏了去威胁您,该如何是好?” 江旻锐瞧她那认真的模样和微微有些担忧的眼神,忍俊不禁,俯在她的身上抱住了她,“知道了,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 不会让敌人察觉出他的软肋,更不会让敌人有机会把她掳走来威胁他,即便有那么一天,舍了天下换她一个,也值。 江旻锦说得对,没了她,这锦绣江山也不过是一纸江山。 趴在她的身上,双手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开始解起她琵琶襟上衣上的盘扣来。 可这扣子怎么那么难解开呢?他的双手竟开始微微有些打颤。 浅月见他这般,伸出手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然后趁他愣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开,“白日宣淫有害身心,还请王爷晚些时候再来,到时候妾身再好好服侍您。” 她一边说着一边退到房门边上,话音刚落,逃似的开门跑了出去,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鬼使神差一般,江旻锐心里十分不爽,可在浅月看来,如今这般的江旻锐可不就是洪水猛兽么!还是远离为好。 江旻锐好像并没有追来,走在去霁翎阁路上的浅月不时回头望望,见身后无人,顿时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到了抄手小廊一侧的海棠树,花开得正盛,只是她今后恐怕见不到了。 一旦前往封地,他们就只能在每年正月初一入宫朝觐之时才能踏进皇城,最多也只能待上五日便要返回封地去,所以这穆王府日后便只能作为他们在朝觐之时所住的行府存在了。元月里哪里见得到海棠花呢?这一排的海棠也算是白种了。 刚刚跨进霁翎阁的院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浅月寻着那声音找去,瞧见沉音c采薇c采苓和菱琅正陪着若萧在院中空旷之处玩着游戏。菱琅蒙着眼,四处摸寻着她们,好几次若萧跑得慢了些,差点儿就被抓住了,还是沉音一把将若萧抱开了才没被菱琅给抓住,只是这孩子笑得未免有些太大声了些,菱琅只要寻着声音就能找到她,实在是苦了沉音。 沉音也笑得极开,自打宁恬宜病了之后她就再没笑过了吧?她也是个刚刚及笄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应该不管不顾地放肆大笑,而不是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的若萧,也应该永远能这么开心大笑才是。 若萧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隐密在丛花中的浅月,飞跑着过去扑到了浅月身上。 若萧长高了些,眼见着已经要齐到她的腰身了,浅月感慨着这时间的白驹过隙,她还记得她才嫁入王府之时,若萧见着她还害羞得不行,如今竟也能大声唤她还扑到她的怀里来。 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东西,比如若萧的成长,也比如她对江旻锐越来越深的爱。 “娘亲是不是打扰到若萧游戏了?”浅月蹲下,理了理若萧微微有些皱了的衣角。 “没有没有,”若萧听后连忙摆手,“娘亲来的正好,若萧有事想要求娘亲,咱们去邺阳,我可以把采薇和采苓都带上么?” 浅月听到此话后抬起头,望了望若萧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面色有些窘迫和担惊受怕的两人,难怪这两个本应在中院当差的人会出现在霁翎阁了。 此次虽然举府迁往邺阳封地,可旧府里还是要留人的,况且邺阳有行宫作为她和江旻锐日后的住府,府中也不缺少伺候的人,一路上舟车劳顿,带太多人去多少也有些不方便,因而江旻锐决定只带一些心腹和近侍就行,其余的人皆留在旧府之中。 而采薇和采苓,自然是要留在原府里的。 这倒有些奇怪了,那些被告知留在旧府中的侍婢和内侍们暗地里不知有多高兴,月钱是照样拿的,虽然会少些,可每天也用不着伺候人,何等逍遥。 可这两人竟然想要跟着去邺阳封地,浅月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冲若萧微微一笑,浅月起身,拉着她朝采薇和采苓走去,“你们想跟着一起去邺阳?” 采薇和采苓面面相觑,一下子就跪在了浅月面前,她们这一举动着实吓了浅月一跳,只听采薇道:“奴婢想跟着一起去封地,还请王妃成全。” 浅月一个眼神示意,沉音和菱琅就走上前来扶起了两人,浅月走到院中的一方青石桌前坐下,看着两人道:“给我一个理由,或者说服我,为何要带你们去。” 两人面露疑难之色,只听浅月继续道:“你们应该知道王爷为何要让大部分人留下来,所以若是你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即便你们求了郡主,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浅月话毕,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听采苓弱弱地开口道:“王爷当年救过奴婢姐妹俩的爹,爹爹去世后又收留了我们,我们是打心眼儿里想要跟随在王爷身边,报答王爷的。” 这样的故事,好像在哪本话本子上看到过,不过到最后,那话本子里的公子或侠士和那被他救下的小姐或侠女,大都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了。浅月想到此处心里顿时有些警惕起来,这两个小妮子不会是存了什么歪心思吧?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不必是要时刻伺候在跟前才叫报答的,或许你们留在府中帮忙打理也算是报答?”浅月循循诱导,只希望事情别像是她想象的那样。 两人听此似乎觉得是挺有道理的,纷纷点头,“那奴婢和妹妹就留在府中,替王妃好好打理府中上下一切,王爷和王妃在封地不必过于担心府中大小事务,回府时也能住的舒心。” 两人认真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儿,浅月也不愿毁了她们的心愿,毕竟旧府中的人到底是伺候过的,比起封地行宫里的人来也要更懂得她的心思些,“罢了罢了,我像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么?你们俩快收拾好行装,跟着一起去吧。” 两人本来还在接受着浅月“留在府中帮忙打理”的话,一听浅月竟答应了她们的请求,顿时连声道谢,采薇竟激动地落下泪来。 “别哭了,”浅月半是开玩笑地安抚着采薇道:“到时候走在路上累着了,有你哭的。” 采薇顿时破涕而笑,慌忙擦着眼泪。 “我见方才郡主同你们玩的那样开心,日后你们两就跟在郡主身边伺候就好,”浅月觉得自己愈发像是这个王府的主母了,除此之外,也愈发像一个母亲,“不过,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郡主来向我为你们之中的任何人求什么,这是最后一次。你们只需记得好好伺候郡主就是,要是有什么就直接来找我就好了。” 四人听到浅月这略带一丝威严的话,皆是连连应了下来,不敢有任何一点差池。 浅月交待好了一切,便打发了采薇和采苓回去收拾行囊,自己则陪着若萧进了屋。 屋里乱糟糟的,柜里的衣物几乎都被拿到了拔步床上堆放着,浅月看向菱琅,菱琅也是一脸无奈。 “若萧这是做什么?为何把衣裳都拿出来了?”浅月蹲下,看着面前的若萧,轻柔耐心地问道。 “父王说此行路途遥远,远到比若萧走过的所有的路加起来都要远,所以不便带太多的东西,”若萧略有些委屈,虽说像是在对她讲述,实则更像是在告她父王的状,“可这些衣裳我都很喜欢,但是父王都那样说了,我只好在这些衣裳里挑出几件带走了。” 浅月听到若萧的这番话,先是在心里狠狠念叨了江旻锐几句,那都是些什么比方呀?!然后看着若萧委屈的眼神,顿时就心软了,“没关系,那些衣裳若萧若是都喜欢,那便都带上吧。” “可是父王······”若萧有些踯躅与犹豫。 “父王那边娘亲去同他说。”浅月向她承诺,让她安心将她那些喜欢的衣裳都装上,心想若是江旻锐不肯,大不了她就少带几件衣裳呗,到时到了邺阳再重新去制几件新的不就成了,反正他说过自己每日换一件新衣裳他也不会介意,那到时就如他所愿呗。 浅月坐在雕花檀木圆桌前喝着茶,看着若萧在屋里跑来跑去地将她喜爱的东西装到木箱里。若萧时不时跑来问她,一会儿拿着一个兔型花灯说这是她最爱的能不能带上,一会儿拿着一个小瓷玩也说那是她最爱的能不能带上,浅月都一一应下说可以。可这个小姑娘最爱的东西可真多,到最后,当她看到若萧再次拿上一个虎头布偶悄悄靠近她时,她苦笑着道:“最爱的?带上吧。” 好不容易被若萧放过看她那些最爱的东西,时间已近酉时,是时候该用晚膳了。 即便若萧苦苦想要留她一同用晚膳,可浅月还是以要向江旻锐说明她要带的那些最爱之物为借口离开了霁翎阁,若萧不舍地看着浅月将要离去的身影,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两箱最爱,还是要让自己的王妃娘亲去向父王好好说明一番,毕竟她是真的很爱这些东西的。 浅月走在回栖雪阁的路上,心里暗自懊恼着自己怎么放纵了若萧带那样多的东西,明明江旻锐只许她带两箱的,结果这一下午过去,若萧这小姑娘硬生生地将两箱变成的四箱,浅月心里正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向江旻锐解释,却见所想那人正在自己的不远处朝自己走来。 这大白天还真是不能议论人的,在心里议论想着都不行! 浅月下意识地就站定,等着他走至自己跟前,拉起自己的手朝栖雪阁的方向走去。 “这一下午你都跑去哪儿了?”江旻锐面带温柔一笑,和远处的落日融为一体,看得浅月微微有些出神。 “去找若萧了。”浅月倒是十分老实,“不过,王爷怎么出来了?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当然是特意来找你的,”江旻锐站定,挡住了虽然绚丽却有些刺眼的落日余晖,“王妃不是说晚些时候再来好好服侍本王么?” 浅月听此瞪直了眼,心里懊恼着自己怎么又做了一件蠢事,冲他呵呵一笑,松开他的手朝前走去,心里默默地想着对策。 可霁翎阁到栖雪阁的路程怎么突然变得那样短了呢?浅月即便是越走越慢,甚至最后是极不情愿地被江旻锐拉着走的,可还是很快就回了栖雪阁,她还没想好对策呢! 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式,浅月突然灵光一闪,起身站到江旻锐的身侧,手中握着银筷站得十分端正。 江旻锐见她如此则是一脸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 “妾身在午间时就说好了晚些时候要服侍王爷啊,”浅月眨巴眨巴着杏眼,满脸无辜却无比认真地看着江旻锐,“妾身服侍王爷用膳,王爷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妾身,妾身一定服侍好您。” 江旻锐顿时有些黑了脸,回过头来不理她,自顾自地夹着菜吃。 浅月见他毫无反应,立即想到了若萧的事,赶紧坐下为江旻锐夹着他喜爱的菜,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触到他哪根不对的神经,“若萧那儿有件事儿,我想同王爷商量商量。” 江旻锐嗯了一声,并未有过多的什么表示。 浅月见他如此淡漠,虽有些忌惮,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同意若萧将那些她爱的东西都带上了,装了足足四箱,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所以想来请王爷示下,若是真带不了那么多的东西,那将我的东西少带些可好?” 江旻锐听罢,放下手中的银筷,灌了一杯酒后,看着浅月微微叹了口气,“本王记得曾经说过‘慈母多败儿’这句话。” “王爷怎么能这么说呢?”浅月法波他道:“不就是两箱行李的事儿么?” “只是两箱行李的事儿么?”江旻锐有些恨铁不成钢,“本王只许若萧带两箱行李,不仅仅是因为太多了会带不下,更是因为本王希望她能够通过此事学会取舍。” 希望她能分清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重要的好好保留,次要的大可舍去,否则若是什么都是重要的,那么人生路上又该有多少难以取舍的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别离 江旻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为人父母自然是想要子女好,自然是想要通过身边的些许小事来教会他们人生中的大道理,可是,“我不管啦,反正我已经答应若萧会说服你的,你必须同意!” 浅月开始耍起无赖来,无论江旻锐如何劝说都不肯听。 “你怎么突然这么不讲道理?本王记得以前的顾浅月可不是这样的。”江旻锐好说歹说,总算是将浅月安抚下来。 “可是若是我答应了若萧的事儿没做到,那若萧日后就不相信我了可怎么办?”浅月手撑在桌面上支着自己的脸,噘着嘴十分委屈。 “不会的,她不会,也不敢。”江旻锐摸了摸她的头,“娘亲说的永远都是对的,父王才是那个坏人。” 浅月惊异于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个“娘亲”二字,若萧都是私下里才叫她娘亲的,在江旻锐和太后面前她都是叫她的母妃,可如今江旻锐竟当面冠以她这样的称谓,令浅月有些后背发凉,什么时候,该找若萧问问清楚才是。 “虽说如此,可王爷还是别把自己表现得太坏了,若萧到时候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浅月此刻竟有些心疼他。 “女儿大了就不由爹娘了,”江旻锐微微叹气,有些赌气般不悦,“不喜欢本王了那就找一个她喜欢的人去呗。” 嗤,这个小气鬼。 浅月本有些同情心疼他的情绪被他这话吹得烟消云散,甚至多了一丝鄙夷与无奈。 “那王爷这是同意了么?”浅月回归正题。 “当然没有,”江旻锐学着她的语气,着她,看着她赌气地撇过头去,安抚着她道:“这次真不能由着她,本王会同她说的,不过你放心,本王自然不会坏了你这个好母亲的形象。” 她其实并不担心这个,比起自己这个好母亲的形象,她更担心年仅六岁的若萧是否能够清楚明白自己父王的良苦用心。 但愿她能够明白吧,但愿她能干净利落地做出今后的每一次抉择。 浅月不知江旻锐是如何劝服的若萧,总之在他们临走前一日将行李全部装车时,从霁翎阁拿来的行李就只有两箱而已。 五日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浅月有太多事还没有去做,也有太多的人没来得及去告别。思前想后权衡了片刻,浅月先是在第三日早上去百花楼向宁恬宜的姨母们告了别,姨母们均是念念不舍地送走了她,还相约明年待她回皇城时再一同畅饮。 下午去了普安寺,只是宁恬宜的骨灰是洒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偌大的禺山,大约到处都是宁恬宜的存在,于是找到了之前宁恬宜告诉她的那处亭子,向着整座禺山做了别。 第四日,趁着江旻锐入宫交接相关事宜,浅月凭着先前的记忆去到了城东之郊,找到了那片竹林。 春意正浓,一簇簇的竹林又长出了新的翠绿竹叶出来,随着暖暖的春风摇曳着,此番不是来祭奠的,是来叙旧告别的,没了去岁来时的悲凉萧瑟之意,倒平添了几分暖意。 “小媛,”浅月坐在墓碑前的沙土斜坡之上,就像是在与一个好友畅聊一般亲昵地叫着苏媛的名字,“不知你的表兄有没有来找过你,不过此番我是瞒着他偷偷来找你的。” “和他一起来看你,我只能是你的嫂子,可如今我独自一人来找你,那就是你的好友了。” “前日,你表兄教了若萧一个道理,让她懂得取舍,我原本担心她不会懂得,可今日一早看到那两箱行李,才知道咱们若萧真的很聪明,随你。” “所以这也是你的取舍吧?取了与星旗在那边相守,却舍了自己的女儿。” “我们要走了,离开皇城,到邺阳去。其实你也是很想离开这里的吧?” “此番是来道别的,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你多保重。” 明明有满腔肺腑之言想要对她讲,可临了却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浅月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走到碑前,学着之前江旻锐的动作拍了拍石碑,道了句“我走了”,然后一步一回头地不舍离去。 身后微风瑟瑟,吹得竹林飒飒作响,大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从今往后,即便有人经过此处,发现了竹林深处的这一孤坟,也不会有人知道“连星旗之妻苏氏”是谁了,唯一知道的她和江旻锐,将带着这一秘密隐秘离去了。 走出竹林,却不见自己来时骑的马。 为了不惹人起疑,她都没有去马场将青山牵来,而是在一家客栈借的马来,难不成这马丢了,还是这荒郊野岭还有偷马贼?那自己该如何向那家客栈的掌柜交待? 不过自己如今该如何回去好像才是最要紧的事。 浅月正急得团团转,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江旻锐牵着青山向她走来。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浅月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待在原处看见了他不愈的神色,顿时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为何在这儿?”从江旻锐口中脱出的短短五个字,却让浅月哆嗦了一下,她知道,他只有在生气时才会如此惜字如金。 可浅月更是惜字如金,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敢说,掰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是来看小媛的?”江旻锐见她不说话,便自己引导着她说出实话。 浅月自知瞒不过他,也不敢在此时骗他,只好默默点头承认。 承认之后心里竟轻松许多,终于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王爷有见到一匹马么?” “棕色的,额前有一块白色斑纹。”江旻锐云淡风轻地说着。 额前是否有一块白色斑纹她并不是很清楚,可那匹马是棕色的不错,不过他怎么那么清楚? 去狐疑地看向江旻锐,只见江旻锐理直气壮地说道:“见过,本王不但见过,还让孟玺把那匹马牵回去了。” “为什么?!”那一瞬,浅月觉得这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一想到自己也有错,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 “因为王妃背着本王偷偷跑到这儿来。”江旻锐微微躬腰,凑到她的面前,笑得十分得意,“所以本王要惩罚王妃走回去。” 走回去?!从这儿到皇城足足有十里地,让她走回去,那她的脚不就废了? 浅月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旻锐,央求着他:“走回去的话,妾身的脚会断的。” “断了好啊,”江旻锐十分强硬,“脚断了王妃就不会乱跑了。”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浅月心里暗自腹诽道,可谁让自己理亏在先呢?可就算自己理亏又怎样,她顾浅月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她就不信他还真能让自己走回去,于是瞥了他一眼,扭头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轻而缓的马蹄声,浅月走在前头悄悄偏过头瞥了一眼,见着身后那人正骑着青山跟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时之间有些气愤,可实在不愿放下此刻傲气的身段去求他,只能等着他来找自己。 十里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浅月心里十分委屈。 或许是出于同情,江旻锐打马走上前来拦在浅月跟前,下了马牵过她,将她拖到了马上坐着,自己则牵着青山往皇城方向走去。 “来看看小媛就说来看看,好像本王会不同意似的。”江旻锐直视前方,并未抬头看浅月。 浅月方才才有些消散的委屈顿时被他这话说的重新聚拢起来,“可王爷方才那样,分明是有些生气了。” “那是你看错了,”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本王记得明明是笑着对你说的。” “我以为,王爷那是在嘲笑我。”浅月低着头看着他的眸子,失落夹杂着委屈,一下子就喷涌了出来。 江旻锐看了她一眼,停下来跨步上马,与浅月一起坐在马鞍上,骑着青山向前奔驰而去。颠簸快至城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温厚而坚毅的声音,令她在今后的岁月里想起都能失神回想许久,“月儿你要知道,本王对你的笑永远都会是真情实意的,不会带有半丝嘲讽。” 她信他,从来都信。 东城门回王府必定经过百花楼,浅月坐在前面,远远瞧见了百花楼的招牌就一直盯着,直到他们已经打马走过了都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不是已经去道过别了么?就别再那样不舍了。”江旻锐瞧着她那样,幽幽开口安抚道。 “王爷是如何知道我去过百花楼了的?”浅月心下疑惑,这几日每次她都是将蒙青支开独自出门的,连松韵都未带上,这人怎么这么了解她的行踪? 江旻锐笑而不语,告诉了她不就会有所防范了么?日后若是有一天她再像今天一样悄么声地跑了,人都找不到该如何是好。 浅月见他不答,也便不再追问,望着前方的路况和两侧避让的百姓,独自喃喃道:“听闻百花楼可是皇城第一大教坊,百闻不如一见这话当真是有些道理的,我去了才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那有什么,”江旻锐反驳着她,似乎洋洋得意般道:“若是有机会,本王带你去金陵的秦淮楼看看,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大,皇城的百花楼根本不值一提。” “王爷是如何知道秦淮楼大的,又是怎么知道秦淮楼比百花楼大的?”浅月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质问道:“您是去过哪个楼,还是两个楼都去过啊?” 江旻锐被她这么一质问顿时有些心虚,他是两个楼都去过,可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二十一岁那年得胜归来,被军营里的几个出生入死的弟兄拉去百花楼听曲儿喝酒。秦淮楼也是因为太过于闻名天下了,二十四岁那年他正好在金陵,多少文人墨客或褒或贬的秦淮楼就在跟前,他如何能不去瞧瞧看看呢? 不过他可以对天发誓,他没有做过对不起浅月的事。 “王爷是不是在心里默默发誓说没有对不起我呢?”第一次,浅月这样直面地看透并戳穿了他的心思,然后“嗤”了一声,别过头去噘着嘴道:“我才不需要王爷的誓言呢,在我和王爷成亲之前,王爷做过什么都是与我无关的,哪里来的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这个人,面上说的有多么不在乎,心里就有多么的在乎。 “怎么没有关系?”若不是如今满大街都是人,江旻锐真想拉过她的身子吻住她噘得老高的诱人双唇,可碍于浅月的薄脸面,还是忍下了,只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就在她的耳边对她说着甜言蜜语,“本王这一生都与你有关系,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有极大的关系。” 滚烫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垂处,浅月顿时红透了脸颊,向一旁微微倒了一点,躲避着他充满危险的。 “其实我是去向小媛告别的。”浅月微弱的声音钻进江旻锐的耳里,在他心里漾起一阵涟漪。 “去就去吧,为何瞒着本王。”江旻锐松开一只牵着缰绳的手拉住了浅月的手。 “我就是要瞒着王爷独自去,”她先是有些理直气壮,然后声音又微弱下去,“我担心王爷会跟我一同去,若是有王爷在,我只能是她的嫂子,可若是没有王爷在,我还能是她素未谋面的好友,或者是照顾她女儿的继母,跟她说说若萧的事儿也好。” 她说的卑微极了,就好像是什么多么不好的事儿,可她也不想瞒他,还是将实话告诉了他。 “日后,若是想要独自去见她,告诉本王就可以了,本王不跟着你去就行了。”江旻锐拥紧了她,“别让本王不知你的行踪好么?” 那一瞬浅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是一个请求,更像是一个低声下气的请求,那是只有在她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发出的请求,只是,“王爷不是知道我的行踪么?还把我借来的的马让孟玺牵回去了。” 她气鼓鼓地拿头撞着他的脑袋,他也不恼,只是双手锢紧了她的身子,“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永远别离开我好么?” 他心里已经暗暗有些担忧了,她已经有意识在想不让他知道她的行踪时躲避支开身边的人了,还懂得在别处借马匹,若不是客栈老板与他是旧相识告诉了他此事,他也料想她今日会去看苏媛,他当真会不知她的行踪。 他怕有朝一日,若是她被有心人挑拨离间离开了他,她的主意那样多,他或许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去找到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愁绪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把马牵走的事儿。”浅月最擅长做的事就是破坏氛围。 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多愁善感,也不喜欢别人对她讲什么浓情蜜语时夹带着伤感之语,更不喜欢别人对她说话是有任何愧疚之感,因为那样她会受不了,所以只能用这些玩笑话来打乱这样的氛围。 所以这也是她从前的好友不怎么喜欢她的一点,明明是心带愧疚的,可被她这么一搅和,气氛顿时变得轻浮起来,因而她也总被人私下里冠以不认真听人讲话c不尊重他人的名号。 而江旻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也真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在后面看不清浅月此刻的表情,他也以为这是浅月害羞的表现,因而也不恼,默默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一路朝王府走去。 下了马,浅月趁江旻锐将青山交给小厮之时抢先跑开了,刚刚跨进府门,便扭过头来冲着江旻锐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即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说罢,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 江旻锐被独留在后面,看着浅月飞快跑去的身影,走进府里,心里默默道:我也是。 浅月此番并没有直接回栖雪阁,而是转去了梨容堂。方才在苏媛的墓前突然想到,此番离开皇城后,想要再回来怕是有些难了,苏媛作为若萧的母亲,也还是得带些她的东西作为一个念想才是。 推开梨容堂厚重的木门,满园碧色怡人,鸟语花香,却与空无一人的院落形成了多么强烈而又鲜明的比对。望着不远高处的移星亭,浅月顿感失落伤感,今后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地方看繁星了吧。 推开里屋木门的隔心门扇,屋内竟无半点灰尘,干净如洗,一切摆设似乎都是苏媛还在世时的模样,素色的哥窑瓶碗,几幅清描淡写的山水图,书案上摆放整齐的狼毫和一叠浣花笺,以及那个雕白玉卧凤镇纸,浅月几乎可以知道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生活在普通布衣之家,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浓浓的闺秀书卷之气,怎么也没有被磨灭掩盖。 她的姨母是当今太后,弟弟年纪轻轻就已是是文渊参事,外祖父生前曾是翰林学士,掌多届科考,虽不知他的生父是谁,可她名义上的父亲是外祖父得意门生,如今任国子监祭酒,生母也被先帝封为了四品诰命夫人,尽管家族里除了她的生母和姨母外没有人再知道她的存在,可那印刻在骨子里的书香门第之气息,在她的生活之中处处可见。 只是命运不公,她那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身份是她此生的羁绊。 浅月在心里为苏媛打抱不平,环顾了整个里屋,也不知该带些什么,走至妆台前翻看着东西,上面的胭脂水粉竟然都还是新的,并不是因为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她才这么认为,而是因为这个胭脂盒的样式,她在两天前去胭脂斋买胭脂送给宁恬宜的姨母们时,在里面见到了这个样式的胭脂盒。 当时她还因上面的茶花花样独特,还特意问了一问,掌柜说那是前几日店里刚制成的新货,近些时日来,皇城中的贵妇小姐们都开始喜用妃色的胭脂,所以这款红色山茶花制成的妃色胭脂是他们店里最新的,别的店都没有。 这里怎么会有这款胭脂,崭新的脂粉盒上绽放着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与整个屋子里陈旧的摆设和素雅的风调格格不入。 抬手正欲拿起那盒胭脂瞧瞧看看,却不小心碰掉了妆台一旁遮着什么东西的一块绢布,绢布一落,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丹青画像,上面画着一位正凝神聚气的绝代美人。 整幅丹青除了墨色不加一丝多余的色彩,眉眼处像极了当今太后,特别是那一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与薛文竺的眼睛无异,只是那眼里没了母仪天下的傲气与威仪,倒平添了几分柔情,显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薄唇微翘,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是添了一股子神秘之感。 身着一袭素色月白衣裳伫立在月光清辉之下,袖袂随风飘曳,身旁绽放着几朵娇艳的山茶花,清风徐来,搅动着清辉波动,衬得她愈发恬静动人。 那一定就是苏媛了,浅月见到这幅丹青的第一眼,她便觉得这一定是。 她从不知苏媛长何样,不过看着若萧长得机灵可爱,想必她的母亲也一定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江旻锐也从未给她看过苏媛的画像,他说没有,她也便信了,如今看来倒是被他给骗了才是。 怀着满腔疑惑,浅月拿走了书案上的那方雕玉镇纸和那副被挂起来的画像,好在画像并不大,她能轻易地卷起带走。本已走到门口了,想了想,踯躅了一会儿,还是折了回去将那一盒胭脂放入自己袖袂中的小夹袋里。 江旻锐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要同其他人交接交待了,正坐在栖雪阁中悠闲地喝着茶,府中大小事宜已经安排妥当,行礼都已装了车,要跟着去封地的下人们也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明日他们进宫向太后最后一次请安告别了。 他其实是有些不舍的,不是不舍手中曾经重握的权力,也不是不舍这华丽的府邸,而是不舍他与浅月在此共同生活过的点滴记忆。从起初的相互嫌弃c恶意排挤,甚至是捉弄成趣,到后来的相依相惜,再到如今的相爱相守,一路走来,实在是有些不易。 他们还曾在此孕育过一个虽然已经逝去的孩子,也曾经历了帝位之争,曾那样准确地看出对方的真正心意与愿想,只是自明日起,这一切就真的只是曾经了。 在没有遇见她之前,他本想待战胜凯旋后便解甲归田,连这个王爵他都不想做,只想在归园居里当一小小农夫,娶一贤惠妻子,时而吟风弄月,时而归田劳作,过着如陶潜般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恣意清高生活,就此了了一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浅月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贤惠妻子,她与贤惠一词根本挂不上边,甚至有些放肆以及蛮不讲理,可他却在不经意间就被她吸引了过去,为她深深痴迷。 开始只是认为因为他们有同样的遭遇,所以那是同情与惺惺相惜。后来他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是那样不受条条框框的拘束,是浅月将他从各种各样的宫规牢笼和皇亲国戚的指指点点之中解放出来。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是爱,没有原因c不求结果的爱。 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兄会那么着急那么快地将自己派到封地去,如今大齐与曾经的盟国郑国分裂,时刻就会爆发一场大战,而双方都在养精蓄锐,谁都志在必得,如今朝廷也是用人之际,他实在没想到江旻铎如此忌惮他的势力,就想要把他移出朝廷之外去。 也罢,大不了日后早些将这永安王的爵位禅位给自己的子孙,然后带着浅月四处逍遥快活去,什么荣华富贵c滔天权势,都比不及他和浅月以及他们的家来的重要。 浅月将从梨容堂带出来的那两样东西直接放到了明日就要出发的马车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了栖雪阁,见他悠悠闲闲地喝着茶,坐在他跟前看着他。 江旻锐给她沏了一盏茶放到她跟前,见她面露不善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有些疑惑,回想着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事儿啊,然后开口问她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浅月微微偏过头,将一盏茶水下肚,然后继续盯着他,道:“除了王爷,还有谁能惹到我?” “本王又怎么了?”江旻锐心下一紧,难不成是在生气方才没有回应她的事儿,可她跑得那样快,早就没影儿了,即便回应了她也听不见啊。 想归想,猜测归猜测,管她是不是因为此事儿呢,江旻锐还是冲着她谄媚一笑,“本王也不会的。” “什么不会?”浅月看着他,一头雾水。 “没什么,”江旻锐收回方才顿时有些难堪窘迫的表情,不想她继续穷追不舍,赶紧绕开了这个话题,“本王究竟是怎么惹着你了?” 浅月不紧不慢地从袖袂中拿出那一盒胭脂,放到江旻锐面前,像是看好戏般观察着他的神色。江旻锐果然变了脸色,戏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然后看向浅月,像是质问般问道:“你去梨容堂了?” “是去了,”这又不是她的过错,浅月还是有些底气的,“我想去带两件小媛的东西走,就发现了这么个东西放在妆台上,王爷可别骗我说这是多少年前的东西,我知道这是胭脂斋今日才出的新品,你蒙骗不了我的。” 或许原本是真打算蒙骗蒙骗她的,可一听浅月如此说,江旻锐的眼光闪烁不停,半晌,才低头收回目光,“王妃说想带几件东西走,那带了些什么?” “王爷别想岔开话题,”浅月庆幸自己没有被他带偏,“王爷最好同我解释解释,多年未住人的梨容堂里为何会有这么一盒崭新的胭脂。” 一阵沉默之后,屋内静得出奇,浅月甚至能听见江旻锐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听到他浑厚的嗓音响起,“本王承认,这盒胭脂是本王买的,也是本王放到梨容堂去的。” 果真如此,浅月的那句“为何”还未说出口,就听他继续道:“她喜爱山茶花,本王那日途经胭脂斋,看到他家的招牌上说新出了这款山茶花的胭脂,想着咱们就要走了,还是买个什么东西作为离别之礼好了。” “王爷倒是念旧情,还记得她喜欢什么花。”浅月即便心有不悦,可还是不至于会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的,况且江旻锐说的那样至情至理,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 “咱们走后,该让人好好将这栖雪阁打扫一番。”江旻锐看着浅月,像是调笑般说道,浅月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来,不想他竟继续道:“这屋子里满是打翻了的醋味儿,该好好清扫一番。” 浅月咬着牙狠狠瞪着他,“这满屋子的醋味儿还不是因为王爷,还不是因为太在乎王爷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江旻锐甚至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但她知道她是在害怕,害怕他会不要她,害怕他会背信弃诺。 江旻锐起身走至浅月跟前紧紧抱住了她,“月儿,本王必须向你坦白。”浅月的身子微微一怔,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两年,本王确实对苏媛动过情,可她既然喜欢连星旗,本王也没有任何办法。那只不过是年少气盛时的一时冲动,不值得细水流长。” “所以后来遇见了你,本王才发现才明白,这份情谊,仅仅止于对知音难觅的感慨,而只有对你,本王才有想要共度一生的愿景与希冀。” 他的话动听极了,即便前面是深渊沼泽,可后面的那抹暖阳来得始料未及,令她如同身陷桎梏,沉沦在他每一帧的一言一笑一舞一动中。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是么?谁没有一点过去呢?她的过去有江旻铎和许易白,为什么就不能允许他的过去有苏媛呢?更何况那些过去都不是爱,是她对江旻铎的崇拜和对许易白的感激,是他对苏媛的知音之交,实在不能同如今对彼此的爱混为一谈。 “本想借前往封地这个机会,将那份曾经的情感就此抹去,所以并未打算带走她的东西,”浅月靠在他的身上,能感受到从他胸腔之中发出的微微叹息,“既然你想带些东西留作纪念,那就带着吧。” “王爷为何想要忘了她?”浅月抬起头,看向他的眼里似乎闪着光:“她虽是王爷的红颜知己,可也是若萧的娘不是?为了若萧,咱们也该时刻记着她。即便有我这个养母在,可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生母。” “既然她生下了若萧却又撒手人寰,将若萧托付给咱们,那咱们也就该肩负起照顾若萧的责任,这点责任和担当也应是王爷该教给若萧的道理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邺阳 五日时光匆匆逝去,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一大早,江旻锐带着浅月进了宫向太后请安辞别。 薛文竺倒是比往日里起得早,早早地就坐在明堂前等着他们了。薛文竺正襟危坐在凤椅上,笑脸盈盈地看着站在明堂之下的他们,就像是一位母亲一样,对江旻锐嘱咐了许多,嘱咐他注意身子,到了封地别太操劳,自然也嘱咐浅月同样要注意身子,早些为她儿子生个一男半女。 这些话她都听过多遍,几乎都是从薛文竺口中说出的,可浅月经历了那么些事儿,总觉得这有些太过于虚情假意了,明明心里根本没有要在意她的心思,何必如此装模作样?如此倒真像一位和蔼的母亲和善解人意的婆婆了。 她不喜欢也不希望她这样,她宁愿薛文竺对她冷面相迎,也不愿她强颜欢笑,对在场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突然有些开始同情起江旻锐来,当初他们是因都不受那个血脉至亲的重视才惺惺相惜,那时她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可现在她才知道,他们根本不一样。至少她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关怀,她永远都是父亲心间的一根刺,她们父女俩的隔阂或许到各自生命终结的那一刻都不会消失。 可他不一样,年少之时被自己的生母一次又一次地冷漠相对,却在多年之后不知为何又被热情相待,生在帝王家本就比布衣百姓少一分对七情六欲的感知,如此倾覆颠倒没有什么益处的,只能使得他更缺少对世态的体悟,所以他是那么得渴望被爱,又那么害怕被爱。 幸得他们并未在柔嘉殿中待多长时候,她想离开这压抑之地,而江旻锐比她更想离开。 想要绕道去看看徐颜玉,却被江旻锐给拦下了,“咱们都要走了,就别再去给贤太妃添麻烦了。” 想想他说的也不错,怕是太后起了疑心,日后若因为自己与太后之间的小嫌隙连累了贤太妃怎么办。况且既然燕月已经答应了她,这人即便不为了当初的一点姐妹之情,哪怕是为了自己能得到太后的青睐将太后作为靠山,她也得这么做。 白日里不能说人,浅月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碰上那个心里正念叨的人了,顾燕月娉娉袅袅地从远处走来正好碰上了准备出宫的江旻锐和浅月。 各自行礼问安后,江旻锐倒是非常识趣地往前走了几步,在前方等着浅月。 “听闻王妃和王爷今日入宫向太后请安,然后就出发去封地了,臣妾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王妃,如此看来,臣妾当真与王妃有缘呢。”燕月客套地说着官话,也是怕途经的宫人起疑。 浅月微微一笑,也知道此时她们只能用如斯话语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免得在这深宫之中给她招来什么不便,“此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还能见到婉仪了。” “有缘总会再相见的,”燕月伸出手拉住了浅月的手,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臣妾还得去看看贤太妃,就不多在此逗留了。王妃,多多保重。” 浅月看着她,眼眶中不经意掉出一滴泪来,赶紧用袖袂擦了擦,连连点头,到了一声你也是以后,二人就此别过。 浅月被江旻锐紧紧地牵着手,走在去宫门的路上。她抬起头,最后在此望了望这样四方窄窄的天空。 这座雕梁画栋c流光溢彩的宫殿,锁住了多少人的年华岁月?怕是数不胜数了吧。少则如宫婢,不过十几年便可以出去找户人家嫁了,多则如宫妃,无论得宠与否,那都是从青葱少女到华发妇人的一生。 看着想着,心里突然就放下了。 无论自己有没有帮江旻铎,江旻锐已经放弃夺位了,不仅仅是他已经为她失去了帝王该有的冷漠与无情了吧?他大约也是不愿让自己的大好年华岁月,被永远困在这黄金玉石打造的囚牢里,他不愿她被困,也不愿自己被困。 若萧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府门前等着他们回来,浅月坐在轿撵里,打了窗帏远远望去,见若萧一个小小的人儿,肩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颇有些严肃的模样甚是可爱。 一下轿撵,还不等松韵帮她打帘,自己就伸手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看着若萧向她兴冲冲地跑来,伸出手抱起了若萧。 “若萧背着一个小包袱做什么?”浅月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轻声询问道。 “父王不是说我们要走了么?我瞧见那些出门人,个个肩上都背着这么个小包袱的,所以让菱琅也给我弄了一个。” 浅月听她此话忍俊不禁,将她放在马车的辙上站好,问道:“那若萧这小包袱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呢?” 若萧听后当真认真地回答着她:“有蜜饯儿,嗯,还有蜜饯儿,嗯,全是蜜饯儿。” 浅月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顿时严肃起来,半认真半玩笑地拉了拉她的小包袱,“可是那些出门人肩上背着的可都是他们出行的全部家当,若萧的全部东西可不是这么个小包袱能够装得下的,待会儿娘亲让人将你那些东西都给你装好了,你再去背着可好?” 若萧被她这话惊得长大了嘴,瞪圆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一旁的江旻锐看不下去了,抱过若萧对着浅月道:“你也就知道唬一个小孩子。”然后对着若萧道:“若萧,父王是不会让你背那么多东西的,咱们上车去准备出发咯。” “不要,”若萧挣脱了江旻锐的怀抱,一溜烟儿地跑到因为被拆穿而笑个不停的浅月跟前,拉起浅月的手,朝着江旻锐噘着嘴道:“我要和娘亲一起坐马车,父王骑马去。” 浅月看着若萧这股子机灵劲儿十分欣喜,冲着江旻锐得意地笑了笑,带着若萧上了车,把江旻锐独自一人晾在外面。 江旻锐的本意是将若萧抱上马车,然后自己和浅月骑马逍遥的,可自己养的这个小白眼狼一点儿都不识时务,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父王着想,光想着自己开心快活了,这让他颜面何存? 江旻锐骑马走在前面,时不时能听见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大一小欢悦的笑声,心里十分不悦,便放慢了速度走在马车一侧,微微倒身试图掀开车厢的窗帏,手才刚碰到帷幔,就被两人给发现了,若萧探出头,看着江旻锐,谨慎地看着他,“父王做什么?” 江旻锐头一次觉得自家这小白眼狼的脑袋和身子这么大,几乎要将整个窗户填满了,他是一点儿也没看到浅月的身影。 “若萧啊,”江旻锐摸了摸鼻头,和颜悦色地对着小白眼狼道:“快些把头收回去,这样很危险的。” “娘亲在后面拉着我,才不会有什么危险。”若萧坚持着她最后一点倔强。 “娘亲劲儿小,拉不动若萧的。”江旻锐努力劝说。 若萧半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父王是在变相地说自己胖,嘟着嘴嚷嚷道:“可是我把头收回去,父王就看得到娘亲了。”话刚说出,若萧就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说漏了什么秘密一般,十分懊恼。 江旻锐就知道,这一定又是浅月出的鬼点子,若萧哪有那么聪明?不行,这孩子和浅月待一起待久了怕是会被带坏的吧?日后满脑袋的鬼点子的两个人加起来,令他如何招架得住? 只见若萧被拉了回去,一阵有些嗔怪埋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若萧你真笨,你父王方才说你胖呢!” 里面先是一阵沉默,伴随着叽里咕噜的嘀咕声,然后突然看到若萧冒出头来冲他大喊:“父王你居然说我胖,我不要理你了!” 然后“啪”的一声,若萧将马车的镂空窗狠狠地关上了。 江旻锐先是默默地忍着笑意,然后再是放声大笑起来,方才若萧那个生气冲他大喊大叫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浅月,若是他们不说,旁人定会觉得若萧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去邺阳会途径江州,可浅月此时实在是不想要归家,一来是带着若萧,她担心自己的母亲又会多言多语,甚至会对若萧说什么不好的话,二来自己还未做好见父亲的准备。 于是江旻锐尊重她做的决定,提前一日在江州之前的鹤州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日日赶夜赶地绕过了江州城,又在离邺阳不远的宁城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便直奔邺阳而去。 大约将近午时,终于看见了邺阳城的城门,邺阳知府宋九夏得了消息,早早地带着通判c参军和主簿候在了城门跟前,远远见着江旻锐的车马缓缓驶来,赶紧下令众人准备迎接。 江旻锐行至城门前,下了马,受了邺阳城众官员的一拜后,没有那些闲工夫与他们多言几句,又上马领着车队往行宫走去。 他们今后在邺阳所住的府邸,是此前为了方便祭祖而修筑的行宫,江旻锐来此多次倒是对行宫熟稔的很,到了行宫门前,看着行宫的牌匾已经换成了“永安王府”,心中不免感慨物是人非。 吩咐了旧府来的人和新府的人将行李从后门搬进府里,然后带着浅月和若萧进府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邺阳行宫的院落布局大致与皇城中各王侯伯爵的府邸别无二致,豪派大气是必须的,此外也多了一份温婉与精致。既有恢宏的屋宇,也有别致的园林,重檐庑殿的宫殿配上以螺山石垒成的波折山峰,全天下大约再找不出第二处这样的地方。 他们,就算在此安家了。 若萧一路走走停停,一会儿这看看,一会儿那瞧瞧,时不时地还去捉弄捉弄正在搬运行李的小厮或侍婢们,浅月是怎么也拦不住她,只好和江旻锐跟着她的身后,只求她别闯出什么祸来。 “现在王妃大概知道,岳母当初碰上你这么个女儿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吧?”江旻锐戏谑着浅月,笑着看着她。 浅月一门心思都在若萧身上,实在没那个心思同江旻锐争辩什么,默默瞟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得意的笑,却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他。 她也只敢在心里偷偷骂他,毕竟若萧自打和她疯在一起后,性子确实大改不少,甚至和她儿时爱捉弄人,总闯祸的性子一模一样,她也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的母亲当初在绞尽脑汁解决处理自己犯下的错事与闯下的祸的时候,有多么地头疼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顾家的女儿,父亲是那样沉稳的一个人,母亲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好歹也是温婉大方c晓谦恭知礼教的贤妻良母,怎么就生出了自己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出来? 有一次自己当着方忆岚的面说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来,竟当众被她狠狠骂了一顿,不停地质问着自己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还警告自己今后决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盛怒的模样,所以至今再也未敢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若萧的性子简直承袭了她儿时的模样姿态,若不是她如今才二十一岁,她当真会怀疑若萧是她的女儿才是。 一想到这儿,浅月的手竟不受控制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原来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想当年,她和楚葭初识之时,她也是二十一岁的年纪,她们曾认为的三岁之差的鸿沟,原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三年而已,她经历了一个帝王之位的争夺交替,经历了所谓的宫闱之争,经历了孕育之喜与丧子之痛,经历了姐妹情谊的分崩离析,如今还背井离乡,实在是寻常人无法接受与想象的。而这一切,都只是在这短短三年之中发生的而已。 江旻锐察觉出了她这么一个小动作,伸手拿下她抚在脸上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着,“王妃不必感慨这时间过得有多快,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自今日起,咱们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他说的不错,这是新的地方,邺阳距皇城那么远,远到足以她忘记曾在那儿经历的种种不快,他们在此都是全新的身份,再也不必囿于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上巳 从前在旧府时,江旻锐就因栖雪阁离府门和书房都太远而不知懊恼过不少次,此番搬到了新府,无论如何都要让浅月住的地方离自己近些。 挑来选去,最后选定了离书房最近,且依山傍水的绛云轩,而至于若萧这个小白眼狼,江旻锐既不想让她住的太近,免得打扰了他和浅月的好事,又不放心她住的太远,只好选定了西侧的陶然居。 旧府带来的人大都精明能干,新府的人也都十分勤快踏实,原本行宫里的东西也就一应俱全,因而仅仅一下午的时间,他们从皇城带来的东西几乎都已收拾妥当了。 新府的事宜总算妥当,这几日浅月几乎天天被若萧缠着,江旻锐是半点也近不了她的身,今晚无论若萧怎么闹腾怎么请求,他都毫不留情地将若萧赶回了陶然居,还让菱琅和沉音好好守着她,不许她踏出陶然居半步。 然后,扛起一旁正欲沐浴更衣的浅月就朝床边走去。 也不管他们今日舟车劳顿后都还未沐浴,将她放在床上后就吻住她的唇淹没她反抗的声音,这些时日他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所以今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从皇城到邺阳一路颠簸本就已经很累了,昨晚还被那样折腾得几乎要散了架,浅月实在是累极了,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日巳时三刻才悠悠转醒。 身旁没了人影,浅月躺在床上伸出手揉了揉眼,睁眼盯着上方的帷幔,浑浑噩噩地失着神。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浅月突然惊坐起,慌慌忙忙地下床,却脚下一软跌落在了床榻之上。这一声响倒是惊动了候在门外的松韵和梅音,两人赶紧推门进屋,看到坐在床榻上正捂着膝盖的浅月,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主子醒了,怎么不叫我俩呢?”梅音跑去博古架上拿药为浅月敷上,看见她磕红了的膝盖,心疼地埋怨道。 “今日可是初三?”浅月丝毫不理会在意梅音的话,也未在露出一丝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是呢。”一旁的松韵倒是安静极了,怕浅月感觉到疼,轻轻吹了吹她那上了药的膝盖,认真地答着浅月的问题,像是在等她说些什么一样望着她。 “今日是上巳节,咱们待会儿找若萧去。”浅月最喜爱过这些节日,记这些日子记比记什么都还记得清。 松韵和梅音听了她这话,相视一笑,浅月见她俩这般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你俩笑什么?” “主子光记着郡主了么?就不想想王爷?”梅音笑出了声,像是在替江旻锐打抱不平。 “那王爷去哪儿了?”浅月顺着她俩的意,问了问江旻锐的下落。 “王爷在陶然居等您呢,”松韵敲了敲一旁还在笑的梅音的脑袋,“今日一大早就跑去陶然居安慰郡主了,您也不想想,昨日郡主硬生生被王爷赶了回去,该有多委屈呀。” 也是,浅月微微点了点头,昨日确实委屈若萧了,被他那霸道的父王关在陶然居里,还欺负了她一晚,她和若萧才应是同一阵列的,因而得去好好安抚安抚自己的盟友才是。 一进陶然居,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浅月走进一看,父女俩正在院落里玩得不亦乐乎。还是若萧先看见了浅月,挣脱了江旻锐的怀抱向她跑来。 浅月蹲下将若萧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拿出绢子替若萧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若萧方才和父王在玩儿什么?怎么笑得那样开心?” 看到若萧身后江旻锐正朝她们走来,忍住笑意对若萧道:“若萧难不成忘了昨日父王将你关在屋里的事儿了?” 怎么会忘!若萧顿时入醍醐灌顶一般,回头瞪了瞪身后的江旻锐,然后委屈地抱着浅月的脖子,“娘亲可要为若萧做主。” 爱女抱着自己撒娇,浅月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看着江旻锐黑着脸的模样忍俊不禁,轻轻地拍着若萧的背哄着她,向她保证一定会为她做主。 江旻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提起若萧的衣领就将她往后拉,让她离开浅月的怀抱,浅月瞧着他同女儿争风吃醋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外威风有名的穆王爷,不,现在是永安王爷。 其实无论是穆王也好,永安王也罢,都只不过是王侯罢了,好在不是皇,能为他们留得些许属于自己的自由。 浅月见若萧被江旻锐拉开,自己也跟着起身,只不过这一下子起猛了,再加上方才磕着了膝盖的疼痛,竟有一些站不住脚,微微踉跄了一下,不想被江旻锐瞧见,竟撇下若萧向她走来,打横抱起了她就向里屋走去。 他的步伐实在有些快,可怜若萧一路小跑着在身后跟着他,喘着气儿红着小脸,看得浅月心疼极了。 “我无碍的。”浅月拉了拉江旻锐的衣襟,悄声劝说着他不必如此紧张,然后示意他看看身后的若萧。 可他竟只微微回过头瞥了一眼若萧,然后接着往里屋走去。 这这是亲生的么? 嗯,好像确实不是亲生的。 江旻锐并不知浅月早些时候磕着了膝盖,只当是她起猛了有些发晕。将她放在若萧的床上,倒了些热水给她喝。 浅月捧着茶盏,看了看身边守着她瞪大了小眼看着她的若萧,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冲她笑了笑,“若萧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若萧见她精气神儿极好,也咧开嘴冲她笑笑,“父王说今日是上巳节,预备叫上娘亲带若萧去城中转转。” “只是娘亲起得实在是太晚,咱们现在去想必已错过许多。” 浅月听着若萧前一句话倒是十分惊喜,原来江旻锐知道今日是上巳节,自己还能跟着去邺阳城中转转,甚是欣喜。可一听她后面的那句话,差点没将嘴中的热水喷出来。 这孩子,一直都这么直接的么? “这可不怪娘亲,”浅月将茶盏递给江旻锐,看着若萧一副认真的姿态,“要怪就怪父王,是他昨日不让娘亲睡觉,娘亲今日才这么晚起的。” 江旻锐就知道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不是教坏小孩子么! 放下手中的茶盏拉过盯着他看的若萧,“别听你娘亲的,父王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若萧默默点了点头,像,非常像。 江旻锐欲哭无泪,看来如今自己是斗不过这两人了。 “那还等什么,”江旻锐赶忙将这个话题转移开来,“快拾掇拾掇,咱们快些出门去,别又错过什么了。” 江旻锐拉着若萧就要向外走去,却被浅月叫住了。一大一小站在原地回过头来望着她,那疑惑的目光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浅月忍住笑意走到江旻锐身边,对两人道:“今日是上巳节,出门前得沐浴洁身才是。王爷和若萧可有沐浴洁身?” 两人皆是摇了摇头,“莫非王妃还沐浴洁身了?” “当然。”浅月看着两人,认真地同他们解说道:“《后汉书》载,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之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忘!” 浅月看向两人的眼里充满了嫌弃,尤其是江旻锐,“你这做封主的不但没有带个好头,竟还将此事忘记了,怎么叫下面的人以及这城中的布衣百姓信服呢?”她本以为他既知道上巳节,想必也晓得风俗,不想全是唬她的,于是将两人赶去了各自的屋里好好沐浴一番。 然而在此时,恍然大悟的父女两人自然还是要争一争的。 在若萧的软磨硬泡之下,浅月终于同意留在陶然居帮她沐浴,可却被江旻锐给中途拦下了。 “娘亲已经答应我了。”若萧瞪着无辜的小眼,却也是颇有底气的。 “可娘亲是父王的,得帮父王沐浴。”江旻锐丝毫不顾浅月的颜面,将如此流氓的话说得振振有词c底气十足。 一旁的浅月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疑地看着江旻锐。 这人是认真的么? “父王都这么大了都不会自己沐浴的么?”若萧十分鄙夷自己的爹。 “若萧也已经六岁了,不可以自己沐浴么?”江旻锐的话毫无道理可言,可还是再做着无力的反驳。 最终,江旻锐被浅月赶出了陶然居,独自一人回了绛云轩。 浅月帮着菱琅调着浴桶里的水温,然后洒下刚从院里摘下的山兰c素馨和芍药的花瓣,让菱琅搬了凳子来,自己坐在浴桶旁陪着若萧沐浴。 若萧玩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时不时地潜入水中突然跳起迸溅出水花洒在浅月的衣裳上,这一沐浴下来,浅月的衣裳也算是弄湿完了,只能同若萧一起更衣。 “若萧啊,”浅月一边帮着若萧更衣,一边悄悄地问着她:“父王什么时候知道你叫我娘亲的?” 若萧听罢偏过头仔细想了想,“记不得了,好像是很早以前了。”然后认真且有些担忧地看着浅月,着急道:“娘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莫不是父王不许我叫娘亲么?可他当时明明说过若萧想怎么叫都可以的。” “没有的事儿,”浅月摸了摸若萧的脑袋让她宽心,“娘亲只是想着,咱们若萧以后再也不必在父王面前假意叫我母妃了。” “本来早就不用了呀,”若萧摇晃着小脑袋,“那一次父王听到若萧叫娘亲后,还特意来找了若萧,问若萧是不是真的想要叫娘亲娘亲,若萧答是,父王就准了呀。” 原来如此。 大约也是不想让这孩子被那些无谓的称谓给束缚了吧,难得她那样喜欢自己,也愿她能在父母的关怀下长大。 替若萧穿好了衣裳,绾好了发髻,到院儿里摘下一朵饱满的素馨簪在她的头上,素色的花儿更是衬得她鲜活可爱。 三月三,上巳也,暮春也。 闺阁少女相约郊外踏青,文人雅士相约曲水流觞,都在为这着暮春将逝而做着最后的欢娱。 若萧被江旻锐和浅月一左一右的牵着,解下了冬日里厚重的衣裳,轻便的着装足以让身体感受着穹顶之上阳光的暖意。 邺阳城虽不比皇城繁华昌盛,但好歹也是祖地,朝廷自然是不会冷落,街道两旁算是鳞次栉比,也不乏一两处空旷以供百姓娱乐之地。 市井小贩的吆喝声,观看耍刀舞剑的叫好声,姑娘们的谈话笑声,文人墨客吟诗颂词的雅声此起彼伏,融为一体,勾画出这邺阳城的安泰祥和。 不必出城门,就能在城南寻到一片绿野山林,一条溪流从这片绿野山林穿过,上游是几群相约而来的少女濯洗着纤纤玉手,下游是一群文人模样的君子坐在溪边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时不时见其中一位文人从一旁摘下一朵芍药,走至一位少女身边,将手中之花赠予那同花一般娇俏可人。 若那姑娘接过了花,他俩就相携离开了,若姑娘不接,文人也不恼,只将那花抛入溪流之中,任其随水东流去。 这倒是十分稀奇的,从前上巳节时,浅月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儿。 寻来一旁带着孩子来踏春的一位妇人打听,才知这是邺阳一带的习俗。 只在三月初三上巳当日,官府才会鼓励男欢女爱之事,这时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会来到这条名为泠溪的溪流旁,既是来此濯洗污秽c祈求福祉,亦是来此看看那溪流旁吟诗作赋的士子墨客,寻一寻有无自己看上的心上人。 而那些士子墨客也一样,若是看上了哪家喜欢的姑娘,择一朵溪边的芍药赠予姑娘,姑娘若是也倾慕于他,那便将花接下,两人一同回去拜会各家父母商议婚事。 若是姑娘倾慕于他人,那便不接,文人此时就会将手中之花抛进溪水之中,大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伤感。 那妇人告诉浅月,她和她家夫君就是这么相识,然后结为连理的。 可浅月心中却有不少疑问,“那溪边只有文人墨客么?那这城中的那些商贾该如何是好?” 妇人顿了顿,支支吾吾地答道:“可这些闺阁少女也大多是文士家的千金,配上文人进士那才叫门当户对。” “那若是两人都倾慕于彼此,可家里人不许怎么办?”浅月继续发问。 这倒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只见那妇人凑到浅月跟前,瞧瞧地同她说道:“这家里若是不同意,两人相约私奔的大有人在。我那妹妹当初就是看上了一个穷酸秀才,被父亲反对,两人就私奔了。” 还能这样。 浅月瞪大了眼十分惊异。 不过那妇人倒是不恼自己的亲妹与人私奔的事,望向那流水似有感触道:“这是一个天地做媒的好日子,若是遇上了那么个人,谁愿意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悠然 浅月听了那妇人的话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正欲再多问些什么,却被江旻锐给拉了回去,“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人家也还有人家要办的事儿,你就别打扰人家了。” 江旻锐说罢,朝那妇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只见那妇人低头掩嘴一笑,想必料到这位相公愤懑因自己而被夫人冷落了,正赶自己走呢。 那妇人意会到江旻锐的意思,默默地牵着自己的孩子往溪边走去了。 浅月正与那妇人聊到了一块儿去,被江旻锐这么一打断,心里十分不悦,回头瞪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便又回过头去,可身旁哪里还有方才那位妇人的身影,四周粗略地晃过也未见她,只好悻悻作罢,继续回过头狠狠瞪着江旻锐。 江旻锐此时倒是装起无辜来,“人家有事儿走了,你瞪着本王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确实没用。 她心里其实知道这是江旻锐干的,可苦于没有什么证据,自己这个无赖的夫君是不会承认的。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已经知道了那溪流边的男男女女在做些什么,自己倒是想要去尝试一番。 “王爷才学渊博c博闻强识,何不去溪边与那些文人雅士一同吟诗作赋?”浅月看着江旻锐,难得夸赞了他一番。 可江旻锐知道这里面必定有诈,同样望向浅月,“本王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他能知道什么?浅月顺着他的话往下继续说道:“王爷既然知道,那妾身可不可以” “不可以。”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江旻锐厉声打断了,看着江旻锐面无表情,浅月不甘心地吵闹着:“王爷都不知我要做什么就拒绝了我,那那要是我说我可不可以亲你呢?” 江旻锐一听一愣,赶紧捂住了若萧的耳朵,然后想了想,又松开了一只手捂住了若萧的眼睛,“若王妃说的本是想要去溪边同那些少女们一起濯洗,本王自然会说不可以。可若是这事儿,本王自然是答应的。” 然后将自己的脸凑过来,凑到浅月跟前,“王妃要亲么?本王的脸随你亲。” 这世间还能找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么?若是有那么个比试谁厚颜无耻的比赛,眼前这个把脸凑过来的男人一定会拔得头筹。 浅月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然后一只手拍在江旻锐凑过来的脸上,丝毫不给他留半点情面。 “做什么呢,”江旻锐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颊,“咱女儿在这儿呢。” 呵,这人现在倒想起来女儿还在这儿了。 “咱女儿在这儿,王爷还敢说出那样不害臊的话。”浅月见他捂住了若萧的一只耳和眼睛,将他的手拨开,拉过若萧护在怀里,“再说了,方才若萧可什么都没看见,对吧。” 若萧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点个不停,表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看到。江旻锐很是无奈,无奈这两人已经站到同一阵列去了,自己孤军奋战,实在是辛苦得很。 “咱们该回去了。”江旻锐牵过浅月的手,准备将她强行带回去。 浅月被他拉着,哎了两声,虽然敌不过他的力气,可还是总算将他拉着停了脚步,“咱们才出来多久呀,再玩一会儿吧。” 若萧也跟着起哄,死活不肯回去。 其实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毕竟他们是从府邸走到此处的,路上已经走了有四五刻钟了,还在城中的醉仙楼用了午膳,如今走回去还要四五刻钟,时间算下来,待到回府时时候正好,让浅月准备准备,就可以用到她亲手做的晚膳了。 只可惜他这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浅月不肯回去,若萧也跟着起哄,江旻锐无奈极了,转身看着一脸无辜的浅月,问道:“你是不是就是想要去哪溪边濯洗?” 浅月眨巴眨巴眼,点着头,“咱们如今在邺阳,该入乡随俗才是。” 江旻锐一听是有些道理,本欲就这么答应了她,谁知一旁的若萧突然开口道:“父王就许了娘亲吧,那溪边有那么多人,可热闹了。” 若萧这么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江旻锐,抬起头往溪边望去,果真有许多人,男男女女的,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他的宝贝妻子若是被旁人当做是未婚少女,被求爱了该如何是好,于是始终不肯答应。 浅月倒是不急,反而一旁的若萧急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左右摇晃着,“父王快答应吧,若萧也想去。” 江旻锐抱起气鼓鼓的若萧,走到一旁,背着浅月悄悄对若萧道:“若萧你想想,若是娘亲在溪边被其他人给抢走了该怎么办?” 若萧不可置疑地看着自己父王,噘着嘴为自己娘亲说着话:“才不会。” “怎么不会,”江旻锐唬骗起自家闺女可是丝毫都不含糊的,“你瞧瞧那溪边的人不都是成对离开的么?娘亲到时若是抛下父王和若萧跟别人离开了该如何是好?” 浅月不知江旻锐究竟对若萧说了些什么,只看见若萧愁容满面地朝她走来,拉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娘亲咱们回去了吧。” 浅月实在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立场如此不坚定,这么快就投靠敌营了,心中甚是不甘,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可又能怎样呢?即便心有不甘,可浅月最终还是遂了若萧的愿,依依不舍地同父女俩回了府。 不过江旻锐既然未能遂了她的愿,她自然不会让江旻锐好过,因而当江旻锐提出今晚想吃她亲手做的晚膳时,她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家王妃美若天仙c心灵手巧,寻常厨娘做的膳食哪有我家王妃做的好吃。”江旻锐学着方才浅月那样,夸赞着她,冲她拍着马屁。 “我知道王爷在想些什么,可我偏不,”浅月噘着嘴昂着头,十分傲气,“谁让王爷方才也拒绝我来着,如今还想吃我做的晚膳,您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好不好不都是王妃的一句话么?”江旻锐谄媚地笑着,企图感化她。 可浅月如今哪里是那么轻易就动摇的人,丝毫不理会他,把若萧这个小叛徒交给他之后,直接就回了绛云轩。 接下来几日,浅月都是气鼓鼓的,江旻锐一碰她就炸。 瞧她那整日都浮躁不安的模样,江旻锐觉得甚是奇怪,这以前惹着她了,她不过就气个一两天,如今都四五天了,怎么还是不见她消气呢? 一日用完午膳之后,浅月正平静地站在桌前沏着茶,江旻锐踯躅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过去,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今日难得没有立刻挣脱他的怀抱冲她发气,江旻锐在心里很是舒了一口气。 这气算是消了吧?江旻锐暗自揣度着。 于是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开始轻轻啄着她白皙的脖颈起来。 感觉到浅月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见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然后抬起手朝他的脸扇来。好在他反应迅猛,躲过了她那一掌,不过却被转过身来的她狠狠在胸口锤了一拳。 “王爷如今是一点儿也不老实,看来得罚你几日不许碰我才是。”浅月看着她那吃痛的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吃到教训。 江旻锐一听顿时觉得颜面扫地,轻咳了两声,还是上前用手锢住双手一阵乱舞的浅月,嗓音中带着一丝厉色却不失温柔:“月儿,你老实说,你这次是不是真的又有了?” “我都说了没有,没有!”浅月的劲儿实在敌不过江旻锐,只好任她那么将她禁锢在怀里,“王爷以为徐郎中开的避子汤不敌吕太医开的么?” 江旻锐听罢一愣,他实在是想不到她真的每次事后都在喝避子汤,也想不到她心里竟还在介怀楚葭一直无子的那件事。 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呢?那是她在偌大且远离故土的皇城中,唯一的一位挚友,她的一切她都感同身受,她的离开也是她间接导致的。 因而无论是对于挚友的同情,还是对于导致她离开的愧疚,都在心里时刻鞭笞着她,提醒着她,告诉她,不能忘。 “月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喝那东西了?”江旻锐声音哽咽,几乎是卑微地请求般问着她。 “我觉得这东西挺好的呀,”浅月的语调倒是轻松,“而且徐郎中有在方子里加当归和益母草,那都是对我身子好的东西,再说了” “咱们已经在邺阳了,”江旻锐打断她的话,微微叹了口气,揽过她,“咱们在这里安家了,可光有我们那还不算是一个家。” “不是还有若萧么?”浅月抬头,本想打趣他,可见他严肃的神情,嬉皮笑脸的神色顿时就黯了下去。 “可我想要一个咱们两人的孩子。”江旻锐看着她,目光微闪,泛着一丝丝光亮,令浅月看了不忍,于是趴在他的胸口,轻轻道了一句:“我尽量。” 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这本也是一件讲究缘分因果的事情,可她那一句“我尽量”却足以令江旻锐宽心,至少,这只是缘分注定的事。 虽说浅月极力否认,可江旻锐还是不放心,还是请了郎中来为浅月好生察看了一番。 郎中只说浅月最近肝火旺所以导致心浮气躁c寝食难安,开了几贴降火润脾的方子之后便离去了,江旻锐心里还颇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没有他还能再欺负浅月一段时日,若是真有了倒还有些不方便了。 在邺阳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浅月每日早晨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梳妆,江旻锐不必上早朝,只在每日一早同各官员议议事便回了,她时而在绛云轩里为父女俩准备午膳,时而到陶然居去督促若萧习字看书,等着她的夫君回来。 午后小憩一会儿之后,也总能找着事儿做。 如今邺阳城的大部分事还是由原来各司其职的官员处理,只在大事发生时才上奏到江旻锐这里,如此一来江旻锐倒真觉得自己当初放弃夺位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如今成日几乎都乐得清闲,也能多陪陪浅月和若萧。 一切仿佛被分割了,就好像时光无论如何总也带不走这里的人和事一般。可当时节已经入夏的时候,浅月才反应过来,这时间其实过得也挺快。 已是小满时节,江旻锐在城北买下一处农居,又圈了一块地,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在复制归园居的遗憾。 他买下了一处早年荒废无人居住的农家小院,让人修缮打扫了一番,又请邻近的一对老夫妇帮忙照看着,每月拿些钱给他们,还讲买下的那块地交由他们打理,收成之时可拿八成收成。 两位老人年过不惑却仍然精神矍铄,人也淳朴,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毕竟田地乃农家之根本,以往租种豪绅的田地都只能拿到四五成收成,如今可拿八成,何乐而不为。 江旻锐并未向老夫妇俩表明身份,只说他们不过是准备定居于此的一对夫妻,城中有宅子,只待闲暇之时才来此居住。 老夫妇俩不常进城,自然不知晓他们是何身份,见他们小夫妻俩恩恩爱爱,待他们也如同自己的孙子孙女一般亲近。 这日两人打马而来,乡下不常听闻马蹄声,老夫妇俩耳朵好,老远就听见了踏马之声,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门前迎接两人。 “周阿公,周阿婆。”浅月下了马,走上前去亲昵地叫着两位老人。早些日子她听闻两位老人有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外孙女,只可惜几年前嫁人之后就再未回来看过两位老人了。 两人思念孙女心切,浅月也自幼失去了祖父祖母,因而如今既是在为两位老人弥补遗憾,也是在为自己弥补遗憾。 周阿婆看着浅月是越看越喜欢,赶紧打发了自家老头子将两人的马牵去马厩,让两人进到屋里去。 江旻锐如何敢当着自家媳妇的面如此不敬老人,与周阿公争抢不下,只好随着他一同将马牵到隔壁他们的屋里去。 周阿婆看了看远去的两人,又看到浅月一直望着江旻锐离去的身影,嘴角还噙着笑,拉过她用一口邺阳的乡间话打趣道:“看这小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会子都离不了?江夫人这么不放心江公子呀。” 即便不止一次被这么打趣过,可面前这位是淳朴的农家阿婆,连她都瞧见了自己女儿家的小心思打趣她,顿时令她害羞不已,红透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再会 江旻锐和周阿公将马牵到了马厩之后回到老两口的屋里,屋内虽然有些昏暗,但他仍然敏锐地看到了浅月脸上两抹不寻常的红晕。 浅月此刻正喝着周阿婆倒给她粗茶,虽然是农家不知名的茶,可味道也算是出奇的好。 不敢直视江旻锐审视般的目光,浅月也只好不停地喝着手中端着的粗茶。 周阿婆见江旻锐和自家老头子回来了,赶紧将江旻锐拉至木椅上坐下,也给他倒了一碗茶水,“方才我还同江夫人说呢,江公子是一刻都离不得,这不,江公子回来了,江夫人也该安心了吧。” 江旻锐一听,带着看好戏的神色看向浅月,只见她脸上那抹红晕越发明显,动作也愈发不自在起来。 “阿婆,您要再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浅月噘着嘴,冲周阿婆撒娇道。 “就是,”一旁的周阿公拉过周阿婆,责备她道:“你这老婆子,年轻时候就爱管这些事儿,如今都老掉牙还在管。江公子和江夫人大老远的过来,还不快去准备午饭。” 这话旁人听了像是在责备,但细细想来,这对老夫老妻之间哪有半点责备之意。 周阿公这话倒是点醒了周阿婆,赶紧系了围裙跑去厨房准备午膳了。周阿公则坐了下来,同江旻锐报备这些日子以来,地里庄稼的长势。 浅月见周阿公时不时地揉揉腰,总算是想起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对江旻锐道:“我今早让你带着的东西呢?” 江旻锐被她这么一提醒也算是想起了,赶紧从交襟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浅月手上。 浅月接过了江旻锐递过的小药瓶,放到了一旁正云里雾里的周阿公手里,“上次就听阿婆说阿公您的腰不好,您又不肯花银子请郎中来瞧瞧。这瓶药是专治腰疼的,您让阿婆每日酉时替您敷在腰上,不出一月,想必就会好的。” 周阿公接过药瓶,哎哟了一声,抹了抹自己周边满是皱纹的眼,对着浅月和江旻锐直道感谢之语。 浅月微微一笑,“没事儿,举手之劳罢了。我自幼没了祖父母,如今就把您和阿婆当做是我的祖父母孝顺,也当是我尽孝了。” “我和老婆子哪有那样的福气有江夫人您这样的孙女哟。”周阿公看着手中的药瓶感慨道。 浅月不再多说什么,赶去厨房帮周阿婆的忙了。 厨房里烟火袅袅,周阿婆正在炒着家常小菜。 浅月走至周阿婆跟前,却被周阿婆往厨房外面赶,“江夫人您到这儿来做什么?这儿烟大,您就在屋里等着吧。” “没事儿,我给您打下手,”浅月挽起袖子,拿起一旁案板上的刀就开始熟练地切起菜来,“在家里都是我给他们父女俩做饭的。” “江夫人和江公子还有个姑娘呢。”周阿婆惊喜道:“怎么就把姑娘一人留在屋里不带来呢?乡下空旷,适合养孩子。” “那我下次把她带来。”浅月应着周阿婆的话,想着是该将若萧带出府瞧瞧看看了。 午膳是极简的清炒小菜,配上一些粗粮,习惯了精致膳食的两人,偶尔尝到这样的乡野美食,也是十分惊喜的。 午后随着两位老人去田地里转了转,瞧了瞧地里庄稼的长势,帮着除了除杂草,翻了翻地,两人也就预备打道回府了。 告别了老夫妇俩,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乡间窄窄地泥巴路上,浅月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着身旁的江旻锐道:“方才在垄上,王爷同周阿公在笑什么呢。” 江旻锐抿着嘴憋着笑,直视前方,“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王爷最好老实交待。”浅月伸出手想要去捶捶他的手臂,只可惜距离太远手太短,没够着不说还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好在江旻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将她安置好,“当真想知道?” 浅月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十分真挚。 “周阿公说,本王福气好,能娶到你这么贤惠善良的妻子。”江旻锐的表情有些别扭,可浅月听着他这话心里喜滋滋的,“真的?那可巧了,周阿婆也这么说。” 江旻锐本以为她说的是,周阿婆说她也是好福气,能嫁给他这么能干的丈夫,可谁知她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周阿婆也说你真的是好福气,能娶到我这么贤惠的妻子。” “你也真是不害臊。”江旻锐心里不是滋味,数落着她。 “周阿婆要这么说的,我能拦着她么?”浅月洋洋得意。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江旻锐听了她这话并未多说什么,浅月得不到他数落反驳的声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浅月偷偷地瞄了身边的人几眼,似是毫不在意他会回答什么一般,淡淡地开口问道:“以后,等王爷和我都老了,咱们会像周阿公和周阿婆那样么?” “哪样?” 浅月不知他是真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还是装作没明白,想了想继续道:“即便已到不惑之年,即便成日里数落嫌弃对方,他们不也已经看到对方白发垂髫,不也携手走过了一生么?” 江旻锐突然拉住了缰绳,迫使予白停了下来,浅月也赶紧拉停了青山,与江旻锐并排站列着。 “月儿,”只见他薄唇轻启,“本王向来都是信守承诺之人,答应过你的事儿,也一定办得到。” 这已经不是浅月第一次试探他的承诺了,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安抚她c告诉她,他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她该是经历了多少背信弃诺的事儿,该是有多不安,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他c试探他,直到得到他的有一次笃定才肯罢休。 江旻锐牵过浅月的手,轻轻吻了吻,然后拉着她骑着马飞奔回家去。 本以为在邺阳的日子会过得很平淡,可两月后,府上却来了两位令浅月心潮澎湃的人来。 江旻锐和浅月此前并未得到任何消息,因而当徐颜玉出现在绛云轩门前敲了敲房门时,着实将浅月吓了一跳。 浅月见到徐颜玉十分惊喜,赶紧将她请进了屋,斟上一盏好茶,让人端碗绿豆汤来给她解暑,又命人赶紧替她扇着凉风。 “太妃怎么到邺阳来了?”浅月又惊又喜。 “旻锦被皇上封为成河王,我便随了他前往封地阙州,如今总算是脱离那幽寂的深宫了。”徐颜玉轻盈一笑,时光并未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比起太后薛文竺,浅月真的更喜爱这位太妃。 “去阙州也路经不到邺阳来呀,”浅月冲徐颜玉眨眨眼,“难不成,太妃此番还是特意来见臣妾的?” “你个小机灵鬼。”徐颜玉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浅月的脑袋,比起在皇宫的那般沉寂,此刻的徐颜玉就像是被放归山林的百灵鸟,欢呼雀跃着,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还能同她说说玩笑话。 “旻锦想来见见永安王,兄弟俩叙叙旧,”徐颜玉喝了一勺梅音端来的绿豆汤,继续道:“我就想来看看你,并且向你道声谢。” 浅月不明,徐颜玉对她会有何谢? “燕婉仪对我说了,是你拜托她时刻来照看照看我的。”徐颜玉牵起浅月的手,感激涕零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起,只是不断地向浅月道着谢。 “举手之劳罢了,太妃不必记挂在心上。”浅月看着徐颜玉手腕上戴着的那两枚羊脂白玉的玉镯,冲她笑了笑。 浅月打心眼儿里为徐颜玉离开了那个压抑之地而高兴,她此刻脸上的欢颜也昭示着她内心的欢喜,能时刻守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身边,时刻照料着他,比起在深宫里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都要来得强。 只是此时此刻,浅月不免会因为某事伤感忧虑起来,“太妃和秦王离开了皇城,那若是有一日,楚姐姐回来了,找不到你们,该如何是好。” 徐颜玉听了她这话,顿时收回了笑容,“是啊,我和旻锦也这么担心着。可这是皇命,我们不得不从。” “虽然旻锦不说,可我心里知道,他一直在等楚楚。我也知道,他留了几个可靠的人在皇城,只要楚楚一回来,就会把她接到阙州来与我们团聚。” 屈服于皇威之下的他们谨言慎行,只是,也不知这团聚之日他们还要等多久。 徐颜玉并不是太后薛文竺那一类的母亲,她们只管着自己的儿子是否安泰,只管着自己多久能抱上孙子,丝毫不顾及儿子的心爱之人。 若她也那样,此刻怕是会逼着江旻锦再新娶一位王妃或是纳几房妾室了吧,哪还会像如今这般,陪着自己的儿子等着他的心爱之人归来。 这也是浅月喜爱徐颜玉胜过薛文竺的原因。 她始终不明白,薛文竺对她和江旻锐前后那样的态度转变是为了什么。真情实意是真的真情实意,虚情假意也是真的虚情假意,她的背后隐藏着太多,隐藏得太深,谁也看不破。 “我与燕婉仪倒是有一些缘分的,所以才拜托她照顾太妃,不知燕婉仪现下如何了?”浅月不忍徐颜玉为着楚葭的事儿感伤,赶紧转移开这样一个话题。 “燕婉仪当真是个好孩子,”徐颜玉的话语里满是对燕月的夸赞,“比那骄纵的成妃不知好到哪儿去了。如今太后也器重她,说她品行贤淑,孝顺有嘉。我走之前一日,太后还亲下了懿旨,晋她为容华了呢。” 虽然徐颜玉是满怀笑容地说着这话,是真的喜欢顾燕月,真的替她被晋封而高兴,可浅月总觉着这事儿可没有那么简单。 先帝还在位时,薛文竺从不插手后宫之事,怎么如今做了太后,倒还管起后宫之事来了? 即便已经被晋封为了容华,但浅月心里还是为燕月忧心着,成妃沈钰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即便如今不受太后待见,可正二品妃位这个位分在那儿摆着,父亲的官位在那儿摆着,无论如何都是不容小觑的。 当初还在府邸时,她仅仅因为被先帝晋封了良媛而被沈钰掌掴了一顿,更别说如今直接被太后晋为正四品容华了,她既无家世又无子嗣,怕就怕会成为整个后宫的众矢之的。 若是为了制衡成妃,又为何不选择一位有家室或有子嗣的妃嫔?兰婕妤陈氏与嘉婉仪应氏与沈钰素来不睦,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用她们俩制衡沈钰不是更好? 后宫中的纷争实在是太复杂,稍有不慎怕就会尸骨无存。浅月如今只求燕月能在这后宫中安安稳稳地度过就行了。 徐颜玉还要和江旻锦赶路去阙州,便不在邺阳多留了。 浅月送徐颜玉至中堂,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江旻锦。 他好像仍是当年那个风靡了京城万千闺阁少女的翩翩公子,只是眉梢间多了一分落寞,举手投足间也多了几分萧条,看到她仍是想当年一般对她微微一笑,躬身行礼,见到徐颜玉,眼中也多了一分暖意。 可那也不过是一分或几分罢了,落寞与萧条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臣弟绕路到邺阳来,也是想亲自来对王嫂道声谢。”江旻锦的声音依旧温润,与楚葭还在时无异,可他们谁都知道,一切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浅月站在徐颜玉身旁,满是疑惑地看了看母子俩,他们为何都要对自己道谢? 江旻锦见她那疑惑样,就知道浅月定不知自己所说何事,继续道:“若非王嫂替母妃递信儿出来,臣弟如今怕是还沉溺于酒坛之间,全然不顾母妃的担忧之心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其实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心中有愧,实在是受不起他们母子俩的这一声谢,微微屈膝道了一声“不打紧”,然后走至江旻锐身边,低着头,不让人瞧出自己不自在的神色。 “时候也不早了,臣弟就和母妃去阙州了。”江旻锦恭敬有礼,朝着两人揖手作别,搀着徐颜玉准备离开。 浅月同江旻锐将两人送至府门前,又目送了两人离开。 她本以为自己只要对徐颜玉好,自己心中的愧疚之感就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可惜她错了。 只要楚葭一日不回,只要她一日不向楚葭道明一切求得她的原谅,心中的这点愧疚感就永远不会磨灭,反而会在心里一直折磨着自己,令自己痛不欲生。 只是,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山林之乐 又是一年夏日。邺阳的酷暑令浅月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即便屋里摆满了盛满冰块的彩缸,每日三碗绿豆汤等解暑的甜点下肚,江旻锐还请来了郎中开了几帖降火清热的方子,浅月仍是觉得燥热不已。 甚至有几次江旻锐想要同她亲热,都惹她发起了脾气,又将他赶出门外去,可怜他独守空房了几日。 如今浅月成日在屋里坐立不安,江旻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若是在平日里惹她气着了,她性子好,任他随便哄哄两句便又一切如初了。行军打仗的时候,无论敌人多么狡猾,多么诡计多端,他都能找到破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这会儿他倒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这日本该同邺阳城各官员议事,听他们报备城中一月以来的各项事宜,可心思全在府中焦躁不安的浅月身上,此刻也全然没了心思听他们讲话。 知府宋九夏正在同江旻锐汇报这一月城中户籍及税收情况,见江旻锐心不在焉的模样,硬着头皮唤了他两声,江旻锐这才回过神来,“你说得对。” “下官并未说过什么,”宋九夏一头雾水,“下官正在向王爷报备上月城中户籍情况,并未说过任何值得王爷称赞之处。” 江旻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做了些什么,瞧着宋九夏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将此事告诉他,指不准他能有什么好的法子,总归如今他是再不相信孟玺提出的法子了。于是摒退了其他官员,独将宋九夏留了下来。 “宋兄,”江旻锐走至堂下宋九夏的跟前,朝他揖手行礼,“你一定要帮帮本王。” 宋九夏不知江旻锐这是闹得哪出。堂堂一位王爷,邺阳城的封主,竟与他称兄道弟? 饶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以更低的姿态揖手作辞,“不敢不敢,下官哪担得上王爷的一声兄,实在是不敢当。王爷有何事就吩咐下官去做就行了,何来帮忙之说。” 江旻锐见他如此,也不拐弯抹角了,将近日苦恼之事全都向宋九夏倾诉了出来,宋九夏听罢似是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江旻锐本以为他真是感同身受罢了,不料他道:“王妃同贱内还真是像极了。” “贱内一到这夏日里也怕酷热,成日聒噪不已,连同下官c犬子c府中下人全都骂了一通。” 宋九夏一脸无奈,像是找到一位知己般也同江旻锐倾诉着。不过江旻锐却不见宋九夏面上有丝毫苦恼之色,想必是有了法子,于是赶紧询问。 “邺阳城外有座盘龙山,丛林荫翳,更有瀑布流溪,实在是夏日避暑之盛地,可与承州尧山相媲美”宋九夏倒是为江旻锐着招,“下官在那盘龙山上有处私宅,贱内每年酷夏之日都会住在那儿避暑,王爷王妃若是不嫌弃,下官愿将此宅献给王爷王妃。” “这倒不必,”江旻锐一口回绝了宋九夏的好意,“这宅子是宋大人的心血,也是宋夫人的避暑之所,本王岂能强人所好呢?” “不过宋大人这话倒是点醒了本王,本王这就命人赶制图纸,在盘龙山上动土建宅,以供王妃避暑之用。” 江旻锐说得极其痛快,宋九夏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有所顾虑的,“若是新建一栋宅子,怕是要明年才住的上了,不如王爷同王妃先在下官的私宅里小住些时日,以免王妃经受不住这年夏日的暑气。”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江旻锐当即应了下来,说自己会回去同浅月商量商量,先让宋九夏回去同夫人说说,准备准备。 既然能避避这暑气,浅月又何尝不痛快地答应呢?何况这宋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夫人想必也差不多是这岁数,她倒是想要见见这位因受不了暑热,就能把丈夫和儿子通通骂了的宋夫人。 为了避免烈日当空时出门太热,趁着烈日还未完全升起,江旻锐就带着浅月和若萧一路往盘龙山走去。 此行由宋九夏带路,江旻锐骑着予白,和同样骑着马的宋九夏并排在前面走着,浅月和若萧则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浅月手持着团扇,时不时地给自己扇扇,时不时地为若萧扇扇。马车上为了通风而大开的窗枢,也时不时的被夹杂着湿热气息的风吹得发出声响。 浅月摇着扇子,看着窗外的景色,越走倒是越见阴翳,周围吹来的风也越发凉爽,就好像他们此刻正置身于一片绿色汪洋之中。 宋九夏的宅子建在盘龙山的山腰上,而马车行至山坡处就再不能前行了,众人只好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跟随宋九夏的脚步一路向半山腰走去。 幸而盘龙山并不高,坡度也缓,再加上山中凉爽,浅月并未觉得有多么累,也未流多少汗出来。 听江旻锐说,盘龙山可以媲美承州行宫所在的尧山,果真不假。 只是那尧山因着承重行宫的存在而闻名天下,从山脚通往宫门的路全是由那青石阶梯铺设好的宽敞大道,全不像此时此刻他们所行之路。 大小不一的木块拼凑成了一级级的阶梯,上面的泥泞并不多,像是崭新的一般,想必是前几日听闻了他们要来才特意铺设的。 窄到无法容下两人小坡路只能允许一人通过,江旻锐只好走在前面牵着浅月,并让松韵在后面护着她。 宋九夏的一声“到了”,这才终于让江旻锐和浅月放下紧绷的神经。浅月松开江旻锐的手,拍了拍自己衣摆处被拧得有些发皱的痕迹,抬头正欲理一理自己额前的碎发,正好就瞧见了站在门前亭亭玉立的宋夫人余巧卉。 余巧卉一袭青衣立于门前,袖袂被山间清爽的风微微拂起,就像是山水画中走出的遗世美人。 并不是说她的样貌有多么令人惊叹,若真谈论起样貌来,她比不过柳舒姝那样的皇城美人,可偏偏就是那一股子清淡宜人的气质,就足够填补她比之不足的样貌。 余巧卉向他们三人行了礼,和自己的丈夫宋九夏一道将他们迎进屋里去。 宅子的四周是由竹条编制而成的篱笆,院落并不大,却也有几小块土地种植瓜果,浅月和若萧直勾勾地盯着那地里躺着的硕大西瓜不放的模样,已被余巧卉看在了眼里 看上了一盏凉茶,虽有些挥之不去的苦涩,可为这酷暑倒是添了几分凉意。 几个下人端上几盘子切好的西瓜上来,吃在嘴里冰凉,像是放在冰窖中冷藏过的一般。据余巧卉说,那西瓜是她今日一早命人摘下,放到宅子邻近的溪流中去冰过的。 山间的溪流是个天然的冰窖,不必费心费力地去储藏冬日的冰块,倒是省了不少事。 男子与女子有何处能说到一块儿去呢?江旻锐坐了没多久,就说想要去瞧瞧有什么风水好的地方以供动土住宅。 屋内就只剩下浅月和余巧卉,若萧以及宋氏夫妇的独子宋其琛,霎时间就安静了不少。 浅月估摸着宋其琛大约只有岁,孩童之间的眼神最为真切,他虽是老老实实得站在自己母亲身边,可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坐她身旁正吃着西瓜的若萧,想必是想要同若萧一起游戏。 不过大约是宋家教养得极好,即便心里再想玩耍,可这孩子仍是不吵不闹地静静站着。 这样乖巧的孩子,浅月若是再装作没有瞧见他那期盼的眼神,那可真有些对不住他,于是唤了他一声,“宋公子。” 宋其琛收回看向若萧的目光,恭恭敬敬地朝浅月揖手行礼,“永安王妃有何吩咐。” “吩咐倒算不上,”浅月看着宋其琛年少老成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郡主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很是新奇,你熟悉这地方,可否帮我带着郡主四处去瞧瞧?” 宋其琛并未直接回答浅月,而是看了看余巧卉,见到余巧卉默默地点了点头,方才应了下来,走到若萧面前朝她抬手作请。 得了浅月应允的若萧也不推脱,接过沉音递来的绢子擦了擦嘴,向浅月和余巧卉行了个礼后,便蹦蹦跳跳地跟着宋其琛一道出门去了。 目送着自家儿子和若萧远去的身影,余巧卉叹了口气,对着浅月道:“王妃有所不知,其琛这孩子其实很想同郡主玩的,王妃这般圆了他这个心愿,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是。” “我本也是看着令郎一直瞧着若萧看,猜想着大约是那样,这才请令郎待若萧出去玩玩的。”浅月笑着回了余巧卉,却见她微微有些蹙眉,这才记起她方才的感激之语,问道:“夫人何故感激我?” “其琛这般小心翼翼也是为了我,”余巧卉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小产后,几乎整日郁郁寡欢,思念着那个孩子,自那以后,其琛再不会在我的面前表现出想要同其他孩子玩的了,成日里将自己关在屋里,说什么要‘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这个年纪,本就是应当同那些同龄孩子一同游戏甚至捣乱的,如今这般老成,我心里是真的心疼。” “我同他谈过多少次了,说为娘的都已经放下了,他不必如此做了,虽说情况要好些了,不再成日里关着自己了,可还是不会主动去找别的孩子玩,得经我亲自同意了他才会去。” 浅月听了余巧卉这话后感触颇多,其琛这孩子竟有着那样敏感脆弱的心,害怕自己的母亲再想起那个未能平安降生的弟弟或是妹妹,竟牺牲了自己年少时本应享受的欢娱。 幸而若萧还不至于会这样,只不过在她小产的那段日子里,她都不会来见她打扰她,怕惹得她思子之切,可之后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用她孩童的天真惹得她开心甚至捧腹大笑,令她忘记失子之殇。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孩子能够考虑得到的事,他只需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就像是若萧,而不是一味地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是其琛。 一位母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安康快乐地长大,无论是哪一个。 其琛不懂,而浅月希望若萧能教会他懂。 安抚了余巧卉一番,又同她说了许多体己话,谈论到这炎炎夏日该如何防暑解暑,二人都受益颇多。 等到江旻锐和宋九夏回来,又唤回了在溪流旁正玩得欢喜的若萧和宋其琛,两家人一起用过了午膳,正是一日之中太阳最毒最辣的时候。 好在这山腰处灌林丰富,几颗参天的榕树几乎遮住了来自头顶的大部分阳光,若萧和宋其琛午睡去了,四人就坐在榕树底下乘凉品茗,谈天说地。 阴翳之处配上山间凉风,此处倒像是另一个琼琳仙境。 江旻锐环顾了整个院落,像是打趣说笑般对宋九夏道:“方才咱么转了那样多的地方本王都不十分满意,如今看来,宋大人是将这整个盘龙山上风水最好的地界都收入囊中了。” 宋九夏十分惭愧,“怎么会呢?下官带王爷去了那么多处邻水背阴的地方,王爷真的都瞧不上么?” “可不是么?”江旻锐这话是对着身旁的浅月说的,“去了那么多处地方,就只有宋大人这里有这么几棵环院而生的参天榕树,其他地方哪里还能见如此葳蕤的树来?” “下官曾说过要将此宅献给王爷,是王爷自己不要的,怎么如今倒还怪起下官来。”宋九夏知道江旻锐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也同他说起玩笑话来。 众人结尾他俩这话笑得不亦乐乎,江旻锐趁此机会问着浅月道:“倒不如咱们就在宋大人的宅子旁再新建一处宅子,风水既好,咱们两家在这苦闷之夏也能有个照应。” 浅月倒是点头称好,一旁的宋九夏却故作不悦道:“王爷要在下官的宅子旁建您的新宅,咱们日后怕都得时刻自惭形秽了。” 众人皆问为何,只听宋九夏道:“王爷的宅子不知得比下官的宅子大得不知哪里去,下关今后该如何有脸面面对这山里瀑溪啊。” 欢笑声从山间的小小院落中传散而开,惊动了山林间的鸟兽,熏染了溪流中的鱼虾。 院落不大,欢声笑语四季不断;山林虽大,有匪一人却已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携子于归 宋氏夫妇实在热情,浅月也实在有些盛情难却,和江旻锐留住了几日才回。 不过见若萧同宋其琛玩地倒是极好,浅月顿时心生一个念头,“不如咱们给若萧和其琛定个亲事?” 她是在江旻锐品玩客房里的一个琉璃貔貅时说出这话的,惊得江旻锐差点没把那琉璃貔貅掉在地上。 “王妃可知你在讲些什么。”江旻锐将手中的东西放好,拉过浅月在桌前坐着,严肃认真地问着她。 浅月也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她方才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话,而不是在说笑。 江旻锐见她这般,也不知该如何对她道明自己的意思,想了半晌,倒上一盏茶放到她的跟前,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本王总觉得,婚姻是件大事,咱们若萧的终身大事,不该是咱们为她安排筹划好的。” “可咱们的婚事不就是被父母给安排筹划好的么?”每当江旻锐说出这样的话时,浅月总会拿当初他俩的事来对江旻锐说教,总是令江旻锐很是无奈。 “也正因如此,咱们才应知道相爱是多么不易的事。而我不敢确定咱们的女儿有没有那样足够的幸运,能与那个咱们为她安排好的人相爱。” 江旻锐时刻会想,若是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他和浅月大约都无法走到今日这一步,那他此生该有多幸运,才能让命运为他和他们铺设好那一步又一步走下来的路。 若萧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他的女儿了,他希望若萧好,与其他希望女儿好的父亲无异。 日后若是他的女儿与一个男子相爱,只要那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哪怕只是普通白衣又如何,至少,他的女儿喜欢。 所以,他是不愿意为若萧定个什么亲事的,哪怕这是浅月提出的,他也会循循善诱地劝服她打消这个念头。 “我方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浅月看着江旻锐越来越严肃消沉的面色,赶紧打破这一沉重的气氛,“再说了,咱们若萧那样调皮,其琛又那样老成懂事,宋大人和宋夫人还不定会答应呢。” “还是别让咱们若萧祸害人家老实孩子了。”浅月别过头假装惧热用手朝着自己脸上扇了扇风,舒着气,可不知怎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可江旻锐并不知道。 回府后两人再三商议,既然这宅子是供宋夫人夏日避暑用的,如今动工怕是会扰了宋夫人的安宁,于是决定待到秋日之时在动土建宅。 都说漫长的苦夏有许多事可以做,可浅月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事儿可以做呢? 只要一动起来就汗流浃背,轻薄的纱衣贴在身上实在是难受,江旻锐近日不知为何政务突然多了起来,浅月待在府里实在有些枯燥乏闷,这日待江旻锐回府后,提出了想要回江州看看想法。 邺阳距江州并不远,他们来邺阳已经有三月时日了,万事都安定了下来,若是再不回去瞧瞧倒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江旻锐也知道这一点,当初他顺了浅月的意,来邺阳时没有在江州停留,而是绕路而行,如今她想明白了,也自然遂她的意,安排车马护送她回娘家去。 近日忙着和各级官员商议修筑堤坝之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只好让蒙青和蒙誉跟着,又安排了一队精骑列队车马左右,护送她回江州。 浅月收拾好了行装,牵着若萧走到府门前时,看到这浩大的队列,着实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护送的是什么金银珍宝呢。” “可不是么,”江旻锐拿过松韵手中的团扇,替浅月扇着风,“王妃可不是本王的稀世珍宝么?” 这话听得浅月心里美滋滋的,可一旁的若萧却不高兴了,“娘亲是父王的稀世珍宝,那若萧呢?” 江旻锐笑着敲了敲若萧的脑袋,将她抱起,哄着她:“若萧也是父王的珍宝,满意了么?” 若萧听了江旻锐这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挣脱他的怀抱跑去牵着浅月的手。 这小白眼狼。 江旻锐在心里恶狠狠地鄙视着若萧,然后蹲下身子,拉过若萧轻声嘱咐道:“此番父王不能跟着一起去,若萧跟着娘亲一定要听话,帮父王照顾好娘亲好吗?” 虽然自家父王不能跟着一起去,若萧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可一想到能和自家王妃娘亲一起,没有父王,若萧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孩童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若萧十分欢快地答应了江旻锐,并表示自己能和娘亲单独出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江旻锐此刻心里真是后悔,怎么偏偏就同意了让浅月带着若萧一起去呢?把她留在府里督促她练字习字不更好? 可如今哪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若萧已经牵着浅月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 江旻锐目送着车队离开,心中实在是有万般不舍,此后几日,他将要独自守在这偌大的行府之中,难免孤寂,心境凄凄。 相比于江旻锐的心境凄凄,浅月这边倒是欢声笑语不断。 若萧很是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同浅月的单独出游,去的还是自己娘亲的娘家,听闻娘亲的兄长家有个才几月大的小表弟,若萧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了。 邺阳到江州,若是快马加鞭地赶路,一日便就到了,只可惜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慢,此行怕是得两日才到得了,这日天色渐晚,便只好在一家客栈中歇下了。 本应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好赶路,可若萧却一直在自己装行装的箱子里翻找着些什么。 浅月走过去,看着若萧盯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一个虎头布偶,嘟着嘴好似正在想些什么。 “若萧在想些什么呢?”浅月轻柔地开口问道。 若萧倒是十分认真地回答着:“这个虎头布偶我一直都很喜欢,可是我想要送小表弟一份礼物,也就只有这个合适了。” 浅月听了若萧这句话有些不明白,“为何想要送小表弟礼物呢?” “因为这是若萧第一次见娘亲的家人,不能让人说若萧不懂事,丢了娘亲的脸。”若萧义愤填膺,面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与些许倔强。 浅月听了这话很是欣慰,可是,“这还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浅月摸了摸若萧的头,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若萧你记得,娘亲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他们是不会说若萧不懂事的,更不会觉得若萧丢了娘亲的脸。” 浅月循循诱导的话很是管用,她答应若萧,等到了江州后会先带她去逛逛,再让她挑选礼物,圆了她想要送小表弟礼物的心愿。 江州城中繁华依旧,当一路人马进入江州城后,浅月便带着若萧下了马车,让他们先将东西找一家客栈放着,她和若萧则先在城里转转,然后再一同前往顾府。 若萧此刻就像是脱缰的野马般四处横冲直撞,一会儿挤到卖艺人的围观人堆里跟着交好,一会儿跑到街道旁的包子铺前垂涎三尺,浅月都不知这孩子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 若萧最终是在奇货居里选了一把精致的长命锁送给顾定南的儿子。 浅月付了钱,拉着若萧的手走在回顾府的路上,这一场景在她还在闺阁之时就已幻想过多次。 她会牵着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小鸟般说个不停,问个不停,而她会耐心地回答着孩子的每一个问题,然后回到娘家,看到自己的娘在门前迎接着她们。 可是府门前并没有方忆岚的身影,这也不是她与心爱之人的亲生之女。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此刻雀跃的心情。 府门前守门的见着浅月,一人赶紧将浅月和若萧迎进府中,另一人赶紧跑进府里通报。 浅月带着若萧刚刚走到顾府中院,就见到顾珩携着顾定北和顾乔月急忙忙向她走来,“王妃郡主突然驾临府上,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浅月上前扶起行礼的父亲,拉过身侧的若萧,“快,快叫外祖父。” 若萧十分乖巧,听了浅月的话恭恭敬敬地叫了顾珩一声外祖父,又被浅月教着叫了顾定北舅舅,叫了顾乔月姨娘。 顾珩和顾定北倒是没什么,倒是顾乔月一脸惊异,自家长姐不才嫁了三年么,怎么孩子孩子这么大了? 跟在浅月和顾珩身后走去中堂,问着自家二哥。顾定北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悄悄地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低声道:“你蠢啊,那是王爷跟妾室生的女儿。” “那为何要叫你舅舅,还要叫我姨娘?”顾乔月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后脑勺,委屈道:“又不是亲生的。” “再怎么样长姐也算是嫡母,”顾定北对这些事儿倒是很熟络,“你没看到咱们长姐还是挺喜欢郡主的么?” 好像是这样的,顾乔月点了点头,长姐喜欢,她也挺喜欢那个小娃娃的。 浅月同顾珩实在没什么说的,不过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便急切地想要打听母亲的下落。 “你娘今日去国安寺还愿去了,王妃也不早说你要来,那她就该在屋里等着你回来了。”顾珩大约只有谈论起方忆岚时,才会对浅月露出久违且吝啬的一笑。 浅月也是想要给方忆岚一个惊喜,这才不提前递消息的,不想竟这样不赶巧,恰好就错过了。 自己也有多少年没有去过国安寺了,国安寺的菩萨灵,自己也该去拜拜菩萨,保佑江旻锐和若萧平安才是,顺便再替父女俩求两道平安符。 送走了顾珩去书房处理公事,把顾定北也赶去自己的书房,浅月拉着乔月走到后院,郑重其事地将若萧交到她的手里。 “长姐这是做什么?”顾乔月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浅月,看了看若萧。 “今日派给你一个任务,”浅月一本正经地对顾乔月道:“陪郡主玩一下午,将郡主照顾好。” “不不不,”顾乔月听罢此话赶紧摆了摆手,“长姐你知道我不行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得好郡主。” 倒是若萧不满地冲着浅月开口问道:“娘亲为何要把我交给姨娘,你要去哪儿!” 浅月听到若萧发问,暂时先放过了顾乔月,蹲下身安抚若萧道:“娘亲要去寺里,可是若萧你不能去的,若萧听话好么?” “为什么我不能去?”若萧十分委屈自家娘亲抛下自己独自出去了,苦着脸问道。 “寺里清静,娘亲怕你扰了师父们的清修,所以你就乖乖地待在府里同姨娘玩可好?”浅月耐心地劝说着若萧,可若萧偏是不依不挠,一定要随着浅月去,哪怕浅月提出让乔月带她去舅舅家看小表弟也不肯。 最终,在若萧保证自己不会吵闹,一定小心翼翼不乱跑的承诺,和顾乔月添油加醋的帮腔下,浅月最终同意了带若萧前往。 国安寺就在江州城外一里处的蓥山的半山腰上,一路上,若萧都凝神屏气,不断撇过头去观察周围走过的善男信女们。 他们的脸上满是祥和之气,丝毫没有半点对生活的不满与不悦。娘亲告诉她,到了这儿就要抛下一切杂念,要对每一尊佛,每一尊菩萨,甚至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充满敬畏之心。 她说她不懂,娘亲说她以后会懂的。 可那又是以后,也不知那得是多久以后,不过她现在倒是懂得,要安静才行。 国安寺的住持还是那位老师父,师父虽然已近耄耋之年,可眼神儿还是同往常一样好,一眼就认出来浅月是顾知府家的大女儿,“施主可是来找您母亲的,她此刻正在厢房里歇息,不如老衲去帮施主通报一声。” 方忆岚常来国安寺,每次都会捐不少香火钱,寺里的师父们大都认识她这位心底极好的女菩萨。 “不必了,多谢住持还记得我,”浅月婉拒了住持的帮忙,向住持道明了想要自己前去给方忆岚一个惊喜的意图,然后拉过若萧,对住持道:“此番前来,也是想要为夫君和女儿求一道平安符的。” 住持看着若萧,又看了看浅月,不禁感叹这如白云过客般的时间。从广袖袈裟中拿出三道平安符,交到浅月和若萧的手中,待浅月道谢后,慈悲一笑,转身离去。 方忆岚每次来国安寺,都会在一间厢房中向一位师父请教经文,浅月随她来过多次,自然知道那间厢房,小心翼翼地趴在厢房的镂空木窗边,想要看看自己母亲在做些什么,不想却听见了此生她最后悔听见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昭然若揭 方忆岚刚请了一位师父为她讲解经文,此刻正坐在厢房里简朴的木桌前喝着寺中的白茶。 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或者说,是一封隐密的家书。 那是顾燕月写给她的,自打当今圣上践祚,顾燕月成为帝妃,从此她寄来的家书都是托人悄悄捎来的,顾珩并不知道,她也只敢假借到国安寺还愿的名义,来这儿偷偷地看。 竹曲在一旁伺候着方忆岚,见她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自己心里也是高兴。 她是方忆岚当年嫁进顾府后第一个跟在身边的人,跟着伺候了她几十年,她最清楚方忆岚的脾性,最了解她的一切,也是她最知心的人。 “燕儿说,如今皇上宠她,太后也器重她,在宫里也算是站住脚跟了,”方忆岚迫不及待地向竹曲分享着信中的内容,“只是连我都听闻,那成妃跋扈,咱们燕儿在宫里,定会吃她不少亏。” “吃一位妃嫔的亏又如何,”竹曲替方忆岚扇着风,安抚她道:“只要燕儿得皇上太后宠信便行。” 可后宫之中的争斗无休无止,也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那样的凉薄之地,也不知何时就被人家给暗算了,方忆岚一想到这儿便深深叹了口气,“竹曲,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夫人怎么又说起此事来了?”竹曲有些隐隐担忧。 “最近我老是心神不宁,老是做梦,”方忆岚放下手中的茶盏,伸手按了按头部抽痛的穴位,“梦见浅月知道了,还跑来质问我当年为何要那样做,还梦见燕儿来质问我,怪我。” “当年夫人也实属无奈之举。”竹曲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抚此刻的方忆岚,尽管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方忆岚在责备自己,可不管是哪一次,她都没有办法劝说她放下。 “不是无奈之举,”方忆岚的头疼病又发了,紧蹙着眉头,手中力道越发加重,“是我太自私了。你瞧这么多年,哪里有什么昭示天煞孤星命格的事发生在浅月身上?”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那一己之私,换了她们二人的身份,如今我的燕儿也不必卷入那后宫纷争,即便卷入了,也有个家族在她的身后撑着,弄得现在我们一家人都不能相认,我实在是恨我自己。” 方忆岚这话说得痛心疾首,殊不知窗外有耳,这一切都已被浅月听进心里去。 浅月的手狠狠抓着窗柩,抓得指尖发白她也未有任何感觉,另一只手也狠狠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自己才应是那个养女。浅月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想要离开此处,可双脚却如同被打进地里的石柱,丝毫动弹不得。 一旁的若萧看着浅月如今这般也是吓着了,叫了一声娘亲,却被她捂住了嘴嘘了一声,只是那声音即便再小,也还是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浅月听见里面已经渐渐传来脚步声,赶紧拉着若萧,艰难地迈出腿去,只是她们还是被前来查看的竹曲瞧见了。 “王妃回来了。”竹曲这话像是在问候浅月,更像是在同方忆岚通报。 浅月实在不知,此刻她究竟是该潇洒地离开,还是转身上前质问那个养了她十几年的人,为何要调换她和亲生女儿的身份。 因而在被竹曲发现后,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转身。 在浅月还没有想好自己该用怎样的姿态面对方忆岚时,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方忆岚绕过若萧走至她的面前,面上是笑颜盈盈的模样,眼神里却带着警惕,“月儿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为娘一声呢?为娘好在府里准备些你爱吃的东西。” 浅月躲开了方忆岚伸出来想要拉住她的手,令方忆岚顿觉难堪。 双手悬在空中半晌才被她收回,低眉垂眸间,方忆岚这才发现了躲在浅月身后警惕地看着她的若萧。 “这是郡主吧?来,外祖母看看。”方忆岚微微屈身,伸出手想要抱住若萧。 只是若萧见自家娘亲并未同眼前这位夫人过于亲近,即便她自称是外祖母,可她还是躲开了她的亲昵,躲在浅月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看着她。 方忆岚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直起腰身,回过头去,淡淡地道了一句:“咱们回府吧。” 抬脚正欲离开此处,身后的浅月却叫住了她,“娘就没有什么要对女儿说的么?” 方忆岚站住脚,心被狠狠揪了一把,她果然是听到了。 她并未回过身,母女两也都未瞧见彼此是何神色。只听方忆岚默默地道了一句:“什么事都回府再说,别在这儿扰了师父们的清静。”然后抬脚离开。 有些事埋在心里数十年,没有一日是安生的,即便日后带进黄土之中,怕是也会扰得不得安宁。 顾乔月站在府门前迎着自家母亲和长姐,可当两人下轿时她才发现,今日这两人的神色怎么都不对?万般不似平日里的母慈子孝,一个个都都耷拉着脸,她实在是好奇在国安寺发生了什么。 浅月走上前来,将若萧交到乔月手中,“我有事儿要对娘讲,郡主就先交给你了。” 两人面上皆是不愿之色,可看到浅月虽然冷淡却满带威逼的眼色,乔月只好答应下来,若萧也只好跟着乔月走了。 方忆岚站在后面,瞧见自己眼前这个女子,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还在她怀中撒娇的小姑娘了,她开始变得有主见,变得能让人信服,可也变得令她感到陌生。 人还是那么个人,可那眼神之中的一抹凌厉之色,她却从在浅月的眼里未见过。 方忆岚突然觉得,似乎是该同浅月将一切都说明白了。 瞒着她,既使她痛苦,也使自己痛苦。 进了兰清阁的里屋,方忆岚首先吩咐竹曲掺上一杯浅月喜爱的牛乳茶,然后将屋里伺候的下人一并遣退,母女俩静静地相对坐着,一时无言,如同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茶盏中的热茶雾气袅袅,氤氲了浅月的双眼,“难怪整个顾家就只有我喜欢喝这东西了。” 方忆岚仍是沉默不语,二十一年了,她实在不知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王爷当初还问我,就不为整个顾家就我一人爱喝这草原人的东西此事感到奇怪么,我当时还反驳他。”浅月如今回想起来,言语里满是对自己的轻笑,“如今看来,万事都有因的。” “其实,娘您收养了我,我也是很感激您的养育之恩的,”浅月见方忆岚仍是不语,退了一步,“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调换我和您亲生女儿的身份?如今弄得大家都不痛快,不是多此一举么?” “浅月,我实在是抱歉,”一滴泪从方忆岚的眼眶中掉落,接下来是止不住的哽咽,“是我毁了你的安稳人生,是我的错。” 浅月看着方忆岚的泪,听着她不断地责备自己,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接下来的话,会将她们推向深渊,万劫不复。 “是我无知,以为只要调换了你们俩的身份,我的女儿就不必受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不必受世人指指点点,日后也不会孤身一人终老了。” “那么,这一切就该由我来承受么?”浅月不可置疑地看着方忆岚,她从不曾想到,自己向来贤惠端庄的母亲,竟也藏了这样的心思。 “你的确无知,你以为只是顾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承受着那样的命格么?”浅月厌恶地甩开方忆岚拉住她的手,“该是她的,她一辈子也甩不掉!” “你让我平白无故地受了那么多年的诋毁与世人的指点,倒还不如当年别将我带回来,就让我饿死在荒郊野外的好。” 方忆岚听到浅月这话,止不住地摇头,让她别那么说,“你是救命恩人的女儿,我不能不管你。” “你确实没有不管我,反而管我管得太多了。”浅月的眼里满是失望与愤懑。 若是上天的安排,那她也便认了,与天斗,她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可她的命运本不该如此,此刻知道了真相,她岂能平静地坐以待命。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自私了。”方忆岚此刻全然不顾自己平日里的端庄形象,一直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每次都被她甩开,就差跪在她跟前了。 “我每日都在佛前忏悔,希望佛能原谅我的过错。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就像只受了惊的麋鹿,方忆岚声音微颤,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本梳的齐整的发髻也散落下几根碎发。 “娘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佛原谅了你的过错又有什么用!”浅月见方忆岚仍是有些执迷不悟,想要唤醒她,“我和燕月的这一生都被你那一己之私给毁了!” 方忆岚听此,也知道自己注定是求不得眼前之人的原谅了,她真是变了许多,至少,她已经懂得自己抉择了。 她可以原谅她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世,可以接受自己才是那个养女,可决不能接受她想要她来受那天煞孤星的命格。 方忆岚自知再多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了,于是顺着圆凳,跪在她的跟前,“浅月,娘求求你,这件事儿决不能说出去。这是欺君之罪,你就是不是为了我,也想想你爹,想想你哥哥,还有定北和乔月,别说出去好吗?” 方忆岚此生都从不曾有过如此低下的姿态,她从来都是孤高的,即便当年是绣娘出身,可她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命不该此,嫁入顾家后更是很快掌握了掌家大权,这么多年从未大权旁落过。 可如今这样卑微地跪在自己的养女面前,是她真的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了,也是她要保全整个顾家,保全她的丈夫和子女。 浅月不会那么傻,她也知道这是欺君的大罪,这只是方忆岚一人的过错罢了,何必连累了定北和乔月。 今后,她还是顾家的女儿,还是整个江州城的百姓口中,命格不好的顾家大小姐,一切都已经如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除了时间的剥离冲刷,再未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 此时此刻,若是江旻锐能在她的身边该有多好,她好像还没有那样的能力来接受这一切,她想趴在他的怀里痛哭,想感受到他温暖的拥抱和热烈的心跳,想听到他安慰的话语。 只是,他终究不在。 平静是表面的,内心的博要汹涌大有要将她窒息的来势。浅月不想此刻在方忆岚面前掉泪,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将桌上的那一盏牛乳茶一饮而尽,然后跑出了兰清阁。 浅月从未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孤立无援,也从未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顾府是那么地没有一席之地可存。 毕竟,无论从前怎样,她还有方忆岚这个母亲,还有燕月c乔月这两个姐妹。 可如今,母亲不是自己的生母,姐妹也不是自己的亲姐妹。这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错,可她此刻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乔月。 若萧是趁乔月不注意时偷偷跑回来的。一进屋门,就发现自家娘亲坐在桌前,手枕着头,默默地流着泪。 若萧一看,心疼极了,赶紧悄悄跑上前去,抬手擦拭着浅月眼角的泪珠,“娘亲怎么哭了,娘亲别哭了,若萧逗你开心好不好?” 稚嫩的话语在萧寂的卧房里响起,浅月伸出手来抱住若萧,一面默默地流着泪,一面宽慰着她。 这个年纪多好啊,什么都不用烦恼,还能逗别人开心,逗别人笑。浅月真是羡慕,若自己能永远停留在若萧这个年纪该有多好,多快活。 顾府她是住不下去了,毕竟她还没有那个能力,也不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仍旧安之若素地待在顾府,在他人面前装作依旧和方忆岚是一对亲密的母女。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了。 这一方她曾引以为傲的平静安宁之地,终究是被毁了。 她不愿再顾府再待下去,不愿再见到方忆岚,可他们此刻也不能立即就回去。 停留的时间越短,就越是会惹得江旻锐猜疑。于是当日下午,浅月就带着若萧搬到了自家兄长顾定南的府邸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避之若浼 平白无故地搬到顾定南的宅邸去难免会惹人猜疑,浅月便找了若萧想要见见顾定南儿子这个理由住在了兄长家,还每日都带着若萧跑去兄长嫂子的房里看小家伙。 小家伙五个月大了,顾珩为他取名鹤鸣,取自《诗经小雅》中的“鹤鸣九皋,声闻于野”一句。顾定南说,老爷子这是希望他的长孙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浅月抱着顾鹤鸣,听到兄长如是说,不免笑笑。 一鸣惊人又如何?那样遥远的事,她这个做姑母的可不在乎,只要他能平安健康长大就好了。 方才若萧将在奇货居买来的长命锁拿来说要送给顾鹤鸣,顾定南夫妇看着若萧乖巧的模样甚是欣喜,尤其是才生子不久的徐昭影。 徐昭影生了顾鹤鸣后身材愈加丰盈,本就样貌清秀的她,此刻身上又多了一股初为人母的成熟气息。 自家兄长真是好福气。 徐昭影看了看若萧放在顾鹤鸣身上的长命锁,说长命锁上的红绳太长了,自己去编织一根适合长度的绳子来,再为顾鹤鸣带上。 若萧听闻徐昭影还会编织绳带,吵着闹着要跟着徐昭影去看看是如何编织的,徐昭影也只好答应,带着若萧去了侧厢。 浅月将顾鹤鸣哄睡着了后,将他放到一旁特意为他定制打造的小床上,轻轻拍着他,怕他因为外界的变化而惊醒。 小小的人儿睡得正是香甜,浑身散发着婴孩独有的沁人心脾的甜味儿。 浅月想象不到,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日后该会长成哪种模样啊?想着想着,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浅月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顾鹤鸣生嫩的小脸蛋。若是那个孩子还在,此时怕是已经要出生了吧。他会像顾鹤鸣这般娇小可爱,会依恋于她的怀抱,她会陪着他慢慢长大,会给他此生所有的爱。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基于那个若是发生的前提之下。 可既是若是,那便只能是在失去之后才能提出的感慨与想象罢了。 恰好这时,徐昭影带着若萧进了屋,走到浅月身边,看了看熟睡的儿子,欣慰一笑,将若萧送的长命锁挂在顾鹤鸣的脖子上。 徐昭影说,顾鹤鸣睡着时对外界的声音是敏感得很,于是便提出到侧厢去说话。若萧不肯,非要在屋里守着小表弟,浅月没办法,只好再三嘱咐若萧可千万不能大喊大叫吵着顾鹤鸣,又让沉音和菱琅好好看着她,这才同徐昭影去了侧厢。 “方才我见妹妹将鹤鸣哄睡着了,想必也是极喜爱孩子的,怎么没和王爷生个两个三个的?”徐昭影为浅月倒上一盏茶,轻柔的笑容令浅月感受到丝丝暖意。 “嫂嫂以为我不想的么?”浅月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哪是我说生就能生的。” 而徐昭影显然是误会了浅月的意思,惊异地小心翼翼问道:“怎么,王爷不让你生么?” 浅月听她这话,差点将刚送入口中的茶水吐出来,连忙摆手说不是,“这万事都得看缘分的不是。我与孩子的缘分未到,自然就没有了。” 她说的平淡极了,像是丝毫都不在意一般,可徐昭影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是在意的。 正欲开口安慰她,让她千万别为此事失落伤感,只听浅月凑到她的面前,悄悄对她道:“嫂嫂我对你说件事儿。” 徐昭影见她如此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事,不料浅月伸出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向上弯曲的弧度,“我曾经也是有过的,就在去年冬日里。” 徐昭影不可置疑,瞪大了她的杏眼,半是惊异半是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惊异于他们没有得到半点她有孕甚至小产的消息,心疼她能将那样痛不欲生的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她握住了浅月放在桌上捂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宽慰。 “没事的嫂嫂,”浅月用另一只手拍着徐昭影的手,向她表示自己的无碍,“我都已经放下了,也正因为放下了,如今才会对你讲出来。” “不过在家里,此事除了嫂嫂,我谁都没说,”浅月突然凑近,眼神里满是请求与希冀,“我是当嫂嫂是知心人才说的,还希望嫂嫂别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徐昭影点了点头,让她放心,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只是,这真是所谓的缘分未到的缘故么?徐昭影心里还是有所顾忌的,“燕月嫁入皇家也有一年多了,也不见有孕,月儿你老实说,这皇宫侯府,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 呵,何止有,还有不少。 只是这些宫闱秘事,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平添一股恶心之感,除此之外他们并不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甚至揭露。 她的长嫂是这江州城中贤良淑德的人妻典范,还是别让她知道那些污秽之事的好。 “嫂嫂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风言风语?这些污蔑之言可是不能乱说的,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轻则抄家,重则抄斩的。”浅月故作严肃地说着,想要阻止徐昭影猜忌这些事。 徐昭影也像是被她这话给吓着了,支支吾吾道:“还能从哪儿听说,不过是和其他府里的女眷们一同喝茶聊天时听她们嚼的舌根罢了。我会同她们讲的,这些事儿确实不能乱说。” 浅月点点头,好在徐昭影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心里算是舒了一口气,可她方才提到了燕月,令她顿时又陷入了囹圄之中。 其实无论对于她自己还是燕月,被调换身份都不是一件让她们受益的事。 燕月或许躲过了那属于顾家大小姐所谓天煞孤星的命格,可与自己的生父生母之间永远会有一道养女的间隙,身处宫闱争斗之中,一辈子都不能与亲生父母相认。 而自己,即便享受着作为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避免了与生母的流亡之苦,可身上所背负的莫名其妙的命格,使她在那段时日里承受着世人的冷眼与指点。 也不知,若是燕月知道了此事会作何反应。 浅月见徐昭影担忧的样子,回过神来,同她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向她宽慰解释道:“其实有没有孩子,都是我同燕月的福气罢了,嫂嫂不必过于忧心。” “不过嫂嫂怎么会知道燕月在宫里的情况的?”浅月突然想到,燕月不是不承认自己与顾家的关系么?想必也不会寄什么家书回来,那徐昭影又是如何知道燕月此时都还无子的? 徐昭影一脸惊异,“是娘对我说的。你也知道爹是不会管燕月的,娘是怕爹知道了她还在同燕月联系,定会指责她,所以燕月偷偷托人捎回来的家书,都是娘悄悄拿去国安寺看的。” 也难怪,昨日并不是什么日子,方忆岚还跑去国安寺说什么还愿去。 原来是跑去看女儿的家书的。 那么昨日她说出那样后悔的话语来,也是因为感慨自己女儿在宫里孤立无援的遭遇么? 其实这么一想,许多事都说不通。 比如说,燕月既然不愿被人发现与顾家有关系,那为何要偷偷寄家书回来?她就不怕被成妃沈钰发现了将事情闹大,告她个欺君之罪么?即便江旻铎是知道此事的,但到时候为了安定后宫不免会对她做出什么惩戒,她就真敢赌么? 再比如,方忆岚既然那样介怀自己亲生女儿在宫里孤立无援,没有一个母家在其身后支撑,就说明她是知道燕月在宫里是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那为何当初会答应燕月以一个白衣身份嫁入晋王府? 这一切都太说不过去了,浅月想得脑袋疼,喝了一口已经放凉了的茶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一旁的徐昭影看到浅月这个样子,好像是早已猜出了什么一般,为她重新倒上了一盏热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月儿,你是同娘有什么冲突了么?” 浅月一惊,不着意地掩着自己面上不自在的痕迹,“嫂嫂何以这样说?” “我猜也能猜得到,”徐昭影喝了一口热茶,缓缓道:“我嫁给你兄长后就见过你两次,你兄长对我说你可喜欢黏着娘了,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上次见着你归家,才知果真是如此。” “可怎么这次好不容易归家一趟,却不留在娘身边,反倒跑到咱们这儿来,不是同娘有冲突是什么。” 浅月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舒了口气,好在不是旁人告诉她,而是她自己猜测的,于是拉过她的手,冲她撒娇道:“嫂嫂可别这么说,我虽然喜欢黏着娘,可我也喜欢嫂嫂不是。况且若萧想来看看鹤鸣,我也不能拒绝她啊。” 这话说得浅月自己都觉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徐昭影心眼儿少,也没有去深究这其中的纠葛,只信了浅月的话,当她真是来见她,带着若萧来看顾鹤鸣的。 恰巧这时,从卧房里传来一阵小儿的啼哭,徐昭影赶紧跑去查看。浅月跟在她急忙的身影背后,暗自祈祷着可千万别是若萧胡闹吵醒了鹤鸣。 幸好不是。 顾鹤鸣大约是饿了才醒过来啼哭,叫着自己娘亲的,而当她们跨进卧房的门槛时,竟发现若萧正迷迷糊糊地坐在拔步床上,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问着:“表弟怎么了?” 徐昭影抱起哭闹的顾鹤鸣,看着一旁的若萧笑了笑,然后就将顾鹤鸣抱去一旁喂奶去了。 浅月走至床边,问若萧方才在做什么,还不等红着脸的若萧回答,一旁的沉音和菱琅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妃可别怪是郡主吵醒的小公子,”菱琅忍住笑意,同浅月解释道:“郡主哪有那个时间啊。” “王妃和少夫人才走不久,郡主就说‘看着小表弟睡觉,我也困了’,于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沉音不顾若萧时刻抬起头在瞪她让她别说了,继续道:“若不是方才小少爷醒了大哭,郡主怕是要在这儿睡到日落西山了吧?” 若萧的脸越来越红,噘着嘴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然后扑到浅月的怀里,撒娇道:“娘亲你管管她们,她们笑话我。” 一旁的浅月听了也忍俊不禁,拉起趴在自己身上的若萧,故作严肃地对若萧道:“这就是若萧的不是了,若是困了就应来找娘亲,娘亲带你回房去睡,你怎能睡在舅舅舅娘的房里呢?” 若萧一听,好像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也不顾方才沉音和菱琅是如何嘲笑的她,赶紧低下头去认错。 “放心,你舅舅舅娘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他们是不会怪你的。”浅月让松韵将妆台上的木梳拿来,替若萧梳了梳睡得松乱的头发,“不过如若萧你记得,这不是一件礼貌的事,即便主人家不怪你,以后也不能做了知道么?” 若萧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家娘亲的话她一定谨记于心。浅月这才带着若萧去向徐昭影道歉,徐昭影自然是笑笑未说什么的,可若萧想必今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在顾定南的府邸住了有两日了。 这一早,徐昭影带着顾鹤鸣来到浅月和若萧住的房里,说想带着顾鹤鸣去裁缝铺新裁制几件衣裳,来叫上她一同去。 浅月实在不愿走出门去,就只想待在屋里,甚至可以说是躲在屋里。于是假意身子不舒服,推脱了徐昭影的邀请。 可若萧正值顽皮的时候,哪儿都想跟着去,浅月也正想要清静清静,于是嘱咐了沉音和菱琅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她闯祸。可这一行人都是些婢子婆子,浅月看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将蒙青和蒙誉叫来跟着一起去。 可来的却只有蒙青一人。 浅月问着他蒙誉去哪儿了,他也支支吾吾不肯说,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兄弟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追人家姑娘去了。” 这人可真是,看上了人家姑娘有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还藏着掖着的,好似她会反对责备似的。 “既然你家兄弟追人家姑娘去了,那就只有辛苦你一人看着郡主和我嫂子了。”浅月嘱咐着蒙青,丝毫没发现屋内另一人的奇怪神色。 若萧跟着徐昭影出了门,浅月也乐得清静,一直浑浑噩噩地睡到了晌午。 她也不愿睡那么久的,只是这几日费神的事太多,她只要是清醒的,就会想起方忆岚对她说的那些话,因而只能让自己沉沦在黑暗的梦乡之中。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浅月好像看见了自己眼前有一道黑影,比若萧大许多,也不似徐昭影,努力睁开眼去看,眼前之人不正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已久,想要见到的人么? 浅月不等江旻锐反应过来,起身就钻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纷扰纠葛 浅月本以为,因为有了江旻锐,她已经变得很坚强,已经有能力去应对周遭的一切不幸了。 可当自己在这样一个困顿的处境里见到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抱住他,想要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梦,想要感受到他的呼吸洒落在自己的身上,想要听到他热烈的心跳声。 江旻锐本以为浅月见到他,首先定会问他为何会在这儿,实在没有想到她竟一来就用这样一个热烈的拥抱来欢迎他。 伸出手也同样抱紧了她的身子,她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丝毫不动。 江旻锐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儿,今儿个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连抱着他时竟也一动不动,全然不似平常时候还要撒撒娇,就想要将她扶下看看她。 可浅月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这更是加重了江旻锐的疑虑,只得先任她抱着自己,然后自己也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身,难得一见地没有什么歪心思。 半晌,感觉到她的身子好像在微微打颤,肩头传来一阵湿意,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江旻锐一把将她拉下自己的肩头,果然看到她捂着眼在哭。 江旻锐顿时心疼极了,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起来。 江旻锐并不知她为何哭,难不成是见着自己太激动了?于是对她说着玩笑话:“别哭了,再哭本王的衣裳就要被王妃哭湿了,待会儿出去人家还以为这儿下雨了呢。” 若是放在以往,浅月必定破涕而笑,可这次她不但没有笑,还伸出拳头狠狠捶打着江旻锐的胸口。 她的劲儿不大,可这一拳一拳的却打得他疼得喘不过气。江旻锐也没有阻止她,任她打着自己,直到她愿意同他说说自己为何在哭。 “王爷怎么来了?”半晌,浅月打得累了,也哭累了,伏在江旻锐的怀里,有气无力地问道。 “若萧让蒙誉捎来口信儿,说娘亲不开心了,此时在舅舅家呢。”江旻锐拉着她方才打他的那只手,看看有没有打红打疼了,“让本王赶紧来,快些将娘亲接回家去。” 难怪若萧今日神色不太对,也难怪蒙青支支吾吾的,还说什么蒙誉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才不见人影的,一个个的小心眼儿可真多。 浅月的嘴角不禁向上翘了翘,但很快又被发自心底的愁容给湮灭。 “若萧还小,不知道该如何劝你,如今本王来了,可以给本王说说发生何事了么?”江旻锐揽着她的肩,轻言细语地问道。 虽说浅月真的很想找一个人诉说内心的困顿伤感,可她实在不确定江旻锐是否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于是岔开他的话,问道:“王爷的公事处理好了么?若是为了我抛下了邺阳城的百姓,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月儿,”江旻锐搂紧了她的肩,让她更加靠近自己,“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分担的么?我们是夫妻,我也是你值得信任的丈夫,什么事都别想着自己扛下来好么?” 江旻锐的这席话听得浅月本已收回的眼泪又开始泛滥起来,她的故事那样长,该从何说起呢? “王爷,你说我是谁呢?”想了一阵子,浅月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江旻锐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也不知哪样才算是她心里最准确的答案,顿了片刻,开口答道:“你是顾浅月,是顾家的大小姐,是先帝亲封的云袅郡主,也是永安王妃,是本王的妻子。” 一句话,道完了她此生所有的身份,只是,这些身份,有假的,也有不自愿的, “不是,”浅月两个字否定了他的所有回答,“我不是顾浅月,不是顾家的大小姐,我不知道我是谁。” 江旻锐不懂她此话是何意,也很想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此刻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他也不敢去追问避免刺激了她。 浅月用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失神了半晌,叹了口气,才哽咽地缓缓开口道:“我听到我娘说,我才是家里的养女,而燕容华,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 “所以王爷的猜忌并不有假,这就是为什么顾家只有我一人爱喝牛乳茶的原因。”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是顾浅月我是谁?我的生母是为了救人才死的,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我生母是谁,我又该如何知道我是谁?” 她从最初的从容平淡,到最后的语无伦次,一点又一点地慢慢地临近崩溃的边缘,若不是江旻锐在一旁陪着她,她恐怕早就置身跳下那万丈深渊了。 江旻锐从未有那样一刻,觉得若萧当真是他的闺女。 若不是若萧告诉他这些事,浅月此刻或许会独自默默地承受这些痛苦之事,待她回到邺阳,怕早就将这些事永远藏在心底了。 到时候他就只能看见她笑得灿烂的一面,将永远不会知道那笑容背后,是满目疮痍,支离破碎。 好在如今他知道了,他能够帮她分担痛苦,能够安抚她脆弱的神经,然后告诉她:“即便你谁都不是,你都仍然是我江旻锐的妻子,是整个永安王府的主母。” 他向来蛮横霸道,可此刻,她就是需要他如此的蛮横霸道。 她已经在顾府毫无立足之地了,好在还有他,有他在,她就能够作为他的妻子而存在,再不必去顾及那个本不属于她的身份。 浅月不停地点点头,滚烫的热泪一点点地洒落在他的胸膛之上,如灼热的火炭星子打在他的身上,腐蚀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其实我最介怀的并不是此事,”浅月平静下来,犹豫了许久,终是对他开了口,“我介怀的是,她调换我俩的身份,不过是为了让她替她的亲生女儿背负这样的命格罢了。” “这才是我最痛心的。” 其实那样的命格并未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只是一切的一切都被她放在心上,都认为那是与她有关的罢了。 如今想来,那些人的离去与她有何干系? 她无法接受,自己向来温良贤惠的养母,竟然存了这么个歹毒的心肠,让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来替她们背负这一切。 “放心,”江旻锐吻了吻浅月的额头,“你还有我,我一直都会在这儿的。” 从今往后,她也只有他了。 她其实还是很想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怎样的人的。 如今只能从当年竹曲的回忆中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中原人,还会武功,除此之外她们一概不知。 可仅凭这些只言片语,又怎么能找到自己的生父和亲人呢? 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找上门来,自己怕是早已成为孤儿了吧。 她已不敢强求太多了,亦不敢再抱有什么奢求与期望了,只怕求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只盼接下来的日子,她能安稳度过,能和江旻锐白头到老,能守着若萧平安长大。 如此,她还敢多求些什么呢? 两人躺在床上,江旻锐手中环抱着浅月,让她的头得以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而浅月也趴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独有的一股气息,对他讲她回想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不寻常的迹象。 比如说,十岁那年,因着自己性子太过胡闹,跑去问方忆岚自己究竟是不是亲生的,本只是玩笑话罢了,谁知被方忆岚狠狠骂了一顿,还叫她别胡思乱想。为什么要叫她别胡思乱想呢?不就是怕她发现这个秘密么? 再比如说,儿时几乎每日都被方忆岚灌输着和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观念,自己也就觉得像。可当她长大之后,也别是在她及笄之后,开始爱美打扮之时,才发现,自己的眉眼之处,一点儿也不像方忆岚和顾乔月。 还有,她的性子,真的一点不似顾珩的沉稳,也不似方忆岚的贤淑,甚至比顾定南和顾定北这两个男子都还要野,成日被学堂的先生罚跪c罚抄书,或是在府中胡闹,爬树c爬太湖石样样在行。 当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时,江旻锐于心不忍,不愿她再回想起那些事,打断了她的话,“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的话似是有一股魔力,能让焦躁不安的她安静地听进去,浅月点了点头,不在说下去。 从今往后,过去的一切,都将被她埋在这个伤心之地,在她离开此地之后,便不会再折返,也不会再忆起了。 如此温情的画面,就在江旻锐即将吻上浅月的温润的唇时,若萧虎头虎脑地闯了进来,见自家父王和娘亲脸挨着脸,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父王和娘亲在做什么?” 好吧,若萧还是没用的。 江旻锐无奈不舍地将自己的脸移开,看向远处还捂着眼的若萧,眼中满是愤慨。 浅月见他气着的那样,忍俊不禁。 眼前之人才应是自己在乎的人,那又何必再去在意那些伤心之事? 浅月唤来若萧到自己身边,询问着她今日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恰好这时徐昭影也抱着顾鹤鸣跨进了屋门,见到江旻锐出现在此处不免有些诧异。 浅月正听若萧讲得起劲,并未发现站在门前的徐昭影,倒是江旻锐发觉看见了她。 她也不忍打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向江旻锐微微点头屈膝示意后便退下了。 浅月将若萧抱上床,在她和江旻锐中间坐着,抱着她听她孩童独有的稚嫩之声,渐渐失了神,直到江旻锐摸了摸若萧的头,然后拉起浅月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道:“咱们回家去。” 如今对于浅月而言,“回家去”这三个字大约就是最熨帖的话了。 至少,她和江旻锐还有个家。 至少,有江旻锐在,就还有家。 她点点头,然后高兴地对怀中的若萧道:“咱们要回家了,若萧开心么?” 若萧自然欢快地答着开心,她这么些年的欢喜,大都是浅月给她的,因而浅月开心她自然也就开心,浅月笑她也跟着笑。 自家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不愿看她伤心难过,因而才会拜托蒙誉梢口信儿回去给自家父王,好让他来安抚自家娘亲。 自家父王当真是娘亲的一剂良药,看着浅月终于又展露出了笑容,若萧心里也是欣喜不已。 “不过回去之前,咱们还是得去向顾大人和顾夫人打声招呼的。”江旻锐的一席话令浅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一脸不明白地看向江旻锐,实在不知他为何想要这么做。 江旻锐自然是懂得她想要说什么的,可碍于若萧在一旁,只好委婉耐心地同她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愿过去,可这些面上的功夫咱们还是得做好才是。” “咱们只是去打声招呼就离开,不会多留片刻的。” 只这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只要她不愿,他就不会再让顾府那些她不想见到的人接近她分毫。 浅月拗不过江旻锐,也觉得他那话是有理的,既然她答应了方忆岚不会将这样欺君的死罪说出去,那么不打招呼地突然离开必定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忌,所以还是随着江旻锐回了顾家。 顾珩听说江旻锐到了府上,匆匆忙忙地从官府赶了回来。 浅月看着养父因年迈而有些蹒跚的步伐,又想到他这么多年都一直被养母蒙在鼓里,不禁鼻头一酸,以前去拜会方忆岚为由溜到了中院的攒檐亭之中。 江旻锐知道浅月是不会去找方忆岚的,拜会完顾珩,也不急着找到她,反而跑去顾府后院找到了方忆岚。 方忆岚好像比上次见到时苍老了许多,见到江旻锐并未表现出诧异之色,仿佛是早已预见似的,十分从容。 “王爷是为着浅月的事儿来的吧?”方忆岚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 “岳母既然知道本王是为着何事来,那可否知道本王接下来要说什么?”江旻锐仍旧恭恭敬敬地对着方忆岚讲话。 尽管她做出那样的事,令浅月在那几年里饱受内心的折磨,可她到底养大了浅月,没有把浅月抛在荒郊野岭任她自生自灭。 “我又没有读透人心的能力,哪里会知道王爷心里在想些什么?”方忆岚看着面前的茶水热了又凉,将那茶水往地上一泼,转而又倒上一盏新茶。 “既然月儿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也知道了岳母当年的私心所在,”江旻锐顿了顿,客客气气地对她道:“她的心里放不下这些,因而今后我们怕是不会再来江州了。” “来是希望岳母能够将月儿放心交给本王,不必再记挂她。从您调换了月儿和燕容华身份的那一刻起,您就应该料想到今日的结局。” “她在本王身边,至少本王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神仙眷侣 浅月呆坐在攒檐亭里,细细地回想着她在江旻锐出现前的人生。 以前总觉得,方忆岚待她真的要比顾定南这个长子都还要好,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的娘喜爱她这个虽然调皮成性的女儿,如今想来,也是怕自己起疑吧? 怎么办?如今自己只要一会想起过去方忆岚待自己的好,都会觉得那是有目的的,那是她的阴谋。 她不愿这样想自己的养母,可她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她是何时变得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 正当她低头沉思间,头顶处传来了顾乔月的声音。“听闻长姐要走了?” 浅月抬头,看着乔月手持一个小木箱,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小乔是如何知道的?”浅月看着乔月这样于心不忍,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逼迫着自己用以往温和的声音对着顾乔月说话。 “我方才见到王爷了。”顾乔月的声音低微,“然后我就去问娘,娘说王爷是来接长姐回去的。” “长姐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么?”顾乔月抱着怀中的小木箱,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长姐几日前就搬到兄长那儿去了,我都没能同长姐说说话,如今长姐这么快又要走了,也不知何时还能相见了。” 顾乔月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伤心之人,知道江旻锐出现,她才终于缓过一丝气来。 “我要走了小乔,你好好照顾自己。”浅月对着顾乔月做出最后的告别,她说的不错,此去一别,当真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了。 可是没有办法,自己只要一日不解开这个心结,不挣脱这个桎梏,便一日不愿再踏入江州的城土。 顾乔月赶紧抹了抹眼泪,将手中的小木箱交到浅月手上,“这是娘让我交给长姐你的。” 浅月本已接过了木箱,可听乔月那么一说,差点没有拿稳将那木箱摔到地上去。 赶紧将手中的木箱交回乔月的手上,浅月不经意地掩去神色中的不自然,“又是娘给我备的蜜饯和牛乳茶么?邺阳什么没有,我就不带上了。” 说罢,着急地转过身去,拉着江旻锐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她还是停下了,踯躅了片刻,回过身走上前去,抱住了愣在原地的乔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落下一滴泪来。 “封地的规矩多,我恐怕日后都不能离开邺阳了。我走了,小乔你多保重。” 趁她还未回过神,一抹眼泪便转身离去了,独留顾乔月在石亭中,悄悄打开了那个小木箱,里面是一些金银首饰,是她们的娘攒了许多年,才为她攒下的嫁妆。 只是她当年身为郡主,一切东西都是由宫里备好了的,于是这么些年来,她只能一直将这些属于浅月的嫁妆留在身边。 浅月不愿待在马车里,就想着骑着马在外面狠狠地放肆一番。 江旻锐也由着她,将予白交到她的手上,自己则骑了另一匹马来。 驰骋在夕阳映照的官道上,浅月感受到这么些日子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与江旻锐并肩驰骋着,将车队远远地甩在身后。一场酣畅淋漓的御骑下来,浅月顿时将她这些日子所压抑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 江旻锐陪着她哭了许久,那哭声里带着对被调换身世的不甘,对被人排挤指点的委屈,对顾乔月的不舍,以及对过去种种的遗忘与解脱。 顾浅月这个名字,不过是她的一个代号罢了。 她可以不是顾浅月,也可以不是顾家大小姐,只要她是江旻锐的妻子,她好像就有无尽的力量可以在这世上存活下去。 从前的顾浅月已经在江州的冷眼指点中死去了,而如今的顾浅月将在邺阳的淳朴与祥和中生生不息。 从开始的嚎啕大哭,到之后的小声抽泣,再到最后的平静,她在心里对自己的身份开始了全面的转换与认知。 好在这一切的发生,都有江旻锐陪在她的身边。 从江州回到邺阳后的那个秋日里,江旻锐预备在盘龙山上修筑的纳凉小宅开始动工。 小宅就建在宋九夏的私宅旁,依着浅月的愿,风格与规格都与宋九夏的私宅相似,因而宋九夏除了平时在公堂之上与江旻锐议论政事外,也时常带着夫人和公子出入王府府邸。 有了余巧卉的陪伴,浅月倒是少了那些闲得乏闷的时间去胡思乱想,气色好了不少不说,连着胃口也好了起来,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 江旻锐打心眼儿里感激余巧卉的,毕竟浅月的气色和胃口都好了,整个人丰腴了,最终造福的也是他嘛。 若萧也很喜欢同宋其琛玩。 宋其琛性子沉着,不似若萧那么浮躁,浅月惊异于这两个性子有天壤之别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去,这日便拉着宋夫人余巧卉偷偷跑去后院,瞧瞧这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余巧卉对此事也十分好奇,毕竟她家儿子往日里即便有她同意,那也是扭扭捏捏的,害羞得不行,如今也能同一个小姑娘玩到一起去。 两人像是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走到后院,时不时地左顾右盼着,一旁路过的下人见着王妃和宋夫人这个模样,不免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然后赶紧溜走了。 浅月实在想不到,像若萧这么大的女孩子能玩些什么,回想自己的年少,这个年纪的她就像是个男孩子一般,已经同顾定南一起爬树了,还吵着闹着要顾定南叫她骑马射箭。 如今想来,这也是她一点不像顾家女儿的地方吧? 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浅月定神寻找着若萧和宋其琛的身影,余巧卉也在东张西望着,却丝毫没见着两人的身影。 绕过抄手小廊的回折处,这才在院中假山后的秋千旁发现了两人。 两人坐在安设在院中的石椅上正专注地鼓捣着什么玩意儿,浅月和余巧卉都不明白,就想着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若萧难得一见的专注,若是以往,她准能一眼望见躲在远处的浅月,可今日不知为何,浅月都要走近了她才发现浅月的存在。 “娘亲怎么来了?”若萧抬起头,并未像从前一般向她跑来,仍然待在原处,手撑着石桌看着宋其琛。 浅月十分不乐意了,走上前一看,才知宋其琛手中正捣鼓着九连环。 那个九连环是两个月前在江州的奇货居买来的,样式是普通的九连环样式,只是那材质并不是寻常的铁环构成,而是由纯银打造的。 奇货居的玩意儿向来稀奇,浅月也从未见过由纯银打造的九连环,索性就买了下来送给若萧把玩。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若萧并没有将其解开。 不过即便换做是她,以她的性子和脑子,她也不一定能解的开。 就看宋其琛能不能将其解开了。 “若萧这一下午都同其琛做了什么?”浅月拉着余巧卉坐在另两张石凳上,唤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其琛的若萧。 只可惜若萧此刻全神贯注,一点没听见浅月说了些什么,一旁的余巧卉见到浅月吃瘪的模样,不禁掩嘴偷偷笑了笑。 浅月有些气不过,拉了拉若萧的袖袂,若萧这才回过神来,“娘亲方才说了什么么?” 浅月微微一笑,不厌其烦地重新问道:“娘亲问,若萧这一下午都同其琛做了什么?” 若萧歪着头想了想,掰着手指同浅月和余巧卉将这一下午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其琛哥哥教我写字,又教了我几首诗词,然后我们又当了会儿秋千,然后我就将娘亲送我的九连环拿出来给其琛哥哥解了。” 宋其琛还在一旁解着那九连环,样子十分从容不迫,就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一般。 一旁的余巧卉听到若萧如此说,笑着问道:“郡主一下午就和其琛做了这些么?” 若萧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我说什么其琛哥哥都不会,我就问他会些什么,他说他只会读书,我就让他教我认字了。” “郡主可别被其琛给骗了,其琛哪里只会读书的,他还会下棋,不如让他教郡主下棋可好?”余巧卉看着若萧正经的模样心生喜爱,看着自家儿子再看看若萧,这两个孩子真是越看越般配。 “我知道其琛哥哥会下棋,上次他就教过我了,可我总是学不会,他才说教我认字的。” 浅月和余巧卉听罢相视一笑,各自心里都生起一个念头来。 恰好这时,宋其琛将那九连环解开了,惹得若萧在一旁欢呼。听到若萧不停地夸自己,一向冷颜俊色的宋其琛难得一见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余巧卉不知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自家儿子笑得如此情真意切了。这么些年来他不是没有笑过,只是那些笑容都不应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露出的。 如今这个笑容才是。 若萧真的改变了他许多。 一旁的浅月看着余巧卉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愿扰了两个孩子的欢笑,请了余巧卉借一步说话。 “不知夫人心中所想是不是同我一样,”浅月掩着嘴,悄悄同余巧卉道:“我就直接同夫人说了。” “我见若萧同其琛玩得那样好,不如咱们给他俩定一门亲事如何?”浅月一脸兴奋,摩拳擦掌的,对此事很是积极。 余巧卉听她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里,原先还担心若是自己说出来浅月会不肯,不想浅月比她还要着急,自己也连忙应下。 “可我之前同王爷提过此事,王爷好像不怎么愿意,”浅月还是有些忌惮江旻锐之前说的那些话的,“王爷说想让若萧自己去找心爱之人,而不是听从于我们为她安排的婚事。” “可我瞧着,若萧同其琛玩得也挺好的,”余巧卉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看两个小家伙,“其琛从来没有这样过,想必心里也是喜欢若萧的。” “要不咱们先私下里定下来,”浅月灵光一闪,出着主意,“虽说王爷的意思是那样,可难免上面那位会给咱们若萧安排个什么婚事。” “咱们私下里先定下来,日后即便皇上想让若萧去联姻和亲什么的,咱们也能用这档子婚事拦下来。若这两个孩子日后真的相爱了那更好,咱们也算是促成一段姻缘了。即便没有,这不过是咱们私下里定的,做不上数的。” 浅月说的头头是道,余巧卉听了也觉得在理,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两人就这样瞒着自家夫君,悄悄地就为自家孩子将婚事给定了。 其实浅月是挺希望她们日后真能促成一段姻缘的,虽然他们此时都还是小孩子,虽然未来时日还有那么长,谁都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事情是否真能如她们所想地发展下去。 可单看两人连日以来的相处,真是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 江旻锐和宋九夏此刻正好走到中院,看到各家待在角落里正窃窃自喜的媳妇,面面相觑,也不知两人说道何事,甚至是密谋着何事,才能在一个角落里笑得如此开心。 两人走上前去领回自家媳妇,看着她们不太寻常的神色,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宋九夏唤回了自家儿子,同江旻锐和浅月道了别,带着夫人和公子一道回府去了。 浅月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若萧,依依不舍地送了宋其琛到府门口才回来,见到自家父王和娘亲正坐在方才她和宋其琛坐过的石凳上,笑眼眯眯地看着她。 不,准确地说,只有自家娘亲是笑眼眯眯的,而自家父王则是黑着脸,一脸的不悦。 娘亲说,父王这是病,不过她不必担心,这病虽然一辈子都不会好,可并不会伤身子,只是会让父王心里难受而已。 若萧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病,当真无药可医么? 自家娘亲只是笑笑,眼睛不时地瞟向父王,说这病好不了,不过只要她能多陪陪父王,多逗父王开心,父王的病就不会那么严重。 并且这病还只有她能帮父王医治。 若萧半信半疑地应下,跑到自家父王面前冲他笑笑。 江旻锐本是板着脸,看到她天真的笑脸,顿时笑出声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捏了捏浅月的脸颊。 一家人其乐融融,若是每日都能笑得如此开怀,那可当真是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不但有若萧的笑容做填补,还有另一件大事。 在郎中的调理和江旻锐的不懈努力下,浅月生辰这日,两人被郎中告知,浅月已有两月身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乃子之喜 浅月二十一岁生辰这日,因着是她在邺阳封地过的第一个生辰,江旻锐还是十分重视的。 早早地起了身,吻了吻身旁还在熟睡的人儿,看着她昨日夜里被自己吻红的双唇,以及脖颈和肩上的几块乌青,江旻锐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怎么又将她弄伤了呢? 不过懊恼归懊恼,江旻锐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很享受过程的。特别是在她身子丰腴之后,真是摸哪儿都令他留恋不已,实在是不忍撒手,因而有些失控,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只是这结果嘛,就等浅月起身后想要怎么罚他了。 虽是出了那么件事儿,今日其实并不一定是她的生辰,可她究竟是哪日的生辰,谁知道呢? 罢了罢了,无论她真正的生辰是在哪一日,既然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今后也就当这日是她的生辰吧。 若是她喜欢,她愿意,他每日都给她过生辰又如何呢? 江旻锐知道她在这一日定要吃红豆糕,于是悄悄地下了床,跑到膳房里去亲自为她制作着红豆糕。 若是平日里熬些粥,做些小菜,他倒是得心应手,可这红豆糕的做法未免有些太复杂了些。 松韵和梅音两个人在一旁为他打着下手,他都觉得不够。他总想着此时自己若是有三头六臂该有多好。 一不注意,红豆泥就熬煮成了红豆沙;又一个不注意,锅底烧焦了;再一个不留神,把盐当成糖放了不少。 如此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江旻锐生怕浅月在这时醒过来找寻他,赶紧让松韵去屋里守着,若是见她醒了一定要拖住她。 本就嫌人手不够,如今松韵走了,江旻锐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好不容易一块红豆糕成了形,江旻锐此时比打下一场胜仗,攻下一座城池都还要有成就感。 一切就绪,就等着浅月品尝了。 端着做好的红豆糕进屋,看到浅月已经起身,正坐在妆台前描着眉,或许是太过认真,因而并未发现他端着东西进了屋。 江旻锐走至浅月身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俯下身子亲吻了她的额头,深情款款地看着铜镜中的浅月,温情地道了一句:“生辰快乐。” 浅月本是欣喜地笑了笑,然后那笑容很快就湮没了下去,果然如他所料,浅月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今日是否真是我的生辰。” 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忧虑,江旻锐从身后抱住她,轻声安慰着:“没关系,不过是个日子罢了。只要你想,每日本王都陪你过生辰。” 浅月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两只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却像明星般闪耀,“每日都过生辰,那我岂不是每日都要老一岁?” “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岂不就三百多岁了?” 这个机灵鬼。 明明多么深情的一句话,被她这么一打岔,氛围顿时就没了。 江旻锐看着她狡黠的模样,一时气不过,伸出头去狠狠地地吻住了她的唇,然后伸出手就开始扒她穿的交襟如意纹上衣。 浅月本来是笑着回应他这个带着些许怒气的吻的,可当他的手开始扒她的衣裳时,袖袂中带着的一股子味道令她顿感恶心。 闻着那味道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赶忙拨开他的脸,侧到一旁去,捂着嘴干呕起来。 江旻锐看着浅月干呕起来,先是有些气,这是在嫌弃自己么? 可仔细一看,她原本红润的脸颊已经变得惨白,看起来并不像是故意装的,于是赶紧上前,拍着她的背询问着。 浅月好半晌才忍住那股恶心之意,捂着口鼻,蹙着眉头问一旁的江旻锐道:“王爷做了些什么?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江旻锐先是闻了闻自己的袖袂,想了半晌才想起来,“今日是你的生辰,本王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生辰红豆糕来,你尝尝?” 江旻锐说罢,示意松韵将桌上的红豆糕拿来让浅月品尝。 可那红豆糕还没拿至浅月跟前,她就又开始干呕起来,摆着手让松韵赶紧拿开。 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旻锐实在是有些困惑。 一旁的梅音看了也是着急:“王妃从不会这样的,莫不是方才王爷加的东西加错了,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说罢,凑到松韵放在桌上的红豆糕前闻了闻,味道除了一股味儿外,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 方才在小厨房时,江旻锐想着浅月既然喜爱喝牛乳茶,他就在那红豆糕里加了些牛乳进去。 可浅月明明喜欢喝牛乳茶,又怎会受不了牛乳的味道? 看着浅月在一旁不停地干呕,一大早的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吐更是整个人都虚弱不已。 江旻锐本想上前扶住她,可却被嫌弃身上有股子味道,没办法,只好让松韵和梅音来扶着她,遣了采蘩去请郎中,自己则去换了一身衣裳来。 嘱咐了两人去小厨房熬些白粥来,江旻锐将浅月扶到床上躺好,自己也坐在床边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子上。 她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江旻锐心里暗暗祈祷着。 浅月的恶心之意好了些,可胃里仍是翻江倒海地难受,无力地靠在江旻锐的身上,十分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采蘩请了邺阳的名医刘郎中来,刘郎中知道自己此番是为永安王妃看诊,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怠慢。 搭了一方丝绢在浅月的手腕上,刘郎中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浅月的脉上,微眯着眼,仔细诊断着。 片刻之后迎着浅月担忧的目光,和江旻锐威逼利诱的眼神,刘郎中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揖着手,面露笑容地对江旻锐和浅月道:“贺喜王爷和王妃,王妃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有喜了?! 江旻锐又惊又喜,顿时愣住了,直到身侧的浅月微微动了动,这才回过神来。 只是那刘郎中面色仍是犹豫不决,顿了顿才道:“草民诊到王妃的脉象并不是太稳,想必是气血不足的过,草民会开些补气血的安胎药,除此之外,王妃也可多食用一些药膳来调理。” 江旻锐也知道浅月的身子,并未对刘郎中的话感到惊讶或者愤怒,点了点头,朝着松韵一示意,松韵赶紧拿出一锭银两出来交到刘郎中手上,带着梅音去跟着刘郎中去抓安胎药了。 采蘩也知道看眼色,也带着屋里伺候的人离开。 此时屋里,就剩下相拥的两人。 江旻锐此刻实在是懊恼,甚至想要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若是自己早知道浅月有了身孕,昨个夜里就不那么冲动了。 若是他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那他怕是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浅月还未从方才刘郎中的话语里醒过神。他说什么?自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双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一瞬,自己内心当真有一股子不真实感。 快要一年了,她终于又有了和江旻锐的孩子,这真是此生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若说是两个月了,算算日子,大约是他们从江州回来的时候怀上的,都这么久了她都没有发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实在不是个好母亲。 江旻锐的手也抚上了她的小腹,搭在她的手的上面,让腹中他们的孩子感受到爹娘的温暖。 只有他们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来之不易,因而他们心下里都暗自起誓,此生定会护他们孩子周全,让他得以平安降生,康健长大。 别的,他们都不求了。 红豆糕里因着江旻锐掺了些牛乳进去,浅月如今是最闻不惯这些味道的,可又舍不得将江旻锐一早忙活的成果辜负了,便唤来了若萧,将那盘子里的红豆糕都转送给了若萧。 若萧看着桌上放着的红豆糕,又看着远在床上的自家娘亲和父王,怎么能自己吃独食呢? 于是端起盘子就想往床边跑去。 可脚还没跨开一步,就被自家父王给叫住了:“若萧你别过来了,就在那儿吃。” 若萧一下子就愣住了,噘着嘴满脸委屈。 自家父王就这么嫌弃自己么?还不让自己靠近娘亲了。 望向自家娘亲,可她却也说:“若萧还是就在那儿吃吧,吃完再过来。” 怎么自家娘亲倒戈了么?不是说好同她是一个阵列的么? 若萧心里委屈极了,坐在桌边狠狠地咬了一口红豆糕。 只是这味道怎么这么奇怪?若萧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砸吧砸吧嘴,仔细地回味着那股子味道。 怎么说呢? 豆香味里夹杂着一丝丝焦糊之味,甜糖味里又带着些许生牛乳的味道。 怪不得自家娘亲不愿意吃了,可自己不愿意吃也不能让她吃啊! 若萧放下手中的红豆糕不愿再吃了,跑到浅月的身边冲她撒着娇。 “不好吃么?”浅月看着一旁黑着脸的江旻锐,摸着若萧埋在她身上的头,忍着笑意问道。 若萧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浅月正轻轻笑着,一旁的江旻锐脸色却更黑了,“若萧,这是父王一大早上起来做的,怎么能不好吃呢?” 这话大有威逼利诱若萧说好吃之意。 “那为何娘亲不吃,偏偏要给若萧吃。”若萧抬起头,虽不敢看江旻锐,可还是敢看着浅月的。 浅月微微一笑,看着若萧,又看了看江旻锐。 只见江旻锐和颜悦色地摸了摸若萧的脑袋,看着若萧的眼睛,方才的不悦之色早已从他面上消散,只听他温柔地对着若萧道:“娘亲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不能吃这些。” 若萧先是躲闪地看着江旻锐的眼睛,还是很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然后从江旻锐的嘴里听到浅月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 这父女两连高兴时都一模一样。浅月抚着自己的小腹,笑眯眯地看着在一旁蹦跶的若萧。 若萧蹦跶完了,又趴在浅月身边,看着浅月还是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摸了摸,然后笑着,像是在对那待在里面的弟弟或妹妹说道:“你好啊,小家伙,我是姐姐。” 一旁的浅月和江旻锐忍俊不禁,特别是浅月,自打知道自己有孕后,她嘴角的笑就没淡下去过,就好像此刻以及将来,这个孩子就是她此生欢喜的来源了。 当然,江旻锐和若萧也是。 窗外秋日的和煦阳光穿过镂空小孔洒进屋里,满目皆是太平安和,他们要是能在这儿就这样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虽说若萧从来都是知道分寸的孩子,可江旻锐还是怕她不知轻重,冲撞了怀有身孕的浅月,同她约法三章起来。 第一,不能缠着让娘亲抱; 第二,不能缠着娘亲做一些动作大的事儿; 第三,在父王陪着娘亲时不能来打扰。 前两条浅月还觉得没什么,只是这最后一条,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这个小气鬼。 而若萧为了争取能和自家娘亲以及娘亲肚子里的小家伙多多相处的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丧权辱国的章条。 可约法三章之后不久,她就后悔了。 自家父王怎么可以这么闲?不用去公堂同大人们商议政事么?不用去盘龙山上看看筑宅的情况么?修筑河坝的事还管不管了? 只因那最后一条约定,她连前两条约定想违反的机会都没有。 若萧心里十分郁闷。 只是她拿自家父王没办法,却自有人来拿捏他。 浅月怀孕以来虽然受不了牛乳的味道,胃口却极好,口味特别偏好咸辣,江旻锐是越来越不敢与她同桌用膳了。 每次饭菜端上桌,都是满目通红的颜色,满屋都是呛鼻的辣味。可浅月却吃得兴起,他也只好陪着,一日不知闹了几次肚子。 以前总听那些弟兄说自家媳妇怀孕时有多难受,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眼见着肚子是大了,可其他地方却消瘦了不少,就连苏媛当年怀着若萧时也是这样。 可怎么到了浅月这儿,她除了闻着牛乳味想吐之外,胃口好得连他都比不过,这才不过四个月,肚子大得竟与寻常夫人五六个月大的差不多。 虽然浅月如今是圆润了不少,可江旻锐心里却不知有多高兴。眼瞧着她肚子大了,脸也圆了,连手臂摸着也软乎乎的。 如今不能碰她,可每晚捏捏她脸上和手臂上的肉,他的心里也是极快活的。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 徐颜玉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一听浅月怀孕了,连自家儿子都不管不顾了,连夜赶忙赶来了邺阳,说是要亲自照顾浅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强颜欢笑 一大早,天色还是暗沉的,看门的小厮都还在睡梦之中,门前就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 小厮套好了一件外衣,赶忙跑去查看究竟来着何人。 一打开府门,就见一位穿着华丽c气质不凡的妇人站在府门前,身后是一大队车马及侍卫。 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正想破口大骂的小厮呆愣在原处,手还扶着门边,着实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方才敲门的一位妇人呵斥着他:“大胆,见了徐太妃还不跪下。”此话一落,这才令他如梦初醒,赶紧跪下磕头。 徐颜玉伸手一抬,示意他赶去通报,自己则扶着侍婢容琇的手走了进去。 浅月自打怀孕以来,除了吃得好外,那就是睡得好了,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不会醒来的,期间即便有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她。 因而,当江旻锐听了小厮的通报,起身出门迎接徐颜玉时,浅月丝毫没察觉到身边少了一个人。 因而当她起身时,江旻锐虽还在身旁,却早已将徐颜玉安顿在王府里了。 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推了推身旁的人,可江旻锐却死活不肯起身,眯着眼非要缠着她再多睡一会儿。 徐颜玉是今日寅时三刻来的,说是听闻浅月有孕要来照顾浅月。江旻锐十分无奈,可谁让她是长辈呢? 折腾到接近辰时才安顿下来,江旻锐赶紧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到阙州,盼望自己的四弟赶紧将他的母妃接回去。 这才回到房里,又浑浑噩噩地睡去。 因而当浅月醒来推他时,他还睡意正浓,实在是不愿起身。 “王爷再不起身,我就要翻过身子下床去了。”浅月捏着他高挺的鼻梁,威胁着假寐的江旻锐道。 翻下床去?还威胁他! 江旻锐立刻睁开眼,看着浅月认真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威胁很有效。 江旻锐顿时丢盔弃甲地投了降。 不过,趁此占占她的便宜,他也是很乐意的。 “王妃亲本王一下,本王就让你。”江旻锐十分厚颜无耻地将脸凑了上去。 浅月斜着眼瞥了他一眼,虽然很不想理他,自己用强的下床去,他还能拦着她不成?只是看着他有些憔悴的样,想起这两个月来他夜以继日地照顾着她,还是有些心疼他的。 自己是越见丰腴,可他却越发消瘦。 浅月抚了抚他眼眶发青的地方,还是顺着他的意,捧着他的脸献上了深深的一吻。 本是毫无的一吻,可心浮气躁的江旻锐却将这两个月以来压抑的,在这淡淡的一吻中爆发了出来。 在浅月的唇离开他的脸颊,看着他微微露齿一笑时,江旻锐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去轻轻放倒了她。 “王爷做什么?”浅月警惕地盯着眼前避开她圆润的肚子侧躺在一旁的江旻锐,打掉他在她身上不安分游动的手。 “已经快要五个月了,”江旻锐哑着嗓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郎中说,三个月之后胎象就稳了。” “所以呢?王爷开始不安分了么?”浅月拉住他不安分的手,不让他再有什么过多的动作。 “是王妃让本王不安分的。”江旻锐开始耍起无赖来。 “这么说,那还怪我了?”浅月瞪着无辜的杏眼,“那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别别别,”江旻锐赶紧认输认错,“本王错了还不行么?王妃就依了本王这一次还不行么?就一次。” “我才不会相信王爷的鬼话呢,”只可惜江旻锐的苦苦哀求并未唤起浅月的一点同情之心,浅月别过头去,不再看他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还是委婉道:“为人父母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做这种事呢?这并不是教坏孩子么?” 江旻锐听她如此说,以为是她的态度有所松懈了,也不管那么多,一只手控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开始扒起她的寝衣来,“没事,他看不到的。”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寝衣真是后悔自己方才那样委婉的说话,她不就是不想伤他的心么?怎么还成了这个人厚颜无耻的借口和理由了? 只可惜他的劲儿实在太大,控着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不然她的手此刻定要拍在他的脸上。 他在她的白皙的脖颈处流连,处处点火,浅月即便再不愿意,却也已经被他的吻弄得意乱情迷起来。 只是他还未将她的衣襟扒开,屋门却在此刻被打开了。 江旻锐听到屋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声,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将浅月的身子盖住,黑沉着脸扭过头去,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此刻打扰了他的好事。 不想,竟是徐颜玉一脸惊异地站在门前,木讷地问道:“你们在做些什么?” “太妃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江旻锐强忍着满腔怒气,和颜悦色却咬着牙对远处的徐颜玉问道。 “太妃何时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呢?”身旁的浅月已经在被子里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裳,由着江旻锐扶下了床,披了披肩,扶着腰走至徐颜玉面前,满目都是惊喜与喜悦。 “今日寅时就到了,只是怕影响你休息,想着此刻你大约醒了,这才来看看你,”徐颜玉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摸了摸她肚子,却仍然不忘将自己方才撞见的一幕问个究竟,“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呢?” 浅月脸颊上本已渐消下去的红晕,此刻又悄悄爬上了她白皙的脸庞。 真是难堪,这种事儿居然被一位长辈发现了。 浅月微蹙着眉,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见一旁站着的江旻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着:“没什么,月儿肩背不舒服,儿臣在给月儿按摩呢。” “按摩还需要趴到她身上去?你也不怕压着孩子?”徐颜玉显然不相信江旻锐的说辞。 见着两人一时无言,徐颜玉叹了口气,拉过浅月走至戗彩漆桌前坐下,看着她的肚子道:“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年轻气盛。可再怎么冲动,也该时刻小心着腹中的孩子才是。” 浅月在一旁听了,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徐颜玉说的还是有理的,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他们理应更为小心仔细才是,即便已经过了三月,可房中之事还是得尽量避免,以免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事。 因为上次的小产,浅月如今想来都还是有些后怕,因而自打此次有孕以来,屋内的香囊一并被她撤了去,身上别说带香囊了,就连胭脂水粉她都不再用了。 即便刘郎中说,给她开的安神用的香囊里,绝不会掺杂一点对有孕之人有害的东西,可浅月心中的那点芥蒂始终未能解开,因而对那些香料草药仍是避之不及的。 浅月点点头,表示对徐颜玉的话十分赞同,也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只是这样,徐颜玉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和永安王暂时先分房睡吧。” 浅月还未表露出惊异之色,一旁的江旻锐倒是先面露不悦了。 这徐太妃,就是来拆台的。 “太妃,这样不好吧?”江旻锐尽量保持着自己嘴角的笑意,也克制着自己内心很想将她赶出去的冲动,仍旧彬彬有礼道:“哪有夫妇分房睡的道理?” “我这不是怕你一时冲动,伤了浅月腹中的孩子么?”徐颜玉一脸从容,耐心地劝服着他:“你就暂且先忍忍,这十月怀胎可快了。” “那浅月若是夜里想喝水,或是难受,本王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是好。”江旻锐也同徐颜玉讲着道理,希望能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服她放弃这个念头。 “我在屋里守着浅月就行了,”徐颜玉回过头,拉着浅月的手捂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好歹我也生养过,对这些事儿也都清楚。” 浅月听罢,连连摆手婉拒着徐颜玉的一番好意,表明由松韵和梅音夜里照顾她就行了,不必劳烦了她亲自照料她。 浅月好说歹说,劝了好半晌,徐颜玉才依了浅月的意,不在夜里守着她,对松韵和梅音交待了许多应当注意的事儿,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继而又对江旻锐交待道:“暂且先忍那么几个月,” 这徐太妃,说起这种事儿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么? 一旁的浅月倒是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不过仔细想来,她在宫里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作为嫔御为皇家延绵子嗣的观念,想必日日夜夜都有人教诲吧? 浅月悄悄抬起头,看着正对着屋内下人交待事宜的徐颜玉,对这位太妃充满了好奇。 只可惜,先帝一辈子钟情于太后,她此生的孤寂,从成为嫔御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幸而当初生下的是一位皇子,若是公主,此生连见面的机会怕都是少之又少了,不像此刻,还能跟随着被封了王的儿子住到封地去。 远离了那个孤寂之地,她的余生,理应享天伦之乐,拥儿孙满堂才是。 即便心里对徐颜玉提出的一些事宜不太乐意,可她既然不远千里从阙州一路赶来邺阳,想必也是为了能够看到她成为人母的那一刻吧? 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媳诞下长孙,又将她当做女儿一般疼爱照料,她怎能拒绝她的一番好意呢? 总归自己如今身世不详,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又能怎样? 浅月笑着应和着徐颜玉的嘱咐,只是一旁的江旻锐心里更不痛快了,趁着徐颜玉喝茶润口的空当,江旻锐恭恭敬敬地问她道:“太妃此番前来,预备住上几日?旻锦知道此事儿么?” “我能前来,旻锦自然知晓,”徐颜玉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江旻锐,略有思索道:“不过至于待上几日,我来的时候想过了,我就待到浅月生产,照顾她做了月子就走。” 那岂不是要住上七八个月?! “那您走了,旻锦一人在阙州怎么办?”江旻锐此刻只能在她的面前提起她的宝贝儿子,以期唤起她的对儿子的关怀。 “旻锦也是那么大个人了,我不在,他还能饿死不成?还能睡不着觉了不成?”比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徐颜玉更在乎的是眼前这个亲如女儿般的姑娘。 江旻锐被徐颜玉这话呛得不轻,实在拿她没办法,借口自己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离开了绛云轩卧房,一路小跑去了书房。 江旻锐回到书房,先是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连倒都懒得倒入茶盏中再喝,直接将茶壶中的茶水灌入嘴中。 一壶茶水喝尽,仍是不能平复他心中熊熊燃起的怒火,江旻锐抚着胸口狠狠地喘着气儿。 从前在战场上时,哪怕敌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他都从未这么气过。 “老四那边怎么还没回信儿呢?”江旻锐把孟玺叫进屋,对他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通。 “回王爷,从邺阳道阙州得有两日的路程呢。”孟玺搔着后脑勺,不知自家王爷为何如此生气。 照理说,自打自家王妃有孕之后,自家王爷成日里都是笑呵呵的,哪怕和王妃一同吃辣,脸上也从未露出不悦之色,更别说是躁怒之色了。 江旻锐一时气不过,正欲拿起手中的紫砂茶壶向孟玺甩去,可好在正举起茶壶时突然冷静了下来。 绛云轩离书房不远,若是这一声响惊动了屋里的浅月,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于是放下手中的茶壶,瞪了瞪作势就要躲开的孟玺,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笔架上的狼毫笔就开始书写起来。 因为心中实在是怒气难平,以至于写错了不少字。 江旻锐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将信笺装好,递到孟玺手中,“你去,拿一百两银子去给蒙誉,让他无论如何,即便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也得在一日之内把这封信送到阙州去。” “还有,”江旻锐叫住正欲跑出去的孟玺,强忍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让老四,赶紧来把他娘接回去。” 孟玺是憋着笑跑出书房的,将信和银两交到蒙誉手中的时候才敢放声大笑起来。 他跟着江旻锐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受挫的一面,今日实在是开了眼界。 蒙誉听闻在书房中发生的事后,赶紧将信揣入怀中放好,为了自家王爷日后的日子能好点儿,蒙誉依着江旻锐的吩咐,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赶到了阙州,将江旻锐的亲笔信交给了成河王江旻锦。 江旻锦读了信后只是会心一笑,然而在第二日又收到一封内容大致一致,同样也来自自家三哥亲书的信后,更是放肆大笑起来。 怎么说也得依着自家母妃的意,让她在那里带上一两个月才是。 从来就只有自家三哥欺负收拾自己的份儿,如今也让他尝尝敢怒不敢言的滋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今日当初 两日以后,江旻锐收到了来自阙州江旻锦的回信。 信是收到了,可却不见江旻锦的人,江旻锐黑着脸,拆开了蒙誉颤颤巍巍递上来的信。 这个小子竟然说,这是自家母妃的意愿,做儿子的要尽孝道,自然是要依着顺着母亲了。 这臭小子,现在知道要孝敬了?当初成日在府中酗酒时怎么不知道还要孝敬自己的娘了?这会儿知道装孝顺了? 江旻锐一把将手中的信笺撕碎,扔到书案前孟玺的脸上。 可谁知,这纸碎竟也在与他作祟,被敞开的屋门外的秋风一吹,竟给吹了回来。 有几片打在江旻锐的脸上,有几片粘在发冠上,有几片扒在衣裳上,当然,更多的是洒落在地上。 江旻锐此刻更是恼羞成怒。 因为徐颜玉,他已经两日没有和浅月睡在一张床上了,别说一张床,一过酉时,他就会被徐颜玉从绛云轩给赶出去。 可此刻他又不能摔东西,一摔东西就会惊动绛云轩屋里的人,江旻锐真是觉得还不如给他心口来一刀痛快。 这样的情况延续了几日,江旻锐偶然间发现,其实徐颜玉的生活是非常有规律的,一连着几日,他发现她都是辰时一刻起,辰时末刻到绛云轩来看浅月。 午时三刻回她所住的倚竹轩用午膳,未时三刻便小睡一会儿,睡半个时辰后便起身又去看看浅月,再到酉时将他赶出绛云轩后,没过多久便回倚竹轩去了。 偶尔会在倚竹轩的小厨房里炖一锅补汤给浅月送去,或是待在绛云轩里同浅月一起刺绣,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偶尔还亲自跑到绛云轩的小厨房里,守着松韵她们煎药,甚至抢过梅音手中的蒲扇,亲自扇着炉上的炭火。 当然,这些事自然都不是江旻锐亲自看到的。 徐颜玉住进府里的第一天,江旻锐就把采薇和采苓安排在了倚竹轩,说是跟着伺候徐颜玉的,实则也是为了监视徐颜玉的一举一动。 其实,听到她们说徐颜玉给浅月熬补汤,守着煎药,还亲自扇着炉里的炭火,江旻锐心里还是有些感激徐颜玉的。 毕竟这些日子耽误了不少事儿,一方面他放不下怀有身孕的浅月独自在府里,可另一方面,他也放不下邺阳城的百姓。 虽说从前自己总想着,日后四方平定,他一定要解甲归田做一白衣,平淡此生,可如今他才觉得,原来自己心里还是有雄图大志的,至少,他希望大齐的百姓好。 只是,徐颜玉不许他和浅月同房睡,这一点他终究还是不高兴的。 即便白日里还是可以见到他心爱的妻子,看看他们的孩子,可每日入寐之时,身边少了一个人,总归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如今已经大致摸透了徐颜玉的坐席时间与规律,江旻锐已经心生一计,就等着夜幕降临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浅月这几日夜里,没有他在身边也是十分不习惯,甚至有两个晚上怎么也睡不安稳。 大约是身旁凉凉的,虽然只是深秋,还未入冬,可夜里的秋风乍起,屋内即便烤了一个暖炉,浅月还是感到一阵阵凉意。 可她每次看到徐颜玉在绛云轩里忙前忙后的,就会忍不住要想起楚葭。 她不只把她当做女儿,也是把她当做楚葭了吧? 若是楚葭没有经历那一遭,也会像她此刻一样享受着来自丈夫和徐颜玉的关爱吧?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那个若是能够挽回的。 只要一想到这儿,她就不愿将不满之意在徐颜玉面前表现出来。 徐颜玉端来一碗乌鸡汤到她跟前来,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喝下,又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毕竟只来了几天而已,徐颜玉怎么也看不出她的肚子有什么变化,只是一样圆鼓鼓的,令她顿时想起了当年她怀着江旻锦的时候。 那时她怀着江旻锦的时候,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 手不自觉地抚上浅月的肚子,大约是那时她整日里都无事可做,整日用刺绣和女红来打发时间,时日自然就过得快了。 而浅月如今每日都有她和江旻锐陪着,不会觉得无趣,时光就像是被刻意放慢了一样。 “月儿你可有想过,他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徐颜玉越看越展露出笑容,轻声问着她。 “没想过。”浅月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未在意过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总觉得,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那都是她的孩子,她都会爱他。 “不过王爷想要个女孩儿。”浅月突然想到几日前江旻锐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最好这是个女孩儿,女孩他就疼到天上去,若是男孩儿,那他就要对他拳打脚踢。 她问他为什么。 他只说,这是有条件的,平时没事儿他自然不会训他,若是成日里缠着娘亲,那他可就不会客气了。 自然,这些话她是不敢同徐颜玉说的。 “永安王大约想的是,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想让这个女儿呵护呵护你。”徐颜玉掩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快就凝在了脸上,“只是,太后怕是希望这是个男孩儿吧?” “太后还不知道我有孕的事儿。”浅月犹豫了片刻,想到徐颜玉也不是外人,同她交待了实话。 徐颜玉听到此话,着实被下了一跳,难怪她并不是从皇城听来的消息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让薛文竺知道这事儿,她可是这个孩子的祖母,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为何不让太后知道?”徐颜玉拉过浅月的手,十分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也不知,王爷封锁了消息的,不然太妃怎么不见我出府去?”浅月确实不知江旻锐为何这么做,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王孙,她即便对她已经不满意了,那也不至于对这个孩子做什么不利的事吧? “我还以为是你行动不便,才不出府呢。”徐颜玉小声嘀咕着,像极了一个豆蔻少女。 只是浅月并未听见她嘀咕着什么,再次问起她她也不说。 “那永安王有没有给这个孩子取名?”徐颜玉表示她对这孩子的名字十分好奇,甚至大有要亲自给他取名之意。 浅月赶紧安抚了激动的徐颜玉,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取名热情:“王爷已经想好了。” 徐颜玉的热情瞬间就被打消了,郁郁下去低声问着浅月取的是什么名,“这个孩子这一辈,男孩儿的辈分是景,女孩儿的辈分是若,快告诉我最后一个字是什么?” 当真如此? 浅月颇有些惊讶,因为江旻锐给这孩子取的名字根本不是徐颜玉说的那样。 “王爷说,若是男孩儿,就叫江潜,若是女孩儿,就叫江月。”浅月这么一说出来,顿时觉得这名字取的好像有些太随意了些。 徐颜玉顿时也愣住了,大约也是觉得有些随意吧。浅月默默低下了头,不敢看徐颜玉诧异的表情。 “永安王这有些不合规矩吧?”徐颜玉半晌才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出来,“这是大齐自开国以来的规矩,旻锦他们这辈就是从旻字的,就连末字也是从的金。” 江旻锐兄弟几人都照着这规矩取名,女孩儿从明,就像是倾冉长公主江明暖。只在若萧这一辈才改为男孩儿从景,比如太子江景祉,女孩儿从若,比如若萧。 浅月也知道,江旻锐取的这名是因为她,他想要用她的名字来为他们的孩子命名,而不是用那个所谓的祖上传下来的辈分。 只是,这江潜c江月,好像是有些随便了,怎么说他也是个学富五车韦编三绝的王爷,怎么取个名字这么直白? “是有些不合规矩,”尽管如此,浅月还是顺着徐颜玉的话说着,“我回头就让王爷改回来。” “没事没事,”徐颜玉连忙摆手,解释道:“我觉着这也不错,方才我只是在想,日后也得让旻锦这么取名才是。” “叫什么好呢?”徐颜玉偏头沉音浅思着,“江楚?江葭?” 没注意到一旁浅月渐变的脸色,徐颜玉摇了摇头,“都不好都不好,这种费心思的事儿还是让他们年青人去想吧。” 徐颜玉这才发现浅月不对劲的脸色,以为是动了胎气,赶紧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没事,”浅月摆了摆手,劝徐颜玉放心,“我只是,听太妃说起楚姐姐,有些感慨罢了。” 她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的儿子另娶新妻,好早日抱上孙子,还要一心一意地陪着自己的儿子等。 若是楚葭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她难道要陪着江旻锦无休无止地等下去么? 就好像她能够确信,楚葭一定能够回来一样。 “说真的,”徐颜玉拉着浅月的手,想对她说说心里话,“我不能够确定她是否会回来,只是旻锦相信她会回来。” “旻锦是我唯一的儿子,从前他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他,如今也一样,他想等,我就陪着他等。” 一句话,倒也道出一位母亲的爱与无限辛酸。 浅月留着徐颜玉在绛云轩用了晚膳,送了她到屋前,目送着她离开,不想她才走了不久,屋外竟映入一个人影来。 松韵打开屋门,发现来人竟是江旻锐。 江旻锐挤进屋里,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 他怎么来了,徐颜玉不让他酉时之后来的,况且徐颜玉才走不久,这人就不怕她折回来发现他么? 难怪这人一下午都不曾出现,原来就是等到晚上来趁虚而入的。 江旻锐走上来,避着浅月的肚子抱住她,像是久别一逢的欣喜与激动。 浅月虽然忌惮着徐颜玉可能会中途折返,她实在是不想要见到徐颜玉的面色中露出些许不悦。 可他的怀抱实在是太暖了,暖到她不想撒手,就想要一直这么抱着他。 江旻锐说他已经掌握到了徐颜玉每日的规律动向,酉时之后她几乎就不出门了,因而他大可在酉时一刻后不久跑到绛云轩来陪着她入睡。 他说的胸有成竹,打着包票,浅月忍俊不禁,躲在他的胸膛之中偷笑起来。 浅月真的是太想他了,因而宁愿冒着惹徐颜玉不悦的风险,也想要争取和江旻锐多待一些时间的机会。 毕竟在徐颜玉来之前的日子里,夜里都是江旻锐陪着浅月入睡的,因而他对于浅月夜里的动向与情况也十分清楚。 她会在丑事三刻起夜,会在丑时末刻口渴想要喝水。 江旻锐一直都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也使她十分安心。 就这么过了几日,每日江旻锐都会在辰时一刻徐颜玉起身之前将床上他曾留下的痕迹清除,离开绛云轩。 幸而徐颜玉从未发现过,还在浅月面前夸江旻锐,令浅月喝水时心虚地呛了一口猛咳起来。 只是这日夜里,江旻锐遇到了些新情况。 丑时末刻浅月喝了水才睡下不久,猛然惊醒惊叫了一声,吓得江旻锐魂飞魄散,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儿。 只听浅月颤颤巍巍地微弱声音在一旁响起:“我的腿,小腿有些抽痛。” 这种情况刘郎中对他讲过,说是这是有孕之人夜里睡觉时常有的事儿,只因肚子越来越重,压迫了腿部,所以会造成小腿抽痛的情况,让他不必担心,只需按摩片刻便可。 江旻锐立即摸索着爬到床尾,让她躺好,将她的亵裤从脚腕处挽起,抬起他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替她按摩着。 还当真是在为她按摩了。 江旻锐轻轻笑了一声,手中的力道不轻不重,令浅月腿上的抽痛之感渐渐消除,忍受不住困意渐渐睡着了。 江旻锐见她没了动静,也猜想这成日贪睡的人一定是睡着了。 放下她的腿,替她盖好被子,俯在她凸起的肚子上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然后在心里暗自腹诽道:你最好是个姑娘,否则等你出生了,就凭你欺负你娘这十个月,老子都要跟你一一算账。 趴在浅月身旁,侧着身,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又是一夜好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簪念 也不知是徐颜玉当真没有发现,还是她知道了却装作没有发现,总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江旻锐每晚都能在绛云轩里拥着浅月入睡。 直到一个月后,江旻锐见到了日盼夜盼的人出现在王府之中。 江旻锦风尘仆仆地赶来,所幸今日当值的小厮是皇城旧府里带来的,识得江旻锦,正欲跑进府里向江旻锐通报,却被江旻锦给拦了下来,勒令他们不许去通报。 因而,当江旻锦出现在书房里江旻锐的眼前时,江旻锐几乎要感激涕零起来。 自家四弟终于要把他的母妃给接回去了。 江旻锦之所以迟了一月才来,本就是想借用自己的母妃来压压自家三哥的嚣张气焰,不想见到他,他的面上不但没有不愈郁闷之色,反倒神采焕然。 江旻锦心里倒有些郁闷了。 另一方面,江旻锦也知道自家母妃有多热情,到时对浅月照顾过了头,传到宫里去那可就不好了。 因而让自家母妃留在邺阳仅一月,既圆了母妃的心愿,气气自家三哥,也不会让宫里起疑,这是最佳的时日。 和江旻锐谈论寒暄了几句,得知他是来接徐颜玉回阙州的,江旻锐表面上是云淡风轻,内心实则欣喜若狂,“徐太妃住在倚竹轩,如今这个时辰,已经在你王嫂那儿了,本王领你去看看她?” 江旻锦当即应下。 因而,当坐在绛云轩的园子里品茗聊天的两人见到江旻锦时,皆有些惊讶。 徐颜玉惊讶是因为,自家儿子不是说自己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么? 而浅月惊讶的是,江旻锦让江旻锐递给她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素银簪子,上面雕刻着精细的云纹图案,密密麻麻的纹饰看得浅月心里也如同一团乱麻。 浅月看着身旁笑颜如花的徐颜玉,和不远处站立的江旻锦,轻声问着这是何物。 “这是楚楚当年的嫁妆。”江旻锦的一句话,惊得浅月差点手抖,将手中的簪子摔到地上去。 浅月虽有些不敢看江旻锦,可还是想知道,当他说出这番话时,究竟是何表情。 可他的神态轻松自然极了,想必对她的离开已经放下,如今只想要一心一意地等她回来了。 浅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素银簪子,用指腹轻轻抚过上面凹凸不平的纹饰,只听江旻锦继续道:“臣弟听母妃说,王嫂也极念楚楚,因而给王嫂送上楚楚的一样东西,让王嫂也有些念头。” 这哪里是念头,分明就是要时刻折磨她。 可这样的心思,除了她自己,谁又能知道呢? 即便心里是很不愿意的,可浅月还是勉强出一丝笑容谢过了江旻锦。 那件困扰在她心里近一年的事,她绝不能告诉江旻锦和徐颜玉。 不为别的,江旻锦那样偏执的一个人,即便他做的事是出于无奈可也令人发指,若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两兄弟之间因为自己心生了嫌隙,那她更是永生不得安宁。 而她也怕徐颜玉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也是可怜人,因而她也希望她能在阙州安度她的晚年。 一切的一切,都只等楚葭回来,到时她自会向她请罪,哪怕日后做不成姐妹,也比如今的煎熬要好得多。 她已经接下了江旻锦送的东西,只是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旻锐却在此刻发了话:“既然是楚氏的嫁妆,老四你怎能轻易送了人?还是收回去的好。” “臣弟已经送出了,并且王嫂也已经收下了,臣弟哪有再收回的道理。”江旻锦微微笑着,先是看了看浅月,然后又抬头看着江旻锐。 “再者,这也算是臣弟这个做王叔父的,送给王嫂腹中的侄儿的礼物。” “若是个侄女儿,那就送给她戴;若是个侄子,那也送给他,让他以后给自己的媳妇儿戴。” 浅月一听他这话,也终于露出笑颜起来,“那你这个做王叔父的,也太过小气了些,一支簪子就想把你侄儿给打发了?” “待他出生后,臣弟自是有更大的礼要送给他。”江旻锦的翩翩一笑如暖阳般温润,只是不知,当他看到这个孩子时,是否会想起自己那个已逝的孩子。 收好了簪子,用过午膳,是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浅月陪同江旻锐送了母子两到府门,江旻锐和江旻锦走在前面,浅月由松韵搀扶着跟徐颜玉走在后面。 这么些日子以来,徐颜玉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与担忧的,想着这都要走了,还是决定问问浅月。 悄悄凑近浅月,轻声问道:“既然永安王不想让宫里知道你有孕的事儿,那元月初一时你们是要回去觐见的,到时你还没生,这又如何瞒得了?” 这一点浅月不是没有想过,“我也问过王爷,只是王爷说他自有办法。” 见着徐颜玉虽然点头但是仍有些不放心的神色,浅月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太妃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我是听旻锦说的,旻锦和永安王兄弟关系最好了。”对于此事,徐颜玉全然没有对薛文竺不知道此事的担心,反倒对她说起了江旻锐和江旻锦的兄弟情谊来。 江旻锐自幼便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当年她会将每月的月供或先帝太后赏赐的东西偷偷赏给其他几位皇子的贴身宦侍,以祈他们能拦着点三位皇子,别欺负了她的儿子。 江旻镇和江旻铎身边的宦侍一个比一个胃口大,而只有江旻锐身边的宦侍,从开始的受下,到后面越拿越少,直到最后,竟然一文钱不要。 后来,江旻锐借着请安之由来找她,她才知道,是她的行为被他发现了。 徐颜玉至今都记得江旻锐当年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旻锦是儿臣的兄弟,不必贤妃娘娘暗地里做些什么,儿臣也自当会对旻锦好。” 而且他还让她放心,并且将之前她赏给他身边小宦侍的东西悉数还给了她。 那时候,江旻锐只有十岁而已。 而江旻锦,只有六岁。 并且自那以后,她的儿子拜在了江旻锐太师的太傅xx名下读书,在国子监里几乎是顺风顺水,再没有任何一位皇子或是宗亲之子再嘲笑他。 她的儿子能有今日的博闻强识,六艺精通,多半都是江旻锐护着他的功劳。 当然,这些事江旻锦都不知道。 相反,江旻锐同他的亲兄弟——当今圣上之间的关系,倒没有那么得好。 徐颜玉始终未能想明白,他是嫡子,怎么会着同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妃之子交好? 虽然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她心里对江旻锐的感激是多于猜疑的。 因而来邺阳照顾浅月,也是为了能帮江旻锐分担一些事儿。 只是,这孩子好像并不是多么地领情。 众人行至府门前,江旻锦的马和车队仪仗已经候在了门前的照壁处。 徐颜玉转身,避开了浅月的肚子抱住了她,“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这孩子出生之后,有大礼要送给他呢。” 浅月顿时酸了鼻头,点了点头。自打有孕以来,她的情绪好像越来越敏感了,“太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徐颜玉松开了浅月,抬起头,避着身后的两人凑到浅月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顿时令浅月哭笑不得。 送走了徐颜玉和江旻锦,江旻锐收回自己脸上不愈的神色,扶着浅月走在回绛云轩的路上,看着她有些复杂的表情,问道:“方才徐太妃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 浅月虽然是微微蹙着眉,可嘴角却是微微笑着的,“太妃说,她早知道王爷做的事了。” “何事?”江旻锐的确不知道,的确是在问着浅月。 只是浅月不太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带着些数落的声音对他说道:“太妃说,她早知道你酉时趁她走后偷偷溜回绛云轩了,只是一直未戳穿咱们的小把戏罢了。” “最后一句不像是徐太妃会说的话。”江旻锐面不改色地跳开了浅月话里的重点之语。 “那是我加的!可以了么!”浅月看着江旻锐不正经的笑容,真想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可惜如今身子笨重,穿的也厚实,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送走了徐颜玉,江旻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每日抱着浅月入睡了。 虽然浅月也是很希望江旻锐每日夜里能够睡在自己身边的额,可是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夜里的事儿实在是太多。 徐颜玉在的那几日,松韵和梅音每夜都累得够呛,更何况江旻锐白日还有其他事要忙,夜里那么一折腾,想必更累。 只是江旻锐却乐此不疲,不顾浅月不愿让他过于操劳的担忧,仍是每日夜里精心照料着浅月,并将手中能推的事儿都推了,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浅月。 时节早已入冬,这日浅月突然极想吃柚子。 若是还在皇城,江旻锐大可让人去庄子上摘几颗送到府上来。可如今身处邺阳,让人去街上转悠打听了几日,都没听说哪里有柚子买的。 江旻锐正发着愁,突然想到,春日里到乡下小宅时,隐约见到周阿公和周阿婆的院落里,好像有一棵柚子树。 虽然只是隐约与猜想,可江旻锐还是独自前去周氏家里一探究竟。 冬日萧瑟,黄土小路边上的银杏早已掉光了叶子,即便是在下午时候,乡间田野的雾气仍是缭绕,如同仙境。 江旻锐远远望见周氏宅子里的不寻常之处。 两位老人膝下只有一女,早就嫁到城东的一户人家去了,如今就连孙女也早就嫁人了。况且他们都说,自家女儿已经很久没回来看过他们老两口了,多年以来一直都是老两口独居生活。 那么,今日为何门前聚集了那么多的人,更何况,江旻锐怎么看怎么觉得来者不善。 下了马,将予白牵入小宅的马厩中放好。即便他们已经将近半年没来过此处了,可院中屋内一尘不染,可见两位老人有多么尽心尽力。 江旻锐走至隔壁去唤周阿公和周阿婆,不料却被门前的几人给拦住了。 他们问他是谁,江旻锐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邻居,来找周阿公借些东西,先观察观察情形再说。 屋内的人闻声走了出来。 为首的人膀大腰粗,粗眉粗嗓,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在他身后唯唯诺诺跟出来的周阿公,虽然面布惊慌之色,可仍不忘偷偷地给江旻锐使眼色,希望他能别管此事,能赶快离开此处。 可江旻锐却敏锐地发现,他粗布麻衣下露出的一节手臂上,有明显的一抹紫青之色,眼前突然浮现出浅月的笑颜,令江旻锐顿时下定决心。 这事儿,他管定了。 那人见江旻锐气度不凡,衣冠形正,料想他定是个人物。 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表面客气实则十分不怀好意地说道:“兄弟,我猜想你与这老头关系也不简单,他女儿女婿欠了我的钱,如今人跑了,也不多,就一百两,要不你替他们还上。” 江旻锐厌恶地扒下那人的手,向后狠狠一折,只听“咔嚓”一声,那大约是手臂被折断的声音。 只听那人一声痛苦的嚎叫,捂着自己被折断的手臂在地上打滚。 这时,待在门口的几人跑过来扶起自己的老大,屋内又冲出来几个魁梧大汉,江旻锐此时,正被近十个人包围着。 江旻锐看着斜前方柚子树上垂挂的几颗饱满的柚子,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是打不过这些个喽啰,并且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武了,他还是有些怀念,还是想要借此机会活动活动筋骨的。 只是今日他来只是为了那几颗柚子,实在是不想动手。更何况,今日打跑了他们,他们过几日还会来。自己今日把他们都打一顿,这终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自己又不能时刻待在这儿护着两位老人,最好的方法,还是将这伙人一网打尽才是。 权衡了片刻,将腰间的玉佩扔到还在地上疼得打滚的人,“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够还你那一百两的了,剩下的,就当做是医药费。滚。” 那人本是不肯罢休的,无奈被江旻锐的气场以及他最后一个“滚”字的凌厉吓到,赶紧捡起玉佩,由两个小弟搀扶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看着一行人走远,江旻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周阿公,指着那棵柚子树道:“我可以摘几颗柚子走么?夫人想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玉谋 周阿公怎么可能说“不”呢? 只是在准备拿竹竿为江旻锐摘柚子的时候,手臂上的抽痛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江旻锐这才反应过来,扶了周阿公进屋去。 屋里一片漆黑,隐约还能从照进屋里的光中看到泥土地上洒落的一地碎片,周阿婆坐在木桌旁,掩面哭着。 周阿公走上前去扶起了周阿婆,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擦了擦木椅上的灰尘,请了江旻锐入座。 “发生了何事?”江旻锐接过周阿公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着两位老人道。 周阿婆掩不住地一直哭,直到被周阿公呵斥了一声后,才改为小声啜泣起来,断断续续地对江旻锐解释着发生了什么事。 老两口的独女在二十年前嫁给了城东的一户人家,那家人的儿子本来是一个勤奋上进的人,本以为女儿嫁过去会跟着享福,不想自那姑爷的父母相继去世之后,竟开始变得暴戾起来,时常打骂妻子不说,还染上了赌瘾。 几年前,女儿说孙女嫁人了,老两口还特别高兴。可就在方才才知道,孙女哪里是嫁人了,是被那赌鬼拿去抵给债主做小妾了。 难怪女儿不让他们去看孙女,就连所谓的婚礼也没让他们参加。 那些人昨日就来过了,来了只说,女儿女婿欠下一百两赌债,如今已经不见人影了,所以跑来找他们两人讨债。 老两口想着,既然孙女已经抵给有钱人家做小妾了,那还是会帮衬着自己父母的,可谁知,自家孙女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病死了。 一百两的债务就此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可他们老两口一辈子做农事,哪来一百两银子可以还债。 “江公子放心,那一百两银子,我们俩一定会想办法还您的,还有您那块玉佩,我会想办法帮您赎回来的。”周阿公瞧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老婆子,狠狠叹了口气。 “周阿公,您老方才是耳背了么?”江旻锐对周阿公说着玩笑话,“我方才对那人说我那玉佩价值连城,您该怎么赎回来啊?” 周阿公一听,差点没被吓晕过去,一百两都不知这把老骨头能不能还完,更别说价值连城了,他都不知道价值连城是什么概念。 江旻锐赶紧扶住周阿公,让他宽心,“您老放心,我是不会让你还的,那玉佩过两日就会给我还回来的。” 周阿公满脸不相信,“当真,江公子您可别骗我。” “当真,”江旻锐喝了一口白茶,笑着对周阿公道:“现在咱们可以去摘柚子了么?” 周阿婆一头雾水地看着江旻锐,然后又看向自家老头子。 “江夫人想吃柚子,我给江公子摘去。”周阿公耐心地同周阿婆解释道。 可他方才被那些人推搡了一番,筋骨不行了,江旻锐怎好意思让他一位老人家亲自上阵呢? 于是两三步爬上了柚子树,摘了几颗又大又圆的柚子下来,只让两位老人帮他找一块布将几颗柚子包裹起来他好带走。 临走之前,江旻锐从怀中摸出一瓶药出来。 从前习武之时,免不了伤筋动骨的,因而时常携带一瓶治疗跌打扭伤的药在身上,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将药递给周阿公后,牵了予白出来,背着几颗柚子便潇洒离去。 浅月吃到了酸甜的柚子,心情很是舒畅。 不过可令江旻锐很是苦恼。 这个人的口味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几个月前还偏好咸辣之味,成日无辣不欢。当时徐颜玉还告诉他民间的一个“酸儿辣女”的说法,他心下还十分惊喜,若是女儿那可真是幸福圆满。 可这一个月来,她竟开始十分喜爱酸甜之味来,比如这个柚子。 江旻锐帮浅月将柚子剥好之后放在一个瓷盘之中,浅月见他挺辛苦的,便塞了一块柚肉到他的嘴里,可是却差点没将他的牙齿酸掉。 可见着浅月吃得正欢,江旻锐强忍着口中的酸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酸儿辣女,难不成真是个臭小子? 浅月还想塞一块柚肉到他嘴里,被他机灵地夺到手中,又喂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浅月的嘴里满是柚肉,鼓着腮帮子一点一点地嚼着,冲着江旻锐满意地笑笑,却瞄见他的腰间少了个东西。 好不容易将嘴中的柚肉咽下,被回返的酸意酸得抖了一抖,浅月指着江旻锐的衣带道;“王爷的玉佩去哪儿了?” 这丫头眼睛挺尖的嘛。 江旻锐不怀好意地拉过她的手,冲她笑着道:“本王借给别人了,过一两日就会还来的。” “借人了?借谁了?谁需要借王爷这个东西?”浅月觉得他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这种东西怎么能借人呢? “王妃只需安心养胎就是,这些事本王会处理的。”江旻锐安抚着满脸质疑的浅月,拿起一块柚肉作势就要喂给她。 可浅月并不领情,抽出被江旻锐拉住的手,夺过他手中的柚肉往自己嘴里塞去。 生气了?还不让他喂了?江旻锐轻轻笑着,却被浅月塞了一块柚肉到嘴中。 这次是真的很酸。 不过一切都比江旻锐预料得要快些。 第二日一早,江旻锐赶去城南,本是想给周阿公周阿婆一些银两让他们离开此处,避免那些人再回来找他们麻烦。 可两位老人死活不肯离开,就要待在这儿等着自家女儿回来。 江旻锐拗不过他们只好悻悻作罢,回到府中时,发现宋九夏已经在府里等着他了。 “依照王爷的吩咐,下官派人紧盯着城中的各家当铺。果然在一家当铺里抓捕到一名拿着王爷的玉佩去典当的嫌犯。”宋九夏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玉佩递到江旻锐跟前。 江旻锐收回玉佩,系在自己腰间,望着远处思索道:“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开赌坊,收取赌债还出手伤人,若说背后没人,本王是不信的。” “本王之前瞧着那嫌犯,料想他定是喜欢招摇之人,本王即便没有说那块玉佩是价值连城的,常人见了样式不错的玉佩,那也会想着要向周围人炫耀一番,岂会那么快就拿去典当了。” “本王猜想,定是那嫌犯在向自家主子招摇,或者是想要献给自家主子的时候,给主子发现认出了,又不能坐以待命等着咱们去搜捕,所以赶紧让他去典当,让他来当替罪羊的。” “他的主子,定是认识甚至熟识本王的人。” 江旻锐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宋九夏的表情。 宋九夏一边认真地听着江旻锐的分析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同,一边严肃地沉思,也想要找出这幕后之人。 要么就是这幕后之人不是他,要么就是他太镇定太会演戏了。 江旻锐打心眼儿里希望不是他,不过此时此刻,他只能相信不是他。 他平日里没事一般不出府,特别是在浅月有孕之后,出府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一般是到官府公堂之上听官员汇报政事,否则平日里即便出门,那也是隐藏了身份的。 所以这背后之人,想必一定是官府的人,一定是某个官员。 可邺阳城的官员不少,若是一个一个排查起来未免会有些打草惊蛇,得想个法子引蛇出洞才是。 “下官倒有一计,”宋九夏灵光一闪,向江旻锐提议着:“不如咱们放个消息出去,就说王爷的玉佩本来不知给丢哪儿了,可后来却在府门前给捡着了,恰好碰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于是带到衙门问话了。” 江旻锐想了想,拍手称快,“当真是好计。” “下官会暗中加派人手,盯着牢狱那儿的情况的。” 幕后之人本是让手下将玉佩拿去典当的,若是知道手下不是因为典当玉佩被发现,而是悄悄放在王府门前被发现,想必心里便会起疑自己是否被手下出卖了,如此一来必定会有所行动,到时他们只等瓮中捉鳖便可。 宋九夏的计谋在得到江旻锐的首肯之后,便离开王府跑去暗地里布置去了。 为了不惹人起疑,江旻锐送他至王府侧门,却正好在途中遇上了四处溜达的浅月。 既然已经躲不开了,江旻锐索性就向浅月走去。 浅月见着江旻锐腰间的玉佩又回来了,又看着宋九夏,“原来这玉佩是被宋大人给借走了。” 借走玉佩?宋九夏一头雾水地看向江旻锐。 只见江旻锐暗自朝他递着眼色,从前也对夫人玩过这种把戏的宋九夏顿时明白了,“是下官借了借王爷的玉佩。下官向来对玉石挺感兴趣,于是借用了王爷的玉佩回去研究研究。” 好险。江旻锐心里舒了一口气。 可浅月却依旧不依不挠,“宋大人既然对玉石有研究,那您看看我这手腕子上的玉镯成色如何?”说罢,将袖袂挽起,伸手将腕上的蓝冰花玉镯递到宋九夏面前让他好好瞧瞧。 宋九夏看着江旻锐,面露难色。 江旻锐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抓住浅月的手腕,将她的挽起的袖袂放下,“大冷天儿的,就别把胳膊露出来了,小心着凉。” 然后走上前揽着她对宋九夏道:“宋大人既然已经将玉佩还给本王了,那就快些回去处理政事吧。” 竟然对他下逐客令了。 宋九夏无奈摇头。这位爷倒是抱得美人归了,可怜他还要跑去牢狱精心部署一番才能回家。 不过,谁叫这主意是他出的呢? 没过几日,鱼就上钩了。 宋九夏着人来报,说有人买通狱卒在给囚犯的饭菜中下毒,已被当场抓获,狱卒已经交待,是邺阳通判岳峰。 江旻锐虽有些意外,可仔细一想还是能够想得到的。 刚来邺阳不久,岳峰就邀请了他和浅月到府邸做客。 岳府之气派,怕是连他的永安王府都比之不及,当时岳峰还说,那是因为自家岳父是临城安林富甲一方的商人,不忍女婿过于寒碜,资助他们修筑了这座宅子。 江旻锐当时还真信以为真了,现在想来,那不都是他私下开赌坊骗取来的钱么。 坐在去官府的轿撵之中,正好遇上了宋九夏派来的人。 来人说宋九夏派了人去安林查了,根本没有岳峰所说的富甲一方的岳父,他的正房妻子,不过是他还未发达之时家中安排的一户商贩之女罢了。 这一查,还牵扯出不少东西来。 岳峰在邺阳已经为官二十余载了,宋九夏不过才来邺阳年,自然不知晓岳峰这官职是当年家里人凑钱给他买来的。 从一个小小知乡一步步爬上了通判之位,里面有多少勾当,江旻锐想也能想得到。 只是他毕竟是一乡野匹夫出生,毫无大志,愚昧至极,竟想着要毒害于人,最终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岳峰本以为自己只要讨好了江旻锐就可以在邺阳城里为所欲为,只可惜江旻锐从不吃那一套。 被牢狱中的各式刑具一吓,就把一切都交待了。 依照大齐律法,岳峰收受贿赂c捐官卖官c私设赌坊c强取豪夺,诸项罪名加在一起,足以定他死罪,并且查抄家产,满门流放。 只是江旻锐突然想起,那日在岳府时见到的岳夫人。 她也是个可怜人,陪着丈夫在乡野里同甘共苦,却在他飞黄腾达之时惨遭抛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纳进一房又一房的小妾。 岳峰犯下的错,何必让无辜的人收到牵连。 不对不对,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默默摇了摇头,对宋九夏道:“既然疑犯已经招供了,本王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剩下的就交由宋大人依法处置了。” 然后拍了拍面露惊异的宋九夏的肩,转身潇洒离去。 独留宋九夏在后面腹诽。 这位爷又走了,真当我没有妻儿的么? 岳峰犯的事实在是有些多,江旻锐在官府待到日落才得以回府。 回到府中,浅月已经用过晚膳了。听闻她晚膳时喝了一大碗鲫鱼汤,一大碗白米饭,连小菜也全部吃完了,饭后还吃了一大盘糕点。 江旻锐感叹着这丫头胃口可真好,简单匆忙地在书房用过晚膳后,赶去了绛云轩。 浅月知道今日官府之中发生了一些事儿,因而也不恼江旻锐这么晚还不回来,只是坐在桌前为腹中孩子缝制着小衣裳,借以打发时间,等着他回来。 江旻锐行至屋前,见到这一岁月静好的模样,莫名的一份安稳涌上心头。 今后的邺阳将会越来越太平,而他们生活在这里,享受着这一方太平,那就将是最安稳最幸福的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有常 岳峰一案牵扯出来的,除了赌坊的事,那就是卖官了。 宋九夏派人到岳峰府上搜查时,搜出了一个账本,里面记载了岳峰为官二十年来卖官的账本记录。 这岳峰当真是愚蠢到了极致,不但记录下来了卖官的时日,包括所卖金额c买者以及所卖职位全都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 这可大大便利了宋九夏的查办。 依照账本上的记录,宋九夏几日不眠不休,带着人马前去抓捕,一共抓捕整个邺阳城各县乡买官者共计十六名。 其中,乞骸骨者四名,在任者十二名。宋九夏依据他们在任时的作为,征求了江旻锐的意见,共查抄乞骸骨者家产三名,在任者家产九名,并将九名在任者全部罢免,由各地长官另外提报候补人选。 其中一名官员,当年虽然是家人替其捐了一个官,但为人勤奋踏实c清廉自好,深受十里八乡百姓的爱戴,宋九夏与江旻锐仔细商议,将其提拔为了通判,接任岳峰的职务。 只是,虽然他们作为不小,可买官毕竟是犯法的事,江旻锐决定还是要有所惩罚,以正法制。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搅动了整个邺阳城,江旻锐如此杀一儆百的做法,也足以威慑那些心有歹念的官员甚至百姓,这位封主可不是什么无能的国戚,因而可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 等到要过年节的时候,浅月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眼见着浅月的肚子真是大得像个圆球一般,好似比寻常这个月份的有孕之人的肚子都要大些。 江旻锐有些不放心,再加上宋九夏听闻以后猜想是否是双生子,江旻锐更是又惊又喜,赶紧请来了刘郎中为浅月诊脉。 只可惜,事情并不是江旻锐所想的那样。 浅月腹中怀的并不是双生子,刘郎中只说大概是浅月平日里吃的有些多了才会如此。 浅月听了顿时有些赧然,悄悄吐了吐舌头,自己果然是吃多了才会这样。 只是江旻锐的心里倒有些失落了。 不但如此,刘郎中还劝说浅月最好别吃太多,并且最好在平日里没事就多出门走走,避免生产之时可能出现难产的情况。 浅月一听“难产”二字,顿时吓白了脸。 即便有江旻锐在身边搂紧了她劝她安心,可她心中的紧张之意一点却也未放下。 自那以后,浅月听刘郎中的话,每日都不再吃得全饱,听闻八分最好,她便也只吃八分饱。 江旻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这日陪着她用了午膳,见她放下了碗筷却仍然盯着桌上的糖醋鱼,料想她一定没有吃饱,便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到她的碗里,“想吃就吃吧,别亏着自己和咱们的孩子。” “可是刘郎中说了我不能吃太多。”浅月盯着碗中的鱼肉,默默咽了咽口水。 “刘郎中那个庸医的话你就别信了,”江旻锐又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生产不是。” 浅月很快就被江旻锐的话给带偏了。 她总觉得江旻锐说的不错,不吃饱,哪有力气生孩子?于是只是听刘郎中的,每日多在屋外庭院中走走,至于少吃的嘱咐,早被她扔到脑后去了。 从前浅月很喜欢过年节,可今年除外。 江旻锐将她怀有身孕的事儿瞒得滴水不漏,远在皇宫的薛文竺丝毫不知道此事。可按照规矩,他们是要入宫觐见,向圣上太后请安的。 浅月实在不知,此时江旻锐该如何再隐瞒此事。 若是依江旻锐的脾性,必定是会想方设法地找个理由不去皇城的。 可当下,他能有什么理由? 总不能说,因她的身孕已经七个月了,不便出门颠簸劳累吧?那不是自投罗网不打自招么? 已经到腊月的二十五了,若是他们要去皇城,因着邺阳到皇城最迟的五日路程,此时就该出发了。 若是不去,那也总得告诉她他用了什么借口吧?好让她有个准备不是。 可江旻锐那边却丝毫动静都没有,浅月的心里更是有些不安,再怎么样,也该让她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起身披上斗篷,冒着屋外下着的小雪,由松韵和梅音扶着走到书房去,想要问问江旻锐的态度如何,谁知却被孟玺给拦在了屋外。 这是第二次,她被孟玺拦在了书房外面。 第一次是她有错在先,江旻锐惩罚她不见她,她才会被孟玺给拦在屋外,她也认了。 只是这一次,浅月扶着腰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冲孟玺示意,并且瞪着他。 这样你也敢拦我?不想要脑袋了? 孟玺一脸无奈,避开浅月向后退了一步,恭敬道:“王爷感染了风寒,不愿王妃进去是怕王妃也染上,那可就出大事儿了。” “所以还请王妃请回,王爷风寒好了自会去找王妃的。”孟玺抬手作请,可浅月却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王爷染了风寒?何时的事儿?可有请郎中来瞧瞧?”浅月虽然忌惮着孟玺的话,可还是有些担忧江旻锐的风寒。 这可有些为难孟玺了。 王爷不是说王妃会懂的么?怎么还要他来解释这些? 孟玺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对浅月道:“今早就有些不舒服了,午后更加严重起来。郎中已经请过了,只是王爷这一病,怕是去不了皇城了。” 孟玺一边说一边朝浅月使着眼色,可浅月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令孟玺顿时死了心,向松韵和梅音一示意,两人便赶紧扶着浅月回了绛云轩。 浅月走回绛云轩,坐在彩漆桌前,蹙眉细细想着孟玺方才的言语与动作。 方才他朝她挤眉弄眼来着,为何? 这小子的胆子怕是有些越来越大了,敢朝她挤眉弄眼?! 一旁的松韵见浅月蹙着眉,好似还没想明白,端来炉上坐着的银耳羹伺候了浅月喝下,轻声道:“主子快别蹙着眉了,您心情不好了,不也影响了腹中的小世子么?” “我只是有些不服气,”浅月一勺一勺地浅浅喝着,心里十分不愈,“孟玺如今的胆子越发大了,敢对我挤眉弄眼的,等王爷好了看我怎么让王爷收拾他。” “孟玺哪里是对您挤眉弄眼啊?”一旁正往炭炉里添萝炭的梅音听了,替孟玺打抱不平道:“孟玺那是提醒您呢。” “提醒我什么?”浅月拿勺搅动着碗里的银耳羹仔细想着方才孟玺能提醒自己什么,只可惜怎么也想不出来。 梅音见浅月愁眉苦脸的模样有些着急,赶忙道:“提醒您王爷不是真病了而是装病,让您别担心。” “王爷为何要装病?”浅月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加一头雾水。 “为了不去皇城啊,”梅音的语气里满是无奈,甚至还有些责备,责备她怎么那么轻易地就忘事儿了,“您忘了上回王爷也是装病躲开那些预备造访的宾客的么?” 其实这已经不是浅月第一次表现出她记性开始变差的情形了。 上一次在给腹中孩子缝制衣裳时,明明说了这日用过了这个样式的料子,那第二日便用另一个花纹样式,结果第二日还是拿了同样的料子出来。 松韵和梅音都提醒她,可她却死活不承认自己说过那话,就因为她没有印象她说过。 还有一次,她突然想打扮打扮自己,挑了江旻锐在生辰时送给她的一对烧蓝累金丝步摇戴上。 谁知午间的时候,自己在妆台前胡乱翻着,突然大叫一声,说那对金步摇不见了,还嚷嚷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给她偷了。 幸好松韵就在一旁提醒了她,这才化解了一场风波。 甚至她们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浅月明明自己手里拿着剪子,却让她们四处找着剪子。 因而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是么?还有此事儿?我怎么记不得了。”浅月果然说了这句话。 梅音和松韵都相视一笑,松韵不再说什么,只是梅音却耐不住自己的性子,笑着她,“主子您的记性,大约是被腹中的小世子给吃了吧。” “吃没吃,等他出生之后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浅月也不恼她的嘲笑,也同她打趣着,“倒是梅音你,方才那么紧张孟玺,怕我找他麻烦,还赶紧帮他解释。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梅音听了这话仍是理直气壮,可脸上却没由头而来的染上点点红晕,“主子就惯会取笑我的。依我看呐,您有孕之后,记性虽然变差了,可这打趣人的工夫倒是没减分毫。” 浅月喝完了银耳羹,将手中的汤盏交到松韵手上,接过她递来的丝绢擦擦嘴,还未开口打趣她,却被松韵抢先了一步。 “如今你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松韵的言语里既有些责备,又带着些打趣,“还说不是喜欢上孟玺了,依我看呐,你跟他倒是越来越像了。” “怎么个像法?”一旁的浅月倒是对松韵这话十分好奇,看着她问道。 只是松韵并未看向浅月,而是依旧看着梅音,眼里满是责备之色,“跟孟玺一样,仗着主子的宠信无法无天的。” “只是人家孟玺聪明,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像你,连主子也敢顶撞” “所以你该知道为何每次主子进宫都不带着你了吧?就是怕你太冲撞了,惹着宫里的哪位主子,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反还会连累了自家主子。” “你瞧瞧那次在行宫你说了什么,连累了主子被太后罚,王爷没罚你就不错了,如今还不知收敛。” 松韵说了许多,可那都是实话。梅音低着头,受着松韵的责备与教诲,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浅月见她们姐妹俩如此,赶紧拉过两人的手,“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梅音的性子,你们两人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 “我既需要松韵的细心缜密照顾我,也需要梅音大大咧咧的真性情。你们俩呀,都是我的至宝,缺一不可。” 两人本都各自噘着嘴偏着头,即便浅月将她们两人的手拉到了一起去,也是各自不肯看对方。直到听到浅月方才那话,才憋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看着与自己长得极像的彼此,相望着,眼角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松韵和梅音是亲姐妹。 两姐妹当初是被拐子拐到江州来的。 那时的浅月大概只有八岁吧,而松韵十岁,梅音只有六岁。 那拐子跪在街上乞讨,说什么老家饥荒,希望能有好心人家收养自己的两个女儿,说是收养,其实不就是卖么? 年幼的浅月随方忆岚上街,一眼就瞧见了人堆中的松韵。 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无论松韵怎么向路人解释求救,他们都不肯相信她的话,都不肯相信她不是那拐子的孩子,只当她是不想离开自家父亲而已。 只有浅月信她。 三言两语,小小年纪的浅月顿时令那拐子现出原形,只可惜那拐子趁人乱跑了,否则被浅月逮到,定饶不了他。 方忆岚对自家女儿的聪颖十分满意欣喜,便依了浅月的愿带了两姐妹回府。 松韵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何处来的,只知她们姐妹俩就是因为父母去世,没有人管才会被拐走的。 好在那拐子在准备出城时被城门守卫抓住,带到官府里把所有的事都交待了 那拐子是从鹤州将两人拐来的,本想将她们卖到青楼去,不想老鸨嫌两人年纪太小不肯收。 可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卖孩子,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无奈只好带着两人到街上装作荒民乞讨,希望能有人把她们俩买走。 不想这才第一日,他就那么运气不好地碰上了浅月。 方忆岚心善向佛,于是收留了姐妹俩,并未两人取名为松韵和梅音,让两人在浅月身边长大,从浅月及笄之后便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婢。 松韵沉稳,梅音开朗,两姐妹的性格被相差四岁的年纪拉扯得大相径庭,可每日都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长久以往,她们就好像已经化为了她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 即便是所谓的侍婢,可那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的近十年光阴不假,她们的忠心与她的信任亦不假。因而除了江旻锐外,她们两人就是浅月此生最大的支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初见 因为江旻锐那喝了好几服药都迟迟未好的“病”,他们果然错过了元月初一入宫觐见的时间。 圣上和太后还专门派了人来,对永安王的病表示慰问。 其实江旻锐也知道,那哪里是慰问,不就是来看看他是否真的病下了么? 于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浅月许久未用的脂粉抹在了脸上,装作一副病态的模样,还让刘郎中开了几剂药来在炉子上熬着,将屋内的灯火全都熄灭,算是将整套戏给做全了。 当然,浅月必须得待在绛云轩中不能出来。 江旻锐借口道因自己病了不想传染给浅月,因而将浅月送到了郊外的私宅中住上一段时间,来人才为计较浅月不在他身边跟着伺候的事。 只是,来人回去之后,太后对浅月的态度,怕是会更恶劣吧。 来人见江旻锐面色惨白,再加上屋里没点蜡烛十分暗淡,因而看着江旻锐似乎当真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于是带来了圣上和太后的一道口谕。 圣上和太后让他好好养病,既然已经错过了觐见时间,那便不必再找时日赶回宫里了,以免坏了规矩。 又带来了圣上和太后的几句关怀之语,来人便揖手告辞,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王府,扬鞭策马而去。 浅月听闻圣上派来的人走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跑到江旻锐那儿,却见他正悠闲地侧卧在贵妃榻上,喝着热茶看着兵书。 明显感觉到有一人站在屋门前将屋外的光亮遮挡住,江旻锐抬头,眼前正是心中所想之人。 坐起身子,拍了拍自己躺着的贵妃榻上的一大块空处,江旻锐朝浅月伸出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浅月果然意会到他的意思,乖乖地走了过去,坐在贵妃榻上,用绢子沾了水替他擦拭着脸上缚着的白粉,“每次都用装病这一招,王爷不是自诩熟读兵书么?那什么时候换换这样的招数呢?” “这样的招数有什么不好么?”江旻锐手肘撑着自己的脑袋,笑着看着浅月的肚子,伸手上去轻轻摸了摸。 “不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浅月拉着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比如,王爷为了能装得像些,还得喝那些莫名其妙的汤药,‘是药三分毒’这句话王爷不知道么?” “再比如,王爷用我的脂粉涂脸,王爷的脸那么大,那可真是浪费了我不少脂粉呢。” 江旻锐听了前面那句话,本来是很欣慰的,料想这丫头竟如此关心自己,可一听后面那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是在怪他用了她的脂粉么? 江旻锐握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 她的手暖得想个手炉,江旻锐庆幸好在她没有因这寒冬而受凉。 他笑得十分令浅月动容,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是个无赖,“只是本王的心思都用在了王妃身上,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去想事情,更别说还要去想个新招数了。” “那王爷这么做,就不怕太后和圣上迟早会有所察觉么?”浅月抽回自己的手,拍在他的胸膛之上。 “本王既然敢这么做,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江旻锐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十足?”浅月不信。 “好吧,八足八足。”江旻锐看着浅月质疑的眼光,瞬间改了口。 “八足?”浅月还是不信。 “好吧,本王其实想到他们此次可能会知道本王的雕虫小技,”江旻锐终于在浅月的威逼利诱之下说了实话,“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皇上从不会介意我对他不敬的事。更何况,他知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不敬他,而是不愿见到我们的母后罢了。” “即便皇上不介意,那也是一切他还是晋王的时候,”浅月有些担忧,“都过了这么久了,王爷怎知他不会变?” “变与不变,那都与我们无关,”江旻锐望向浅月,眼里的深情与笃定令浅月移不开眼,“邺阳距皇城那样远,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话虽如此,浅月也很想在这儿和江旻锐c若萧以及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生在皇家,他们的兴衰荣辱就注定了是与那在万人之上之人的喜怒哀乐息息相关,哪里是能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呢? “我知道王爷的心思,”浅月拉过江旻锐的手,就像是在教育一个孩子般耐心c循循诱导,“可王爷听我一句劝可好?该在面子上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得去。” “即便我们在邺阳是自由的,可只要一日是在大齐的疆土,咱们便永远不会拥有绝对的自由。” “月儿你变了,”江旻锐看着她,踯躅思索了片刻,方才将心中之话说出:“其实本王是唬你的,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交给本王就好。” “可我不喜欢王爷说出这样的话,”浅月也望向江旻锐,难得一见的认真地盯着他的眸子,“我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因而我想我是可以与王爷共同分担风雨的。” “方才我说的话,还希望王爷能够好好想想。”浅月起身,在江旻锐诧异的神色中,扶着腰身离开了。 其实她是为了他和他们的家好。 她说的不错,只要一日生活在大齐的土地上,他们就不可能会享有绝对的自由。 他们需要臣服于那云巅之上的权威,需要时刻小心谨慎他的喜怒哀乐,那是在他们自由以外的另一种限制与禁锢。 在浅月走后不久,江旻锐走到绛云轩,看着正坐在桌前缝制衣裳的浅月,开始反思起自己此前的行为来。 他不让她考虑这些事,是否真的将她保护得过了头了?那是否又应该放她去做做去想想呢?以免日后若是没了他在身边,她也有能力去处理那些事儿。 江旻锐走进屋里,从后面抱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本王听你的。” 浅月放下手中的针线,抬手握住了他搭在他双肩上的手腕。 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安稳固然很好,可若是这一生只有安稳,那该有多无趣。 她不是祈盼有什么大风大雨,只是祈盼大风大雨来临之时,她有能力站在他的身后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妇人十月怀胎才应是寻常的事,可照着浅月平日里的食量,就注定了她与寻常妇人的不同。 比如说,她的生产日子。 刘郎中依照以往的经验,以及江旻锐请来的稳婆海嬷嬷的推断,两人预测浅月大约是在三月初三,也就是花朝节当日。 海嬷嬷做稳婆已经二十余年了,先不说接生过多少孩子,就说这接生的经验与技术,那也是邺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好。 再者,她预测的生产时日向来没有什么出入,顶多也就一两日的差距,因而江旻锐和刘郎中都信得过她。 江旻锐早早地就把海嬷嬷接到府里住下了,除了防止浅月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早产外,也是想让海嬷嬷劝导劝导浅月,教她做一些利于生产的事儿。 也正因如此,海嬷嬷才那样确定,浅月的生产期就在三月初无疑了。 毕竟她成日里吃得好睡得香,养尊处优的又不用干活儿做事儿,是绝对会顺顺利利地在三月初生辰产的。 可事情并不如海嬷嬷料想的那样。 元月二十八当日,刚刚用完早膳的浅月突感肚子有一股阵痛之感,屋里伺候的都是些小姑娘没经历过这些,一个个的都傻了眼,还是松韵镇静,让人赶紧去将海嬷嬷和刘郎中请来。 江旻锐知道浅月腹疼时,正在书房里查看宋九夏送来的各地户口普查情况的上书。 书房的门是大开着的,以便他能得知浅月的最新情况。前段时日还想着大开着屋门挺冷的,不过现在想来,幸亏他开着门,否则就要出大事儿了。 远远看到采蘩面露紧张之色地向他急忙跑来,江旻锐下意识地就觉得,一定是浅月出了什么事。 还不等采蘩跑近向他汇报,江旻锐就已经起身与她擦肩而过跑去绛云轩了。 绛云轩的氛围果然异常紧张。 浅月在屋里隐忍的痛苦尖叫声,如一把利刃割在江旻锐的心上,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破门而入,还是刘郎中和跟在后面来的孟玺拦住了他。 接下来,屋内是一片寂静。 良久,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松韵挤着门缝走出来,朝着江旻锐一行礼,“稳婆说王妃是要生了,不过如今王妃只是疼得厉害,腹中孩子还没有要出来的征兆,怕是还要疼一阵子去了。” 江旻锐一听还要疼一阵子,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抱住浅月。 他知道她怕疼,如今这样如粉身碎骨的疼痛,还要在她的身上延续还不知多长的时间,江旻锐只要一想到浅月痛苦的模样,就心如刀绞。 早知道就别那么想要个孩子了。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女人生产就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种话,因而此时此刻心里更是后悔不已。 若是他的月儿因此而出了什么事儿,他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那稳婆如今是什么意思?王妃在里面怎么没声儿了?!”江旻锐不停地张望着屋内,希望能看到些什么情况,只可惜根本望不到浅月的身影。 “稳婆说这无碍的,她以往接生时也遇到过王妃这样的情况,只等王妃保存好了体力,到时候好好有力气生产。”松韵向江旻锐解释着海嬷嬷方才对她说的话,正欲关门回到屋里,看到了江旻锐着急的模样,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王妃说,不愿王爷看到她狰狞的模样,因而还望王爷在屋外静心等候,莫要心急的好。”松韵说罢,踯躅了半晌,终究有些为难地开了口。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丑陋的一面,她希望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永远都是美的。 “还有,王妃让您,让您再仔细想想孩子的名字,江潜和江月这两个名字,实在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你进去转告王妃,本王会一直在这儿等她,等她们母子平安的,”江旻锐点了点头,尊重浅月的意愿,“还有,关于名字的事儿,本王会好好斟酌的,让她别想太多消耗了体力。” 此时,他的心里好像有许多话想要对浅月说,可中间隔着一个传话的松韵,有些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或者也可以说,有些话他无法用言语向她表达出来,只能用行动加以证明。 就比如说,他会在这儿一直等着她,陪着她。 一切都来的有些突然,江旻锐实在是不明白为何预计的时日与实际的时日差了近一月之久。 质问同样候在屋外正拟方子给浅月的刘郎中,刘郎中顿时冷汗直流,细细思索了片刻,瞥见几个预备给屋里送吃食的侍婢手中的食盘,顿时茅塞顿开,“想必王妃是吃得太多的过。” 江旻锐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刘郎中嘱咐过别给浅月吃得太多,可江旻锐总觉得能吃是福,给她吃了也是给孩子吃,因而这么久以来从未限制过浅月的吃食。 如今一听刘郎中的话,自己顿时没了话语,也不敢再看着刘郎中。 江旻锐在屋外,一直从辰时三刻等到了未时末刻,屋内终于传出了一阵动静。 浅月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屋内原有的宁静,江旻锐担心赶紧凑到窗前想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只见屋内一个接一个地钻出人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端着满满一盆子热水进屋去,好不容易拦下一个小侍婢,才知道浅月这次是真的要生了。 浅月痛苦的尖叫声伴随着稳婆给她鼓励打气的喊叫声,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看得江旻锐心惊胆战。 终于,在两刻钟以后,屋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啼哭声。 不等稳婆出来报喜,也不顾屋外人的阻拦,江旻锐闯入了带有浓重血腥味的屋里。 上一次闻到这样的血腥味,屋里满是疮痍的悲凉,如今却转化为了新生的喜悦。 稳婆抱着一个褥子,走到他的跟前贺喜他,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无力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她的青丝已被汗水湿透,面色惨白,下唇已经被自己咬破,双眼无神却依旧看着他所站的那个方向。 江旻锐从稳婆手里抱过小家伙,她却仍是啼哭不已。将她抱至浅月身边放下,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道了一句辛苦,然后抚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叫她若初如何?” “为何?”浅月从已经喊叫得嘶哑的嗓音里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只因在这年初之时相遇,从而开始了今生父母与女儿的缘分。 就如他们的初见,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若初,正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倾盖如故 因着浅月孕里吃的有些多,若初一出生时便看起来比寻常孩子要大一些。 怪不得江旻锐抱着若初时,虽然她的周身裹着厚厚的棉褥,可总觉得她看上去好像是要比若萧出生时要大些。 据说也正因如此,浅月生起若初的时候格外吃力。 好在最终母女平安,江旻锐自然是要好好答谢了刘郎中和海嬷嬷一番,赏了两人各一个大金元宝不说,还各自赏了一百两银子。 此外,府中的所有侍婢c内侍c小厮一并受赏,都各赏了十两银子,特别是贴身伺候浅月的那几个,赏的更多。 浅月在月子里喝着海嬷嬷吩咐熬的补汤,听到松韵如是说,呛了口汤,瞪着江旻锐道:“好在今日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不是王爷,否则,这国库早就被您给亏空了。” “何以见得?”江旻锐怀里抱着小小的若初,听到浅月这话听得稀里糊涂的。 “王爷可知这王府里有多少下人?”浅月看着江旻锐逗着若初的憨样,有些不着气,“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吧?每人十两银子,这就赏出去了百八千两。再加上松韵她们几个的各五十两银子,怎么也一千多两了。” “您怎么就这么不知节俭呢?”浅月见他心不在焉的,放下手中的汤盅,从江旻锐手里夺回若初来。 江旻锐眼见自己的爱女被她娘给夺了去,实在是敢怒不敢言,“再怎么节省,最终不都得花出去么?” 江旻锐的一句话,令浅月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毕竟,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并且她并不知该如何反驳。 于是默不作声,也不再看他,低着头开始逗起若初来。 一个才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哪里会对父母的逗乐有所反应呢?可浅月就是想要点点她的小鼻子,捋捋她的小眉毛,牵牵她的小手,然后告诉她,她是娘亲。 浅月真庆幸自己在孕中的愿望都成了真,若萧那闪闪亮的眼睛真是像极了一旁正赌气的人,鼻子也像,嘴巴也像,越看到越想是跟江旻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说如此,可若初看起来还是一个十足的女孩子,眉清目秀的样子,长大了该迷倒多少男孩子啊? “大不了本王给咱们两个女儿留些嫁妆,其余的,咱们俩拿去用了吧!”江旻锐瞧着浅月看着若初笑弯了眉角,提议道。 “我才不会让王爷败光了王府的家产,败坏整个王府的风气呢。”浅月瞪了他一眼,不管他继续逗着若初,将他晾在了一旁。 若初小姑娘一出生,便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首先就是自家长姐。 “父王她叫什么名字?”若萧看着自家父王怀中的幼妹,她实在是太小了,小得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只能虚着声音问着自家父王。 想用手指碰碰若初的小脸蛋,却被江旻锐发现拦下了,无奈只好拉了拉她的小手。 “若初,”江旻锐抱着睡得正香的若初,轻声细语地对若萧道:“若萧,她叫若初。” “若初?是初一十五的初么?”若萧惊喜,却又小心翼翼不愿吵醒了自家幼妹,蹑手蹑脚地跑到书案前,跪在梨花靠椅上,拿起狼毫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片刻后,拿起写好的字跑到江旻锐面前,举着纸笺向江旻锐得意地炫耀着:“是若初对吧?” 江旻锐看着若萧在纸笺上一笔一划写下的“若初”两字,虽然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不比大人们的字迹潇洒,可江旻锐仍是很满意地笑了笑。 不过,“若萧,若初的初字少了一点,快去添上。” 若萧听闻低头一看,又偏头一想,好像真是少了一点,赶忙跑回书案前将那一点添上,然后又拿回江旻锐面前,“这回对了吧?” “对了。”江旻锐将熟睡的若初抱回小摇床上,在床边摇着,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站在一旁看着若初的若萧的头。 “若萧得好好习字才行,”江旻锐的声音格外温柔,“若萧将字习好了,日后就可以教若初习字了。” “真的么?”若萧惊喜中带着狐疑,“我真的可以教若初习字么?就像其琛哥哥教我习字那样?” 江旻锐真的很不想在若萧的口中听到“其琛哥哥”这四个字,可是无奈只能顺着若萧那话说下去。 “当然可以,但是你得先将字练好才行。”江旻锐忍着内心的不悦,耐心地对若萧道。 “若萧你去哪儿?”江旻锐话还没说完就见若萧跑了出去,可又不能大声说话,只能赶忙轻声叫住若萧。 “去找其琛哥哥教我习字呀,这样以后我就可以叫若初了。”若萧说完,不顾自家父王瞪大的眼,一溜烟跑了没影儿。 浅月站在不远处看着身影落寞的江旻锐,捂着嘴强忍住笑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然后就是宋九夏和余巧卉夫妇。 听闻浅月生产,余巧卉本是打算第二日就来看看浅月的,不料自家丈夫拦着不让,于是都过了一著之后,才得以和丈夫来王府瞧瞧浅月。 宋其琛早就被若萧拉去教着习字去了,余巧卉看着自家儿子和若萧远去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前方面色不悦的江旻锐,掩嘴笑了笑。 都说父亲爱吃女儿的醋,她原还不信,如今看了这位爷她才知道,这话是真的。 浅月的脑袋上裹着软兔儿,卧在床上喝着鲫鱼汤。 因着孕中胃口太好,因而此时浅月身上的“浮肿”还未消下去,几月不见的余巧卉见到她那样,实在是吓了一跳。 “余姐姐见我这样是不是胖了不少?”浅月见到余巧卉复杂的神色,放下手中的汤盅,悄声问道。 “哪有?”余巧卉走至床边安慰着浅月:“即便王妃胖了不少,可一样是那么好看。” “再说了,咱们瞧着好不好看有什么用,王爷觉着王妃好看就行。” 余巧卉安慰完浅月,走到摇床旁,掀开纱帘看了看熟睡的若初。 “这孩子不知怎么了,成日里都是睡着的,”浅月看着余巧卉正在看若初,言语里满是作为一位母亲的爱意与担忧,“睡够了两三个时辰,醒了便哭着要奶吃,吃够了才玩儿几刻钟便又睡了。” “婴孩都是这样的,”余巧卉见着若初睡着了的可爱模样,一直盯着她的小脸蛋,“她才出生多少天?你这个做娘的就这么要求她,难不成还让她成日醒着陪你玩儿么?” 余巧卉同她说着玩笑话,她也跟着笑。 也对,她才多大,成日里除了吃除了睡,还能有何事可做?或者说,还有什么事是她可以做的? “听我家那位说,郡主叫若初?”余巧卉终于将眼神从若初身上移开,看向浅月问道。 “是啊,若初。”浅月只要一想到江旻锐的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心中就莫名涌出一股暖意,眼角眉梢的笑意也从未淡下。 然后又想到那日若萧说的话,补充了一句:“初一十五的初。” 只是,“宫里还没封她,所以余姐姐还是先别叫她郡主的好,免得给人落下口舌就不好了。” 浅月考虑的十分周到,余巧卉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连声应下。 陪同浅月聊了一下午,也同她讲了许多月子里应注意的事。余巧卉到底是生养过的,再说看着其琛那样聪明懂事,浅月直言她日后还得向她请教该如何教养孩子才是。 这是她第一次当母亲。 与以往教养若萧不同,若萧在她出现的前五年里,江旻锐把她教养得很好,只是她的出现为她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以及她缺失五年的母爱。 可这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她会教她道理,会把她教养的很好,她会陪着她长大,每一日每一年都陪在她的身边,然后待她长大成人之后,亲手将她交到像她父亲那样的男子手中。 之后,就是在若初满月之时,江旻锦带着徐颜玉来看母女二人了。 徐颜玉抱着襁褓之中的若初,轻声哄着她。 若初难得一见地没有睡着,反而还瞪着她那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颜玉。 实在是有些难得,难得她没有睡觉,也难得她竟如此认真地盯着一个人看。 这些日子浅月抱着她的时候,她从不会盯着她看这么久。 如今这般情形,浅月倒有些嫉妒起徐颜玉来。 徐颜玉本就当浅月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如今也当自己是抱上外孙了,于是说着自己要送若初一份礼。 浅月见她将若初交给自己,然后从容琇姑姑手中拿来一枚锦盒。 浅月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枚锦盒眼熟,不经意瞄到徐颜玉空荡荡的手腕,心下已经了然。 果然,锦盒里静静躺着的,就是那对先帝赏的羊脂白玉的镯子。 “太妃这是做什么?”浅月腾出一只手,拦着徐颜玉递过来的锦盒,“这是先帝送您的,您该好好留着。若初还小,她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 “无妨无妨。”徐颜玉十分强硬地将锦盒塞到浅月手中便松了手,浅月不敢不接,若是她也松了手摔碎了这对玉镯,那可真是罪过了。 浅月拿着锦盒,不知该如何是好。放下,那是对徐颜玉不敬;拿着,就代表自己收下了;塞回徐颜玉手中,她若不接摔碎了该如何是好。 将手悬在半空中,面上满是为难之色。 徐颜玉见她拿着锦盒,十分宽慰地笑笑,看着若初,用她那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轻轻抚了抚若萧的手,“我老了,不适合再戴这些花枝招展的东西了。” “怎么会呢?”浅宽慰着眼前之人,“太妃容颜依旧,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就别逗我开心了,”徐颜玉笑着打趣她,“也不知这话,你对多少像我这个年纪的妇人说过。” 浅月听此顿时有些赧然。 的确,她对太后也说过这样的话。 徐颜玉看着她低头抿嘴的模样,心下已经了然。低着头继续与若初对望着,“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看到她出嫁的那天,这对镯子就当是我给她备下的嫁妆了。” 浅月并不想从徐颜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正想阻止她,可当看到她看向若萧的神色时,她的眼里不止有温柔,甚至有些对岁月生死的参悟与深彻。 虽然不知道发生在这对镯子上的故事是如何,可浅月明显地感觉到,这对玉镯对于徐颜玉来说绝对意义非凡。 至少,自去岁在宫里,她为她带上那对镯子前,她都将那对镯子保存于一枚同样精致的锦盒之中,并未赏人。 而且,光从那镯子的成色与光泽来看,她一定时常将镯子拿出来擦拭,而不是将其永久地尘封于那锦盒之中。 先帝或是太后,一定赏过她不少比那镯子价值更高,做工更精细的珍宝首饰,可她却将这对镯子保存得那样好,其珍视程度可见一斑。 而自她为她带上之日起,她便没再取下了。 “在阙州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徐颜玉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人,想对浅月说说心里话,说说那些她在近三十年里,每一个独自一人的寂静夜里,从不愿也不敢说出的心里话。 “无论先帝在临崩之前,表现得对我有多么情深意切,无论他再怎么说他如何亏欠了我,可他还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在世人眼里,他还是一位深爱发妻的丈夫。” 她始终低着头,看着浅月怀中抱着的若初,她的手仍然牵着她。 她已垂垂老矣,可眼前却是新生。就像是一次跨越了时空的对望,她一垂眸,眼里不经意间落出一滴泪来。 “可因为有了我,便有了间隙。即便那间隙很小,可先帝确实曾在弥留之际对我说过,他对我动过一丝情。” “可我不想在后世的史书里,因为这对玉镯,成为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和睦恩爱的污点。我也知道那不过是一瞬间的情动罢了。” 她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向浅月,“我放下了。” 因为放下了,所以把她的珍贵赠予与她缘分颇深的珍视。 也因为放下了,所以她能在落尽为他流的最后一滴泪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即便她曾以为,她放不下。 放不下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放不下他在她生产之后的那句“辛苦了”,放不下他并非帝王而是丈夫的一声“颜玉”。 可再怎么放不下,那也只是自己心里放不下罢了,谁会知道并且在意呢? 她早已决定,在百年之后绝不会葬入她的妃陵,就让他和他的妻子双宿双飞就好了,她何必去凑个没必要的热闹? 她知道放下很难,可如今做到之后才知道,原来不过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败家的爹 徐颜玉难得没留在王府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走,仅仅住了一晚后便来向浅月告别了。 浅月颇觉奇怪,旁敲侧击地问了许久,徐颜玉才交待了实情。 原来是江旻锦答应了她,要带她去岭南赏春。 听闻岭南的春比大齐境内的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来的早些。如今时候,邺阳的寒风还在瑟瑟地刮着,而岭南早已遍地花开,柳绿燕忙,春风拂面了。 浅月被徐颜玉说得有些心动,面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她若是也能去瞧瞧该多好。 带上若初和若萧,在邺阳的暮冬时节,到岭南踏春去,倒真是不负韶华了。 “如今时候去,春色正好,我们母子二人好不容易单独出去一趟,你可别想着来凑什么热闹。”徐颜玉打趣着,同她说着玩笑话。 虽只是打趣的玩笑话,可浅月听得出徐颜玉言语里带着的欣喜与骄傲。 她不似薛文竺养尊处优大半辈子,也从不似德太妃那么喜爱那些奢华之物。 于她而言,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儿子的陪伴关怀了。 浅月如今出了月子,裹得厚实点便可出门了,于是硬要送徐颜玉到府门前去。 江旻锐和江旻锦正在府门前谈论些什么,微蹙着眉,神色十分严肃紧张。 两人见到浅月和徐颜玉走来,赶紧停止了话题,收回不自然的神色。 江旻锐看到浅月,隐约记起某些人在去岁好像说过要送自己侄女儿一份大礼,“老四,你说的大礼呢?” 江旻锦先是一愣,看到不远处的浅月方才想起自家三哥所说何事。 “三哥莫急,待臣弟带母妃去岭南游玩回来之后,自会奉上一份大礼的。” “本王看你是忘了吧。”江旻锐瞥了他一眼。 “岂敢岂敢。”江旻锦汗颜,“臣弟再怎么记性差,这事儿怎敢忘记?” “依本王看,你这份礼都不知在我家若初三岁时还能不能收的到。”江旻锐嘲讽着自家四弟。 江旻锦顿时没了话。 好在此时,浅月和徐颜玉已经走到了跟前,江旻锦赶紧避开自家三哥,跑到徐颜玉身旁,“母妃既然已经来了,那臣弟就带着母妃先行离开了。” 说罢,同江旻锐和浅月揖手告辞作别,扶了徐颜玉上马车。 整个过程,江旻锦都不曾回头望过他俩,倒是浅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远行的车队。 “王爷,成河王带徐太妃去岭南了。”直到队末的最后一人消失在邺阳城的茫茫人群之中,浅月才回过头,朝着江旻锐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江旻锐并没有意识到浅月此话并不是在问他,而是肯定地对他说话。 浅月继续回过头去,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听说岭南春色迷人,大齐的疆土之上,再没有其他地方能比得上了。” “如今去,时候正好呢。” “的确,岭南之春景色迷人,”江旻锐此时终于明白浅月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了,“王妃若是想去,等若初大些了,能出远门了,咱们就带上两个女儿一起去如何?” “那若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浅月噘着嘴,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令江旻锐哭笑不得。 只听她继续道:“一年也就这么一个春,要等到若初长大,还要等王爷空闲,如此一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的言语里有期盼,也有一丝丝小失望。 江旻锐揽过她的肩,凑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若初不会,本王也不会。” 江旻锐说的其实没有什么错,若初长得很快,一转眼就满月,也是一转眼就满了百日。 若初百日之时,时节已近暮春。 江旻锐瞧着自家若初已经百日了,而她的王叔父江旻锦早已经游完了岭南回阙州去了,可这礼还未送到。他不禁感叹自己的未卜先知。 他不是定要江旻锦送礼才是,也不期待江旻锦究竟能送出怎样的礼来。 只是他这做王叔父的如此言而无信,应下的东西一拖再拖,实在是有些不厚道。 也不知楚葭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寻常人家的孩子,百日得摆宴席庆贺。 可宴席邀请的都是些亲朋,两人在这儿哪有什么亲人,于是只邀请了宋九夏一家人到王府,简单办了一桌宴席便就此作罢了。 可江旻锐总觉得,简单的一桌宴席完全不能表达出他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于是又派人封了一百份五两银子的红包,分发给王府门前路过的布衣行人,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邺阳城知道永安王府添丁的人没有几个,江旻锐如此做法,便已经闹得整个邺阳城的百姓都知晓了,纷纷到王府门前庆贺。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可江旻锐从来都让人紧闭府门,只叫了一两人在府门前候着,对百姓的贺喜表示感谢之意便就此作罢。 浅月起初是不知道此事的,因着不知该在这样的暮春时节给若初穿些什么,请来了余巧卉指教时,听她偶然提起,这才知道王府的库房又被江旻锐莫名其妙地支出五百两去。 若初已经会对外界的情况做出反应,至少时常在看到浅月逗她时会开怀大笑了。 浅月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心里莫名有一种成就感。 只是她爹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些,王府的家产迟早要被他败光,以前怎么就不觉得他这么败呢?自己大约是瞎了眼吧。 因着她月子里吃的好,奶水也足,况且她也不愿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别人,所以若初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吃着她的奶的。 虽说规矩是必须得请奶娘来带孩子,可江旻锐知道这样的规矩会给母子造成隔阂,所以也就不管不顾了。 再说了,他坏的规矩还少么?也不差这么一个。 江旻锐是在余巧卉走后来的绛云轩,正好碰见浅月正在给若初喂奶。 如此旖旎的画面,江旻锐的眼睛都不知究竟该往哪儿放。 浅月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若初身上,丝毫没发现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等到她将若初放到摇床之中,整理好衣裳,一旁的江旻锐早已按耐不住,大步上前扛起摇床旁的浅月就往床边走去。 大约是知道自己的父王在欺负娘亲,江旻锐才将浅月放在床上,若初就很配合地放声大哭起来。 浅月一听若初哭,心疼得不得了,哪里还管得上她爹,赶紧跑到摇床旁抱起若初,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哄着。 江旻锐坐在床上,黑着脸看着浅月怀里的人。 他错了。 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都要和他争浅月不是! 江旻锐这才知道,请个奶娘来是多么重要且正确的事儿。 只可惜他已经答应了浅月,绝不会将若初给奶娘带,若是自己出尔反尔,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若初的哭声渐渐消停了下去,江旻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只求浅月赶紧把那缠人的小家伙放到摇床中去。 可浅月却不肯将若初放到摇床之中,非要自己抱着。 江旻锐知道她定是为了防范自己再做出方才那样的事儿来,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浅月。 浅月看着他对着若初一副“怀恨在心”的模样,心想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竟还敢这样瞪着自己的女儿。 于是气打不出一出来,旁敲侧击地问道:“王爷可知,若初百日那天,王府支出去了多少钱?” 江旻锐本来觉得这话没什么的,可看着浅月有些不对劲的表情,心下已经了然这是何意了。 “宴席花了二十两。”江旻锐走到她跟前,低着头牵了牵正熟睡的若初的小手,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有呢?”浅月的声音威严到了极致,并且带着一丝隐忍。 江旻锐不语,更是变本加厉地捏了捏若初的小鼻子。 浅月见他这么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更是生气,侧过身将若萧抱到一边,不让江旻锐再继续动她,然后继续侧过头盯着他,“还有呢?” 江旻锐顿了顿,耷拉着头,“封了一百份五两的银子,分发给百姓了。” 虽说浅月早已从余巧卉口中听闻了此事,可如今听到江旻锐亲口说出实话,心里还是一紧,“五百两银子?!王爷可真是大方。” “这是本王的王府,本王喜欢,支些银子出去怎么了?”江旻锐听到浅月对他冷嘲热讽有些来气,可抬头反驳间望见浅月威慑的眼神,顿时又焉儿了下去。 “是是是,您说的不错,这是您的王府,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妾身管不了。”浅月将头偏到一旁去,不再看他。 看来是真生气了。 江旻锐知道,浅月只有在生气之时才会自称“妾身”,寻常时候,哪怕是打趣的生气,她自称的都是“我”。 “别别别,本王错了还不行么?”这种时候,该服软就得服软才行。 江旻锐绕到浅月眼前,冲她求饶道:“王妃才是这个王府的顶梁柱,本王就在您身后偏安就行。” 浅月虽然没有笑,可面上的神色却是轻松了不少,也许他牵着若初的手了。 这件事就先这么放下了,现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儿。 看着江旻锐对着若初宠溺的笑,浅月轻声问着眼前之人道:“王爷有没有想过,王府添丁的事儿在邺阳传开了,要不了多久,或许皇城就知道了。” 可江旻锐听了这话并未直接回答她。 她怀中的小小人儿实在是可爱,樱桃小嘴像极了她的娘亲,白皙的肤色也随了她娘,就像是个小小的浅月,令他移不开眼。 浅月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可看起来又像是听见了的样子,于是也不说话,等着他回答。 半晌,江旻锐才抬起头,“本王既然敢放那样多的银两出去,自然是料到了这一点的。”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压迫之感。 “那为何之前不让” 浅月的话还未说完,江旻锦就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于是打断了她的后半句,“本王是怕她会对你有什么不利。” 浅月实在觉得江旻锐想得有些多,也是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猜想自己的母亲,“再怎么不利,可若初毕竟也是她的孙女,是你的女儿,也不会做什么事儿的。” “你怎么就知道,难不成你已经自诩很了解她了?” 江旻锐的话总是这么杵人,浅月叹了口气,轻轻安抚躁动地他道:“至少我知道,她是想要孙儿的,即便不满意我,也不会不满意孙儿的。” 江旻锐挑眉,像是对她的话不可置疑,然后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不肯放开,“月儿,本王实在是有些怕,自打行宫那件事发生之后,本王就怕。” “本王怕有朝一日,她会让你从本王身边离开,本王不想像旻锦那样,没日没夜地等待。” 浅月以前觉得,等待其实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儿时喜欢等待生辰,因为顾定南送给自己生辰礼物;后来喜欢等待年节,因为可以和燕月偷偷喝酒。 可越是长大,就越是不喜等待。因为周围的人开始变化莫测,开始喜怒无常,因而她的满心等待到最后都会成为一纸空话,没有尽头。 楚葭的离开,带给江旻锦的等待是惩罚,惩罚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而带给她的也是惩罚,惩罚她心怀恶念,因而要时刻折磨她。 “可楚姐姐是自己离开的,没有人逼她。”浅如今谈论到楚葭,心底还是会有一些抽痛。 浅月像是安慰孩子一般安抚着江旻锐,“她是想不明白一些事儿,所以要去想明白,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你就这么了解她?那你了解我么?”江旻锐满脸期待地看着浅月。 “不是特别了解。”浅月实话实说 看着他渐渐消沉下去的神色,浅月“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然后看着他的眸子认真道:“但是我知道,王爷定不会做出什么让我想不明白的事的。” “所以我绝不会离开王爷,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以往都是他对她做出承诺,如今换成她。 她也是该对他做出什么承诺了,毕竟若是只有一人一味地付出,另一人永远地接受,不会幸福,也不会长远。 她相信自己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因而也相信江旻锐会兑现他的承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答案 江旻锐怎么舍得赶自家宝贝妻子走呢?于是让她尽管放宽心,“即便王妃求着本王赶你走,本王也不会赶你走的。” 这话在江旻锐看来与浅月方才说的话无疑,可在浅月听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要走直接走不就行了么?还需要求着他赶自己?那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果然不出十日,皇城那边就已经知道了若初的存在。 皇帝依着太后的愿,封了若初为郡主,号珮玥,并且薛文竺派了人来,说太后想见孙女了,让永安王带着王妃与两位郡主进宫去。 江旻锐自然是不会就此依了薛文竺的,于是借着若初还小,不便舟车劳顿而回绝了。 来人是柔嘉殿新伺候的宦侍,并不知母子两的往日不和,也不知即便江旻锐如此回绝薛文竺也是丝毫办法也没有,立在原处十分惶恐,不知是该继续请江旻锐进宫,还是将江旻锐的话带给薛文竺。 江旻锐见他已经放了话出去,而这小宦侍仍是待在原处不肯离开,也料想到了他内心的担忧,放下手中的茶盏,让孟玺赏了他五两银子。 “你只管放心回去,将本王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太后听便可,”江旻锐继续手中沏茶的动作,头也不肯抬一下,“太后宅心仁厚,不会降罪于你的。” 一句话,令来者顿时宽心。 来人走后,江旻锐方才抬起头来,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失神地喃喃道:“又该被王妃说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并未传到浅月耳里,浅月此刻也无心去管他是如何打发太后派来之人的。 自打入夏以来,浅月便时常拉着宋其琛到绛云轩来看若初。 起初宋其琛还不肯,扭扭捏捏地扒在门口不肯进屋,嘴里还振振有词道着“男女有别”c“授受不亲”诸如此类的话。 浅月望着其琛那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 那双扒着门的小手也不知被她家若萧牵过多少次了。 从前听江旻锐提起过,苏媛虽然被养在农户之家,可性行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番儒雅之韵。 可如今瞧着若萧,却好似全然没有她亲娘的半点影子,想必是随了她生父的性子,随放自如,不拘小节。 因而即便请来的先生如何教她礼数,教她孔孟之道,教她男女有别之类的道理,在她看来都是过眼云烟,看完就忘的。 只是那在若初跟前将这些礼教看得那样重要的男孩子,面对若萧的一番拉扯,还是走到了摇床旁,看了一眼正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的若初。 因着请教了余巧卉,浅月并没有再给若初穿得那样厚实了。 将在怀孕之时缝制的小衣裳都拿了出来给她换上。她每三日缝制一件,加起来也有个五六十件了,依着若初的生长而缝制的大小不一的小衣裳,足够她穿到周岁去。 今日穿的,是还在皇城时,薛文竺赏的妆花罗裁制而成的对襟小衣,其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山兰,织罗轻盈,料子摸着也光滑舒服,浅月就着这么一匹妆花罗,给若初制了不少件衣裳。 也因着身上穿得轻薄,若初的四肢得以伸展开来,伸着小手,蹬着两只小脚,甚至在看到宋其琛之后,欢快地叫了一声。 像是一只欢快吟唱的黄鹂鸟,若初咿咿呀呀的叫声婉转,绕到了身为人母的浅月心里去。 只是,欣喜之余,浅月还是有些郁闷的。 毕竟,若初第一次盯着看的人是徐颜玉而不是她,第一次放声大叫是因为看到宋其琛也不是她。 作为若初她娘,浅月很是不开心。 后来将这郁郁之事说给江旻锐听,江旻锐却一脸洋洋得意:“那有什么,若萧儿时的许多第一次不也都是你亲生经历的么,小媛都没说什么,你那么介意做什么?” 浅月听了这话只想给他一巴掌,亏得他们表兄妹关系那样好,这种话竟也说得出来。 苏媛倒是想介意,可她有法儿介意么?要是真介意起来,那她真正害怕的就不是这个了。 不过那是后话罢了,如今时候,宋其琛正站在摇床旁,看着若萧逗若初呢。 “其琛哥哥可知她叫什么?”若萧一时心血来潮,冲一旁嘴角抿着笑的宋其琛问道。 宋其琛见她抬头,瞬间收回嘴角的笑意,又变回了浅月所熟知的宋其琛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若萧,浅月不知他这是何意,可若萧好像能够明白他表情中所含的所有意思。 她知道这表示他不知。 可是浅月并不知道,于是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若萧从自己面前跑开,跑到了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片刻后,若萧放下笔,拿起桌上的纸笺藏到身后,然后一步一步地朝宋其琛走来。 直至走到他的跟前,她才将藏在身后的纸笺拿出,亮在他的眼前。 若萧是站在浅月跟前将手中的纸笺拿给宋其琛看的,因而浅月并不能从正面看到若萧写的是什么。 不过隐约从打进屋里的光亮映照出的近半透的纸笺上,浅月还是能够看到些字迹的影子的。 看起来像是写的“若初”。 不过浅月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若萧写的字。 从前督促过若萧习字,她至今都还记得,若萧虽然在执笔之时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可写出来的字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歪歪扭扭的一笔一划,时而墨迹饱满过了头,时而无墨渲染看不出笔画,糟糕的字迹令江旻锐不知着急过多少次。 也不知换过多少位教习字的先生,可这丫头的子仍是毫无长进。 不想如今宋其琛才教了左不过一个月时间,进步竟然飞快。 只是虽然字迹工整,可那个“初”字却仍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是因为是反着看而奇怪,而是那个“初”字好似少了一点。 她还未开口指出若萧的错误,就听宋其琛开了口:“郡主,你的初少了一点。” 他说的一点也不委婉,好在还尊称了她一声郡主。 若萧半信半疑地低头一看,果真是少了一点,又赶忙去书案前添上,然后又拿到宋其琛面前炫耀着。 等等,浅月怎么都觉着这样的场景像是在哪儿见过。 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记起,那日江旻锐和若萧之间发生的同样的事情与对话。 只是这孩子有些不长心,她父王都同她讲过了,她都还能忘,也实在是有些粗心大意,还让宋其琛见了笑,也不知她中意的未来女婿有没有嫌弃自家女儿。 可出乎浅月意料之外的是,宋其琛居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对若萧道:“这回对了,不过郡主不是说日后要教小郡主习字的么?那就可别再写错了。” “届时即便你的字是写好看了,可字写错了那有什么用。” 这是这么久以来,浅月听到宋其琛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从前都是她问什么,宋其琛才会答什么,除此之外他从不会主动地同她说话。 如今对若萧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浅月顿时感到自己被排挤了。 这两个孩子,还当她在这儿么?她干脆抱着若初出去好了。 不过这也只是浅月心里想着的一些玩笑罢了,他们俩都还是孩子,谈情说爱什么的还是先免了吧。 宋其琛是被宋府来的人给接回去的,若萧照例送了他至府门前。 而江旻锐好似已经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每次这种时候,面上的神色仍是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地向小厮侍婢们打探若萧身在何处,直到听闻若萧回了陶然居或是去了栖雪阁,心中的大石才算放下。 浅月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宋其琛这个孩子怎么样。 宋其琛很好,知书达礼博闻强识,他不得不承认,连自己当年都比不上他如今这般天资聪颖,甚至觉着宋其琛与当年的江旻锦有些相似。 不过若只是这种聪颖相似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们的性子也是如此相似。 在他们四个兄弟之中,他自幼与江旻锦最亲近,因而也最了解自己这位四弟的性子。 固执c偏执,甚至有些不通情达理。 只是楚葭的出现改变了他,以至于浅月今日所见到的江旻锦,是已经改变了许多的江旻锦,可他当年的种种依旧深植于自己的脑海之中。 而宋其琛如今就有些江旻锦当年的影子。可他并不知道,也不能确定,若萧是不是那个江旻锦生命中的楚葭,能够让宋其琛改改偏颇的性子。 如果是,那若萧日后跟着他定能享福,可如果不是,那若萧跟着他的日子未免会有些难过。 这也是江旻锐不肯顺了浅月的愿,让两家定下此门亲事的原因。 苏媛将她的孩子交给自己,代表着对他的信任,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因而自己得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才是。 也不知为何,浅月自打生下若初之后,竟再不像从前那般惧怕炎热了。 这可乐坏了江旻锐,至少他不必每日忧心想怎样的方法为浅月消暑了,并且在同她亲热之时也不必担心会被她踢到床下去了。 只是盘龙山上的宅子早已在今年春日里修筑完成,就连装饰摆设也一应俱全。 浅月实在是不忍辜负了江旻锐的好意,更多的也是怕若初热着,于是全家人收拾收拾了行头,到盘龙山上避暑去了。 因着去岁来的时候道路过于狭窄不便行走,江旻锐为了方便浅月,特意将路扩宽,并且铺上了木块当做台阶,以免下雨天时路上泥泞不便行走。 余巧卉倒是早早地上了山避暑。 山中本清静,远远就听见了浩浩荡荡地声势,料想到一定是江旻锐和浅月来了,于是赶忙到了门前迎接。 浅月怀中抱着若初,由江旻锐在一旁扶着上了山。虽说没有以前惧热了,可这一动起来,山间的湿气混合着汗水湿透了衣裳,十分不适。 好在余巧卉早已备好了清凉小食,就等浅月来品尝。 不过若萧在一旁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浅月知道她那小心思,于是问着一旁的余巧卉道:“怎么不见其琛?” “学堂学业繁重,就没带他来了。”余巧卉倒是认真地答着浅月的问题。 也对,宋其琛好歹也是个男孩子,不似若萧她们女孩子,只要识得字,会写字就行了。 讲究些的人家,甚至要求自家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若萧对这些都不太有兴趣,浅月也便从未逼她学过。 只是,若萧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对学什么感兴趣,浅月祈祷她可别像自己一样什么都不会,心想着今日回去之后,定要同江旻锐商量商量此事才行。 回去以后,听闻江旻锐在溪边垂钓,浅月也就不去扰了他的兴致,便带着若萧回了屋。 若萧从方才听到余巧卉说宋其琛在学堂没来之后,就一直撇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直到进了屋,看着浅月将若初放到了摇床上之后,便来缠着浅月了。 “若萧可是有什么事儿想要对娘亲说么?”浅月看着若萧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松,便拉着她走到木桌前坐下,轻声耐心地问着她。 若萧好似在犹豫些什么,浅月也耐心地等着她。 半晌,她才踯躅地开口:“娘亲,我也想要去学堂学习。” “可是咱们这儿,哪有女孩子上的学堂?”浅月听她这话着实被吓了一跳,耐心地劝导着她,“女孩子都是在家里请先生来教的。” “为何?”若萧不解,“为何女孩子就要在家里请先生来教,男孩子就可以在学堂里读书?” “因为女孩子在出嫁前都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浅月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她以前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的。 “为什么呢?”若萧步步紧逼,“为何女孩子在出嫁前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小儿的天真之语着实难倒了浅月。 是啊,为何呢?为何女子就一定要被要求不能抛头露面呢? 因为这是规矩么?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么? 在她儿时,她好像从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规矩,怎么如今却畏手畏脚起来。 她心里固有的观念已经有些慢慢松动了。 只是,“若萧你是真正想要去学堂学习,还是为了想要见到其琛?在学堂你又真正想要学些什么呢?或者说,你认为在学堂学习意味着什么?” 若萧听后低着头不再说话,浅月心下却已经了然。 “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想明白了,我再告诉你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好久不见 其实浅月并不能确定,若萧究竟能不能懂得这样的事,可她很是期待若萧给她的回答。 她并没有向江旻锐提起这件事,她想着若是若萧的回答能够说服她,届时再同江旻锐商量也不迟。 江旻锐真的很喜欢逗若初。 不,准确地说,是江旻锐真的很喜欢整蛊若初。 若初不过是个四五个月大c还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可江旻锐这个做爹的却非常厚颜无耻地时刻都在欺负她。 比如,他总喜欢在若初熟睡之时捏她圆嘟嘟的小脸蛋,然而每次若初都会因为被他捏疼而醒过来,并且接下来就是一阵嚎哭。 再比如,他总会在她醒着的时候,跑到摇床一旁坐着,冲他叽叽歪歪地讲一大堆道理,然后将她惹烦了,又是一场大哭。 浅月不知因为这些事儿数落过江旻锐多少回了,可他偏是不听,总能在浅月不注意时惹得若初大哭,并且乐此不疲。 这还是爹么? 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可关键是,本就作为孩子的若萧都不会来捏妹妹的脸,他就仗着自己是若初的爹为所欲为不是? 一团怒火在浅月心底燃烧着,就等着有一刻爆发出来。 可这一刻她终究没有等到。 毕竟,虽然他喜爱捏若初的小脸,可在此之后他也总有办法将嚎啕大哭的若初哄睡着。 虽然他总爱在尚在襁褓中的若初跟前冲她讲着她听不懂的大道理,可大部分都是在对她说,你要爱娘亲,长大后要孝顺娘亲之类的话。 浅月还是有些感慨与感动的。 这个人总是有这样一种本事,能让她气得火冒三丈,也能在同一时间让她顿时怒火全消。 他是真的很爱若初。 只是,江旻锐如今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若初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毕竟,还有若萧。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若萧受到冷落,若萧渐渐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她绝不能让她心里产生一种局外人的思想,毕竟,她也是他们的女儿。 于是这日,江旻锐的脚刚跨入主屋,就被浅月赶去看看若萧了。 也不知若萧这几日想的怎么样了,这几日都不见她。 浅月担心她毕竟年纪还小,不愿她陷入那些问题之中无法走出,此时此刻让江旻锐这个做父亲的出面去宽解她,是最好的方法。 江旻锐去了若萧的屋里,浅月自己待在屋里也是无趣,于是抱上若初,叫上余巧卉,两人跑到屋后的溪流旁去了。 山间的溪水冰凉,在炎炎夏日却正好是消暑的良剂。 浅月抱着若初,坐在溪边安设的竹椅上,看着一旁的采蘩和梅音互相泼着水花。 坐在腿上的若初见了泼上溪岸的水花,竟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这孩子好像十分喜爱水。 还在月子中时,就听海嬷嬷说过此事。她说从前她为那些刚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沐浴洗身时,一个个的哭喊声大得都要将她的耳朵给振聋了。 可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她家若初,虽然也有些许不习惯的哭声,可全然不似其他孩子一般哭闹,若是放在一个大人身上来说,那就算得上是享受了。 浅月起初还不太相信,可在后来亲自给若初沐浴时,确实发现若萧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 不算安静,可她却听得出,那不是不满的哭闹。 毕竟她已经被她爹弄哭过不知多少次,浅月已经太熟悉她对她爹不满意的哭声了。 自此,她便相信,她家若初,大约是真的很喜欢水的。 她已经开始会对外界的事物有所反应了,浅月一时兴起,让梅音捧来一捧溪水,然后拉出若初的小手,在梅音手中的冰凉溪水之中碰了碰。 没有预想中的因为凉或不适应而大哭,若初很是喜爱这样的感觉,甚至开始用手扑打起梅音手中的溪水来。 “看不出来,小郡主还挺喜欢水的呢。”余巧卉见此,也走上前去,用手沾了沾溪水,然后将水附在若初的小手之上。 若初高兴得在浅月手里欢腾起来,浅月差点没能抱住她,好在余巧卉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母女俩,否则两人定要掉到那溪流当中去。 浅月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的若初,心想自己终究是没什么经验,连个孩子都抱不好,若是没有余巧卉,接下来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谢过了余巧卉,浅月是不敢在溪流边上坐着了,赶紧移到一旁的榕树下坐着。 梅音和采蘩仍是在溪边互相泼着溪水玩儿,两人年纪相仿,也玩儿得到一处去。 浅月不禁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同她们一样爱玩爱笑的,不过好像不只是这样而已,如今的她依旧想同她们一样,在溪边泼着水消暑玩。 她天性好玩,从不曾改变,只是如今多了怀中这么一个小人儿,她实在应该收敛收敛性子才是。 若初可最好别和她一样,她应像她父王一样稳重才是,尽管她是个女孩子。 像是有人来到此处,浅月见梅音停下了同采蘩的嬉闹,站直了身子朝浅月身后望去,就连采蘩泼水泼到了她身上她也不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浅月身后看。 浅月一眼就看出了梅音的不寻常之处,便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身后看去。 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可来人却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王妃别来无恙。”容笙一手拿着一枚长方锦盒,一手摇着折扇,面容无比自然地同她寒暄着。 “容先生,”浅月转过身,却并未起身,毕竟手中抱着若初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好久不见。” 他们之间的确是差了这么一句好久不见。 自容笙在她十九岁生辰后的那一日,他们彼此之间放下之前的种种回忆与间隙之后,他们好像就再未逢面了。 浅月有时候闲来无事时会想,容笙是否在故意躲着她,如若不然,作为江旻锐的幕僚,时刻出入王府,她怎么可能从未见过他。 只是后来再一想,躲不躲又有何妨呢?他已经不是许易白,而她如今也早已为人妻c为人母了,见与不见,躲与不躲,好似都已经无所谓了。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与场合,她才能从容不迫地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毕竟,是真的好久不见。 一旁的松韵起初见到容笙也是颇为惊讶的,可听浅月那么一说,还是先冷静了下来,从浅月身边默默退到了梅音处,悄悄拉了拉她的袖袂,提醒她赶紧将自己面上惊异之色收好。 浅月倒是并没有发现松韵的小动作,可两人寒暄完都不知该再多说些什么。 恰好此时余巧卉走了过来,浅月便向双方介绍着彼此。 “原来是永安王的幕僚先生,真是失敬。”余巧卉向容笙微微屈膝行礼,“容先生不去见王爷,到这屋后来做什么?” 余巧卉同容笙打趣,容笙也不恼,摇着手中的折扇,颇像是哪家风流的翩翩公子。 “方才行至屋前便听到这后面有女子的笑声,臣下还心想是哪位姑娘在此浣溪,怕姑娘走了便想来看看,不想却是王妃和宋夫人。” 余巧卉听了也只是作笑,碍于自己已为人妻,不便与别的男子走得过于亲近,便借故回去了。 此时此刻,榕树底下就只有他们两人,已经怀中的小小若初。 “不知容先生为何突然到了邺阳来?”毕竟心里已经放下,浅月也不再去追究他话里的真真假假。 “皇城里的一些事儿,在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因而特意前来邺阳向王爷一次性说个明白。”他的眼神在瞄到浅月怀中的若初时,终究有些掩不住的不自在。 “另外,听闻王妃诞下郡主,臣下和沈获,为郡主送了一份贺礼来。” 容笙说罢,将手中的长方锦盒递给走上前来的松韵,迎着她狐疑的眼光,向浅月告了退。 容笙走了后,浅月唤来采蘩和梅音,“我口渴了,你们先回去,给我制碗酸梅汤来。” 怎么突然想喝酸梅汤了? 采蘩和梅音面面相觑,可也只好听了浅月的吩咐,赶回小厨房里给她制酸梅汤去。 直到她俩走后,浅月才就此舒了一口气,“松韵,你方才在想什么?” 浅月很信任松韵,因而什么都愿意同她说。 她不是不信任梅音和采蘩,只是采蘩终究是江旻锐的人,不比松韵和梅音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 而梅音性格过于大大咧咧的,若是再像上一次一样不小心给谁说漏了嘴,那她可不止被罚跪那么简单了。 “奴婢在想,方才的眼前之人,是否是故人。”松韵到底是要聪慧一些,没有点明,但浅月也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眼前之人的确是故人,”浅月叹了一口气,看着怀中的若初冲她一笑,“只是故人早已离去,眼前之人是新人罢了。” 浅月说的话虽然处处矛盾,可松韵好像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何意了,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锦盒递至浅月跟前,“主子要打开看看么?” 浅月点了点头,既然早已放下,为何不能接受他作为一个臣子送个主子千金的礼物呢? 瞧着眼前的这枚长方锦盒,浅月似乎已经能够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为何物了。 这些个大男人,她的女儿还这么小,头发都还没长出来多少呢,怎么一个个的都要送她发簪? 只是江旻锦送的是楚葭的陪嫁之物而已。 浅月本以为容笙会跑到哪个金玉店中买下或是特意打造一枚簪子,不想,当松韵打开锦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发簪上醒目的红色玛瑙石。 因为那上面,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这是当年,她拿到倾宜轩换取锦盒时所用的那枚双蝶戏海棠珠钗。 浅月伸出手,拿出安躺在锦盒之中的珠钗, 透过树叶缝隙中洒落的星星点点的光亮,浅月将那珠钗举至光亮处细细查看。红色的玛瑙经过日光的照射,折射出猩红的色彩,与周遭的绿意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怎么会有?如今还又当做贺礼送给了她的女儿? 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既然不知为何辗转到了他的手中,那为何不好好保留,还要再赠给她的女儿? 难道她是想要刺激自己么? 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忘记当年的种种,想要借此机会来勾起她心中早已尘封的记忆? 浅月突然有些怀疑容笙到邺阳来的目的与意图了。 于是抱着若初,赶紧赶回了屋里。 只是江旻锐此时正与容笙在屋里交谈,吩咐了不许人打扰。浅月也知道自己贸然进去也是不打自招,因而只能在将若初哄睡着之后,坐在卧房里干着急。 一个时辰过去了,主厅的屋门终于发出一声声响,浅月赶紧拿起桌上的锦盒跑了出去。 江旻锐和容笙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浅月见此也只能放慢脚步,走至江旻锐身边。 “你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江旻锐揽过她的肩,瞧见了她手中的锦盒问道。 浅月听他这么一问,也便顺水推舟,“是容先生说送给若初的,只是方才我看了看,这枚珠钗实在是过于贵重,若初还小,实在是受不得这样的礼。” “因而,还请容先生收回去罢。”浅月将手中的长方锦盒递至容笙跟前,期望他能够接下。 只是容笙不但没有接,反而还退后了一步,“王妃怎就知道这珠钗贵重了?” 还未等浅月开口,就听容笙继续说道:“郡主身份尊贵,是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要这样好的珠钗才能配得上的。” “况且,臣下已经送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臣下猜想,王妃一定还替郡主收下过更为贵重之礼,怎么,如今不肯收下这枚珠钗,是瞧不上臣下与沈获么?” 容笙妙语连珠步步紧逼,浅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还是江旻锐打破了这一紧张的氛围。 “本王瞧着,这枚珠钗很适合若初,就留下做她以后的嫁妆把。”这是对浅月说的。 “你也别妄自菲薄,这别院屋子少已经住不下了,你就下山在王府住上一两日,就赶紧回皇城去吧。”这话是对容笙说的。 两人听到江旻锐都出来打圆场了,都只好作罢。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或许他也是不愿留在自己的身边,以免自己再回忆起他们之间的过往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在谋在略 浅月终究是没往倾宜轩方面想,毕竟她也想不了那么多。 容笙带来了不少皇城之中的新情况。 礼部侍郎深得圣上赏识已经被封为了礼部尚书,其子在今年的科考之中高中榜眼,已被任命为国子县丞。 而卫王江旻镇惹恼了圣上,被封为连肃王封到荒蛮的越州去了。 浅月倒觉得此事甚为蹊跷,江旻镇这人虽然鲁莽且庸庸碌碌,毫无雄才大略,可也并不像是个会惹是生非的人。 更何况,他与圣上之间并无什么过节,江旻铎也只当他这位长兄是个胸无大志的无为亲王,并不会过于为难他,如今怎么突然勃然大怒起来。 江旻锐见她愁眉紧锁,也知道若是不再对她多说些事儿,她定不能看透这其中缘由,于是也想趁此机会考考她。 “王妃可知,连肃王在被外封之前,对圣上说了些什么?” 浅月听他那样说,也便知道他这是一定要让她自己猜猜,不会轻易就告诉了她的。 只是她并不了解江旻镇这个人,可江旻锐既然让她猜,那就是算到了她可能会想得到。 仔细想想,她也就只见过江旻镇几面而已。 这个人一看便知是被汪德妃宠溺到大的先帝长子,蛮横c无知,甚至会觉着他这人有些不学无术,不过是凭借着皇长子这个身份享受着荣华富贵罢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先帝病重之时表现得那样急不可耐,最终落得个惨败局面。 难不成,他想让江旻铎封他个一等亲王? 毕竟他的两个兄弟——江旻锐和江旻锦都是一等亲王,而他的一等亲王之爵,早已被还在世的先帝给轼去了。 可那好像不足以令向来沉稳的江旻铎如此动怒。 毕竟,封个一等亲王之爵有什么利害之处么?不过是国库里每月多支出些银两罢了,还犯不着江旻铎动怒。 那究竟还有什么原因? 浅月实在是想不出了,搔头之间灵光一闪,“该不会是为了女人吧?” “何以见得?”江旻锐手持茶盏,挑眉一问。 “连肃王妃可是皇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木娜尔侧妃也是草原部落的一颗明珠,可即便有这样貌美的一妻一妾成日伺候在身侧,连肃王府中美妾仍是不少,我料想他也定是好色之人。” 浅月对江旻锐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事实上却并不是因为如此。 而是因为,在那仅有的几次与江旻镇碰面之时,他都用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令她很是不舒服。 不告诉江旻锐,也是怕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以他的性子,听到江旻镇那样看自己,还不跑到越州去把江旻镇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这并不是句玩笑话,他是真的会这么做的。 “接着说。”江旻锐的话打断了浅月内心的思路。 可她这分明就是胡乱说出来的事,他却还让她继续,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同他分析瞎扯道:“该不会是因为连肃王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姑娘不肯,他把人家给强娶进门了吧?” 江旻锐是同意是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就听她继续瞎扯道:“还是他害死了人家姑娘的未婚夫婿,圣上知道他如此草菅人命所以才勃然大怒?” “怪不得圣上会封他去越州了,”浅月好似被自己的瞎扯给说服了,恍然大悟道:“越州荒蛮,那有什么貌美的女子,如此一来便是对连肃王最好的惩罚了。” 浅月用一种“快来夸我分析得对”的眼神看着江旻锐,却只听他叹了口气,“以后,少跟宋夫人去茶楼听人说书。” 浅月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儿被人给发现了一般,微微吐了吐舌,耸了耸肩,继而抬头冲江旻锐谄媚地笑道:“知道了,妾身以后会少去的。” “所以我猜对了么?”浅月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江旻锐,希冀着他的回答。 “你都在瞎扯胡诌些什么?”江旻锐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果然是她乱猜的。 江旻锐看着她渐渐焉下去的兴致,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 浅月本是趴在桌上的,听江旻锐这么一说,顿时又斗志昂扬起来。 “连肃王此番被远封,确实是因为女人。” “不过可不是哪家的闺阁姑娘,而是他家的木娜尔。” 木娜尔是草原乌珠穆沁部落的公主,自打进了当初的卫王府后便深得江旻镇的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把江旻镇迷得团团转。 江旻镇什么事儿都依着她,连同她在府中的待遇,那也是同王妃柳舒姝的一样甚至更高。 这不,去岁生下个儿子,江旻镇立刻向圣上请封,封侧妃所生的王四子为世子。 只不过江旻铎并未答应,毕竟他府中还有一位王妃,王妃膝下还有两个嫡子,岂能就这样册封了侧妃之子为世子? 即便他答应,满朝文武大臣未必能答应,江旻镇也只好作罢。 而江旻镇所犯的蠢事还不止这么一桩,前不久,还亲自请封圣上,说侧妃念家念得紧,希望圣上能将他封在离草原各部近一些的嘉阳。 江旻铎起初并未答应,可以并未表示出拒绝,本着兄弟情谊,只说自己要考虑考虑。 江旻镇本以为这事儿已经成了大半了,没想到翌日被召进宫中,被江旻铎狠狠地批斗了一顿,并将他封到了南边的越州荒蛮一带。 以江旻镇那榆木脑袋,即便如今已经身在越州几日了,却都不知自己为何回来这儿。 “月儿你可知,圣上为何将连肃王封到越州去?”江旻锐近日发现她竟然在读《捭阖策》这类的谋略书,于是想要考考她。 浅月果真认真思考起来。 “即便在众人眼中,连肃王平庸无为,没有雄才大略,可圣上还是得忌惮他c防范他的,对么?”浅月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嘉阳距草原各部的确很近,若是放在旁的贵戚,圣上指不定就答应了,可正因连肃王的府中有木娜尔这位侧妃,所以圣上是绝不会答应的。” 江旻锐如同看一场好戏一般,看着浅月分析得头头是道。 “为何有木娜尔,圣上就绝不会答应?” “因为木娜尔侧妃是草原的公主,与草原各部关系紧密,若是连肃王利用侧妃在草原上的威势与关系,连同各部落造反谋乱,那届时必将引发一场大乱。” 她的确是懂得了不少东西,江旻锐很是欣慰,她能想到这一层面实属不易,日后也不必再担心她会受骗上当,甚至被人利用了。 只是,自家大哥至今都未能懂,到底是不如他家小妻子。 “只是圣上如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测了。”江旻锐递给她一盏茶让她润润口,“前一日分明还和颜悦色地说自己会加以考虑,翌日就变了卦。” “他若是不愿答应,早些说出来不就行了么?还弄得满朝风雨,吓得那些个官员闻风丧胆。” 他家大哥有几斤几两,他们兄弟几人都清楚。 即便当年先帝病重,他仗着自己是长子有与他们暗地里争权夺位,可他的本事也不过止于此步而已。 他太过于急功近利,以至于最终被他们的父王发现,被贬了爵位不说,还一下子收回了他兼任的众多官职。 这本是一件在皇权斗争之中如同家常便饭的事,可江旻镇竟然被吓得一病就是数月,直到去岁春日里才渐渐有所好转。 因而,请封嘉阳,还真是因为木娜尔的缘故,他还真不敢有什么谋反之心。 毕竟,他是没有那个胆量与谋识的。 圣上说会考虑,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么一点,毕竟兄弟一场,好歹会留几分情面。 可究竟第二日为何变卦,他还是没能想明白。 不过浅月似乎看透了些什么,“皇上晚上歇在那儿啊?” “自然是三宫六院。” “那指不定就是那三宫六院里,有些人看连肃王不顺眼,吹了枕边风了呗。”浅月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已经料到了是何人所为。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圣上不会坏了这规矩的。” “那怎么能叫干政呢?”浅月拿起茶壶,替江旻锐添着茶水,“指不定皇上在哪个院儿里歇下的时候提了提此事,而那位娘娘也恰好提了提自己的想法,就如同王爷如今让我猜测一样。” “可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皇上不是?” 浅月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后宫之中,会有谁与连肃王有仇?” “不一定是连肃王,”浅月眼神流转,“女人之间的战争才是没有硝烟的。” 第一次,浅月说的话令江旻锐感觉到瘆得慌。 他父王的后宫向来和谐,他的母后是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父王的的后宫被她打理地井井有条。 所以,在他的孩童时期,从不会见到什么明里暗里的争斗,因而也不明白浅月所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只是后来在战场之上,当他开始会熟练运用兵书谋策之时,他懂得了“制敌在谋不在众”之类的道理,想必与浅月说的那句话也有些相似的道理。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宫里有人不满连肃王府里的人。 可这两人是谁,江旻锐实在是没有什么头绪。 “小丫头懂得挺多的。”江旻锐想要终止这样的话题。毕竟,只要这样的事不是发生在他们的身上,那就不管他们的事,他们也不必想的太多。 “那是自然,”浅月丝毫不谦虚,“再怎么说我也不小了,今年入秋我都二十二了,王爷都” 浅月愣住,这话都一时嘴快说出口了,她得赶紧想个法子圆回来才是。 “都什么?”江旻锐微眯着眼,颇似威慑地看着她。 “咱们若初都四个月大了,我都当娘四个月了。”浅月立刻改口,冲江旻锐笑笑,表示自己方才要说的是这句话。 “月儿,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都什么?”江旻锐的声音容不得半点玩笑之意,其实他已经料想到浅月会说什么了,只是还是想要她亲口说出来。 “王爷都而立之年了,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浅月理直气壮地答他。 她从不介意他们之间差了九岁这件事儿,反倒是江旻锐十分介意。 心里正暗自骂他锱铢必较c小肚鸡肠,脚下却一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若初的哭声十分不时宜地响起,浅月心急想去看看,可江旻锐紧紧抱着她令她挣脱不了。 “做风华正茂之时应当做的事。”江旻锐十分厚颜无耻地冒出这么一句。 只是,她才将浅月放在床上,自己的身子还未靠近她,屋门“吱呀”地一声就被打开了。 江旻锐如今真的很怕再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每一次,每一次!他在白日里想和浅月亲热的时候,要不就是徐颜玉,要不就是松韵或者梅音,要么就是此刻站在门口的人。 日后他得给屋门上道锁才是。 若萧跑到摇床旁,问着从床上坐起的浅月道:“妹妹怎么哭了?” “没事的,若萧。”浅月起身,瞪了江旻锐一眼,料想若萧此刻来找她定是有了结果,便将若初抱起交到江旻锐手中,然后将父女俩赶出了门。 江旻锐抱着还在嚎啕大哭的若初,望着紧闭的屋门。然后瞪了她一眼。 还哭,咱俩都被你娘给赶出来了,你还哭。 若初果然哭得更大声了。 浅月将若萧拉至桌前,给她盛上了一碗绿豆汤,又拿了许多点心给她。 都是她喜爱吃的东西,可她却好似没有什么胃口,拿起一块莲露糕又放下了。 “娘亲,”若萧亲切地唤着她,“娘亲说的那些话,我回去都想了很多。” “那你有想出一个结果来么?”浅月用手绢擦了擦她嘴角的汤渍,轻声问道。 若萧抬起头望着浅月,眼神异常坚定且没有丝毫犹豫,“我想要去学堂读书,不仅仅是因为其琛哥哥,而是我问娘亲的那句话。” 浅月听她这么一说很是欣慰,却一点也想不起她问过她什么,只听若萧继续道:“为何女孩子就一定要待在家里请先生来,而不能去学堂抛头露面呢?” “家里先生只会教认字习字,顶多教教琴棋书画茶而已,可我也想要在学堂之中同那些男子一样学治国之道,日后为大齐效力才是。” “可是,大齐百年以来都没有的规矩。”浅月有些无奈。 “可若是咱们把这规矩给改了,日后不就有这样的规矩了么?”若萧的巧言善辩令浅月十分佩服。 这是她和江旻锐的女儿。 像江旻锐,胸怀天下,志向高远。 也想她,嗯,能说会辩,嗯,话粗理不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心结 若萧如今提出的问题,浅月在她岁的时候也曾向方忆岚提过。 为何她不能到学堂去读书,而顾定南就可以。 方忆岚是一位极其传统的女子,她教给自己子女的,自然都是些纲常礼教的道理。 她的三个子女都受到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晓谦恭c知礼节,一看就知道是大家之子。 当然,除了她和燕月。 年少时候的浅月,是江州城中家喻户晓的混世魔王。 她与顾定南,不过差了两岁而已。 顾定南七岁时被顾珩送到学堂里去念书,起初浅月还小,还不是很懂为何兄长每日一早出府,待到傍晚时分才会回来。 后来大些了,也就开始知道明白,自己的兄长是念书去了。 燕月自幼性子沉静,整个顾府也就只有顾定南同她能玩到一处去,可是那时没了玩伴甚是无趣,便在一日偷偷装扮成男装,缠着顾定南让他带她到学堂去。 顾定南对众人介绍她是他的表弟,到学堂来借读一日,先生也极给顾定南面子,还特意将她安排在了顾定南左侧的座位上。 学堂的钟声打响,接下来便是好几遍枯燥的之乎者也,浅月这才知道,学堂里也不是那么好玩儿的。 那些个文绉绉的先哲智慧她实在是厌烦,跟着众人读着念着差点没睡过去。 于是中途休息时,吵着嚷着要回去。 好在顾定南劝住了她,告诉她接下来的课要比方才的课有趣得多,浅月这才留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学堂之中不只是枯燥乏味的之乎者也的。 浅月至今都还记得那位先生的模样。 并不是想象之中的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眼前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据说是去岁因无权无势而落榜的一位进士。 只不过如今算来,那进士大约也已经年过不惑了。 接下来是一番论战,先生选了两个学生起来,交由他俩一个题目,或是朝廷或地方近日发生的大事,或是颁布的哪项法令政策,让他们来辩一辩其中的利弊是非。 她的兄长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先生从未将顾定南看作是一位有身份的公子哥,在他的眼里也就一普通的学生而已。 因而那日论的是他们的父亲——江州知府近日所做的一件事儿,降低了各州各县的商贾到江州来经商的关卡税。 那时浅月才知道,为何自己的兄长不再愿同自己四处疯闹了,他已经找到了另外的感兴趣的事儿,并且十分乐意在其之上花掉他更多的时间。 于是浅月也跑去求顾珩,说她也想要去学堂。 这样的话说出口,自然是被顾珩发现她去了学堂,将她和顾定南都狠狠骂了一通,并让方忆岚将她领回兰清阁关了好几天,直到她亲口说出自己再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之后才被放出来。 被放出来后,浅月第一时间就跑去问方忆岚,为什么爹会如此生气。 因为女子不能进学堂,这是先祖留下来的规矩。 自那时起,她便开始讨厌起“规矩”这两个字来,本以为在顾家的规矩已经够多了,可没想到皇城的规矩更多。 她实在是厌恶不过来那么多的规矩,于是便开始慢慢学会去接受了。 接受着接受着,就发现其实并不是所有的规矩都那么地讨人厌,也便乐于去接受了。 只是如今,若萧的一番话好像又令年少的顾浅月活了过来似的。 她的女儿那样富于冒险,同儿时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因而为了她家若萧的小小愿望,也为了圆自己儿时的一个愿望,她也得试试同江旻锐商量商量才行。 可浅月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一转眼,这个炎炎夏日便过去了。 入秋后的天色总是郁郁的,像是预兆着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日秋高气爽,浅月抱着已经七个月大的若初在园子里玩。 若初已经有了咿呀学语的倾向,成日里都尖着嗓子乱叫着,浅月也开始有意识地带着她在府中闲逛,见着什么就教她那是什么。 小小的若初坐在浅月的怀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事物,对一切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更令浅月欣喜的是,若初好似已经会喊娘了。 不过也只是那一次,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从若初嘴里发出来的一声十分模糊的“娘”。 浅月听到之后真的欢喜了许久,那日便一整个下午都抱着看着若初教她叫娘。 只是若初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娘如此不厌其烦,在她娘苦教苦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弄得浅月措手不及。 那日败得有些惨烈,于是浅月决心今日一定要教会她叫娘才行。 只是这堂课才进行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守门的小厮来报,说府门前有位自称是她兄长——江州顾府顾定南的人要求见她。 浅月一听“江州顾府”这四字,本是面对若初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在那片刻间失了神。 这是多久,自己没有听到,也没有在心里想起过这四个字了? 好似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里就下意识地要同顾家断绝关系了一般。 本想让小厮去回顾定南说她不见,只是转眼又一想,他既是从江州特意跑来邺阳来找她的,那想必也是有什么急事。这是她与方忆岚之间的矛盾与心结,何必连累了顾定南。 顾定南见到自家妹妹,本是愤怒的神色顿时转为了惊讶,以及更愤怒。 浅月怀中的若初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有些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是骇人,顿时大哭了起来。 浅月一边哄着若初一边有些不耐烦地问着顾定南:“兄长有何事就快些说,若初想睡了我得带她回房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顾定南愣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只不过浅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我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顾定南压抑着怒火以及言语之中的暴怒,害怕吓着自己的外甥女。 “今年元月的时候,”浅月说得云淡风轻,仍然和颜悦色地一边哄着若初一边向顾定南解释着:“王爷封锁了消息,连皇城那边都不知道,兄长觉得江州会知道么?” 她撒了个谎,即便当初太后已经知晓了若初的事,甚至还想要将她们接到宫里去,可她也从未想过要让顾家人知道。 那是她的心结,一日不解开,便一日不愿与他们再有什么来往。 “好歹我们也是你的家人,这么大的事儿你都”顾定南有些说不下去了,“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兄长,有没有把爹娘当做爹娘?” “没有。”浅月将终于不哭闹的若初抱到松韵手中,又坐下喝了杯热茶,平淡的语气令一向稳重的顾定南震怒起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与他自幼打闹到大的妹妹,竟然能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决绝之语。 “你什么意思。”顾定南额上的青筋暴怒,咬牙切齿地问道。 “什么意思,向来聪颖的兄长不明白么?”浅月强忍着鼻头的酸意,狠心地说出那些话语,“意思就是,我很感激爹娘的养育之恩,可在我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兄长大可回去问问娘,那时发生了何事,”浅月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一段过往,“至于爹,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他没将我当做过女儿,我也不需要将他当做爹。” 说罢,起身抱过松韵手中的若初,道了声“送客”,便将一脸诧异的顾定南扔在身后。 呆愣在原地的顾定南还在回想,浅月十四岁的时候发生过何事。 不就是整个江州城都传开了她天煞孤星的命格么?而这件事因为她身边的人都没事,其影响在两年的时间里很快就消除下去了。 她介意的是此事么?可那怪得了谁,怪也不都怪她自己的生辰八字么? 顾定南不懂,一直想着这事儿,可却忘记了此番前来的正事。 眼见着浅月就要拐进月亮门的转弯处,面前又被两个小厮拦住不让前行半步,顾定南只好冲着浅月的方向大喊:“娘病了,说想见你。” 他不知浅月究竟有没有听到,她就已经消失在了抄手小廊之中。 恰好这时江旻锐回府,见到顾定南难免会同他寒暄几句,顾定南也就将方忆岚病了的这件事告诉了江旻锐,希望他能够转告浅月。 “去岁你们离开江州之后,娘就病下了,这病时断时续的没个好头,眼见着都病了一年多了。” “其间我们向娘提过,告诉浅月让她回去看看娘,可娘实在是不肯。这次娘都昏迷好多天了,我们知道她其实很想见浅月,于是我就说来接浅月回去,可浅月方才的态度实在是” “烦请王爷转告王妃,十四岁那年的事我会去向娘问清楚,只是那陈年往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江州百姓都已不记得她那些事儿了,她又何苦总放在心上。” “总归她还是顾家的女儿,娘病重她怎能不回去看看。” 顾定南说罢便摇头离开了。 江旻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这老兄不知事情的真相就敢这样责备他的妻子没有孝心,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是挺无知的。 而他的妻子,开始越来越成熟了,开始学会拒绝,学会不再介意他人的目光而遵从自己的意愿了。 回到绛云轩,浅月正坐在摇床旁哄着若初睡觉。 只是若初此时不再像几个月前那么爱成日里睡着了,瞪圆了小眼睛看着自家娘亲魂不守舍地摇着摇床。 江旻锐悄悄行至浅月身后,俯下身抱住了她,“顾定南让本王转告你,说顾夫人病了” “我知道,”浅月打断他的话,“她说想要见我。” “她没有说,”江旻锐想要将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再让她重新有个权衡取舍,“她心里很想见你,可嘴上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你一日不解开这个心结,便一日不敢派人到江州来说想见你。” “什么意思?”浅月回过头,恰好与他的脸颊擦过。 “顾夫人已经断断续续病了有一年了,”江旻锐叹了口气,“大约也是心结所致。” 她们母女两人,彼此都各有自己的心结,只是方忆岚知道浅月心里有帮人顶替煞命的心结,而浅月却从不知方忆岚心里也有一直求不得她原谅的心结。 “月儿,你知道对于一位年老之人来说,断断续续病了一年意味着什么么?”江旻锐握住浅月死死抓着摇床的手,轻声问着她。 她自然是知道的,那意味着命不久矣,意味着再过不了多久,她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也意味着,她是为了能够等到得到她原谅的那一天,才撑着自己残败的身躯到了现在。 “本王没有资格去指责你在他人看来的或许无情,也没有资格让你马不停蹄地赶去见她。”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我也决不会让人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非议你。”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毕竟我并不希望你余下的人生会因为此事而留下遗憾。” 浅月背对着江旻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下几滴泪来。 他说的不错,若是不去,自己将会带着这个心结过一辈子,而方忆岚也将会带着这样的一个心结到阴曹地府去,她们二人永生永世都将因这未见的最后一面,而被各自解不开的心结困扰桎梏。 她是个心软之人,从来都是。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狠心地赶走自己许久不见的大哥,只是怕他再多说一句她就会跟着她走,她也不会在月亮门的拐角处听到顾定南的那句话后,一直魂不守舍。 她没有办法做到狠下心来面对一切她觉得不公不喜的事。 可江旻锐却说不用,他说他会护着她,让她一辈子都不用再担心那些于她而言不公不喜的事。 她其实在方才听到顾定南说方忆岚病了的时候就已经心软了,只是她需要江旻锐为她搭上一个台阶。 “今日有些晚了,咱们明日起早些,带着若萧若初回江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解铃 坐在去往江州的马车中,车厢里是与以往大相径庭的安静。 浅月望向窗外,看着窗外之景一点一点地朝她身后流逝而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像着届时与方忆岚相见的场景。 她们之间能说些什么呢? 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过是她千千万万句抱歉之语,也不过是她最终的一句原谅而已。 好像至今她都出于一种极其茫然的状态。 她不知怎么就答应去了江州,也不知怎么就上了马车,还带上来只有七个月大的若初一同前往。 心里一面懊恼着自己的心软与不坚定,而另一面却又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去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再怎么说,方忆岚好歹没让她在那寒冬里自生自灭。 而再怎么样,她与亲生女儿永生不得相认,或许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怀中的若初睡得正是香甜,若萧也靠在她的膝上睡着了。 看着两个女儿熟睡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好像放下了些什么。 当初还不觉得,直到如今自己做了母亲,好像才能理解到方忆岚当时在那个岔路口时,面临那样的难境是怎样一种心态。 她想让她的孩子好。 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或是飞黄腾达,只要平安就好。 所以她想以别人来顶替她的女儿如灾难般的命运,可那到底是无知的想法。 只是那爱子的拳拳之心不可磨灭,直到今时今日她做了母亲才知晓。 顾定南今日一早得了消息,想着因为两人带着若初不便快马,于是独自一人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江州报信儿去了。 于是等到两日以后,当浅月和江旻锐到达江州之时,顾定南和顾定北早已在府门前候着了。 “爹呢?”浅月没有见到顾珩的身影感到很是奇怪,往常他都是要在府门前迎接的,即便不是为了迎接她,那也是要顾及江旻锐的。 “爹在娘那儿,守着娘呢。”顾定南沉默着不肯说话,还是顾定北回答了自家长姐的话。 他还在介意么?浅月望着一直低着头的顾定南,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机灵的若萧叫了两声舅舅,才打破了这一缄默的氛围。 顾定南虽然低着头没有看浅月,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怀中的若初身上。 她长得可真像自家妹妹,日后定是个乖巧惹人疼爱的人儿。 引着众人进了屋,并未先去后院,而是去了客房之中。 毕竟多了个小人儿,还是客房宽敞些适合她照料若初。 浅月暗自想着自己兄长也算是想得周到,殊不知这一切却都是方忆岚安排的。 直到一切收拾妥当,浅月却仍然不停手中的动作,可江旻锐却知道她其实并不是在收拾东西,而是在躲避,甚至可以说是逃避。 “王妃可还记得答应过本王什么?”江旻锐夺过浅月手中叠了不知多少遍的若初的小衣裳,拉住她的手给她力量。 浅月只是抬起头望着他,眼里充满了不愿与不知所措。 “你说过会不再介怀的,”江旻锐揽过她,让她伏在他的怀中,然后轻轻安慰着她,“既然来了,那就别留下什么遗憾。” 浅月听罢点了点头,在他的怀中蹭了蹭自己酸涩的眼睛,狠狠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吻了吻若萧和若初的小脸,嘱咐若萧看着她爹,别让他欺负了妹妹,然后勉强扯出一丝走出了门。 兰清阁位于顾府的后院之中,即便在后院,那也是在后院的东南角,算得上是整个顾府最为清静的地方。 方忆岚喜欢清静,可偏偏浅月是整个府中最闹腾的人,成日闹得后院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可方忆岚连责备她时都是面带笑容的。 因而浅月实在是想不出,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怎么会心存恶念呢? 门前候着的人像是新来的,不过大约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静,见她来了也只是屈膝行了礼,再未多说半句话,就连通报都没有,直接为她推开了门。 这道门的门边不知被她扒过多少次,每次都是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她会悄悄跑到这儿来,看看方忆岚是何反应,毕竟她的表情决定了那日她犯的事会不会受罚。 而脚下的地袱也满是她踩踏过的痕迹。 她贪玩,总爱踩上这门前高高的地袱然后一跃而下。 虽然方忆岚对她说过多次不能踩不能踩,可她偏偏就不听,只是认为那是方忆岚怕她摔着的缘故。她哪有那么容易摔跤? 虽说那并不是多么高的高度,可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次浅月脚下一滑,直楞楞地摔在地砖上,额上的大青包在一著之后才勉强消下去。 可能挡煞气的地袱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自那时起,方忆岚就命人将原来有九寸高的地袱改为了三寸六的高度,而浅月却也再不敢做那样的事了。 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为何整个兰清阁怎么就那么多有关她的回忆呢?为何她一走进这里,满脑子都想的是不愿想起的过去呢? 跨进这道熟悉的地袱,浅月进了兰清阁的里屋,屋里满是浓重的汤药味。 因着这总也治不好病,又拖拖拉拉的汤药,浅月又重新厌恶起这样本已习惯了的味道起来。 方忆岚不知是在熟睡还是已经昏迷不醒,顾珩守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令浅月觉得她好像并不适合站在此处。 她的养父有多爱养母,整个江州城中的人都知道。 当年还是进士的顾珩曾两次到皇城中去赶考,虽然第一次落了榜,但与当年还是诚王的先帝因志趣相投而结为深交。 顾珩高中那一年,正好是先帝践祚后的第二年,先帝见自己的好兄弟高中,欣喜不已,更是要下旨要将自己的妹妹南珏长公主下嫁于他。 可当年顾珩心里只有远在家乡的心上人方忆岚,于是以死相逼要挟先帝。 而先帝实在是不愿失了这么个好兄弟,国家的栋梁之才,也不管这位臣子是如何要挟作为君主的他,于是答应了顾珩,放他回了江州。 也正因如此,二人才有了要结为亲家的约定。 于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浅月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抬脚离去,却正好被抬头的顾珩瞧见了。 “你终于来了。”顾珩只有这么一句话,却像是翘首以盼了许久,言语中有一股放下了什么的轻松。 浅月怯怯地唤了一声爹,而顾珩竟应了下来,“来了就好,你娘还没醒,咱们父女俩到别处说话可好?” 浅月听闻此话实在是有些惶恐。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顾珩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她讲话。 以往要么就是冷不作言,要么就是疾言厉色,从未像此刻一般和颜悦色。 浅月在心里宽慰着自己,也许只是因为方忆岚病了,自己的养父才会性情大改,又或许是病重的方忆岚求顾珩别再对她冷言冷语,这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场景。 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身边的所有事都能如自己所料该多好,起码在事情发展后,她不会不知所措。 “你娘跟我说了。”顾珩摒退了攒檐亭中伺候的下人,连同浅月最亲近的松韵也被赶走,直到父女俩已经彼此习以为常的沉默过久,顾珩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浅月疑惑,方忆岚能对顾珩说些什么令他对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她实在是不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待会儿你娘醒了之后,她说的话王妃都认真听着可好?”顾珩忍着一把老泪,劝说着眼前之人。 浅月实在想不到,那样爱方忆岚的顾珩会说出这样的话。 宽慰甚至是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又被顾珩所打断,“好歹咱们也算是父母子女一场,即便你娘犯了错,可好歹她也是王妃的娘不是?” “王妃就原谅了她可好?” 所以,这么看来,顾珩是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她从未见过顾珩如此脆弱的模样,因而她能够感觉得到,方忆岚就是他的一切。 因为太在乎方忆岚,所以他介怀的根本不是当初自己那所谓的命格“克死”了他的父母,而是差点害死了方忆岚。 因而这么多年来对她冷言冷语,不赋予关怀照料,也仅仅是因为心里那点她差点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的芥蒂而已。 “一切都是老夫的错,”顾珩见浅月没有任何表态,突然就跪在了她面前,“是老夫没有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与贱内无关。” “还请王妃能不计前嫌,谅解了贱内罢。” 这是在不是浅月记忆中雷厉风行c绝不低头的父亲,即便当初面对先帝的赐婚他都不肯低头,可如今他竟跪下来求他曾经最不喜爱的长女。 他是有多爱方忆岚,才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求她,从而不让方忆岚余下的人生带着遗憾,甚至带着那遗憾离去。 浅月想要扶起已经年迈的顾珩,他却不肯起身,浅月也只好陪他一起跪着。 她好像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自己的父亲,如今才知道,他为了整个江州的富足与百姓的安定操碎了心思,如今近眼处看,他已是满头华发了。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若是向来如葳蕤大树的顾珩因为方忆岚而倒下了,江州该怎么办? 浅月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不要轻易心软,可还是按捺不住心里为江州百姓着想的借口,答应了顾珩。 就在浅月扶着颤颤巍巍的顾珩起身之时,屋内传来了方忆岚虚弱的咳嗽声。 其实浅月并未听见,那声音实在是太微小细弱了,只是顾珩对方忆岚的任何声音都实在是太过敏感,还是捕捉到了那微小的声音,步履蹒跚地向兰清阁走去。 浅月跟在顾珩身后,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能轻易心软,绝对不能。直到撞上顾珩宽厚的后背,浅月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停下步子。 他们已经走到了屋门前。 “王妃进去吧,我就不去了。”顾珩扭过身子,虚着声音,对一旁的浅月道。 有些事情,需要她们母女俩单独说清楚才是。 满屋的汤药味刺鼻极了,浅月不敢用绢子捂着口鼻怕方忆岚多心,只好强忍着呕意,走至床边。 她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 浅月记忆中的方忆岚,从来都是保养得当的一位妇人,即便不像那些个曾是大家闺秀的妇人一般气质夺目,可她却如一朵青莲,自有其不同之处。 只是如今,如同残荷败叶地躺在床上,再没了那股她曾无比喜爱的清幽之气了。 好似感觉到身旁站了个人,方忆岚勉强睁开眼,见到浅月时竟激动地落下无声之泪来。 浅月并未上前半步,在隔着一丈之远的地方站着,强忍着鼻头泛起的酸意,注视着方忆岚眼角滑过的一滴又一滴的泪。 方忆岚见她不肯上前,到底是无可奈何,只是轻唤了她一声乳名,然后问她道:“你瞧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您容颜依旧,从不显老态。”浅月哽咽着声音,勉勉强强凑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方忆岚听后竟开始笑起来,“这是我对你大祖母所说的奉承之话,怎么你就学了去?” 方忆岚口中的大祖母,是浅月祖父的正房妻子,是一位有些刁钻刻薄的妇人,方忆岚不敢不顺从于她,于是每日的奉承之语必不可少,这句话便是其中之一。 “宫里也有如大祖母般刁钻的老妇人,月儿不得不学着这些话。”浅月终于再也忍不住,冲到床边跪在床榻之上,伏在方忆岚怀中狠狠哭了起来。 “娘,是月儿错了,月儿知错了,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才是。”浅月哽咽着,求她向她道歉,也在心里恐惧着为时已晚。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方忆岚不停地咳嗽,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是我该求得你的原谅。” 所谓心结,大约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浅月心里的芥蒂在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开始慢慢消散,也在看到方忆岚成日因忏悔而倒下的形如枯槁的身躯时忘却。 而方忆岚心里的那点芥蒂,也在看到浅月的那一刻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即便不知浅月心里是否真的放下,也不知她是否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最后的一点愿望而做戏。 至少,她心里放下了,也不会带着这点遗憾下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冰释 方忆岚实在不敢相信,在她的有生之年还能等来与浅月冰释前嫌的这一刻。 浅月趴在她的怀中默默哭了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抹了抹泪,将门外候着的松韵唤了进来。 “快去将若初抱来给娘瞧瞧。”浅月头也不回地冲松韵嘱咐着,满心里担忧的都是方忆岚。 像是知道自己今日要见一位十分重要的人,平日里此刻应该睡着了的若初竟然未睡,任凭江旻锐如何哄抱都瞪圆了小眼睛盯着他。 这个小家伙若是此刻不睡,到了晚上定要哭闹的,江旻锐不是没有听到过她那怎么都哄不住的哭闹声。 那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于是,江旻锐就把若初不睡的原因都归咎于若萧和自家小舅子顾定北身上。 谁叫他们方才老是逗若初来着。 因而当松韵到屋里来说要抱若初去兰清阁时,江旻锐既欣慰于母女俩冰释前嫌,彼此解开了心结,也非常愉快地将手中的这块烫手山芋交到了松韵手上,然后同自己的大舅子下棋品茗去了。 “她和你小时候长得可真像。”方忆岚虽然介意于浅月瞒了他们这么久,但见着外孙女气就消了,眼睛怎么也不曾从小若初的身上移开过。 她用她如枯木般的手指,轻轻地摸着若初的脸颊,只可惜那突如其来的摩擦感还是令若初感到不适,几乎就要放声哭起来。 好在浅月及时抱起了她轻声哄着,不让她的哭声吵到需要静养的方忆岚。 “可我觉得她同我并不像,”浅月将平复下来的若初再次抱到方忆岚身边,“我觉得她同王爷要像一些。” “你怎就知道?”方忆岚轻轻笑着她,“你又没见过王爷襁褓之中的模样,为娘可是见过你襁褓之时的模样的。” “真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方忆岚自知已经时无多日,就想着一定要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对浅月说个够才行。 毕竟,如今她们好像都不再介怀那件事了,好像都已将那件事尘封在不堪的回忆里,不会再翻起了。 “其实你与燕月并不像,也正因如此,我当初几乎每日提心吊胆,很怕你们被人看出来,”方忆岚叹了口气,“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 “娘想知道为何没有么?”浅月低着头逗着若初,好似内心毫无波澜,实则汹涌澎湃。 方忆岚其实还真不知为何,她曾经有想过,大约是没有人会去刻意记着一个才满月不久的小儿长成何种模样,毕竟才多大个孩子,长相不都差不多么? 直到浅月向她道明自己的想法,她才觉得那或许真的是她所说的那样。 她说,是因为连她的父亲都从未正眼瞧过她,自然更不会有旁人仔细瞧她了。 她说的其实一点不错。 顾珩一直介怀因为她那天生的煞命,方忆岚在去国安寺进香之时遇到山贼差点就丢了性命的事。 因而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使他并未看清谁才是他真正的女儿。 其实比起方忆岚调换身份的这件事,浅月心里更介怀的是顾珩的冷漠。 即便不是她,那也是燕月,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父亲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如此厌恶自己的女儿。 他会因他的政绩在大齐的青史中留得芳名,也会因他对发妻的情深而为后人广为流传。 只是他作为一位父亲的狭隘与无情,只能埋在她的心里,被无情的岁月慢慢侵蚀腐烂,最后化为灰烬,陪伴着她至老c至死。 顾定南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府邸,不仅如此,还特意邀请了江旻锐到顾府中院品茗博弈。 江旻锐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也不揭穿他,将若初交给松韵带去兰清阁之后便应了顾定南之邀赶赴中院。 棋盘已经摆好,茶盏中也飘来阵阵奇香。 顾定南一边等着江旻锐,一边坐在亭中出神,直到江旻锐走到他的面前才回过神来。 棋过三巡,顾定南还是以败告终,一盏又一盏的茶水下肚,止不住地叹着气。 “兄长今日似乎不在状态。”江旻锐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棋盘,不着意地提醒着顾定南。 “草民有一事想要请教王爷,不知王爷可否为草民解答一二?”顾定南终是道出了自己的实意。 江旻锐知道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同他博弈了,可他这许久未博弈的心思被他这么勾了出来,不再多下两个回合实在是不解意,于是一边应着他,一边自我对弈着。 “王爷可曾又听王妃说起过,或是您是否查到过她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 浅月的十四岁? 江旻锐仔细回想了一番,浅月好像并未同他说过,只是当年他听到她醉后之言后,一时好奇让孟玺去查了查,这才有所了解她的过去。 浅月十四岁那年,整个江州城都知道了她那天煞孤星的命格,都对她避之不及,她也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里成为了整个江州百姓的众矢之的。 “兄长为何问起此事?”江旻锐并不着急答着他的问题,毕竟顾定南作为浅月的兄长,或许要比他更为了解浅月的过去,于是决定先打探他一番之后再做定夺。 顾定南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当他知道了,毕竟是自己的妹夫,他一定比自己更关心自己的妹妹,于是也便将昨日浅月对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江旻锐听。 “王妃让我回来问娘,可娘病重,我怎能向娘提起这些伤心事呢?”顾定南蹙着眉,时不时地叹气,“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了。王爷如今是王妃最为亲近之人,想必一定知道一二。” 江旻锐自然知道,不过单看如今形势,母女二人是决心瞒着所有人不让这样的消息流传出去了。 毕竟顾燕月如今是宫妃,少不得会被人冠上个欺君的罪名,浅月和方忆岚大约是想到了这一点,因而才连顾定南都瞒着。 不过浅月告诉了他,他还是很欣慰的。 至少这代表着,他对于浅月而言,是十分信任的人。 “那么兄长究竟是在不解些什么呢?”江旻锐还是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顾定南的问题。 “我只是想要知道,她十四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其实在今时今日已经没有多大的影响了,为何她还如此介怀,甚至不愿将我们当做她的家人了。” “这是她自己的生辰八字的问题,难不成还怪得了其他人么?”顾定南对自己从下看到大的妹妹的所作所为表示气愤。 只是,江旻锐此时此刻更为气愤。 “兄长认为,那两三年间发生的事,会很快从浅月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么?”江旻锐本是因着他是浅月兄长而对他有所尊敬的,可如今听他如是说,开始有些瞧不起他了。 这些人究竟是要多么无知愚蠢,才会将他人心里被外人所伤的创口,归结于其自身的错误? “顾定南你自己好好想想,月儿被人排挤,被人当做瘟神一般避之不及,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错?” “她自己不能改变她的出身,不能改变她的生辰八字,那你们难道不能放下心里的偏见与异样的眼神么?”江旻锐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将实话说出来。 “她被外人说三道四也就罢了,你作为兄长不但不安慰她,反倒指责她,那你今时今日又怎好意思来询问我她是怎么了?” 江旻锐始终对顾定南冷言冷语,气打不出一处来,连茶水都未喝,博弈的心情也被他搅浑,实在不愿再同他多说一字一句,拂袖而去。 顾定南被他扔在身后很是莫名其妙。 他承认指责浅月改变不了的命格是他的不是,可当初有许易白在她身边,哪里轮的上他来安慰? 还是别告诉这位爷了。 顾定南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在心里暗想着。 如今他家妹妹可是这位爷的心尖肉,从上次他一声不吭地将她从江州接回去时,他就已经知晓明了了。 再怎么说,许易白也是他的好兄弟,即便如今下落不明,他还是要仗义地讲兄弟之情的。 若是被这位爷知道了许易白和浅月之间的那些事儿,自己这位下落不明的兄弟怕是很快就行踪暴露咯。 方忆岚说她累了,浅月也不便在兰清阁多于逗留。 只是抱着若初走出屋门准备回客房时,却见顾珩一直站在门前看着她怀中的若初。 浅月不便躲避,只能抱着若初走上前,告诉还并不会说话的若初,这是外祖父。 顾珩难得地笑了,这似乎是浅月的印象之中,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展露笑容。 原来她的父亲,即便已经年近半百,可笑起来还是依然风韵犹存,眉眼弯弯,和顾燕月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自己以前从未发现呢? 顾珩叫着若初小家伙,说了一句方才方忆岚也说过的话。 他说,她和你长得真像。 浅月愣住,他怎就知道若初一定和自己长得很像,他知道自己儿时长成什么样么? 只是那句本应在心里质问的话被她不经意地说出了口,一时之间氛围有些凝重。 浅月也知道自己的莽撞,借口若初该睡了打算离开此处。 只是脚步还未迈开,顾珩的话就在耳边响起,“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 “若是不知道,那算得上什么父亲呢?” 说罢,走至浅月跟前,将手中的一个小锦盒放到被她抱着的若初身上,不再多说什么,背着手离开了。 她们母女俩出事后,顾珩特地去过国安寺求住持指点。 住持说,若是想要镇住她那煞命,并且保她性命无忧,那她就不能与父亲过于亲近。 这件事,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知道在浅月的心里有多么介意他从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即便如今他知道了燕月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心里仍然满是对浅月的愧疚与抱歉。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她也未必会相信,那就让他带着这样的秘密埋进黄土里去好了。 至少,即便浅月恨他,那也总还是带着恨意记着他的,记着他这个无情的父亲,印象也总比和颜悦色的父亲深刻得多。 若初在回客房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浅月看着顾珩放在她身上的小锦盒,实在是有些好奇那里面是什么。 想也能想得到,那是给作为外孙女的若初的。 在她的印象之中,顾珩从未送过他作为父亲应该送给女儿的东西,就连及笄那年,她好不容易向他求来的送及笄簪的承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那他又能送给若初些什么? 回到客房,却不见江旻锐和若萧的身影,浅月将熟睡的若初放到摇床之上,拿起锦盒,犹豫了半晌才打开。 里面是一方精致的长命锁,不过一寸大小,上面却雕满祥云和如意纹,以及篆文刻写的“长命百岁”的字样。 江州风俗,新生儿满月,父母要送长命锁给孩子。 普通人家可去银楼或是街边小摊买上一个,讲究点的大户人家,则会去银楼特地打造一方独一无二的给自己的孩子带上。 只是浅月全然将这样的风俗忘记了,以至于今日见到这方长命锁时还颇有些惊讶。 就好像顾珩早已预料到她会忘记一般,所以代她送了这一方长命锁给若初。 浅月有些赧然,毕竟送长命锁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长命百岁,能够平安健康长大,而自己作为母亲竟然忘了此事,实在是不该。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发簪。 是样式极简的素银簪子,只是上面精雕细琢,活生生地雕了一朵海棠花出来,海棠花上镶的大约是碧玺,耀眼夺目。 就在那一瞬间,浅月下意识地就觉得,那是顾珩准备在她及笄之时曾承诺会送她的簪子。 因为,整个顾家,就只有她喜欢海棠花。 可是,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呢?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即便是对于已经为人母的女儿的亏欠,他不必,她也不需要了。 手中紧紧攥着那对簪子,指尖捏的泛白,像是要把那对簪子融进自己的手心一般。 知道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浅月才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松开簪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那簪子给扎出血来了。 只是她早已顾不上手中的疼痛了。 就留着吧。她心里想着。 就当是他提前送给外孙女的及笄之礼,也当是她将对她的亏欠都补偿在外孙女身上。 她已经学会忘记与放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下元 因着浅月,或者更多是若初的缘故,方忆岚的身子竟日渐好转,精气神也比往日不知足了多少。 在顾府住了近一月时间,他们该回邺阳了。 只是,浅月有些舍不得方忆岚,方忆岚也舍不得若初。 不但方忆岚舍不得,顾定北和顾乔月也一样舍不得若初离开。 因而浅月知道自己的家人并不是因为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自己小女儿的时候,一时之间很是气愤。 他们都要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了,可若初还是一早就被抱去了兰清阁。 这几日都是如此,弄得浅月这个当娘的很是不不情愿地将女儿交给自家妹妹。 只是这日知道了他们次日就要启程离开,因而顾乔月早早地就将若初从兰清阁送了回来。 即便之前被若萧叫过了姨娘,可对于顾乔月来说那毕竟不是亲的,既是自家长姐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可在她看来怎么也不如怀中这个小家伙来得亲热。 她倒是十分期待这个小家伙用怎样软糯的声音叫她姨娘,届时她定会高兴坏的。 江旻锐跟顾珩出去巡视探访了,屋里此刻只剩下浅月一人,跟着松韵和梅音收拾着若初的小物件。 “这是长姐给若初的长命锁么?”顾乔月将若初交还到浅月手中后感觉手中空荡荡的,不安地摆动着自己的双手,偶然间瞟到了浅月放在桌上的锦盒,以及里面静静躺着的精质长命锁。 浅月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说是她备的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可若说是顾珩送的,她的心里却也因她忘了此事而感到愧疚。 还未等她想好该怎样回答,顾浅月就抢先了她一步,“这个同我那个挺像的呢。” 挺像的?是挺像的吧。 毕竟都是顾珩送的,毕竟她亲眼瞧见过顾珩含着笑容送给才满月时的顾乔月长命锁,如今又送一方给若初,想必是从同一家店里制得吧。 顾乔月至今都仍然将满月之时父亲送的长命锁带在身上,浅月从来都很羡慕。 因为她的长命锁是方忆岚送的。 那是在顾乔月满月后不久,她向方忆岚提起为何妹妹有这东西而她没有的时候,方忆岚这才知道,本是都由顾珩准备的长命锁,竟然没有浅月的份。 于是赶紧让人去给她买了一个来,还说是她在周岁时家人出去游玩时不小心给弄丢了。 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弄丢了,而是顾珩压根就没想过要给她。 如今也才反应过来,方忆岚怕是也为了那调换身份的事成日惶惶,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她提起方才知晓。 顾乔月将她一直放在随身福袋中的长命锁拿出,又拿出锦盒中的长命锁放在一起细细比对。 样式很像,可是给若初的那方长命锁更为精致,光是底部挂着的,就是一串真的铃铛,不似顾乔月的那枚,只是假的小银珠而已。 顾乔月羡慕着若初的长命锁,放在手中细细观赏摩挲着。 其上的祥云纹做工可真是精细,这背后刻着的字样也十分清晰。 只是,这两个字即便是篆文刻写,可怎么看都不像是“若初”两个字。 顾乔月心下疑惑想要解开,将手中的长命锁拿到浅月面前让她瞧瞧那是何字,浅月接过长命锁,照她的指引下看到了那背后被刻在长命锁上的两个字,一下子就愣住了。 江旻锐曾教过她书习篆书,因而她对篆书的构架也略知一二,这背后所篆刻的的确不是“若初”二字,而是“阿浅”二字。 是她的名字。 难道这是顾珩原本打算给她的?是在她满月之前甚至就已经打制好的,预备在那一日送给他在当时唯一的女儿的? 阿浅?多么亲密的一个称谓。 她的父亲从不曾这样叫过她,连方忆岚所唤她的“月儿”的乳名,他都不曾唤过。 他只是会连名带姓地叫她,直到嫁给江旻锐之后他才会在江旻锐的面前唤她一声“浅月”。 因而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父亲还曾有过这样的时日,想要亲切地唤她一声“阿浅”。 只是她知道,往者不可谏,那随风飘摇的过去,终究是成为过去了。 “是若初啊。”浅月掩去面容上的不自在,忽悠着自家幼妹。 “长姐可别唬我了,”顾乔月好像已经不吃浅月这一套了,“我虽不知道这是何字,可还是知道这很明显不是‘若初’这两个字。” “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浅月点了点乔月的头,“你长姐说是那就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 浅月将一脸不知所措的乔月赶了出去,看着手中那方长命锁上的“阿浅”两字。 罢了,就当做是给若初的好了。 回到邺阳后不久,就是下元节了。 大齐自开国以来便重祀祉,每年下元节时都会举办祭祀,而邺阳是大齐开疆拓土之始地,亦为先祖陵寝之所在。 每年上元节前夕,或是帝王亲自前来祭祀,或是派由兄弟子嗣等王爵代为前来祭祀,总之,下元节乃是大齐境内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 今年亦不例外。 浅月犹记,先帝纪盛十二年,也就是她嫁到犹记纪盛十二年,也就是浅月嫁给江旻锐第一年的那个下元节,是江旻锐到邺阳祭祖的。那是他们一同出远门,尽管他去邺阳,而她的目的地却止于江州。 而第二年,也就是纪盛十三年的时候,是还是晋王的江旻铎去的。 去岁仍是已经被封到邺阳的江旻锐去的。 祭祖的场面百年如一日地很是宏大,只是无论是怎样盛大的场面,浅月从来都只能在江旻锐的言语之中想象。 也正因这样的盛大,每年十月十五的下元节的祭祀之典,得在九月初就开始备下。 她是无职外戚,不能出席这样的祭祖之事。今年也一样。 今年皇城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似乎今年的祭祀就还是江旻锐主持, 只是被浅月回江州待了近一个月,耽误了些时日,今年祭祀的规矩还是同往年差不多 因而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了宋九夏准备。 只是有几件事,还是得他亲自去操办,因而只能早些离开回到邺阳。 本想让已经与方忆岚冰释前嫌的浅月带着若萧和若初在江州多待些时日,只是浅月说她自己一人搞定不了两个小家伙,又不愿让江旻锐单独将若萧带回去怕她心里有嫌隙,只好跟着江旻锐一起回了邺阳。 只是就当江旻锐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备下的时候,十月初十这日,皇城突然传来了消息,圣上将要亲临邺阳住持祭祀之典。 如果仅仅是来亲自住持祭祀之典那倒还没什么,将王府之中最大的一处院落拾掇出来,趁这几日里好生打整打整也就罢了。 只是听闻圣上此番不仅只是祭祀那么简单,听闻还要带上后宫的嫔御来邺阳小住几日,顺带游山玩水。 浅月听后实在是觉得荒谬。 想要监察自家兄弟就明说,大冬日里谁会游山玩水? 只是江旻锐虽然并不介意此事,可浅月心里却十分担忧。 听闻顾燕月在被太后亲封为容华后不久,又被圣上封了婕妤,浅月实在不明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宫妃,怎能在短短的两三年里,爬上了婕妤之位。 浅月用“爬上”这个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后宫之中,阴险狡诈之人实在是有些多,明里暗里盯着那个后位或是太子之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因而“爬上”这个词,更能囊概顾燕月在后宫之中的艰难。 所以江旻铎大约是真的很爱她吧。 即便她们俩都是方忆岚一己之私的受害者,可毕竟她还是顾家的大小姐,是先帝亲封的云袅郡主,而她,除了是当今圣上的婕妤外,什么都不是。 从一开始的有些担忧与顾燕月的相处,到后面开始劝说自己别在她的面前露出什么破绽,浅月仅仅只用了一日的时间。 皇后温甯华要来是一定的,如果江旻铎要带上燕月,那怕是沈钰也会来,沈钰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主,浅月实在是不愿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温甯华是个好人,浅月很是欣赏她,也不知她是否会带上江景祉那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来,届时一群孩子在一起玩闹,一定十分热闹。 浅月在心里规划算计着届时与各位来人的相处之道,哪些人可以亲密,哪些人需要疏远,她都在心里悄悄地算好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江旻锐在她自己的心里慢慢进行的。 只是她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当薛文竺端正地走在江旻铎身旁时,抱着若初跟着江旻锐在府门前迎接圣驾的浅月心中一紧,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江旻锐此时此刻心里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分明是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人通报,薛文竺就这样出现在邺阳。 迎着圣驾入了府,将整个王府的西北角墨韵轩c睦元阁都划为了江旻铎此次圣驾的住所,只是谁都未料到薛文竺回来,因而只好委屈了太后,跟着众嫔御一同住在王府的东北角的茗湘苑里。 沈钰果然是在圣仪的队列之中。 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似乎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十分嫌弃王府的住所,听闻住进去时嫌地方寒碜大闹了一通,还去求了江旻铎让她住在墨韵轩里。 而江旻铎竟也答应了。 不过这样也正中浅月的下怀,至少当她想要去找燕月的时候,不会有机会碰见她不愿接触的沈钰了。 只是虽然没了沈钰,可太后所住的茗湘苑是她到燕月所住的听雨阁的必经之处,她躲开了沈钰,到底是躲不开薛文竺。 圣驾是十月十四到的,因而江旻铎在王府之中稍加休顿一晚,第二日就同江旻锐到皇陵祭祖去了。 所有的女眷都被留在了王府之中,令浅月很是惶恐。 本欲一大早带着若初到乡下的小宅,找周阿公和周阿婆避一避,只是后来一想,该来的总会来,自己总不能带着若初躲着薛文竺一辈子。 再说了,薛文竺好歹也是若初的亲祖母,又岂会对若初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于是这日还是乖乖地待在绛云轩里,等着薛文竺来找她。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薛文竺在江旻锐和江旻铎走后不久,就带着众嫔御驾临了绛云轩。 彼时浅月正抱着若初,若萧也在绛云轩逗着自家幼妹。 她们俩就是她在薛文竺面前的护身符,有这两个小家伙在,浅月实在是要安心许多。 薛文竺一来,浅月赶紧起了身,抱着若初正欲向薛文竺行礼,赶紧就被薛文竺给扶了起来。 “你抱着孩子不便行礼,这几日就免了吧。”薛文竺扶起浅月后就坐上了明堂之上的主位,众妃也跟着各司其位,只是都将左边的上位留给了她。 “哀家瞧着若初小家伙实在是可爱。”同着浅月寒暄了几句,薛文竺还是将话题扯到了若初身上。 让郁离将若初从浅月怀中抱出来,自己抱在怀里。 起初若初因为这个陌生的怀抱哼哼了几声,但很快就消停了下去,就像是知道这是她血缘亲近的祖母一般。 “要不你去同旻锐说说,若萧和若初两个孩子你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不如哀家就留在这儿帮你们带两个孩子好了。”薛文竺说的风清云淡,似乎她所说之事并不是什么违背了祖规的事。 “太后快莫再说这些话了,”还未等浅月想好该怎样委婉地拒绝,一旁的温甯华已经开口:“您作为太后怎能到封地里住呢?这不是违背祖规的事儿么?” 温甯华不愧是贤淑有德的皇后,说的话丝毫不会得罪于任何人,又能切中要害,也不会让她为难。 “不过是说笑罢了,”薛文竺听后微微有些变了脸色,但仍然撑着一丝笑意,“哀家作为太后,怎会公然违反祖制呢?” 孙女也看过了,好似再在此处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薛文竺借着养生为由起身离开了。 众妃好似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在此处待下去了,毕竟同这位永安王妃并不是那么熟络,也纷纷离开。 浅月欣慰于沈钰并没有挑她的刺儿,没有与她有什么言语冲突,只是至始至终燕月也都未与她有任何交流。 正当浅月犹豫要不要去找燕月时,屋门前出现了离开后又折了回来的温甯华。 “本宫来是想要给永安王妃提个醒儿,”温甯华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客套寒暄之语,“若是太后再向王妃提出什么要到邺阳封地来的事,还请王妃一定要回绝太后才是。” 温甯华此话一出,令浅月听得云里雾里。 可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薛文竺提起要到邺阳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满盈 温甯华见她不明的模样,简要地同她说明了情况。 自打薛文竺知道若初的存在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多次在江旻铎面前提起要去邺阳封地的事。 她的儿子是封王不错,可她还有一个儿子是当今九五之尊的帝王,她作为太后理应要留在宫里安享晚年才是。 大齐的青史之中,还从未有太后前往封地的先例。 因而江旻铎时时刻刻谨遵先祖定下的规矩,即便这是自己的母后,那也不能坏了规矩。 江旻铎即便在别处看不出江旻锐的心思,可在这个方面他还是挺了解自己的兄弟的,他怎么可能会让一向对自己漠不关怀的母后住在自己的封地,扰了他们一家人的安稳日子呢? 他们的母后就如同一块烫手山芋,只有让她留在宫里,才能熄了她那从未被人看破的莫名热情。 此次带着太后前来,也是为了打消她想要跟着江旻锐住在邺阳的念头。 毕竟江旻锐对待任何不喜之人都不会多留一丝情面,即便那是他们的母后,因而让他当面回绝方忆岚是此时此刻最佳的选择。 当然,这些都仅仅存在于江旻铎的想法之中。 温甯华只告诉了浅月方忆岚多次提起此事的消息后,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了绛云轩。 如今温甯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太后的脸,未免会令她感到难堪,想必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向她提起了。 浅月乐得轻松,对睡在摇床之上的若初哼起小曲来。 “是我来迟了,不知郡主已经这么大了,我都还未见过。”远远地就传来了浅月十分熟稔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再不似从前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而是于有恃无恐中带着一丝轻快。 顾燕月打了帘子进来,走到要床边上仔细地端详着若初,而浅月也在她进来后一直盯着她。 她变了许多,而这样的变化不仅仅是在穿着之上的改变。 月白色的云纹烟罗裙,胭脂红的彩绣百蝶对襟上衣,再加上手腕上的翡翠美人镯,尤其是那对水滴状的冰种翡翠耳坠,更是衬得她肤如凝脂c齿如瓠犀。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高挑了起来,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自卑懦弱的顾燕月了。 顾燕月面上的笑容在见到若初的那一刻笑得更为灿烂,浅月向她行了个命妇之礼后便被她拉着坐在了摇床边上,轻言细语地同她唠着家常。 此时此刻的顾燕月令浅月感到熟悉,就像是十多年前那个还未知道自己其实是养女的顾燕月回来了一样,竟还能拉着她话家常,令浅月好生欣慰。 “几个月前就听闻王妃生产的事儿了,只是我深处宫中,即便想来见见王妃和若初,那也是有心无力的事儿。”顾燕月拉着浅月的手,看着摇床之中熟睡的若初,感叹道。 “这次有机会,便央求着皇上跟着一块儿来了,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快,像极了你。” 此时此刻浅月才觉得,也正因顾燕月才是真正的顾家人,因而他们的言语都是那样相似。 他们都会叫若初小家伙,都在说若初长得像她。 也对,他们是应该有一家人的心有灵犀才是。 “婕妤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我也是真替婕妤高兴。”浅月如今除了在宽慰燕月之外,同时也在安抚着自己的心。 决不能让燕月知道事情的真相,与其让她知道了即便知晓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会招来祸端平添痛苦的真相,不如就让她被永远瞒着,永远不要知道。 “你怎么也会说这些事儿了。”燕月抬起头打趣着她。 “我是真心的,姐姐。”浅月此话一出,燕月虽然有些感动,但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抬头望了望四下。 好在浅月那话说的声儿小,应该没有什么人听见。 “日后,就别再叫我姐姐了。”燕月叹了口气,继续用手碰了碰若初的小脸。 “我不过是将婕妤当做我的姐姐一样看待的罢了,”浅月理直气壮,“我同婕妤有缘,唤声姐姐,难不成还有人非议么?” 燕月难得一见地忍不住笑意笑了出来,“是是是,王妃说的不错。” “只是我与王妃即便有缘,那也还是亲疏有分的,王妃可别大意了。” 正当浅月细细思索她这话中的玄机之时,燕月已经开启了另一个新的话题来。 “王妃可知,皇上赐了我一个什么样的封号?” 是了,浅月拍手,顿感这的确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毕竟已经是从三品婕妤了,难不成封号还用她的名“燕”么? 浅月为此表示好奇,可燕月却像就是为了要等这么一天似的,吊足了她的胃口。 “是‘盈’字,”燕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小骄傲,“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皇上说这字很是配我。” 可不是么。 盈,晖盈之光彩,宁盈之安定,与她多么般配的一个字。 只是这盈,也是盈盛则损之盈。 也不知燕月是否只看到了这充盈之意,而江旻铎在这充盈背后的亏损之意,她又是否能看破看透。 毕竟她还是不能太满了,否则会招来祸端的。 “那我在这儿就恭贺盈婕妤了。”浅月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而燕月也向她回礼着,“多谢永安王妃了。” 两人在一番寒暄客套的问礼之后皆是大笑,她们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大笑的情谊了,大笑之后又是一段沉思,像是各自在回忆那段有彼此存在的年少时光一般。 下元不仅是祭祖之日,更是祈愿神灵c祈福消灾之日。 荀子言:“人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因而关乎国运的礼之祭祀,对于靠着作为帝王的夫君而过的嫔御而言更是十分重要。 诸女眷在家中府中设祭台祭下元水官旸谷帝君祈福祉。这是大齐的传统,只是还未出阁之时,家中诸项事宜都由方忆岚主持完成。 而自她出嫁后,江旻锐嫌太过麻烦,从未让她办过这些祭祀。美名其曰,水君不会那样小气,她只要在心里念着旸谷帝君的好,在心里祈福,宽宏大量的旸谷帝君也不会介意的。 只是如今薛文竺在此,她也不敢有所造次,只好早早地将祭台准备好,跟着太后和众嫔御一同祭祀水官。 祭台搭设在王府中院之中,太后薛文竺站在最前面,其后是温甯华和浅月,然后再是燕月和沈钰并排站着,之后便是太子江景祉和若萧,以及被松韵抱着的若初。 若说是祈福,浅月倒还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祈愿的,不过是祈愿父母身体康健,祈愿江旻锐一生顺遂,祈愿两个女儿能平安长大罢了。 只是在座诸位都各怀着心思,谁又能看得破呢? 燕月已经站在了沈钰的身侧,即便沈钰再怎么满脸的不满与不乐意,甚至带着些鄙夷,可当初只能站在最末的燕月,如今还是站在了她的身侧。 她可真是怕呀。 怕燕月若是有朝一日与沈钰平起平坐,沈钰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刁难阻止她的高升。 她没有母家在身后撑腰,只有她还能默默在一旁以与她有缘的借口多多照拂她,只是终究是比不上沈家家大业大。 那今年就再加上一个祈愿好了。 祈愿燕月能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不希望她能够坐上多么高的位置,也只当她当年那想要取代温甯华的诳语是她年轻气盛时的自满之话,她只希望她能在那险恶的深宫之中活下去,就好。 今年她是在祭台之前祈求旸谷帝君的,即便以往介意她没有设祭台,那么今年想必会听到她的祈愿吧?想必今年,帝君应该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吧? 江旻锐和江旻铎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当江旻锐跨进绛云轩的屋门之时,浅月很明显地看到了他面上的不愈之色。 不知为何,浅月好像已经不止一次在他的面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了,并且每次都是在江旻锦来的时候。 他们两兄弟之间除了政事外能谈些什么?因而这样的不愈之色定是为了朝堂之上的事。 而令两位亲王如此烦扰,想必一定是要紧的事,甚至于会威胁到大齐的江山社稷。 “祭祀之事都还顺利么?”浅月在一旁为他斟着茶,平平淡淡地问道。 “自然,同往年一样,十分顺畅。”江旻锐一口一口地浅啄着盏中的热茶。 “那王爷面上的神色怎么那样不愈?”浅月见他这样,心里还是十分担心甚至害怕的,于是将若初抱了来,希望当她看到女儿时心情能好些。 江旻锐看到小若初之后果真笑了笑,然后抱过若初在怀里轻轻哄着。 若初此时已经有些意识了,好似知道自己父王此刻心情不愈,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以期能让自己的父王高兴起来。 江旻锐见若初在自己的怀里竟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果然被她给逗乐了,见她手中拿着一方长命锁,锁框下的一串小铃铛被摇得“铃铃”响。 他只被告知这是顾珩送给若初的礼物,却不知这方长命锁后的真相。 见着若初那样,顺其自然地没有回答浅月的问题,反倒问着浅月若萧怎么没在绛云轩陪若初玩。 “若萧被太后接去了,”浅月见他答非所问很是气不过,将若初从他的手中夺过来,“我在问王爷呢,王爷怎么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朝堂之上的烦心事罢了,王妃不必太过忧虑,本王自会助皇上解决的。”其实江旻锐心里是犹豫不决的。近日,不,近段时间确实出了一些事,令圣上很是烦心。 只是如今这些事,并不是那么轻易解决的。 自去年冬日起,郑国的戍边军士屡次进犯大齐边境,不止一次地在虽位于两国的边境,但属于大齐领土的孟金郊外农户家中抢夺百姓财物。 江旻铎不止一次派遣使者前往郑国同郑国的皇帝协商此事,可虽然郑国皇帝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严惩此事,但效果并不佳,甚至那些郑兵大有变本加厉之意。 郑国曾是大齐的盟国,两国曾在多年以前结成盟军一同攻打暴楚。 只是这么些年来,因为郑国已经更迭了两位帝王的纪年了,在去岁郑国的那场夺嫡之争中,竟是最无才略的二皇子最终夺得了帝位。 而这位郑国新帝不仅仅排挤自己的亲兄弟,以各种各样的罪名将自己的亲兄弟们抄家c废黜,或是废为庶人,并且越来越对两国当年定下的盟约置若罔闻,令江旻铎十分头疼。 郑国做了不义之徒,那并不代表大齐会同其同流合污,只是如今必须得相出好的法子,既能维护边关百姓的利益,又能不伤两国的颜面才行。 只是这足足已经快要一年了,事情总是没能得到解决。 若初满月之时,江旻锦已经同他说过此事了,他本以不再打理政事为由拒绝了江旻锦,可心中终是放不下大齐的百姓。 只是他没有想到,若初都九个月大了,此事都还未解决。 若不是今日江旻铎在祭祀结束后向他提起,他还真不知此事竟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作为帝王,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国家的布衣百姓,还有与别国的外交关系。 因而面对这样两难的事,江旻铎除了派遣使臣前往郑国游说之外,似乎已经别无他法了。 而作为亲王的江旻锐不一样,他需要考虑的,只有国家的百姓而已。 因而他向江旻铎请命,若是有朝一日两国开战,他愿主动请缨率军出战。 只是这样的事,还是别让浅月知道了。 她若是知道了,又少不了担心。他并不想让她担心,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却少不了让她担心,于是只能将诸如此类的事情瞒着她。 他不是不想要就此安安稳稳地在邺阳度过余生,什么都不再管,也都不再去想。只是在他的心里,除了浅月以外,还是装有大齐的百姓的。 而浅月也一样,即便那样担忧他,可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是为了大齐,为了百姓,尽管心有忧虑也还是会支持他去做。 他的小姑娘总是会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大大的力量给与他。 岁月还长,他们会等到太平盛世的那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事难启 江旻铎并未在邺阳待多长时日,所谓游山玩水也不过是说笑与借口罢了。 其实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要同以不务政事为由从不回复朝廷密信的江旻锐当面交谈而已。 也不知薛文竺究竟是否放下了,在府中住着的这么几日,除开那么一次在众嫔御面前向浅月提起留在邺阳的事后,就再未像温甯华担忧的那样,来单独找她向她提起过。 眼见着诸位皇城的贵客就要离开了,江旻锐和浅月的心里都是一阵轻松。 太后没来找过浅月,沈钰也未来过,别说来绛云轩找她了,连她的身影浅月自打下元祭祀后就再未见过。 不过浅月不必去应酬着令她头疼的两位难缠的主,倒乐得清闲,成日里也都只待在绛云轩足不出户,带着若初玩儿。 接下来的日子是闲适的,只是当从睦元阁传来圣驾次日就要启程返京的消息后,在江旻锐同江旻铎出府的这日,郁离姑姑悄悄前来,将浅月请到了薛文竺处。 浅月本是在绛云轩里为若初的冬日新衣打着样子,光是看到郁离姑姑在绛云轩门前徘徊,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郁离姑姑只说请浅月到太后处一叙,并未说明如今太后身在何处。原以为郁离姑姑会引着她去茗湘苑,不想竟将她从王府的后门带了出去。 “请王妃上轿。”郁离姑姑上前打着轿帘请浅月进去。 太后只许她一人前往,因而松韵和梅音都被留在了绛云轩中照看若初。 浅月明白,该来的总会来,她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与太后单独会面的处境,与其总想着该怎样躲掉,不如想想该怎样面对薛文竺可能的多种多样的刁难。 因而嘱咐了松韵和梅音,不许将她被太后请走的事泄露出去,有人来绛云轩就只说她出去走了走。 浅月坐在轿撵中,也不想要打帘悄悄看看郁离姑姑会将自己带到何处去,只当随遇而安,还是想想薛文竺为何要将她带出府中一叙。 究竟是否是一叙,浅月并不能确定,她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叙旧的呢? 若是为了若初,那她大可到绛云轩来,或是让郁离姑姑来将若初抱去茗湘苑。 可都这么些天儿了,薛文竺除了下元那日携众嫔御到绛云轩中小坐片刻看了一看若初之外,再也未瞧过若初一眼。 浅月觉得薛文竺身上似乎还有许多事是她看不明白的。 就像是当年自己被带入宫中,当她听到圣上说要将自己赐婚给江旻锐之后欣喜得不得了,在那一年之中对自己关怀得无微不至,可之后就对她性情大改,还罚她长跪。 也像是当年安排吕太医每著都到王府来为她调养身子,好像就是为了能让她早日怀上江旻锐的孩子,美名其曰想要抱孙子,可如今有了孙子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欣喜的模样。 难不成是嫌弃若初是个女儿,将要责备她未给江旻锐生个儿子么? 可她好像仍是喜欢若萧多过若初。 带着这许多的不明白,浅月被带到了邺阳城郊的一处山林之中。 落了轿,浅月打帘出去,远远就瞧见薛文竺茕茕孑立于林边的一处石亭之中。 秋冬之交的山林之中雾气缭绕,萦萦绕绕在石亭周围,衬得一袭白衣的薛文竺像是位遗世独立的谪仙。 若不是郁离姑姑带她到此处,浅月真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薛文竺,是当今的太后。 即便亭中之人背对着她,可浅月能够看出,她并未像往常一般挽着高高的发髻,威严的不苟言笑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而是一袭曳地青丝,显得她温婉动人。 她站得端正笔直,丝毫看不出已是一位饱经岁月的妇人,如泼墨画中的美人一般衣袂飘摇,更像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 郁离姑姑在原地站定,示意浅月独自走上前去。 浅月也就真的走了过去,像是被远处之人用一种魔力吸引住,她再也记不起方才在轿撵之中的如何担忧。 “他们竟然这样快就把你接来了。”薛文竺听到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微微侧头,冲浅月一笑。 “臣妾参加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浅月请安问安的话语礼节还未行完,却已被薛文竺给打断。 “此刻哪有什么太后与王妃,又哪有什么婆媳?”薛文竺望着远处仍然葱葱郁郁的常青之树,浅浅笑道:“只有故人而已。” “臣妾不明白,臣妾如何算得上是太后的故人?”浅月不知薛文竺这是哪一出,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是故人,可却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这是第二次,薛文竺在浅月面前自称“我”,第一次是在柔嘉殿中,浅月只能感受到她的惺惺假意,可这一次,竟能感受到一丝真情实意出来。 “那可真是巧了,也曾有人说过臣妾像她的一位故人。”浅月几乎是脱口而出额,可话一出她就后悔了。 自己干什么应和薛文竺呢?让她自顾自地回忆不就好了么? 不过再一想,她好像从来都受不了有人在她的面前回忆起过去,一旦眼前之人回忆起,她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同回忆,哪还管此情此景是否合适呢? 因而附和几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是何人?”薛文竺好似对此事很有兴趣。 “是木娜尔侧妃。”浅月倒是直言不讳,毕竟当初在行宫的时候,薛文竺一听木娜尔有孕了,表现得比汪太妃还要高兴,想必对木娜尔是有好感的。 “木娜尔是草原蒙古人,怎会见你像是故人?”薛文竺好似不信。 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当年木娜尔的那一番话的确浅月怀疑了许久,直到江旻锐的一句“指不定是唬你的”而放下心中的顾忌。 可如今一想,或许她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 毕竟如今她已经知晓了自己不是顾家的女儿,自己喜爱喝草原人爱喝的牛乳茶,也与木娜尔口中的表妹差不多年纪。 即便她口中的表妹c姑母c姑父都已殁于一场瘟疫,可指不定自己会与他们有什么关联。 只是如今,万不能让人知晓她不是顾家女儿的事,特别是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一位。 “臣妾也在想此时,臣妾是江州人氏,木娜尔侧妃是草原部落的公主。而江州距草原甚远,指不定是木娜尔侧妃看错了。”浅月打着幌子,看似风轻云淡地对薛文竺道。 薛文竺微微点点头,像是认可了她的说法一般,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令浅月感到一阵窒息。 “可我这位故人,与木娜尔口中的那位故人,倒是有些渊源的。” “不过木娜尔看走了眼是有可能的,可我不会。” 浅月心下一紧,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可她面上还是强装着冷静,静待着方忆岚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方忆岚也在观察着浅月的反应,见她似乎没什么动静,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这么长的时日里练就出了一身隐蔽的本事。 只是,浅月实在是太像她了,并且越来越像,她甚至会在瞥眼时看见浅月,就真以为是她了。 世上真会有如此相像且没有渊源的人么?说实话,薛文竺是不太相信的,可浅月是江州顾家的女儿不错,于是想要借机试探试探浅月,看看这里面是否会有什么隐情。 她只继续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是何模样,我到死都会记得。”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为何我会说出这样极端的话来。”薛文竺突然回头看向浅月,令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的浅月措手不及。 还不等浅月回答,薛文竺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若是被人抢了此生挚爱,你也会和我一样记着那人一辈子的。” 浅月被薛文竺这淡淡的,像是看破道破一切的言语给震惊了。 她抬起头,看着此时正望向远处的薛文竺,面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惊异。 薛文竺此生本是再也不想提起这件事的,可每每见到浅月那张像极了那人的脸,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件伤心事。 若浅月的确与那人有什么渊源,甚至可能会是他们二人之女,那她对她说出此事,也权当让他们的女儿来承担对她造成的这一切。 若没有,那也只当是对如此相像之人吐露压抑在她心里几十年c几乎令她彻夜难眠的心事也好,她知道浅月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她并没有多么了解这个儿媳,可她就是知道,她不会说。 不但如此,她甚至还很有可能会帮她完成心愿。 而一旁的浅月,不仅仅惊异于薛文竺如此坦然地对她道出那些从未有人知晓的陈年旧事,甚至可以称作是宫闱秘事,还有薛文竺对于江季桓的情感。 天下之人都知晓,先帝文帝有多么爱当今太后薛氏,践祚前苦求自己的父皇宣帝要娶其为妻,践祚之后更是为了其放弃后宫三千佳丽。 除开浅月所知晓的江季桓曾对徐颜玉有过的那么一丝情谊之外,他和薛文竺二人就是整个大齐的夫妻之典范,为大齐的青史所百世芳传。 浅月本以为江季桓与薛文竺是伉俪情深的一对夫妻,没想到最终还是江季桓的一往情深。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今太后薛文竺,是当年还是亲王的江季桓强取豪夺来的。 那是江季桓此生做过的最为冲动却甘之如饴的决定。 她们此刻所在之处,正是她与江季桓相遇的地方。 当年,还是二八年华的薛文竺同两位好友云游至邺阳,在此处停整之时,碰上了当年随宣帝到邺阳祭祖的江季桓。 江季桓当初可以说是对她一见钟情的,之后便是穷追不舍,一路从邺阳追到了金陵,之后见僵持不下,便求了宣帝赐他和薛文竺一纸婚书。 薛文竺从来没有那样厌恶甚至不想要自己的家世。 因为她的父亲在朝为官,所以江季桓很容易就查到了她的父亲是为何人。 于是那一日薛府迎来了几代以来的第一道送至府上的圣旨,将家中长女薛文竺赐婚给诚亲王。 可薛文竺心里是有属意之人的,尽管她从未向他说清道明过自己的心思,可她却始终相信他是明白的。 他们曾相约一同云游四方,一同驰骋在草原之上,一同看遍天下山川湖海。 只是圣旨难违,若是她违了圣旨,那便是将薛家上下近百口人往刑台上送,于是她只能含着泪嫁入了诚亲王府。 那些曾经的约定,他们再没有机会实现了。 而后来,当她得知她的好友,也就是她那同浅月长得相像的故人,同自己的心爱之人在一起了,他们成了亲,还有了孩子。 自此,她再也不相信别人能够看透自己的心思了,甚至于言语不循规矩,行为也开始不循规矩起来,以求江季桓能休了她这位行为不端的王妃。 只是她的愿想终究是落了空。 她被留在他的身边几十载,甚至于到他死,他都不肯放过她,还要将她困在那个满满都是与他相关的柔嘉殿中。 所以薛文竺对于江季桓是恨着的,因而也恨着自己为他所生的两儿一女。 她不是不喜欢江旻锐,而是,与江季桓共同育有的这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都不喜欢。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已经成了大齐的将军,常年驻守边关,甚至时常出入草原各部时,她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丝机会。 于是开始疼爱讨好起自己这个儿子来,让自己那私生的外甥女留在他身边,未来阻止他卷入夺嫡之争,讨好浅月也是出于这样一个目的。 她是万人敬仰的皇后,那是整个大齐的百姓希望看到她的样子。 所以人前,她会是贤良淑德的皇后,与江季桓举案齐眉的夫妻,可人后,却有着无人知晓的对自由的向往。 她无时不刻想要逃出宫去,想要去那些曾同心爱之人约定好的地方,可她的儿子是皇帝,她的余生便注定了将背负着太后这个华丽的枷锁过活。 因而江旻锐是她逃离皇宫的唯一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意难消 薛文竺本以为那是天命,谁让他们那时正好就行至邺阳了呢?谁让她正好就在这个石亭中被江季桓碰见了呢?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是那与浅月长得十分相像的故人将江季桓引至石亭之中的。 尽管谁都未料到当时那位器宇非凡的青衣男子是王爷,可谁又料得到他真的看上她了呢? 所以即便是她引入石亭之中又怎样?终究是江季桓看上了自己又不是她。 当那道赐婚的圣旨一下,整个薛府都陷入喜庆的氛围之中,家中有女儿被王爷看上了,他们就要与皇亲国戚攀上关系了。 谁又考虑过她想不想嫁呢?可这是她就来劝自己,一切要以整个家族为重,决不能违抗圣旨,这才使她放弃了要抗旨不遵的念头。 只是在那之后不久,大约就几个月的时日,那时的薛文竺已经怀上了江旻铎,从他的家乡传来消息,自己的好友与自己的心爱之人成了亲。 在那之后,薛文竺好像对他放下了。 他们也许是在日久生情之中两情相悦,自己何必苦苦执着? 毕竟他们已经错过,因为她对自己心里的感情闭口不提而错过。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江季桓登上了帝王,而她也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后之时,她才知道,那一道圣旨,是她的好友让江季桓去向宣帝求的。 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薛文竺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对天命的无可奈何转为了对江季桓的恨,对好友的恨,以及对自己的悔。 那时候,江旻锐不过只有六岁而已。 她生的这三个孩子都像极了江季桓,薛文竺每每看到他们的笑颜就会想起江季桓是如何与自己的好友谋划,将自己逼嫁给他。 即便江季桓对她是那样的用情至深,她也一样做不到。 可她必须做到。 花了数十载的光阴岁月,将自己的锋芒褪去,留下一个世人所敬仰尊敬的皇后的驱壳。 她学会了如何在江季桓面前表现得如同一位贤妻良母,学会了如何在后宫之中仅有的两位妃嫔面前表现得端庄,也学会了在儿女面前表现得她只是他们的母后而已。 只是有一件事她终究没能学会,那就是在看到浅月这张与故人相似的脸庞时,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那样深刻的记忆,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带给她深刻而又痛苦记忆的那两个人,她也一样忘不了。 乌珠穆沁阿茹娜,以及,慕容遇乐。 也就是木娜尔在二十一年前因一场瘟疫去世的姑母姑丈,只是薛文竺不知,眼前的浅月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女儿。 即便慕容家的人说他们一家三口都已殁于那场瘟疫,可薛文竺总觉得,浅月是那个其实并未亡的慕容简吟。 尽管,她仅仅只像阿茹娜而已,一点瞧不出慕容遇乐的影子。 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作为太后的她的这些陈年往事了,唯一知晓的两人,都已经先她而去,叫她恨也不是,忧也不是。 因而对浅月讲出来,心里实在是舒坦许多。 当然,她并未告诉她关于她自己私下猜测的事,以及苏媛的真实身份。 她是不是慕容简吟如今好像并没有多么重要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浅月会否帮她离开皇城。 “我被这皇宫困了半辈子了,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只要不是旻铎或者旻锐夺得储位,我就不会是太后,我就可以随着我的儿子去封地了。” “可谁知天意弄人,谁能想到是旻铎践祚呢?我明明已经那样阻止他们了。上天就是爱与我开玩笑,让我嫁给了不爱之人,又让我被困在那个囚牢里一辈子。” 薛文竺已经尽量放低了姿态,以期浅月能够动容,然后帮帮她。 此时此刻,她真的再没有别的心思与目的了。 尽管那年在行宫之时,她听闻浅月竟然让她的儿子睡在地上,生怕江旻锐恼了她,自己又废了一颗棋子,再加上她那张像极了阿茹娜的脸,她才会让她在水榭潇湘跪下的。 不过看着江旻锐那样护着她,她也算安心,只是之后自己再未有机会与浅月单独相处让她帮忙,再加上浅月小产,她的心算是凉了一半了,这才安排了宁恬宜入府。 只是未曾想到,宁恬宜如此福薄,竟然病逝了。 就好像是她所有存有歪念的心思都会被老天惩罚,因而如今一事无成,她好像怪不了任何人。 因而如今,她真的只是想要离开皇城,仅此而已。 若是他们不愿她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不愿她住在邺阳,她可以走。 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只要不是皇城,她去哪儿都无所谓。 她已经别无所求了,难道老天还不满足她么? 只是浅月听后并未明确地回答她,反倒望向远处,淡淡地道:“太后说,皇上c王爷和倾冉长公主都像极了先帝,可臣妾却私以为,他们都像极了太后。” “皇上执着甚至于偏执的性子像如今的您,倾冉长公主好动而爽朗的性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您。” “而王爷,臣妾原以为他的坦有情有义是来自于先帝,可如今想来,是来自您。” 先帝好歹还对徐颜玉动过情,可薛文竺却是至始至终心里都只有慕容遇乐一人而已。 因而,江旻锐在这点上像极了她。 薛文竺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沉思之中,浅月见她不语,便继续补充道:“臣妾虽然无能为力去改变大齐的祖制,可仍是会因着对太后的敬意去向王爷提一提的。” “至于这结果如何,臣妾不敢在太后面前信誓旦旦,毕竟一切还得由皇上裁夺,臣妾权当尽了作为儿媳的一点孝道,还望太后莫要怪罪臣妾未尽全力的好。” 浅月的话说得客套而又不失礼数,也给足了薛文竺面子。 这样的话实在是无可挑剔,薛文竺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她曾照料了一年的姑娘,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了。 浅月自然不知她此刻在薛文竺心里究竟是何模样,即便知晓了她也不会去在意,毕竟她此话一出也算尽心尽力,最终的结果如何,全在江旻铎,而不在他们。 可至少,她知道了为何薛文竺会在对江旻锐冷漠了十几年后突然对他好起来。 她希望能弥补一些母子之间的额空白,以期自己的儿子能够不计前嫌地接受她,明白她的心意,带她离开深宫。 只可惜,儿时在心里的创痛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抹去的呢? 就像是十四岁那年被整个江州百姓当做瘟神一般躲避的日子,如今她的心里还是有些芥蒂。 也像是即便顾珩如今知道了燕月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开始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以期能够挽救多年来的父女情谊,可她终究是不敢接受顾珩的那份亲切了。 年少时留下的创痕,怕是只能在百年之后带进黄土中之后,才能化解愈合了。 寂静的山林之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下来便是一阵马的嘶鸣。 薛文竺和浅月同时回过头去看,只见远处是江旻锐御马而来,还未等予白停下来就跳下了马,急冲冲地向亭中跑来。 跑至浅月身边,揽过更像是护着她,大气不喘一口,冷静且警惕地对薛文竺道:“母后何故将月儿带到这荒郊野岭来?” 薛文竺只是笑笑并未说话,像是江旻锐并未出现在此处一般,回过身去将他晾在一旁,继而对浅月道:“哀家不喜欢这个地方,月儿你喜欢么?” 江旻锐见薛文竺并未理会他的话,下意识地就想要带浅月离开这儿,只是被浅月给拦下了。 “臣妾喜欢这个地方。即便太后有不愿回想的事儿在此发生,可这儿是臣妾和王爷的家,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家。” “也因为有对家的向往,所以太后才能在今时今日享天伦之乐,安度您的晚年。” 浅月的话虽然江旻锐听不太懂,可薛文竺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她的意思是,若是她所言之不喜欢这儿代表着对先帝江季桓的厌恶,那为何又会与他共同育有两儿一女?又如何像如今这般会儿孙满堂呢? 她说的不错,她的孩子自出生之日起就没被她正眼瞧过,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怀着对江季桓的厌恶与恨意生下他们。 她自己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你喜欢就好。既然你喜欢,那哀家就把此处赠与你。”薛文竺默默地摇了摇头,看向浅月,面上虽带着笑意,可浅月去能看出那笑意的背后是何种辛酸与无奈。 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苦苦撑着c盼着能跟随儿子离开皇城的那一日。 只是最后造化弄人,她不得不被困在那幽深的皇宫之中一辈子,到死,都享受不了行遍天涯的自由,到死,都要被困在那个牢笼之中。 万人之上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她的心里不想要,那便都是草芥。 “既然哀家将其赠与了你,那就代表着哀家放下了,你得替哀家好好保管,指不定哀家什么时候想了,还得让你拿出来给哀家看看呢。” 即便有浅月之前双关的话语在前,可如今还是不能尽数明了薛文竺话语里的意思。 她说放下了,放下什么了? 是与先帝的回忆,还是与心爱之人的回忆? 是对先帝的恨,还是对自己的悔? 是愿就此老死在宫中,还是不愿再被那恼人的祖制给束缚禁锢? 薛文竺的话里有太多隐晦的东西,浅月怎么也看不透,只能应和下来,回去慢慢琢磨。 江旻锐实在不明了两人在说些什么,权当她们在谈论这山间的如画风景。 只是他实在不愿浅月在此多逗留片刻,于是恭敬地对薛文竺道:“母后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儿臣就先带月儿回府了,若初正四处寻她呢。” 薛文竺头也不回,只是将交叠放在身前的手向后一摆,宽大的袖袂着她的动作及山间的风轻微摆动着,就像是她摇摆不定c随时就要被吹散的灵魂一般。 直到远处传来渐渐细微的马蹄声,薛文竺这才回过头,望着江旻锐带着浅月御马而去的身影。 这孩子像她有情有义么?她怎么不觉着自己有情有义,也未看出这孩子哪里有情有义。 就这么把自己的娘扔在山间不管,连扯谎的借口都不经过脑袋思索就敢拿来唬她。 若初那么小个小不点儿,想要四处寻娘还早着呢。 这也能叫有情有义? 回到府中,松韵正抱着若初在绛云轩门前候着他们。 江旻锐一路都黑着脸色,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不过,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被太后唤走的还知道她去了何处?浅月在抱过若初时狠狠瞪了松韵一眼。 臭丫头,又出卖我。 不过此次当真不是松韵告的密,更不是梅音,是江旻锐自己发现的。 江旻锐从外面回来未见浅月的身影时就已经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了,松韵又偏说她不过出去转了转很快回来。 派人前去打探,自己的母后果然不在茗湘苑中。再加上今日在外之时,看见了一顶从王府方向而来的轿撵往城西方向行去,心下疑惑更深。 到租借轿撵的店家去问,果然有一顶轿撵是从城西介山回来的,当时江旻锐的心里就已经了然,赶紧牵来予白,往介山去将浅月接回来才安心。 不过薛文竺好似料到他会去接浅月一般,毕竟他在石亭的不远处,仅仅只见到了一顶一人坐的轿撵。 “偷偷瞒着王爷去见太后是我的不是,可如王爷所见,我与太后相见甚欢,太后并未刁难于我。”浅月替江旻锐揉着眉心,像安抚孩子一般向他解释着。 “你总是不听本王的话,改日得让你吃吃亏,你才知道长记性。”江旻锐扒拉下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掌心。 浅月从未想到,江旻锐对自己的母后有这样大的成见,即便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并意识到,薛文竺对她说再多又有何用,真正有心结有芥蒂的是他们母子两,管她什么事。 她知道的再多,最终还是不能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什么弥补不是么? 毕竟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关于薛文竺的一切,目前看来江旻锐都是不相信的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岁月悠长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还放不下么?”浅月抽回自己被他紧握住的手,抱着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父王娘亲的若初,淡淡地道出了这么一句。 “那你呢?”江旻锐沉思片刻,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有没有放下。” “若是王爷问我有没有放下,我倒更宁愿用‘放过’这个词。”浅月抬起头,注视着江旻锐的眼。 “有时候,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这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可当你回过头时,发现早已垂垂老矣的他们,正以他们此生最为卑微的姿态祈求被原谅之后的安宁时,你会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痛苦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这是浅月很早就在磨砺之中懂得的道理。 而在此之上所延伸出来的,是对生死的坦然。 那是在宁恬宜走后所知晓的,是在看到方忆岚病重之时悟到的。 在前段时日待在江州的时候,浅月曾多次去国安寺进香为方忆岚祈福。 当住持得知这位寺里的大善人是因病重且可能捱不过而许久来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 她回去悟了许久方才明了。 所谓生死,不过是一个循环而已,如同春去秋来c日升月坠一般再寻常不过。 一个人离开了,或许他能够化为其他事物而活,就像是木娜尔口中已逝的姑母,或许自己是她的重生也不一定。 因而当看到方忆岚在危重之际望向她那忏悔却澄清的眼神,她终究还是软下心来。 这世间那有什么解不开放不下的心结?不过是心魔作祟,扰得人不得安宁罢了。 既然她都可以解开放下,那么她相信,江旻锐亦可以。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去帮薛文竺填补他们母子之间的裂痕,相反,她倒是有不少理由不帮她。 不但不必帮,甚至还可以在他们母子之间挑拨离间。 可是她实在是做不到。 薛文竺眼中的绝望太真实了,而她眼中极力克制的c如一汪死水的平静也太真实了。 她的这一生,本应像那草原上飞驰的骏马,像那苍穹中展翅的鸟儿一般自由,却身不由己地被困在幽暗深宫之中几十载。 在浅月看来的人生之中的两大悲痛之事——求而不得与身不由己,她都有。 因而即便是怀着这样一种同情之心,她也会助薛文竺得偿所愿的。 “太后说,她仅仅是想要出宫而已。”浅月小心翼翼地向他提出此时此刻最为重要的事。 “那又怎样,”江旻锐好像对此无关痛痒,“她想要出宫,这不就出宫了么?” “可太后的出宫之意是,想要离开皇宫。”浅月十分不喜江旻锐此时的巧言簧舌,可即便如此,她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江旻锐这是在逃避。 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话题,所以选择用一些胡扯的言语来逃避追问。 而这些都是浅月当年所经历过的,因而她明白,江旻锐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别人都顺着他,而不是再反驳c逼问他。 尽管当年的浅月只有十五岁,而如今的江旻锐已经是而立之年,可道理和方法却都是一样的。 “我说回来同王爷提一提,可最终的结果如何,都还得全凭圣上抉择。”浅月终究还是仔细地将一切都同江旻锐交待了清楚。 江旻锐似乎很是满意浅月这样的回答与决定,点了点头,并且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似乎是在夸她长见识,懂得多留些心眼儿了。 她对太后说的这些,怕是他自己都不会想得这样周全,既能不驳了太后的颜面,又能将一切责任都推给皇上,江旻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不,他好像已经称她为小姑娘了,他们的女儿才应是小姑娘。 言归正传,他实在不知浅月是如何考虑到这些事儿的,印象之中他好像并未让她单独处理过什么大事儿,如今竟还能如此老练,想得比他还要周全。 莫不是《捭阖策》读得多了,也开始私下研究起这些权谋纵横之事了? 可江旻锐却并不喜她这样,毕竟她好歹是女流之辈,总是读这些纵横之道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道:“王妃最近还是少看些《捭阖策》的好。” “为何?”浅月一面惊异于江旻锐突然提出的这样一个有些无理的要求,一面惊异于他竟然知道自己在读《捭阖策》。 “身为女子,还是少看些权谋之书的好。”江旻锐喝了一口方才沏好的祁门红茶,有些规劝的意味在言语其中。 江旻锐说到此处,浅月倒是想起几个月前曾答应若萧的事儿了。 只是苦于突发之事太多,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向江旻锐开口,因而此事被她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都未曾向江旻锐提起。 眼见着学堂之中已经开学十几日了,若萧前不久又来催问了她几次,她却因祭祀的事儿颇为费神,又给忘记了,如今被江旻锐这么一提,她倒又记起来了。 因而就先将他对女子读《捭阖策》有些偏见这事儿先放放,先同他谈谈若萧的事儿。 “先不说此事了。若萧对我说,她想要道学堂中去读书。” 江旻锐差点没将口中的茶水碰出来,面前就是浅月怀中抱着的若初,若是这一口茶水喷出来,那可就不得了了。 幸而他忍住了,并且将口中的茶水吞咽了之后方才开口说话:“你们母女两怎么都这样儿?” “我们怎么样了?”浅月十分不甘心。 “总是喜欢做一些坏规矩的事儿。”江旻锐的头又开始疼了。 “那王爷做过的坏规矩的事儿还少么?”浅月十分不满,反驳着。 “本王坏规矩那是本王的事儿,”江旻锐好说歹说地劝着她,“天下之人诟病的也是本王而已。” “可本王不希望你被天下人诟病耻笑。” 此话一出,浅月心里竟颇有些感动,可她还是死撑着面子,“嗤”了他一声,“什么嘛,王爷就是不愿让若萧到学堂中去,免得丢了王府的颜面,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然后再不敢直视江旻锐的目光,抱着若初朝摇床边走去。 江旻锐也知道她是死要面子,也不恼她方才的话,也跟着坐了过去,坐在摇床旁,一会儿看看摇床中的若初,一会儿看看摇床边上浅月。 “若萧说,她想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想要学些东西,日后能同她的父王一样为大齐效力,”浅月不甘心地继续劝说着江旻锐,“王爷瞧瞧,若萧多像你。” 江旻锐低头浅笑,这哪里是像他,分明是像极了连星旗。 “若萧既然想去,那就让她去吧,”江旻锐像是在哄着浅月一般,可是却对此事并不是多么地介意,“本王相信咱们的女儿。” “只是学堂早已开学了,只有等到明年春日再将若萧送去了。” 浅月见江旻锐答应得爽快,终于展露出一丝笑颜。 “不对不对。”江旻锐突然的一个闪光,令浅月心下一惊,这人不会要变卦了吧? “若萧的字写得那样难看,本王得让他好好将字习好了再去学堂才行。” 这个小气鬼,不是说相信若萧么?如今倒还嫌弃人家的字来。 “王爷何必对若萧要求那样高?”浅月有些为若萧打抱不平。 “好歹本王的字也曾闻名整个皇城,若是被人知晓了本王的女儿字迹那样丑陋,那本王这张脸该往何处放?”江旻锐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独留浅月一人在后面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面子了? 关于要送若萧去学堂的事儿,江旻锐自然不会让江旻铎和薛文竺知晓。 江旻铎知晓了会责备他坏了规矩,而薛文竺一旦知晓,定会责备他不会好好照顾教导若萧指不定还会将若萧带到自己身边抚养。 这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当年苏媛诞下若萧后便撒手人寰,薛文竺多次派人来王府,说王府没有女眷甚是不便,要把若萧接到宫里去亲自照料。 江旻锐也知道她的心思,可自己的表妹已被荼毒,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若萧交出去的。 因而那几年他都以要照看女儿为由,能少去边关就少去,能不上战场就不上,基本上算得上是陪着若萧长大的。 无论他曾教过她什么,她那天性中就带着自己亲生父母的洒脱,是江旻锐不用教她也会的。 他曾答应过弥留之际的苏媛,会好好照顾若萧,因而若萧想要做的事他都会满足他 因为他总觉得,若萧此时此刻想要做的事儿,好像就是当年苏媛想做却未能做的的事儿一样。 满足若萧的愿望,也是在满足苏媛的遗愿。 若萧从父王口中得知自己来年开春就可以去学堂后,在陶然居里高兴了几日。 一面是对自家娘亲的崇拜,竟然能够说服那样固执的父王;另一面又是对父王提出的要求不得已地屈从。 江旻锐请了好几位先生来,教她习字,也先为她将四书五经梳理一通,免得她跟不上学堂里的步子。 当然,这些事儿自然都是在圣驾返京之后才做的。 圣驾返京的那一日,薛文竺并未露面,听闻是身子有些不适早已上了车撵,大约是不愿再面见两人了。 她带着自己死灰复燃的心回了皇城,期待着她最好的答复。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才行。 浅月抱着若初,和江旻锐一同目送了浩浩荡荡的圣驾离开,就像是摆脱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轻松。 舒了一口气,正欲转身进府时,却瞧见顾燕月将头微微伸出了窗柩外,一直看着她。 圣驾已经走远了,因而她并不能看到顾燕月此刻是用怎样的一种眼神看着她,不过她总想着,大概是对她们再次分离的不舍吧。 因为有了圣上亲临祭祖这件事一折腾,浅月总觉着这个冬日似乎过得很快。 在这期间,若萧几乎整日足不出户,一面习着字,一面看着书,令浅月好生心疼。 甚至有几次,江旻锐勒令她必须得好好休息休息时,将她带到绛云轩中,她几乎每一次看到若初后都会感慨一句:“若初竟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成日里盯着看着若初的浅月虽然不这么觉着,可每次听到若萧这样一说,就会知道她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幼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若萧好似对那些经学理论十分感兴趣,连教她的先生们都说若萧是他们教过的极为聪颖的学生,也令江旻锐十分欣慰。 只是,大齐从未有女子考科举的先例,别说是大齐,就连历朝历代都未曾出过。 他本来只想让若萧跟着在学堂之中浅尝辄止,不想她竟如此展露锋芒。只可惜,他家若萧日后只能助他的夫君或父王在政事上一臂之力了。 这一年的年节,因着府里多了个小家伙,府中上下更为热闹,江旻锐又私下里给每个下人封了二两银子当做压岁包。 本欲让素娆和素陶在账本上将这一笔开销抹去,不料二人死活不肯,说王妃会不定时地检查账目,她们不敢有任何马虎。 江旻锐心里是又气又急。 气的是这两人如今居然对浅月那样言听计从,急的是浅月若是知道自己又乱花银子定饶不了他。 不过又听闻因为要照料若初,浅月已经许久没有查过账目了,这才宽了些心。 这一年的除夕,照例是浅月给一家子做了一大桌子的可口佳肴,照例是浅月先喝一大碗屠苏酒,然后再是江旻锐喝一小盏。 许多事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如今浅月的怀中多了一个若初,而坐在席上的若萧因为要上学堂而沉稳了许多。 细数这过往的一年,发生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不仅仅是若萧,连浅月都自我感觉得到,她也沉稳了许多。 她有了一生的软肋,也有了一生的铠甲。因而她的沉稳,既是为了保护若初,也是若初赐予她的力量。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如何变迁,在这一晚,他们除旧迎新,抛下过往的种种,迎接未来的期盼,因而知道,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宜其室家 一开春,还不等江旻锐来提醒若萧该去学堂的事儿,若萧就早早地来提醒江旻锐了。 彼时若初已经在浅月的帮助下慢慢开始迈开自己的步子,也开始慢慢地会叫“娘”c“爹”c“姐”等简单的单字了。 若萧兴高采烈地跑到绛云轩,抱起正在蹒跚学步地若初在她脸上一阵狂亲。 小小的若初被自家长姐的热情弄得招架不住,直掰着她的脸,嘴里还振振有词道:“不要,不要。” “若初如今再不让长姐亲一亲,以后怕是难得有机会能见到长姐了。”一旁坐下歇息的浅月笑话着若初。 而若初好似明白了自家娘亲的意思,捧着自家长姐的小脸狠狠亲了一口,嘴里还嚷嚷着:“若初亲。” 浅月被若初这一动作逗乐,看着两个孩子在一旁亲来亲去的,忍俊不禁。 江旻锐已经去邺阳城最大最好的习艺书院同先生交涉了,希望他们能够收下若萧,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浅月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若萧就要去学堂了,心里紧张么?”浅月问着一旁同若初玩乐甚欢的若萧道。 可若萧的行为却已告示了浅月,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好的去处学习,何来紧张之感?”若萧跪在地上,扶住了差点摔倒的若初。 也对,浅月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是她想得太多了。 他们的女儿才华横溢,她的见识与担当,寻常男子都比不过。此番不过是换了个更好的去处,她何必担忧她会不适应呢? 浅月听若萧这言语都要比以往轻松稳重许多,这满腹诗书到底是有些用处的,起码能令人有与众不同的气质。 而江旻锐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好的。 书院的先生很是开明,同意让江旻锐带着若萧先去学堂上听听,若是有兴趣再在学堂长久地念下去也不迟。 入学的时间定在二月初二,也就是若萧生辰当日,若萧坦言,这是她这许多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然后蹦跶着会陶然居收拾去学堂的行装了。 只是浅月对此还是存疑的。 再怎么说,邺阳是祖地,风气想必并未有皇城那样开明。 在皇城之时都未听人提起有姑娘家上学堂的事儿,怎的邺阳的先生就应下了? “当真不是王爷威逼利诱书院的先生,先生才答应的?”浅月看着半跪在地上带着若初学走路的江旻锐,半信半疑道。 “当真不是,”江旻锐面对浅月的不断猜疑也是无可奈何,便对她将今日发生的事儿都仔细地解释了一通。 “书院的先生早就听闻咱们若萧是多么聪颖的孩子了,本王只不过是一提,先生就答应了。” “可咱们若萧毕竟个姑娘,先生也能答应?”浅月还是有些忧虑的,毕竟这算是开了大齐的一条先例吧。 “总归先生已经答应了,关键还得看咱们若萧适不适合在那儿念书。”江旻锐劝浅月宽心。 其实若萧这儿并不算是什么先例,江旻锐记得当年他同容笙云游至金陵时,还在那些个公侯爵府中见过专门给府中小姐授课的女先生。 教的并不是女红,反而是琴棋书画甚至于风骚诗礼。 而这些女先生,大多数也都是从金陵的各个出了名学堂之中出来的,转而去教那些家里人不同意其到学堂读书的姑娘们。 金陵风气开放之程度,令江旻锐实在是佩服不已。 因而如今若萧成了邺阳城中第一个在书院读书的女学生,江旻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c好开端,能够学习模仿金陵之气,指不定能在若干年之后,将邺阳变成另一个金陵。 而这一切,似乎都可以从开放学府这件事起。 若萧很是喜欢在学堂之中念书的日子。 每日看那些比她年长的学生们谈经论道,自己也获益匪浅,更为重要和关键的是,她能够每天同宋其琛一起回家。 尽管他们各自的府中都会派人到学堂之中接送,可因为从书院到宋府恰好要经过永安王府,若萧也因此能够每日不变地同宋其琛一起走在邺阳城的大街上。 时而夸赞他今日的论辩多么精彩,时而请教他一些深奥的理论,宋其琛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应和着她,两人走在街上也总能招来百姓的目光。 毕竟,他俩的身份,在整个邺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因而,若萧和宋其琛下学后一同回府的消息,以及邺阳的百姓都夸赞二人极为般配的消息,一并都传人了江旻锐的耳朵里。 于是这日,江旻锐破天荒地亲自到书院里接若萧下学。 “父王怎么来了?”若萧手里还拿着《中庸》边走边翻看着,见到江旻锐是止不住地诧异。 “父王来接你下学,怎么,不高兴么?”江旻锐本是黑着脸的,可见到若萧之后,还是不得已地对她展露出笑容。 宋其琛这个臭小子呢? 虽然没有看到宋其琛的身影,江旻锐很是失望,这个臭小子莫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今日躲起来了? 可没见到也总归是件好事儿,他可以带着他的宝贝女儿回府去了。 正当若萧已经将书递到了菱琅和蒙誉的的手中,而江旻锐准备牵过她的手回府时,若萧却叫住了他,“父王等等,其琛哥哥还未出来,咱们再等等。” 江旻锐的心里一阵怒火就要熊熊燃起,一旁的菱琅和蒙誉都在为待会儿即将出来的宋其琛祈祷,不想若萧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江旻锐打翻了醋坛子。 “若是我不等其琛哥哥就走了,他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他敢不高兴?难不成这浑小子还敢生他宝贝女儿的气么? 江旻锐更是怒不可遏,铁了心要等宋其琛出来。 只是,等到宋其琛出来之后,江旻锐才知道,陪着若萧等宋其琛还想教训他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若萧一路都不理他,只管自顾自地同宋其琛说话。 他好不容易插上嘴,可话锋很快就又转回了宋其琛那里去。 “若萧,今日在学堂之中都学了些什么?说来与父王听听。” “今日先生讲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还让其琛哥哥同另一位同袍一起辩了辩为何孔夫子会如是说。” “若萧,今日书院的饭菜都可还合胃口?” “今日书院的那道奶汤蒲菜不错,可是其琛哥哥好似不太喜爱吃,全都给了我。” 江旻锐一路上一忍再忍,如今这丫头是三句,不,一句都离不开宋其琛。 这个浑小子有那么好么?比她的父王还好? 而身后的菱琅和蒙誉也在一路上憋着笑意,就等回府之后私底下广为流传。 只是,还不等菱琅和蒙誉将此事在府中私下里传遍,江旻锐就主动找到了浅月吐苦水。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本王算是看透若萧这个小白眼狼了,白养她这么大了,如今都不认爹了。” 江旻锐的声音委屈极了,只是,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抱着小小的若初说的。 因为浅月正在一旁静心习字,不肯搭理他,于是他只好抱过坐在床边的若初,在怀中向她哭诉着。 只是若初那样小,哪里听得出自家父王话里的酸意,于是乎一巴掌拍在了自家父王的脸上,还一脸得意洋洋地唤着“父王,父王。” “还是咱家若初知道体贴人。”若初的巴掌实在是有些轻了,打在江旻锐的脸上不痛不痒,倒是让他以为她这是在安慰他。 “若初以后可别想你的长姐一样,”江旻锐紧紧地抱住了若初,“咱们若初若是一辈子都留在父王身边该多好。” 只是这个愿景的小苗还未在他的头脑之中葳蕤,就已被走上前来抢过若初的浅月给掐断了,“王爷可别教坏了女儿。” “女孩子是得嫁人的,并且得嫁给一个疼爱她的男子才是。” “难道本王不会疼爱她么?”江旻锐气愤地反驳道,像极了一个被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无理取闹。 “那能一样么?”浅月狠狠瞪了他一眼,“那要不然,我就回江州去守在爹娘身边好了。” “别别别,”江旻锐立刻服了软,“是本王的错,王妃可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其实江旻锐多想说,因着他是那么地爱若初,所以想让她永远留在他们身边,不愿她嫁人。可顾珩对浅月其实算不上有父爱的,因而无论浅月在何处,怕是都不会在意的。 只是他不能说,只怕说了只会惹浅月伤心,因而只能应和着她c奉承着她。 二月十二花朝这日,浅月特地让江旻锐跑去书院学堂,替若萧告了一日假,预备带她去花神庙里拜拜花神。 因着这是姑娘家的节日,浅月死活不让江旻锐跟着一同去,江旻锐苦坐在书房之中,还在回想着浅月方才的话语。 “花神庙是只能姑娘家进去的,你一个大男人进去会玷污了花神娘娘的贞气,还是就待在府中的好。” 江旻锐是越想却气愤,她倒是抱着若初带着若萧一同出门去了,独留他一人在府中好生寂寞,没办法,只能去找同样被独自晾在府中的宋其琛喝酒去。 拜花神是为了给春日祈福,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年少时的浅月经常会同方忆岚一起到江州的花神庙中拜花神,那是方忆岚教给她的,如今她也希望能将这个风俗传给若萧。 花朝节有许多习俗,各地都有所不同。 在江州,浅月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同几个小姐妹一起去游春扑蝶,只是如今却不见邺阳有这样的风俗,她也只好入乡随俗,放弃了带若萧去郊外扑蝶的想法。 只是虽然各地风俗有异,可各地都最不可少的便是种花挑菜与制花糕了。 带着若萧走出花神庙,迎面而来的是络绎不绝的闺阁少女或深闺妇人,若萧十分不解,转而问着浅月道:“娘亲,为何来此的都是些姑娘家,不见一位男子呢?” “这本就是姑娘家的盛会,自然不见一位男子。”浅月在花神庙旁买了一株桃树,一边付着钱一边答着若萧的问题。 “若萧想要种树么?咱们回去将这株桃树种上如何?”浅月摇了摇手中的不过几尺高的桃树苗,问着若萧道。 “为何要种桃树呢?我不喜欢桃树,”若萧噘着嘴,“我喜爱爹爹喜爱的棠梨。” 浅月正将手中的桃树苗交给梅音,从松韵的手中抱回若初,听她这话顿时忍俊不禁。 就连身后买桃树的老伯也跟着笑了笑,“这位小姐有所不知,惊蛰时节,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我这桃树苗,一年就能长成,再等一年就能开花了,待到开花之时正好是花朝前后,就着赏花岂不绝妙?” “况且桃能驱邪庇福,小姐难道没见着花神娘娘的祭台前供的都是桃么?” 若萧倒是听得有些兴趣,身后的松韵又接着补充道:“主子从前每年都会在府里种一棵桃树,每年都会有桃花盛开,可美了。” 若萧越听越是有些心动,拉着浅月的手就往王府走去,“娘亲快走,我们快些回去种桃树吧。” 邺阳的王府风格与皇城的王府异曲同工,江旻锐喜爱种树种花的习惯多年未改。初来王府之时,就已将王府东边一块堆砌杂物的地方改为了园林,亦称其为岑蔚院。 岑蔚院中,几乎寻常所能见到的树都有,海棠c棠梨c梧桐c银杏可唯独少了一棵桃树,浅月早就存了这么一个心思,定要在花朝节时买一棵桃树回来种上。 这是还未出阁时,在江州的家里就遗留下来的习惯,每年都买一棵桃树种上。 府中种不下了就移到郊外去种,百年之后,江州的郊外就会多出一片桃花林来。 方忆岚喜爱桃树,是因为当年顾珩是在江州城外的一片桃林里对她许下誓言,这么多年来,只要一看见春日里漫天起舞的桃瓣,就会想起那段青涩的年少时光 虽不及喜爱海棠那般喜爱,可浅月仍是喜爱桃树,不仅仅是因为桃树是百姓心里驱邪庇福的象征,更有所谓的桃乃仙家之物的传说。 更因为儿时方忆岚教给她的那篇诗经之中的名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如今看来,举案齐眉c相濡以沫的丈夫,机灵乖巧c孝顺有嘉的女儿,可不是宜其室家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执念伤人 若萧想要种桃树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在春日里看到松韵口中所说的漫天桃花,因而同浅月约定好,每年花朝节都要买一棵桃树回去种上。 得知浅月即将回府,江旻锐不顾才同宋九夏仅仅喝了几盏酒就赶紧往府里赶,恰好在府门前碰上了带着若萧和若初回府的浅月。 “王爷来得正好。”浅月将一只手里牵着的,另一只手里抱着的都交到江旻锐的手上,若不是见他已经没有手拿东西了,她差点就将梅音手中的桃树苗也交给他了。 “若萧和若初就交给王爷了,若萧想要种桃树,您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岑蔚院种吧。”浅月嘱咐完了江旻锐就准备离开。 “那你去哪儿?”江旻锐心急地叫住浅月,让他同时带两个孩子,还要带她们去种树,这不是为难他么? “娘亲说要给我们准备花朝宴。”若萧仔细回想了一下浅月方才在路上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自己的父王听。 花朝宴?江旻锐此时是一头雾水。 中秋宴他倒听过,可这花朝宴那可是闻所未闻。 也罢,就看她到底能捣鼓出什么名堂来。 所谓春花秋月,不过就是春日的花朝与秋日的月夕罢了。 花朝对月夕,一春一秋,乃世间最美。 只是既然月夕有所谓的中秋宴,那为何花朝不能有花朝宴?浅月心里觉着不对劲儿,硬是给今日这道宴席加上了一个由头来。 因而浅月口中的花朝宴,不过是野菜宴罢了。 正是野菜疯长的时候,而此时的野菜长得最为鲜嫩。 早些时候让人去乡间摘了些荠菜和白蒿回来,此时正好可以给父女三人做一顿荠菜馅儿的饺子,以及白蒿制的青团。 又让人去王府的院里和岑蔚院中摘了些花瓣来,同糯米一同捣碎,然后蒸制成糕,就成了花朝节必食的花糕。 父女三人种好桃树回来,没多远就闻见了膳房里飘来的阵阵花香,一个个的都凑在膳房门前细细闻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珍馐一般,就连若初也直叫着“香,香。” 若初如今已经可以吃一些除奶水c粥品外的东西了,浅月想着趁这次的这个花朝宴让若初断奶,干脆就盛了几个饺子和花糕给若初吃。 可江旻锐却有些心疼自家闺女,劝着浅月想让若初再多吃几个月的奶。 浅月一边喂着若初吃饺子,一边瞪了江旻锐几眼,“王爷说的倒是轻松轻巧,您怎么不喂若初呢?” “本王喂就本王喂。”江旻锐此话一出,还不等浅月反应过来,就已经夺过了她手中的瓷碗,一勺一勺地给若初喂饺子吃。 我说的可不是喂这个! 浅月心里暗骂着这人竟然在她跟前耍小聪明,可那样羞涩之事,还是莫要再提了的好,于是只能忍气吞声。 这虽然是浅月第一次尝试下厨用野菜入膳,可父女三人都一如既然地捧场,把盘里的饺子c青团和花糕一扫而空。 尤其是若初,尽管这是第一次尝到自家娘亲的手艺,可她不但将浅月给她盛的那几个饺子和一块花糕都吃完了不说,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这是他们一家人在邺阳所过的c真正意义上的花朝节。 能与自己所爱的家人在一起,无论是怎样的节日,心里都是欣喜的。 然而,除了清明。 这一日,好像注定了会是一个悲凉的日子。 天是阴蒙蒙的,前一日的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没完没了地到了翌日天亮之后放才停歇。 就像是离去的亲人为活着的亲人或悲或喜的眼泪一般,绵延不绝。 因着苏媛的墓冢被安置在皇城,因而江旻锐只能一大早带着若萧到皇陵去祭拜,祭拜大齐先祖的同时,也祭拜她那命途多舛的母亲。 浅月曾经问过他,在她儿时祖父祖母去世时,方忆岚都会用祖父祖母不过化为了天边的繁星这类话来哄她,不让她伤心,而他为何要让小小年纪的若萧经历这些? 而江旻锐只说,就是应该让若萧知道,她的母亲的这一生是多么地苦悲,她才会引以为鉴,才不会重蹈她亲娘的覆辙。 她问他是何覆辙。 他只答,为了男人连自己的孩子c亲人,甚至是命都可以抛下的覆辙。 或许是吧。浅月后来一想,或许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方法,能够告诫若萧。 可若萧被他们护着,怎会走上苏媛的老路,如此反倒平添了她对自己生母的误解,也难怪若萧当初会问她为何她娘会抛下她这样的问题了。 只是在她出现的那前五年里,一直都是江旻锐在教导着若萧这世间种种的道理事故,她实在是插不进去手,因而只能在他的方向有些偏差时伸出手去帮忙拨正,其余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她难免会想起一个人来。 不是疼爱她的祖父或者祖母,而是那个在最好的年纪香消玉殒的人。 宁恬宜。 在这世上,除了她和吴谡,还会有何人会如此的挂念着她? 大约是没有了吧。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才会如此地想念着她。 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实在是比不上吴谡,毕竟,宁恬宜就是吴谡生活的全部。 无论他行至何处,心里装着的那个人,都永远只能在心里回味怀念了。 或许吴谡此时正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祭奠着逝去的爱人,而她此刻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为她添上一把纸钱而已。 而不知为何,她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地方,竟是薛文竺曾与她交谈过的,位于城西山林中的那处石亭。 浅月二话不说,将若初放心交给松韵后,让人从马厩里牵来青山,又给江旻锐留了口信儿,只身一人往城西的那处石亭行去。 山林之中,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只是相比于去岁与薛文竺在此处交谈时的情境,此时此刻更多了一分清明之时独有的寂寥与凄清。 “虽然时间与地方都不对,可是阿恬,我别无办法,愿你别怪罪于我。”浅月靠在石亭的护栏之上,轻启唇齿,整个山林间就只留下她的自言自语而已。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了。”浅月拿出背上包袱中的纸钱与阳燧,默默点燃了蒲绒,一张一张地将手中的金元宝烧给远在另一方世界里的宁恬宜。 “若是吴谡也是在此刻同你说话,那你就听他讲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是想你了而已。” 金元宝一叠一叠地烧进火堆之中,就好像这样就能用手中的这些物件将时间拉长一般,只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 就像是宁恬宜短暂的一生。 虽然短暂,可好在在快要结束之时,还享受了被人爱的滋味,“到底也算不枉此生了是么?” 夜里无事可做却又睡不着觉时,浅月总是习惯地抬头望着天边的星子。 有两颗璀璨而紧密相连的是祖父祖母没错,而那颗虽然渺小去异常闪耀的星子,大约就是宁恬宜了吧? 因自己卑微的身世而渺小,却因吴谡的爱而光芒闪烁。 那一瞬,浅月突然觉得,其实方忆岚唬她的话也是有道理与依据的。 为何一定是星子?就不能是树木或是飞鸟么? 不就是因为,星子是永恒的么? 一方面在于,这些星子会永远的存在,知道对其存有臆想的人老去c死去,它们都永恒不变地挂在那漆黑的苍穹之上。 而另一方面也在于,他们生前是何种何样的人,死后也就会化为何种何样的星,究竟留下的人还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还有多少人心里会依据他们的生平而决策哪颗星子是他们的化身。 宁恬宜因为只有她和吴谡还记得她而微小,而祖父祖母却因为整个顾家的人都记着他们而璀璨闪耀。 自己或许有一日也会化为那天边的一颗星,或明或暗,其实并不是全在她的不是么? 江旻锐比她预想的要来的早些,远远见着浅月蹲在地上,望着石亭中早已燃尽的火烬出神,也不绕她,悄么声儿地向石亭之中走去。 “怎么想到要到这儿来?”江旻锐取下身上的玄色暗银纹披风披到浅月的肩上。 浅月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到来,攥紧了肩头的披风,起身靠在石亭边的护栏上。 “太后说她把这儿赠与我了,那这儿便是我的地方了。我可不得时常来这儿瞧瞧看看么?” “太后为何将此处赠与你?或者说,太后怎么就把这儿划为她的地方了?”江旻锐对于那日发生的事儿还是存疑的。 并且去岁腊月之时,皇城就派人传来消息,太后念在珮玥郡主年幼,不忍其舟车劳顿免得坏了身子,又离不开母妃照料,因而免了他们在元月初一时入宫觐见,他们才得以在邺阳过上一个年节。 “这地儿,就是太后的。”浅月望向江旻锐,实在无法想象,若是没有此处的存在,江旻锐还会不会站在她的眼前,她还会不会站在此处,而一切的一切又会变成何样? 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这的确是属于薛文竺的一个地方,在此处的逗留c与江季桓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一生,她可不得记得此处一辈子么? 那么她说她把此处赠与她,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将从前那些放不下的事放下了? 很多事,拿起容易,放下却绝非易事。 若要论放下,放下生死比放下执念容易多了,否则江旻锐怎会那样看透生死迷离,却看不透人世间的执念伤人? “你该不会是被太后下了什么蛊吧?”江旻锐看着浅月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着她。 “她是你娘,又不是我娘。为何王爷劝我放下,我放下了,你却放不下?”浅月苦苦地问着他,想要得到他不一样的答复。 江旻锐果真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答复,只是这样的答复不但与问题无关,且还开启了另外一个问题。 “是来此处祭奠宁恬宜的么?她喜欢清静,日后便都在此处祭奠她好了。” 江旻锐总是喜欢岔开她的话,浅月不是不知道。 只是,浅月不知他的心结与执念何时能够解开,也不知薛文竺究竟能不能等到与他解开心结的那一日。 她再不似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顾浅月了,这么多年在皇城的浮浮沉沉,她的心里装下了许多事,多得或许终有一日她会经受不住,会彻底爆发出来。 因而除了学会在心里装下许多事,她也学会了如何排解心中的糟心事。 只是有些事如细沙,如过眼云烟,时间一长便消磨殆尽了。可有些事却如石块,不但无法用时间消磨,甚至还会在时间之流的流动中,那锋利的尖角挌在心上挌得生疼。 就像是薛文竺的这件事一般。 浅月死死盯着江旻锐,半晌后方才叹出一口气,“是了,阿恬是喜爱这样的情景之地。”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期间竟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山林之路顿时变得泥泞不已,可江旻锐看着浅月在前面仍是慢吞吞地走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本王会好好想想王妃方才所说之言的。”江旻锐快步打马上前,劝说着一旁好似赌气了的浅月。 “王爷可别光说不做,”浅月终于回过头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也别是为了哄我才说出来的话。” “本王向来言出必行,”江旻锐拍着胸脯保证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了吧,”浅月十分不屑于他的保证,“王爷当年的那些承诺,可有一个兑现了?” “咱们的一生还有那样长,急什么?”江旻锐倒是悠哉悠哉的,“等咱们若初再大些了,咱们就去。” “那我就姑且暂先相信王爷的话。” “这么看来,王妃是不再生本王的气了?”江旻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怎么?”浅月学着江旻锐挑眉的样子冲他挑眉一问。 “王妃既然已经不生本王的气了,那咱们就快些回府吧,你瞧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的确,越下越大了。 浅月转眼间就挥动着手上的马鞭打马而去,将江旻锐独自一人晾在后面。 如今她已经有能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他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还跳进去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镜鉴以正 江旻锐在心里有些隐隐担忧,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似乎没有那样的能力来留住她。 他给了她远走高飞的能力,却没有能够将她留在原地的能力,只能跟上她的步伐向前走去。 因着江旻锐早早地将自己的披风给浅月披上,因而浅月回府时除了头发以及前面的衣裳外,后背上基本上没有被雨水打湿。 倒是江旻锐的身上,几乎被春日里的雨水打湿透了,再加上并没有怎么处理好,第二日竟发起热来。 好在他还算是身强体壮,几帖药下去的功夫,不出几日便痊愈了。 只是这几日倒是苦了浅月,一面还要照顾若萧和若初,一面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人,实在是累到昼夜颠倒。 其实江旻锐发热病倒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场清明的雨,还有心里所时时刻刻念着的那些事儿。 薛文竺的事儿,浅月的事儿,以及朝堂之上的事儿。 这日他的精神已经大好,却看见浅月趴在床沿边上,头枕着手睡了过去。 江旻锐见着实在是有些心疼,于是悄悄起身,将浅月抱到了床上去。 侧躺在熟睡的浅月身旁,用手撑着头看着她。 他终于明白,为何浅月总喜爱在他睡着以后,悄悄地看他了。 这的确是一种享受,自己心爱的人睡在自己的身侧,就好像是全世界都在自己手中一般。 只是他从来都知道浅月在偷偷地看着自己的睡颜,而浅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看过她的睡颜。 她总是睡得很死,无论外面天打雷劈都吵不醒她。 有时候江旻锐觉得这样并不好,毕竟她若是太过熟睡,他不在的夜里谁来护她?只能由她自己护着自己。 可如今看来,她的熟睡代表着她的心安,代表着她没有任何心事,这也是件好事。 而他在心里许诺她会一辈子护着她,因而她的这份心安,也是他的心安。 直到将要日落西山,浅月才悠悠转醒。 “什么时辰了?”浅月看到眼前是为何人后,眯着眼冲他笑了笑,问道。 “已经酉时一刻了。”江旻锐看到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也笑了笑,宠溺地刮着她的鼻梁,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 只是当他正低头吻她之时,浅月一听他那话便赶紧弹起身来,恰好碰到了他的下巴,差点让他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江旻锐捂着自己的嘴,吐词不清地问着正下床穿鞋的人道:“你激动些什么?” “都酉时一刻了,若初平常申时七刻用晚膳的,如今都酉时一刻了,也不知咱们若初该饿成什么样了。”浅月一边穿着鞋,一边同江旻锐解释道。 “等着你?”江旻锐一把拉住她,“有你这么个能睡到忘了时间的娘亲,咱么若初可真是有些可怜。” “不过好在还有本王这么个负责又贴心的父王,”江旻锐一边损着浅月一边还不忘夸赞自己,“方才松韵已经来向本王请示过了,今晚给若初吃的是小米粥,如今已经吃完正在消食呢。” 江旻锐有些洋洋得意地看了看浅月,想让浅月夸赞夸赞自己。 浅月哪里会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呢,可她偏不,偏就要拆他的台。 “谁说今晚要给若初喝小米粥的,我本来预备是要给若初包上几个蒲菜饺子的。” 江旻锐看着浅月扭过头噘着嘴,忍不住地就想要上前捏捏她的脸。 还未等浅月反应过来,他就用手圈住浅月的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咬着她的耳垂朝她的耳里吹着气,“王妃今日可是梦见什么了?本王见你在笑呢。” 浅月被他弄得痒痒,缩着脖子躲着他。 她的确是梦见了一些事情,与他有关,可她才不会告诉他呢。 江旻锐见她不说,作势就要挠她的痒。 恰好也幸好此时,松韵听闻屋里有了些动静,抱着若初进到屋里来。 迎着江旻锐幽怨的眼神,浅月起身整理好被他拉扯得有些乱的衣裳,从松韵手里抱过若初。 若初此时还很是依赖浅月,也正是因为她对于浅月的过分依赖,嘴里一直唤着娘,松韵哄不了她,这才坏了江旻锐的好事,带着若初进了屋。 若初趴在浅月的肩上,看着自家父王黑着脸,却不是像以往一般被他惹哭,而是被他给逗乐了。 浅月将若初抱至床边,将她放在床上,让她跟着自己的父王玩。 江旻锐与若初对望后,默默地叹了口气,“咱们若初这样黏娘,日后该如何是好?” “日后,什么日后?”浅月对于他的感叹不甚明了。 “日后出嫁啊。”江旻锐此时此刻真想这两个丫头都赶紧长大,自己赶紧将她们两都嫁出去。 “王爷当初不是说,希望两个女儿都永远留在我们身边的么?”浅月怀着狡黠的笑容看着江旻锐,“那句话怎么说来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旻锐被她呛得不轻,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而一旁的若初看到自家父王在欺负娘亲,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于是扑上前去咬了自家父王的手臂一口。 江旻锐被若初咬得生疼,可又不敢将自家亲闺女甩开,只好强忍着痛意任着若初咬着他。 浅月揉了揉自己被江旻锐捏疼的脸蛋,然后抱过仍然咬着江旻锐手臂的若初,示意她赶紧松口。 然后满脸笑意地看着抚着手臂满脸痛苦的江旻锐,却是对着若初说着话:“正好咱们若初长了牙痒痒,快多谢父王让咱们若初结结痒。”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想若初真的认认真真地跑到江旻锐跟前对他道了一句“谢谢父王”。 “你就教坏若初吧。”江旻锐抱过若初,在怀里亲了亲,然后下床去,处理这么些病着的日子里累积下来下来的事儿。 浅月也因着江旻锐身子康复而轻松不少,成日里也只是带着若初,教教渐渐长大的若初说话,也渐渐教她一些事情与道理。 累积下来的事儿处理完,江旻锐在那一段时日里几乎是无事可做,也正因无事可做,他才有闲暇的心思来想一些其他的事儿。 比如,他曾答应了浅月会好好考虑的事儿。 四月十六是江旻锐的生辰。 而十五这日,浅月一大早便起身,趁着江旻锐出门去官府的功夫,瞧瞧跑到了陶然居去。 若萧正在用早膳还未出门,见到浅月着实有些惊讶,毕竟她从未见过自己娘亲起得这样早。 浅月遣退了屋里伺候着的下人,悄悄地凑到若萧跟前,神神秘秘地问她道:“若萧可知明日是何日子?” 明日?若萧歪着头仔细想着,然后恍然大悟道:“明日先生有事,学堂要休沐一日。” 浅月愣在原地,半晌才挤出那么一个笑容来,心里在为江旻锐默默哀悼着。 这可真是好女儿啊,连自己父王的生辰也能忘记。 “那除了学堂休沐外,你可还记得有何事儿?”浅月继续试探着,希望能够唤起她的记忆。 “明日学堂休沐了,我就不能与其琛哥哥一同谈天论道了。”若萧童言无忌,可说的却都是实话。 “明日可是父王的生辰,若萧难道忘了么?”浅月看着若萧,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若萧先是认真地盯着浅月看,半晌后才狡黠地笑了笑,“我记得呢,娘亲以为我会忘记父王的生辰么?” 小丫头如今竟然还会骗她了,而她竟然也还傻傻地当真了。 浅月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若萧有想好给父王送些什么么?” “早就想好了,娘亲想好了么?”若萧扒拉着碗里的粥,眨巴眨巴着她的大眼睛。 “娘亲就是还未想好,所以才来问问若萧,看看若萧准备了什么。”浅月一脸无奈,向若萧求助着。 只是若萧这孩子读了几个月的书后,心眼儿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偏着头噘着嘴,“我才不会告诉娘亲呢,这是我要给父王的惊喜。” “你就告诉我嘛。”浅月拉着若萧的袖袂,难得一见地冲她撒着娇。 “不要。”若萧学着若初的样子,将头往边上一撇,不再看浅月。 正当浅月预备继续展开进攻时,就见若萧大叫一声“晚了晚了”,然后将手中的勺子往碗里一放,拿起书案上的书就往门外赶去。 浅月在看到她手中拿着的《新唐书》后,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点子。 十五这日,正好若萧学堂之中休沐,而江旻锐也无事可做,浅月在给江旻锐准备了一顿生辰宴后,便拿出了昨日在若萧跑去学堂之后,出府去给江旻锐买好的生辰礼物。 “这是何物?”江旻锐手中拿着被浅月塞在手里的锦盒,一脸疑惑。 “是给王爷的生辰礼物。”浅月抱着若初看着江旻锐,期待着他打开锦盒后会做出何种反应出来。 “其实说实话,”江旻锐从她的手里抱过若初,扒拉下她拿在嘴里啃着的长命锁,“本王并不喜爱过生辰,每年到这个时候,时间就会提醒本王又过了一岁,然而回顾上一岁,本王并未有什么作为与成就。” “其实邺阳百姓安居乐业,就是王爷最大的成就了。”浅月安慰着有些失落的江旻锐,希望他别陷入这样的桎梏之中。 江旻锐一把抢过若初手中的长命锁,举在若初拿不到的高度逗着若初,看到若初气得发颤的“给我,给我”,竟然乐得笑出了声。 这个人就是喜爱以欺负女儿为乐。 也罢,今日是他的生辰,就由着他这一日为所欲为吧。 江旻锐见浅月难得一见地没有阻止他欺负若初的行为,将手中的长命锁还给若初。 长命锁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为这样一个日子多添了一丝温暖之意。 “其实对于本王来说,若初就是此生最好的生辰礼物了。”江旻锐含情脉脉地看着若初,只可惜若初并不给他面子,仍然自顾自地玩着手中的长命锁。 江旻锐没有办法,只好将这样的眼神转移到浅月身上。 只是浅月也不愿给他面子,将另一方锦盒放至江旻锐的面前,“不想看我的,那若萧的总得看看吧?” “若萧的才更不需要看。”江旻锐将若萧的锦盒放在后面,微微笑道。 这个人,只敢在若萧不在的时候说这话吧? 若萧在用完午膳后便回陶然居做功课去了,如若不然,此刻定要留在绛云轩勒令江旻锐将礼物拆开才是。 “那王爷看看我的?”浅月试探着他,也劝说着他,“我的礼物王爷看过后,定不会后悔。” 江旻锐将信将疑,将若初交还给浅月后,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锦盒里躺着的c由红绸包裹着的,是一面鸟兽花纹的铜镜。 “这个”江旻锐一时有些语塞,“本王需要铜镜照面么?” “那王爷大可看看,这枚铜镜能不能用来照面。”浅月满心欢喜,更是被他那句话给逗乐。 江旻锐听她的话,将锦盒中的铜镜拿出来仔细翻看,果然,铜镜的正面虽然是平整的,却比不上普通的铜镜光滑,根本不能够用来照面。 “这是我在街上溜达时发现的一面铜镜,挺有意思的,便想着买回了送给王爷。”浅月同满脸疑惑的江旻锐解释着。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江旻锐又挑眉,“王妃绝不会是在街上四处溜达时一时兴起买的,最好老实交待了。”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了他,浅月低声笑笑,其实是因为看到了今晨若萧手中抱着的那本《新唐书》。 浅月自幼受顾定南熏陶,对大唐盛世十分向往,虽然没有通读过《新唐书》,但一些名篇还是张口就能来的。 就比如唐太宗评价魏征时说的那句——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镜即鉴,送面铜镜给王爷,也是希望王爷每每见到这面铜镜之时,能够知道正衣冠c知兴替c明得失。” 浅月额话句句在理,且时刻为他着想着,令江旻锐很是感动。 他能如此顺畅地走至今日,身边少不了她的一言一语。 他不是没有能力做到他想要去做的事,只是那样的话,过程太过于无趣。 而有她在,他才觉得,这一生,原来才是极为有趣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结难解 即便江旻锐说不需要看若萧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可还是在浅月和若初午睡之后偷偷地打开了若初拿来的锦盒。 锦盒中静静躺着的,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礼物在书房中。 这个小丫头,还给他耍了个心眼儿? 如今跟浅月待在一起待久了,也开始做这些折腾人的事儿了。 抱怨归抱怨,江旻锐还是急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书房,寻找着若萧藏在书房中的神秘礼物。 既然是藏在书房中,那么藏在哪里才是不会令他起疑的呢? 在书房中溜达了一圈,好似没有什么与以往不寻常的地方。 眼神流转间,彩缸中好似多了一卷卷轴。仔细拨开看了看,果真有一卷不是他以往所有的。 拿起那卷与众不同的卷轴,打开一看,上面是娟秀端正的隶书,写着——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撇捺处苍劲有力,像极了一位习字多年的大师所写。 江旻锐看了后不免笑了笑,低眉间看见了落款处的那个名字。 丁卯年阳月于邺阳江若萧书。 这当真是若萧这丫头写的字?江旻锐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过才几月的时间,这个丫头的字竟变化得这样大?当真是他的女儿,孺子可教也,随他。 因而,无论是何事,只要学会开始去尝试,时光终究会给留下想要的结果。 所以,既然若萧已经开始尝试她曾经最不喜爱的书法,那他为何不能开始尝试去解开那个心结呢? 或许,他们母子两之间真的有太多误会了,愈积累这个结愈难解开,而当这个结愈来愈难以解开时,他的心里就会愈加困顿。 他们好似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彼此之间解释过什么,自打十六岁那年他常驻边关之后,他们母子两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坐下来好好交谈一番呢? 他们都没有那个耐心,也没有那个意愿。 也是因为,他害怕最终还是会换来不好的结果,所以宁愿不要尝试着开始。 只是江旻锐不知道的是,薛文竺在后来是有那个意愿与耐心的。 而薛文竺也并不知道,自己那本以为永不会改变的儿子已经变了。 江旻锐坐在浅月的对面,怀着在浅月看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容看着她。 浅月正在给不小心尿在了衣裳上的若初换衣裳,被江旻锐那样看着,背后直冒冷汗。 “王爷有话就直说好吗?”浅月终于忍受不住了,“别那样看着我,总觉得瘆得慌。” 浅月直直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说出来心里想要说的话,只是不知眼前之人会作何反应。 江旻锐起身,走至浅月跟前,看得浅月心惊胆战。 浅月赶紧将换好衣裳的若初抱在身上,用来防止江旻锐有什么不好的念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爷可别心存歹念。”浅月抱着若初,哆哆嗦嗦地喝止住江旻锐。 “你个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江旻锐伸出手来点了点浅月的头,却恰好被回过头的若初发现了。 若初像是要护着自家娘亲一般,疯了似的扑向江旻锐,嘴里还念叨着“坏,坏”。 看着江旻锐招架不住女儿的模样,浅月心里竟然颇有一丝成就与得意感。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若初,江旻锐将若初抱在怀里,实则更像是用手锢住她,以免她再为了她家娘亲对父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看着浅月止不住地笑,江旻锐顿时黑了脸,正欲抬手拍一下他的脑袋,低头间却对上了自家若初的眼神。 纯洁清澈,却暗藏着“你再打我娘亲一下试试”的“杀机”。 江旻锐立刻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家若初的脑袋,循循诱导地对她说道:“若初乖,父王不会欺负娘亲的。” 可若初满脸的不相信,直直地盯着自家父王。 “王妃看看你把若初教成什么样了?”江旻锐对若初的这个眼神很是不满,于是把一切都推到了浅月这个当娘的身上。 “怎么会呢?”浅月也做了一个同若初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出来盯着江旻锐,却正好被江旻锐逮个正着。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就是这个眼神,还说不是!”江旻锐十分气愤,拿出怀中揣着的,浅月昨日送他的那面铜镜举至浅月面前,让她好好照照。 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她家若初长大后性子若是同他娘一样,也不知能不能遇到一个像他一样有着博大胸襟来包容她的夫君。 不对,一定不能。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能包容妻子c爱护妻子的男人么? “这个王爷还随时带在身上的么?”浅月看着面前丝毫不能照面的铜镜,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表情认真严肃的男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王妃送给本王的,本王能不时刻带在身上么?”江旻锐一脸得意地望着浅月。 铜镜并不是很大,不过比她的手掌小些,因而随身携带起来甚是方便。 行吧行吧,这个有些小别扭的男人,居然还如此义正言辞。 “王爷方才那样看着我,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把这面铜镜时刻都带在身上的吧?”浅月看着被若初夺了去在手中把玩的铜镜,有些不敢相信这人居然会做这样无聊的事。 “自然不是。”江旻锐说话总喜欢大喘气儿。 “本王来,是想要请王妃帮本王一件事儿。”江旻锐用了“请”这么个字,浅月心里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还未等浅月开口问他是何事,江旻锐既继续说道:“帮本王解开心结。” 浅月在那一瞬间愣住了,毕竟她实在是想不到,他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想通,即便她都还未做好准备。 “王爷为何这么快就想通了?”浅月颇有些好奇。 “以前是本王不懂,不想去接受那或喜或悲的结果,因而连开始都不愿,”江旻锐很畅快地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她。 “若是连个开始都没有,结果是好是坏,又怎会知晓呢?” “若是好的,解开了自然是好;若是坏的,那想办法去解决就好了。” 他说的不错,没有开始又何来的结果。 “那王爷为何就如此确定,我能帮你解开心结?”浅月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便向他打探着。 其实江旻锐是不确定的,但他昨晚想了一宿,就想起去岁下元祭祖之时,薛文竺在城外石亭之中与浅月的会面。 虽然并不能确定她们俩说了些,什么,可单看之后浅月的态度,以及她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提起,江旻锐心里便觉得,她俩之间说的事,一定与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有关。 “因为本王对王妃很是信任,而太后,不,母后对王妃,好似也是十分信任。” 江旻锐顿了顿,方才说出那句他一直都不太愿意接受的话,“王妃是本王与母后之间的牵连。” 浅月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或许更多的是忧吧。 他们是母子,却需要另一个人来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 真是可悲。 既然江旻锐已经想要去了解那一切了,即便此时她并未做好准备,还是对他是有求必应。 唤来松韵,将若初交给她后便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退下去,这才将薛文竺对她说的事儿向江旻锐交待了一遍。 虽不知江旻锐对于薛文竺的这一行径会作何反应,至少,她希望他能够理解他娘的所作所为。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因而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薛文竺在江旻锐年少之时对他的所谓的不喜爱,是源于对江季桓的恨,而对于江季桓的恨,是源于对剥夺了自由的恨。 因而在这份恨之上,江旻锐他们三兄妹还能如此有血有肉,实在算得上是个奇迹。 江旻锐听后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低着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后,才缓缓对浅月道:“所以你是觉得,她很可怜是么?” “不可怜么?”浅月还是打心眼儿里心疼薛文竺的遭遇的,“毕竟她的这一生,都被皇宫困住了,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你难道没发现,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么?”江旻锐拿过浅月放在床上的若初衣裳,仔仔细细地叠好放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浅月还想努力地为薛文竺辩解辩解。 江旻锐如今是纳了闷儿了,不是自打在水榭潇湘被罚跪后就对太后怕得不行么?怎么如今倒还想方设法地替其辩解起来了。 “那若是本王也为了自己,不愿与她和好如初呢?”江旻锐又一挑眉,看得浅月心里一阵凉意。 “王爷不是答应了我会好好想想么?”浅月的表情有些失落,但还是带着些对江旻锐的希冀的,“您不也是因为回去好好想了想,才会来让我帮您解开心结的么?” “不可能的。”江旻锐仍是满目深情地看着她,但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解不解得开,那还是本王自己的事儿,并不是王妃的三言两语能够解开的。” “那那王爷还让我说出来,还说让我帮您解开心结,”浅月的声音愈加低落,“这不是摆明了耍我么?” 江旻锐见她的小嘴嘟得,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赶紧搂过了她,在她嘟着的红润的小嘴上啄了啄,试图安抚她。 只是浅月如今根本不吃这一套了,伸出手来想要推开他,谁知江旻锐搂得太紧,她根本无法将他推开。 “本王只是说这心结暂时无法解开,没有说不会帮她。” 浅月一听他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不少,也肯让他抱着自己了,就算是给他的一点奖励。 “不过,”江旻锐思虑了片刻,“本王将丑话说在前面,本王会修书一封,同皇上商量商量此事的,只是成与不成,那全在皇上。” “不过,此事若是成了,她可别想住在邺阳。” “王爷放心,”浅月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太后说了,她去哪儿都行,只要别在宫里就都好。” “那就行。” 可令江旻锐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说完这么一句,就被浅月推出了门去,说什么让他赶紧修书一封,让人赶紧送到皇城去。 江旻锐被她赶出门外,看着被浅月关上的雕花扇门,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得到了他的承诺就翻脸不认人了?就不怕他反悔? 只是,这个想法还未在他的脑海中完全形成,就已经被他给抹杀了。 他怎么可能反悔呢,怎么可能背信弃诺于她呢? 他答应过她的事就不会有后悔的想法,为她,甘之如饴。 于是快步走向书房,研好墨,挑上一支上好的狼毫,用极为恭正的小楷落下一个个字来。 其实她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浅月所说的,让自己的母后重获她梦寐以求已久的自由,更是为了浅月。 她这个丫头似乎什么都好,唯一有一点,就是太爱多管闲事了。 薛文竺是,宁恬宜是,楚葭也是。 可是她帮归帮,到头来却总让自己受伤。 即便多年以来不与自己的母后有所接触,可江旻锐何尝不会知道她的性子。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可他对于他的母后的了解,并不是那么浅显的。 只要有那么一次,便不会止于一次。 薛文竺曾罚过她,也曾威胁过她,可那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番将自己藏了一辈子的心事告诉浅月,想必也是孤注一掷了,如若浅月不能替她办到,日后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来刁难她,即便邺阳距皇城那样远。 为了他的小丫头日后不再能够不再受苦,还不如就此应下,让薛文竺知道,他的心结已经解开,会帮她了。 这样,日后即便出了事,那她的矛头也是指向他的,而不是浅月。 可浅月却想不了这么多,好像只要有江旻锐在,她就不会存有那样深的心思去思索一件事。 如今她只要想到,江旻锐答应了会为了薛文竺能够出宫而试试,心里就莫名地欣喜。 尽管,他说他的心结是否解开全在他自己,并不会那样轻易解开。 要不,她再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死 试归试,光是浅月一人想那有什么办法,关键还得江旻锐愿意才行。 可江旻锐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般,连若初这几日难得想要见自家父王都没机会见着。 浅月心里猜测,大约是在忙与薛文竺相关的那件事儿。 想到大约是因为此事,浅月也就不去扰了江旻锐的心思了,只是快盼着这件事儿能赶快过去,他们母子俩也能尽快解开心结。 想归想,可是现实与想法之间总是有一定差距的。 没过几个月,大约是在暮夏,浅月带着一岁半的若初到盘龙山上避暑之时。 江旻锐带来一个消息,说是圣上感念他的孝心有嘉,可这些规矩实在是坏不得,因而太后还是留在宫中颐养天年的好。 浅月一面念着江旻铎竟如此不通人情,一面也想着这事竟然拖拖拉拉了如此长的时间才得以解决。 不,还没有解决。 江旻锐说他也不清楚皇城那边发生了何事,他也十分纳闷,为何自己几月前的上奏,这时才得到圣上的回应。 可事已至此,他们已经尽了力,想必太后也会感受到他们的心意,虽然事情没有成,可应该也不会怪罪于他们吧? 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他们就如同寻常布衣家的夫妻一样,在邺阳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浅月从未有那么一刻感到如此庆幸,庆幸江旻铎将江旻锐封到了邺阳。 邺阳距皇城甚远,即便是传个消息也要传送个好几日。 更何况,皇城那边已经是有多久没有什么圣旨下来了,江旻锐和浅月乐得清闲,浅月只管每日经营好她和江旻锐的小家,而江旻锐除此之外,只要顾好整个邺阳的百姓就已足够。 只是,心中的欢合是多么地圆满,可生活中却处处暗藏着悲离。 浅月记得,那是若初两岁生辰后不久。 惊蛰之后的春雷整日里惊得人人心惶惶,即便是带来新生喜悦的春雷,在此刻的浅月听来,却是无比烦躁。 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时常涌起一股难受之感,说不上是哪样的难受,可就是心里经常莫名其妙地一紧,令她十分不悦。 因而这日看到被小厮引进府中的顾定南时,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顾定南身穿一件白色的衣裳,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面上的憔悴,她从来没在兄长的脸上见到过。 浅月一见到他那副模样时,正在给若初喂莲子羹的手一愣。 她心下已经知道顾定南为何来找她,将若初抱给站在一旁的松韵,起身走至顾定南面前,举起的手不知究竟该不该拍在他的肩上。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定南是因为心中的悲愤痛苦,而浅月则是因为缠乱不堪的内心。 踯躅了半晌,浅月深吸一口气,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对她道了句“走吧”,然后就赶回绛云轩去收拾东西,顺道让蒙青赶去官府同江旻锐知会一声。 她不是不知道顾定南这样的穿着以及面部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她至今都还记得,祖父祖母去世时,方忆岚逼着她穿的那件白色的粗布麻衣。 她实在是怕极了那套衣裳,可方忆岚却始终将那套衣裳摆放在柜子里,就好像时刻提醒着她,她必须要面临亲人的离世。 可是在年幼的浅月看来,自己的父母会一辈子护着自己,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给自己穿上那件粗布麻衣的机会。 只是她的想法终究是错的。 她曾以为的一生一世,终究抵不过父母匆忙老去的步伐,因而今时今日,她才会在夫家,面临着兄长的报丧之殇。 江旻锐很快就赶回来了。 一跨进绛云轩的屋门,就感受到屋内不太对劲儿的气氛。 若初被放在拔步床上,小脑袋不停地跟着自家娘亲扭动。 而浅月正在收拾细软,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江旻锐很是心疼。 毕竟,如今的浅月在他看来,实在没有逝去亲人的悲痛,反倒是太过于平淡了,平淡得有些不太正常。 他本以为浅月会因此而痛怮不已,甚至可能在很远处就能听到她的哭声,可这些他在回府路上想到的种种可能会发生的事,通通都没有发生。 可是江旻锐凭借着他对浅月的了解,一眼就看得出她如今平静背后的隐忍。 她把若初放在床上,无非是想要克制住自己。 女儿在侧,她得坚强才是。 可是江旻锐却并不希望她这样。 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才行,他不希望她隐忍到最后,变成从前的那个自己。 江旻锐走上前去,从后面抱紧了浅月,“想哭就哭吧,本王不会笑话王妃的。” “为何要哭?”浅月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淡淡的,可却带着一丝颤抖,“生老病死不是人生的常态么?” “难得你能看的如此开。”江旻锐将下巴抵在浅月的脑袋上,微微叹了口气。 “王爷可以放开我了么?”浅月一动不动,微微偏过头对江旻锐道:“我还要收拾细软呢,咱们得赶快赶回江州去才行。” 江旻锐听后立刻松开她,走到床边抱起若初,然后给浅月让出一条道来,看着她如何从柜里抽出衣裳,然后放到床边叠好,再装入木箱之中。 其实这些事儿本不必她亲自来做,松韵和梅音都站在屋门外,面上皆是担忧之色地望向屋内。 而她叠放在床上的衣裳,有些还未来得及装入木箱之中,就已经被若初给翻乱了。 可她也不恼,依旧默不作声地将那些被翻乱的衣裳再次叠好,然后揉揉若初的头,冲她微微一笑。 若初是个聪明的孩子,大约也是知道了自家娘亲如今的不对劲,才那样胡闹地将自家娘亲叠好的衣裳翻乱。 只是谁知自家娘亲根本不理会她这样无理的举动,于是此刻只好抱着自家父王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叫着娘亲。 “娘亲心情不好,若初先去找长姐可好?”江旻锐拍着若初的背,轻声安抚着她。 好在若初还是懂事的,趴在江旻锐的肩上“嗯”了一声,江旻锐便赶紧将若初抱给松韵,让她们带着若初找若萧去。 他得留下来才行,虽然浅月面上不说,可他却知道,她比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他在等,等她说她需要他的时候。 浅月站在床边,突然将自己手中拿着的若初的月白色小襦裙往床上一扔,跌坐在床沿上,开始放声痛哭起来。 江旻锐赶紧走上前去,坐在床沿边上搂过浅月。 他也不阻止她,只轻拍着她的肩,希望她能将心中的郁结全部吐露出来,通过这样的方式。 “怎么办,”浅月哽咽着嗓子,在他的怀里抽泣着,“我没娘了,该怎么办。”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 她的小丫头没娘了。 哪怕并不是她亲生的娘亲,哪怕她曾为了一点私欲那样伤害过她,可那毕竟是在她人生前十七年里,唯一对她真心真意的人。 可如今,这个真心真意的人已经离去,她怎能不哀痛呢? “所以,王爷要好好珍惜还有娘的日子才行。”浅月吸了吸鼻子,说出的话令江旻锐很是无言以对。 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她还想着要缓和他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么? “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江旻锐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本王陪你一起回去。” 在回江州的路上,浅月只要一想到自己连方忆岚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总是会想起方忆岚在她的儿时对她的种种好。 哪怕有过那么一刻的不好。 若初一路上都嚷嚷着要让浅月抱,只是浅月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哄若初,搞得若初被自家娘亲冷落后很是伤感。 还是若萧懂得察言观色,再者她也知道是自家娘亲没了娘亲,伤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府里她养的小鲤鱼死了她都会很伤心,更何况是娘呢? 抱过自家亲爱的幼妹在怀里轻轻哄着,“娘亲心情不好,若初怪怪的好么?” 若初还是不死心,还在撇着头望着自家娘亲。 自家娘亲好像这几日都不曾对她好好笑过,难道真是像自家长姐说的那样,自家娘亲心情不好? 原来心情不好是这个样子的?不笑就是心情不好么? 顾府的门前挂满了白绸,满是凄凉之意。 顾珩这人平日里并不怎么爱与人结交,总是担心会被人以结党营私而弹劾,再加上他向来行事低调,因而整个丧仪之上,仅仅只有顾家的人而已。 带着若萧和若初换上了孝服c带上孝帽,准备带她们去灵堂上祭拜。 “娘亲,我们为何要穿成这样?”若萧对于头上捆着的麻绳感到十分不适,伸出手来拉扯了一下,却不小心扯了下来,于是将麻绳交到浅月面前,问着浅月道。 “因为外祖母去世了,”浅月替若初穿好衣裳后接过若萧递来的麻绳,系在了她的发髻上,“我们要去同外祖母做最后的道别才是。” “去世了?”毕竟江旻锐时常对若萧提起苏媛的事,因而她相比于同龄的孩子而言,对于这些生死之事要懂得多,“就像是我娘和宁姐姐那样么?” 浅月看着若萧,盯着她看了许久,点了点头。 “那我们为何不能像宁姐姐去世的时候那样穿?”若萧摸了摸头上拴着的麻绳。 “因为外祖母是我们的亲人,”浅月摸了摸若萧的脑袋,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披麻戴孝,这是咱们作为亲人,对于逝者的尊重与礼貌。” 若萧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去拨弄头上弄得她很不舒服的麻绳了,乖乖地跟着自家娘亲到大堂去给逝去的外祖母磕头。 方忆岚静静地躺在上好的桐木棺材之中,浅月望着她的容貌,就好像是她并没有离他们而去,就好像仅仅是睡着了而已。 若萧和若初都睡得早,浅月将她们哄睡着后便只身前往中堂。 相传,亲人离世之后,其魂魄会停留在家中七日,亲人需要轮番守灵,替其点亮通往阴间之路。 这夜,是第三夜,轮到浅月。 可中堂之中却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顾定南。 “知道为何在娘走了之后,我才去邺阳告诉你么?”顾定南坐在蒲团之上,望着面前的白烛,缓缓对身侧的浅月道。 浅月也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蜷着腿,此时此刻,二人就像儿时一样,只是他们各自成家,只是如今是在他们娘的灵堂之上。 这的确是浅月在这几日里,心中一直存有疑惑的事。 照理说,他们应当早些来告知自己,让自己回江州听听方忆岚的临终之言,见上她最后一面的。 可当她和江旻锐到达江州之时,已经是第三日了。 “为何?”浅月侧过头,看着兄长,“是娘吩咐的么?” 顾定南的脸部轮廓很好看,虽然比不及她的夫君,但那样的侧颜在烛光的照映中,柔得就像是天边的月一般。 “是。”顾定南的一个字给了浅月肯定的回答只是在这个答案背后,还有许多隐秘之言。 而既然已经时至今日,他也不必再对浅月隐瞒了。 “娘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顾定南突然侧过头来,正好对上浅月的眼,“可爹说,虽然你不是顾家的女儿,但还是得给你报丧才是。” 这话是何意? 报丧?不是家人对亲友说才称得上是报丧么? 如此,那就是没把她当做家人的意思么? 浅月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不是顾家的女儿的?”顾定南又回过头去,看着方忆岚的灵位,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添着金元宝。 “爹每每困顿之时,总会来找我喝酒,这件事困扰在他的心中真的很久了,所以早就同我说了。” “困顿?”浅月双眼失神,听到这样的两个字后有些不明不白。 “你以为他困顿的,是从未将你这个假女儿认出么?”顾定南起身,准备向外走去离开此处。 可正当他走至灵堂门前时,还是忍不住想让她知道这一切。 娘已经走了,独留下爹一人形单影只,他实在是不愿两人之间的结会伴随着自己孤苦伶仃的父亲整个下半辈子。 转身,浅月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他不过是困顿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轻易听信于别人的话,冷落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生之幸 顾定南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留下浅月一人在灵堂之中,回想着顾定南方才的话。 是她越来越听不懂别人的话了,还是别人的话越来越深奥了? 她怎么不太懂? 想着想着,肩上感觉到好似搭了一件衣裳,伸出手来一摸,她便知道了那是江旻锐的那件玄色暗银纹披风。 “不好好守灵,在想些什么?”江旻锐陪着她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替她系好披风上的绸带,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 “顾定南方才说,我爹,一直困顿于轻信了别人的话而冷落了我。”浅月对江旻锐道出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说罢,竟然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声。 或许也是被自己这声轻笑给吓着了,浅月下意识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希望这声轻笑别被任何人听见。 任何人,是指江旻锐和灵堂上的方忆岚。 方忆岚自然是不会听到,可江旻锐却是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可他并不想就此揭穿浅月,而是默默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想要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出来。 浅月本来打算就此打住,可被方才自己的那一声轻笑给打乱了阵脚,只好继续说些什么来掩饰此前的那声轻笑。 “你说,他这是何意?” “本王如何能知道?”江旻锐依旧看着她,眉目之间满是深情,“要不,去问问大舅子,此话是何意?” 大舅子 对了,江旻锐突然意识到,浅月方才好似直呼了她兄长的名字。 “我不想去问他,”浅月有些不肯拉下脸来,偏着头有些小骄傲,顺带还在江旻锐面前告了顾定南一堂,“王爷可方才没看见,顾定南的脸可臭了。” 江旻锐瞧她那不满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说的可是实话?本王有些不相信。” “我娘在这儿呢,”浅月偏过头,望了望灵台之上的牌位,像是发誓道:“我可不会当着我娘的面儿说谎话。” 反正自己的娘也知道自己胡闹惯了,想必也不会同自己计较的。 江旻锐姑且就先相信了浅月的话,哄着她:“明天我帮你去教训教训顾定南一顿。” “你说的,”浅月庆幸江旻锐没有再计较于她的那声无礼的轻笑了,赶紧顺着他的话下,愉快地把自己的兄长给出卖了,“王爷可是当着我娘的面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放心,”江旻锐看着浅月如今还能笑出来,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忧,“本王明日一早就去找顾定南说清楚。” “其实说不说得清,也无所谓的。”浅月不过是想要分散江旻锐对于那声轻笑的注意力,并不想要他真的去找顾定南。 “我已经习惯误解了,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别人对我。” 江旻锐见她固执的那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在面上先应下,私底下再去向顾定南问清楚的好。 毕竟这一切都关乎着她的小丫头,他希望她心里能够舒坦,能够将一切都放下,因而她的事,便是他的事。 “还是好好守灵,别再想东想西的了。”江旻锐摸了摸她的脑袋,准备起身。 “王爷不陪陪我么?”浅月拉住江旻锐的袖袂,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即便浅月此刻正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他,可江旻锐却知道,她此刻真正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他,她需要的,是与方忆岚单独相处的时间。 毕竟斯人已逝,她实在是需要珍惜与方忆岚再相处的时光,用来一点一点地回忆方忆岚与她曾经的母女之情。 “不了,”江旻锐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本王回去看着若萧和若初,你好好再多陪陪岳母。” 说罢,拍了拍她的肩,阔步离去。 浅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松了一口气,身子向后倾去,靠在灵台之上,悄悄道“娘,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很好啊?月儿真是嫁了位好夫君呢。” “像爹那么好。也像爹对你一样对我好。” 她的话自然是得不了任何回复的,只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们母女两说说悄悄话,实在是这一生里难得的一段时光。 她们之间总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待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要么就是浅月总想着要出府去玩,要么就是方忆岚总忙着府中的大小事宜,要么就是顾乔月或顾定北突然闯进屋来打扰了两人的对话。 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好好说过话了。 要么说不上两句就会吵起来,要么就是一个在江州一个远在邺阳没有那个时间。 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之后了。 其实浅月心里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不应该说出那样重的话,后悔自己没能在她病重之时多陪陪她,还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可是如今后悔又有何用? 再如何悔恨自己曾经的过错,终究是换不回自己母亲的命了。 方忆岚的一生,都在丈夫的爱之下过活,因而如今,她实在是想要同她说说,关于她们各自的丈夫。 有时候她会觉得,人生前十七年的种种不幸,都是上天为了让她遇见江旻锐而设下的障碍,是为了让她将所有的运气攒下了去遇见江旻锐。 所以她也不再怨天尤人,不再觉得命运不公,甚至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以前都不再介意那所谓的命格。 只因有江旻锐在身边,她很安心。 “娘是不是也化为了天边的哪颗星子,如今在看着我呢?” “月儿不奢求娘的庇佑,求娘庇佑王爷安康就行了。” 浅月其实并不想落泪的,毕竟她在多少年前就知道了眼里这种东西并不管用,至少,除了方忆岚外。 可如今,即便唯一管用的人已经远去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鼻尖泛起的酸意,还是想像一个小女儿一样,对着母亲撒娇。 “娘为何不让人告诉我呢?是不想见到我么?可是月儿已经知错了,已经向娘道过歉了,娘还是不肯原谅月儿么?” 一连串的问题,任凭浅月如何质问,如何委屈,都再也得不到任何回答了。 仲春夜里的微风,还夹杂着去岁冬日里的凌冽,虽已不及冬日里的寒风刺骨但吹在浅月的身上,仍旧足以令她冷得有些发颤。 可那并不是因为所在之地的寒颤,也幸而不是。 整个灵堂之中就只有她一人,她同棺木之中的方忆岚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就已熬到了天亮。 只是在天边快要露白之时,浅月最终还是经受不住困意,趴在灵堂上睡了过去。 好在是江旻锐最先发现了她。 江旻锐在整个夜里,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来到中堂,躲在一旁悄悄看看浅月在做些什么。 他看到了她默默的泪水,也看到了她看似是自嘲的笑容,也看到了她用手支着头在打瞌睡。 因而在看到她睡着之后,便赶紧将她抱回客房之中。 坐在床沿上,看着浅月熟睡的容颜,对一旁本准备跑上前来找浅月的若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让若萧将极不情愿的若初抱了出去。 她的确是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昨个夜里,她也是在无人的时候默默哭了很久,像是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要吐露出来,然后让她的母亲将这些个委屈都帮她带入黄土之中一般。 因而才会如此犯困,才会不顾形象地趴在灵堂上睡过去,不过好在被他发现了,不然等到时候来人了,不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来。 其实他也算是明白顾珩和顾定南的意思的。 即便是要亲人轮番守灵,那也不可能真让浅月一人留在灵堂之中,再怎么说,也应安排一两个侍婢小厮守在一旁,若是有个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也用得上。 可既然真是让她一人留在那儿,那也便是给她最后一个留下来与方忆岚独处的机会。 他也是怕浅月一人在中堂之中出什么事,因而才会每过一个时辰就去瞧瞧她。 他的小姑娘如今是真的没娘了,该如何是好呢? 浅月睡得很是香甜,并未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抱回了房里,更未感觉到身旁本来守着她的人已悄悄离开。 为着昨个夜里的事儿,江旻锐需得好好问问顾定南才是。 “王爷如今果真是王妃最为信任的人,王妃什么事儿都对您说。”顾定南对于江旻锐的到来丝毫未感到一点意外,就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一般。 “兄长若是不想见到本王,那就不应该对月儿说出那样的话。”江旻锐对顾定南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客气,可言语里却带着一丝不屑与威慑。 果然是为着昨日他所说的那句话来的,顾定南为江旻锐斟上了一盏茶,“我不过是希望爹的晚年能别那么凄惨罢了。” “岳父大人的晚年何来凄惨?家世殷厚,儿孙满堂,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何来凄惨之说?”带着些许嘲讽之意,江旻锐对于顾定南的话不可苟同。 “我知道王爷这是在为浅月鸣不平,可是爹如今也很后悔” “后悔的事,就留给岳父大人后悔吧。谁没犯过什么错误呢?难道就能凭着自己已垂垂老矣这个事实为借口,来抹灭那些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事么?” 江旻锐实在是固执极了,如今就好像是已经将顾珩同薛文竺视为了一类人一般。 而如今他在顾定南面前说的话,也就是他想要对薛文竺说的话。 只是,他不会原谅顾珩和薛文竺的这一行径,并不代表浅月不会。 他的小丫头总是那样乐观,甚至有时候,她的乐观会让他感到心疼。 她明明可以做出另一个选择,可是她总是会为了旁人的眼光与可能的指点,而不得不做出那个原本不是她真正答案的答案。 就像是她不得不帮薛文竺规劝他一样。 可他们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为了自己的晚年能过得踏实一些,就要逼着自己的儿女一定得原谅他们过去的行径,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对子女曾经造成过何种伤害。 他本来早就已经将那些不好的回忆永远埋藏了,本打算永远不再想起,可自打浅月对他说过那些事儿后,他便开始时常做梦。 梦见儿时被自己的母后关在门外,梦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换来自己母后的冷眼与漠颜。 他记得浅月刚嫁给他的那一年里,也经常做梦,虽然浅月没有说,可他知道,她的梦与她的父亲有关。 就凭着她在梦中急切唤出的那声“爹”,他也早就知道了她不幸的童年。 虽说原不原谅那都是浅月的决定,但是他希望她能知道,她其实可以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去选择的。 原谅就是原谅,不原谅大可不原谅。 他会永远护着她,护着她做出跟随自己内心的选择。 顾定南被江旻锐的话回击得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他又不能由着自己的妹夫如此诋毁自己的父亲,正想着该如何辩驳两句,就见松韵快步走上前来,说是浅月正四处找他。 同顾定南告了辞,江旻锐大步离开朝客房行去。 顾定南仍然留在原处,还在细细思索该怎样同江旻锐和浅月解释清楚才行。 都怪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 他本以为自家妹子能够明白,便说了那么句即便被人听去也猜不出是何意思的话,不想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家妹子。 自己不但没将她说明白,最后反倒搞得一团糟。 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又装好一碗茶水泼了出去,顾定南坐在石亭之中,始终愁眉紧锁着。 江旻锐一跨进屋门,就见着若萧正在书案前习着字。她的字的确长进了不少,如今临摹的兰亭序倒真有王羲之的笔骨风采。 若萧习字习得认真,江旻锐也不愿去扰了她,便直直地向里间走去。 只是还未走进里间就听见了若初的笑声,打了帘悄悄往里望去,一眼便瞧见若初在床上跳来跳去,而浅月则坐在床沿上护着她。 若初这声音也颇大了些,难道不怕吵着她长姐静心习字么? 如此看来,若萧如今当真是成熟了不少,面对里间幼妹的欢声笑语也能沉心静气c稳如泰山,实在是难得极了。 因着浅月是背对江旻锐的,因而并未发现江旻锐已经进了屋。 于是他悄声走上前去,当着若初的面儿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脸,“醒了?” 他的声音轻柔,像极了窗外初生的暖阳,将这大地的阴霾驱散,留下的,只是光明的人世间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独留青冢 即便有江旻锐温暖如旭阳的话语在耳边,但在一旁的若初看来,如今自家父王可不是在欺负自家娘亲么? 于是扑上前来,掰开江旻锐揉着浅月脸蛋的手,然后就往自己的嘴里送。 好在江旻锐已经被若初咬得有经验了,赶紧顺势将若初抱在自己的怀里,“咱们若初可真是有本事,日后定能好好保护娘亲。” 若初自然不知道自家父王在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咬到自家父王欺负娘亲的那只手,心里仍是有些不甘心,挣脱了自家父王的怀抱,硬要到浅月的怀里去。 浅月抱着若初,任她将自己的小脑袋埋在她的肩里,就在那一瞬间,她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只因江旻锐方才的那句话。 他说,他们的若初日后一定能好好保护她。 如今看来,大约是这样的。 若初不过是一个只有两岁孩童,可当看见自家娘亲受欺负时,哪怕对方是自家父王,她也毫不犹豫地咬上去。 她已经有一个承诺要护她一生的夫君了,还有一个为了她能够与祖母顶嘴的大女儿。 如今,心爱的小女儿也为了她拼尽全力地护她。 她从未觉得,她人生前十七年的不幸是那么幸运,如若不然,她怎会阴差阳错地嫁给江旻锐,又怎会过上如此美满的生活。 她人生的前十七年,哪怕走错一步,大概都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圆满。 方忆岚的私心所欠下她的,好似都由江旻锐还尽了。 “王爷方才去哪儿了?”浅月一面哄着若萧,教育她可不能咬父王,一面问着站在一旁的江旻锐。 江旻锐明白,其实浅月心里早就心知肚明了,何必还来问他? “王妃既然知道让松韵来何处寻本王,那么怎会不知道本王去了哪儿?”江旻锐坐到床沿上,理了理若初方才蹦跶得凌乱的衣裳。 若初抬起头,一脸不明不白的模样。 自家爹娘又开始斗智斗勇了,自己还是躲回娘亲温暖的怀抱吧。 于是又将自己的小脑袋埋在浅月的肩上,看得江旻锐好生嫉妒。 “我那是看王爷究竟是否有自知之明,”浅月狡辩着,“不是让王爷别去找兄长问了么?王爷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怎的还反悔了?” 面对浅月咄咄逼人的催问,江旻锐也是十分无可奈何。 “昨日王妃不是还叫他顾定南么?怎么今日这么快就改回来了?”江旻锐反问着浅月,以图转移浅月的注意力。 “有么?”浅月丝毫没有中江旻锐的的诡计,更是狡辩道:“我怎么不记得了?想必定是王爷记岔了,是乔月或是定北叫的呢。” 既然浅月如此死不承认,江旻锐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就此将这一页这么翻了过去。 就当他是听岔了吧。 既然如此,那他们还是继续方才的话题吧,“难道王妃就不好奇顾定南同本王说了什么么?” “那要看王爷究竟问了您的大舅子什么了。”不得不说,浅月的巧言巧语令江旻锐甘拜下风,实在是不愿意再同她兜兜绕绕,便同她说了实话。 浅月听后沉吟了片刻,江旻锐猜不透她的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只是,如果浅月怪他那样说她爹,那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江旻锐终于等来了浅月的一句话。 “我爹的确能安享晚年,有一个是皇妃的女儿,还有一个是王妃的女儿,可不能颐养天年么?” 也不知此话究竟是浅月真是只想到了这一层,虽然想偏了,还是浅月装作只想到了这里用来掩饰些什么,总之她并没有怪他的无礼与不敬,终究还是好的。 只是,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听不懂浅月的话语里包含着何种意思。 四日后是方忆岚下葬的日子,顾珩生平第一次派人去请大师算好了一处风水宝地,用来安葬他的此生最爱。 在浅月的印象之中,顾珩是从不会相信那些玄学命理的,毕竟作为江州的父母官,带坏了风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方忆岚相信,并且深信,否则当初也不会调换了浅月和燕月的身份,只为了所谓的换命。 可他也从不阻拦,方忆岚想要做的一切他都会满足她,哪怕是答应了她,在她走后要好好活着。 他曾经动过要随她而去的念头,只是方忆岚虽然不是出身于什么名门望族,可到底还是识得大体的贤妻良母。 她知道顾珩对于江州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朝一日他会乞骸骨,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希望顾珩能为江州的百姓再做些什么的。 因而勒令他,绝不许动什么轻生的念头,否则她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宁的。 顾珩年轻的时候,曾许诺过方忆岚,会答应她三个无理的要求。 前两个,方忆岚在年轻的时候都用掉了。 一个,是在怀上顾燕月不久后提出的,春夏之交的节气了,她死活要吃只有在秋冬之时才有的柚子。 顾珩花了很多工夫,把自己能用的关系全都用上了,帮她四处寻找柚子,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 那是方忆岚此生唯一的一次,任凭任何人劝说都劝不休的任性,也是顾珩此生唯一一次的疯狂。 第二次,就是燕月刚刚满月的时候,大师说要她亲自带着孩子去国安寺求住持帮忙改命。 那时候,血性方刚的顾珩并不信这些,说什么也不让才出月的方忆岚出门。 于是,方忆岚为了她的女儿,用掉了第二次机会。 而这最后一次,她一直攒着c留着,哪怕是她实在是不愿浅月嫁入皇家之时,她也没有用掉那一次机会,让顾珩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她一直留着,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若是她先他而去,那这就是她最后的一个机会。 方忆岚的墓冢最终选定在城南的云清湖畔。 临了临了,顾珩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最后竟然埋葬在了一处去。 棺木埋进黄土的那一刹那,顾珩再也忍不住,将内心深处隐忍的一切都爆发了出来。 “阿岚,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顾珩扑上前去抱住那块镌刻着“爱妻方忆岚之墓”的石碑,不顾是在晚辈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在浅月的印象之中,从未见过父亲顾珩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父亲那像高山一般的形象轰然倒塌,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碎砾罢了。 浅月悄悄退到一旁,也开始抹起眼泪来。 发现不对劲的江旻锐立刻上前,轻声安抚着她,“怎么了?” 他以为是因为方忆岚长埋于黄土之中的伤感,本来准备说出的那些个安慰之语,甚至连他宽厚的肩膀都已为浅月准备好了。 可当浅月的话说出之时,他的满腹之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她问,让她走在他的前面好不好。 他一时语塞,他不是不知道浅月口中的这个“走”字是为何意,可他还是不愿承认。 “待会儿回府的时候,本王会走在王妃后面的。”江旻锐紧紧搂住她,好似这样就可以当做方才她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好像她就可以忘记方才的那个想法一样。 只是浅月并不会当做自己忘记,也不会忘记。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有离开人世间的那一天,可是,请王爷允许我走在前面,”浅月将头靠在江旻锐的身上,“其实王爷是知道我的意思的,不是么?” “顾浅月,”江旻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后忍着心中的怒火,“你休想。” 他压低了嗓音,凑在浅月的耳边,像是威胁,也像是在乞求,“你这辈子得长命百岁才是。” “可是王爷忍心让我过着没有你的日子么?”浅月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掉落,落在江旻锐锢在她身前的双手上,像是滚烫的热水一般,将他的手灼烧得生疼。 “比起让你红颜薄命,我更愿意让你没有我地活着。”江旻锐的眼眶之中也不知觉地落出一滴泪珠,隐没在浅月看不见的地方,晕染了她的衣角。 “谁说我一定红颜薄命了,”浅月没有想到她的这番话竟会引得江旻锐如此感慨,赶紧抹了抹眼泪,对他循循诱导道:“咱们不得一同长命百岁c白头到老么?” “我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江旻锐的一句话,令浅月心下一紧,心中顿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想握住他的手,可即便他的手就在自己的掌心,可她却感受不了丝毫温度,“王爷这话是何意?王爷不是说过” “不必担心,”江旻锐安抚着她有些躁动的心,“我会信守承诺的。” 信守承诺?这四个字如今竟有些好笑。 他若是会信守承诺,那方才为何会说出那样让她猜忌担忧的话来? 浅月的直觉告诉她,江旻锐一定有事瞒着她。 只是虽然并不知是何时,可她也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江旻锐的确有事瞒着浅月,只是这件事还没什么谱,事情如何也还每个准信儿,就先暂时别告诉浅月的好,免得她过于担忧。 他可不愿他的小丫头成日里为他忧心。 顾珩一直死死地抱着那块石碑,就好像如此就能将心爱之人唤回一样。 只是这一切的愿景,都只能是愿景罢了。 好在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遗憾,否则留下的人该多么痛苦地过活。 顾定南虽然不愿去打扰一旁的小两口,可若是此时不说哪怕是再没有机会了,于是走上前去,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一声。 “我来是想要同王爷王妃解释解释前几日我所说的那句话的。”顾定南踯躅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兄长说过何话,我怎么不记得了?”浅月从江旻锐的怀中探出身子来,客气的对顾定南道。 她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 顾定南觉得她是装作的。 毕竟江旻锐都来问过他,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只是他并不明白,浅月为何要装作不知道。 她难道要一辈子都将爹不喜欢她这件事留在心里折磨自己么? 为何不愿解开呢?对于爹和她不都是一种解脱么? 浅月自然不知眼前表情复杂的兄长心中所想,只是她心里所想的,不过是不想再让这等烦心事缠绕在自己的心上了。 她早已放下了,从看到顾珩送给若初的那方长命锁上的“阿浅”开始,她心里的执念就放下了。 那声阿浅,令她放下,也令她不会再执拗。 因而知不知道真相又如何,有时真相要比谎言残酷,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真相,因而哪怕真相是好的,她也不愿去尝试接受。 既然如此,顾定南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去看看爹吧。”顾定南到头来也只有这么一句话,可以对浅月说。 顾珩紧紧抱着石碑不肯撒手,任凭儿女们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徐昭影本是站在最末,见着顾定南拉扯着顾珩,赶紧上来阻止了他。 “就让爹再多陪陪娘吧,”徐昭影将顾定南拉至一旁,悄悄地劝着他,“如今爹是因为想不通,想通了,自然会回家的,夫君何必强逼着爹回去呢?” 这话顾定南听了颇有些懊恼与失落。 懊恼于连自己的妻子都能看透父亲的心思而自己却看不出。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爹对娘有多么情深意切,否则当年也不会拒绝先帝的赐婚执意要娶娘。 这件事在多少年后都会时常被方忆岚津津乐道地提起,如数家珍。 而他作为儿子,竟然如此漠视父母之间的感情,还想着要让失去爱妻的父亲赶快回府,实在是不孝。 失落则是因为,自己作为顾府的长子,如今还是江州的县丞,说出的话竟连自家妹妹和父亲都劝不住,实在是惭愧不已。 依了徐昭影的建议,众人先行回府,留几个小厮与轿夫照顾留下来的顾珩,几个晚辈则先行回府。 回府的路上,浅月死活要跟徐昭影坐在一顶轿撵里,江旻锐和顾定南都拗不过她,徐昭影也欢迎,姑嫂二人便坐在一顶轿撵之中说笑。 其实哪里有在说笑呢? 不过是浅月不愿一人待在轿撵之中罢了。周遭除了孤寂与寂静,什么都没有。 而她害怕这样的孤寂,所以只要有熟识的人在身边,就足够宽心。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徐昭影见浅月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陪她沉默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从心 实在是有些反常,徐昭影心里不安地想着。 她以为是浅月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娘亲的离世,即便在内心深处克制着自己的悲,却不由自主地在行动上毫不掩饰地展现出她的惧。 她的心里是想要安慰浅月的,可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直到轿撵将要行至江州城门前时,徐昭影才开口对浅月说了这么一句:“妹妹若是有何事,大可对嫂嫂说,别憋在心里憋坏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为体面中肯的话,来引出浅月内心的不愈。 浅月本是一直望向帘外的,远远就瞧见了城门的“江州”二字,心里已经有一个想法了,不想身边的徐昭影竟然开口宽慰她,心下还是有些小感动的。 “嫂嫂不必担忧,”浅月侧过身去,握住了徐昭影的手,“我没有嫂嫂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这是实话,并不是真的宽慰之语。 在这短短的的数年时间,她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与大起大落,哪里会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轻易击垮她的呢? 冲徐昭影笑了笑,看着她仍有些担忧不安的神情,浅月继续道:“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生死困顿,我早已看开了。” 说罢,浅月将头伸出户枢去,喊停了轿夫。 还未等徐昭影再多说些什么,浅月已经打了轿帘走了出去,她也只好跟着,看看浅月究竟要做什么。 在前面骑着马的江旻锐和顾定南听到了浅月唤停轿夫的声音,也赶紧勒停了马,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发生了何事。 只见浅月打帘出轿,径直地走向顾定南。 “下来。”仅仅两个字,没有称谓,没有敬语,顾定南心里一惊,十分不情愿。 “凭什么?”顾定南十分不满意,觉得自家妹妹自从嫁给永安王之后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才不会听她的话下马,谁知她心里存着什么坏心眼儿。 “顾浅月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顾定南瞪了一眼浅月,“都不知叫一声兄长的么?你这是在叫谁啊!” “我想要骑马。”浅月的一句话差点没将顾定南惊得从马上摔下来,好在他握紧了缰绳,夹紧了马肚子,这才没如浅月所愿地下马。 “你想骑马?”顾定南瞪大了他的眼睛,“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骑马呢?” 身后走出轿撵的徐昭影听后,也赶紧走上前来劝说浅月,“你兄长说得对,咱们就要进城了,你一个姑娘家的,骑马实在太显眼,再者你又不会骑马,到时候摔马可就不好了。” “乖,听嫂嫂的劝,咱们进轿撵可好?”徐昭影拉着浅月的臂膀,想将她拉回轿撵中去。 “谁说我不会骑马的。”浅月扒拉下徐昭影的手,看着她和顾定南道。 徐昭影与马上的顾定南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会骑马?”顾定南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这么句话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顾定南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打浅月嫁人后,与他们的联系是越来越少。 起初还会经常写家书,立回的那种,后来是一月一书,在后来变为了一季一书,而如今,竟是一封家书也没有了。 因而他们无法了解到她的近况,就连她何时生子c何时学会骑马这些事都不知道,惭愧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顾定南身后的江旻锐朝着浅月使了个眼色,浅月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趁着顾定南暗自懊恼的时候,悄悄地走至他的身边。 而江旻锐此时也悄声上前,伸手一推,就将失神分心的顾定南推下了马。 好在脚下是平坦的官道,顾定南也算是反应迅速,赶紧护住了自己的头。 而浅月见他滚下了马,心想反正有自家嫂子在一旁,自己不管他也没什么,于是赶紧大步跨上了马,对着地上的顾定南狡黠地说了句抱歉,就同江旻锐一起向南扬鞭而去。 顾定南被一旁的徐昭影扶起身,坐在官道上,痴痴地望着两人打马而去的身影。 顾定南抹了抹面上全是马蹄踏起的尘土,心中是敢怒不敢言。 这位王爷看来真是被自家顽劣成性的妹妹给带坏了,竟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令他目瞪口呆。 毕竟不是青山,浅月骑着顾定南的马颇有些不太习惯,只行了大约四五里地就停了下来。 “王爷方才可真是顽劣,竟然把我兄长给推下马了。”浅月下了马,坐在一旁那棵百年榕树凸起的树根上,望向江旻锐调侃他道。 “本王这不都是为了你么?”江旻锐也下了马,走至浅月身旁坐下,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把马还给顾定南顺带向他道个歉?” “我不过是在说笑罢了。”浅月扒拉开江旻锐按着自己脑袋的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再未吐出半个字眼了。 江旻锐知道她的不语代表着什么。 一个向来多言活跃的人变得如此沉默寡言,那能代表着什么呢? 直到暖阳已从东边移至了西山,暖黄色充斥着整个大地,江旻锐方才回过头,看着蜷缩在一旁的浅月,道:“想好了么?” 浅月抬头,对上他墨色的闪亮的眸子,眼神之中有疑惑,而更多的却是信任。 “想好了就回去吧,”江旻锐伸出手,终于能够揽过她,“若萧和若初还等着咱们呢。” 好像无论何时,这两个名字都是她最坚利的铠甲,也是最能抚慰心灵的良药。 他们,是该回去了。 “王爷难道不想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浅月对于江旻锐的想法很是好奇,试图打探着他。 只是,江旻锐对于这件事似乎并不是那样的感兴趣。 或者更可以说,他是想要浅月能够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的。 有些事,她其实是可以藏在心里的,如果她不愿意说,那他便不会去死缠烂打地问到底。 “王爷不想知道么?”浅月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 “那王妃想告诉本王么?”江旻锐反问着她。 “我在想,我究竟要不要表现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呢?”浅月倒是直言不讳,直接就对江旻锐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跟随自己的内心就好了。”江旻锐实在是想不到浅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这是她自己的想法,他能多说些什么呢? “心里想了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轻巧,可做起来却哪有那么容易? 她面对着娘亲去世,固然是伤心欲绝透了,按理说涕泗横流自然不假,可不知为何,眼里却挤不出一滴泪水来。 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已经疼过了。 在知道方忆岚病重之后,也止于听到她离世的消息之时。 疼到已经麻木,已经不知疼为何感,只能默默拾起掉落的泪珠。 “我怕爹看到会很伤心。”浅月的这句话,令江旻锐猝不及防。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浅月如今想着的,还是顾珩,还是那个曾经对她冷漠相待的父亲。 “我爹以后,真的是一个人了。”浅月将头埋进自己的膝间,有些伤感。 “他还有你,有你这个女儿。”江旻锐轻声安抚着她。 这是实话。 如今浅月这般模样,就像是再也不计较从前之事了一般,他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呢? 告诉她别轻易就此原谅了顾珩么? 这样心胸狭隘的事他才做不出来,他对自己的母后永怀敌意就好了,她不必对她的父亲也如此。 “有我这个女儿有什么用,又不在身边孝顺,也不是亲生的。”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与突兀。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还想着自己的爹日后一人的孤寂生活,怎的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罢了罢了,”浅月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方才好像一瞬间有些想通的事在这一刻又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还是别想了。 想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心爱的女儿吧。 两人骑着马走在回顾府的路上,江旻锐还在回想他和浅月方才智取白马的行为。 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怎么自己就由着浅月那么乱来了呢?还为虎作伥地帮她把顾定南推下马去。 若是自家大舅子摔下马去摔坏了脑袋该如何是好? 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得赖着他和浅月么? “今日王妃是怎么了,不是吵着闹着要同嫂子坐轿撵么?怎么倒还想骑马了?骑马不说,还望这荒郊野岭地跑去。”江旻锐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种种疑惑,将这一连串的问题抛给浅月。 “王爷今日的话怎么那么多?”浅月的一句话倒是呛得江旻锐不再吭声。 “那就一个问题,”半晌之后,江旻锐才继续说道:“为何突然想要骑马?”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倒了浅月。 该如何对他说呢? 不就是突然想要骑马了么? 可这话说出来他也未免会相信,倒不如借此机会做些事情。 “因为想尝一尝自由纵横的滋味。”这话说出来,浅月都不知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倒真有几分意思在里头。 只因是江旻锐教会她的事,因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做起这件事,她都会想起那段每日到马场去忍受熏天臭味的日子。 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自由。 就是,可以骑着马儿,去到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 因而如此说来,她方才是想要骑马去到任何地方的,即便此地并不是她的目的地。 “现在尝到了?”江旻锐自然不知浅月的心里竟然想了这么多的事,只当她是一时任性,还顺带连累了她的兄长。 “王爷难到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想法么?”浅月突然转过头望向江旻锐,眼角嘴边都挂着一丝笑意。 可江旻锐总觉得这个笑来者不善,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得依着浅月的意问她:“为何?” “是太后教给我的,”浅月发誓,她真的是临时起意的,“太后曾经说她有多么向往驰骋于天涯海角,被我给听了去,因而也想试一试。” 可江旻锐并不觉得她这是临时起意的,反倒像是已经蓄谋了许久。 “她还对你说了什么?”江旻锐倒想看看,浅月和自己的母后之间,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除开在她嫁给他之前在宫里待着的那段时日。 毕竟那时候事情并没有发展到多么复杂的地步,薛文竺教给她的也不过是该如何讨好他的事,而这些事江旻锐大多也能猜得到一二,也便不去深究了。 只是在邺阳城外的那处石亭中,江旻锐实在是太好奇薛文竺对浅月说了何话,能让本来那么怕她c那么不愿与她过多接触的浅月的态度有那样大的转变。 不但不再怕她,而且还能在平日里时常谈论起她,甚至还在想方设法地弥合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如今他实在是有些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太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了,”浅月耐心地劝说着江旻锐,“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王爷了。” 浅月如今说起谎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心惊胆战加脸红了。 她对江旻锐撒了个小谎,她并没有告诉江旻锐关于她长得像薛文竺一位故人的事。 毕竟江旻锐从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上次听闻木娜尔曾对她说自己长得像她的姑母时,都露出那样厌恶的表情,甚至还说木娜尔定是唬她的这类话。 若是被江旻锐知道了薛文竺也如此说,即便薛文竺所说属实,那江旻锐也是不会相信的,反而会更加深他对薛文竺的误会,到时候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为了这对母子,她可真是累呀。 本来并不想考虑如此多,可是这残酷多变的世间逼着她不得不想得如此复杂力求周全。 “本王记得曾经提醒过王妃,可别轻信了别人的话去,王妃如今的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江旻锐不想与浅月说起薛文竺,只好转移这个话题。 浅月记得他的这句话,是当年他怕她被楚葭利用而说的。 只是如今的情形哪里是一样的呢? 只是她还未想出反驳之语,便又听他继续道:“王妃若是喜欢驰骋的自由,日后本王就要多多带你去草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语破的 楚葭和薛文竺不一样。 除了江旻锐,楚葭是浅月在曾经那个偌大的皇城之中,唯一信任的人。 有这么一类人,你说不出她究竟哪里好,也不管别人对其是否有怎样的偏见,甚至说会有人厌恶他们,可自己却仍然信任他,将视为知己,视为至交。 无论江旻锐何时问她为何那样信任楚葭,她都说不上来。 那是无条件的,就像是对江旻锐无条件地信任一样。 因而对于他之前的那句话如同置若罔闻,不想再与他有所争论,可之后的那句话她却不得不多说几句。 “王爷又说大话了不是,”浅月对于江旻锐的话实在是不太愿意相信了,“王爷以前说的都是大齐境内的地方,如今竟说到草原去了。” “这哪里又是大话呢?”江旻锐面对浅月的质疑十分不满,“本王是认真的。” 可浅月仍是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模样,实在是令江旻锐颇有些挫败感。 “是真的,”江旻锐牵过浅月拉着缰绳的手,“本王与蒙古科尔沁部的巴特尔可汗算是知交,同他说说就行。” “王爷的知交可真是不少。”浅月强忍着心中的欣喜,调笑着江旻锐道。 江旻锐哪里会因为她的调笑而生气呢,只是含着笑意看着一旁偷笑的她,像是耀眼的尘世珍宝一般。 她高兴就好。 算一算,若初也有两岁了,那他也该开始兑现他曾经许下的承诺了。 就等若初三岁之后吧。三岁之后也该会照顾自己了。 到时候不管是带着她和若萧还是不带,她们两个孩子都不会拖他们的后腿了。 就这么说定了。 江旻锐在心里暗暗筹划着,嘴角不自觉地展开了笑容,这笑容还未被他抹去,就已经被浅月给发现了。 而浅月以为江旻锐发现了她在暗自偷笑,因而这笑容是嘲笑她的,顿时十分不满。 方才她说的话他全当成是耳旁风了么?自己也是的,怎么一个不留神又被他给带偏了呢? 手指用力掐了掐他的手掌,江旻锐吃痛,却也不放松手上的力道,始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可他面部微变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浅月笑了笑,松开自己手上的力,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不过这不过算是一个小惩罚罢了,接下来她可是还有许多事要质问他的。 “王爷可还记得我方才说了什么?”浅月偏过头,看着眼神有些不自在的江旻锐问道。 “那王妃可还记得本王方才说了些什么?”江旻锐又无视了她的言语反问着她。 呵,以为她记不得么? 她还真记得,不但记得还记得一字不差,“王爷说,叫我可别轻信了别人的话去。” 浅月说罢,像是看戏般盯着江旻锐,就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出来。 江旻锐的表情果然不太正常,浅月心里也清楚,他是知道并且十分清楚她方才说了些什么的。 只是他的内心始终排斥着,不愿与她谈论起他的母后。 只是,他不想又能如何? 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任他不想去接受也好,那也是事实,是真相。 “王爷为何每次都要打断我的话呢?”浅月对江旻锐的这一行径已经不满许久了,“每次我一提到太后,王爷都像是碰见了什么似的闭口不谈。” “那王妃又何必每次都提起呢?”江旻锐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再加上他常年在外作战,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待在一起待惯了,嗓门难免会大些。 即便这么些年来因着面对浅月时的温声细语而收敛不少,可薛文竺的事儿实在是闹得他有些烦躁,因而方才的语气音量,是他从来不曾在浅月面前表现过的。 浅月头一次听到江旻锐如此语气,即便是在她刚刚嫁入王府,二人成日相互捉弄排挤厌恶之时,他也从不曾这样对她说过话。 因而此时此刻,浅月心头的万般委屈,都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勾了出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浅月实在是委屈极了,使劲儿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偷偷摸了摸眼角的泪珠,哽咽着喉头,一字一句缓缓地对他倾诉着自己的用意。 “即便太后说的可能是唬我们的,即便她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归根究底都是为了自己,可我还是想要帮她。” 这是实话,哪怕是江旻锐再怎么规劝她甚至于威胁她,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帮薛文竺。 可能是因为她前半生的遭遇与境地实在是令人心疼,也可能是她们同为女子的相怜相惜,总而言之,即便不能帮她出宫,帮她唤回自己的儿子也是好的。 薛文竺的目的并不是纯粹的,可却是无可奈何的。 劝说江旻锐也不只是为了让他们母子重修旧好,更是为了让薛文竺明白,即便丈夫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地令她厌恶甚至憎恨,孩子却永远应是她所珍爱的。 浅月也想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究竟犯下了何等大错。 江旻锐从来都招架不住浅月的眼泪。 只要浅月一哭,就好像是天边的光亮隐去,开始雷雨交加起来一般。 更何况,今日这眼泪,是被他给弄出来的。 暗自懊恼着自己方才的冲动,此时此刻的江旻锐将方才的躁郁之感全然抛在了脑后,如今剩下的,除了懊悔,还是懊悔。 “好了好了,别哭了,月儿我知错了,快些将眼泪收回去好么?”江旻锐用着比平日里还要温和十倍百倍的声音安抚着浅月,向她求饶。 只是这招越来越有些不管用了。 起初浅月还会气鼓鼓地问他错在哪儿了,而他也尽量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夸大以博得她千金一笑。 而如今,浅月不但不笑,连话语都不想要再多对他说半句。 再加上两人如今是骑着马的,浅月不想再看到身旁这个方才那样厉色极声对她说话的人,便一鞭子朝马股上抽去,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江旻锐也不急着追她,毕竟此处算得上是荒郊野岭,浅月向来不怎么识得路,这儿也没有官道,用不了片刻她就会原路返回的。 江旻锐猜的不错,浅月果然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那面上仍是气鼓鼓的模样,实在是俊秀可爱。 忍住想要捏她小脸的冲动,江旻锐几番想要牵过她的手都被她给躲开了,因而只好安抚着她道:“王妃说的事,本王会仔细考虑的。” 只是浅月如今对于他的话实在是不为所动,“我才不相信王爷说的鬼话呢,王爷不知用这么一句话骗了我多少回了,还是省省吧。” “本王哪有骗你多少回?”江旻锐对于此事是当真不知晓。 “王爷每次都说会仔细考虑,可每次我一提起此事,王爷都会避之不及,那是仔细考虑过的表现么?”浅月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灼穿一般。 “那好那好,”江旻锐终是拗不过浅月,败下阵来,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答应她,“本王此番是真的会好好考虑考虑的,王妃放心。” 放心?她如何放心? 浅月实在是不愿江旻锐日后会留下什么遗憾,因而才会对此事那样的上心。 她讨厌遗憾二字,这样两个字总是给人一种求而不得的失落,以及后悔莫及的伤感。 佛曰人生七苦:生c老c病c死c怨憎恨c爱别离c求不得,虽说人生得经历许多才算得上是圆满,可这七苦之中,唯有求不得是她此生都无法接受的。 也正因如此,她受不了自己被顾珩十七年的冷落,也听不得薛文竺对她倾诉的那段前尘往事。 “等到王爷经历了像我经历的那么多的事儿后,你会为今日的所做说为后悔的。”浅月深深叹了口气,任他牵过并紧紧握住她的手。 “说的好像你是经历了多少事一般。”江旻锐打趣着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为了浅月去试试。 去试着了解他的母后,试着与他的母后像一对母子一样相处。 他知道这会很难,但是他的小丫头都能做到,他何尝不能? 好像是时候放下此前的种种了,这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两人骑着马,手牵着手回到顾府。 顾珩已经回府了,只是如今任何人都不愿去打扰了他,只让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守在兰清阁之中,一点一点翻看细数二人曾经的喜怒哀乐。 浅月也一样,是不愿,而更多的也是不敢。 牵着若初在府中闲逛,听着若初有一句每一句地对她说着话。 不过一个两岁的小丫头,能对自己的娘亲说些什么呢? 浅月听着若初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因着还小,许多话都还说不清楚,说出的话经常能逗得人捧腹大笑。 可如今,面对着天真烂漫的女儿,望着远处屋里失魂落魄的父亲,浅月是半点儿也笑不出来。 她不禁想着,终有一天她也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长眠于那暗无天日的黄土之中,到时候,她的若初该怎么办? 虽说这话说得有些太早了,可谁知这一生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的若初,也会像她一样伤心欲绝吧? 只是如今她已经有了克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可若初呢?今后若初会有么? 那一瞬间,浅月的心里竟也冒出了江旻锐曾经有过的一个想法。 若是她的若初能够一辈子都别长大,该有多好? 只是她并不是像江旻锐想的那样,不希望她嫁人而已,她是希望若初能够一辈子都躲在她的臂膀之下,有她护着她,她便不会受伤。 只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方忆岚就在自己的身旁。 她知道这是幻象,可当那样的幻象一出现,她忽然就明白看破了方忆岚的所作所为。 对待养女,她并没有因为内心的不安与愧疚而过于溺爱,让她学会在非议与砥砺中学会成长。 而对待亲女,她也没有过分的亲昵,导致浅月甚至顾家人从来不曾发觉其中的猫腻,也让燕月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为人处世之道,可也让她学会了伪装。 可无论是好是坏,方忆岚作为一位母亲却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她要让她们学会独自前行。 而这为的,不就是让孩子即便没有了母亲,也能活得好好的么? 这是浅月能够想到的c最好的解释,不管方忆岚与她所想是否有出入,可这大约是她们作为母亲共同的想法了。 以前浅月不懂,甚至还怪过方忆岚,可如今看着若初天真无邪的脸蛋之时,她瞬间就懂得了。 邺阳那便不能离了江旻锐太久,因而他们只能在江州待十日,就得回去了。 并未在府门前等到顾珩的身影,浅月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顾定北十分不舍自家小侄女,抱着若初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再多逗逗若初。 顾乔月十分不舍自家长姐,拉着浅月不停地说话,怎么也不肯放她走。 而一旁的顾定南欲言又止,却是在一旁止不住地叹气。 “兄长为何叹气呢?”江旻锐早就瞧见了顾定南的不对劲,悄悄走至他的身旁,出其不意地吓了顾定南一跳。 “上次本王没注意,害得兄长掉下来马,本王这几日实在是不安稳,便想着还是得亲自来向兄长致歉的。”江旻锐说着这话是带着淡淡笑意的,顾定南怎么也瞧不出他有半点歉意。 如今整个江州城中,谁人不知顾家的大小姐嫁得了一位如意郎君呢?而这位如意郎君是邺阳的封王,是王爵不说,还对她言听必从,实在是羡煞了江州城中的闺阁少女。 他怎会不知江旻锐那日是故意将他推下马去的呢?说到底他还得感谢这位爷没将他踢下马而是推下马的。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承下他这一番歉意。 “兄长方才在想些什么想得那样出神?就连本王在身后也未察觉。”江旻锐继续打探着。 还能想些什么呢?顾定南在心里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被顾珩知道了自己差点就将当年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浅月,被自家爹训斥了一顿罢了。 其实他也不过出于一番好意,谁曾想父亲竟那样生气,所以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是还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将剩下的事儿告诉浅月罢了。 不过如今见到江旻锐,顾定南的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 总归自家妹妹如今最信任她的这位夫君,干脆将此事告诉江旻锐,再由他们小两口自己去解决。 尽管比较麻烦,可那总比他来说要好得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扇缘 “你是说,岳父大人是因为当年他人的一句‘不能与父亲亲近’,所以才那样疏远浅月的?”面对顾定南的说辞,江旻锐始终有些半信半疑。 可这是实话,顾定南自认为再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如今就看眼前的这位爷要怎么对自家妹妹说此事了。 江旻锐沉思了许久,没有明确地表示答应顾定南,也没有说拒绝之语。 其实他们俩虽然不是亲兄妹,不过到也还挺像的。 都喜欢将事情的真相一探究竟,也都喜欢多管旁人的闲事。 可他不一样。 他向来都认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到这样的地步,知不知道真相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只是浅月的出现不得不让他开始学会正面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他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只当是成全了他的小丫头一番心愿与好意罢了。 因而此时此刻,他也不知究竟该不该答应顾定南。 他的心里是不愿浅月再被那些前尘往事所困扰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找到那个真相么? 那个父亲冷落自己的真相。 其实并不是因为厌恶她那所谓的煞命,而是为了能护她此生周全,因而即便从不信命,也终究是为了那么一点点可能去相信。 “本王会仔细考虑考虑的。”江旻锐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不过这样的事,还是得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对浅月慢慢解释才行。 没有了作为妻子的温言细语,作为主母的管家之音,也再没有了作为母亲的唠叨之言。 方忆岚一走,这整个顾府,也算是冷清下来了。 浅月抱着玩累了在怀里熟睡的若初,看着趴在窗柩旁赏景的若萧,车外是骑着马为她们探路的丈夫。 外是夫君护家安定,内是女儿承欢膝下。 这一生,如此也便足矣了吧。 因着在江州耽误了十日之久,若萧在学堂之中的功课是落下不少,学业也是越来越繁重。 连着几日都未能在白日里见着若萧,浅月实在是觉得奇怪。 这大早上的不见若萧倒也没什么,毕竟学堂通常是在辰时开始晨读,而她每日都接近巳时一刻才醒,自然是见不到若萧了。 可这傍晚还未见若萧的身影,倒是有些不太寻常了。 莫不是因着前段时日在江州耽误了,所以先生将她留下来补功课了? 起初倒是因着这样的想法没有多想些什么,可这一日午后余巧卉来府上做客,浅月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余巧卉没事一般是不来府上的,即便来,那也是跟着自家夫君宋九夏一块儿来的。 可今日竟然独自前来,实在是令浅月有些措手不及,赶紧让人给她上了一盏着人从皇城捎来的幽兰甘露一品。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余姐姐给吹来了?”浅月刚刚哄了若初睡午觉,本是在给若初昨日磕破了的裙摆缝补着的,如今也放下手中的物件,同余巧卉闲聊起来。 “我来,是想要还给王妃一件东西的。”余巧卉命身后跟着的侍婢捧着一方扁状的红木盒走上前来,放至浅月身旁的香几上。 “姐姐可曾借了我什么东西么?”浅月放下茶盏,拿过桌上摆放的那方木盒到眼前,一边问着一边打开。 可就在打开的那一霎那,浅月顿时就愣住了。 木盒里,是一柄团扇。 可那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团扇。 梅花形的框子,湖色的茶花纹素缂丝面,湘妃竹的扇柄,手工錾刻海棠花的银扇档,玛瑙和藕色真丝回龙须流苏制成的扇坠, 那是她送给若萧的生辰礼物,怎么会在余巧卉的手里? 余巧卉像是从浅月的停顿中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赶紧解释道:“或者说,这个东西,是还给郡主的。” 浅月更是不明白了,拿起那柄团扇,握着扇柄左右旋转着。 “家父是位布料商人,我从小跟着父亲出入布庄,耳濡目染也识得不少料子,” “我知道这柄团扇上的缂丝有多么珍贵,因而赶紧拿来还给王妃和郡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浅月终于将自己的眼光从团扇上移开,望向余巧卉希望能弄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几日,若萧并不是被先生留在了学堂,而是跟着宋其琛回了宋宅。 据余巧卉说,这几日下了学,若萧都是跟着宋其琛回去的,两人待在书房之中,像是宋其琛在给若萧讲功课。 不过她本以为浅月和江旻锐都知道此事,因而也不曾说什么,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浅月和江旻锐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那这柄团扇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我送给若萧的生辰礼物,怎么会在姐姐那儿。” 其实具体的情况余巧卉也不清楚,自家儿子什么也不肯讲,她也只能从这几日的事情中猜想出一些事儿来。 想必是若萧为了感激宋其琛这几日的辛劳,所以才送了他这样一柄十分珍贵的团扇来。 若不是她进书房给宋其琛送宵夜,看见他拿着这柄团扇出神,怕是谁也发现不了此事。 “可若是表达感谢之意,谢礼多了去了,何必将这样贵重的礼物送出去?”浅月对余巧卉的说法是半信半疑,可事实如何,两人都不清楚。 “是了,”余巧卉是满脸担忧,“所以这不是赶紧将团扇给王妃还来了么。” “可不是这个理儿,”浅月对于此事虽然有许多疑虑,可到底还是开明的,“这是若萧送给其琛的,哪能由我收回呢?” “即便是我送给若萧的,可既然送给了她,那便是她的物件儿了,她如何处置,是留是送,那都是她的事儿,与我无关了。” 浅月的一番话说得余巧卉哑口无言,实在是不知是该收下还是继续态度强硬地还给她。 “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如何从他们的嘴里套出实话来。”浅月的态度也十分强硬,还在跟余巧卉谋划着招数。 “那该如何做?”余巧卉面上虽是忧虑之色,可还是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赶紧凑上前去求浅月支招。 “其琛那里咱们怕是套不着什么了。”浅月一想到宋其琛那人小鬼大的模样,就略感失望地摇了摇头。 浅月说的是实话,而余巧卉也知道自家儿子有多么倔强,也是略微叹了口气,继续问着。 “姐姐先将这柄团扇拿回去,什么都别说,就说这既是若萧送的那就拿着,”浅月将手中的团扇放到木盒里放好,“这几日我试试,看究竟能不能从若萧那儿知道些什么。” “那若是其琛将我拿走了这把团扇这事儿,在学堂告诉了郡主,那咱么不是什么都掏不出来了?”余巧卉到底还是不懂这些的。 虽然浅月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这些小伎俩的。 “姐姐难道不了解自家儿子么?”浅月这话说得余巧卉糊里糊涂的,实在是不明白得很。 “即便不了解自家儿子,那还不了解自家夫君么?”浅月继续对余巧卉循循诱导着,只可惜仍是无果,只好将原委告诉她。 “若是姐姐知道了宋大人将你送他的东西转送给了别人,或是被人给拿去了,姐姐该如何做?” 虽是玩笑话,可浅月早就听闻过宋夫人余巧卉的“美名”了,如今还真是想知道她碰上了此事会如何做。 “那他就别想活过这个春日了。”余巧卉似是一想到就会盛怒一般咬牙切齿道。 “那不就得了,”浅月忍住心底的笑意,“我看得出其琛还是很在意若萧的想法的,那么试问他怎会让若萧知道,她送给他的团扇被自己的母亲拿去过呢?” 余巧卉听罢直呼浅月高明,也在心里暗想自己得多向浅月学学才是。 其实浅月心里还是有些了解若萧的。 而若萧也了解她,知道她的粗条,送出去的东西从不会再过问半句这才敢将这柄团扇就这么送出去。 不过据她对若萧的了解,她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问起这把扇子,而她也定是临时起意才将扇子送出去的,因而也不会做什么准备。 因此,从若萧处攻克是最好的法子。 余巧卉虽是既不愿意,但还是听从浅月的话,将那柄团扇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浅月坐在彩漆桌前,品着幽兰甘露的旷古神思,看着余巧卉远去的身影,轻轻笑着。 她家女儿送出去的东西,她这个做娘亲的怎么能收回呢? 只是该如何提起此事呢? 不如就从她这么些日子都在酉时之后才归家的事说起吧。 只是江旻锐近些日子好似对若萧晚归家的这件事不是多么在意,想必也是同她想的一样,以为若萧是被先生给留下了。 这几日府上都冷清得很,她也知道是江旻锐担心她还未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才下令王府中禁止一切娱乐打闹的。 可相比于丧母之痛,她更不愿王府之中冷冷清清的,这是他们的家,该热闹起来才是。 嗯,那就从让江旻锐知道若萧下学后的去向开始,闹得王府鸡飞狗跳吧。 这日江旻锐无事,早早地从官府回来,从进绛云轩的屋门开始,便抱着若初不肯撒手。 浅月瞧着他那被若初打得假意叫唤的没出息样就来气,便谎称学堂之中的刘先生早些时候托人带来了消息,若萧在学堂之中有些事儿需要对他们交待交待,需要江旻锐亲自去学堂一趟。 江旻锐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陪着若初“叽里咕噜”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了。 就这样? 浅月心下一惊,这人也不能这么偏爱吧。 “王爷就不想去问问先生是何事?”浅月实在受不了江旻锐如此冷漠的态度,打断父女俩之间让人听不明白的对话。 “本王会去的,”江旻锐将若初抱在自己的腿上坐好,将她手中拿着的摇铃举至她娘亲的跟前,“学堂下学的时候本王再去,顺便去接若萧下学。” 这话虽说是对浅月说的,可江旻锐的眼神却始终停留在若初的身上,令浅月顿时有些嫉妒。 不过这话却正中浅月的下怀。 先生可没真让人来梢口信儿,若是江旻锐真是此时去了,那一切不都得穿帮了? “那万一咱们若萧又被先生给留住了呢?”浅月干脆顺水推舟,将若萧晚归这事儿给引出来。 “那本王就得好好问问先生了,”江旻锐终于舍得将留在若初身上的眼神分给浅月一些,“为何要留咱们若萧这么长时间?” 浅月被他的一席话给逗乐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江旻锐去学堂接若萧了。 浅月焦急不安地在绛云轩中等待着二人归来,松韵倒是机灵,先跑去了府门前远远观望着,见父女俩远远地走来了,便赶紧回来知会了浅月一声。 “不过,王爷的脸色倒是不太好,似是知道了,”浅月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浅月这样的做法的,“主子,咱们这样真的好么?” “王爷再气,也不过气个两三日便了了,”浅月强装着镇静,可说的确是实话,“最重要的是,咱们得让若萧知道,任何事瞒着我们是绝对不行的。” “况且那柄团扇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送了人,我心里还不痛快呢。” “主子何必同郡主一个孩子置气?”梅音实在是不明白浅月的做法,听了两人的话仍是不明白,干脆还是直接问浅月的好。 “我也不是置气,我是希望她能够通过这些事明白一些道理,先前那是一点,还有一点便是,即便他人送的东西她不喜欢,放着就好,可绝不能轻易转送给别人。” “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这个做娘的不教她,还有谁能够教她?” 若萧从出生起,便享受着锦衣玉食c荣华富贵,因而在这些外在的东西里,她没有什么能够再多给她的。 可唯有那些方忆岚教给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她可以教给她。 不是为了让她去迎合别人,而是为了让她能更好地立足于这个世间。 在没有他们庇佑之时,去立足于这个世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珍视 江旻锐一路黑着脸,而若萧也是一路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书本,跟在自家父王的身后回府。 当江旻锐一看到若萧走出书院,二话不说,上前来就将若萧拉走,直到走过书院不远处的拐角后,这才松开她。 方才刘先生在教授最后一节课,因而江旻锐便没去打扰他,在书院中转达了半圈,正好碰上了当初接受若萧入学的那位老先生。 再次对老先生表示感谢后,江旻锐便开始询问起关于若萧下学后被先生留下的事。 可老先生却再三肯定,他们绝没有留过若萧。 一般来说,下学之后不久书院便没有人了,守门的人也是在确定书院没人之后才关门的。 怀着满腹的疑问与不解,连刘先生都没有心思去找了,江旻锐就想赶紧找到若萧问个清楚。 可当他看到若萧是和宋其琛有说有笑地走出书院时,江旻锐好像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而若萧走在江旻锐的身后,面色也很是不好。 方才本欲像往常一样跟着宋其琛去宋宅的,不料却在走出书院之时碰上了自家父王。 其实她跟着宋其琛去宋宅真是为了补上前些日子拉下的学业的。 况且先生也说了,自己可以选一位同窗替她讲解,整个学院中她就只认得宋其琛,不找他找谁。 可她也知道自家父王是多么不满自己和他走得近,就是因为担心自家父王不会同意,这才瞒着他在下学之后偷偷跑到宋宅去。 她耍了些小心眼儿,料想江旻锐这几日都公务繁忙,定不会没来头的到书院来接她下学,谁知今日竟然来了,而自己却正好与宋其琛谈论一个话题谈论得火热。实在是有些不赶巧。 这件事还是得让浅月知道才行。 怀着这样的心思,江旻锐带着“罪人”若萧来到了绛云轩。 而此时的浅月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前喝着茶,见江旻锐气冲冲地跨进屋门,虽然自己对于发生了何事心知肚明,可还是赶紧问着他怎么了。 江旻锐实在是气急,拿起桌上浅月方才喝的茶便一口饮尽,还未等他喘匀气儿开口,若萧就先发制人地躲到浅月的身旁,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似是要浅月为她做主一般。 浅月伸出手来摸了摸若萧的头,用眼神示意她放心,正欲让她退下,却被江旻锐给叫住了,“江若萧你给我站住!” 若萧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身,眼里和脸颊上满是眼泪,“父王,若萧知错了。” “你知错?”江旻锐实在是气不过,“那你给娘亲说说,你做什么做错了?” “女儿不该瞒着父王娘亲,下学后偷偷跑到其琛哥哥家,让他为我讲解我落下的功课。”若萧一边哽咽一边抹着泪,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浅月心疼极了。 不过此事若萧确实有些太胡来了。 幸而宋其琛是他们所熟知的人,若是换了其他人,她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到人家家里去,出了事儿该如何是好? 是该给若萧一个教训才是。 于是浅月既不帮腔也不训斥,只是唤来若萧到身边,安抚着她。 “父王和娘亲也是担心若萧,担心若萧会出什么事儿。”浅月用绢子拭着若萧脸上的泪珠,却怎么也止不住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落出。 “怎么会出事呢?”若萧还留存着她最后的一点骄傲,但在看到江旻锐的眼神之后还是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有蒙誉和菱琅跟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即便如此,父王和娘亲是做父母的,总是会担心自己的孩子的。”浅月温和着嗓音,一点一点地为若萧解释着。 “因为为人父母,所以一旦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便会心慌意乱。”浅月示意一旁正欲开口的江旻锐噤声,继续对若萧到。 “娘亲可以理解,若萧是不愿父王讨厌其琛,所以才对我们有所隐瞒,可娘亲也希望若萧能够理解我们,我们会很担心你的。” 若萧将头埋在浅月怀中极久,此间江旻锐几次想要开口继续教导若萧,却都被浅月给阻止了。 半晌之后,若萧抬起头来,伸出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痕,望向浅月的眼里满是真挚与歉意,就像是一汪清澈的山泉一般,干净c纯粹。 “抱歉,娘亲,女儿知错了。”若萧的话语很是诚恳,半点没有方才那般急躁。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萧知道自己的不对之处,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浅月见她哭成了一个小花猫,赶紧让采蘩去打些热水来。 “日后咱们若萧定是若初的楷模,得让若初多跟长姐学学才是。” 江旻锐看了看若萧,又看了看浅月。 他不是没有教训过犯事的若萧,只是每次若萧都是极不服气地认错。 如今看来,还是浅月的招管用,以后还是需要浅月这么个娘亲来教女儿才行。 “还是别了。”若萧听了浅月的最后一句话后赶紧摆了摆手。 浅月很是不解,问着她原因,谁知这丫头竟道:“我的不足之处可多了,若初还是别同我学了。” 嗯,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浅月在心里想着,面上却实在是忍俊不禁与欣慰之色。 “没关系,”浅月就着采蘩打来的热水,给若萧抹了抹脸,看着她虽然眼眶红肿却容光焕发的模样,甚是欣慰,“光是若萧知错能改这么一点,就够若初学好多年去了。” 江旻锐实在是受不了这对母女如此温馨的一个场面,方才心里的那些气也都全被浅月的这一番话给除尽了,于是赶紧抬腿离开了这么个是非之地,躲到书房里去了。 “不哭了?”浅月含着笑问着眼前的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姑娘。 “不哭了。”若萧倒是极为肯定的答着浅月,一边答着还一边四处张望着,想要看看自家幼妹在什么地方。 浅月才不会让若初卷入方才的那场“血雨腥风”中呢,在他们回府前就让松韵和梅音带着若初去岑蔚院摘花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们也快回来了,她得抓紧这最后一些时间才行。 “不哭了就好,”浅月将桌上原本摆放在正中间的糕点端至若萧跟前,“正好娘亲问你一件事儿。” 若萧的嘴里塞满了糕点,实在是腾不开嘴来回答浅月了,只好点了点头,表示浅月可以问她。 “娘亲那年送你的那柄团扇你还记得么?”浅月用手中的绢子擦了擦若萧嘴角的糕渍,看似十分不经意地提起此事。 若萧自然是记得的,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极为深刻。 因为当年那柄团扇,是她的父王拿来给她的。 她从未收到过自家父王任何的生辰礼物,因而当他将那柄团扇递到她的手中时,她下意识地就觉得那是她的父王送给她的。 只是后来江旻锐对她解释过,那是浅月送的而并非他,如此一柄来历曲折的团扇,她岂会不记得? 不过,这柄团扇如今已经不属于她了。 “娘亲为何会问女儿此事?”若萧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问着浅月。 只是她这一切的小动作都被浅月尽收眼底。 浅月也不直接揭穿她,反倒继续朝她解释道:“娘亲想着也该送若初一柄,不过你们既是两姐妹,这样的团扇还是一样的好。” “只可惜娘亲着人去皇城问了问,那家店已经找不着你那柄团扇的画稿了,如今只好再将你那柄拿出来,让画师临摹下来,再送到皇城去打制了。” “为何我和若初的要一样呢?”若萧的眼神开始有些恍惚起来,“娘亲就不能送给若初一柄不一样的么?” “若萧你知道吗?这样的事真的很难做。”浅月苦口婆心,但对若萧说的也全是实话。 “若是送了若初一柄更好的,娘亲怕你心里会不舒服,若是送了一柄差些的,娘亲又怕会招人非议,你懂么?” 若萧虽然不过才九岁,可毕竟是王侯家的女儿,这些事儿她到底还是知道些的。 因为她并不是她娘亲亲生的女儿,因而她的娘亲是担心,若是对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好了,她的心里会有芥蒂,若是对她好了,外人又会议论纷纷,日后怕是会惹得若初不痛快。 这的确是件难做的事儿。 她曾不止一次地在王伯江旻镇的王府里见到过这样情景,她的那几个异母表兄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不是没有见到过,甚至有几次还曾大打出手。 对于这样的事她实在是怕极了,因而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她和若初之间。 只是令若萧没有想到的是,自家娘亲也会担心这样的事。 她也没有想到,自家娘亲竟然如此在乎她的感受。 只是她本不会在意这些的,若初是她的妹妹,作为长姐她理应护着她让着她才是,又怎会介意浅月究竟送给若初的是怎样的一柄团扇呢? 只是或许她无论怎么说c怎么劝自家娘亲都是不会相信的吧? 可那柄团扇如今已不再她的手中,事到如今,与其被发现她将扇子送了人,倒不如自己说出实话的好。 “娘亲,女儿要向您承认一个错误。”若萧放下手中的糕点,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看浅月的眼。 “何事?”浅月本以为若萧不敢承认,还在想着该怎样让她把那柄团扇拿出来,不想这个丫头竟然如此示乖地主动承认了。 “女儿女儿将那柄团扇,送给其琛哥哥了。”若萧说得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浅月会因此事而勃然大怒。 虽然这的确是她的错,娘亲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她还是希望她的娘亲能别那么生气。 “为何?为何要将娘亲送给你的团扇送给其琛哥哥?”浅月毕竟是事先知道了此事的,因而也能够控制好自己此刻的表情,可好像装作惊讶会有些过了头,倒不如平静来得好些。 “其琛哥哥这几日都在为我讲解落下的功课,我就想要送些他一些东西以表感谢。” “可我这儿实在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了,娘亲送我的那柄团扇是我最为珍贵的东西我只能把它送给其琛哥哥。” “那为何要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其琛呢?”浅月对于若萧的说辞并不是那么相信的,总觉得定没有这么简单,“娘亲想要听实话。” 若萧顿时愣住了,抿着嘴,像是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对她说实话一般。 半晌,若萧从腰间系着的那个小荷包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出来,递给浅月,“其琛哥哥将这个东西送我了,我也该回他一个东西不是?” 浅月接过若萧递过来的玉佩,看成色与做工,虽是要比江旻锐腰间的那块玉佩要差些,可仍是价值不菲的。 不过宋其琛为何要送给若萧玉佩?这个浅月是在是想不通。可转眼又一想,好似她和江旻锐也是因他那一块玉佩结缘的,莫不是 宋其琛这小子,当真看上她家若萧了? 浅月对这种事倒是很开明的,不过此时此刻,有些事她还是不得不向若萧说个清楚明白的,“这玉佩确实珍贵,不过这种事情若萧得向父王和娘亲说明白才行,怎么能自己就收下了呢?” “还有那柄团扇,今日若是放在娘亲这儿,这事儿也就罢了,可他日若是换了别人,知道了你把人家的东西给转送了,那可并不是件礼貌的事。” 若萧低着头受着浅月的教诲,心里想必也是愧疚的,止不住地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浅月拉过若萧抱在怀中,安抚着她,“这块玉佩实在是太贵重了,若萧还是别时刻带在身上的好,还是交给娘亲保管可好?” 若萧听后点了点头,或许实在是太委屈了,将头埋在浅月的肩上始终不肯抬起来。 “那如今怎么办呢?”半晌,若萧才开口问了浅月这么一句。 “送出去便送出去了,没关系的。”浅月其实并未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想要的并不只是教会若萧那些为人处世之道,还有另一件事。 “团扇故然珍贵,可那也只是用银两来衡算的珍贵。其实你最为珍贵的,应是你那颗善良c热忱的心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宿命 就快要入夏了,这段时日的天色也不再像前段时日一般暗得早,如今还能从窗外望见西下的落日。 余辉绚烂如朝阳一般,映得整个苍宇都焕发出紫红色的光,北雁归来,为那苍茫一片的苍穹刻上印记。 在邺阳日复一日的日子平淡却依旧充满新意,令浅月感到安心。 当下,是最好的时光,也是浅月最想要的结局。 只是,想终究是想,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或喜或悲,只有时间知道。 因而浅月终是迎来的一个她最不愿听到的事情。 玉佩换团扇的事儿就这么翻了篇儿,浅月没有要将此事告诉江旻锐的意思,也没有说要让若萧将团扇要回来。 只不过略微向余巧卉提起时,方才知道宋其琛的那块玉佩是自打他出生便戴在了身上的。 两人知道两个孩子将自己珍贵的物件儿交换后,皆是相视一笑。 料想到两人当初私自定下的事多半有了着落,也便各自都不再追问此事了。 这年腊月二十六,一家人动身前往皇城小住,等着元月初一时入宫向太后c圣上请安。 虽然皇城王府如今只是他们在每年年节之时的一个落脚处,可留下来的侍仆们却将整个王府打理规整得很好,一点儿都不像是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 若萧倒是很熟络地跑回了霁翎阁,可若初毕竟只来过这儿一次,对于这里的人和物都陌生得很,一直抱着浅月不肯撒手。 “若初,这是我们的家呀,我们回家了。”浅月相信快要三岁的若初能够听懂她的话,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可若初仍是赖着浅月,即便是松韵和梅音来抱她说带她去玩玩,她也仍是紧紧抱着浅月的脖子,始终将头埋在她的肩上。 这可实在是愁坏了浅月,她还得跟着素娆素陶去看看这一年来王府的账本呢。 今儿个是三十,看完了账目她还得给一大家子人做顿年夜宴呢。 如今这个丫头耍起无赖来,她总不能带着她一起去吧? 好在若萧及时赶来,终是将若初劝下了地,带着若初到引香亭赏雪去了。 浅月是千叮咛万嘱咐,可转眼又一想,若萧也是快要十岁了,也算得上是个大孩子了。 看着若萧抱着若初那满脸宠溺的模样,浅月的心里也很是欣慰。 若初信任若萧,而若萧也极其疼爱若初,她们姐妹俩相处得如此好,浅月也很是放心将若初交给若萧。 对过了王府中的账目,已经是傍晚时分。 饭菜都已做好,留在灶里温着,可一家人还未到齐,也只好就这么等着。 若萧和若初倒是没什么,姐妹俩在一处玩得不亦乐乎,几乎就要忘记肚饿之事了。 可浅月却等不及了,不顾屋外的寒凉,披了斗篷,拿上手炉便赶去府门前等候江旻锐了。 皇城的夜没有邺阳的安宁沉静,即便已是黑夜,又是年三十,可毕竟还未到宵禁时分,街上仍是人声鼎沸的。 浅月在府门前望着江旻锐归家,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想当初还未出阁之时,她可是府里最吵吵嚷嚷的那个,如今竟也学会沉静下来了。 皇城的也被满街的灯烛熏染地如白昼一般,浅月靠在府门上,望着王府门前过往的百姓。 想必都是已经用过了年夜饭,一家人结伴到街上来赏花灯的。 浅月望着别人的一家人,嘴角不经意地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们一家人,也是能像这样出游的吧? 届时一定羡煞了旁人去,指不定也会有一位少女或妇人像她一样,躲在一旁羡慕着c幻想着。 路边满是被清扫堆积起来的雪,即便雪早已停了,可足够低的温度却让路边的堆雪在寒空中不至融化。 三十夜里的寒风可劲儿地吹,浅月不禁拢了拢衣裳,赶紧抱着手炉取暖。 今日江旻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浅月心里很是着急,可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知道他从不愿让她担心,可他作为王爵,会有迫不得已让她担心的时候,后来,她便学会了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表情去面对他。 被人挂念是件好事,那代表着你在那个人的心上。 可江旻锐却不喜这样的挂念。 毕竟,所有在浅月那儿与他有关的挂念,或都与性命相关,只要见不到他担忧的模样,他就不会分心,他就能平安地归来。 他们都在表里不一,也都明白这样的表里不一反倒会让彼此安心。 远远见着江旻锐骑着马回来,浅月赶紧收拾好自己面上的表情,走上前去,在石阶上远远地望着他。 她的眸在如豆如炬般的万家灯火中显得格外清澈明亮,江旻锐明白,那是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他。 而他也以那样真挚专一的眼眸望向她,两人就在彼此对望中慢慢靠近。 浅月本以为,他此刻的眼里只有满满对她的爱意,可当两人靠近时,她才发现他的眼里,竟还有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 问他什么他也只说没什么,浅月也只当那一瞬是自己看错了,心想若是什么要紧事儿,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翌日一早,浅月替若萧和若初换好了一身郡主的正装,一家人就预备入宫去了。 自打昨日回府后,江旻锐一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浅月虽然心急,可只要他不说,她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临了出门前,浅月带着两个孩子正欲上车舆,却被江旻锐给拉住了。 江旻锐示意松韵和梅音先带着两个孩子上去,然后将浅月拉至一旁,双手按着她的肩头,眼里始终还是有些犹豫之色的。 他这是要对自己说了么? 浅月心里猜想着,可看着平日里向来行事果断的他那样犹豫的神色,心里也突然有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想必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月儿,”江旻锐终于开口,轻声唤着她的乳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亲昵,“本王要对你说一件事儿,希望你能在入宫之前,做好一些准备。” 果然是不好的事儿么? 不但是不好的事儿,还与宫里有关? 是太后么? 那待会儿入宫之后,太后会对她说什么?难不成会责备她没有替她办成事儿么? 心里因为江旻锐的这句话,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其实做不做什么准备都是其次的,只要江旻锐在她的身边,两个孩子在她的身边,任凭前方是刀山火海,她有何惧? 浅月伸出手揉了揉他至始至终蹙起的眉头,“王爷说吧,我会的。” “昨日入宫时,皇上说这一年多来,郑国屡教不改,多次犯我边境,前些日子孟金城知府依照我大齐律令,处罚了一个在大齐境内强抢民女的兵卒,传到了郑国皇帝耳里,如今竟然在孟金城外列军了。” 浅月不是不知道,自打那年皇上亲临邺阳祭祖,同江旻锐提起此事后,江旻锐的心里就一直牵挂着,而容笙从皇城中带来的消息,也多半与此有关。 而即便浅月只是一位女子,可她也知道,别国在大齐边境列军代表着什么。 撇开可能会是一场大战不说,江旻锐如今对她提起此事,也意味着她那曾被封为安北大将军的夫君,可能要离开她一段时日了。 浅月心下一紧,即便他并未说什么,但她的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上前抱住了他,就好像这样,他就不会离开她一般。 “王爷告诉我这些,是想要说什么?”浅月紧紧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小声问道。 她知道这前面的许多都不过是铺垫而已,她要的,是结果。 江旻锐也伸出手搂紧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便有再多不愿,可事关家国大义,他也不得不委屈了自己的妻女,只能告诉浅月实话,“今日入宫,皇上会下旨,复本王安北大将军之职,五日后率军征讨无信无义之郑。” “五日?”那岂不是连年节都不能同她们过完? “皇上本来要求是三日的。”江旻锐用一只手按住浅月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的怀里,实在是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眼中的不舍,以及将要离开她的丝丝脆弱。 “可本王想着,总得把你们母女送回邺阳去才能放心,于是请求皇上在多往后延两日,也不迟。咱们明日就起身,回邺阳去。” 浅月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想要说什么,可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即便在平日里说得如何深明大义,能够接受自己的夫君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身先士卒,可事到如今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她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呢? 她又不是将士,又不是王爵,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人的妻子而已,夫君要到战场上去厮杀,她怎么舍得? 那一瞬间,浅月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江旻锐去。 哪怕日后会背负骂名,那好像也要比承受日日夜夜的思念与可能失去夫君之痛来得轻巧容易。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怎么也忍不住,她只能接受这样木已成舟的事实,即便从未有人与她商量过。 其实从嫁给江旻锐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知道,迟早有一日她会面临这样的处境。 一边是对丈夫的不舍与担忧,一边是家国山河与百姓安危。 一边是深明大义地将自己的丈夫送去战场,一边是背负骂名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实在是太难选择了。 可如今,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的夫君是臣子,臣子听命于君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他们一生的宿命。 江旻锐听着浅月在自己怀中隐忍克制的哭声,声音很小,可他却足够敏感。 不知不觉中,他也红了眼眶。 他知道浅月的不舍,也知道浅月是在害怕。 其实他也怕,怕她独自在府中会担忧,会因此吃不香睡不好,比起浅月对自己的性命之忧,他更担心浅月在没有他在的那段日子里,会过得不好。 从前的江旻锐从不知惧为何物,如今有了妻女,方才知道。 从前一心只想着如何杀敌报国,从不曾想过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己的命也很珍贵。 如今有了妻女,方才知道惜命,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孤苦伶仃地过完这一生,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没有父亲的长大。 “本王会顾好自己,会平安归来,王妃不必担心。”江旻锐吻上了浅月的额头,安抚着她,也是在安抚着自己,“这是承诺。” 浅月从未有那么一刻,如此依赖于他的承诺,在他的怀中不住地点头。 她希望他能早日兑现承诺,别让她等太久。 车舆上传来若初的呼唤声,浅月赶紧将头从江旻锐的怀中探出,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在深呼吸几口气后,才勉强露出一丝笑颜,朝车舆走去。 江旻锐望着浅月向车舆走去的落寞身影,即便她方才如何掩饰好自己面上悲痛不舍的表情,可他知道她的心里却是如刀绞般疼痛。 以前的顾浅月好像不会这样的。 即便会掩饰,可在他的面前却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交给他,可如今却因为他,因为不愿他担心,只能将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藏在心底。 江旻锐的心里也开始疼起来。 如今他才知晓,比起在战场上所受的那些皮肉之伤,比起这样的创心之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浅月坐在车舆中,一直将头面向着窗柩,听着身旁两个女儿的欢声笑语,浅月的心里可真是无比羡慕。 这样的年岁可真好,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考虑,有父母的庇佑疼爱,她们可以去做任何她们想要做的事。 可以大笑,可以放肆,可以任性,甚至可以无理取闹 若是她也能大笑,可以放肆,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该有多好? 打了窗帏,望向窗外前方江旻锐的身影。 无论何时,他的身影都总是令她如此着迷。即便他在五日之后就要离她远去了,就要以他那血肉之躯来捍卫整个大齐的疆土与尊严。 可她还是着迷于他那宽厚的身姿。 也许,那就是在大齐百姓的心里安心的源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知 这偌大的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只是当浅月再次跨入那道宫门时,心情已经从最初的欣喜,变为了后来的忧惧,再到现在的淡然。 她早已看破这万丈宫墙深渊之中的龌龊与不堪,因而早已学会了淡然视之。 他们先是去了柔嘉殿,却在柔嘉殿正好碰上了江旻铎。 这并不像是巧合,倒更像是他刻意在这里等着他们一般。 因为已经知道了江旻铎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浅月如今的眼里满是对江旻铎的警惕之色。 “正好老三来了,也不必你多跑一趟了。”江旻铎在江旻锐向薛文竺请过安后突然开口,顿时令浅月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连这么一刻都等不及了么? 更何况如今还是在太后的寝宫,他在此时此刻赐给江旻锐一道圣旨,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江旻铎的手一挥,身旁的孙公公立刻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上前,而江旻锐和她,都不得不跪上前去,接受这一道他们早已知晓却不得不接受的旨意。 浅月听着从孙公公尖锐独特的嗓音里发出的“安北大将军”五字,心里不知已经叹了多少口气了。 江旻铎刚践祚时就封过江旻锐安北大将军,当初听着这么个名号总觉得是多么风光神气,可如今看来,那就是一道枷锁,要将她的夫君押解到边疆去。 江旻锐接过圣旨,冲着江旻铎一笑,两人好像又立即变回了兄恭弟谦的兄弟两了。 只是各自心里想着的,也只有各自心里清楚明白。 坐在明堂之上的薛文竺倒是十分不明白了,“发生了何事?为何要让旻锐到孟金去?” 原来太后还不知道,那皇上为何要在此时突然就对江旻锐下圣旨? 果然帝王的城府之深,并非是寻常人等能够看透的。 江旻铎简要地对薛文竺讲了讲如今孟金城外的形势,薛文竺听罢连连摇头。 如今她看向江旻锐的眼里已经不再带有作为太后的威严了,更多的则是作为一位母亲对儿子的隐隐担忧。 “我大齐已经安定了多少年了,旻锐也已经有许久没有握过刀枪了,还是派其他人去吧。”薛文竺柔声劝着江旻铎,希望他能看在她的面子上收回成意。 只可惜江旻铎好似是下定了决心要让江旻锐去一般,任凭薛文竺如何劝说,都只道他相信江旻锐的实力,此番定能大获全胜。 就好像是一场赌博一般,只是赌注却是她夫君的性命。 薛文竺也实在是劝不下去了,嘴里直道着“阿弥陀佛”,好似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的儿子祈祷一般。 自打从邺阳回来之后,薛文竺便开始信起释教来,成日里念念金刚经,抄抄心经,也算是打发了自己余生无趣的时日了。 连薛文竺都劝不住江旻铎,那就更别提她了。 浅月在心里也同薛文竺一起祈祷着,希望江旻锐此番能够顺利凯旋,别的,她都不敢奢望了。 薛文竺如今对浅月的态度,倒像是回到了她还是云袅郡主的时候,那样的柔和c慈爱,若是没有人知道她那段过往,当真就会以为她是位和蔼慈祥的母亲了。 只是如今,她好像并未瞧见薛文竺的眼里有任何的不甘了。 那年在邺阳城外的那座石亭中,薛文竺那绝望中带着奋起反抗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只是如今,怎么没有了? 江旻锐和江旻铎已经移步到宸翎殿商议此战具体的事宜去了。浅月带着若萧和若初守在薛文竺的身边,看着祖孙三人交谈甚欢,心下也倍感安慰舒畅。 只是这样的安稳舒畅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众人给打破了。 皇后温甯华携着众妃来柔嘉殿向太后请安。 听说去年元月大选了一次,太后为皇上的后宫添了不少新人,如今瞧着那些莺莺燕燕们,才知道原来真是充裕了不少。 浅月本想带着两个孩子退到一旁去,不想太后竟然拉住了她,示意她留在自己身边。 浅月也只好站在薛文竺身旁,向温甯华行着礼,顺带悄悄抬眼在熙熙攘攘的嫔御中寻找燕月的身影。 其实哪里用得着找寻呢? 燕月就站在温甯华的斜后侧,瞧着她那身衣着打扮,以及如今与沈钰平起平坐的站位,像是又晋了更高的位分一般。 难不成江旻铎已经封她为妃了? 可是为何呢? 浅月实在是惊异于顾燕月位分晋升得如此之快,且没有任何功劳,她就一路平步青云,从当年王府的侍妾,坐到了如今的妃位。 她盯着顾燕月出着神,殊不知众人已经行完礼起身,而她也正好对上了顾燕月的眼。 她的眼神冷漠极了,丝毫没有从前的那份亲热,更没有担心被人发现的警惕,令浅月顿时心下一凉。 这样的顾燕月实在是太令她感到陌生了,不,不仅仅是陌生,更有一种像是见到了仇人一般的敌视。 浅月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在心里努力地安抚自己一点是自己看错了。 可当她再次对上顾燕月的眼眸时,还是同样的,带着敌意的陌生。 那样的眼神,令浅月想起了那年她刚被先帝晋封为晋王府的良媛时,被沈钰刁难以后,她看到的,从顾燕月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 那样的眼神令浅月感到不安,她甚至都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令她在宫中为难的事。 可是并没有,也不可能有。 自那年邺阳祭祖之后,今日是她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的会面,平日里别说是见面,就连书信也从未来往过一封,那又何来让她或许为难的事呢? 这一年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顾燕月对她,何来的敌意。 倒是沈钰,不似从前的冷眼相待,如今看着她倒是和颜悦色的,浅月不禁怀疑这两人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 薛文竺自嘲上了年纪喜欢清静,众妃也没在柔嘉殿多于逗留,浅月也实在是想要弄清顾燕月的眼里究竟是何物,也以不扰了太后清修告退。 只是顾燕月走得实在是太快,快得浅月私以为是她不愿意见到她,她不过晚了一步出殿,就已见不到顾燕月的身影了。 如今,她该去往何处呢? 江旻锐既然还未回柔嘉殿找她,就代表着事务还未处理完,可如今再返回柔嘉殿已是不可能,不如带着两个孩子到御花园里玩玩? 虽已新年更迭,可仍旧还未入春,偌大的御花园中除了梅园有盛放的红梅外,余下的皆是冬日里的萧瑟。 萧瑟的确是萧瑟,就像是她如今的凄凄惨惨戚戚。 只是那枝桠上刚刚吐露出的新芽似是昭示着新生与希望,就像是对江旻锐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殷切希冀。 若萧和若初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为整个肃穆寂寥的御花园平添了一抹生机,像是随时会惊扰了园里沉睡的某个灵魂,然后让整个院子生灵起来。 再次回到当年薛文竺教她该如何虏获江旻锐欢心的八角攒檐亭,亭中却早已伫立一人,背对着她,一袭暗红色的宫装袅袅,娉娉婷婷地立于亭中。 像是等候了许久的人终于到了自己的身边,眼前的女子悠然转身,朝着浅月恭敬行礼道:“见过永安王妃。” 倒是一张生面孔,不过却也有几分熟识,方才在柔嘉殿内好似见到过,想必定是去年大选时选入宫中的哪家闺秀。 浅月也向着那位嫔御行着礼,“恕臣妾愚昧,不知娘娘是哪座殿里的。” 还未等眼前女子开口,她身边伺候着的宫婢倒是先开了口,浅月这才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她在邺阳之时就已有所听闻的琬婕妤穆氏。 她从容笙处所知晓的是,圣上如今最宠这位琬婕妤。 去岁元月十三选入宫中,册为琬小仪,承宠一月便有了身孕,冬月之时诞下一位皇子,皇上大喜,连升三品直接就册封了其为婕妤。 当时浅月还在想着这琬婕妤究竟是何许人,竟能盛宠到如斯地步。 如今看来,眼前之人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微风轻荡,活脱脱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也难怪圣上会如此宠爱了。 穆滢滢微提裙摆向浅月走来,牵起了浅月的手直道:“姐姐不认识我了么?” 浅月本见她向自己走来就有些不知所措,被她这一一牵手又一句话,更是有些糊里糊涂的,只好赔着笑对她道“婕妤说笑,臣妾此前从未见过婕妤。” “月姐姐,”穆滢滢竟然唤出浅月的名来,然后将自己发髻上的一支银鎏金掐丝海棠发簪取下,递到浅月的面前,“我是穆滢滢,姐姐可还记得我?” 穆滢滢?这名字是挺耳熟的。 浅月接过她递来的那支发簪仔细查看,然后咧嘴一笑。 是了,穆滢滢,穆伯伯家的小丫头。 浅月自愧与穆滢滢这个正派的大家闺秀相比可是差得远多了。 当年浅月随同兄长到叔父家小住了一月,虽然她不怎么受父亲顾珩的喜爱,可叔父顾琏喜欢她这个之女可是喜欢得紧,成日里当成个祖宗似的供着。 因而浅月后来爱打闹的性子,都是在顾琏那儿养成的。 顾琏的府邸旁便是穆府,是穆滢滢的家。 那时浅月只有十二岁,同兄长玩闹翻墙时正好翻进了穆府之中。 浅月至今都还记得,七岁的穆滢滢在梨花落了满庭的院落之中,当年她所弹奏的那一首曲子,是她此生听过的最为美妙的乐章。 直到后来同江旻锐学琴时,她才知道,那首曲子名为《高山》。 如今回想起来,虽然穆滢滢当年只有七岁而已,可那架势却是要比十八岁的浅月弹奏时更为惊魄。 之后浅月几乎每日都翻墙进穆府,听穆滢滢弹奏曲子。 而穆滢滢也很是喜爱这个每日都来听她演奏陪她说话的邻家姐姐。 可浅月只在叔父家待了一月便离开了,临走之时送给了穆滢滢那支簪子,就当是两人日后相遇的信物。 只是谁能想到,这一别,就是十二年。 问及这十二年中未能相见的遗憾,穆滢滢只道是当年父亲被调了职,于是举家迁往了皇城,因而再未能与浅月相见。 只是后来听闻浅月嫁给了江旻锐,她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访,他们却又被封去邺阳了,而这一别又是四年。 “好在如今我们姐妹重逢,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此生还能再遇见月姐姐。”穆滢滢三言两语便道完了这十二年里对于挚友的思念。 浅月听罢也是无限感慨,原来她方才在殿中就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她当时的心思全在顾燕月身上,全然没发觉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而即便方才两人那样近地面对面站着,她也始终没能认出这个当年每日为她弹奏的小姑娘,浅月不禁在心里笑着自己的凉薄。 “还未来得及恭贺琬婕妤喜获麟儿,我这远在邺阳的,宫里什么事儿都不知晓,也没备什么贺礼来,改日我定会备一份厚礼,赠与四皇子殿下。” “说到底应是我备下礼物赠与两位郡主的。”穆滢滢望向在一旁嬉戏打闹的若萧和若初,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还是女儿好。穆滢滢打心眼儿里羡慕着浅月。 说罢,命守在一旁的宫婢拿出两方小木盒出来,放至浅月的跟前,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浅月虽然面上推拒着,可心里还是十分好奇,拗不过穆滢滢的盛邀,打开来其中一方小木盒来。 里面是一对累金丝海棠珠玉碧玺簪,碧玺透红,雕工精湛,浅月几乎就要一位那真是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了。 看着浅月一脸疑惑的模样,穆滢滢向她解释道:“只因姐姐当年送我的那支发簪,我便一直记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姐姐送我的得以寄托思念之物,而且” 穆滢滢欲言又止一脸娇羞的模样,半晌才继续道:“而且,皇上说我带这簪子极好看,当年也是因为头上带了这支簪子,才被皇上留了牌。如此,我能入宫也算是姐姐成全的。” 这个小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什么细微的事,只要是好的,都可以牵扯到她这个挚友的身上来。 浅月抚摸着当年赠与穆滢滢的那支发簪上的纹络,原来十二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她们都已经嫁了人,都已经成为了母亲,却也都与这皇家死死纠缠在一起。 也不知这是是福是祸,是悲是喜,而她们又是否实现了当初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 而当下的她们是否又看清了前方的路呢? 她的夫君将要冲锋陷阵去了,而穆滢滢出在这四面楚歌c危机四伏的后宫之中,这帝王的宠爱,又能留存多久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伪 放下对前方迷茫之路的忧虑,浅月此刻只想要沉浸于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之中。 只是在这无情的深宫之中,温情注定会被湮灭。 顾燕月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端茶的,有举香炉的,有抱斗篷的,但更多的是举仪仗的。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挤入御花园中,原本宽敞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起来。 “本宫当是谁在这儿呢,原来是琬婕妤,和”顾燕月本是面向穆滢滢的,不想在转眼间看见竟然是浅月,她的声音立即顿了顿,像是错愕可又在极力压制着,“和永安王妃。” 两人皆是起身向顾燕月行礼,在穆滢滢的口中浅月方才知晓,顾燕月如今已是被晋封为昭仪了。 “二位妹妹此时在御花园里做什么呢?瞧瞧萧条成这样了,难不成,是在这儿赏冬么?”顾燕月说罢掩嘴笑了笑,可那笑带着嘲讽,浅月此时并不能看出那嘲讽是对她还是对盛宠的穆滢滢。 但愿是对穆滢滢吧,浅月在心里用那么多年的姐妹情谊做赌注,赌顾燕月不会以那样盛气凌人的笑对她。 “永安王妃与琬婕妤曾经相识么?竟如此贴切。”顾燕月并没有与她们多绕什么圈子,可浅月怎么听怎么觉得她的言语中,好似带着一丝不屑? “没有的事,昭仪多想了,”穆滢滢倒是抢先了浅月一步答了顾燕月的问题,“臣妾不过是与永安王妃一见如故,又见着珮玥郡主可爱乖巧,便向永安王妃讨了些育儿经来罢了。” “臣妾还想着,若是景祎日后也能像珮玥郡主那般乖巧可爱,那该有多好。” 明明是一位母亲表达自己对于爱子殷切希望的话,可在此时的顾燕月听来,那分明就是挑衅之语。 浅月站的位置离得顾燕月要近些,因而还是能够听见此刻的顾燕月嘴里正嘀咕着些什么的。 她说,不就是生了个儿子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有什么好得意的?可不就是很得意了么? 顾燕月狠狠地瞪了瞪笑颜满面的穆滢滢,半晌才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那琬婕妤可得好好向永安王妃学学了,也顺带学学如何笼络人心,你瞧瞧温昱郡主和永安王妃之间,跟亲生母女似的。” 浅月本是在心里心疼着顾燕月的。 她不是不知道穆滢滢方才的话里带着的那一丝挑衅嘲讽,她不就是在嘲笑顾燕月入宫这么多年都无子么? 她的头本是一直微低着的,看着顾燕月那隐在袖袂之中,指节隐隐泛白的手,不想顾燕月竟然说出那样的话,着实有些令她讶异。 讶异之余,还有满腔的疑惑与失望。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也开始揭别人的短了? 即便她能够理解她这是出于处在宫中的无奈之举,可她们是姐妹,虽然无法相认,可她们也曾经那样亲密无间,她也要如此中伤她么? 浅月愕然地看着顾燕月,可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倒因为二人的无言有些得意。 “那本宫就不打扰二位妹妹赏冬了。”顾燕月撂下一句话,领着一大路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去了,留下浅月木讷地站在原地,还在剖析着她方才的话语。 一旁的穆滢滢看着浅月这样却被吓着了,赶紧上前拉了拉浅月的袖袂,“月姐姐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介意我方才对盈昭仪说咱们不相识么?” 或许穆滢滢心里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赶紧将浅月扶至亭中坐着,同她解释着,“我也不想的,只是盈昭仪时常为难我,我担心若是让她知道了咱们是旧识,怕你会因我而受牵连。” 浅月听了穆滢滢这话后,盯着她想了好半晌。 是了,当年去叔父家的只有她和顾定南两人而已,她也从未对家里人提过穆滢滢的事,因而她和顾燕月并没有因为自己相识。 如此看来,未曾相识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此时怕会是她牵连了穆滢滢才是。 “无事,”浅月拍了拍穆滢滢的手,示意她安心,不过她方才的话却顿时令她不安心起来,“你方才说,盈昭仪经常为难你?” 穆滢滢自幼就视浅月为亲姐姐与挚友知己,事到如今也没有要对她隐瞒的意思,“或许是因为盈婕妤跟着皇上都这么久却没有孩子,而我不过才承宠几月便有了身孕了吧?” “后宫之中的种种争端,大部分不都应位分和子嗣而起么?可盈昭仪的位分在那儿,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她不甘心的,多了去了。”浅月一不小心吐露出了心中所想,眼见着穆滢滢一脸惊异地看着她,她赶紧又添上了一句,“没有孩子,不就是她最大的不甘心么?” 前一句是心里的实话,后一句也是。 她已经没有显赫的母家了,如今还没有子嗣,那光是有一个昭仪的位分有何用? 是更多的月俸,更为华丽精致的衣裳首饰,还是自欺欺人的庞大仪仗? 没有子嗣,她就没有办法在宫中立足,江旻铎的爱不是永恒的,眼前的穆滢滢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即便方才被顾燕月以若萧中伤于她,可她如今还是想要担忧她的前景。 “所以就明里暗里地对我冷嘲热讽?”穆滢滢实在是不甘心,“那兰婕妤当年不也才承宠不久就有身孕了么?怎么不见她对兰婕妤也冷嘲热讽?” 这好像的确是个问题。 顾燕月同兰婕妤陈氏的交好的确令浅月有些想不到,可如今她也只能理解为,当初刚刚入府时站稳脚跟的需要,如今即便逾越到了兰婕妤的头上,那也是不便撕破脸的。 可更令浅月想不到的是,穆滢滢竟然同她议论起顾燕月来。 听着穆滢滢从满宫各处听来的小道消息,浅月的心里是又惊又无奈。 有些是真的,比如顾燕月的确是没有显赫的母家,却不知是靠着什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就连她当年入府都是十分突然的事,而不知是谁猜测的她与圣上或许多年以前就已认识,后来重逢便定下了终身,倒与真相所差无几。 这些事的确不假,可有些却很荒谬。 比如竟然会有人私下议论顾燕月是狐狸精变的,勾了江旻铎的魂魄去。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未免也太荒诞了。”浅月皱着眉,为顾燕月打抱不平着。 “我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这是成妃娘娘对我讲的。”穆滢滢倒是直言不讳。 果然。 浅月不知为何穆滢滢会对沈钰好像挺有好感的意思,总之她对于沈钰的印象,仍旧还停留在当年将顾燕月的脸打得通红的那件事上。 “我知道姐姐在思虑什么,”穆滢滢好似瞧出了浅月紧皱的眉头代表着什么,“宫里有关盈昭仪的风言风语不少,可有关成妃的也少不到哪里去。” “宫里的人都嫌成妃过于骄奢跋扈,可在我看来,她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怎么个极好相处?”浅月倒是对于穆滢滢的说法很是感兴趣。 “她故然是跋扈惯了,可却也是个心眼儿直的人,不似一些人面上做得多么好看,却在背地里落井下石。” “在成妃那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看得顺眼谁就可劲儿地对她好,看不惯谁那就别想得到她的好脸色,可比那些阳奉阴违的人好太多。” 浅月虽不知穆滢滢口中“阳奉阴违的人”有哪些,可她心里明白,一定有顾燕月。 只是她的这番话令她对于沈钰的认识有了个极大的改观。 如今看来,她好像从未去真正了解过沈钰这么个人,就凭着顾燕月的只言片语就将她那丝毫不讲道理c的形象钉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因而每次见到她时,即便她的眼里是没有恶意的,但还是因为她主观的念想太重,从而误解了沈钰眼中可能出现过的那么一瞬间的善意。 这是多么愚蠢的错误啊? 她曾对江旻锐说她会去看c会去听,会有自己的判断,可对于沈钰,她何来自己的判断?不过是顺着顾燕月的意而存的满满的恶意。 可沈钰算不上是完全意义上的恶人。 依照穆滢滢的说法,想必实在是气不过顾燕月当年被先帝亲自册封为了晋王良媛,因而才会怒不可遏吧?后来不是也没有传出她因此而受罚的消息么? 因而此时此刻的浅月心里,对于沈钰实在是感到抱歉。 抱歉于她自己内心强烈的主观愿望,也抱歉于自己从未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 “那你就是那个她可劲儿对她好的人?”浅月打趣着穆滢滢方才的话。 只是为何呢?为何沈钰会觉得穆滢滢是那个她看得顺眼的人呢? “当然,”穆滢滢一脸神气的模样,向浅月细数着自打她入宫以来沈钰对她的种种的好。 “她觉着我性子也是那种直来直往的人,自然与我十分交好了。” 只是她越说,浅月就对顾燕月方才的神色言语越是起疑。 或许她为难穆滢滢也并非只是因为子嗣的这件事儿,还因为她与沈钰亲近吧? 只是为何要那样对她?今日不管是在柔嘉殿还是方才在御花园,她都没有给过她一丝好脸色。 她是得去向顾燕月问清楚才行,她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么?难不成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种种疑惑埋在浅月的心里,令她心神不宁,今日再不去,怕是又得等上一年了。 正当她想着该如何甩掉穆滢滢时,她的救命稻草来了。 徐颜玉悄么声地从御花园的假山后走来,见到亭中二人,面上的笑颜更像是绽开了的花,“你们两个孩子在此处说些什么呢?” 毕竟穆滢滢才入宫一年,这是第一次见到徐颜玉,对于这位长者的身份不甚明了,只好求助于身旁的浅月。 “这是成河王的母妃,徐太妃。”浅月见到徐颜玉,原本郁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笑着对穆滢滢解释道。 穆滢滢听罢赶紧向徐颜玉行了个礼,不过徐颜玉好似知道她是谁一般,只是点了点头,上前就拉起浅月的手,好生欣慰道,“我猜想你都会带若初和若萧到此处来,果真在这儿碰上你了。” 穆滢滢见两人似是旧识,相交甚欢,更何况这是长辈,自己待在这儿也是无趣,因而起身告辞了。 徐颜玉眼见着穆滢滢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对着同样也在望着穆滢滢身影的浅月道:“咱们走吧。” 走? “太妃咱们要去哪儿?”浅月此时当真是一头雾水了。 “我带你去找盈昭仪。”徐颜玉起身,云淡风轻道。 “太妃如何知晓” “方才我一直都在这儿,盈昭仪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徐颜玉打断了浅月的话,可她说出的话却令浅月更为惊异。 她一直在这儿?!那她怎么一点儿没察觉出来? 浅月当然不会察觉出来。 放眼整个宫中,想必不会再有人比徐颜玉更了解这个御花园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徐颜玉比谁都清楚,因而自然清楚躲在何处不会被人给发现,而哪条路通往哪座宫里又是最近的。 那是她在被困宫中那二十多年里,每日闲来无事在御花园中漫无目的闲逛时在脑海中画下来的,即便已经离宫有四年了,可那些事情印刻在她的心里,怎么都忘不了。 “怎么不起身呢?”徐颜玉看着仍然呆坐在原处,又陪着她坐下,问着她。 “太妃,”浅月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您说,我要不要去找她呢?” “去或不去,理由说来听听。” “想去,想要知道她这一年多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不想去,怕知道了真相会难过,会心疼,也怕她会说出更过分的话。” 徐颜玉听罢,思索了片刻后竟笑了起来,“人这一生,怕的事还少么?只是比那惧怕更为恐怖的,是被隐瞒而不知真相。” 徐颜玉到底是在宫里沉沉浮浮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已经经历过凡尘沧桑,有些事到底是要比浅月看得明白些。 “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么?只是你需要我对你的答案做出肯定,对么?” 徐颜玉说的不错,她心里确实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一定要去找顾燕月说个明白,只是她也的确需要一个人的肯定,肯定她的选择是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换成长 “那还请太妃帮我照看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去就回。”浅月正欲起身离去,却一把被徐颜玉给拉了回来。 “你去哪儿?”徐颜玉拉着她,“你知道盈昭仪如今住哪儿就嚷嚷着要去找她?” 浅月一脸的疑惑,难道她如今已不住在印月台了么? 徐颜玉瞧着浅月那副迷茫的神色,叹了口气,“好歹人家如今也是昭仪了,难不成还和一个婕妤住在一处么?” “如今她已是芜鸢殿的主位了,你去芜鸢殿寻她吧。”徐颜玉说罢,指了身边的青黛姑姑,示意由她带着浅月前往芜鸢殿。 浅月还未来得及细想徐颜玉是如何知道顾燕月如今是住哪儿的,人便已经到了芜鸢殿的殿门前。 向门前的小宫婢知会了一声,不一会儿里面便出来了人。 只是,来人并不是顾燕月。 “实在是对不住永安王妃了,我家主子如今身子不适,实在是无法会见王妃,王妃还是请回吧。”俏槿倒是恭恭敬敬地朝浅月解释着,面上全是歉意。 只是浅月是丝毫不相信她的话,方才还在御花园中讽刺嘲笑他人的人,怎的如今身子还不适起来了? 她自己身子没不适就算好的了。 这宫里人怎么都爱以病为由谢客呢?就不能换个花样么? 浅月心里对顾燕月的这点小把戏嗤之以鼻,可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继续对眼前的俏槿道:“麻烦姑娘再去替我给昭仪说一声,我这儿真是有很重要的事儿要问她。” “我明日就要回邺阳去了,这一去那又得下一年的这日才能见到昭仪了,所以有些事儿,还需昭仪同我讲明白才是。” 俏槿踯躅了半晌,这才继续回到殿中,向顾燕月转告浅月的话去了。 不一会儿,殿中又走来一个人。 可来人依旧不是顾燕月。 俏槿仍是一脸歉意,不过那点歉意中还带有一丝笃定,“我家主子说了,来日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心中的疑惑也总有解开的一日,王妃还是莫要心急的好。” 看来她注定是无法从顾燕月那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浅月失魂落魄地走回御花园,却见江旻锐早已在园中等着她了。 两个女儿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身旁,对自家娘亲翘首以盼着。而徐颜玉却已经没了踪影,此时此刻,整个御花园之中,就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而已。 这才应是她此生暖意的来源与应该重视的事才是,而至于顾燕月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就让它们见鬼去吧。 这座雕梁画柱的皇宫就如同万丈深渊一般,她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姐姐已经深陷其中,而她亲如母亲般的徐颜玉已从其中逃脱出来。 如此截然相反的结局,一切的一切,都不过一个心魔作祟罢了。 坐在回邺阳的车撵之中,浅月依旧是时不时地探出头去,想要再多看一看江旻锐的身影。 偶尔还会与他一同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想要再多陪在他的身旁。 只是江旻锐担心这暮冬的寒风会令她的身子吃不消,勒令她赶紧回到车撵之中,因而大部分时间里,浅月都只能通过窗柩再多看看自己的夫君。 一路上两个女儿在侧倒是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丝毫没有自己的父王将要离开的伤感。 若初的话,浅月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若初的年纪还太小,还不懂得自己的父王即将要去到的是怎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地方。 可是若萧 看着若萧笑得灿烂的模样,浅月只能当做是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父王这样的离开了。 毕竟在还没有她的那段时日,江旻锐不是没有因为什么事离开过府中超过一月以上的,小小的若萧就已经经历过那样的别绪了,如今长大了,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多余的伤感了。 不过,这些终究都只是浅月的猜测罢了。 也不知道两个丫头在笑些什么笑得那样开心,她也想要听听看是何事,也想让自己开心开心。 只是每一次当她将耳朵凑上前去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整个车舆中就只剩下车轮轧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这两个丫头之间还有秘密了? 浅月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们俩,实在是想不出她们两个孩子能有什么秘密,只当是她们孩子之间的特殊暗号与约定,不想让长辈知道罢了。 毕竟她儿时也总这样。 于是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时而望向窗外,时而想事情想得出神,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回到了邺阳。 分离是一定的,即便浅月有多么希望这一天能过得慢些,可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日浅月早早地起了身,替江旻锐从书房拿出已经积满厚厚一层灰尘的战盔,仔细擦拭着。 从前跟着顾定南出去听书时,总听得那说书人说那将士的盔甲如何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如今看来不过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而已。 浅月忘记了,那说书人只会将帝王将相的功名与风流千古流传,而那功名之后的一步步的脚印,那风流之后的满腔豪情壮志,都被他们刻意或无意地湮灭在了时间的滚滚江河之中。 这是浅月第一次看见江旻锐的战盔。 以前不管如何想象,她都总觉得是像书中所说的一般,是坚利的,是无坚不摧的c固若金汤的。 可如今看到其胷甲和肩吞之上,那一道道被利器所划过的痕迹,或深或浅,却一道一道地划在浅月的心里。 这是她的夫君在战场之上所面对的凶恶,她如今光是想着都觉着很是惧怕。 那一道一道的痕迹,仅仅是落在金属的甲胄上都留下来那样深的印痕,若是落在江旻锐的身上,那该是怎样的光景? 浅月实在是不敢再往下想了。 眼中落下了一滴泪,可她却浑然不觉,仍是仔仔细细地替他打理着,因而也自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后早已站了一个人。 江旻锐距离浅月只有几丈远,一直站在原地悄悄地看着浅月。 这个小丫头如今心里一定十分担心,只是即便平日里哄她的话信手拈来,可事到如今他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来,只能默默地守在她的身后,想着再多看她几眼也是好的。 浅月所珍视的时光过得飞快,五日时限已到,江旻锐必须得离开了。 因着要先将浅月母女送回邺阳,会耽误一些时日,因而江旻锐早在几日之前就命留在皇城的副将先带军出发,而他则会从邺阳出发,两日后与大军在鹤州会合。 抱着若初,牵着若萧,在府门前送别江旻锐,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地一气呵成,只是各人心中的滋味,只有他们各人知晓了。 眼看着江旻锐一切就绪,就要跨步上马了,浅月还是没能忍住,将若初交给一旁的松韵后便跑了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正欲上马的江旻锐。 她的怀抱小小的。这是江旻锐的第一感觉。 可即便小小的,他也还是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温暖与力量。 江旻锐转过身,也紧紧地抱着浅月。 她好像在哭?这是江旻锐的第二感觉。 只是他还未想好什么安慰之语,浅月的哽咽的哭声便戛然而止了。 浅月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泪。即便她张嘴咧开了笑颜,可眼中的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希望王爷能够记住我笑的样子,无论何时都要记得。”浅月也知道自己如今一边流着泪一边咧嘴笑的样子有多么难看,可她还是想要告诉他。 她不希望她的夫君在战场上时会因为她难过的神色而分心,她希望他能因为她的安心而凯旋。 “我们不过是生离罢了,又不是死别,我不会哭的,我会等王爷回来的。” 浅月说罢,推开了江旻锐的怀抱,“王爷快些出发吧,别让将士们久等了。” 这不是第一次,浅月推开江旻锐的怀抱了,上一次,好像也是他们将要分离之时。 他的小丫头在此时比谁都需要他,而他也知道她有多么地不舍他,只是她却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有魄力,一把推开他,然后在日夜思念中目送着他远行。 佳人如斯,他岂能辜负? 江旻锐大步跨上了马,号令队伍前行,只是在走出几步之后又停下了,他回过头,朝着浅月说了一句话,这才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去。 浅月虽然并未听见他说了什么,可她能从他唇齿分明的动作中看出,他对她说,等我回来,实现承诺。 她信他。 比在任何情形下都要信他。 没有江旻锐在的日子,浅月成日里几乎是无所事事的。 即便若萧去学堂了还有若初成日待在她的身边,可浅月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没个着落,成日里失魂落魄的像是失了心一般。 若初看着自家娘亲今日对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心里很是不满,终于在元月二十四这日给病了。 可若初的病来得突如其来,实在是令浅月措手不及。 请来郎中一看,郎中只道是夜里着了凉,服几帖药下去,夜里在捂捂汗便无碍了。 见着病倒了的小女儿,看着一旁忙前忙后的侍婢们,浅月这才知道如今没有了江旻锐在,她好像什么都做不成。 可是她并不想这样,从前成日里被江旻锐宠着惯着,什么事都不必去做c不必去忧心,如今当真遇上事儿了,她是手足无措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是他的妻子,夫君在外行军,她理应顾好他们的家,令在外的夫君无虑才是。 于是从那日起,浅月便不再成日里都坐在桌前念叨着江旻锐了。 上至王府中的账目,与访客的周旋交涉,下至下人们的琐碎杂事,她都揽尽了,因而不久以后,整个邺阳城里便都传开,永安王妃是如何如何地贤惠大方c持家有方了。 对于这些称赞,浅月很是受用,也更加全心全力地去做,毕竟她只有做得越多,才不会闲下来去想江旻锐在外的境况。 不过最近收到了他的几封家书,听闻我军连连大胜,几次都打得郑军狼狈不堪,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浅月也很是替他高兴。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喜怒哀乐与江旻锐的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并且再也没有分开过。 好像看着他笑,她也不自觉地会跟着笑,他皱着眉头,她也会在劝他的同时也皱着眉头。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吧。 容笙每次来邺阳,总会先在邺阳城中转悠片刻才到王府去。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百姓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已不再是爱民如子的知府宋九夏,也不再是英勇豪迈的封主江旻锐,而是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永安王妃顾浅月。 而他们议论得最多的,也不过是浅月如何将他们的封主府里操持得井井有条c美名远扬罢了。 这实在不像是容笙当初认识的那个姑娘会做的事。 他本以为江旻锐走后浅月会将整个王府闹得人仰马翻不得安宁,也正因这样的担心不只是他一人有的,江旻锐才会托他到邺阳来帮忙浅月操持王府。 可如今看来,他们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容笙要比往常更早地到达王府,彼时浅月正在和素娆一起核对王府的账目,见到容笙实在是又惊又喜,“容先生怎么来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浅月的心里已经放下与容笙的过去了,因而也能像如今这般像是对待好友一般招呼着容笙。 “王妃贤惠持家的美名都已经传开了,臣下可不得来一探究竟么?”容笙喝着浅月亲手沏的茶,赞不绝口道。 “我的这点小事儿,都传到皇城去了么?”浅月一脸的不可置疑,可她是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臣下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容笙看着一脸紧张的浅月,不禁笑出了声,他也知道浅月有多么敏感,赶紧解释道:“臣下是到了邺阳才对王妃的美名有所听闻的,王妃不必紧张。” “容先生还是那么地爱说笑,就和以前一样。” 浅月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正中了容笙那在浅月面前就变得无比脆弱的心。 以前? 是啊,以前他总爱对浅月说笑,总爱逗着她,也爱看她被他逗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只是如今,她不过一句淡然的话,便将过去的种种都放下了,也抛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南风知意 容笙因着浅月方才的那句话失神了片刻,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浅月问着他,“容先生此番前来,可是带了皇城的什么消息?王爷如今不再府上,一切都交由我来打理就行。” “王妃如今,倒真有当家作主的风范了。”容笙对着浅月一笑,那是难得一见的c久违的一笑,并不掺杂着任何情愫,只是一笑而已。 “王爷不在,自然是得有我来守护我们的家了。”浅月深感自己身上的重任,却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容笙突变的脸色。 容笙轻咳了一声,收回脸上的不自在,向浅月解释着:“并非是皇城有什么事儿,是王爷让臣下来来帮王妃照料王府的。”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王爷也真是小瞧我。”浅月噘着嘴不满道。 可他来的却也正是时候。 “府上有时会有客,我一个深闺妇人,这么些日子都是躲在屏风之后,实在是不好面客的,”浅月又露出她那狡黠的笑,“因而这些日子,还得拜托容先生了。” 容笙听了浅月这话未免觉着好笑。 如今她也知道男女有别了么?会客还躲在屏风之后,也知道要给她的夫君留面儿了么? 可又能怎样呢?容笙只好憋着笑应和下来。 果真她那在邺阳城中传开的名声不是假的。 这么几日容笙无事在城中转悠时,都能听见城中百姓对浅月的夸赞。 从前人们都说,能够嫁给永安王如此骁勇顾家的夫君,是永安王妃的福气。 可如今人们都说,能够娶到永安王妃如此贤惠温柔的妻子,是永安王的福气。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江旻锐不在,浅月都快要将他的风头抢了去了,也不知待他回来之后听到这些该作何感想。 这日府中无事,亦无来客登门造访,浅月闲得无趣,想着不如带着若初到乡下小宅一住。 方忆岚还在世的时候曾对她说过,小孩子得多沾沾泥土之气,这样才能长得白白胖胖的,无病无灾。 她还说浅月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这点浅月承认,从小到大她的确是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只是这白白胖胖她可就不认了。 说去就去。 只是这周阿公和周阿婆并不知她和江旻锐的真实身份,带多了人去未免会令他们起疑,左思右想,浅月还是决定了只带松韵和蒙青去。 蒙青跟了她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了。 江旻锐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她走哪儿到哪儿,只要是出府,就一定要将蒙青带上。 即便城中百姓看到她的架势会想到她可能是大户人家,可难免会有些挑事的,还是得让蒙青贴身保护她的安全才是。 江旻锐也是担心她,况且浅月此番是要带着若初一起出门的,带上松韵一起照顾若初,自然也需要蒙青为她们护航才是。 只是在一切都已备好,而他们就要出发之时,却被容笙给撞见了。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容笙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般,手中还摇着折扇。 该如何对他说呢?浅月此刻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对容笙说实话,虽然她也知道,即便她对容笙说了实话也不会怎样,可她心里仍是犹豫极了。 倒是一旁的松韵抢先了她一步,“我们正要去王爷早些年在城郊购下的小宅游玩片刻呢。” “带着郡主?”容笙看了看浅月手中抱着的若初,问着浅月道。 只是这话还是松韵回答的他。 “王妃带着郡主出门,就带着两人么?”容笙目不转睛地盯着浅月,令浅月实在有些不适。 此刻松韵好似成了浅月的嘴,替她答着容笙的问题:“乡间那对老夫妻不识得王爷王妃的身份,王妃不愿惊扰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因而每次去都是极为低调的。” “可只带两人未免太少了些。” 容笙反驳着浅月的想法,令浅月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容先生,您只是来邺阳帮我会面客人的,我去哪儿,怎么去,带什么人去,您好像管不着吧?” “臣下只是担心王妃的安危罢了。”容笙有些被浅月的态度给吓到了。 而不只是容笙,连同一旁的松韵和蒙青也一样。 蒙青是因为他跟着浅月这么久,从未见这位和善的王妃发过脾气。 而松韵是因为,浅月刚才是在同容笙发脾气。 容笙的真实身份她是知道的,多年以前浅月因为相信她而对她提起过,因而她方才才能代替浅月向他回答那些问题,若是换了旁人她才不会理财的。 可浅月竟然发了她嫁入王府以来最大的脾气,即便那只不过是几句话。 她所熟知的浅月,向来是温言细语和睦友善的,从不会说什么重话。 如此看来,浅月当真是对于容笙的干涉有些恼怒,甚至厌烦。 浅月好似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一低头便看见若初一脸困惑地望着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般。 方才若初是趴在浅月肩上的,方才她说的话那样大声,一定是惊扰到这个孩子了。 浅月看着若初,满脸的歉意,这才温声细语起来,“容先生不必不放心,那两位老人家都是极好的人,我带着若初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臣下并不是觉着会有什么问题,”容笙也趁机缓和起氛围来,“只是王爷曾吩咐臣下,要照顾好王妃,臣下也是依着王爷的吩咐,担忧王妃罢了。” “这”容笙一搬出江旻锐,浅月就没话了,众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先开口。 最终还是容笙先开了口,“臣下身兼着保护王妃和郡主的职责,不如让臣下跟随王妃一同前去,也好顾及王妃与郡主的安危。” 他的话毫无破绽,浅月无法反驳,也便依了他,自己则抱着若初上了车舆。 其实她答应容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那江旻锐来做的幌子,更是因为她心里对过去已经放下了。 既然放下了,她就不愿再想起,也便只当容笙是她夫君的幕僚门客,仅此而已。 容笙并没有跟蒙青一起在前面骑马开道,而是同走在车舆一旁的松韵一起走着。 “容先生不骑马,跟在奴婢身边做什么?”松韵低着嗓音,担心车舆里的浅月会听见。 容笙倒是不理会她的问题,“你是王妃最为信任的人,想必王妃什么都告诉你了?” 松韵听了他这话倒是想了想,半晌后才答道:“王妃确实对奴婢讲了许多,也包括容先生的事。” 容笙不得不感叹松韵是越来越机灵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当初那样木楞的人如今已经如此能说会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容笙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向前方望去。 可容笙一连的两句“那就好”,令松韵很是不解,她望向容笙想要求得他的解释,只是他始终不曾回过头看她。 “那你应该知道顾燕月的事儿的。”容笙突然回过头,令一直盯着他脸看的松韵有些措手不及,赶紧扭回头去。 “好端端的,容先生为何提起盈昭仪?”松韵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面色和飘忽的眼神,不让容笙有所发觉。 “宫里的探子传来消息,说盈昭仪最近的行径有些奇怪,大约是与王妃有关。”容笙一心只在他将要对松韵嘱咐的事上,丝毫没发觉松韵的不对劲。 “我也是想要嘱咐嘱咐你,日后规劝着王妃一些,让她少与盈昭仪单独接触。” 松韵听罢,心里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疑问。 比如,容笙怎么会在后宫之中安放密探? 比如,为何顾燕月最近的不对劲是与浅月有关? 再比如,他为何不亲自对浅月说? 而对于松韵的这些疑惑,容笙也一一大致作了答复。 首先,在后宫安放密探的事,毕竟后宫与前朝的瓜葛颇深,后宫之中哪位娘娘得宠,将很大程度上决定朝中局势的走向。 再者,顾燕月的不对劲,那是因为来人说她曾多次听到顾燕月在同亲信密谋着什么事儿,都有听见浅月的名字。 最后,“你瞧瞧王妃那样,她会信我说的话么?” 这是容笙的原话,只是心中未免不忿,说的声音大了些,正好一字不落地被轿撵中的浅月听了去。 浅月悄悄地打了窗帏,看着外面聊得正火热的两人,冷声冷气道:“容先生和我家松韵一见如故聊得那样起劲儿,干脆我把松韵嫁给容先生好了。” 松韵立刻止住了嘴,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说任何话。 反倒是容笙反驳着她,“王妃在说什么玩笑话呢,松韵姑娘是个好姑娘,嫁给臣下未免是暴殄天物了。” “怎么会呢?”浅月又是一声冷笑,“容先生,本王妃可很是信得过您呢。” 浅月说罢便收回了眼神不再看他们,一把甩下了窗帏。 两人本是很迷茫的状态,后来容笙灵光一闪,原来是听见了他方才的话了。 松韵听了浅月的话后,便不在说任何话了,容笙见她这般,倒是打趣着她,“怎么,还真怕你家王妃把你嫁给我啊?” 这人说完见松韵仍是不搭理他,还自顾自地嘀咕着,“我有那么不好么?” 眼神瞥到车舆的窗帏好似被轻轻撩开,容笙抬起头望去,只见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抓着窗帏,而一只小眼睛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容笙对着窗帏那处做着怪动作,逗得车舆中的若初哈哈大笑。 若初最终是在容笙的软磨硬泡之下露出头来,趴在窗柩之上,一双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月牙,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儿时的浅月。 那时候多好啊。 没有宫闱侯门的明争暗斗,没有朝堂之上的无声硝烟,有的,只是一如若初这般的欢声笑语。 那时光,可真好。 “松韵,你喜欢容先生么?”若初清甜软糯的声音响起,漾到容笙的心上。 “没有的事,”松韵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郡主可别乱讲,奴婢哪里配得上容先生的。” “那为何我娘亲说,要把你嫁给容先生?”若初歪着小脑袋,一副“我什么都看破了你根本骗不了我”的表情。 还未等松韵反驳,容笙听了松韵的话倒是放声大笑起来,“郡主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我知道,”若初一副认真的模样,“父王对娘亲,那就叫喜欢,我对娘亲,那也叫喜欢。” “那郡主也知道嫁人?”容笙对于若初的回答忍俊不禁,继续问道。 “我娘亲就嫁给了我父王啊,”若初点着她的小脑袋,摇摇晃晃地对容笙讲到:“我娘亲告诉我的,因为她嫁给了父王,所以才会有我。” “可郡主知道么?有时候嫁人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喜欢也不一定会嫁人的。”容笙决心逗逗若初,想要看她会作何反应。 若初果真被容笙给搞糊涂了,只是她还未做出什么回答,她娘就探出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容笙我警告你,别教坏我女儿。” 浅月说罢,伸手就将若初抱回了车舆之中。 所到之处的情形完全出乎了浅月的意料。 浅月本以为周阿公和周阿婆会在门前迎接他们,两位老人家耳朵好,每次远远听见了乡间不寻常的马蹄声,便会赶紧在门前候着他们。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在自家宅子门前停下,浅月抱着若初下了车舆,眼前竟满是荒凉萧瑟之景。 赶到两位老人的屋里一看,屋内竟什么都没有,灶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支离破碎的窗柩被屋外的萧风扑打着。 想必已是离开许久了。 那为何她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容笙不知到哪儿去转悠了一圈,只见他径直走到灶台跟前,用手指往那积灰上一抹,拿到眼前仔细观摩了一阵,嘀咕了句“果真如此”后,这才向浅月解释着。 他方才四处转悠问了周围的几户人家,说是半年前就已经搬走了。 对于两位老人家搬走的这件事,浅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想着或许两位老人是被女儿接走颐养天年去了,对容笙的回答点了点头后表示明白之后,便走出了屋子。 虽然两位老人已经离开了此处,可屋子里的那棵柚子树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仍然长的正盛,枝繁叶茂,大有要越过围栏伸过墙去的意思。 浅月望着那棵柚子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如柚子般清甜的回忆,轻笑了一句,“原来是这儿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故愁 尽管浅月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被身后跟着她出来的人给听了去。 “什么是哪儿来的?王妃在此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呢?”容笙此刻站在浅月身旁,见她望着一棵柚子树出神,便好奇地问着她。 浅月如今对于容笙已经没有那样忌讳了,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的心里早已经放下了。 “我怀着若初的时候,正值冬日里,突然极想吃柚子,王爷寻遍了大半个邺阳城都未找到,可那一日竟带了好些回来。” “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从哪儿得来的,如今看着这课柚子树上结了那样多的柚子,想必就是从这儿得来的了。” 浅月提起江旻锐的时候,嘴角是带着微微笑意的,而那笑意之后,则还有满满的爱。 她和江旻锐之间,是他容笙永远也无法涉足的圆满。 “王爷待王妃,当真是情深义重。”容笙憋了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曾以为情深义重是负担,”浅月突然望向容笙,“可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一定的。” “有些人的情深义重是举鼎绝膑的负担,有些则是望尘莫及的奢求,而还有那么一些,是贪得无厌的餍足。” “那臣下之于王妃,是何类人?”容笙小心翼翼地问着正闭目养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浅月。 他很想要知道答案,因而此刻的心里实在是不安极了。 好像无论他之于浅月是这三类中的哪类人,这样的答案都像是沙漠之中的流沙,足以将他吞噬淹没。 只是浅月的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甚至他还未有那样的一个能力去判断这样的答案是好是坏。 “先生之于我,是第四类人。”浅月睁眼,走上前去,在被一颗颗饱满的柚子压得低矮的枝条上拽下一颗来,递到愣在原地的容笙手中。 “是年少轻狂的欢喜。” 年少轻狂? 说实话,容笙其实一直都不太喜爱这个词。 合在一起看,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人在回想起有彼此的那段青春年少之时,便可以用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将那段回忆悉数囊概。 可一旦拆分开来——年少c轻狂——好像无论如何都总带着一些对于少不更事的悔意。 年少之时因为不懂事而犯下的种种追悔莫及的事,待到日后再想起时,也可用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来掩盖住自己曾经的愚蠢。 是啊,愚蠢。 对于浅月而言,年少轻狂的愚蠢可能是轻易相信了许易白的承诺。 而对于容笙而言,年少轻狂的愚蠢大概就是自己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了。 如果没有那勃勃的野心作祟,或许他就不会离开江州,或许他就可以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了。 而不是如今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讲述她们夫妻有多么的相爱。 只是这一切,永远不能再倒退回去了。 她永远都只能是别人的妻子,而他也永远只能为了她而精心辅佐她的夫君。 此时此刻容笙最为后悔的,好像已经不是当年错过浅月了,而是在那个初雪后的晴日,他将她拉入海棠园之中,笑着对她许下那个会回来娶她的承诺。 如果没有这样的承诺,那么他所心爱的姑娘是不是就会背负地少些?痛苦得少些? 如今想来,那年雪后初霁的阳光好似很是刺眼,而浅月身后的海棠花好似也开得支离破碎,一切恍若大梦初醒,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必须是现实。 春日里的柚肉已经没有秋日之时的香甜了,可那独有的淡淡清香味,足以令浅月趋之若鹜。 松韵很快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供浅月和若初坐着,浅月看着若初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满了柚肉,被自家小女儿的憨态可掬给逗乐,抱着若初止不住地笑。 容笙坐在一旁,似也被这样温馨的情景给感染了,好似看到了自己过去时常臆想的事——也是她坐在一旁,抱着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好似要到天荒地老去。 只是臆想终究只是臆想。 这样的臆想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 浅月看着容笙坐在一旁愣着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不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翩翩少年了,好像经历了许多事情,面上是她从不曾想象过的沧桑。 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了。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过去那层曾经相识的缘分了,有的只是主仆,是君与臣。 可她对于容笙走后的那段空白实在是感兴趣极了。 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痕。 或深或浅,就像是她曾经在江旻锐脸上看到过的一样。 那些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浅月扪心自问,她好像从未清楚地知道他的那么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他不肯说,而她也从未细问过。 因而她在对他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就对于他过去的种种做了否定。 在她独自当家作主的这么些时日里,她明白了许多事,也包括去了解别人的身不由己。 因着他们还有那段旧识,也因着是对于他们的过去有一个圆满的结尾。 浅月承认,此前对容笙的种种仅如君臣的言语,不过是因为想要克制住自己内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可如今的氛围实在是太温馨美好,她也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知容先生可否对我坦言,十六岁那年为何没能回来么?” 容笙先是一愣,然后又恢复他那平淡的面容,“臣下好似已经对王妃回复过了,臣下既已失信,王妃就别再执着于那个为何了。” “可是容先生的失信是有苦衷的是么?”浅月看向容笙,若初也跟着自家娘亲一起看向容笙,只是他的小脑袋不明白地耷拉着,始终盯着容笙的眼。 “我这么些日子思来想去,容先生留给我的印象是言出必行的,可那样重要的约定既然失信了,想必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发生。” “我想要解开那个结,避免日后总是死死纠缠在我的心里,容先生这也不肯么?”浅月几乎是在乞求他。 这样的乞求对于十年前的许易白或许是有用的,可对于如今的容笙,没有丝毫用处。 那样痛苦的回忆,他只想永远地埋在自己的心里,即便浅月曾是他最为亲近的人,他也不愿对她说出。 也正因这样的亲近,他才不愿意让她用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与怜悯来对他。 那样他会发疯,会因为如今她已不再属于他而发疯。 仔细回想起九年前的那场遭遇,那简直就是如同炼狱一般的阴森恐怖。 容笙的耳里至今都还会时常响起那早已远去的痛苦的嚎叫与嘶吼,会梦见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在自己的周围,一道道伤痕落在自己的身上。 九年前,那时的容笙还叫许易白。 只身一人行至皇城闯荡,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名声几乎已经传遍了皇城中的各大王公侯爵耳中。 彼时诸王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不少,各自都开始明里暗里地招起门客来。 第一位上门的是如今的连肃王江旻镇,第二位是当今圣上,可他最终选择了江旻锐,正是看中了他那心怀天下的大气与阔然。 只是他如今才知道造化弄人这四字是多么地可悲。 那时的许易白,傲气c凛然,从不愿与世俗合污,因而选择拜在江旻锐的门下,是他此生最无悔的选择。 即便之后在他的身边看到了浅月。 当年亡楚的一些旧臣残余自成联盟,号兴楚盟,欲兴复亡楚。 说是复兴亡楚,可干的却全是伤天害理之事。 那兴楚盟在大齐和郑国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当年亡楚就是因为暴虐而造天下征伐处之,而兴楚盟前期虽然的确是以复楚之忠心伟略为目的的,可后期也无法避免走上亡楚的暴虐之路。 江旻锐当年受先帝之命,带军征讨兴楚盟,容笙亦在其中,随江旻锐一同出军,为其出谋划策。 只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容笙不过一届书生谋士,又是第一次在行走战场之上,比不得那些将士们孔武有力。 在一次敌军突袭全军撤退之时,容笙和沈获因为断后而不幸被俘,从而便开始了他近半年的噩梦。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容笙每日都受尽酷刑。 因为见不到阳光,他都不知这时间过得有多快。 因着他在皇城之中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连兴楚盟的人都知道,因而他们认定了在他的身上一定会有重要的信息。 因而接下来,便每日的严刑拷打,打到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成日里被用铁链吊起来,先是皮鞭,再是烙铁,在他晕过去后还有盐水在等着他。 在那段他几乎就要放弃,几乎就要说出己军布防之时,他的脑海之中忽的就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年轻的姑娘亭亭玉立于盛放的海棠树下,向他徐徐走来,然后冲他一笑。 那一笑就像是冬日严寒中的暖阳,令如同置身冰窖之中的容笙感受到无上的力量。 那个姑娘告诉他,她说她相信他一定能够挺过去,一定能够活着出去,看到他们大获全胜的那一天。 他心里始终记得,有一个姑娘在十六岁等着他,等着他功成名就回去娶她。 只是功成了,名也就了,可他却被困于此,还有了放弃的念头。 这绝对不行。 他不能任由无耻之徒染指他们的大好河山,不能让他心爱的姑娘处于危难之中。 靠着这样的意念,这样的身影,这样的承诺,他在被关地牢时仍然靠着他们在敌军中的谍者传递着消息,甚至后来还成功离间了兴楚盟内最大的两个领头的关系,引起内乱。 兴楚盟在几月之后,几乎分崩离析。 然而这一切,除了是江旻锐率军在外进攻的功劳之外,容笙更是功不可没。 在江旻锐的副将率军攻入地牢之时,容笙心里的那根紧绷的弦才算彻底放下。 可这根弦松了,他也彻底倒了。 在病床之上一躺便是好几个月,期间我军大败兴楚盟,彻底瓦解了其组织,亡楚余党不复于存。 江旻锐因赫赫战功被封二等亲王,并在一月后在先帝太后的见证下,娶了云袅郡主顾浅月。 他不是不知道江旻锐所娶之人是先帝亲封的一位原本是大家闺秀的郡主,可他却没有想到,那人是浅月。 醒来之后才知道,距离那个约定,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他在地牢中时,总觉得这时间过得有多么漫长,可当走出那样的黑暗之后,他才发觉到时间已如流水般逝去。 他身上的伤势实在是太过严重,以至于他已无法行走。就连看到微弱的阳光都会觉得刺眼无比。 江旻锐将他安置在归隐于绪山上大名鼎鼎的安神医处疗养,这一晃,又是三个月。 因而在他再次见到浅月之时,时间距离那个十六岁之约,已经整整过去两年了。 他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回江州去找她。 虽然他的心里对于浅月是否会等他这件事情并未有底,可他心中仍是存着一丝侥幸的。 只是这样的侥幸被顾珩的一席话给碾碎了。 顾珩对他说了许多,可他几乎都没听进去。 他的心里只记得他说的一句话——浅月已经嫁人了。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局,可是知道这样的结局后还是承受不起。 失魂落魄地回到皇城,看到了浅月当给沈获的那支珠钗,也便有了后面的事。 有时候容笙会想,若是当年他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没有那样的野心勃勃,或许他就留在了江州,或许此刻他和浅月已经儿女绕膝了。 只是在后来再次与浅月相遇时,他才明白过来。 若是他一辈子就留在江州,大概就会承受一辈子的碌碌无为,那不是浅月心中最好的许易白的模样,即便浅月能够忍受,他或许都不一定能够忍受得了。 因而这样的选择或许令他失去了浅月,可说到底不也是他最接近于心底的答案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非得已 在被救出后昏迷的那段时日里,容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的梦中自然是有浅月的,而也正是因为有浅月,他才不至于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可更多的,是看到自己置身于一个雾气缭绕的山林之中,四下无人,风声萧萧,却始终有一个声音环绕着他—— “满招损,谦受益。” 梦中的他被这犹如牢笼一般的话语禁锢着,动弹不得,直到他醒来方才能够深究这梦中之语其中的奥义。 他从小悟性就极高,因而这样的话他自然立即就能懂得是何意。 从前从前的确是他太过招摇了,否则那兴楚盟的反贼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号,也不会认定从他的嘴里就能套出许多事,而他也能被当做是普通的兵卒俘虏,能少吃些苦头。 他不是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从前还在江州之时,因为太过自满自负招过不少人的厌恶,就连浅月的父亲——江州知府都认为他此生定成不了什么大事,因而才不会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那时的他恃才而傲,自然认定他们这些庸俗浅薄的人所说的话一定就是妒忌。 因而决心不再待在江州城那样的一个小地方,决心要去皇城创出一片天地。 事实证明,他的确创出一方天地了,诸位王侯争先恐后想要将他收归门下,可最终他也吃到了苦头,他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那位姑娘了。 这时他方才明白这么一个“谦”字,对于他的人生有多么重要。 悟明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改了名换了姓。 从前那个才子谋士许易白,已经作为俘虏被兴楚盟的反贼给处决谋害了,如今留下的,就只有一个默默无闻深谋远虑的容笙。 只是这些,浅月都不知道,而她也不必知道。 因为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他的心里对她仍是爱着的,即便她已经为妻为母,可他对她依旧是深爱。 这份爱支撑着他熬过那段地狱生活,支撑着他在昏迷数月后醒来,也支撑着他一心一意地辅佐她的夫君,也支撑着他在每个午梦惊回时能有那么一丝的宽慰。 只是,这样的爱浅月也不必知道。 从今往后,她会有更加光明磊落的未来,而他即便是身处黑暗混沌,也依旧会竭尽所能将她生命中的阴霾抹去,只留给她一个充满光亮的人生。 他知道他若是再次表达出他的的这份爱,只会让他的情深义重变为举鼎绝膑的负担。 可他不愿让自己成为她的负担,他甚至都不愿让她的人生有任何负担。 因而相比之下,好像还是年少轻狂的欢喜来得更为轻松容易些。 因此也可以说,他的这一生,一半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而活,而另一半,是为了浅月而活。 “因为当时爱上另外一位女子了,不想兑现同王妃的那个承诺了。”容笙想了好半晌,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来。 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理由,也一定对八年前的浅月管用。 只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是八年后的浅月。 “我不信。”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令容笙心里的一道防线又被攻破。 原来她对于他,还是有信的么? 只是“负担”二字他实在是担不起,因而他只能做着最后无力的解释,“无论王妃信或不信,这是臣下的实话。” “臣下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王妃了,所以还请王妃别再问下去了。” 浅月知道这一定不是实话,尽管他们之间除了君臣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她还是不愿相信他的话。 她实在是一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尽管她知道,这样的刨根究底可能会伤到他人那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可她仍是想要知道那一切。 那或喜或悲c或怒或忧的一切。 “那我信你,”浅月对于容笙,终究还是决定别去揭他的伤痕了,“容先生辅佐了我的夫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相信容先生的。” 一时,两人之间沉默不已,他们都不知该再多说些什么话,只能各自静静地坐在一旁,回想着有关于彼此的过去。 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了,褪去了青涩的懵懂,留下的是缜密的心思,他们都被这皇家背后的勾心斗角给熏染了,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若初小家伙机灵,咽完口中的柚肉,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我也很信任容先生的。” 浅月一惊,面色复杂地看向若初,“若初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也很信任容先生。”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这个被沉默充斥着的茅草屋内响起,倒也不十分突兀。 “郡主知道信任是什么吗?”容笙见浅月面色并不是太好,赶忙出来打圆场。 “不知道,”若初摇了摇头,满脸无辜地模样惹人爱怜,“可是我娘亲说信任容先生,那我也信任容先生。” “娘亲也是因为父王信任容先生,所以才说信任容先生的,”浅月将若初的身子掰向自己,认真地引导着她:“因而若初是因为父王的缘故,所以信任容先生,明白了么?” 尽管人们都说童言无忌,可浅月仍是担心,这样的话若是被若初给说了出去,指不定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更何况,如今江旻锐还不在府上。 直到看到若初一脸惊恐且认真地点了点头,浅月才松了那么一口气。 她也不愿这样吓着若初,可这是他们身在帝王之家不得已的选择。 若初已经三岁多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意识了,看来日后谈论什么事,还是得回避着这孩子了。 本来想着周阿公周阿婆在,他们午时还可以去蹭蹭午膳,不曾想到如今只有几颗柚子拿来填饱肚子,他们也只好打道回府。 每一个时节的更替都在提醒着浅月时间过得有多快。 转眼间,江旻锐已经走了五个多月了,好在府上的事务也多得让她没有什么时间停下了去想他。 并且他的家书是一封又接着一封地被送来,她甚至都没有那个闲下来的时间去给他的那些家书写上回信,只能匆匆看完后,以一封信回掉他好几封信的内容。 不过有好几次,家书里还夹带着我军的捷报,每一封捷报她都会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又一遍。 眼看着那“我军大败郑军”c“我军大获全胜”的字眼,就好像在提醒着浅月,她的夫君很快就会回来了。 只是这段时日,却怎么也未收到他的书信,浅月在日夜思念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安慰自己,或许是阵线前方太忙了,也或许是送信的人路上耽搁了。 有那么多种的或许与可能,她在心里暗自祈祷着别是那她最不愿发生的或许与可能发生。 只是这几日心里总是不得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有好几次心里甚至是一阵绞痛,请了郎中来也查不出是什么缘由。 开了好几副安神的药,也总是不见效果,浅月心里暗自揣度着,或许是真的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一年的夏日似与往常不同,没有往年的那般燥热,成日里下着雨没个晴日,似是这天漏了一个大窟窿一般,怎么都盼不到太阳出来。 在一连了十几个阴雨天之后,邺阳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日。 潮湿烦闷的阴雨天过后,浅月倒是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晴天,在府中忙前忙后地晒起被褥来。 一时之间,整个永安王府的院落里,竟全是挂起来的被褥,当真是别有一番风景。 容笙像往常一样来到府中,见着这满院落的被褥,着实被下了一跳。 彼时浅月正带着若初在院中的攒檐亭里乘凉,望着满园的被褥,像是很有成就感的一副模样。 多么美好的一副画面啊。 依旧年轻的姑娘坐在凉亭之中,手里拿着盛满了香茗的梨花盏,看着憨态可掬的小女儿在亭中跑来跑去。 虽是一副闲然自乐的模样,可容笙却看得到,她的眼神从未从若初的身上离开半刻。 这样的美好令他不忍心去破坏,只是此时此刻,有些话他不得不对浅月说个明白,以免日后她会承受不住。 若初倒是和她的长姐一样眼神好,老远处就发现了隐身于草木葳蕤之中的容笙。 拉了拉她家娘亲的袖袂,往容笙的方向指了指,提醒着她娘,“容先生” 浅月顺着若初低矮的手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了隐秘在不远处的容笙。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容笙也不在躲藏,冒着烈日走了过去。 “王妃今日,真是好闲趣。”容笙想了半晌,才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今日府中无事,就是有事也被我给往后挪了,”浅月的眼神依旧跟着若初流转,丝毫没有发现容笙不对劲的地方,“我想着好像有许久没有好好陪陪若初了,好不容易今日没再下雨了,便带她出来走走。” 说话间,若初也跑得累了,趴在浅月的腿上休息。 浅月拿出绢子替若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满脸都是慈母一般的笑意,他怎么忍心去破坏?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府门前一小厮便急冲冲地跑进来,额上的汗珠不断滴落,可他来不及擦拭,就赶紧跑到凉亭前,气喘吁吁道:“禀王妃” 他的气还未喘匀,这一说话便是呛个不停猛咳起来。 浅月瞧着他那样实在是心急,不过这般着急地通报,难不成是江旻锐要回来了? “可是王爷要回来了?”浅月见那小厮也不反驳就当这是真的了,赶紧起身将若初交到松韵手中,却在一时之间慌了神。 “可我什么都还未准备好,我还想着要为王爷准备一席凯旋宴呢。”浅月蹙着眉头,顿时六神无主。 突然,她想到了一旁的容笙。 “容先生可否先替我拖住王爷,我出去一趟,就一小会儿,去去就回。”浅月望着容笙,眼里满是期待与心急。 容笙此刻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浅月见他不语,也没时间去追究他今日的不寻常,交待松韵看好若初后便急忙向王府后门跑去。 那小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停止了咳嗽,看着浅月早已经没了影儿,看向容笙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笙看着那小厮,只问着他:“可是王爷要回来了?” 小厮只答是,有人传来消息说已经到门前了。 容笙心里暗想着竟然如此之快,顿时也没了主意。 有时候往往越不知该如何做时,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浅月蹦蹦哒哒地从王府后门溜出去,一路上都遮遮掩掩,希望没人发现她的行踪。 她此番是想要去城中最大的酒楼买只烤鸭回来的,虽然江旻锐从前买过,总觉得没有得意楼的好吃,可事到如今她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暂时先给他买一只回来了。 待会儿她是从正门进,还是从后门溜回去呢? 看到江旻锐大概会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扑上去吧? 那手中的烤鸭怎么办?扔给一旁的孟玺? 江旻锐身上大概会有伤吧?那还能抱她么?那就由她抱他好了。 浅月在心里预想着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性,几乎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她都想过并且已经想好对策了。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她从不曾想到,而对策之中也是没有的。 提着用荷叶包好的烤鸭,从正门走回王府,院落中四处都是晾晒的被褥,拨开那重重“屏障”,浅月几乎觉得下一秒她就能够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站在某处,笑眼盈盈地看着她,然后告诉她,他回来了。 只是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就连她心心念念的人影也未能见着。 中庭之中,就只有孟玺一人。 就像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他的战盔还未换下,浅月甚至能从光影的照耀中,依稀看到斑驳的血迹。 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即便她多少次骗自己,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王爷呢?”浅月颤着声音开口问道。 孟玺的眼眶突然一下就湿润了,他走上前去,一下就跪在了浅月的跟前,那样刚毅的男儿,眼中竟落下一滴泪来。 只听他颤着嗓音,一字一句地从嘴里吐露处浅月一辈子都不愿听到的字眼。 “属下护住不力,王爷他以身殉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别 霎时间,好像周遭都已远去,就只剩下浅月孤单一人,如同置身黑暗混沌之中。 即便是在烈烈炎日下这么裸地晒着,可她仍然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冰窖之中,周围满是瑟瑟的寒风呼啸,她几乎就要抱住自己的双臂,想要躲到什么地方去取暖了。 那个曾经对她许下诺言的人,曾帮她解开心结的人,曾说会陪她终老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了么? 她不信。 “我不信,”浅月几乎是哑着嗓子开口的,努力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咬着牙,不断地摇着头,“我不信,一定是王爷让你来骗我的对不对?他想要看我是作何反应的对不对?” “属下对王妃不敢有任何隐瞒。”孟玺也是慌了神,可这是事实,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对浅月隐瞒。 本就是怕突然告诉浅月会让她承受不住,也知道容笙此时正在邺阳,本欲让容笙提前告知浅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谁知这消息递得如此之慢,以至于如今浅月是在他的口中听闻此事的。 “你说王爷以身殉国?”浅月突然冷笑了一声,像是带着深深的绝望,可又隐含着些许希冀,“那王爷的棺椁呢?你这分明就是在骗我。” 孟玺听罢立即就愣住了。 不过也对,如今他是只身一人回来的,身后空荡荡的,如何能够让浅月相信他说的话呢? 浅月看着他踯躅的模样,突然向后退去,然后像是发了疯一般,跑向王府内的所有院落和屋子,从绛云轩,到陶然居,然后到墨韵轩c睦元阁,甚至到岑蔚院。 可哪里有半点江旻锐的影子? 这个王府实在是太大了,浅月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屋子,如今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了。 靠着抄手回廊的护栏跌落在地,她开始无力地低声痛哭起来,“他到哪儿去了?他去哪儿了” 紧跟着浅月身后的容笙和孟玺见她这样,也实在是于心不忍,可谁都没有那个勇气上前去劝劝她。 或许此时此刻她所需要的,就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哭一会儿。 浅月此刻真的是已经身心俱疲了。 好像此时她才明白,她好像从未将生死看得有那么明白。 尽管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十分通透明白了。 什么“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什么生死轮回循环往复,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她的心爱之人已经离她而去了,从今往后,在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会待她如那般好,她也再也没有可以爱上的人了。 “棺椁呢?王爷的棺椁呢?你说王爷以身殉国,那他的棺椁呢,尸首呢!”浅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走上前来的孟玺的袖袂道。 “见不到王爷的尸首,我是不会相信的。” “王爷率军夜袭敌营,不想中了敌人的圈套,敌营突发大火,王爷深陷其中无法脱身,待到第二日我们攻陷敌营后,便只寻得了王爷的战盔,以及一具已经烧焦的尸首。” 浅月听到“烧焦”二字,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之意,强忍住那股子呕吐之感,浅月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仅凭一具烧焦的尸首,你们就认定那是王爷了么?” “战盔可能被换,难道那一定就是王爷么?” 孟玺知道浅月如今是什么都不愿相信的,只是他们又何尝愿意相信? 若非找到了一些实质性的证据,他们又怎愿相信? “属下在那具尸首之上,发现了这么个东西,因而才敢确定,那是王爷。”孟玺一边说,一边将怀中紧紧揣着的那样东西交至浅月手中。 浅月接过方才知晓,那是去岁江旻锐生辰之时,她送给他的那方小铜镜。 她曾对他说,希望他每每见到这面铜镜之时,都能够正衣冠c知兴替c明得失。 因而他时刻带在身上,并且答应她永远不会拿下。 只是如今这面铜镜摆在眼前,已经再没有了当年那般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不愿接受。 若是放在过去,这面铜镜是他们彼此爱意的象征,可如今,却代表着他的离去,宣告着他的死亡。 孟玺之所以知道这面江旻锐时刻揣在身上的铜镜,正是因为江旻锐在军营之中也时常将其拿出来自己擦拭,然后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 他还经常向他炫耀,那是他的妻子赠与她的,希望他能正衣冠c知兴替c明得失。 见镜如见人,江旻锐无时不刻看着那面铜镜,也无时不刻地在思念着他的爱妻。 “那王爷的尸首呢?你始终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浅月紧紧攥住孟玺的袖袂,“告诉我!” “王爷作为我军主将,以身殉国固是壮烈,可需得安稳军心,因而如今,只将王爷的尸首偷偷运送回了皇城,预备择日葬在常陵中,属下是悄悄来给您递信儿的。” 常陵,是大齐自开国以来安葬有功之臣,特别是有战功之将士的地方。 借以这常陵,宣告帝王的仁慈宽厚,心怀天下c心怀将士,可也暗隐着这天下之不平。 “安稳军心?”浅月瞪大了她原本满是俏皮的杏眼,无声的泪如雨般滴落。 好一个安稳军心。 这就是帝王,那倒在战场之上的,是他的亲兄弟,他为了一个安稳人心,连个庄重的丧仪都不给他么? 将他草草安置在常陵,原来在他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有战功的功臣罢了。 那她可不可以代他不要这功臣的身后殊荣,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看着浅月失魂落魄地盯着那面已经被火熏黑了的铜镜,孟玺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只是还有一样东西,孟玺不得不交至浅月的手中。 再次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孟玺双手呈至了浅月的面前。 那是一张沾带着血迹的纸笺,边角处甚至还有不少破损,可想而知孟玺是经历了什么才将这张纸笺从疆土之上带回来的。 只是当浅月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纸笺,又颤抖着手将其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和离书”三个字,令她的心头彻底一凉。 三世结缘,则结为夫妇,若结缘不合,则自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故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相离后,重梳蝉翼,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色,另聘高官之夫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其余的浅月都未仔细看进去,只那“二心不同”,浅月记进了心里去。 什么叫二心不同?他们何尝二心不同了? 尽管那开头的“和离书”三字已经很明确地表示了这是何物,可浅月仍是不甘心地将其举至孟玺跟前甩了甩,“这是什么?” 她的嗓音已近嘶哑,可孟玺仍是能够感受到那压迫之感,那是他从未在浅月的身上感受过的压力。 可“和离书”既然已经交出,他就不得不对浅月说实话,“这是王爷给王妃的和离书,王爷希望,王妃能在上面写上您的名字,剩下的,属下会去办妥。”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不要我了么?”浅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孟玺发誓,他此生都再也不想要见到浅月那样的眼神,浅月那似要将他灼烧的眼神,实在是像极了面对劲敌的江旻锐。 那样狠,又是那样坚定。 “王爷不希望您为他守寡,不希望您余下的一生都被永安王之遗孀这个名号桎梏,”孟玺照着江旻锐之前吩咐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讲给浅月听,“王爷希望您能另择贵婿,安稳地度过余生。” 安稳地度过余生? 浅月听到孟玺这话,不免轻笑起来。 这就是他所写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的这一生,都没江旻锐这个人这个名给搅浑了,余下还有什么安稳可言? 他觉得自己能够怀揣着安心过完这一生么?他觉得自己能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 他休想! 她此生都不会如他所愿签下这份和离书,既然他已经搅得她这一生都不得安宁了,那么即便他此刻已是在阴曹地府之中,那也别想得到安宁。 正当孟玺还在思索该如何劝说浅月,正向身后的容笙请教对策时,浅月已经站起身,将那手中已经签上“江旻锐”三字的和离书叠好,放至自己的衣襟内,放入那个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你告诉他,生同衾死同穴,他这辈子c下辈子,生生世世c永生永世,都别想甩开我。” 说罢,扶着身旁的护栏,一步一踉跄地走回绛云轩去。 怎么办呢?她是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屋内还有需要她c依靠她的小女儿,身后已经没有能够护她一世周全的人了,她实在是不敢倒下。 可是眼前之景怎么越来越模糊了?脚步越来越沉,脑袋越来越重,那一刻,她几乎是面朝下地向下倒去。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混白,听闻她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松韵。”浅月用她那沙哑的声音,轻声唤着可能守在身边的人,眼神却始终无神地盯着上方的床帏。 松韵果真在屋中守着她,听到她的呼唤,轻声走上前来,“主子您醒了,可有何吩咐?” 她不是不知道浅月是因何而晕倒的,可此时此刻她们能够劝说些什么呢? 浅月突然定了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作势就要下床去。 松韵被她这一行径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拦住她,“郎中说了,主子您不能心急,您要什么,奴婢来帮您,您慢慢儿的好么?” 松韵几乎是带着哭腔地乞求她,她跟在浅月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几近疯狂,失心失魄。 屋外的人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只敲了两下屋门便推门进来了。 来人并不是这府中的任何一人,竟是江旻锐身边的孙公公。 而松韵方才之所以那样小心翼翼,正是不想让孙公公知道浅月醒了,她知道这人前来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她宁愿让他们以为浅月一直是沉睡着的。 只是这样的事如何能瞒得住? 孙公公带来了江旻铎的一道口谕,让永安王妃带着两位郡主,即刻前往皇城。 浅月一脸警惕地看着孙公公,如今皇城的人,她是一个都不敢相信了。 可即便不相信,她还是只能吩咐人收拾好细软行李,准备翌日到皇城去。 虽然不知江旻铎安的是什么心,可是江旻锐如今在皇城,她得去再见见他才行,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带回邺阳来。 老人们常说落叶归根,那被埋葬在常陵之中的将士功臣们,有几人是自愿被葬在那儿承受所谓的香火的呢? 谁不愿在自己百年之后魂归故里? 生前鞠躬尽瘁,为国为君,死后只愿守着自己的家人,守着自己的家。 家,才是他们最想被安葬的地方不是么? 邺阳才是他们的家,而并非皇城,她要带她的夫君回家。 坐在去往皇城的车舆上,若初还在一旁为着能够出府高兴得蹦跶起来,若萧也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陪着若初在一旁欢声笑语。 浅月看着两个孩子,明明是多么温馨的瞬间,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也不知该怎样告诉两个孩子如此噩耗。 若萧或许能懂什么是死,可若初呢?她能懂么?她该如何告诉若初,她的父王再也回不来了呢? 而对于若萧而言,她已经失去过母亲了,如今连父亲也失去了,她能承受得住么? 从怀中拿出方才松韵将若初抱上车舆后,悄悄递给她的一封信笺,说是琬婕妤让人送来的,在孙公公来之前就收到了,可浅月一直昏迷着,也只能在她的身上保管着。 见着如今的形势,想必是与她如今被传唤至皇城有关,这才悄悄地递给她,不愿让人,特别是孙公公发现。 穆滢滢说,这次本是不愿让她知晓江旻锐被安置在常陵的,更别说让她到皇城去。 可不知为何,好似这次让她到皇城去,是太后的意思。 最近顾燕月的举止异常怪异,想必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穆滢滢的来信终究没能道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让浅月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不是江旻铎,而是薛文竺和顾燕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无畏 车舆很快就行至了皇城。 容笙此行并没有跟来,一方面浅月需要他在她走后帮忙打点府中的一切,另一方面,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匪浅,若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惹来什么非议,那可就不太好了。 因而此番所带的亲信,也就只有松韵梅音,以及蒙青和孟玺而已。 他们是在接近晌午十分到的皇城,只是一切都还未收拾妥当,浅月也还正在用膳时,宫里就来了人,让她立即带着若萧和若初进宫去。 彼时浅月正在给若初喂着汤,即便见着来人是当年的梧柳姑姑,心里到底是有些看轻与蔑意的。 太后就这么耐不住性子么? 还是说,顾燕月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那她倒是要看看,如今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她的夫君已经离她而去了,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行装,浅月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入了宫。 虽然这不是若初第一次看到这阴森暗沉的皇宫,可小小年纪的她仍是急躁不安,实在是不愿在此处多待片刻。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此刻的或许哪个微小举措会引发多大一场灾祸。 可是如今的浅月已经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于是她就这样,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朝着那道深邃的宫门行去。 眼下所行的路是那样陌生而又熟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浅月突然站定了脚,叫了一声身后的松韵。 “若初的那把长命锁好像放在桌上忘记拿了,你快些去取来,不然到时候这孩子哭闹起来,除了那方长命锁,谁都劝不住。” 松韵闻声而去,谁也没有留意她。 此行的目的地,果真是柔嘉殿。 殿内明堂的主位上,只坐着薛文竺一人,而偌大的宫殿中,除了她以外也只有顾燕月,正襟危坐地坐在上座。 像是已经等待了她许久一般,顾燕月瞥眼看了她一眼,可那眼中仍是带着敌意的。 不过也对,都到了这份上了,她的眼中除了敌意,再有其他的好的情愫实在是不正常。 主位上的薛文竺面无表情,低着头捋着自己怀中那白猫的毛,叫人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浅月带着两个孩子向两人行了礼,可座上两人始终无言,令浅月此时觉着自己多做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多余的。 半晌,薛文竺方才开口,不过那也不是对她说的。 “若萧和若初一路上也累了吧?皇祖母想你们实在是想得紧,就想着要赶快见到你们,你们不会怪皇祖母的对么?” 若萧听后,先是抬起头看了看浅月,见浅月没有丝毫反应后,便懂得的摇了摇头。 若初也跟着自家长姐摇头,薛文竺看着她们俩唯唯诺诺谨慎小心的模样,心里感到可爱极了,便着了人带着她们到院里去玩儿。 看着两个孩子被从自己的身边带走,浅月心里又是一紧。 该来的总会来,与其谋划着该如何躲避,倒不如勇敢地去面对。 这是江旻锐教给她的道理。 若萧和若初刚被带离殿中,前方便传来了薛文竺的一记冷声,“跪下。” 这声音并不大,可里面暗藏的威严却令她不得不立刻跪在她的面前。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薛文竺让她跪下,可上一次事出有因,浅月念着她是护子心切,可这一次,她实在是跪得不明不白。 “臣妾跪太后,是因为敬重太后,也为宽慰太后的失子之痛,,可臣妾也失去了夫君,因而这一跪,臣妾不能跪得不明不白,还望太后指点,臣妾究竟是何处惹得太后不痛快了?” 她的言语中,本是带着不甘与不服,可说到“失去夫君”之时,她的声音还是微微一颤,眼里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好在她忍下了,她可以在女儿们的面前落泪,可以在府中下人们面前落泪,可唯独不能在眼前这两人面前落泪。 在别人面前落泪,他们会心疼,会宽慰,可在这两人面前落泪,只会招来她们的奚落与嘲讽。 那她宁愿将那眼泪硬生生地给憋回去。 “你这张嘴倒真是越来越灵巧了,哀家当初照养你时,怎么就没发觉你这巧舌如簧的本事呢?”薛文竺凤眼微眯,“为何让你跪下,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的很。” 浅月正想反驳自己究竟清楚些什么,就被薛文竺接下来的话给挡了回去,“你自己心里想想,究竟有没有事瞒着哀家。” 浅月听了薛文竺这话,当真十分认真地回想起来了。 自己有什么事是瞒着薛文竺的么? 好像并没有,当初瞒着她生了若初,那也是江旻锐的主意,与她有何干系?更何况如今她已经知晓了若初的存在。 那她如今好像真是没什么事瞒着她了。 “臣妾自问,并未有何事瞒着太后,不知是否是太后从何处听来的传闻,认定臣妾是有事欺瞒,可臣妾当真是对太后不敢隐瞒的,还望太后明鉴”浅月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瞄了瞄一旁坐着的顾燕月。 可她仍然一副闲庭自若的模样,像是所有的事都在她的鼓掌之中,事态也一定会朝着她预想的情况去发展。 总之,浅月并不能从顾燕月的表情中看出丝毫任何破绽来。 浅月一直低着头,也未能看出此时此刻薛文竺面上是何表情。 半晌她方才开口,只不过那话仍不是对她说的,“盈昭仪,你来说,你来告诉永安王妃,她究竟隐瞒了哀家什么。” 浅月听了这话,方才敢抬起头来直视顾燕月的眼,并且狠狠地瞪着她。 毕竟她心里想着的是,即便她此刻是跪着的,可气势决不能输。 她倒要看看顾燕月会说出什么来。 只见顾燕月从容地站起身,两手交叉放至身前,一副端庄正派的模样。 “永安王妃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身世了么?”顾燕月也注视着浅月的眼,一点都没有惧怕的样子。 浅月看着顾燕月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身世有何不妥么? 难不成顾燕月已经知道了她们身份被互换的事儿了? 可这不应该啊。 究竟谁会告诉她这些呢? 顾珩是不可能的,他从不会插手这些事。 方忆岚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机会告诉顾燕月。 可是不对,即便她是知道了,可这算得上是欺君之罪,即便江旻铎不会追究,可眼前这座上的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即便她是铁了心不顾这姐妹情谊,她也绝不敢说出。 那她这话是何意? 就在浅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是何种可能之时,顾燕月却不再给她以解释反驳的机会,直接了当地将那话说了出来。 “臣妾幼年曾在江州住上过一段时日,那时就对永安王妃的名号有所耳闻。” “那你说,是何名号?”浅月死死盯着她,赌她不敢说出来。 她已经知道了顾燕月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若她此刻说出,那当年的顾珩和方忆岚就算是欺君,她就不信,顾燕月当真是那样的铁石心肠。 “听闻王妃生性善良,为人和善,”顾燕月对她挑眉一笑,像是在嘲讽她方才的激烈。 只是她的这一笑如同一把暗箭,直戳她的心脏,“还有传闻王妃是天煞孤星,生来便是克命。” 她倒真敢说出来。浅月在心里暗想着,可却想不出任何对策来。 “不过之后便没怎么听说过了,想来是有大师做法给镇住了,不过这次司天监既然算出了王妃的这个煞命,想来是大师做的法也不管用了,这才遭了殃祸。” 浅月听闻,真是无可挑剔的一句话,既道明了当初司天监为何没能查看出,保全了顾家,又能一语中的,戳中她的软肋。 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万全之策。 而顾燕月在赌,赌她究竟敢不敢说实话。 可是她赌赢了,她的确不敢说出来。 浅月曾答应过方忆岚,此生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此生就让这个秘密烂在她的心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此刻说出来,可是一来她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顾家的女儿而顾燕月才是。 唯一知道这事的三人,一个已经离开人世,一个是她,一个是顾珩。 可顾珩会说出真相么?浅月实在是不敢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顾珩的身上。 二来,她的心里对方忆岚仍是有些愧疚感的,与她的过去无关,只关乎是她的那些重话导致的她重病。 为了那对方忆岚的承诺,她也不能说。 她一人承下这点祸命并不算什么,她已心如死灰,天大的事都不能动撼她分毫。 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孩子,薛文竺即便再怎么动怒,她总归还是安北大将军的遗孀,还是温昱郡主和珮玥郡主的母亲,他们动不了她分毫。 只是顾燕月不一样,若是真相被捅出,不只是顾燕月一人遭罪,还有整个顾家。 她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是因为自己而起,她不能让顾家因她的一时之气而覆灭。 因而如今,她也只能默默承受着这样的灾星之名,不敢有任何反驳。 所以她是何意呢?是在薛文竺的面前将江旻锐的死都推脱给她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么? 可薛文竺何尝会相信这些巫神之说? 浅月心里想着的是薛文竺不会相信,可是她却忽略了如今她为何身处在柔嘉殿中。 是薛文竺对她的传唤,而不是顾燕月。那么这也代表着,薛文竺是相信顾燕月说的话的。 而这对浅月十分不利。 “所以盈昭仪这是何意?臣妾从前的确是被人污蔑为天煞孤星,可一切都已真相大白,臣妾不知盈昭仪突然提起这事是为何?” “这可不是臣妾乱说的” “自打元月进宫后,昭仪就处处针对于臣妾,不知臣妾是做错了什么,昭仪竟如此看臣妾不痛快?” “既已传得满城风雨,便不是无中生有的事,”坐在上座的薛文竺微扶着额,终于开了口,“此事乃司天监为旻锐择日下葬之时发现的,盈昭仪也不过是突然想起从前之事,与她无关。” “永安王乃是为国捐躯,此生英勇,岂能将他的离世归因于臣妾这莫须有的罪名上?”浅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 她们这群无知妇人,这样的鬼话都相信么?她们就这样将江旻锐的功劳都漠视了么? “那不然呢?”薛文竺看向的眼里竟满是怒火,“我儿向来战无不胜,此生从未打过败仗,如今就连他的尸骨都没能留个完整,不是因为你这个煞星,还能因为什么!” “太后如今也知道王爷是您的儿子了么?”浅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薛文竺,眼里满是嘲讽,“在您忽略他的时候,利用他的时候,您怎么就没想到,他还是您的儿子?” 不顾薛文竺渐渐握紧的拳,也不管她微跳的眼角,此时此刻她只想代替江旻锐,将这么多年薛文竺加给江旻锐的痛苦,全都让她知道。 “当初终是我看错了,我当初还说,王爷像您?可如今我才知道,您说的不错,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像您,至少他不似您如此凉薄,如此忘恩负义,如此” “放肆!”浅月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给打断。 并不是薛文竺的声音,而是从身后传来的,那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江旻锐大步跨入殿中,身后跟着温甯华和穆滢滢。 江旻锐向殿上的薛文竺行了个礼,然后跨步坐至她身旁的座椅上,眼中的复杂情绪令浅月看不真切。 “永安王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后面前如此造次。”江旻锐看着浅月,那带着帝王独有威严的声音令浅月感到心寒。 她早该知道,帝王之家的凉薄,原本就应是她所遥不可及的。 此时此刻的殿中,除了穆滢滢,她谁也不愿再相信了。 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是输是赢谁也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是何来的勇气,大约是离得江旻锐更近了,因而才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为了能够带江旻锐回家,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顶撞那座上,在这个国度权力地位最高的两人。 她,又有何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家 人生就是一场赌注。 就像是顾燕月赌她不会将事情的真相说出去,而她也赌江旻铎一定会管此事一样。 方才松韵其实并不是回王府去给若初拿长命锁,而是像她们提前说好的那样,一旦她对松韵说让她回去,那意思便是,让她赶紧去找穆滢滢,再让穆滢滢告知江旻铎她被太后接到了宫中。 穆滢滢是个聪明人,果真想办法把江旻铎给弄到柔嘉殿了。 其实浅月并没有想过江旻铎会帮她,因而方才他的那句话,浅月听到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她让江旻铎来,无非就是想要让他看到,她们姐妹俩是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一步一步将对方逼上绝路的。 除此之外,她还想赌一赌,赌他会念着他们曾经的情谊,让她将她的夫君带回家去。 “你别以为你是功将的遗孀,就可以在宫里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江旻铎见她不语,顿觉气氛很是难堪,实在是有损他帝王的尊严,因而继续道:“朕念你年纪轻不懂事,快些向太后赔罪,然后带着两位郡主回邺阳去吧。” 江旻铎这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特别是浅月和顾燕月。 可是此时此刻,顾燕月什么都不能说,她在太后处本就是风轻云淡地随便一说,此刻她若是说出什么反驳之语,倒是显得她是故意而为之了。 正当顾燕月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早已安坐于凤椅之上的薛文竺倒是开了口,“不行,她害得旻锐丢了性命,哀家决不能让她离开。” “母后何必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不过是民间的假道士为了挣那些不义之财乱说的罢了,”江旻铎倒是难得地帮着浅月劝说着薛文竺,“儿臣与永安王妃算是旧识,可从未觉着这些话有什么可信之处。” “哀家说不行,那就是不行。”薛文竺倒是未因江旻铎的这话而有什么怒意,反倒是平平淡淡地看着跪在殿下的浅月说道。 “实在不行,”薛文竺思索了片刻,“把若初和若萧留下,让她,独自回邺阳去。” 浅月心下一惊,不可置疑地抬起头望向薛文竺。 她只记得两个孩子是她的盔甲,却忘了那也是她的软肋。 “不可以。”浅月从嘴里蹦出这三个字,就好似已经被众人逼上了绝路。 “你那煞命,若是克着我孙儿的命,你来赔么?”薛文竺每次一微眯着眼,就会令浅月一阵寒颤。 就像是一团烈火,随时会将她吞噬,然后粉身碎骨。 从前,她敬她,因为她是太后,是她夫君的母亲,可她何曾敬过她? 如今是她不仁在前,那就别怪她不义了。 此时此刻,她便不会将殿上坐着的那位当做是当今太后了,只是一个要抢她孩子的恶毒妇人而已。 浅月轻笑着在众人惊愕的神情中站起身,指着那殿上之人,咬牙切齿地冲她吼道:“煞命?天煞孤星?若是照着太后如是说,那这全天下之人不都是天煞孤星么?” “谁都控制不了身边之人的生老病死,就连太后您,不也眼看着自己的夫君c自己的心爱之人离去么?那您也是煞命么?” “放肆!”这一次,还不等周围之人从浅月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薛文竺就气得用她那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指指着浅月,尊容玉貌也被气得扭曲起来。 好半晌,她才缓过气,用手一拍凤椅一侧的凤头,声音微颤昭示着她此刻的怒不可遏,“皇帝,你做抉择吧。” 江旻铎也着实被浅月方才的那些话给惊着了,半晌缓过神,只是无奈地摇着头,“朕本欲念着旧情,暂且不追究此事,可永安王妃实在是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于殿中顶撞太后,实属放肆无礼。” “就依着太后的愿,将两位郡主留在宫中,养在太后膝下,永安王妃因顶撞太后,择日押送回邺阳,禁足于永安王府之中,无故不得出府。” 江旻铎的话音一落,就上来两个宦侍,作势要将她拉下殿去。 浅月用力挣脱了两人的钳锢她的双手,那记冰冷如寒霜般的眼神,令两个宦侍不敢靠近。 她理了理自己袖袂,让自己如今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狼狈不堪,死死地盯着那九五之尊的人,同他谈着条件,“要我将若萧和若初留下?可以,但是我要将我的夫君带回家去。” “永安王妃这话可就说得不太对了,”温甯华见江旻铎黑着脸,一如皇后应有的端庄般开口,“永安王乃是我大齐有功之臣,能葬入常陵,也是永安王作为安北大将军的最好去处。” “你是我夫君么?你怎就知那一定就是最好的去处?”浅月如今当真算是六亲不认了,在座之人,哪里还有她可以相信的? “他是我的夫君,我们生同衾,死同穴,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与他在一起,我要带他回家。” “他此生的夙愿,是身后能够葬入皇家之陵,守着大齐的祖祖辈辈,因为他是大齐的子孙,他至少不会亡祖背族,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这言语之中的暗讽谁都听得出来,只是众人也只当这是她在垂死前的挣扎罢了,并未多语。 “好,”江旻铎的脸色愈加黑沉,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半晌才哽咽出一个好字来,“你把他,带回去吧。” 像是心里的重负突然得到了解脱,浅月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可她不能倒下,那一刻,她仿佛用尽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趾高气昂地甩开两个宦侍的手,然后一回头c再未回头地走出殿门。 江旻锐是能够跟她回家了,可若萧和若初怎么办? 江旻铎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告别的时间。 在她曾经住过的惜璟阁之中,两个女儿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她,丝毫不知方才她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 浅月轻唤了若萧一声,方才在殿中死死忍住的泪水终于在她的面前落了下来。 若萧此刻是慌乱极了,赶紧用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可当她发现怎么也止不住的时候,她才发现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娘亲我们快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儿待了。”若萧一脸委屈地看着浅月,小声地乞求她道。 “为什么呢?不是很喜欢在宫里玩儿的么?”浅月极力想将泪水忍回去,想要给若萧露出一个笑颜,可如今这事,竟比登天还要难。 “因为这里没有父王,而且还将娘亲给惹哭了。”若萧抱着浅月的脖颈,在她的耳边悄悄地对她讲着。 可这话却更让浅月的泪如雨下,伸过手抱过若初,紧紧地抱住她的两个孩子,她想要再多感受感受这或许最后的暖意。 她对她们,实在是感到十分抱歉。 她为了自己的夫君,舍了他们的两个孩子。 可这实在是她走投无路的决定,孩子被接走了,她一定会有办法把她们再接回来,可她的夫君一旦被葬入那常陵,她就再也不能把他接回家了。 “若萧,你不能回去了。”浅月扒开抱住她的若萧,抓住她的肩膀,用哽咽却坚定的声音认真地对若萧道。 “我?”若萧对于浅月的话并不能完全听明白。 “对,你和若初,要留在这里,只有娘亲能够回去。”浅月耐心地对若萧解释着,可是若萧好像并不能接受这一切。 “为什么?我不要带在这里,我也要跟娘亲回邺阳。”若萧吵闹着,再不想要听浅月的任何一句话,甚至拉着浅月就要往外走。 若萧实在是闹得不停,浅月怎么都阻拦不了她,她只能一把拉过若萧,用极大的声音盖过她的吵闹声,让她站定。 “娘亲没有在同你说笑,”浅月的眼神认真严肃极了,令若萧立刻安静下来,“这是太后说的,若萧和若初要留在宫里,娘亲要回邺阳去。” 若萧“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带着一旁还不知发生何事的若初也大哭,一时之间,惜璟阁中满是小儿的哭声。 好不容易劝住了两个孩子,浅月真的是累极了,可一些事她必须要对若萧交待清楚。 “娘亲也不愿与你们分开,只是这是太后的懿旨,我们不能够违背。” 浅月拦住了想要去求薛文竺的若萧,“若萧,此时此刻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会如自己所愿,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去接受,然后与此同时,要学会寻求另一种解决事端方法。” “我们不能够违背圣旨和懿旨,但是你要相信,娘亲一定会接你们回家的,好吗?” 若萧即便再有不愿,可还是将浅月的话给听进去了。 无论是圣旨还是懿旨,她们都不能违背,这就是生在皇家无法抗拒的宿命。 “别去招惹盈昭仪,也别多与成妃接触,多去找找琬婕妤,知道了么?” “帮我照顾好若初可以么?”浅月最后一次抚了抚若萧的脑袋,眼中满含着泪水,还在试问着她。 若萧实在是忍不住眼泪,点头间将眼眶中的泪水甩落,滴在浅月的手上,就像是被盐水浸泡的伤口,是撕心裂肺的痛。 浅月之所以答应薛文竺这样的要求,并不仅仅是因为薛文竺的意思如此,还是因为她从薛文竺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并不是被顶撞之后的怒色,反倒是一抹祥和。 并不是对她的不信任,反倒是希望她能够信任她。 她并没有忽略掉顾燕月眼中的那抹狠色,她也并不知这人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那眼神,就好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那她就只能再赌一次,用她的两个女儿做赌注,赌薛文竺眼里的那抹真挚是真的。 其实若萧还这么小,实在不该承受这些事儿,只是皇家子孙好像都不得不过早地承受起这份成熟,就像是江旻锐在十六岁时就已经有了要远赴战场保家卫国的觉悟一样。 因而有些残酷的真相,她必须要告诉若萧,尽管她如今只有十岁而已。 “若萧,父王不能回来了。”浅月尽量用委婉的言语告诉若萧,江旻锐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父王也要和娘亲回邺阳么?”若萧睁着她那无辜的大眼睛,抬手用袖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和她回邺阳? 是啊,江旻锐的确是要和她回邺阳,只是,他再不是同她一起骑着马儿回家了,他只能躺在那棺木之中,由他带着他回家。 “不是,”浅月忍着哭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父王倒在了沙场之上,再也回不来了。” 若萧在浅月的话说出的那一刻就愣住了。 “不是说,父王是大将军,战无不胜从未败过么?”若萧低着声音问着浅月,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 “我们并没有败。”浅月看着若萧这样实在是心疼极了,赶紧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此时此刻她并不想要若萧看见自己的眼泪,她要以身作则,告诉若萧一定要坚强才是。 “只是父王他,并未有幸能够凯旋与我们团聚。” 若萧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浅月的肩上,直到肩上隐隐传来一阵湿意,浸入浅月的肺腑,压得她喘不过气。 “相信娘亲,娘亲一定会接你们回家的,一定。”浅月将若萧抱起,与她定下约定, 这是个庄重的承诺,值得浅月用一生去担保。 这世间有两件事,从未有人阻止得了。 一是爱,二是死亡。 她爱江旻锐,纯粹c热烈c义无反顾c九死不悔。 因而对于他的死亡,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那个走之前明明意气风发,告诉她等他回来实现承诺的人,如今回来却是横躺着的。 面目全非c衣衫褴褛,若非铜镜在手,谁能相信那躺着的,就是她日夜期盼的夫君呢? 江旻锐的棺椁被停放在宫门口时,浅月再也装作不了坚强,褪下重重伪装,只想要在心爱之人面前展露她的真实一面。 尽管,他再也看不到了。 扑上前去,趴在棺椁之上,任凭泪水滴落,融入那棺木之中,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这以上好桐木打造的华丽棺椁。 他作为臣子,作为将领的时代已经过去,他的美名将会于青史流芳,万古传扬。 可她都不在乎,她相信他也不会在乎。 此时此刻,他只是她的夫君,仅此而已。 “阿锐,我们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刺 在多少个缠绵深情的白日与夜里,他都想让她唤他一声“阿锐”,那是他的名里独有的字,比起“王爷”二字更亲切,比起“旻锐”二字更亲密。 可是浅月脸皮薄,每次都是羞红了脸低下头,抿着嘴怎么也不肯这么叫他。 更何况他对于她,既是夫,也是君,她可不敢如此逾越。 因而每次江旻铎都对着她是又哄又骗,她才勉勉强强吐露出那么两个字来。 如此算起来,这么多年,她叫他“阿锐”的次数,十只手指都数的完。 因而如今这一声“阿锐”,是她补偿给他的,在他离去之后,一个迟来的补偿。 江旻铎的意思是,此场战役还未结束,边境军心还需安定,也万不可被敌军得知此事,因而只能将江旻锐简单下葬。 因而,回邺阳的这一路,除了押送浅月回府的个兵士以外,只有两三车夫拖拉着运送棺椁的车,还有从邺阳王府中跟来的人而已。 不过这也算是遂了浅月的意思。 她本就不愿太过于铺张,如此清清静静地回去,也算是还给了她一份太平。 她不愿坐在车撵之中,怎么都要骑着马,周围的人相拦不下,只好依了她的愿。 跨步上马,再回头一望,满墙仍是阴森庄肃c冷漠无情。 余生她只会再次跨入这宫门一步了,那就是接她的女儿们回家的那一刻。 浅月轻笑着江旻铎的那句“禁足于王府之中”,此生,她求而不得。 即便行遍天涯海角,身旁已无人相伴,再秀丽的风景也黯然失色。 那些塞北的雪c岭南的春c秦淮的夜,没有他,终究也只是雪c只是春c只是夜而已。 城墙上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望着她,即便隔得再远,浅月好似仍然能够听到她们因不舍而哽咽的哭声。 那一刻,一阵愧疚之感袭上心头,在过去的那几个时辰里,她做了什么? 她用她的女儿换回了自己的夫君,可她却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城墙之上不止有两双眼睛注视着她,浅月能够看到,还有一双极其动人的凤眼瞧着她。 浅月看着对方微微朝她点了点头,那意思像是让她安心地将江旻锐带回家,而她会帮她好好照顾孩子一般。 她也同样点了点头表示她对于她的信任,然后虽不舍却把心一横地扭过头去,再未回头瞧过一眼,驭马向前行去。 江旻铎早就将浅月因顶撞太后而被禁足的圣旨下到了穆王府之中,因而从邺阳跟着来的侍仆们都早早地收拾好了行装,就等着浅月回来后跟着再一起回邺阳。 他们都不过只是府中如微粒一般的存在,主子做什么c吩咐什么,他们没有任何权力去过问原因,尽管一些人的心里实在是好奇得很。 江旻铎的意思是要让她立刻回到邺阳,因而此刻容不得浅月片刻休息,他们就得启程回邺阳去了。 浅月骑着马,走在拉着棺椁的车舆之前。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感受涌上心头。 就像是,从前都是她坐在车舆中,而江旻锐骑着马走在前方护她周全,而这次,就换做是她,走在前面护他的周全。 她曾以为,此生她注定需要依靠一个人去生活,离开了旁人她什么都做不到。 而如今临到头来她才知晓,其实她也是可以独自一人去完成许多事的。 就像是即便没有了江旻锐,她也可以将他们的家打理地井井有条,也可以公然地反驳那拥有至高权力的人一样。 这是江旻锐赋予她的能力与勇气,即便如今他已离她远去,可至少,他已经以某种形式留在了她的心里。 一路上,谁都不敢多说半句话,就连那押解着浅月回邺阳的个兵士,此刻也是缄默无言。 可浅月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沉默,就像是死一般的沉静,除了车轱辘的声音c马蹄的声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开始主动说起话来,这才知道,这个兵士都曾是江旻锐麾下的人,对于江旻锐的离世也感到十分惋惜与痛心,因而此番才没有像往常一样,真是押解着浅月回邺阳。 江旻锐在军营之中是出了名的爱惜c尊重将士,因而受尽将士爱戴。 而作为他的夫人,也是被众将士尊重的。 这也算是江旻锐种下的因,而果被浅月给摘了去。 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从皇城到邺阳大约需要五日的行程,浅月这几日心里总是惶惶不得安宁,那感觉就同得知江旻锐离世消息前几日的一样。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浅月在心里祈盼着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们可千万要顺利地回到邺阳去。 可是一切终究是不遂浅月的意。 前两日都是安然无事,而第三日行至鹤州的途中,迎面冲上来了一群持刀的蒙面黑衣人。 为首的孟玺大感不妙,这些人有他们在并不是打不过,可身后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浅月和侍婢在,他实在是不敢贸然与他们动手,正想率队往后退,不想身后也围上了同一批人。 他们就在这荒郊野岭里,被一群来者不善之人给团团围住。 可孟玺见他们好似并未有要攻击之意,便上前与他们周旋着。 果真,这些人的目标是浅月。 “交出顾浅月,否则你们都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为首的人大吼道。 浅月轻笑一声,她的大名就如此赫赫有名么?连个不知名不知何处来的小头目也使得她? 这些人来路不明,可单看他们如此嚣张地直呼她的名字,想必定是受了人的指示,只是,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浅月此刻还没有任何头绪。 “放肆!”孟玺大喝一声,“我家主子的名讳也是尔等无名鼠辈能够直呼的!” 那个跟随的兵士已经形成了攻击之势,而孟玺也骑至浅月的身边,像是随时便会展开一场厮杀一般。 “王妃,待会儿属下会护着您突围出去,您只管骑着马往前跑就是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利州,若是属下未能跟上来,那您便拿着这令牌去找利州知府,请他来支援我们。” 孟玺一边小声地对浅月嘱咐着,一边将怀中的令牌交由浅月手上。 眼见着周围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孟玺如今心里的是越来越没底。 “那你们呢?松韵她们还在这儿,王爷也还在这儿。”浅月此刻的心里乱极了,实在是难得保持冷静。 周围的人并未有任何动静,浅月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下马去跑到了停放江旻锐棺椁的车舆之中,从他的棺椁旁拿出他随身的佩剑,再跑回来骑上马。 那剑实在是重的很,浅月拿起来吃力极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走了,他们必定也会跟着我追,如今只能你去利州。”浅月冷静地将手中的令牌交还给孟玺,对他下达着命令。 事实的确如此,若是浅月走了中途被人给追杀,他们实在是护不了她了,可将她留在此处也实在是太危险,孟玺此刻真是没了主意。 “这些个兵士,都是皇上精挑细选过的,想必也是精良之士,有他们在,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浅月冷静地替他分析着局势,希望能够说服孟玺,让她留在这儿。 她向来都是很惜命的,更何况如今她还要留着性命,来日接她的女儿们回家。 只是如今,她不能扔下江旻锐一人在这儿,她说过不会再离开她半步,即便如今可能下一刻她就命丧于此,她也不愿离开。 “你再不去,可就没有时间了!”浅月眼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越靠越近,厉声催促着孟玺。 可如今当真是没有时间了。 孟玺刚准备御马而去,周围的人便一涌而上,一时之间,刀剑相撞的金属碰撞之声充斥着浅月的耳朵,血腥之味也渐渐弥漫进她的鼻腔,一场厮杀在她的眼前展开,可她却是手足无措。 这也许,就是江旻锐在战场之上每日都在面临的事,血雨腥风,漫天黄沙,以及,遍地的尸首。 一人躲过了孟玺他们直冲至浅月的跟前,浅月手中虽然手持重剑,可实在不知该如何使用,只能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那把剑,一股脑地往下劈去。 当她再次睁眼,一具尸体已经倒在了她的马下。 浅月惊得手一抖,将手中的剑摔落在地。 她,杀人了?杀人了! 这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尽管这倒在马下之人,方才想要她的性命。 周围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遍地尸首已是血流成河,一滴滴的鲜血蘸至浅月的裙摆,令她一阵呕意。 难道她真是要命丧于此了么?浅月此刻眼前浮现出若萧和若初的笑颜来,她怕是不能陪伴她们长大了。 孟玺他们已是筋疲力尽,举着手中的剑围在浅月身边,成防御态势。 无论脚下的尸首如何地多,可眼前之人似乎没有分毫减少,孟玺实在不知,他们还能够撑多久。 江旻锐于他有恩,因而此时此刻,他将以性命护那马上之人周全,权当报恩了。 正当他们预备再次攻击之时,周围再次涌上一群手持刀剑之人,可这些人却不是身穿黑衣,而是一身铠甲,像是守备军。 只见他们三两下就将眼前额黑衣人悉数击倒在地,留下一活口让他交待出幕后主使,不想他竟自裁了。 如此看来,这幕后之人当时手握权势之人。 那这些守备军是怎么一回事?孟玺还在这儿,谁去请的支援。 只见为首之人快步上前,半跪在浅月的跟前,“末将利州提辖白苍,护驾来迟,还望永安王妃赎罪。” 一听到“利州提辖”这么几个字,浅月的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差点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了下去。 只是低头间望见自己脚边的那具尸体,心中仍是惶恐不已。 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一次她觉着,能够活下来,真好。 踉踉跄跄地下了马,从地上拾起江旻锐的随身佩剑,用袖袂小心仔细擦拭着上面的尘土与血迹,然后将其放回棺椁旁的剑鞘之中,趴在棺椁旁,悄悄地对他道了句,谢谢。 白苍率领着队伍护送着浅月继续前进,直到快要进城之时,白苍才躬身对浅月道:“有一人在公堂之上等着王妃,还望王妃能够一见。” 说罢,白苍率领着守备军绕开了城门离去,独留下浅月一行人。 浅月实在不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有人在公堂之上等她?会是谁? 公堂之上的身影陌生而又熟悉,浅月远远能够看出,那是一位妇人,正背对着她。 浅月走进,却仍是瞧不出来人是谁,“请问” “永安王妃实在是让奴婢好等。”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人转过身,浅月这才知道,来人是郁离姑姑。 看到郁离姑姑的那一瞬,浅月顿时便愣住了。 她能来此,定是薛文竺的意思,那薛文竺与她遇刺之事有何关系? “王妃想必已经想到了,奴婢来此,是太后的意思,”郁离姑姑实在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妇人,一切都能够看得那样通透,“奴婢带来了太后的手信,要亲手交到王妃手上才放心。” “守备军是姑姑叫去的,那么太后是早就料到了我此行回邺阳的途中会遇刺么?”浅月不肯接过郁离姑姑手上递来的信笺,决心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行。 郁离姑姑不说话,可抬起的双手也始终未放下。 “太后是否知道这幕后主使是谁?”面对眼前之人的不言不语,浅月依旧是不依不挠。 “太后不肯说,是否因为这幕后之人,权势更为滔天?”浅月经历过生死一线,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出来了,“是皇上,对不对。” 虽是在寻求郁离姑姑的肯定与否的回答,可浅月的言语里却满是肯定。 她并不愿这样想,可这一切都太说不通了。 薛文竺知道她会遇刺,提早让郁离姑姑来搬援兵,可却怎么也不说幕后之人是谁,甚至都没有提前想着要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她就没有想过,若是守备军晚来一步,她可能就成了那剑下孤魂了? 所以,这也是她将若萧和若初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么? 没有阻止,也不肯说,这样的维护除了她的儿子,还有谁值得她这么去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去留 “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即便是多么惊人的言语,落在郁离姑姑那儿,都是再平淡的一句话,“妄自诋毁君王乃是死罪,即便您是功臣遗孀,那也不能幸免。” 这位在深宫之中活了那么久的妇人,看透了一切尔虞我诈c诋毁欺瞒,这等子事,她自是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有什么多余的情愫。 “王妃最好别胡思乱想,奴婢只能告诉王妃,这一切都与皇上无关,甚至此刻皇上还不知此事。” 不是江旻铎,那还会有谁?会有谁想要她的性命? 她不是没有想过是顾燕月,毕竟从她眼中看出的那一抹杀机她实在是无法忽略掉。 可是为何对她有了杀心,而她又是哪里来的本事,可以让太后来维护她? 这一切都太说不通了。 可郁离姑姑的话就只有这么多,其他的,都只能浅月自己去想了。 如今她也只能从薛文竺的这记手信中得知一些情况了。 虽然那些黑衣人都被利州的守备军给解决了,可他们却不敢肯定这一路上就再没有另一拨人,因而利州提辖白苍是摔了一个小队一路护送浅月回的邺阳。 在回邺阳路上的那几日,浅月几乎每晚都在做梦,梦里的她手持着江旻锐的那把剑,而周围全是要杀她的人。 她没有办法逃脱,也没有人能来救她,她只能举起手中的剑朝那些人用力地刺去。 她的手上c脸上c衣裳上全是血迹,怎么也抹不去,浓烈的味道令她作呕,可她还是不得不举起手中的剑,因为她要活下去。 好在这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了,那样的梦魇也便消散了。 所幸途中他们再未遇见什么危险,浅月也避免了再看见那样血腥的场面。 而在回程中,浅月坐在车舆中,几乎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看完了薛文竺近五页纸笺的手信。 她这才知晓,原来薛文竺是从来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天命之说的,一切只因顾燕月不时地在她的面前提起此事,而她也就将计就计地将她唤来皇城,想要看看顾燕月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将若萧和若初留在皇城,也是她临时起的主意。 她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心里也总是十分不安,因而才会想要将两个孩子留在身边,这才能安心。 而江旻铎决心要将她禁足于邺阳王府,她是怎么也没想到。 禁足之事也就罢了,可其余这一切并不能说得通,薛文竺此时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昭示着她对一切都是那么地清楚明白。 她知道她在回邺阳的途中会遭到暗杀,因而会让郁离姑姑去利州请援兵,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对此事起疑,因而还特意让郁离姑姑带来她的亲笔手信。 如今怎就推脱起来,说是自己心里不安的缘由? 浅月实在是想要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只可惜谁都未给她时间。 她们很快就回到了邺阳。 在皇陵旁选了块空地,草草地,没有任何一点仪式地就将江旻锐下了葬。 连同他的盔甲c他的贴身佩剑c他的身后之名,一同埋葬进了那片黄土之中。 在青史以及后人的传颂中,她的夫君将永远是一位功臣,同那些只会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的文人们一样,是功臣。 可谁又能知道,他洒了多少鲜血在大齐的疆土之上?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要知道。 将军挥剑血泪洒,无人知其伤痕累。 将士的悲哀,莫过于此。 浅月还未来得及在江旻锐的石冢前多添上两把纸钱,就已经被奉旨跟随押解她的那些兵士押送回府了。 圣旨之意,余生,她都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过活,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了。 从皇陵回来,见到那镌刻在匾额之上的“永安王府”四个大字,浅月本在此前还固若金汤的内心,轰的一声就崩塌了。 永安?永安。 这样的两个字本是她此生所追求的安心,可现下,再没有了。 没有任何预料与防备,浅月就这么倒在了王府门前,一病,就是一月之久。 渐渐好起来的时候,时节已经入秋。 余巧卉再次见到浅月时,见她消瘦得好似只有原来的半个人似的,心疼地落下泪来。 江旻铎还算得上是念着旧情的,虽然将她禁足于王府之中不许她出府去,可还是许人进来瞧她的。 余巧卉坐在床沿上,接过松韵端来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浅月喝。 江旻锐的那事,以及浅月因顶撞了太后而被圣上禁足之事她早已经有所耳闻,只是苦于听闻浅月病了,也便想着先别来扰了她清静修养。 可谁知她这一病就病了一月之久,因而这日听闻她精神好些了,便赶紧来瞧瞧她。 “事情都已发生了,王妃还请好好保重身子才是。”余巧卉喂浅月喝完了药,拿绢子拭了拭浅月嘴角的药渍,劝说着她。 “我知道,我自然是要保重好身子的,”浅月靠在玉枕上,声色虽是有气无力的,可眼神却是异常坚定,实在是与她此刻的样态不符,“多谢余姐姐关怀” “我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去将若萧和若初接回来不是么?” 说到此处,余巧卉倒是想起了今日来之前,自家儿子的嘱托。 “其琛,他让我代他问王妃一句,温昱郡主,当真是暂时回不来了么?”余巧卉小心翼翼地问着浅月,实在担心可能会触碰到她那敏感的神经。 浅月听闻余巧卉这话,这才想到了宋其琛,如今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天各一方了。 “姐姐也说了,那只是暂时的,若萧和若初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浅月这话虽是说给余巧卉的,可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要时刻提醒着自己,还有一分牵挂在遥远的皇城之中,她不能忘,也不会忘。 因为余巧卉的存在,浅月才得以度过那漫长的一天。 可余巧卉也有自己的家,并不可能每日都来陪着浅月,并且成日都陪着她。 因而她必须要自己找些事来打发时间才是。 可府中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那时江旻锐外出征战的时候,府中还有若萧和若初陪着她,府中的大小事务,加上这两个孩子的日常起居,实在是够她忙上好一阵子,甚至她会想为什么不再多一个时辰出来。 可如今府中如此冷清,冷清的即便还是初秋,她也能感到彻骨的寒凉。 直至这日,当浅月发现府中下人竟无所事事地坐在回廊下闲聊时,她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府中冷清,这些人也成日无所事事,王府的俸禄因江旻锐的离世已经缩减了不少,如今府上,是再也养不起闲人了。 更何况,她已经注定了要被困在这王府之中一辈子,难道还要连累了他们跟她一起被困在此处么? 并且,如今她的事实在是不再需要借以旁人之手,她想要自己做事,不想让别人再伺候,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消磨自己的时间。 她不想要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她的眼前就总会出现幻觉,要么是看见江旻锐坐在庭院的凉亭之中,为她演奏一曲《凤求凰》,要么就是看见两个女儿在自己的身边跑来跑去。 她知道这些都是幻象,可她总是在无事可做时莫名其妙地想起。 因而她绝不能有时间闲下来,一定要给自己找些事儿做才行。 因而这日,浅月的精神好些了,便召集了府中伺候了五年以上的侍仆在中堂。 众人皆不知浅月召集他们聚在中堂是何意,在底下窃窃私语着。 中堂之中大约站了二十来人,之所以只召集了在王府伺候了五年以上的人,也是念着他们大都是从旧府中跟来的,跟着伺候了这么些年,是去是留好歹也要给他们一个说法才是。 “你们也都知道王府的现状,”浅月浅啄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如今府中就只剩我一人了,我也不用太多人伺候,只留下几个能帮我打理府中大小事务的人便可以了。” 底下之人皆是面面相觑,谁都未料到王府的主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内侍我会拜托琬婕妤在宫中给你们谋份差事,而至于侍婢,听闻采字辈的都是王爷当年救回的姑娘,我只留下采字辈的人,其余的,领了钱就都回家去吧。” 浅月细细地吩咐着,“对了,邺阳距皇城挺远的,我会安排车撵送你们回皇城去,可若是想要到别处去的,也大可以告诉我,我再另做安排便是了。” 浅月的话毕,又端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只是下面的人皆是低着脑袋,没有一人站出来或是离开。 “怎么,府中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采字辈的人来,我记得好像只有采蘩c采蘋c采薇c采芷和采苓而已,”浅月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可以选择离开。” 可众人皆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浅月只好说出她本不愿说的重话来。“怎么,都不肯走么?你们也不看看王府如今是何状况,你们另谋高就去吧。” 此话一出,本以为定会有人因她这话负气而走,可座下之人不但没有离开的,反倒一个接一个地跪下身来,求着她,请她别将他们赶走。 其实浅月何尝愿意让这些成日里都能见到甚至已经熟识的人离开呢?只是时局如此,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那要不这样,咱们都各退一步,”浅月思索了片刻,总算是松了一些,“家中若是双亲具亡,也无兄弟姐妹的,就留下。家中还有亲人的,那就都回去陪陪家人。” “不要等到陷入我这般境地之时,才懂得珍视家人的重要。” 浅月说的痛心疾首,可这的确是真的,他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能学会追悔莫及,到头来却怪罪身边之人没有善意提醒。 这是自己做错的事儿,无关旁人,也无关时岁。 可他们仍是不肯起身,这样的所作所为令浅月很是感动,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能是一个严苛的主母。 “采蘩,”浅月看着跪在最前面的采蘩,“我记得你有个兄长在倾宜轩做工。” 采蘩见着浅月正拿自己“开刀”,心中实在是惶恐。 其实他们兄妹俩当初差点就被买到了边塞去,是江旻锐救下了他们,还给她的兄长安置了活计,将她带到了王府之中。 如此的再生之恩,他们兄妹俩此生难忘。 而眼前之人亦是如此,“王妃对奴婢好,奴婢愿一生一世都伺候王妃。” 采蘩此话一出,座下之人大都是如此附和着。 其实他们的遭遇大都相似,皆是江旻锐碰见的孤苦伶仃c四处受人欺负之人,江旻锐给了他们有尊严地存活下去的机会,因而这些人对江旻锐皆是忠心不二。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遭遇,他们都想要留在王府,将未报完的恩情报给恩人的妻子,那也是好的。 浅月听罢,摇了摇头,“那个值得你一生一世去陪伴的人,应当是你的夫君,而不是我。” 双方实在是僵持不下,哪一方都不肯退一步。 他们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再伺候浅月,可浅月却狠不下心镇江他们赶出府去。 直到容笙摇着折扇走进中堂,“哟,王妃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无事。”浅月心里舒了一口气,好在容笙来了,否则她真的软下心来,就将此事作罢了,“不过是一些家务事罢了。” 暂且想让他们都退下,此事就算是暂时先放下了。 “容先生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浅月让松韵给容笙看了茶,轻声地问着他。 容笙知道浅月如今这样归根究底都是顾燕月造成的,他本来已经让松韵提醒浅月别与顾燕月走得太近了,不想还是未能夺过这一劫。 他也知道浅月如今这状态实在是费不得心思,可他今日前来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浅月商议,反倒是要来告诉她一个消息。 “王妃可知,前些日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容笙品了品那彻香的棠梨春,听他那音调,倒像是什么好事? 浅月如今对于宫中之事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如今她过她的日子,而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再有所纠缠。 她只并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可容笙却满是要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听闻前些日子,盈婕妤因冲撞了太后,还对妃嫔滥用私刑,被皇上弑去封号,贬为婉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常 听闻“盈昭仪”三字,浅月的心中仍是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为何?”浅月翻看着手中的账目,头也不抬地问着容笙。 “为何?”容笙倒是对浅月这个疑问有些疑惑,“臣下方才不是已经同王妃讲过了么?盈昭仪因为冲撞了太后,还对妃嫔滥用私刑,因而” “事实如何,容先生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浅月终于舍得将眼神从账目上移开,看了座下的容笙一眼,但很快,她的目光便移回了手中的账目之上,“何必还要重复这皇家说给外人听的话。” 其实浅月并不能够确定是否还有另外的原因,可凭借着这么些年来对容笙的了解,他同江旻锐一样,只要是满脸笑意的模样便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因而她才愿意去赌这么一把。 可容笙对于浅月的这个赌却丝毫没有防备,听了浅月这怀疑的话语,果真就对她招了实话。 可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实话,大部分也都只是容笙自己猜测的罢了。 “王妃难道不觉着,顾婉仪此番被贬有些蹊跷么?”容笙放下手中的茶盏,眼见着浅月并未看他,未免觉着双手不知该往何处放,还是再次拿起了茶盏。 蹊跷?浅月抬眼看了一眼容笙。 他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有些蹊跷之处。 依照着顾燕月当年的说法,她说江旻铎喜欢她,而她也倾慕于江旻铎,而自她入宫后便连升三品,没有家世c没有子嗣,却一路从从四品婉仪升至从二品昭仪,也印证了她的说法。 她能在那随处都暗藏杀机的深宫之中活得那样高贵,皆是因着江旻铎的那份喜欢。 可既然喜欢,那又为何会贬谪她?这不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么? 浅月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想着江旻铎的言行不一,害得顾燕月今后的日子怕是会有些难过,可她却忘了,帝王之爱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顾燕月什么都没有,因而只能依附于江旻铎,也正因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江旻铎的一举一措对于她而言,都会牵扯到她的余生。 他是她世界中的王,她只能俯首称臣,连反驳c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有何蹊跷?”浅月再次表现出她的漠不在意,可手中的账目却再也未翻过一页。 只是容笙早已看透了她这般的漠然,嘴里说着不关心不在意,其实心里却关心在意得很。 即便如此,容笙还是对浅月说出了自己内心一直存疑的想法,“顾婉仪向来都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若是说她冲撞太后,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妃嫔,臣下是如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 “那么容先生的意思是,顾婉仪此番是被人给污蔑冤枉的?”浅月始终没有表明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与态度。 容笙也知道,浅月是在逃避提起与顾燕月有关的一切,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息息相关,她如何能够避免? “王妃应该知道臣下的意思。”容笙对浅月客气着。 “我不知道。”浅月也推脱着。 “您的心里已经想到,是已经知道的。”容笙继续规劝着浅月。 “我说了我不知道。”浅月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 可她并不想让容笙看出她此刻的异常,也并不愿容笙说出那最无可能,且她最不愿接受的一种可能。 “王妃就没想过,顾婉仪此番被贬,与王妃回来途中遇刺之事有关么?” 没想过?浅月怎么可能没想过。 只是她终究是念着她们曾经的姐妹情谊,终究念着顾燕月曾经对她的好,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再者,顾燕月哪儿来的本事能让作为太后的薛文竺替她隐瞒这一切呢? “容先生的意思是,是顾婉仪派人刺杀的我?”浅月终究只是付之一笑,“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王妃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无需臣下多言半句。”容笙也知道浅月向来都是那样多愁善感之人,也不逼迫她一定要去接受这一切。 “只是有些时候,事实就是事实,哪怕不愿去接受,可那也是事实。” 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就连容笙都不是那么地清楚明白整个事情的过程。 昨日收到密探的密信,说圣上怒气冲冲地走进芜鸢殿中,遣退了所有人,她们也不知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到两刻钟圣上便又怒不可遏地走出来,次日芜鸢殿就收到了来自圣上的口谕,盈昭仪行为失仪,着弑去封号,降为婉仪,却仍让她住在芜鸢殿中。 此事一出,众人可不就联想到前些日子她掌掴琬婕妤穆滢滢的事了么? 再加上她频繁地出入柔嘉殿,众人也想着大约不知是何时惹了太后不痛快,因而才有了是因冲撞了太后c私罚妃嫔被贬这一说。 可容笙心里清楚,顾燕月哪里是那样的人? 在他还未离开江州的印象中,顾燕月一直都是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在江州时是如此,入了宫更是如此。 她都忍气吞声了六年了,怎会突然在此刻自找不痛快? 虽说对付穆滢滢的这件事儿是真的,可那也都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儿,何尝明目张胆地在御花园中掌掴她? 即便是入了宫性情大变,倒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之前听浅月提起过,顾燕月前些年都对她态度挺好的,除了不愿让旁人知道她们相识的这件事外,其他的时候皆是对她温言细语的,从不曾给过她什么脸色看。 可自今年元月入宫后她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同她说话,甚至还拿某些言语来刺激她。 容笙实在是好奇,这一年的时间里,顾燕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能让她妄顾曾经与浅月的姐妹之情。 浅月说她会好好想想,容笙也不逼迫她,寒暄了三两句便起身告辞。 事实么?浅月望着容笙远去的身影,轻笑了一句。 容笙还是像从前一般了解她,知道她一旦心里有了什么事儿便一定会去刨根问底,而这次他也成功地惹起了她的兴趣。 她心里对于顾燕月的疑虑越来越深,若此事真是顾燕月做的,那她首先必须得弄清楚,薛文竺为何会帮着她隐瞒自己。 想要递信儿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关键是这封给穆滢滢的信笺该如何递进宫里去。 穆滢滢倒是时常悄悄地给她递信儿出来,告诉她若萧和若初的近况,看着她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得如此的好,浅月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她。 可这次却不得不再麻烦她一次了。 宫中如今宫中除了穆滢滢,她哪里还有熟识且愿意帮她的人呢? 正在她举足无措之时,府上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之人。 徐颜玉几乎是直冲进了绛云轩,彼时浅月正坐在桌前喝着调养身子的汤药,见到徐颜玉来了,才放下手中的碗还未起身,就被徐颜玉拉住了手。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同我讲呢?”徐颜玉拿出手绢抹了抹眼泪,言语里满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关心。 浅月能够感受到徐颜玉的关怀,这是这样的事一旦发生,无论是谁都没有能够挽回的能力。 “不告诉太妃,是不愿太妃担忧,徒增烦恼,更何况即便太妃知道此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会呢?”徐颜玉紧紧抓着浅月的的手不放,“我去求求太后,求她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至少别把你囚禁于此。” “这是皇上的旨意,即便是太后,也不能改变。”浅月轻拍着徐颜玉握着她的手,安抚着她,“更何况,如今我待在府里不出府,成日里也乐得清闲自在。” “当真乐得清闲?”徐颜玉对于浅月的说法却一点儿也不相信,“我看你啊,是一天闲得都快闲出病来了,要不我留在这儿陪陪你吧。” 这样的事浅月怎么可能答应呢? 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婉拒他人的好意,徐颜玉果真还是被她给劝走了,听闻此次江旻锦又要带着徐颜玉去江南玩儿了,浅月可不想扫了她们母子两的兴致。 不过徐颜玉倒是能够帮上她一个忙。 “太妃去过了江南,会去皇城么?”浅月漫不经心地提起了此事。 “江南离皇城距离不少呢,我们怎么还会去皇城?”徐颜玉喝着浅月沏的茶,说话的样子宛如一个少女般,只是她突然反应过来浅月话里的不对劲。 “怎么突然提到了皇城?我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地方了呢。” 其实徐颜玉想得不错,浅月的确不愿再提起这个地方,只是如今心中的疑团未能解开,她便不得已地再次从自己的口中再次提起这个地方。 “有一件事儿,想请太后帮帮我,”浅月从书案上拿出藏好的信笺,交到了徐颜玉的手中,“我在宫里没什么人,这封信笺还只能请太妃帮我转交给琬婕妤。” “琬婕妤?”徐颜玉接过信笺,轻轻笑了一声。 “若是太妃不方便,我再去请别的人也行。”浅月确实不太愿意麻烦徐颜玉,若是惹起什么麻烦那可就更是不得了了。 “方便,怎么不方便?”徐颜玉对于浅月的请求很是高兴,毕竟这是第一次浅月请她帮忙,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只是人家现在可不是琬婕妤了,前几日皇上晋了穆氏为昭仪,如今那可是琬昭仪了。”徐颜玉心想大约是自己方才那句话让浅月误会了,赶紧同她解释着。 “是因为顾婉仪的事儿么?皇上为了弥补琬昭仪?”浅月小心翼翼地问着,毕竟她也不清楚徐颜玉对顾燕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一半是吧,”徐颜玉思索了半晌,“不过更多的则是因为穆氏这孩子又有了身孕,太后欢喜极了,皇上也高兴,便又晋了她的位分。” 穆滢滢她又有孕了?真是好福气。 那可真是如她所说的一般圣眷正浓,算下来她可是这宫里唯一育有两个孩子的嫔御。 浅月自知怀有身孕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儿,那还是别去扰了她静心养胎了。 “那这封信,就还是别交给琬昭仪了。”浅月作势就要从徐颜玉的手中抽回那封信笺,却被徐颜玉发现,将信笺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可别呀,”徐颜玉像极了一个将要被人给抢走心爱之物的孩子,“你急着让我帮忙递信儿,想必也是有什么急事,可别耽误了。” “琬昭仪如今怀着身孕我岂能扰了她养胎呢?更何况这封信若是被人给发现连累了琬昭仪,我心里会不安一辈子的。”浅月见抢不回信笺,同徐颜玉好说歹说着。 如今怎么好像她成了一个长辈,而徐颜玉变成了晚辈呢?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觉着我会让人家给发现帮你递信儿了?”徐颜玉十分胸有成竹地模样看得浅月忍俊不禁。 “穆氏如今在宫里也算是一呼百应,如此小事还帮不上你,也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往日的情分。” 浅月见着眼前的这位保养得当的妇人,第一次觉得她比薛文竺还要难以看透。 看起来徐颜玉像是这深宫之中最不谙世事的那一个人,可她却是活得最清楚明白的,宫里的事她比谁都要了解。 大约是因为她每日在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趣了,无趣到只能通过这些事来打发时间。 可这样的看不透却并未让浅月感到不适,甚至有压力,反倒是轻松。 因为徐颜玉对于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楚明白,就好像是为浅月在迷茫的途中点上了一支火把,为她将前方的路照得通亮。 徐颜玉见浅月同她仍是僵持不下,想着有些事她大约还未想到,“你以为穆氏有多大的本事,能给你递信儿出来告诉你两个孩子的近况?” 这事儿在府中向来都只有她和松韵知道,就连梅音浅月都未告诉,徐颜玉怎会知晓? 浅月瞪大了她的杏眼看着徐颜玉。 只见徐颜玉轻声一笑,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儿一般,“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太后暗地里默许了此事,就穆氏那胆量和单纯的心思,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污蔑 即便浅月如今已经知晓,薛文竺对她的真实态度并不是像那日在柔嘉殿中的那样,可浅月还是没能想到薛文竺竟会如此帮她。 这也难怪,穆滢滢不过是嫔御罢了,即便宫里宫外都有心腹,到底是不如太后身边的那些人精明能干,每一次都能够不露声色地就将一封信递到邺阳来。 浅月对于徐颜玉的话很是惊讶,可徐颜玉倒像是早已料到她对此事一点儿都不知晓,还同浅月将此事讲了一遍。 这人可真是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浅月面上对徐颜玉仍是笑着的,可心里却暗自想着这太后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徐颜玉并未在绛云轩待多久,江旻锦便着人来请她了。 浅月送了徐颜玉到府门前去,只是正当她预备送徐颜玉出府时,却被府门前看守的侍卫给拦下了。 这些人倒还真是谨记着圣旨的意思,当真不许她跨出府门半步。 “那我便只能送太妃到这儿了。”浅月不愿与他们有什么争执,毕竟他们也是奉旨办事,何苦为难了他们。 徐颜玉本欲将那守卫劈天盖地地说骂一通,可见着浅月并未有何反应,也只好就此作罢,“那好,你嘱托我办的事我会办好。你在这儿也要保重自己知道么?” 浅月默默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位妇人总是会令她想起自己的母亲,而她的每一声问候都会令她感到如沐春风。 自打方忆岚离世以后再未感受到的慈母关怀,在徐颜玉的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因而她对于徐颜玉的情感,更多的是感激。 这些年江旻锦为了补偿徐颜玉,带着她四处游玩,先是岭南,再是塞北,然后是草原,这次又是江南。 每次浅月都会感叹,江旻锦这人真是比当年的江旻锐都要游手好闲。 江旻锐至少还会隔几日去公堂之上管管公务政事,可江旻锦这位封主,每隔不久就带着自家母妃四处游山玩水,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浅月实在是为阙州城堪忧。 而每一次游玩回来,徐颜玉都会到府上小住个两三日,同浅月讲着途中的趣闻,向她描绘着所到之处的大好风光,总是令浅月好生向往。 只是此生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从前徐颜玉对浅月讲述之时,浅月几乎都没怎么认真听过,总觉着那些地方江旻锐迟早有一日是会带她去的,若是现下就从徐颜玉那儿听闻了这些风光,自己看着就无惊喜之意了。 可现下她也只能从徐颜玉处听闻这些,然后在脑海中勾勒描绘出来了。 “太妃此次去了江南,可得给我带些礼物回来才是。”浅月像是个小女儿一般冲着徐颜玉撒娇。 “知道了,”徐颜玉伸出手,宠溺地刮了刮浅月的鼻梁,“少了谁都少不了你的。”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那我就等着太妃回来,告诉我一路上的见闻了。” 徐颜玉听此偏头想了一想,“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这个小机灵鬼,就等着吧。” 江旻锦听闻两人的笑声,赶忙凑了过来,“母妃同王嫂说些什么呢,笑得这样开怀。” 浅月见着江旻锦,倒是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旧事来,“成河王可还记得当初说过要给我家若初一份大礼?若初都要四岁了,您这礼怕是等到她十四岁都拿不出来了。” 徐颜玉听此也是想起来了,不过她却并没有要帮自家儿子的意思,反倒伸手就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个人,答应了的事儿怎么忘得这样快,还需我们提醒你么?” 江旻锦揉了揉被徐颜玉打了一记的脑袋,样子倒是十分委屈,“王嫂别急,其实臣弟早就备好了,只是每次都忘了拿而已,下次,下次我一定记得带上。” “还是先放着吧,”浅月看着江旻锦那样儿都知道他一定没有准备好,“如今若初也不在我身边,你拿来了也无用。” 她并没有一定要江旻锦送礼的意思,只不过是拿此事来玩逗他而已。 只是母子俩却以为挑起了她的伤心事,皆是对她一阵安慰。 其实浅月此事并不是多么在意此事,毕竟有薛文竺那样的态度在前,她并不用担心两个孩子在宫里会过得不好,甚至用不了多久薛文竺会想办法让两个孩子回到她的身边。 此时她更在意的,其实是顾燕月的那件事儿。 因而徐颜玉此行对于她而言,实在是至关重要。 送走了徐颜玉,整个王府又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府中的下人大都已经遣散了,只是前不久被浅月规劝离开的那二十多号人,死活都不肯离开王府,说什么要同王府共进退,同浅月共存亡。 浅月无奈之余也不免有些感动,最终还是答应让他们留了下来。 自此,整个永安王府之中,主仆上下的关系倒没有分的那样清楚明确了,浅月并不喜欢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因而私下里同府中这余下的二十多号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久之前,孟金处传来我军全胜以及已同郑国议和的消息,大约是浅月听到过的最好的事儿了。 听闻郑帝实在是昏庸无能,被诸臣及当初被他远封的几位封王讨伐,如今郑国已经另立新帝,而新帝践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了使臣来大齐议和。 自此,也宣布了江旻锐在与郑国的战役中不慎殉国的消息。 而郑国也愿同大齐永结秦晋之好,已经选了一位公主来大齐联姻。 容笙说江旻铎本欲将这位公主赐婚给至今无妻无妾的成河王江旻锦的。 只是江旻锦如今还不知道在江南的哪个烟柳波之中,实在是找不着他的人,为表对郑的尊重,又不能直接将公主安排进阙州目前那空荡荡的成河王府,只好将其纳入了后宫之中。 浅月听后仔细对了对时日,江旻锦带着徐颜玉来邺阳时,好似郑国新帝已经践祚了,而他又正好在此时离开了阙州,就算觉得这也许是巧合,浅月也不太愿意相信了。 看来江旻锦对楚葭,仍是心心念念的痴迷和等待。 今年的天儿比往年冷些,浅月怕岑蔚院中的那三棵桃树冻着了,正在同内侍们想办法给桃树保暖,不料这时却跑来一看门的小厮,直对她道大事不好。 “发生了何事,且慢慢道来。”松韵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他先将气喘匀了再慢慢说。 浅月实在想不到此时还会有怎样的大事能够扰乱她的心智,因而也并未对来人所说的“大事”赋予过多的注意力。 小厮三言两语也并未能够说得清楚,只是直让浅月赶快去府门前看看,说这次真是出大事了。 浅月听他的语气急切,并不像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赶紧放下手中的草垛跑到府门前去一探究竟。 一切都实在是出乎浅月的意料之外,平日里的门可罗雀的府门前突然多出那样多的人来, 拥挤的人潮在面前吵闹不停,他们好似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正是拥堵在这个城中地位最高之人的府邸门前。 本是守在府门前的两名守卫已经上前去阻止人群的攒动,只是围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仅有两名守卫在此,还是未能起到什么作用。 “发生了何事?”浅月问着守在门前的另一个小厮。 可小厮还未回答,人群中便窜出一个人来,趁着守卫不注意窜上青阶,那人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一看便不像是什么好人,竟作势就朝浅月走来。 松韵见此赶紧护在浅月身前,不过那人的目标好似并不是浅月,而是走至王府门前,举起手中的一张信笺在手中不停地摇着,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来看一看了,咱们邺阳的封主,堂堂永安王爷,安北大将军,竟然拐骗良家妇女了!” 浅月听他在这胡言乱语实在是气不过,可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必也都听见了那大汉方才的言语。 即便这些话没有一句属实,可她也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稍有不慎落下话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的夫君已经长眠于地下了,难道还要让他平白无故地蒙受冤屈与罪名么? 拉过一旁的小厮询问情况,浅月这才知晓,那大汉自称是城郊周氏的女婿,他的妻子自打今年年节回了趟娘家后就再没回过家,去了岳父岳母家也只见着整个家里都搬空了。 多方打听后才知道,妻子和岳父岳母都被江旻锐给弄到不知何处去了。 “这不,他还找了个所谓的证人来,说是当日替周氏家里搬运行李的车夫。”小厮指了指那人群中最前方,却被守卫给挡住去路的人。 那大汉口中的岳父岳母,想必就是周阿公和周阿婆了,也难怪春日里浅月去乡间时看着他们的屋里都是空荡荡的,原来早已经搬走了。 可这和江旻锐又有何关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闹了,”小厮同浅月解释着,“前几次都被孟侍卫和容先生给赶走了,谁知今日哪儿来的消息,得知两位都不在,便又来闹了。” “那他俩都是如何说的?”浅月见着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得想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才行。 容笙还好,告诉他们没有证据随便污蔑封主是要杀头的,将他们吓跑了,而孟玺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给了两人几拳,警告他们若是再敢乱说就直接押送官府。 可前两次都是两人单独来的,此番有如此多的百姓围观,即便让这两人住了嘴,怕也是难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浅月相信江旻锐绝不是这样的人,可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实在是不清楚,孟玺时刻跟在江旻锐的身边,想必这样的事他一定知道。 只是不知道这日跑到何处去了,每次一到关键时刻都见不着人影,浅月实在是觉着靠不住他。 浅月已经能够隐约从底下的百姓口中听出他们在议论江旻锐了,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样的坏事还是子虚乌有的。 因而她连忙站出,“此时我一定会调查个清楚明白,因而在事情真相还未查出之前,还望各位乡亲父老别妄加揣度的好。” 毕竟之前凭借着打理王府贤惠有嘉的名号响彻了整个邺阳城,城中百姓对于浅月还是有些福气的。 更何况,比起粗枝大条的胡茬大汉,众人对于温柔有礼的浅月更有好感,也更为信任,一声接一声,一声盖过一声,皆是表明对于浅月与江旻锐的信任之语。 人群渐渐地散去,可那两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你们是打算还要在此闹下去么?”浅月顿时摆出了作为王妃的架子,许久未摆,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这哪里算得上是闹呢?”那胡茬大汉满脸的不怀好意,“其实我们也不愿毁了永安王爷的清白,只是小人的妻子失踪,小人也很是着急。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不知王妃可否赏些银子,小人好去找找妻子和两位老人。”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浅月轻哼了一声,“你说你有证据,证明是王爷拐走了你的妻子,拿来我看看。” 胡茬大汉一听像是早已经有了准备一般,拉过仍然被守卫拦住的车夫,“这是人证,他认得当时是永安王爷雇他帮我岳父岳母搬运行李,并且把他们三人送走的。” “那既然是他帮忙送走的,那他怎会不知晓送到了何处去?”浅月一听胡茬大汉的话便觉着漏洞百出,随便挑了一处就令他顿时哑口无言。 “这小人只是将周氏三人送到了一个地方,永安王爷说会有另外的人来接,小人就回来了。”那车夫说得支支吾吾的,浅月是一点儿都不相信他这话。 只是她的话已经放出,一定会查明此事真相,顺道还要还这胡茬大汉所谓的公道,她不是食言之人。 更何况此事还关乎着她逝去夫君的身后名誉,她不能让江旻锐的名誉被毁之一旦,更不能让他的身后有任何污秽。 而她此时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德怨 其实浅月何尝不知那两人是为着钱来的,而她也大可给那些人一些钱打发他们离开,并且勒令他们永远不许再回来。 只是她若是如此做了,那就代表着她的夫君真是拐走了那人的妻子了。 因而她必须要查清事情的真相,还她的夫君一个清白。 她的夫君,为了大齐的昌盛安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怎能容忍他此生的清誉被毁? 孟玺和容笙几乎是一听到那胡茬大汉又到府上来闹的消息就赶了回来,此时浅月已经将那两人打发走了,见着两人急冲冲的模样,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还想着私下一个威胁一个用蛮力解决?”浅月不管不顾,给了他们二人的脑袋一人一记。 “这下好了,如今都要闹得整个邺阳城都知晓了,王爷身后的清誉难保,我们如何担得起?”浅月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起来。 她心里实在是委屈极了,甚至在知道此事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夫君已经长眠于地下了,在他本应大展宏图的年纪,却不得不只能永远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为了大齐的疆土,为了大齐的百姓,他做的还不够多么?可身后还要平白无故地受这等冤屈,她实在是为他抱不平。 可她不能够表现出她的手足无措,一旦被人发现了破绽之处,那一切都将说不清楚了。 容笙和孟玺抚着各自被浅月打了一记的脑袋,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如何上前去安慰她。 可他们还未想出什么安慰之语,浅月便自顾自地收回了眼泪,“孟玺你一直都跟着王爷,可知王爷与周氏搬走有何关系?” 孟玺听闻浅月唤了他的名字,心下一惊。 此事他的确知晓,只是江旻锐为了不让浅月担心,吩咐过他决不能告诉浅月,因而此时,即便他曾经历过比此时更xx的时刻,都未像如今这般紧张过。 “告诉我!”浅月见着他在这冬日里额上都流着汗,心下已经知道了答案,言语也变得严肃起来。 “孟玺你就说吧,”一旁的容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胳膊肘撞了撞孟玺的胳膊,“此事关乎王爷的声誉,兹事体大,你得慎重考虑才是。” 孟玺回过头瞪了容笙一眼,说好的出了事儿兄弟一起担呢?这件事儿明明他也有份儿的! 只是谁叫浅月先叫的他呢?孟玺此刻的内心算是凉透了。 此事的确很严重,即便有之前江旻锐的吩咐,孟玺还是不得不对浅月说实话。 “王妃可还曾记得,有一日王爷的玉佩并未在他的身上?”这故事实在是太长,孟玺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从这件事说起。 浅月怎会记不得?好歹他们之间的缘分算得上是由那块玉佩牵引起来的,那日见着那玉佩不见了踪影,还拉着江旻锐问了一通。 “记得,可王爷不是说借给宋大人了么?”一提到宋九夏,浅月略微迟缓了一下,难不成此事还与他有关? “哪里是借给了宋大人?”孟玺将整件事对浅月全盘托出,“王爷到周氏院子里去讨柚子给王妃,正好遇上了一群在周氏屋里讨债的人。” “可那些债务都是周氏的女婿欠下的,也就是今日来的那胡茬大汉,他没钱带着妻子跑路了,那些讨债人便找到了周氏屋里。” “王爷不愿暴露了身份,也不愿同他们多于周旋,便将玉佩抵给了他们,顺带也通过这玉佩,牵扯出了岳峰的那桩案子。” “王妃说是借给了宋大人,想必是那日宋大人前来送还玉佩时给王妃瞧见了,这才有了这个误会。” 当年岳峰的那桩案子浅月也算是略有耳闻,岳峰一案牵扯出的人大都被江旻锐和宋九夏革了职,整个邺阳城中的官员算得上是经历了一次大换血,而此事也为整个邺阳的百姓津津乐道。 如此说来,他的夫君是做了一件好事儿啊,怎么那胡茬大汉如此不依不挠,甚至不识好歹,硬说江旻锐拐了他的妻子呢? “那周氏那边又是怎么一个情况?”虽说浅月总算是弄明白了玉佩的事儿,可关于周氏的事儿仍是一无所知。 “王爷担心还会有人再找两位老人家的麻烦,便让臣下和孟玺想办法劝服了两位老人,让他们搬走了。”容笙算得上是讲义气了,不忍心孟玺一直被浅月所逼问,主动承认了此事他也有份。 “那周氏的女儿”浅月听闻此事微微蹙眉。 “那胡茬大汉是一个好赌且酗酒之人,周氏的女儿实在不忍丈夫如此品性,执意和离。”说了许多,容笙这才将最为关键的一点说出来。 “帮两位老人搬离的时候,王周氏也在,执意要跟着一起走,王爷见她苦不堪言,便也答应了。” 浅月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并不是那胡茬大汉所说的那样,只是仔细一想却好像有什么地方总不对劲儿。 “不对不对,王周氏的女儿都出嫁多年了,想必也有四十来岁,他们怎么就能污蔑王爷拐走了她呢?”浅月大吼着,为自己的夫君鸣不公。 “这人为了钱,什么事儿做不出啊?”容笙一边感叹着,一边走至右侧的梨花椅旁准备坐下,可被浅月那么一瞪眼,立刻放弃了坐着说话的想法,又折了回来端正站好。 “依属下看,干脆就给他们一些钱,就将此事私下里了了便是。”孟玺见着容笙不再说话,凑上前去给浅月出着主意。 可浅月始终未说一句话,只是时不时地盯着孟玺,那眼神令他打了好几个冷颤。 要不说这孟玺是个有勇无谋之人呢。一旁的容笙摇了摇头,倒是说出了浅月将说未说之语,“此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岂是银两就能打发了的事儿?” “打发了那两人,哪里堵得住悠悠众口?依我看,只怕是那两人只是想闹起来好索要钱财,却未想到此事该如何收场。” “那依容先生之意,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浅月面上的神色终于好了些,虽然是在问容笙,可容笙的心里却清楚,其实浅月已经想到办法了。 可他还是得顺着浅月的话往下说,“找出王周氏,让她说出事情真相,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其实前两次容笙有过给他们钱财让他们住嘴的想法,只是如今事情闹得也挺大的,实在是不能仅仅用银两就能不留痕迹的处理好。 办不好,那江旻锐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不必说他和江旻锐之间的交情,即便是为了他心爱的姑娘不伤心难过,他也得妥善处理好此事。 “目前看来只能如此了。”浅月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她还是需要作为门客幕僚的容笙更好的建议。 虽然没能想到他们其实想到了一处去,但浅月还是在面上认同了容笙的建议。 “那车夫同王周氏的丈夫是一伙儿的,怕是不会说实话,”浅月喝了一口茶,思索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你们可知周氏一家人去了何处?” 虽然浅月并不能肯定二人是否知晓,但这也只不过是顺便一问罢了,可谁知孟玺真的知道。 “周氏一家人拿了王爷的手信,到阙州去了。”其实孟玺也是在江旻锐收到江旻锦的回信后,方才知晓此事的,若不是浅月方才那不经意的一提一问,他还真忘记了。 当初为了不让人起疑,江旻锐并未让孟玺跟着一同去,而是雇了一个车夫带他们前去阙州。 可如今这车夫不肯说实话,他们也是在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那你就快去阙州一趟,问问成河王将周氏一家人安排在了何处,找到了就将王周氏给带回来。”浅月对着孟玺吩咐着。 而孟玺几乎是应声而去,此时此刻中堂之中就只剩下了浅月和容笙两人。 其实这件事儿浅月还未同容笙算账呢,他还能在她面前笑出来? “容先生,你现在是闲着没事儿做么?”浅月微眯着眼,狠狠地瞪着容笙。 容笙见她那样的表情大感不妙,赶紧收回了脸上方才嘲笑孟玺的笑容,“咳臣下臣下” 此时他好像真是无事可做。 “麻烦容先生去城中打探打探,看看如今百姓对于这件事儿的看法如何,然后再回来向我禀报,可好?”浅月微微偏头看着容笙。 即便是多么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落在容笙的耳里都是那样的有威慑力。 容笙狠狠地点了一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此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整个邺阳城,城中百姓对于此事的看法呈两边的极端化。 一方是绝对相信江旻锐不会做出此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而另一方却觉得,江旻锐这人平日里看着正直极了,还不知私下里是怎样意中人,指不定就会滥用私权做什么事。 浅月对于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感到无可奈何。 世人都是如此,他们决不允许一个好人的身上有任何一丝污点,一旦好人有了所谓的恶念,那他便是万劫不复的罪人。 如今,她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于孟玺身上了,希望他赶紧将王周氏带回来,还江旻锐一个清白。 孟玺很快就找到了王周氏。 据说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这王周氏死活不肯跟孟玺回邺阳,说什么此生再也不愿踏足这样一个伤心之地。 好在周氏老两口是明事理之人,孟玺能够顺利将王周氏带回来,也多亏了两位老人。 可当浅月听闻,两位老人是以性命要挟的王周氏,还是不免一蹙眉。 若这王周氏不过是因为父母以性命相挟才来的邺阳,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人家的话给带了过去,那该如何是好。 只是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周氏对于江旻锐的鼎力相助也是心怀感激,因而当她知晓了自家那无耻相公竟以此事毁坏江旻锐名誉c勒索浅月钱财之时,顿时气急败坏,也不管自家相公是多么暴戾的一个人,也愿站出来还江旻锐一个说法与公道。 容笙特意找来了城中那些小道消息最灵便的百姓到公堂之中,彼时王周氏和胡茬大汉对立公堂,各自都是不甘示弱的模样。 浅月坐在宋九夏一旁,静观其变。 那胡茬大汉看着自家娘子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不给他面子,作势就要上前给她一巴掌,好在被孟玺给拦了下来。 “宋大人明鉴,”王周氏如今也不怕这人了,直接跪在了公堂之下,“民妇此番随父母搬离邺阳前往江州,纯属是民妇自愿的,与永安王爷毫无关联。” “不过是因为永安王爷与家父家母是旧识,帮衬了我们一把而已。” “若不是你好赌,把家里的一切,把咱们的女儿都抵出去了,我有怎会如此心灰意冷,跟着爹娘离开这里?”王周氏一想到自己已经逝去的女儿,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胡茬大汉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挣开了孟玺,也跪在了公堂之上,“大人明鉴,草民的娘子如今患了失心疯,大人可别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本官看你才是在胡言乱语!”宋九夏猛拍惊堂木,“你诬陷永安王拐走了你的娘子,如今你的娘子说她是心甘情愿的,本官去查过,你生性好赌,多次欠债不还,如此性情恶劣之人,本官岂会相信你的只言片语。” 大汉见此事不妙,赶紧磕头认罪,承认了他是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了,想起此前听人说周氏与江旻锐走得挺近,便想了这么个招,不过是想要讹些钱而已。 谁知浅月如此当真,还扬言要找出真相,他承认他有些慌了,这才渐渐露出了马脚。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还望王妃饶命。”胡茬大汉见浅月不依不挠,定要宋九夏依法处置,不断地向浅月磕着头求饶。 那场景实在是令人动容,大家似乎都觉得,浅月这样一位位高权重之人,竟如此斤斤计较,大有让她以德报怨之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浅月的话一出,周围吵吵嚷嚷的百姓立即安静了下来。 浅月也不管那些愚民是否能听得懂这话,起身向外一边走一边说道:“吾乃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远念 即便王周氏见此情形也开始替其丈夫求饶起来,可浅月的话已放出,更何况这人的确触犯了律法,宋九夏还是依照大齐律,将胡茬大汉收押天牢,等待秋后发配充军。 除此之外,宋九夏还顺带判了判夫妇俩的和离案,王周氏去意已决,再加上有乡亲邻里证明胡茬大汉的确经常殴打王周氏,因而这和离书,胡茬大汉不签也被判和离了。 如同是一出闹剧落幕,公堂上的百姓皆如鸟雀般散去,这场风波也算是告上了一个段落。 自次日起,江旻锐的声誉将会恢复,而浅月也决心,余生誓死守护夫君的身后之名。 绛云轩的里间挂着一幅丹青,是那年生辰之后,江旻锐请来容笙替他们画的。 浅月坐在妆台前,卸下沉重的伪装,望着那副丹青上温润如玉c眉开眼笑的人。 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呢?好看到大概连天上的神仙都嫉妒其美色,只可惜如今她只能凭着这幅丹青来平复她的日夜思念了。 “王爷,我做的没有错,对吧?”浅月一边用玉篦篦着自己的青丝,一边望着那画中之人自顾自地喃喃道:“王爷向来赏罚分明,因而得三军敬仰,如今我效法王爷,陟罚臧否皆有度,我没有错。” 其实浅月的心里还是在意那周围的百姓的看法的,只是关于那人诋毁江旻锐的事她实在是气不过,因而才那样的铁石心肠,一点儿都不肯放过那人。 “其实也不算是效法王爷,我是效法的孔老夫子,”浅月自己说着说着竟轻笑起来,“孔老夫子不是主张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到此处,浅月开始豁然开朗起来,“是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如今惩戒他的其实并不是我,是大齐的律法,他自己犯了法,与我何干?” 屋内终究是只有她一人在说话,除此之外,寂寥一片。 浅月已经习惯了独自在屋里对着江旻锐的那副丹青自言自语了,可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有新的感触,冥冥之中浅月觉得,那一定是江旻锐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 又是一个冬去春来。 浅月被禁足于府中,就连元月初一入宫觐见请安的工夫也免了,倒也乐得清闲。 给府中仅剩的那二三十口人做了一大桌子年饭,其乐融融的氛围令浅月好像都要忘记不久以前的痛苦与伤感了。 醉后的结果带来头疼欲裂,浅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只是她才方醒,松韵就进了屋来,说是府上有客。 “府上有客你让容笙来会见不久行了么?”浅月如今是将会客这一块全权交给了容笙,只需容笙来向她汇报何人何事便可。 松韵见浅月不但不起,反倒翻了个身子继续入睡,心下也急了,走上前去生拉硬拽地将浅月拉起身来,“若是容先生在,奴婢还会来扰了您歇息么?” 松韵将迷迷糊糊的浅月推向妆台前,开始伺候她洗漱,“只是这位客说,他是王爷的好友,有事一定要当面见着王妃才说,否则奴婢才不愿到您这儿找骂呢。” 浅月一听松韵说这人是江旻锐的好友,一个激灵便顿时睡意全无。 “客等了多久了?你怎么不早些叫我?”浅月一面盥洗一面责备着松韵道。 松韵也自知无论如何她都躲不过浅月的责备,干脆就受下了,“来了有一个时辰了,只是听闻了主子昨夜喝了不少酒,便让奴婢别扰了您歇息,说他等着便是。” “奴婢去王爷书房随便拿了一本书给客看,客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可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来将您唤醒的。” 浅月此时此刻当真是懊恼极了。 因着江旻锐自打十六岁后就天南海北四处游历,八海四方都有他的好友,她这么些年跟着他待在府中,就没见过他的几位好友。 如今一位好友登门造访,还因她贪睡而把人家晾在中堂之中,他该如何看待作为江旻锐妻子的她? 收拾妥当,整理好着装,浅月这才紧赶慢赶地前往中堂,总算是见到了这位自称是江旻锐好友的客人。 这人肩宽体阔,样貌算不上清秀,可倒还看得出比她大不了多少。 而他虽是身着一身汉人服饰,可那别扭的模样令浅月一下就瞧出,此人并非中原人。 “是我来迟了,还望恕罪。”浅月来不及多想,连忙赔礼道歉。 “无妨无妨,”来人虽不像是中原人,可汉话却说得一点儿也不含糊,“永安王妃肯见我,已是我的荣幸之极了。” “不过早听永安王说,王妃也是性情中人,不喜这些循规蹈矩的斤斤绕绕,我也不喜,因而王妃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来人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对浅月道。 浅月听罢大笑,果真是江旻锐的好友。 不过也对,性情相投之人方才能结为好友不是? 来人名为阿古达木,是草原四大部落之一察哈尔部的可汗。 江旻锐战死沙场的消息并未传到草原各部,阿古达木也是此番来邺阳想要拜访江旻锐时才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心中也是万分悲痛。 “我能够理解王妃的心。我知道昨夜是你们汉人的除夕,除夕之夜当阖家团圆,如今永安王离世,王妃想必也十分悲痛,多喝些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浅月的确是因为江旻锐不在身边而醉酒,只是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懂得这样多。 阿古达木见浅月沉默不语,也自知是惹起了浅月的伤心事,便就此打住,道明了他的来意。 “此番前来拜会永安王,是因为之前永安王拜托我的一件事儿,我已经办妥了。”阿古达木从怀中掏出一物,交至浅月的手中。 浅月望着手中的物件,不甚明了,“这是何物?” “三年前王爷曾嘱托我,在我们那儿雪景最好的地方修筑一处宅子。”阿古达木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只是我们那儿住的都是布帐,没有人知道宅子该如何修筑,我还到中原来请了工匠回去,还有那些基木材料什么的,这才费了些时日。” “如今宅子已经修好了,我本想来把钥匙交给永安王的,不想实在是造化弄人。” 浅月听了阿古达木的话很是感动。 雪景最好江旻锐曾许诺她会带她去塞北看雪,不想他竟如此费心费力,还劳烦好友建了一处宅子出来。 “他这么折腾你,你怎就肯替他干呢?”浅月看着阿古达木面上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反倒像是乐在其中。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该如何报?”阿古达木对于那段往事至今仍是记忆深刻,“更何况永安王对我的恩情更不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浅月这下对于阿古达木倒是有些印象了。 隐约记得江旻锐曾对她说过,他当年游历至草原之时,碰上了一路人马追杀一个青年,即便不知是何原因,可单看着那一群人和一个人的力量悬殊,便选择了帮那一个人。 而那一个人便是阿古达木,其实非但如此,江旻锐不仅救了这人的性命,还顺带帮着他夺取了汗位。 当时浅月还笑着江旻锐,这个顺带未免也太顺带了,就连汗位也能帮人家夺下? 她以为那是江旻锐在吹嘘自己有多么英勇能干,原本是不信他的,可如今看来,此事竟然是真的。 而浅月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吐露出一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想捂嘴收回已是不可能了,一时两人皆是大笑。 “那照王妃如此说,永安王对您乃是救命之恩了?”阿古达木倒是十分好奇自己的好友是如何栽在了这个小女子的手上。 救命之恩么?浅月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日初见时的情景。 “哪里是救命之恩?他可差点儿就害死我了。”浅月说的虽然有些夸张,可倒也是实话。 她又不通水性,若是云清湖的湖水再深些,那她岂不是就给淹死了? “那王妃不也以身相许了?”阿古达木笑道。 浅月也低声道了一句是啊,可那并不是救命之恩,是救心之恩。 他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拉了回来,也是他帮自己从桎梏之中挣脱出来,她以身相许,也以心相许。 “宅子的大门钥匙,我已经交到了王妃手中,我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一提起江旻锐,两人心下皆是一阵凄凉之感。 “永安王曾对我说要带一个人去看塞北的雪,如今想来那人就是王妃了,”阿古达木起身,“美宅与美景不可辜负,不知王妃何时启程去看看?” 不可辜负? 是啊,夫君的一片心意,她岂能辜负,只是,“可汗来时应该已经瞧见那守在府门前的守卫了吧?我如今哪里是出得去的呢?” 阿古达木的确是瞧见了,可他本以为那不过是守护整个王府安危的守卫,如今才知晓原来是来看守浅月的,可这样的事儿,任凭他一个外人,还是外族人实在不好插手。 “钥匙我已经交到王妃手上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在草原之上见到王妃的身影,”阿古达木起身,一手抚心,朝着浅月一躬身,“我们届时再会。” 阿古达木走时留下了一封手信,说是若她日后有机会能够到草原去,大可将这封手信交给任何一个草原上的人,他们自会将她带至他所在的地方。 浅月打开一看,通篇的蒙文,一个字也看不明白。只是那阿古达木的话虽然有情有义,可对于她而言却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她的余生都被禁锢住了,哪里还会有机会再出去呢? 如今她只盼着,哪一日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太后会将她的女儿送回来,让她们母女团聚,这样的冷清和分离,她实在是要受不住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缺席了女儿的成长,心里的那点愧疚感就不停地在鞭挞着自己那已经十分脆弱的内心。 她对于江旻锐而言,可能是个好妻子,可对于若萧和若初来说,实在不是一位好母亲。 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枚钥匙,再次摊开手时,手心里已经印上了那钥匙的纹路。 那个曾经说过要带她去看塞北之雪c看秦淮之夜c看岭南之春的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这本来就不仅仅是赏景那么简单的事儿,更重要的是那陪在身边的人不是么? 既然如此,那她独自前去有何意思? 没有意思,没有他,再美的景也不过是那如画上镌刻的永恒而已,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永恒,那她还不如永远地待在这个四方天地中孤独地老去c死去。 浅月的心里本来已经将这事儿给放下了,只是在惊蛰之后,当她让梅音再去花神庙买回一株桃树枝,预备在岑蔚院种下的时候,第一年种下的桃树已经开花了。 花瓣随着料峭春风满天起舞,窸窸窣窣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双耳,那是浅月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生命的朝气。 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成日里在府中的虚度光阴,正是对这大好时光的辜负。 在他们刚来邺阳的时候,江旻锐时常告诉她,彼时正年少,莫负好时光。 那是她的夫君对她的希冀与期盼,希望她能够永远秉持着的信念与愿景,即便没有他在她的身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是多么地消极和愚蠢。 江旻锐曾承诺要带她去的那些地方c做的那些事,虽然已经无法实现,可这好像丝毫不妨碍她偷换这样的概念。 既然他已经不能够带她去了,那么由她带他去如何? 就像是吴谡和宁恬宜那样。 当浅月的心里萌生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之时,她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只是细想下来,这也不是她不能够做到的事。 短短数年时间,江旻锐教会了她许多事,给了她勇气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教会了她成长,也教会了她去爱。 可这事并不是简简单单有这样的心思就够能完成的,而要做这些事儿的前提是,她必须要能够离开此处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断魂 直接逃走是不可能的,不但会亡命天涯且被抓回来,甚至可能连累府中下人和那些守卫。 买通守卫好似并没有多大的可能性,毕竟那些守卫都是江旻铎精挑细选过的,大约都是誓死效忠于皇家的人,若是买通不成反倒被呈上一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只是这样的万全之策还未想好,她便又迎来了一个新的考验。 皇城传来消息,清明的时候,江旻铎将要亲临邺阳祭祀先祖。 这可实在是一件怪事儿,除了先帝纪盛初年时,先帝曾因战事耽搁了下元祭祖改为第二年清明亲临赔罪之外,这是第一次,帝王于清明之时到皇陵祭祖。 去岁下元之时,因着江旻锦还在江南未归,江旻铎又信不过江旻镇,因而派了太子江景祉前来邺阳祭祖。 江景祉小小年纪胆识过人,虽然是第一次主持祭祖大典,可万事都处理得十分妥当,浅月能在他的身上看到未来帝王的风范。 只是此次清明祭祖,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众人猜忌不已,可还是得将府中上下打理出来,以备迎接圣驾。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迎接圣驾。 从前有江旻锐在,她什么都不必怕,什么都不必担心,有他万事都会齐备,可如今虽然在心里默默想着他一定在身边支持着她,可她的心里仍是莫名的紧张。 就好像将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人生中有许多事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能预测到结局的,可有更多的事的发生会令人始料未及,就像是如今浅月看到江旻铎的身后只是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而无一嫔御一样。 私下里给容笙使了个眼色,容笙立刻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而浅月只能默默地跟在仪仗后,暗自揣度着接下来即将会发生何事。 江旻铎坐在中堂的主位之上一言不发,仪仗尽数撤去,仅仅将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留在了中堂中。 “不知永安王妃近来可好?”江旻铎开口,一如一位帝王仅有的寒暄与冷漠。 可浅月却看着江旻铎的模样出了神。 两个同胞兄弟,怎么能长得如此相像呢? 都是江家男儿独有的英气与爽朗,可相比于江旻镇和江旻锦而言,又多了薛文竺眉眼之间的顾盼生辉与多情。 只是他的夫君并不是那多情人。 直到江旻铎身边的孙公公提醒了浅月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承蒙圣眷庇佑,臣妾在府中一切安好。” 可座上的江旻铎神色已经不是很好了,浅月也只是认为,江旻铎是因为认定了她在讽刺他的缘故。 被禁锢在府中,丈夫孩子都离她远去,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讽刺么? 尽管浅月说出这话不过是为了顾及他帝王的颜面,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 对于帝王而言,还有什么是比颜面更重要的呢? 江旻铎一直黑着脸不再说话,稍后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中堂,前往睦元阁歇息了。 而浅月在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起便松了一口气,不过虽然今日是逃过了,可明日又会是一场硬战。 浅月总是会想,总是会站在江旻锐的角度思索问题。 比如,若是江旻锐在明日会面临成千上万敌人的进攻,他会如何做? 她不识兵书,不懂得那些兵家之道,因而如今,她只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想想这该如何去做。 如何去做? 若是江旻锐,他是否会想着应当从容不迫地去面对? 可如今,这样的从容不迫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毕竟明日所要面对之人,他们曾经也算得上是那样要好,可如今的陌生,实在令她百感交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不仅仅是因为第二日将要面临江旻铎,而且还因为,她将要随同江旻铎一起出府,江旻铎去祭拜先祖,她则去祭拜江旻锐。 那是酉时过后,孙公公前来绛云轩传达的江旻铎的旨意,许她一日出府,去看看她的夫君。 抛去她对他们之间陌生感的不适,这一点上浅月还是很感激江旻铎的。 毕竟早在一月以前,浅月就亲自去求过那看门的守卫,希望他们能在清明的时候许她半日出府的时间,让她去祭拜祭拜自己的夫君。 可那两个守卫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说什么圣旨点明不许她跨出王府半步,无论如何都是不肯放人的。 浅月本想着自己平日里对这些人还算不错,还想着他们能够通融通融,不想竟如此顽冥不化,实在是气得她几日都睡不好。 本来已经有了一个筹划,让孟玺和容笙想办法把这些守卫支开,或是直接放到,之后即便是这件事被他们禀报到了皇城去,她也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可如今江旻铎竟许她一日出府时间,大约是已经知晓了她跑去乞求守卫的事。 翌日,浅月起得比府中任何人都要早,将衣橱中的衣裳都挑了个遍。 缕金竹纹云缎裙是决定了,可她还是寻思着这上衣是穿这件素色如意纹缎裳,还是这件黛蓝云雁细锦裳,还是那件丁香色月华锦衫。 这件素色如意纹缎裳,虽然样式简单,也符合清明时节的凄怆氛围,可是她也知道江旻锐不会喜欢她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而这件黛蓝云雁细锦裳,虽然最得她的心思,可江旻锐好似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颜色。 而那件丁香色,是她近些时日最喜穿着的,只是曾有一次江旻锐看到她穿这个颜色的衣裳时,数落这颜色显得她老气,不让她穿。 鹅黄色是她曾经最为喜爱的颜色,也最能凸显小女儿家的憨态纯真。 江旻锐当初很是喜欢她穿这样的衣裳,可是如今物是人非世事沧桑,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颜色的衣裳了,如今时间紧迫,上哪儿去找鹅黄色的衣裳? 如今她再也不像从前一般,衣裳穿了一季便不肯再穿,如今她的衣橱里,几乎都是去岁的衣裳。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都已不在了,那她也就再没了那对镜贴花黄的心思了。 只是今日实在非比寻常,她已下定了决心,才不管什么清明着素的规矩,今日她定要打扮得花容月貌的去见她的夫君。 选来选去,浅月忽然忆起,当年在承州行宫避暑之时,江旻锐曾说过她的一件妃色的银罗小衫极为好看。 那时她还说,自己的“艳”只给他一人看,如今她也应穿上那样的衣裳只给他看才是。 只可惜那件衣裳早不知被扔到何处去了,现下翻来找去,也只在衣橱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件妃色的撒花烟罗衫。 这件衣裳与那件银罗小衫挺相似的,可却是夏日里的单薄衣裳。 如今虽值春日里,可那春风仍是夹杂着不少凉寒之意,就这样穿出去,回来非得受风寒不可。 松韵见浅月拿着那件烟罗衫,眼里还有些犹豫之色,赶紧规劝着她,“主子的心意王爷能领得到,可您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能领得到? 正处于木讷之中的浅月抬起头望向松韵,“我并不在意他能不能领到我的情,这是我的心意,他喜欢我穿这样的衣裳,我便一定要穿给他看才行。” 浅月说罢,将那件烟罗衫递到松韵的手中,“松韵,替我更衣。” 松韵满脸担忧与愁容地替浅月换上了那件妃色的烟罗衫,怕她着凉,又给她披上了一件霜色菊纹织锦羽缎披风御寒。 不过发髻上她倒没怎么多余装饰,江旻锐向来不喜她过于穿金戴银,因而只在朝云髻上插了三四朵碧玺珠花,以及一支鎏金海棠步摇而已。 临了出门前,还取下手腕上一直带着从不曾取下的那对蓝冰花玉镯,用绢子仔细擦拭了一番,直到玉镯又恢复了她初初带上时的光泽,她才满意地又重新带上。 等到行至府门前,她才知道这一早上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梳洗打扮上。 江旻铎已经伫立在府门前候着了,从他身边人的神色中浅月可以看出,他已经等了她有些时候了。 江旻铎的脸色一直都是黑沉沉的,身边的人皆是默不作声,直到她走至江旻铎的跟前,向江旻铎行礼赔罪,她才感受到他的表情似乎和缓了些。 江旻铎见到浅月的这身打扮,自然是有些惊异的,只是碍于他是帝王,因而此事只能由身旁察言观色的孙公公提及,“今日是清明,王妃这身打扮实在是不妥,还请王妃” “有何不妥,”浅月何尝不知孙公公此意正是江旻铎想要表达的意思,因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对他说却更像是对江旻铎道:“我此番是去祭拜我夫君的,我的夫君喜欢我这么穿,那我便要定穿给他看。” 浅月一口一个“我夫君”,实在是一点儿也不给江旻铎面子,可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到江旻铎如今是何表情。 其实想也想得到江旻铎如今的表情有多么难看,浅月此时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措辞不佳了。 若是江旻铎一怒之下,驳了她出府去祭拜的权利,那她可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早知道说话就别那么冲了,自己这说话横冲直撞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不对,她好像从来就没改过,如今想来,以前那都是江旻锐惯着她的这毛病,如今没了她,也就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容忍了。 正当浅月还在心中组织着待会儿若是被江旻铎留在府中不许前往皇陵该说的好话时,江旻铎已经开口,“罢了,那就这么穿吧。” 然后先走一步上了车舆,留下浅月在后面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默默欣喜。 她被禁足于王府已经有半年之久了,殊不知即便只有半年,府外的变化也一样有那么大。 而距离她上一次来皇陵,也已经有半年之久。 江旻锐的墓冢被葬在皇陵之外,在他的墓冢之前看到江旻铎离去,浅月的心里很是舒了口气。 她此行并未带任何人来,一来是因为她没那么娇气,走哪儿都得有人跟着,二来则是因为,她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与江旻锐单独相处的时间。 解下肩上披着的披风,挂在一旁低矮的松柏枝桠上,山间的空气清新而又凛冽,浅月双手环抱着,走至石碑前蹲了下来。 即便胳膊已经冷得有些发麻,可她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抚上石碑之上的那一个个镌刻其上的字眼—— 安北大将军江旻锐之墓。 可是她此时丝毫不稀罕这所谓的“安北大将军”之名,她甚至有些恨,恨是这样的名号害死了她的夫君。 “阿锐,你瞧瞧,”浅月不停地摩挲着那石碑上的“江旻锐”三字,本是干涩的眼眶顿时变得湿润起来,“你说我穿这个颜色的衣裳最为好看,可以艳压群芳,我现在穿给你看了,你看看。” 山间的凉意令穿着单薄的浅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她还是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在他的墓冢前转了好几圈来。 她想让他永远看到自己最美的模样,也正因如此,当年生若初时,被那样漫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痛楚折磨着,她都没有想过要让江旻锐进屋来陪着她。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狰狞的表情,尽管她知道他不会在意,可是她仍旧希望,在他的心里她始终是美好的。 至少,是在样貌上。 “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你了,”浅月一想到此处,心中便是无尽的酸楚,“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的,等着我好吗?” 在遇见江旻锐之前,浅月最不喜的事便是等待。 可知道遇见他c爱上他,等待便成了常事,那时浅月才明白,其实对于心爱之人的等待,是件无比甜蜜幸福的事。 当然,除了生死。 一想到此处,浅月这么些日子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便被勾了出来,不顾周身的凉意,蹲在江旻锐的墓冢前埋着头狠狠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肩上搭上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才知是被她挂在松柏枝桠上的披风。 再一抬头,那张与江旻锐极其相似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嘴角竟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只见他的唇齿轻启,褪去了帝王的陌生与孤傲,一如多少年前的那个干净纯粹的少年,轻声对她道:“山间露凉,仔细别受了寒,那样会惹人心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错缘 江旻铎的一句“山间露凉”,一下子就将浅月拉回了那个早已离她远去的岁月之中。 那时的浅月左不过就十岁。 寻常人家十岁的小姑娘都已经懂得要帮母亲分担家务,也开始学习琴棋女红来。 可浅月生来便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孩子,打小就顽劣成性,因而琴棋书画女红茶道样样都不精通,别说精通了,她连入门都算不上。 这些东西都是在后来那漫长的岁月里,为了身边所爱之人才学会的。 那时她最爱做的事,便是扮成个男孩子,跟兄长顾定南溜出府去玩儿。 除了不敢靠近马以外,其他什么事儿都跟着那一帮公子哥去做,因而她别的不会,翻墙头c爬树什么的倒是样样精通。 方忆岚对于这件事儿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日浅月因着在府中和顾定南疯跑时被顾珩抓了个正着,这才算是露了馅儿。 顾珩说她没个女孩子的样儿,反倒是被年少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浅月回顶了一句“那父亲告诉我女孩儿应是什么样的”,就这么一句话,她被顾珩关了五日的禁闭。 可浅月哪里是那么轻易服输的人? 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她便立即飞奔至顾府的中院,轻车熟路地爬上那假山的制高点,然后掏出怀中一直藏着的梅子饯,一边赏景,一边吃着蜜饯。 彼时正值春日里,方忆岚每年花朝之时种下的桃树大都已经长成,随着过境春风蹁跹起舞的桃花像是一阵阵桃色的飞絮,盘旋而上又直捣而下,绝色之景总是令浅月流连忘返。 她总是喜爱伸出手去抓那些花瓣,抓到手里捧满之后又向四周撒去,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那些个天上的仙女似的,也来个天女散花。 可她最爱的,还是海棠。 当年祖母的一曲海棠春,便从此在祖父的心里种上了一株海棠。 她爱祖母,爱祖母的海棠春,也爱海棠。 只是当初那样满天桃花的盛景,像是从此镌刻在浅月心头的朱砂痣,再也没能从心里抹去。 浅月依稀记得,当时在假山上的她被府中的下人给发现了,下人又立刻上报给了顾珩和方忆岚。 彼时整个中院闹腾极了,浅月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听见了顾珩的呵斥声和方忆岚的担忧声。 “顾浅月你个不孝之女,你还不给为父赶紧下来!”顾珩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暴怒,吓得浅月一个激灵,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 不过那些都是假动作,都是浅月做出来吓吓自家爹娘的。 周遭的人皆是一阵惊呼,除了顾珩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除外。 嗯,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少年,浅月看着他的发冠就已经知晓,那人已经行过弱冠了。 只是浅月还是想要用少年这一词来称呼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样貌与十六七岁的男子无异,更是因为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如山间涓流般的清冽气息。 她看着他,甚至可以说是死死地盯住他,直到他们的视线交错。 顾珩还在一旁张罗着下人找梯子将浅月带下来兴师问罪,身旁的男子已经开了口,“浅月,别让你爹娘担心,下来可好?” 那是江旻铎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浅月记了很久很久。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被那不同于父亲的成熟声音所吸引,浅月果真听了江旻铎的话,乖乖地爬下了假山,并在离地还有半人高的时候,被江旻铎给接住了。 其实浅月对于江旻铎的情感,仅仅止于对一位比兄长都还要大不少c自己却仍是要唤他一声兄长之人的好奇与敬仰而已。 即便曾经冒出过想要婚嫁的念头,那也不过是她想要嫁给像他一样的有勇有谋之人而已。 她对于他,从不曾越界。 在那之后的几月时光中,他不是没有对她说过类似于如今“山间露凉”的言语,只是浅月听得出,他如今的声色已竟已变回当年的温润了。 山间刮来的一阵凉风,将她从那遥远的过去拉了回来。 浅月赶紧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多谢皇上记挂,臣妾无碍。” 江旻铎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可即便是恍惚之时,他的眼神也未离浅月分毫。 “即便是永安王喜欢你这样穿,那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何苦穿得如此单薄。”此时四下无人,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仍是当年那个朝她温柔一笑的公子,而她也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只是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存在于江旻铎的幻想之中罢了,浅月可不这么想。 眼前之人乃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是她所在的国度的最高统率者,是君。 即便抛去了这样的身份,他也是一位男子,她岂能在她夫君的墓冢之前,同别的男子言笑晏晏呢? 因而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浅月如今能够做到的最不伤各自体面的事。 “皇上多虑了,臣妾即便没了夫君,可生是王爷的人,死也是要跟在王爷身边的鬼,因而臣妾无论做何事,都自有臣妾的分寸。” 仅仅一句话,便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此拉开,这是江旻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局面。 毕竟生在帝王家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们能够经受得住,却并不代表常人也能够经受得住。 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本就不是常人,因而江旻铎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待发生在浅月周围的一切,实在是高估了浅月的承受能力。 “其实当初,你若是求求朕,服服软,也许朕还能帮帮你,至少能让两个孩子留在你的身边。”江旻铎踯躅了半晌,终究还是将憋藏在心底数月的话说了出来。 浅月听了这话虽是一惊,可仍是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疑惑,并未抬起头用疑虑的眼神望向江旻铎。 求他?服软? 难道他忘记了,她顾浅月从不是轻易求人c轻易服软之人么? 看来当年的那一点点情谊,早已被岁月所侵蚀浸没了。 因为知道求人从来都是没有用的,即便所求之人帮了自己,那也会成为握在其手上一生的把柄, 她不愿求人,就是因为不愿有把柄落入他人手中。 而不服软,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自小对谁都这样,而之后,这样的性子像是在江旻锐面前就毫无作用了一般。 不仅仅是因为她能够无限的包容自己的任性与倔强,更因为在他的面前她也甘做一个温和的妻子。 “皇上乃君子,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浅月几乎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么一句体面之言,“说出的话便说出了,不必收回。” “更何况,臣妾的确在柔嘉殿不敬于太后,该罚。” “可至少朕可以说服太后,让两个孩子留在你的身边。”江旻铎淡淡地开口,淡到浅月并不知他是真的如此平淡,还是压抑所致。 其实浅月不知道有多么感激薛文竺,感激她将两个孩子留在了宫里,如若不然,她的孩子在回邺阳的途中就会受她牵连遭遇刺杀。 她并不想让那样血腥的场面被两个孩子看到,因而宁愿她们没有且不能跟着她回来。 想到此处,其实浅月心中实在是窝了一肚子的火,那次暗杀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与太后又有何关系?太后为何要包庇他? 太多太多的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之中,迫使她忍不住地想要问出口,“臣妾倒宁愿她们两留在宫中,即便同样是被困于四方天地,可至少不会像我一样,连府门都不能迈出一步。” 江旻铎一直沉默不语,可他究竟是无话可说还是想要听她如何说,浅月丝毫未能看出。 是否帝王都有这样的本事,能掩盖压抑住自己的所有情感与表情。 浅月不知,可这样的事,只有江旻铎自己知道。 “皇上可知臣妾在回府途中遭遇暗杀,差点就命丧于利州?可至今臣妾都不知是何人想要臣妾的命。” 江旻铎一定是知晓此事的,毕竟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惊异之色。 而江旻铎也一定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毕竟他的话里,竟满是歉意,“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一个交待? 浅月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其实她并没有一定要让江旻铎处理此事的心思,毕竟最终,她并没有出什么事。只是这样的事,她希望江旻铎能够引以为戒而已。 可这样的交待是否意味着,她离此事的真相又近了一步?江旻铎已经知道那幕后之人是谁,并且要给他一定的惩戒了么? 浅月不敢肯定,可心里却竟有些雀跃。 是知道真相的雀跃,而不是自己可能完成了所谓的报复而雀跃。 她的表情有了些缓和,江旻铎看在眼里,这才将藏在身后的手中拿出早已编好的柳枝圈,戴在了浅月的发髻上。 浅月被江旻铎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眼中竟莫名地湿润起来。 原来,他还记得? 记得清明之时插柳的习俗,记得她喜爱将柳条编织成环带在头上。 她只在他的面前编织过一次。 那时正值清明,她和顾珩去祭完祖后,便跑去河边折了好些柳条,照着方忆岚教她的法子编了好些柳环出来,赠给父母兄妹,赠给还只是好友的许易白,也赠给了暂住于府中的江旻铎。 那时的江旻铎还不似如今的不苟言笑,甚至他还能嫌弃地扯下一片叶子,嘲笑她编的难看,可带在头上丝毫没有想要取下的意思。 那时候,可真好 那是方忆岚教给她的时节习俗,她从未忘记,只是她没有想到,江旻铎也没有忘记。 那一瞬,浅月在江旻铎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他并不应该拥有的笑容。 之所以说江旻铎不应该拥有,是因为那样的笑容实在是像极了江旻锐,明媚如春光,温暖如旭阳。 他是帝王,他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笑容才是。 浅月看着他那令她感到诡异的笑,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清明簪柳,辟邪纳福,月儿,愿你余生福泽延绵。”江旻铎的声色温柔的如山间潺潺的溪流,可在浅月的耳里,却像是一颗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浅月别过头,看了看石碑上的“江旻锐”三字,“抱歉,让你听到了这样的话,我会处理好的。” 江旻铎不知她在低声喃喃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一番话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自己未免有些难堪。 正欲说些别的事,或者是唤起浅月关于他们之间的回忆时,却被浅月的话给拦断了,“是顾燕月对不对?” 虽然浅月并未说出是什么事,可江旻铎的心里已经猜到了。 “是你最宠爱的顾婉仪对不对?”浅月继续逼问着他。 只是江旻铎始终不语,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此事是她一时冲动,她已经知错了,朕也已经罚过她了。” 他所谓的罚,是指降了顾燕月的位分么? “你怎就知道她心里是真的知错了?只要你一日心里有我的存在,她便一日都不会知错,便一日都不会放过我,那么我的余生也不会有福泽延绵。”浅月的言语,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江旻铎的心上。 其实这一切都在江旻铎承认暗杀是顾燕月所为之时说通了。 顾燕月的固执她自小便已经领悟到了,儿时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当她们长大之后,浅月越来越觉得,那样的固执迟早有一日会毁了她。 如今竟一语成谶,实在是令浅月措手不及。 从沈钰到穆滢滢,顾燕月的心里一直有根刺,一根被人抢走了江旻铎的刺。 可如今因为这根刺是她,才会引起了顾燕月的诸多不满,甚至于对她起了杀机。 “有朕护着你,自当保你福泽延绵。”江旻铎一听浅月这话有些急了,一时之间吐露出了自己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对于江旻铎突如其来表露出的所谓的爱意,浅月实在感到莫名其妙,“臣妾不过是命妇罢了,皇上的恩泽与庇佑,还是留给在您后宫之中那些仰慕您的人罢。” “月儿你可知,朕的恩泽泽披天下,可唯独这份真心,是想要给你的。” 江旻铎的话在他自己看来是那样的温情,可在浅月看来,却是重石与枷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两个新年小番外~ (一)爆竹声中一岁除 小孩子都喜欢过年节,若萧和若初也不例外。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苦了江旻锐,毕竟浅月从一大早就要开始忙碌着晚上丰盛的年夜宴,因而带孩子的任务便落在了江旻锐这个当爹的身上。 其实让他单独来带两个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还有松韵和菱琅一众人帮衬着他,他心想着只要看着两个孩子别闯祸了就行。 只是他想的实在是太过轻松简单了。 当松韵将若萧和若初牵到江旻锐的面前,并且正欲转身离去时,江旻锐看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脸蛋,顿时就愣住了。 “这松韵你往哪儿去?”江旻锐赶紧叫住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松韵。 “奴婢去厨房帮王妃,给王妃打下手。”松韵也知道江旻锐如今定是乱了阵脚,忍着笑意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沉音和菱琅呢?”江旻锐看着身边两个围着他团团转的小家伙,的确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音也在厨房打着下手,至于菱琅王爷不知道王妃许了府中有家人的下人的假了么?”松韵看着江旻锐一脸迷茫的样子,见他愣在原处,好似没有多余要吩咐的事了,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江旻锐仔细回想了一下,难怪最近几日府中不见什么人影,江旻锐原以为是因府中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都各自在屋里歇息,不想原是一个个的都告假了。 留下的都是当初他救下并留在府中的无父无母之人,可如今却一个个地争先恐后地往厨房里挤,都吵着嚷着要帮浅月的忙。 因而如今的绛云轩里,就只有江旻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这可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江旻锐尽量掩饰住面上的不痛快与郁闷之色,尽量挤出一丝笑颜。 只是两个孩子的年纪都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江旻锐一个看两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即便若萧已经算得上是个大孩子了,在江旻锐的眼里她应该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了,可每到年节之时,她的年龄就不知长到哪儿去了,总是跟着若初一阵胡闹。 “若初,不要拿着笔在书上乱画。” “若萧,别动你娘亲的胭脂,小小年纪涂什么胭脂啊。” “若初,别挖土了哎哎,别洒在父王身上啊。” “若萧,不要爬窗户,别扯窗花,你娘亲辛辛苦苦贴上去的,别扯坏了。” 江旻锐从来没有碰上过如此焦头烂额的时刻,这才体会到浅月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时候有多么辛苦。 只是这两个小丫头似乎是故意要来为难他似的,江旻锐这个当爹的话她们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有当江旻锐搬出浅月之时,两人才会乖乖听话。 可是一直将浅月搬出来吓她们俩也不是什么办法,江旻锐无奈,只好想方设法地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恰好瞧见了书案上昨日夜里浅月逼着他写的对联,江旻锐灵机一动,带着两个孩子贴对联去了。 只是虽然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地跟着他跑到了府门前,可麻烦却是分毫未少的。 “若初,别玩浆糊了,仔细将手黏上你别抹在父王的身上啊。” “若萧,你扶着点父王啊,父王摔下来怎么办你别走啊。” “若初,你别乱跑了,来,父王教你认字。” “若萧,看看你的字,再看看父王的字,学着点父王的精髓。” 虽然两个孩子都不想搭理他,帖对联的兴致一下子便烟消云散,结伴跑回了府中,可江旻锐的兴致却丝毫不减,仍是站在府门前的照壁前,欣赏着自己的墨宝。 只是欣赏归欣赏,两个孩子都跑远了,他还得满府地跑去找她们才行。 其实江旻锐如今是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说过的一些话的。 比如说,在若初还未出生时,希望她是个女孩子,他一定会惯着宠着她一辈子。 可如今他反倒觉得,若是个男孩子似乎更好些,毕竟若是不听,他大可一巴掌呼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必须要哄着宠着她。 尽管他的衣裳已经被若初给抹上了泥土和浆糊,已经是一塌糊涂。 等到浅月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年夜桌时,江旻锐已经被两个孩子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辛苦你了,孩子她爹。”浅月给江旻锐倒上了满满的一盏酒,像是安抚孩子一般,伸出手抹了抹趴在桌上的江旻锐耷拉着的脑袋。 “不辛苦,”江旻锐睁开眼,眼里满是深情与蜜意,“你最辛苦了。” “我以前并不觉得带一个孩子有多么困难,直到今日带了她们俩还不到一日,才知道,这么些年,是你辛苦了。” 浅月听了江旻锐这话实在是感动得差点就要落下泪来,若不是这一切都是她们安排好的。 她只是想让江旻锐带带两个孩子,看看能闹出什么闹剧来。 毕竟除夕嘛,热热闹闹的整个人也舒畅,只是浅月却不曾想到,还换来了他这么一句极为心疼她的话。 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歉意,但很快就消磨下去了。 毕竟,玩弄江旻锐也是浅月这一生的乐趣之一。 屋外传来一阵阵爆竹烟花的炸裂声,即便刺耳,可浅月也仍是喜爱这样的声音所带来的喜庆氛围。 若萧和若初来不及吃上两口菜,便急匆匆地跑出去看烟花去了。 江旻锐见此,也牵起浅月的手,带着她出了门去。 “好看么?”江旻锐侧过头,问着全神贯注盯着天上绚丽烟火的浅月道。 “好看,”浅月收回眼光,盯着身边之人的柔情似水的眼眸,“有你在,一切都是那么的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江旻锐走至浅月身后,蒙着她的眼将她由屋檐下带至庭中,然后抬起手。 而在他抬起手的瞬间,耳边的轰鸣声愈加频繁起来。 一簇接上一簇的烟火在漆黑的天空中绽放,像是要将这暗夜撕裂,还众生一丝光明一般。 又要到新的一年了,这一年,夫君温暖在侧,女儿承欢膝下,也愿来年,接下来的每一年,她的生命中都是如斯之景。 那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可期盼与奢望的呢? (二)春风送暖入屠苏 因着在两个孩子那儿受了些委屈无处发泄,恰好两个孩子挨不住守岁得太晚,早早就歇下了,因而他那满肚子的窝火便一股气地撒到了浅月的身上。 翌日,即便屋外的炮竹声再响,也始终没能吵醒屋内沉睡的浅月。 年初一的习俗,江旻锐预备携着浅月和两个女儿给亲朋好友拜年去。 只是他们在邺阳并未有亲人,此番只不过是去宋九夏府上拜会拜会而已。 虽然江旻锐对于去宋府,并且会见到宋其琛仍然很是不满c很是不乐意,可比起自己的不乐意,还是遂了女儿的乐意,做个好父亲罢。 若萧一如既往地和宋其琛玩得很欢脱,虽然宋其琛害羞得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那看着若萧的眼神,跟江旻锐看着浅月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是江旻锐此时的眼神却并不在浅月的身上,反倒不停地瞥向一旁空院中嬉闹的人。 浅月和余巧卉交换着眼神,各自都心下明了。 江旻锐如今对于宋其琛的态度以及不似从前那样强硬了,想必也是逐渐接受了这个聪颖,且对他女儿极好的少年。 其实哪里是这样的呢? 江旻锐看着身旁的两个相交甚欢的人,心里一阵苦笑。 昨个夜里,浅月以日后都不再许他睡在她的身边威胁他,让他今日不许对宋其琛摆什么脸色,为了他之后的幸福生活,他不得不答应了这样的无理要求。 “王爷怎么总是苦着个脸啊?”余巧卉因着自家夫君在一旁无所事事,这才发现了江旻锐面上不太对劲的脸色。 “没事,”浅月私底下偷偷掐了江旻锐的胳膊一把,“他昨个夜里给我封了个大大的压岁包,可我没给他,他不乐意呢。” “你还好意思开口提这事儿?”江旻锐一提这事儿便来气。 其实压岁包不过是讨个彩头罢了,可昨夜宴席上,江旻锐给她们母女三人一人封了个红包压岁,不想在向浅月讨红包时却被她给一口回绝了。 “都是长者给幼者封压岁包,哪有长者向幼者讨的?”浅月如是说。 这一句话实在是深深刺痛了江旻锐的心。 其一,这样一个吉利的日子里,竟然没能向自己的小妻子讨得一个好彩头。 其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浅月用年龄这件事来嘲笑江旻锐了。 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江旻锐的满腔怒火实在是不好发作。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浅月因为余巧卉和宋九夏的在场,反倒理直气壮起来,“那本就是王爷的不是,难不成还怪我么?” 其实浅月也就仗着江旻锐不会说出她昨夜里对他说的那些话,因而才这样的理直气壮。 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底,万一江旻锐耍起蛮横来说了出来,那她也就不占理了。 好在江旻锐还是要点面子的,毕竟他家小妻子不要,他还是得帮她捡着留着的。 几个孩子玩得累了,各自回到爹娘的身边嬉笑着。 “若初喜欢同长姐和其琛哥哥玩儿么?”浅月将若初抱在腿上,仔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 “不喜欢。”若初嘟着嘴,将头偏向一边,“我不喜欢和长姐和其琛哥哥玩。” “为什么?”若初的回答令浅月很是不解,“你不是最喜欢和长姐玩的么?” 江旻锐在一旁喝着茶水,听到浅月这话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她这话怎么这么自相矛盾呢?既然知道若初喜欢和若萧玩,那干嘛又问人家喜不喜欢?她再这么问下去,非得把若初这个小不点给绕晕不可。 正想着打断浅月的问题,若初却抢在了江旻锐之前发话,“因为长姐只顾着和其琛哥哥玩儿,都不理会我。” “这就是若萧你的不是了,”浅月回过头,看向若萧,一本正经地“批评”着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跟其琛玩,不带妹妹呢?” 看着若萧有些愧疚以及害羞地低下头去,浅月悄悄附在了她的耳边,“以后想要跟其琛玩儿,告诉娘亲就行,娘亲悄悄带你来,瞒着父王。” “可这个时候你就得给娘亲一个面子了,好歹也带带若初嘛。” 若萧一听,先是偷偷瞄了几眼江旻锐,然后眼珠子转个不停,似是在权衡取舍着自家娘亲对自己的许诺。 “成交”若萧抱过浅月的脑袋,悄悄地附和着。 “若初,长姐带你去摘梅花可好?”若萧牵过浅月怀中还在闷闷不乐的若初,往宋府的花园中走去。 如今看着自家女儿对宋府的构造是越来越熟悉,江旻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回想上一次,若萧竟然还在王府中迷了路,再看看现在,带着若初轻车熟路地向前走去,心中不免一紧,脸色又暗沉了不少。 只是江旻锐的脸色一沉,余巧卉的心里也是一紧。 自家儿子怎么就不自主地跟上去了呢?能不能假意是带着两位郡主去?能不能别让若萧表现出她对他们府上很熟稔的样子? 完了完了,这一下,江旻锐心里对她家儿子的好印象全没了。 一家人在宋府待到酉时用了晚膳方才离开,回府的路上,浅月难得一回不想要坐来时坐的轿撵回府,想着拉上江旻锐和两个女儿在邺阳城中好好走走转转。 这算得上是第一次,一家人一起上街转悠。 大街小巷皆已经大开门窗迎接新一年的福气,街上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浅月忽然想到有一年,江旻锐在初一进宫觐见后带着她在皇城的街上闲逛的情景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若初,若萧也被薛文竺留在了宫里。 而她被江旻锐牵着手,走在皇城处处挂满火红灯笼的街巷中。 就像是手中握着她此生所有的幸运,她被他紧紧地握着手,跟在他的身后,和现在一样。 虽然身旁多了两个小家伙,但是她一样感受到了,自己享受着满满的温暖与幸福。 只愿这一生,能够像今时今日一般,一年又一年,永远都有他们的陪伴。 新年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去意 浅月被江旻铎的话吓得不轻,但好在很快就保持了镇静。 “皇上所言之不妥之语,臣妾可以当做没听见,告辞”浅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向江旻铎微微屈膝行礼,便逃似的向山下走去。 浅月一下山便躲进了车舆之中,直到感觉到车舆开始向前缓缓行走,再到车舆缓缓停下,她都未再见到江旻铎的人。 翌日清晨,当浅月起身坐在妆台前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面对江旻铎的时候,却已经来人禀报浅月,说圣驾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起驾返京了。 对于这样的消息,其实浅月也并未感到有什么惊讶之处,毕竟昨日他的一番告白未能得到自己的回应,心里也会有所不适,也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 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何呢? 向来都是自己心里有那时隐时现的爱慕之意,而江旻铎对她表现出来的,向来都是一位兄长对于幼妹的关怀而已。 这样的关怀,为何会转换为爱呢? 哪怕是当初还在顾府时,在江季桓已经预备封她为郡主,已经将她指婚给江旻锐时,他对于她所表现出的,仍然是一位兄长对于幼妹的关心而已。 这么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愁眉苦脸地思索之时,梅音进来传话,说容笙有事禀报,已经候在中堂之中了。 浅月还想着为何容笙一大早就来府中了,还说有事禀报,这才想起昨日的一个眼神,她昨日托容笙去查的事,如今已经有结果了? 赶紧梳洗一番,连发髻都来不及绾上,便急匆匆地赶赴中堂。 “事情有结果了么?”浅月的脚刚跨入中堂,见到容笙并不是在闲庭自若地喝着茶,顿感事情不妙,赶紧问着他。 容笙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见浅月进来,便赶紧将手中从沈获处递来的手信交到浅月手中。 浅月接过信,坐至上座,怀着满腔疑惑拆开信封。 容笙见着浅月拆了信,一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她,一边向她解释着,“昨日臣下回去修书一封,已经让人递到皇城去了,不想今日寅时便收到了皇城的来信。” 可从邺阳到皇城,即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那也得要两日一夜的时间,这才过了一晚,想必是事情在皇城已经造成一定影响,而沈获不得不修书告知他们了。 浅月看完沈获的书信,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旻铎此番独自前来邺阳,名义上是祭祖,可关于他另有目的的揣测,已经在皇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了。 不知是从何处生来的传闻,竟有人说,江旻铎此番前来邺阳,祭祖不过是借口,更重要的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永安王妃顾氏。 “简直是一派胡言!”浅月将手中的信笺摔在桌上,明显是气得不轻。 “皇上昨日在皇陵,同王妃说了什么?可否告知臣下,让臣下帮着王妃分析分析。”容笙见着浅月十分不自在的神色,联想到今日一早江旻铎早早就离开了邺阳,总觉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浅月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无事,皇上未同我说任何事。” “王妃可知,您的心里若是有心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臣下的。”容笙躬身揖手。 “许易白,”浅月轻唤了容笙曾经那不知被她叫过多少遍的名字,“他对我说,他想要给我他的真心。” 即便知道江旻铎一定是对浅月说了一些出格的话,可当浅月说出实话时,容笙还是被吓了一跳。 关于浅月和江旻铎曾经的那些事,容笙心里一清二楚。 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即便对于自己一直有所爱慕的姑娘对于别的男子表现出爱慕之意有所不满,可他却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江旻铎的眼里从不曾有浅月的存在。 如今竟然说想要将真心给浅月,并且还是在他们不曾有过什么交集的这些年,突如其来的真心与爱意,实在是令人不解。 “你是不是也被吓着了?”浅月看着容笙愣在原处,浅浅地笑了一下,像是嘲讽,也像是无奈,“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明明多年之前,就用他那生离的态度拒绝我了么?” 容笙现下对于这样的事也是没了主意,只是不住地摇着头。 这件事至此就像是告了一个段落,从此再无任何消息了。 江旻铎对于这件事只字不提,顾燕月那儿也再没有了任何动静,就连穆滢滢时常递出来的手信里,也对之前皇城的传闻只字不提。 虽然对于这件事浅月并未弄清楚,心里还是十分好奇,可现下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浅月的去意已决,如今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离开王府。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浅月在府中闲逛之时,看见两个小厮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朝王府后门走去,心中甚是好奇。 “府里一个下人病逝了,奴才们正预备将她的尸体抬出去。”一个小厮回答着她,见她再没有什么吩咐,便抬着尸首退下了。 真是个可怜的人儿。 浅月望着那被抬出去的人,心里叹息着。 这府中本就没多少人了,如今有病逝了一个,当真是越来越冷清了。 究竟是什么病,怎么就没治好呢? 没治好? 这倒是个逃出去的好方法,既不会惹人起疑连累了那些守卫,也能够没有任何负担。 此事筹划了有近两个月的时日,从浅月开始装病,到频繁地请买通了的郎中来府里,再到开始足不出户卧病不起,短短两月时日,整个邺阳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了浅月重病的消息。 大家都说永安王妃是因为永安王的离世伤心过度,之前本就病过一段时日,如今旧疾复发,怕是熬不下去了。浅月听着松韵传来外面的消息,心下也算是放心了。 好在并未有人对她突然的重病起疑,好在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只是容笙倒是很在意此事,几乎每日都到府里来想要瞧瞧浅月。 可这是个绝密的计划,除了松韵,浅月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容笙。 因而只能每日避着他,每日都让松韵请他出去。 只有这日除外。 浅月清早就已经起身,坐在妆台前梳洗着。 装病装了两个月之久了,久到她如今每日病怏怏的状态,令她以为她自己好像真的病了似的。 如今她的脸色倒是真的憔悴了不少。 浅月抬起手抚上自己苍白的脸,“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浅月喃喃着安抚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拿起桌上的玉篦,一点一点地梳着倾泻的青丝,独自绾了个朝云髻,簪上了她最喜爱的一支蝶戏海棠碧玺步摇,画了个远山,难得地往唇上点上了一抹口脂。 换上了那件妃色的烟罗衫,再次仔细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直到再没有什么瑕疵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六月初九,是江旻锐的忌日。 因着上次江旻铎带着浅月出府过一次,再加上浅月“病中”的苦苦哀求,两个守卫还是遂了浅月的愿,放她去祭拜江旻锐。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浅月会来一般,容笙早就来到了江旻锐的墓冢前,在祭拜过江旻锐后,静候着浅月的到来。 因而当浅月见到孑然独立的容笙时,还是未能料到。 容笙见着浅月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弱不禁风的样子,独自走在山林间,令人心疼不已。 “王妃为何躲着不见臣下?”容笙终究是忍住将要拔起的脚步,等到浅月走到他的跟前方才问道。 “我并未躲着容先生,”浅月放下手中的竹篮,将竹篮中的祭品在石碑前摆放好,“是我的身子实在是不太痛快,谁也不想见。” “臣下也是关心王妃,毕竟王爷嘱托过臣下要照顾好王妃。”容笙能够听出来浅月言语中的淡漠,着急地向浅月解释道。 只是这些话对于如今的浅月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容先生可否让我单独在这儿同王爷说几句话?” 她的话里虽未道明,但容笙听得出,这是浅月不想要继续同他交谈下去的借口。 可他还是默不作声地退下,朝山脚下走去。 “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浅月将手中的香点燃,插在石碑前,开门见山对他道。 “你还记得那些承诺么?你这个骗子,说好的一声那么长,让我别怕你不兑现承诺,说什么让我等你回来兑现承诺,可如今,那些个承诺都做不了数了。” “还说要带我去看塞北的雪,去看岭南的春,带我去金陵的秦淮楼,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你骗我骗得好玩儿么?” 浅月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即便在旁人眼中,她是那么坚毅,可在她的夫君面前,她的脆弱便是毫不保留一览无遗。 “你多幸运啊,能够有我这么深明大义的妻子,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不要你了。” “我可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你没办法带我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可好?” 浅月说罢,取下手腕上的蓝冰花玉镯,在石碑旁的泥土地中挖了个坑,将玉镯埋了进去,“我不在的时日里,就由你送我的这对玉镯陪着你可好?” “我会回来的。你知道,我向来都是信守承诺之人,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所以,等我,我会回来的。” 学着当年江旻锐的样子,浅月起身,上前拍了拍眼前的石碑。 冰凉的触感席上心头,染得心里也是一阵冰凉。 可那冰凉又是那样熟悉,自打江旻锐离世后,她的心就不曾热过,一直都被寒凉充斥着。 低声道了声“走了”后,浅月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容笙仍旧守在山脚之下。 见到浅月下山,容笙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陪着浅月,默默地走回府去。 耳边突然想起江旻锐临去孟金前对他说的话。 他不曾想到的是,江旻锐早就知道他与浅月是旧相识了。 江旻锐从不曾揭穿他们作为旧相识却面对面的陌生,也是因为他至始至终对于浅月和他的信任。 因而在临行之前让他离开皇城到邺阳去,将整个王府和浅月都托付给他,也是出于对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信任。 然而他的确也未令江旻锐失望,他对于浅月只有默默守护的情感,即便一半是为了江旻锐的嘱托与信赖,一半是为了自己对于曾经那点情谊的执着与不舍,可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 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护着浅月回府去,不料浅月在落轿后竟叫住了正欲转身离去的他。 “不知容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小忙?”浅月淡淡地开口,言语中都昭示着她如今的虚弱不堪。 “王妃请讲。”难得浅月在刚才的淡漠后主动同他说话,也是难得一见地请他办事,容笙求之不得。 “容先生可知,当初王爷送我的那对蓝冰花玉镯?”浅月说话间,容笙悄悄望向她的手腕,没见着那本应一直带在她手腕上的玉镯,心中不甚明了。 其实容笙哪里会不记得那对玉镯呢?那是他替江旻锐买下,然后一路从江州护送回皇城再亲自交到江旻锐的手中,然后亲眼见到带着它的人是浅月。 有时候,上天就是爱这么开玩笑,就是爱把人耍得团团转。 可是他还是得哑着嗓子道一句知道,然后帮浅月了却心愿。 浅月见容笙一直盯着她空空的手腕,一时之间有些难堪,赶紧用手握住自己的腕子,“我方才把那对玉镯给王爷了,毕竟我不能陪在王爷的身边,那对镯子陪着他,也权当是我陪着他了。” 容笙听了浅月的话,对于浅月的情深又多添了一份深刻。 “王妃有什么需要臣下去办的,臣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容笙为着这份情深,朝着浅月又是一躬身。 “哪里谈得上赴汤蹈火呢?”浅月轻轻一笑,为这炎夏平添了几分凉意,“只是因为那是王爷送我的定情信物和生辰礼物,如今我将那玉镯留在王爷身边,腕子上却是空落落的不太习惯。” “不知容先生可否替我去江州的珮空斋买对相似的镯子回来,也好让我心里舒坦些。” 即便容笙心里是有些五味杂陈,可还是发挥出了他一贯的言语风格,“王爷可真是小气,定情信物和生辰礼物竟然送的是同一样东西。” 此话终是引得浅月大笑,可谁人知晓容笙这个旁人心里的酸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自由 酸楚归酸楚,可容笙还是不得不帮浅月这么个忙。 那对玉镯的样式他一直铭记于心,因而不必浅月告诉他。 只是珮空斋的每一对玉镯向来都是独一无二,再加上那年江旻锐将珮空斋同一批的蓝冰花玉镯全给买下来了,如今容笙再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样式相似的一对来。 只是想归想,容笙还是即刻启程,向江州行去。 “容先生此行,需得多久才能回来?”浅月向容笙确定着时间,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可在容笙处听来,不过是浅月关心着她能多久再带上镯子而已,“四日吧,江州里邺阳,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那我就等着容先生将玉镯买回来了。” 浅月在府门前送别了容笙,在最后一次看了看他离去的身影。 多少年前,她也是这样送别他的,只是那时候他是离她而去,而如今,是她要离开了。 “松韵,我们还有四日的时间。”走在回绛云轩的途中,浅月提醒着身后的松韵。 可松韵对于浅月这样的计划仍是有诸多顾忌,“主子,您真的想好了么?要不,您再想想?” “若是没想好,我何苦病了这么些日子。”浅月丝毫没有要再多思索些时日的意思,她等到这日,就是为了支走向来机灵多疑的容笙。 如今容笙终于离开邺阳了,她怎能错过如此绝佳的机会? “可是您这么一走,消息必定传到皇城去,两位郡主若是知道了”松韵实在是不得已,只好搬出了若萧和若初来。 她也知道浅月的性子,起初她为着与浅月的情谊,不愿她被困在府中受苦,这才答应会帮她,只是如今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此事不靠谱。 不仅仅是因为若是被发现或是揭穿,她们一个个的都会因此受罚,也是因为,她这么一“死”,就再难“活着”回来了,也再难见到两个女儿了。 其实浅月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如今她还未能考虑得那样长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认为太后会让她们俩知道这事儿么?”浅月见着有人经过,赶紧故作虚弱地靠在廊柱上,掏出绢子来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然后,借着绢子挡住自己的眼神,只能松韵一人看见,“如今太后,是站在我这边的,即便多年以后我活着回来了,她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松韵你不明白,他的承诺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他再也无法带我去的地方,那就由我带着他去。” 松韵微微叹了口气,等到经过之人走远了,方才上前一步扶起浅月来,“奴婢知道了,待会儿便去准备着。” 其实她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在郎中判定浅月已经病逝后,便赶紧将她放入棺椁之中下葬。 她不过是江旻锐的遗孀而已,丧仪也用不着多么大的排场,待到所有人都离去后,再将她从棺椁之中弄出来便行。 只是也算得上是个体力活,因而她们不得不将孟玺也拖进来。 好在孟玺这人答应得爽快,并未有半点忧虑与怀疑。 毕竟他看得出,浅月是多么爱江旻锐,因而这点小忙他还是帮得上的。 只是在第二日时,刚从徽州游玩回来的徐颜玉得知了浅月病重的消息,连阙州都还未回去安顿好,便赶来了邺阳。 “瞧瞧这个可怜人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徐颜玉看着浅月消瘦的模样心疼不已,赶紧拿出绢子拭着泪。 “太妃莫要伤神,好与不好都是我自己的命罢了。”浅月看着徐颜玉落泪,自己的鼻头也不免一酸,赶紧安抚着她。 “什么命不命的?”徐颜玉喝住了浅月,拉起她的手握在手中,“你这么好的姑娘,命不该此。” 她算得上是个好姑娘么? 浅月看着徐颜玉伤神的样子,顿时便想起了多年之前一样对她关怀备至的人。 可她对于她,实在是恩将仇报,因而浅月心里,实在是担不起“好姑娘”这三个字。 “怎么不见成河王?”浅月询问着江旻锦。 “傻丫头,”徐颜玉轻轻点着浅月的脑袋,“这好歹也是你的房间,他怎么能进来呢?” “这有什么的,”浅月给徐颜玉沏了一盏茶,“将死之人而已,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人言可畏呐。”徐颜玉自动忽略掉了浅月方才的伤感之语,毕竟她知道,若是她责备她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这样的话题便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 尽管徐颜玉担心着所谓的人言可畏,可她还是让人将江旻锦叫了进来。 “有件事,我想同成河王单独说说,不知太妃”浅月给江旻锦沏了茶,微眯着眼笑看着徐颜玉。 “知道了。”徐颜玉抬手点了点浅月的脑袋,一副“你们能说个什么事还瞒着我”的表情,起身出门到园中赏花去了。 “不知王嫂有什么话,是想要单独对臣弟讲的。”江旻锦尝了一口浅月沏的茶,甘甜醇香,足以令人忘记旅程的疲劳。 “成河王还记得曾经说过要给若初的一份大礼么?”浅月轻言开口,却令江旻锦一怔。 “这臣弟此行走得急,给落在府里了。”江旻锦挠了挠脑袋,满脸歉意。 只是浅月此番可不是为了他这满脸的歉意才提起此事的,“无碍,只是不知,成河王可否允许我用这样一份礼换取另外一样东西?” 江旻锦见浅月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说笑,“自然,只是不知王嫂想换什么?” “其实也算不上换的,”浅月轻轻一笑,“准确地说,是借。” 浅月见江旻锦疑惑的模样,赶紧趁热打铁道:“我想借成河王的令牌一用。” 江旻锦显然不会想到浅月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先是一愣,然后再冷静地问着她原因。 “我想让人去办件事,可我并不想那人暴露了自己是永安王府人的身份,因而只能借用成河王您的令牌c打着您的名号了。” 浅月的话叫人瞧不出破绽,更何况江旻锦想着她一个弱女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应了她,将贴身侍从的令牌交给了她。 “王嫂尽管放心地拿去用,什么时候用完了,臣弟再来取也不迟。”江旻锦的这一席话,倒是令浅月很放心。 本来还想着用什么借口拖延归还时日,不想江旻锦竟主动开了口,那可真是顺了她的意思了。 徐颜玉本想留在邺阳照顾浅月的,好在江旻锦也知道自家母妃如今有多么闹腾,不等浅月想好如何劝说徐颜玉回去,江旻锦就将自家母妃给带了回去。 浅月手中握着江旻锦给的令牌,仔细地看了很久。 其实本来没有想着要向江旻锦讨令牌的,可江旻锦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她还是拿着他的令牌以备不时之需的好。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两日后,也就是容笙回来的前一日,整个邺阳城中,永安王妃病逝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依着浅月的意,府上并未办什么丧仪,孟玺一行人很快将其葬在了江旻锐的墓冢旁。 待到孟玺和松韵再次将浅月从当着众人的面筑好的墓冢中救出来时,已经快要到第四日容笙回来了。 “我得赶快走了,你们应该知道该如何做的。”浅月接过松韵手中递过的细软,里边是一些银两和衣裳,还有江旻锦的令牌。 松韵和容笙皆是点了点头,可孟玺对于此事仍有许多不解,“此事王妃为何要瞒着容先生呢?他可是王爷的门客,鬼点子多着呢,您想要出去,他肯定有别的办法的。” “不,”浅月迅速换好了一身布衣装束,冲孟玺解释着:“他不会让我走的。” 他只会让我留在府中,或是跟我一块儿走,可这两种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想要的,不过是带着我深爱的夫君浪迹天涯而已。 迎着孟玺始终不明了的眼神,浅月上前拍了拍孟玺的肩,“帮我照顾好松韵和梅音,顾好整个王府。” 孟玺听闻,只好应下,带着浅月向城门行去。 孟玺选择带浅月出城的时间,正好是城门守备换班的时候,那时戒备较为松散,孟玺带着头戴斗笠和面纱的浅月出府也没那么困难。 平坦开阔的荒野上,远远见着一匹骢马,浅月一看便知那是青山。 孟玺朝着青山吹了一声口哨,青山便快速地向他们所站之处狂奔而来。 “这是?”浅月抚着青山脖颈上的鬃毛,不解地问着一旁的孟玺。 “王妃不是打算走着去天涯海角吧?”孟玺一看便知浅月根本就没有要骑马的打算,因而便早早地将青山牵至此处。 浅月不是没有想过路途遥远,只是,“那该如何解释马厩中突然少了一匹马的事儿?” “青山感恩王妃的知遇之恩,因王妃病故,也随着王妃去了。”孟玺像是早就想好了理由借口,说起来没有丝毫犹豫。 随她去了? 当真是随她去了。 浅月点了点头,对孟玺道了句多谢,然后跨步上马扬尘而去,消失在茫茫荒凉之地中,留下的,不过只有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而已。 其实浅月并不知自己如今该往何处去,只觉着重获自由的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 从未像如今这般策马驰骋过,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过。 可是兴奋过了,如今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行了有二十多里路,浅月找了路边的一个茶店歇了歇脚,顺便也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如今是六月间,若是去塞北的话,还未到下学的时节;若是去岭南,春都已经过了,;可这金陵秦淮楼听闻金陵繁华至极,就连江州也要逊色几分,她入世尚浅,还是晚些时候再去的好。 那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这四海这样大,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去呢? 浅月突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成日里坐井观天,从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么辽阔。 因而才会在此时乱了方寸,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读的那些个书,夏日的话,听闻巴蜀之地犹为富饶闲适,不如到那儿去小住些时日,待到入秋之时,再启程去塞北找阿古达木可汗。 然后待到明年开春之际,再行去岭南,之后便一直北上往金陵去,再然后 是啊,再然后呢? 这些江旻锐曾许诺会带她去的地方她都去过了以后呢? 像是一下子就没了追求与目标,浅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即便有头顶上的葳蕤竹林遮挡着炎炎烈日,可暑气仍是不减,浅月热得不停地擦着汗,瞬间就没了心思再去多想些什么。 罢了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接下来一年都有事可做了,届时再规划规划也不迟。 问了店家巴蜀的去向,付过了茶钱,浅月便启程上路了。 一路上风光无限,她也算是走走停停见着了不少新事物,对比起自己被困在江州,之后被困在皇城c困在邺阳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虽然途中辛苦不已,但也好太多。 巴蜀之地向来山高路险,唐人李太白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浅月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好在这里的店家极为热情,听闻她要翻山到巴蜀之地去,说自己的店里有两位常客,是经常往返于巴蜀内外的商队头领。 店家让浅月去找那两位客人,让他们带她入蜀。 浅月对于店家的热情当真有些消受不起,赶紧答应了他。 可至于请人带路这件事儿,浅月倒是没有这样的打算,毕竟她并不怎么愿意去麻烦别人,别人或许嫌麻烦,可她也觉着麻烦。 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好。 这日清晨,浅月早早地起身,预备给青山喂饱草料后便启程入蜀。 不料那店家实在是热情得过了头,竟跑去告诉了那两个领头,请他们带她入蜀。 因而当店家跑来告诉她,那领头的夫人一会儿便来找她的时候,浅月实在是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您在这儿喂马的话,那我去叫那位夫人过来,你们聊聊罢。”店家作势抬脚就要走,可浅月还未想好该怎样拦住他,就听他带着地方口音高声一句,“吴夫人,这里。” 浅月并不愿回头与来人打照面,继续背对着来人给青山喂着草料。 只是身后竟传来一阵莫名熟悉的声音,“月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缘分 在浅月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叫她姐姐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如此亲昵地叫她月姐姐。 穆滢滢算一个,还有一个,是在几年前就已经离世的宁恬宜。 穆滢滢是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可宁恬宜更是不可能。 那么,还会有谁会如此叫她呢? 浅月缓缓地回过头去,见着眼前之人后,她差点没扶稳身后的护栏摔到马厩中去。 浅月捂着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宁恬宜?”浅月好半晌才震惊的叫出她的名字,只是她仍是不敢确认,眼前之人曾是故人。 “是我,月姐姐。”宁恬宜缓缓地朝浅月走来,拉起她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 “你c你没死?”浅月即便触碰到了宁恬宜手中的真实感,却仍是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突然浮现出宁恬宜卧在病榻时的场景,以及关于她落水c病重c与吴谡诀别,以及病逝的真实场景。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宁恬宜见浅月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拉了她往客栈里走去,“走,我们进屋再说。” 浅月就这么呆滞地被宁恬宜拉回了客栈,拉到了她的客房中。 屋内坐在桌前喝着茶的人果然是吴谡。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浅月迎着吴谡有些惊愕的眼神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后一饮而尽。 “穆王妃?”吴谡慢慢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碗,看着浅月又看向了宁恬宜,满脸疑惑的模样,“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还未回答我,为何你们会在这儿,反倒还问起我来。”浅月一连喝了几碗茶水,几乎要将茶壶中的茶水喝尽了,可尽管如此,她的心里仍是急躁不已。 宁恬宜和吴谡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决定将事情的真相告知浅月。 当年宁恬宜求江旻锐办的事其实就是请他想办法帮她和吴谡私奔。 可是宁恬宜既然是太后选中的一枚棋子,即便江旻锐帮了他们离开此处,也会遭到太后一方的追杀。 因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要让太后知道,这枚棋子已经是不中用的了。 江旻锐想到的办法,虽然有些苦了宁恬宜,可却是最为有用的法子,那就是假死。 此事就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而已,就连宁恬宜的贴身侍婢沉音他们都是瞒着的,不仅仅是怕知道的人走漏了风声,也是想要她的身边之人表露出最为真实的情感。 “所以你们也瞒着我么?连我都瞒?”浅月不满地叫嚷着,不过她不满的并不是宁恬宜瞒着她,而是江旻锐竟然瞒着她。 “我本来是想要告诉您的,可是王爷说了,太后盯您盯得紧,若是知道您与我关系好,却对我的离世无关痛痒的话,定会惹太后起疑的,因而才不让告诉您。”宁恬宜的声音微弱了许多,有些委屈地向浅月解释着。 “那我也可以装作很伤心的样子不是么?”浅月反驳着她,“看着我真伤心的样子,你们心里就痛快了么?” 浅月走上前去抱住宁恬宜,悄悄地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你知不知道你走后,我有多伤心?我把你当做亲生妹妹一样看待,你走以后,我真是伤心难过了好久。” 宁恬宜心里也因为当年的事对浅月感到抱歉,抬起手抱住了静止不动的浅月,“其实相比于您努力地去做假样子,王爷更希望您永远都是真实的。” “毕竟虚假太累了,王爷说,他宁愿您真实地哭着,也不愿您虚假地笑着。” 其实关于这一点,吴谡也算是感同身受的。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若是再由宁恬宜这么说下去,浅月怕是会忍不住那份好不容易才渐渐放下的思念,因而打断了她的话,将话语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我就罢了,可你连沉音也不肯告诉,这丫头可是伤心了。”浅月一想到沉音那可怜的小模样,便因着宁恬宜这不负责的不告而别而替沉音打抱不平。 “沉音如今怎么样了?”宁恬宜这才想起自己的小姐妹来。 “你走后,我便让沉音去照顾若萧去了,如今跟着若萧在宫里伺候她。”浅月瞧她那样,心里暗骂着她得陇望蜀。 得知沉音如今一切安好,宁恬宜算是舒了口气,只是浅月这边却并不轻松,毕竟,她也有许久没有宫里的消息了。 据宁恬宜交待,她在假死后和吴谡去了一趟西域,还找到吴谡的生母,这才知晓,吴谡的生母乃是西域的公主,当年为了族人不得已离开了吴父和吴谡。 好在这一切的误会都得以解开,吴谡如今还算得上是西域的王子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适应西域的物候,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留在吴母身边,两人行遍四海,最终选择定居于巴蜀之地,也是为着这份闲适。 “可那店家对我说,你们是商队的领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总得生活的,”宁恬宜走至书案前收拾着行囊,“吴郎家里本就是经商的,我们这也算是做了老本行。” 看着宁恬宜正收拾着行囊,浅月忽然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了,“那你们等等我,我这就去收拾好细软跟你们上路。” 她转身就要离去,可还未走至屋门前便又退了回来,上前紧紧地抱住宁恬宜,“你没死,可真好。” 说罢,还未等宁恬宜和吴谡再多说些什么,浅月便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地收捡好细软,又赶紧跑到马厩里给青山喂饱了草料,就等着两人了。 浅月不知宁恬宜何时学会了骑马,不过能够同宁恬宜一路骑着马说笑,倒也是件乐事。 “你们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天南地北都有你们认识的人吧?”浅月同宁恬宜走在吴谡后面,悄声地问着身旁的人。 “自然,”宁恬宜给了浅月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过月姐姐问这事儿是为何?” “出门在外,自然是要多靠朋友帮忙了。”浅月这是从江旻锐当年广结知友中总结出的经验。 宁恬宜看着浅月颇有些小得意的模样,立即想起了此前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这么久了却只见月姐姐你一人,王爷呢?” 浅月听此,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微红的眼眶和哽咽的喉头。 “王爷他,他不在了。” 这实在是一句隐秘的言语,即便会有多种多样的可能,但宁恬宜始终不会往最坏的那一个方面去想。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他怎么忍心让您一人跑到这样偏僻之处呢?” 宁恬宜一连串的问题令浅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坦白直接地告诉她,“我说的不在,是不在人世了。” 原本心里还想打趣江旻锐的宁恬宜顿时怔住了,就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再没了主意一样。 “怎么会呢?”宁恬宜蹙着眉,仍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你当他是怎么了?”浅月毕竟已经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倒是一脸的轻松,“王爷以身殉国,壮烈无比,当留名千秋万代,是好事。” 只是她这话说得像是无比轻松的模样,心里却仍是捱不过那点凄凉苦楚,深深叹了口气。 即便是千秋万代,可那也不过只是身后之事罢了。 即便留得生前身后名又能如何,终究他是无福消受了不是? 浅月看着浅月面上轻松,但深知她心里定不是一番滋味,对于自己不清不楚地提起这等伤心事也十分懊恼,宽慰了她几句后便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浅月没有等来预想中的问题,回头看了沉默不语的宁恬宜一眼,干脆自己提了出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独行至此?” 宁恬宜还沉浸在该如何宽慰浅月的疑惑之中,听到浅月这么一说,不明地看向她,“为何?” “你知道吴谡当年向我们告辞的时候,对我和王爷说了些什么吗?”浅月虽是问着宁恬宜,可看向的却一直默默骑着马走在前方的吴谡。 对于这样的问题,宁恬宜自是不知道,可听浅月这么一说,她倒是十分好奇,只是如今她也只能等浅月慢慢道来。 浅月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生的极为好看的男子着了一身白衣,茕茕孑立于荒郊孤亭之中,告诉她,他要带心爱之人到那些他曾答应要带她去的天涯海角去。 孤亭与孤人浑然一体,印在她的脑海中许久。 而吴谡的这句话,浅月也记了许久,可也想了许久。 毕竟,当初她哪里是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江旻锐布下的一个局呢?她当真以为宁恬宜已经离世了,也当真以为吴谡带着宁恬宜的骨灰浪迹天涯去了,为此心里也当真难受了许久。 那时她就想着,一定要趁还活着的时候,把这一生未了的心愿都给了却了才行,免得届时做了鬼也不得安心。 只是谁能想到,如今当真是不得安心了呢? “他说,要带你去那些曾答应要带你去的地方。”浅月仍旧看着吴谡,就像是看到了那个曾对他许下承诺的人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句话,令她记了好久,也令她有要逃出王府的想法。 只是,吴谡对宁恬宜的承诺都在他的努力下一一实现,可江旻锐对她的承诺呢?却都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再也不复回了。 宁恬宜听了浅月的话,也望向前方的吴谡,面上是隐忍着的满怀笑意,和一眼万年的深沉爱意。 所谓喜欢与爱,也不过如此。 “所以我才问你,是否天南海北都有认识的人呐。”浅月不愿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语调轻快,就像是那之前的一切凑从不曾发生。 虽然这一路上,她拿着江旻锦的令牌以备不时之需,可谓是畅行无阻,可出门在外,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因为有一位封王令牌而带来的谄媚与讨好,她更需要的,是朋友的互帮互助。 “月姐姐放心,吴郎认识的人可多了,届时您想去何处,让吴郎把他们的名字住址给您就行了。”宁恬宜为着吴谡的那句话高兴了许久,现下对于浅月的请求也十分热情。 “你说吴郎的生母是西域的公主,那在西域也算得上是一呼百应的人了?”浅月突然想起一事,询问着宁恬宜。 “何止是我婆婆,吴郎现在也算得上是西域有头有脸一呼百应的人了,各族都得给他三分薄面的。”宁恬宜满心的骄傲与自豪,浅月看在眼里,也真心为她此刻的幸福感到高兴。 “那你们近些时日可有计划到西域去?”浅月顺着宁恬宜的话继续问下去,可单看着宁恬宜那眼神,便知道此事有戏。 “可巧了,近日我们接到一桩生意,正是送一批丝绸绣品到西域去。”说到此处,宁恬宜也不得不感叹一番缘分的奇妙。 “姐姐也知道蜀绣是多么精致的东西,我们本是刚送了一批到荆州去,若不是西域有一桩大生意,我们怕是要顺着那一线到江南去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桩生意,我们往回赶,这才遇见了故人,这有些事情,就像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似的,谁能想到,咱们分离了那么久,如今竟也能在这儿遇上。” 虽说江旻锐告诉浅月,别相信那些所谓的命格,更何况她如今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更是不会相信这些,可关于那些所谓的命理学说,她还是相信缘分注定这一说。 其实浅月很喜欢缘分这个东西,毕竟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巧合就能解释的东西。 就像是当年江旻锐恰好在她出府祭拜祖母时来到云清湖畔,害她掉入了湖中,本以为再不会相见再不会有任何瓜葛的两人,之后又在顾府中堂重逢,自此开始了纠缠环绕的欢喜一生。 也像是此刻,明明发生几率多么小的一件事,都能因周遭的许多其他因素而发生,这实在是注定的c他们怎么也甩不开的缘分。 “那你们此行,可否带上我一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启程 宁恬宜自然是答应了浅月的请求。 她本就不多于拒绝他人,更何况浅月这样的请求也不算什么,因而当宁恬宜将此事告知吴谡后,吴谡也立即应了下来。 浅月跟着两人回到了他们在锦城的宅子。 宅邸是一路上所常见的蜀派建筑,院落不大,各处都种满了蜀地常见的芙蓉。 正值初秋时节,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木芙蓉竞相开放c争奇斗艳,好一副绚丽的多姿之色。 宁恬宜和吴谡很快便在一年前盘下的布庄取回了丝绸与绣品,待到一切就绪,翌日清晨便可出发了。 只是这日,时间已过子时,浅月仍是毫无睡意,于是起身走到院落中,坐在回廊的围栏上,抬着头闭着眼,像是在思索些什么一般。 正值十五,玄色的天边挂着一轮饱满的圆月,浅月即便闭着眼,可也能感受到那轮皎皎明月所散发出的清冷光辉。 在这样的光辉之中,浅月不得不想起那以孤篇压倒盛唐的张若虚。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想着想着,浅月竟不禁喃喃出了声。 这是当年生了若初后,江旻锐在已经生产得脱力的她的耳边轻念的一句诗,也是若初名字的由来。 若如初见。 一如当年他们的初见一般。 是在云清湖畔初见的 有江,也有月,还有初,是他们一家人。 也不知如今若初在宫中,可还一切安好。 “王妃睡不着么?”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浅月不用想也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嗯,来赏赏月。”浅月淡淡地回了身后之人一声。 “入秋了,还望王妃保重身子,别着凉了才是。”身后传来一句关怀之语,是浅月许久都未感受到的。 “多谢吴先生挂心。”一句简简单单的寒暄,是浅月唯一能对吴谡说的话。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毕竟吴谡作为宁恬宜的夫君,实在不便同她再多说什么体己的话,再者,浅月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比起自己,江旻锐与吴谡要更有交情些,只是如今,这份交情也再没什么用了。 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一个宁恬宜罢了。 “阿恬睡了?”浅月提起了他们之间的交集。 “这么晚了,自然是早些时候就睡下了,”吴谡一提起宁恬宜,言语之间不知温和了多少,“她这人向来睡得早,无论有何事,道打扰不了她睡觉。” “阿恬有你这样的夫君在侧,是因为感到安心,成日才会睡得安稳。”浅月想起多少时日以前,她也是能在江旻锐的身旁睡得安稳的。 吴谡眼角的温柔始终未能淡下,倒是让浅月想起了一些事,“吴先生,我最近总是想起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迎着吴谡疑惑的目光,浅月继续道,“你说,会带着阿恬到那些她想要去的天涯海角。” 吴谡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句话会被浅月记了如此久的时间,低下头默默一笑。 “若是阿恬当时离世了,你有想过要怎样么?”浅月被他那抹笑容刺了眼,即便如今这般是早已知道的结果,可她还是想问问他,关于那并未发生的事。 “携她行遍四海,至此孑然终身。”像是在心里已经预演过千百遍一般,吴谡说起这话来丝毫没有思索与犹豫之色。 浅月笑了,回过头去,继续向天边望去,“可是阿恬终究没有任何事,反倒是我,是我的最爱之人离世了。” 吴谡听罢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了一句,“夜已深了,明日咱们还得早些启程,王妃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浅月听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听见了,可她并未起身,也并未要离开的意思,吴谡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如何那都是浅月自己的意思了。 因而他并未在此处多逗留,悄声退了下去。 自古以来,月在文人墨客的眼中,都是寄托思念之情的事物。 也不知这时候,邺阳的月是否也是这么圆润,而江旻锐又是否能够看到。 浅月不知道邺阳的月是如何的,可她更不知道的是,如今邺阳王府因着她的“离世”而萧条不已。 容笙不过是去江州替浅月买一对玉镯,不过是仅仅离开了邺阳四日,可那去时还将他送至府门前,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如今回来却变成了一处墓冢。 江旻锐赫然的石砌墓冢旁,安安静静地耸立起一处泥土堆砌而成的小墓冢。 而那小小的墓冢前,仅仅立着一块简朴的石碑,上面篆刻的字体歪歪扭扭没个规整,不过“永安王妃顾氏”这八个字而已。 容笙一回到王府,便听闻了浅月的死讯,来不及卸下行装细软,也来不及听松韵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便一路扬鞭赶到了浅月的墓冢前。 无声地站在浅月的墓冢前许久,为着这错过的几日,容笙在扬鞭而来的路上不知在心里暗骂过自己多少回了。 他曾经无法理解到浅月对于江旻锐离世的痛怮,如今感同身受后,那份决不能表现出来的哀痛忍在心里,像是要将自己的心撕裂一般。 他没有理由在这里多于逗留,否则会引人怀疑的。 将怀中揣着的c用锦盒仔细装好的玉镯拿了出来,拿到浅月墓冢的石碑前,像是拿到了浅月面前供她仔细察看一般。 “这对玉镯,是如今珮空斋中,同原来那对最为相似的一对了,还是同当年一样,将这一批次的蓝冰花玉镯全部买下了。” “王爷希望你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你在他的心里是独一无二。” “在我心里,亦如是。” 传说玉石乃集天地之灵气而生成的,能通灵,容笙向着那对玉镯对浅月说道,希望她能够听见他的言语。 “月儿你可知,那对玉镯是我买回来的,可我没想过是给你的。”即便江旻锐的墓冢就在一旁,可这却丝毫不妨碍容笙将这些晚来的实话告诉浅月。 “所以我们的缘分,就只能止于此处。”他等不到与她单纯的重逢,即便当初等来了她的一句放下了,可他的心里却从未放下。 如今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这颗心,当真是再也放不下了。 松韵依着浅月的吩咐,将容笙走后浅月从卧病不起到离世的过程全都对容笙讲了一遍,好在容笙未有任何起疑,她这也才算舒了一口气。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毕竟如今算来,王府的主人都已经离世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得有所打算才行。 可容笙却只道,“守着王府,等着两位郡主回家。” 他知道这是浅月的心愿,也愿为着她的这份心愿,也要替她坚守下去才行。 即便,他们根本不知道,若萧和若初还能不能回来。 翌日一早,浅月早早地起了身。 虽说是起身,可她昨日夜里几乎是一夜没睡,总是想着跟着他们去西域一路上会遇见什么见闻,一夜都睡不安稳。 对于这次的西域之行,浅月心里还是满怀期待的。 听闻西域盛产黄金与玉石,成为许多商人商队趋之若鹜的地方。 一想到玉石,浅月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空落落的,实在好不习惯。 可浅月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这些价值连城的黄金玉石,而是当初江旻锐承诺她,会让其成为王府中最不罕见的螺子黛。 浅月不禁想起,江旻锐第一次学张敞替自己画眉的场景。 一支螺子黛活脱脱用去了半支,自己的眉上涂着厚厚的一层青黛,实在是气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后来画得多了,熟悉了,也能替她画出一弯秀美的柳叶,一抹清悠的远山来。 那时她总不信任他,总觉着他其实是画不好的,其实是会浪费她仅有的几支螺子黛的,坐在他的面前总是别扭的不行,时常动来动去的。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听江旻锐的话乖乖地坐在他的面前,任他在自己的脸上练手,直到后来能够画出漂亮的眉形,走出去总是让人好生羡慕。 那时候,可真好。 浅月回忆着过往的种种美好,笑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眉梢,恰好被一旁的宁恬宜发现了,“月姐姐笑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没什么。”浅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可那笑意却终究未能淡下。 有关于他的一切,都会令她喜笑颜开,即便如今的她按理说应该是笑不出来的。 “姐姐为何想要去西域?”宁恬宜见浅月既然说着没什么,便也识相地不再多问,继而问向另外一个问题。 为何去西域?浅月并不想要直白地告诉宁恬宜原因,毕竟这长途漫漫,还是需要些乐子才是。 伸出手去点了点宁恬宜的脑袋,朝她说着玩笑话,“你呀,吴郎带你去了海角天涯见识多了,就不许我去见识见识了么?” “更何况,我不得享受享受吴郎这个西域王子的威望所带来的特殊待遇么?” “姐姐想要见识,那为何最先选择西域这个地方?”宁恬宜对于浅月的话半信半疑,“塞北不也行么?更何况若是现在启程去塞北,正好能赶上那儿的雪呢。” 宁恬宜朝着浅月夸耀着自己在塞北所见的白茫茫的世界,说得浅月好生向往。 “谁说我不去塞北的?”浅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不愿再听,也是想要等到届时自己亲眼所见,“去了西域,我就去塞北。” “那姐姐为何不直接去塞北,去过了西域再去塞北,哪怕是赶不上大雪了。”宁恬宜说着说着又绕回了这个问题来。 浅月见着这人又给绕了回来,心里想着还是别逗她了,“我我去找与王爷的记忆。” “王爷和姐姐曾一同去过西域么?可否讲来与我听听?”宁恬宜对于这种事情很是好奇,她最愿听别人讲自己的回忆了。 只是在西域,浅月和江旻锐哪里来的回忆呢? “也算不上什么回忆,”浅月思索了半晌,终是这么委婉地回答着她,“我这不是去,去创造与王爷的回忆么?” 对于浅月口中的创造回忆,不明他们之间螺子黛事件的宁恬宜终是没能懂得这话。 其实浅月也不太希望她能明白,毕竟宁恬宜人生的前十几年受过那么多的苦,如今终与她心爱的吴郎终成眷属,她实在不愿这个难得幸福的姑娘再知道这些。 有些回忆,自己放在心里慢慢回味便可,有些回忆,是心头的朱砂痣,别人看不到,也不必同别人讲出。 吴谡他们所运送的货物大多都是珍贵的丝绸以及繁复的蜀绣绣品,价值不菲,因而每到歇脚的地方都得将货物搬到房里去看好才行。 宁恬宜也因着这样的借口,每日都缠着浅月到她的客房中睡。 浅月已经不知多久身旁再睡过一个人了。 以前还未出阁时,总是缠着顾燕月陪着她一起睡,后来顾燕月再也不肯,她就缠着乔月一起睡。 因为她总梦魇,她的床小,挤上两个人后只能紧紧地挨在一起,这样她才会有所安心,梦魇也没那么频繁。 后来出嫁且与江旻锐同房后,虽然江旻锐总嫌弃她栖雪阁的床小了要换张大的来,可在知道她时常梦魇和这一习惯后,仍是将那张小床保留了下来,每日都紧紧地搂着她入睡。 直到后来,当她明白他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后,即便昔日的梦魇再度袭来,可她还是已经慢慢习惯独自入眠了。 因而,迎着吴谡不甘示弱和宁恬宜可怜巴巴的眼神,浅月还是果断拒绝了宁恬宜的请求,将她扔给了她的夫君,独自回房去了。 想都不用想,宁恬宜今晚一定会被收拾得很惨。 毕竟从前一旦她同江旻锐对着干的时候,最后都是她落得下风。 怎么办,怎么无论走到何处,度至何时,她都会想起那个人呢?即便她曾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没有了他,自己也定要过得很好才行。 捂着自己的心口,半晌后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她忘记了,毕竟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初阳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正是由于一夜未眠,浅月才能得以早起,趴在窗边赏着日出。 此处的客栈建在山间,一抹橙红色逐渐从山与山的间隙中露出,夹杂着山间的雾气缭绕,洒在葱郁葳蕤的山间,就像是一副壮丽的山水图。 浅月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不禁感叹自己过去的无知。 从前只要有他睡在她的身边,她总是能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总归是他为她准备早膳,她从不担心早晨起来没有吃食。 也正因如此,她不知错过了多少闲看朝晖晕染大地的机会。 因而如今,每日的早起令她目睹这样的美色,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补偿了。 虽然,身边没有他。 记忆轮转,浅月又回想起了那日同江旻锐一起赏日出的场景。 “月儿,月儿,快起来了。”轻柔的声音拂过耳边,像是温暖的春风拂过一般。 浅月不管不顾,翻了个身叽咕了几声,又继续沉沉睡去。 江旻锐见到浅月这番可爱模样不免一笑,拈起浅月的一缕青丝,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一阵时有时无的轻轻痒意,再加上微微地刺感,惹得浅月伸出手来打掉了江旻锐的手。 再次翻过身准备继续入睡,只可惜睡意全都已经被坐在床边的人给弄没了。 一骨碌翻起了身,一脸怨气地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人。 她实在不想看着他这么个不怀好意的模样,赶紧偏过头去。 谁知头一偏过,便瞧见了外面漆黑的天色,浅月这才发现,原来屋内还点着烛火。 这一下,她更是怒不可遏了,低沉着声音,尽量带给眼前之人一种压迫感,“天海未亮。” 可她那点威慑力哪里是唬得住江旻锐的,江旻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嗯,是还未亮。” “那你还把我叫起来?!是想让我一日都精神不振么!”浅月打掉了江旻锐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再狠狠地捶打着他的手臂。 可江旻锐倒是无关痛痒,捞起打完了他正欲继续倒下补觉的浅月,轻声哄着她,“你以为本王为何没事这么早叫你起来?” “我怎么知道您为何没事这么早叫我起来?”浅月挠着后劲打了个呵欠,好不容易才坐稳了没倒下去。 江旻锐轻咳了两声来掩饰住此刻难堪的氛围,继而道:“昨个夜里,本王夜观群星” “那您瞧出什么来了?”浅月眯着眼打着瞌睡,“是今日忌讳出门?还是忌讳食荤?还是别吵醒王妃睡觉?” 江旻锐听罢,拉住即将作势向后倒去的浅月,让她端正坐好,“听好了,跟本王走,有东西给你看。” 浅月本心是不愿答应的,只是打瞌睡时频繁的点头,就让江旻锐以为她是答应了。 虽然不管浅月答不答应,江旻锐都是一定要将她虏去的。 二人一路骑着马扬鞭而去,浅月被青山颠得丝毫没了睡意,只能黑着脸跟着江旻锐上了山。 路上漆黑一片,直到他们走到山脚处时,天边才微微有一点露白。 “再不快点儿,那可就要来不及了。”江旻锐扶着看似还有些不太清醒的浅月下了马,催促着她。 “来不及的话,那就下次再来吧。”浅月听江旻锐如是说,作势就要跨上马往回走去。 “回来。”江旻锐并未拦她,只是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就令浅月不得不站住了脚,回转过身去,乖乖地站在了江旻锐的面前。 “乖,”江旻锐对于浅月这般听话很是满意,牵起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跟紧了,我们走。” 山间的路不算崎岖难走,浅月怎么看怎么觉着,这条路像是被多少人走了多少年才走踏出来的。 “不就是日出么?错过了这日,改日再来看不成,非得嫌我耽误了时候。”浅月在江旻锐的身后小声嘀咕着,不料山间太过静谧,这些话被江旻锐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去。 “既然知道是带你来赏日出的,那还不快些跟上来?”他在前面轻轻笑着,说话间还不忘损浅月几句。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浅月见既然江旻锐已经听到了她的话,也便提高了音量,“咱们不是每日都能见到太阳么?” “你有看过日出么?”江旻锐突然停下脚转身看向浅月,渐渐露白的天色映在他的脸上,是愈加清晰的眉目深情。 怎么可能看过呢? 未出阁时,除了府上要来客,浅月从不会早于辰时末刻起身。 出嫁后,除了进宫请安外,她也从不会早起,更何况还跑到山上来看日出? 她是闲得无事可做么? 有这样的闲工夫还不如再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多睡会儿。 “既然没看过,那就去看看。”江旻锐牵着她的手,继续朝山顶行去。 “一日之中最初的光明,岂能错过?”耳边萦绕着他如过境微风般轻柔的声音,令浅月开始莫名期待起不久之后将要亲眼见到的光亮了。 好在虽然被浅月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还是赶上了江旻锐口中,这一日最初的光明。 眼前之景的浩瀚苍茫,岂是浅月能用言语所描述出来的。 恍惚之中只记得,一抹一抹的橙光将黑暗撑破驱散,洒在他们的脸上,而身旁之人的眼中满是那抹光亮。 “好看么?”江旻锐见身边的人看着出了神,嘴唇微张,瞪大了双眼,定是被这绝色所震惊了。 “好看。”浅月的眼神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那轮火红从山间挤出。 尽管那有些刺眼,可带来的却是在春寒料峭间唯一的一点暖意。 “下次,我们再来?”这样的询问对于常人很是诱人,能够时常见到这等秀色,实在是求而不得。 可浅月又不是什么常人。 “不来了。”浅月一口回绝了江旻锐的邀请。 “为何?”江旻锐显然没有想到浅月回拒绝他,此刻像是个孩子般死死地质问着浅月。 “因为我已经看过了,”浅月的目光始终流连于山水之间,不肯分给江旻锐丝毫,“我看过了,记在心里了,再看也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每次看都会有不同感受的。”江旻锐对于浅月的无视很是不甘,继而劝说着她。 “要那么多感受做什么?”浅月突感江旻锐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喜欢我的第一感受,不喜之后做同样的事冒出不一样的感受。” “那太累了。” 浅月最后一句声音微小的话语还是被江旻锐给捕捉到了,“有本王陪着,怎会累?” 浅月听闻,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江旻锐的身上,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本是一直想博得浅月关注的江旻锐,此刻却被她这眼神盯得心里有些慌乱。 怎么?他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仔细回想了自己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好像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江旻锐这才敢清了清嗓子,继而道:“既然王妃不喜重复的事,那日后王妃生辰这日,本王也不必重复地赠与王妃礼物了。” “那怎么行!”浅月对于江旻锐的强词夺理表示着强烈不满。 “不是王妃说的” “住嘴!” 江旻锐立刻闭了嘴,而浅月也被自己这么大声的一句话吓到了。 山谷中满是浅月方才的声音。 这样好像并不太好? 浅月自自己说出那声“住嘴”后便真的自己住嘴了,江旻锐见她沉默着,赶紧将她搂在怀中,“知道了知道了,不喜便不喜就是了,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实浅月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愿自己如此任性,只是当年未出阁时的坏毛病虽然在宫中的那一年都被压制住了,可这么些年,那些坏毛病却又都被江旻锐给惯出来了。 不行,她得改才是,不能让江旻锐一直惯着她了,怎么就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呢?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事儿不可。 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江旻锐给截了话去,“依本王看,是因为王妃不想早些起床才会如此说吧?还找了这样烂c这样漏洞百出的一个借口来搪塞本王。” 本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浅月顿时觉得那些话没了可说的必要。 那日,他们是一路打闹着回府的。 浅月依稀记得,当她下山后再次走上来时的路时,一路上的风景与来时的黑暗的确不同。 因而,即便是同样的路,不同时间,与不同的人走过,风光自然不同。 美满的记忆所带来的,是对现实生活缺失的强烈抵抗与不满,而这份抵抗与不满所带来的,却是内心的空洞。 那是的确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同赏日出。 起初是没有时间,后来是再没有机会。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浅月忽然明白了江旻锐带自己去赏日出的原因。 黑暗后的光明,也是困境后的涅磐。 一如她此刻一般。 忍过那一刻艰难的孤独后,她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也懂得了孤独的难能可贵,也知道该如何承受这样的孤寂了。 “王爷,我懂了。”浅月向着山谷自顾自地喃喃道,“你说得对,的确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有时她会想起他的笑颜,有时会忆起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甚至有时会想着他就在一旁陪着她一起看。 无论何时,都会想起他,因为有他,她的生活才会那样丰富多样,才真是会有所不同。 只是,她懂的未免有些晚了。 朝阳徐徐升起,宁恬宜已经起身来敲她的房门了。 他们,要出发了。 宁恬宜一推开门看见浅月,就只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她从未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的一丝丝落寞与孤寂,甚至在她转过身后的眼中看到了隐隐闪烁的光亮,映衬着窗外的朝阳。 可是她并没有打算去问浅月发生了何事,毕竟这日光影明媚,实在适合去思怀一个人。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半个月后行至西域的楼兰国。 浅月见着那些看似是位高权重之人一路上都对他们客气至极,向着一旁跟着过路之人打招呼的宁恬宜说着玩笑话,“你看看你家吴郎,多受姑娘们欢迎呐。” 宁恬宜见着前方的吴谡果真被一群姑娘团团围住,赶紧骑马上前将那些莺莺燕燕给赶走了,赶走后还不忘悄悄地掐了吴谡的手臂一把。 “你掐人家做什么?”浅月也走上前去,看似替吴谡打抱不平地冲着宁恬宜说道:“还不是你家吴郎样貌太俊俏了,这天生的样貌怪得了人家么?” 宁恬宜一听便红了脸,也对,谁叫她的吴郎长得这样俊俏呢? 微微叹了口气,帮着把货物搬下了马车。 浅月见着宁恬宜可爱的小模样忍俊不禁,便将她拉至一旁,悄声地问着她,“你家吴郎名声远扬,西域的人都知他是女王之子,那你们为何不借用这样的名声做些大生意,反倒做着这些小本买卖?” 其实这样的问题浅月不知多早以前就想要问她了,只是等到今日看到那些人对吴谡客客气气的,便又想起了。 “吴郎说,我们怎么做是我们的事,别人怎么对我们是别人的事。”宁恬宜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倒是从容不迫。 “我们白手起家,谁也不靠,一步一个脚印走至今日,都是我们自己拼出来的成就,”宁恬宜继续朝着马车走去,继续帮着搬运那些轻巧些的货物,“至于旁人对我们的那些因为身份而带来的客气与毕恭毕敬,我们从未滥用过。” 宁恬宜的言语里满是骄傲与成就感。 其实浅月早该想到,以宁恬宜和吴谡的脾性,怎么可能接受别人的嗟来之物,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家族与身份,只为能与彼此相守一生。 宁恬宜比她想象中要成熟得多,至少比她成熟。 各自童年的不幸带给她们的,是给宁恬宜的早熟与懂事,而给她的却是任性与放纵。 其实她错得很是离谱,她本以为自己此前的任性都是被江旻锐惯出来的,可现在她才明白,那是自己惯出来的。 她不过是将自己执拗的任性推卸给别人,以为自己这一生便可以安心地任性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知音 趁着吴谡同买家核算货物的间隙,浅月拉着宁恬宜赶紧跑去找寻螺子黛的下落了。 “月姐姐,你在这街上都转悠了好几圈了,到底要找些什么呢?”宁恬宜被浅月拉着在街上转转悠悠的,都要被绕晕了。 其实浅月并不想要告诉宁恬宜她在找螺子黛的事,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要告诉她,怕麻烦了她。 至于她为何要带上这丫头,则是因为毕竟自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好歹她也来过此处多次,也好歹她是西域的王子妃,寻常人见到她,不得让三分薄面么?。 更何况,她们两人结伴在街上转悠,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而至于又不告诉她自己在找什么,不过是拉上她在街上转悠着碰碰运气的,万一遇上就买下了呢? 只是久闻这螺子黛乃是稀罕物件,想必寻常人非王公贵族那是见也没机会见到,更何况是用了。 只是她转遍了城中的大店铺,丝毫不见螺子黛的踪影。 看来她只有麻烦麻烦宁恬宜了。 “阿恬,你知道螺子黛么?”她们两人的汉人装束在这满大街西域打扮的人群中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因而浅月说出这话时,是将宁恬宜拉至一旁悄悄对她道的。 “这是什么,我从未听过。”宁恬宜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其实令宁恬宜真正感到疑惑的,并不是浅月突然提起的螺子黛,而是她神神秘秘像是不太愿被人听到的模样。 “月姐姐,”宁恬宜唤了一声正四处张望的浅月一声,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悄声问着她,“为何我们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讲话啊?” 浅月念在宁恬宜根本不知螺子黛是为何物,只好忍住伸手敲她脑袋的冲动,“螺子黛乃是种稀罕物,价值也不菲,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听了去,定是会觉得我是个有钱人。” 浅月又回过头去看了几眼,确认身后无人后又道:“又瞧着咱们两个女人好欺负,若是将我们劫财了该如何是好?” 额您想的真多。 这是宁恬宜内心所说的话,可却被她不小心说出了口。 她赶紧捂着嘴,想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而她什么都未说过,浅月也什么都未听到,毕竟说出这样的话对于浅月而言是有些不尊重。 只是浅月还是听到了,而且还听得很是清楚。 只是她如今的心思全在“万一被劫财”上,对于宁恬宜这一句话根本没有任何埋怨之意,“真的,我没有在说玩笑话。” 毕竟浅月此前听闻,西域人向来茹毛饮血,凶残无比,此刻她心里只要一想想便直冒冷汗。 若是问她是从何处知晓这些的,那当然是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处听闻的,对了,还有顾定南以前偷偷买的话本子上也提起过。 因而带上宁恬宜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用她的身份压制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然后自己好躲在她的身后保平安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太好c不太仗义,可她也实属是无奈之举。 毕竟她初入江湖之中,有些胆量还是需要慢慢磨炼的。 “那可真是姐姐多虑了,”宁恬宜拉过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着,“你瞧瞧这街道上的人们,不就是咱们汉人口中的百姓么?他们个个都慈眉善目的,哪儿来的什么恶意呢?” 其实宁恬宜或许是对的。 浅月好像从未反省过自己被说书先生和话本子所局限的思维有多么多的错误,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是可以去辨别c去证实这些自己所好奇之事的真伪的。 来往之人对她们皆是满怀笑意的,即便他们根本不知她们是何身份,也并未对她们所着的汉人服饰感到起疑。 “我知道了,”浅月终于不再畏手畏脚,可自己出来的目的却并未达到,“可是我方才在街上转悠了好几圈,都未见到有卖此物的地方。” “您不是说这是个稀罕物么?稀罕物哪里是随处可见的呢?”宁恬宜笑道。 我这不是想着,在中原是稀罕物,在这里不就是常见物了么? 浅月在心里嘀咕着,很是失落。 从前就听人提起过楼兰城,此处乃西域的四大古城之一,什么稀世珍宝没有,更何况是小小的螺子黛呢? 不想,是她多想了。 “关于江夫人这个问题,区区可以回答。”正当两人各自心下都想着事情的时候,吴谡的声音从浅月的身后传来,着实将两人吓得不轻。 “吴郎请讲。”浅月抚着自己方才因惊吓而剧烈跳动的心口,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螺子黛乃波斯所产之物,并非楼兰所有。”吴谡对她始终和颜悦色,不过如今倒尚有一丝疑惑,“不知夫人从何处听来的,竟会在西域找寻此物。” 从何处听来的? 浅月仔细回想了片刻,好像好像是江旻锐告诉自己的,说这螺子黛是西域波斯之国的产物 西域和波斯,不是同一个地方么?! 浅月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榆木脑袋,怎么当初就没找江旻锐问个清楚呢? 不对,这本来就是江旻锐的错,明明是他说的,这是西域波斯之国的产物,明明是他把这两个地方糅杂在一起告诉她的,这不能怪她 浅月默默地跑到墙角处,面向墙面,不愿让宁恬宜和吴谡看到她此刻实在是难堪的表情,并在心里狠狠骂着江旻锐。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江旻锐而言,中原以西的那些蛮荒之地,都是西域。 可谁知道这会误导浅月呢? 骂过了,她的心情也平复不少,走至木讷在身后的两人面前,权当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然后悄悄问道:“请问波斯该怎么走?” 宁恬宜觉得浅月此番的模样甚是可爱,可又不能笑出声,只好死死憋住不肯做声。 好在一旁的吴谡倒是能够自由控制自己的情绪,“夫人随我们来西域,这会儿又要去波斯,可就是为了这螺子黛?”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浅月也只好承认了自己的意图。 “此事好办,”吴谡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这真的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我国与波斯来往密切,经常会有波斯商人到我国境内售卖螺子黛,区区大可带王妃到商贩最多的国都去,届时任由夫人挑选。” “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吧。”浅月听到吴谡这么肯定,也不再与他们多与客气,催促着他们快些上路。 “月姐姐,你很急着要么?”宁恬宜被浅月拉着回客栈,有些不太明白,“我见姐姐峨眉秀美,螺子黛固然好,那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 “怎么不急了,”浅月虽然同身后的人说着话,可脚下却丝毫没有要停下了的意思,“买了螺子黛,我还得赶去塞北呢。” “塞北?”宁恬宜对于浅月的行程实在是颇感好奇。 “你不是说这会儿去,塞北正好迎来大雪么?”浅月的步伐终于放慢了些,直至最后停下,转过身去看向宁恬宜。 “阿恬,螺子黛是王爷说会让我每日都用得着的,塞北是他承诺会带我去看雪的,”浅月的眼眶微微有些发湿,“即便如今他无法带我去,我带他去也是一样的。” 这些暗藏在心底的承诺,浅月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松韵对于这些事也丝毫不知晓。 她愿意告诉宁恬宜,是因为吴谡的心其实和她是一样的。 千山万水踏遍,八荒四海行遍,即便没有他的人在身边,带着他的气息尚存,看遍山川湖海,也算不枉他们相爱的短暂一生。 “那咱们就快走吧。”方才还一脸不明被浅月拖在身后行走的人,如今竟带着满腔热情拉着浅月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催促着她们身后的人,让他走快些。 虽然宁恬宜知道了浅月此行的目的,热情得有些令浅月吃不消,可浅月还是决定让他们在此歇息两三天再出发。 本就是为了她,他们入蜀后都来不及休息立刻就出发来了西域,若是再不让他们好好歇歇,那她心里可真就过意不去了。 两日后,众人在调养生息后个个都变得精神焕发,带着浅月去了国都买好一大包袱的螺子黛后,便就此踏上了去往塞北的路程。 宁恬宜和吴谡本欲送浅月到她此行的目的地的,可浅月实在不愿麻烦了他们,并且西域诸国与塞北的那些个部落常年不和,若是被人知晓了他俩的身份,怕是会引来麻烦。 因而这日夜里,浅月在写好离别信欲塞到两人的房间后便悄悄离去之时,房门却被人给打开了。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吴谡看着蹲在房门前偷偷摸摸的浅月,虽是面无表情,可言语里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吴谡是个聪明人,见已经三更天了浅月却仍然衣冠齐整,丝毫不像已经歇下再起身的模样,便问道:“夫人这是要走?” 果然这些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还要精明,江旻锐是如此,容笙是如此,就连吴谡也是如此。 不对,她好像有成功瞒过江旻锐一件事,那就是她与容笙的关系不是? 她真是聪明又厉害。 可这好像并不是此时应该关注的重点。 浅月大致向吴谡说明了情况,她的确是想要扔下一封信就离开的。 吴谡听罢,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可浅月仍能在静谧的夜里,听到吴谡微微地叹了口气。 “虽说被人知晓了身份的确是件麻烦事,可既然是阿恬吩咐下来的事,区区一定会替她办好,护送王妃抵达塞北的。”吴谡终于开口,即便再精明的人,对于所爱之人提出的要求,不也百依百顺么? “不必了,”浅月已经见识过了吴谡的情深,只是她仍是不愿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我有察哈尔部阿古达尔可汗的手信,他说只要我持此手信到了塞北,找到任何一人,他们都会带着我去他的部落找到他的。” 吴谡听罢半信半疑,可也不再说话,想必也是知道此行必有危险的,毕竟他作为西域之人独有的蓝瞳,怎么也掩盖不了。 浅月见吴谡不说话,也陪他沉默着。 其实这小两口对于浅月而言,宁恬宜是姐妹,而吴谡却是知音。 因而知音在跟前,并且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有些事,浅月还是想要问问他。 “吴先生,”浅月望着窗外朦朦的雾气,一瞬间自己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雾气,“若是我是说若是,阿恬在临死之前,递给你一张和离书,希望恢复你的自由之身,你会如何做。” 其实这样的问题并不该问吴谡的,毕竟男人本就可以三妻四妾,因而一纸和离书对于男人而言,不过是一纸空谈而已。 可浅月知道吴谡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只是吴谡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着她,“夫人为何问区区这样一个问题。” “因为,王爷在临走之前,给我写了和离书。”浅月并未关心吴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被他的这一句话勾起了自己的无尽委屈。 “他吩咐人,一旦他战死沙场,就将这封和离书交给我,说什么不愿我的余生替他守寡。” 浅月轻笑着,像是在笑着江旻锐的无知与懦弱,“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爱过一个人之后就能轻易地再去爱别人呢?” 像是在同情浅月一般,静谧无声的夜里,浅月又听到了吴谡的一声叹息。 他终于开口,“若是如此,我便不会理会她的无理要求。” “这世间的所有奇珍异宝我都可以拼了命地替她寻来。只要她想要,我便给,可唯独这件事,她想都别想。” 是啊,想都别想。 “所以说,你是我的知音呐,”浅月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和离书,一直都在这儿。” 在那个离心最近的地方安然放置着,并且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头一般不断地提醒着自己,绝不能忘,毕竟—— “待我死后,我便要带着它下到阴曹地府去,亲手拿着它质问他,然后告诉他,想都别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青悠 吴谡在夜色朦胧之中送走了浅月,此处乃西域诸国与塞北各部落在数百年前定下的交界边境,浅月再往前走,就不在属于西域的国度范畴了。 此行前路慢慢,这一别,也只能道一句各自珍重了。 带着阿古达木可汗的手信,浅月很快就被带到了察哈尔部落。 而阿古达木见到浅月,眼中竟丝毫未有惊异,就像是早已料到浅月会到这儿来一般。 见到浅月后,阿古达木来不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立刻安排了人准备车马,预备带着浅月朝江旻锐当初拜托他筑好的小宅行去。 “不必了,”浅月看着阿古达木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着,便跟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我是骑马来的,咱们骑马去便行。” “可这路途有些远,王妃还是坐在马车中歇息的好。”阿古达木替浅月掀起了帐篷的帷幕,示意她先走。 “咱们怕是没机会驾马车了。”浅月走出帐篷,望着外边的天色,突然笑着对在自己之后走出来的阿古达尔道。 阿古达木起初不明浅月说出这话的原因,走出帐篷后才明了。 明媚的苍穹被一层层灰白覆盖,抬头望去,天上竟飘下一朵朵雪白来。 下雪了。 当真如江旻锐所说,塞北的雪真是堪比鹅毛。 其实浅月来时便已经有些雪粒从天上飘落了,只是浅月没有想到,不过进帐篷那一点点工夫,小雪粒便成了鹅毛大雪,将整个苍茫大地铺上一层薄薄的雪白。 “下雪天,坐马车可比骑马危险多了,”浅月望着这满天大雪,眼中竟有些盈盈闪动,“可汗,咱们还是轻车上路的好。” 雪天路滑,驾着马车的确很危险,阿古达木见与浅月僵持不下,还是遂了浅月的意,率队骑马向山间小宅行去。 山间的雪比草原阔地上的雪来得更为猛烈,堆砌的雪也要比后者厚得多。 带来的婢女将屋内打整干净后,便跟着阿古达木一同离开了。 此时屋中,不过只剩浅月一人而已。 环绕整个院落,典型的邺阳乡居风格,进门后正对着的是主屋,其两侧各有偏房一处,主屋下有一五丈见方的院落,其间种有银杏梧桐,只可惜入冬后其上便只有几片孤独的枯叶了。 可她却丝毫没有要进屋去躲雪的意思。 在院落中生起一小团火堆以供烤手取暖,浅月从屋内搬来一方梨花木圆凳,就坐在火堆旁烤火赏雪。 雪势越来越大,无数的雪粒飘落在火堆之上,融化成水,令整个火堆烧得“噼啪”响,为这寂寥无人的山间多添了一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就是江旻锐曾答应过她,要带她来瞧瞧的,塞北的雪。 纷纷扬扬,无休无止。 放眼望去,山间一片雪白,唯有几处隐隐约约地青绿在山间缭绕着,此处之景,当真有令人过目不忘的能力。 从前,在皇城c在邺阳的时候,雪在冬日里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可绝不会飘扬如今日这般。 从前,每当她趴在窗柩边上,伸出手来想去触碰那飘落至凡间的精灵之时,小小的精灵总会绕开她的掌心,直直地或轻飘飘地向地面坠去。 而如今,不需要她伸出手去,只消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无数的小精灵便会亲昵地想要接触她。 她的发髻上,衣裳上,斗篷的薄绒上,满是白色的小颗粒。 伸出手捧上一捧地上堆积起来的雪,刺骨的寒凉立刻传遍全身各处,再捧至唇边,轻轻一吹,嘴里吐露出来的暖意将掌中的雪吹出一个深窝,再吹,又是一个深窝。 以前,江旻锐从不让她这么玩儿,他总是怕她冻着,一到冬日里就将她裹得厚厚的,举手投足都被束缚着,好生不自在。 就连下雪天都不太愿意让她跨出屋门半步,也就更别说让她碰雪了。 可如今,在经历耍雪的欢娱后,浅月的内心又开始空洞了起来。 当塞北的雪景已经深深镌刻进浅月的心里之时,时节还有一月就将立春,她该出发去岭南了。 阿古达木坚持要安排人一路跟着她,护送她至岭南。 对于阿古达木的热情,浅月实在有些吃不消,毕竟他作为蒙古四大部落之一察哈尔部的领袖,这么些日子对她的照料,似乎已经超越了对自己好友遗孀的细致程度。 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阿古达木对于这份恩情的回报,已不再是涌泉,而是江海了。 双方实在僵持不下,浅月最终只好妥协,让阿古达木的手下护送她至鄂中便可,剩余的路,由她自己走下去。 只可惜,行至岭南的敬州之时才发现,自己逃出邺阳时所带的盘缠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其实路上并未花什么钱,毕竟除了吃住外这些钱她也没地方可花,只是因为她买了太多螺子黛了,将她所带银两的一大半都支了出去,能不缺钱么? 看来,她必须要自力更生了。 浅月仔细想了想一个女子在外面能做些什么。 好在一旁的布告栏上还有招工的,浅月便挤身上前一探究竟去。 去大酒楼刷碗?还是算了吧,从前在家里c在府里的时候,她刷碗时没少打破锅碗瓢盆,在家里也就罢了,这在酒楼里,打碎的晚盘估计她的工钱都抵不上。 去当绣娘?还是罢了吧,就她那绣工,既废料子又废针线还废时间,待她绣好一幅绣品,她怕是会饿死在这儿了。 去当侍婢?想都别想,她能学会不让人伺候也就罢了,还去伺候别人,她是想都不敢想。 咦?这是兰府为府中三小姐请一位教琴先生。 这教琴先生难道还不好找么?怎么这榜没人揭呢? 询问了一旁的一位乡亲,这才知晓,这兰氏一族乃敬州第一大豪族,为家中小姐找寻的老师,无论是教怎样的技艺,都得是女先生才行。 教琴的先生倒是不少,可惜都是男子,女子倒是都有会琴艺的,可人家也是名门望族家的千金,怎会自降身份去兰府当个教琴先生呢? 因而这榜帖贴在这儿都快一月了,都无人来揭。 浅月好像隐约还记得,当初江旻锐替她请先生来府中教她琴棋书画的时候,当她赶走了棋书画三位先生后,她有看到三人各自拿了好些银两离去。 如此看来,当先生还是挺赚的。 更何况,这兰府也算是豪门贵族,想必也不会亏待她这位先生,因而浅月立刻上前,揭了榜便朝着行人为她指的路朝兰府走去。 凭借着江旻锐曾经教会她的那些曲子,以及根本就没有竞争对手,浅月极为顺利的被兰府聘为了兰府三小姐兰青悠的教琴先生。 当兰府的下人带着她去往后院兰青悠所住之处的途中之时,特意嘱咐了她一声,说三小姐脾气有些古怪,还希望她能够多多担待。 “怎么个古怪法?”浅月悄声一问。 “在您之前,已经有四位女先生被三小姐给赶出府了。”带路的侍婢仍是笑眯眯地回答着她。 浅月心下一惊,顿时有些慌了神。 自己不会就是那第五个吧?难怪当时她揭榜之时有那么多人看着她评头论足的,她原想着是赞她有才识,不想原是赞她有勇气的。 “那个”事已至此,浅月叫住了前面带路的人,悄悄地问着她,“若是我被你家小姐给赶出了府,那工钱” “那要看您教了小姐些什么,”那人想必也猜到了浅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从容不迫地答着她,“我家夫人说了,您教会小姐一首曲子,就给您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虽然当年江旻锐随手一封一赏就是这么多,可在如今的浅月看来,那可是笔巨款。 那她就试试? 兰家三小姐兰青悠,年芳十六,是兰家夫妇最为疼爱的小女儿,与城东的陆家二公子陆云深曾指腹为婚。 两个月前陆家派人前来提亲,愣是被这三小姐大闹了一通,死活不嫁。 家中幼女丢尽了府上颜面,因而兰青悠目前是处于被禁足的状态。 只是虽被禁足,可家里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侍婢小厮一应俱全,只是不许她迈出房门半步而已。 其实浅月对于兰青悠的遭遇是感同身受的。 毕竟当初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只可惜,她是父母之命尚可违背,而她那则是圣旨难违。 “这就是我爹娘为我找的新的教琴先生?”兰青悠见着屋门打开来了人,便赶紧凑了上来围着浅月团团转。 “江氏,见过三小姐。”自打浅月离开邺阳,沿路都借用的是江旻锐的姓氏,自称江氏。 “江先生好。”兰青悠当真带着浅月来的侍婢的面对浅月恭恭敬敬的,却在打发了来人后态度立刻扭转。 “你应该听说过,在你之前已经走了四个人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否则你一文钱都别想拿到,就等着扫地出门吧。”兰青悠坐在彩漆桌前,恶狠狠地对浅月道。 可虽说言语是恶狠狠的字眼,可从兰青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没有威慑力。 可即便没有威慑力又怎样,如今她是要靠着兰青悠吃饭的。 “知道了三小姐,”浅月恭恭敬敬地答着她,“那咱们什么时候” 浅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兰青悠的一阵嘘声给打断了,既是嘘声,那就摆明了是要她住嘴的意思,浅月也便就此停止了说话声。 这是,屋门打开,走进来两位少妇,两人样貌长得倒是不俗,可打扮上那就太过于俗气了,浓妆艳抹c穿金戴银,浅月距她们至少有两丈远,都依旧能闻到她们身上厚重的脂粉味。 而一旁的兰青悠对比起这两人来,简直就是如出尘天女般的存在。 “不知两位姐姐到我这儿来,有何贵干。”兰青悠嘴上虽然称着姐姐,可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眼前之人是自己姐姐的行动,仍是坐在桌前,头也不抬地问道。 “也没什么,”其中一位开口道,“听闻三妹的第五位教琴先生到了府上,特地来瞧瞧而已。” “我的先生,你们有什么好瞧的!”兰青悠狠拍了一下面前的彩漆桌,桌上的茶盏因她那震怒的一拍发出清脆的一响,也将背对兰青悠站立的浅月吓得一怔。 只见兰青悠步调缓慢地朝那两人走去,眼中满是恶狠狠的杀机。 那两人立刻就败下阵来,方才的趾高气扬全数不见,一个个的都在兰青悠的不断靠近中往后退去。 直到她们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路可退而兰青悠就在她们跟前时,另一人开始大声叫道:“兰青悠,你这么凶狠,难怪陆公子不愿娶你!” 不愿娶?这门婚事不是兰青悠不愿嫁么? 兰青悠听过此话,更是怒不可遏,一声“滚”更是吓得二人魂飞魄散,仓皇逃离。 两人虽然飞快地逃离了此处,屋内恢复了平静,可兰青悠仍是呆滞于远处,而浅月好似隐约能够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兰青悠在哭。 此时屋里再无其他人,方才的那些个在屋里伺候的下人好似因为兰青悠的这一哭都逃了出去,浅月走上前想要安慰她的时候,都还能看到一个小婢女趴在廊柱后朝她招着手,意思是让她别去碰兰青悠。 可浅月知道委屈的时候无人安慰是怎样一种感受,因而还是上前扶住了已经蹲下将头埋在臂弯里的兰青悠,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其实兰青悠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脾气古怪,此刻的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人安慰的小姑娘而已。 兰青悠哭着哭着,突然抬起身抱住了浅月,趴在她的肩上,用她那哽咽着且带有浓浓鼻音的声音,在浅月的耳边问道:“先生,你说她们虽然是我的庶姐,可还是我的姐姐,为何她们要这么对我呢?” “这么对你又怎样?你不理会她们便是。”浅月听到兰青悠哭得让人怜惜,自己的心也被她这哭声给融化了。 其实有时候,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她,你比她要惨多了。 “你的姐姐,不过是用言语刺激你罢了。不瞒你说,我的姐姐曾经还想要我的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眉眼 兰青悠显然被浅月的话吓得愣住了。 的确,她的这两个姐姐,虽然已经嫁做人妇,可一旦回府归宁,少不得要到她的房里说些话来刺激她。 她的确厌烦这两人的言语攻击,也的确不明白为何会有一直针对妹妹的姐姐,可她从不曾想过,世上还会有想要妹妹性命的姐姐。 “怎么会” “怎么不会,”浅月扶起兰青悠,将她安置在梨花木椅上,“这世上,总有人的经历比你要惨得多。” “话我就先说到这儿了,今日小姐气色不太佳,咱们还是明日再开始学吧。”浅月话毕,赶紧退出房去。 兰家人还算是极有待客之道的。 即便她作为教琴先生,在兰府中只会教到兰青悠三个月后出嫁,可还是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供她住下,每日也都有好吃好喝伺候着。 而她只需在每日的未时三刻至申时三刻这一个时辰里,教兰青悠弹琴便可。 如此一来,还能省下不少银两作为路上的盘缠,浅月心里打着算盘,可现下最要紧的事,便是自己决不能惹着兰青悠被她赶出府去,然后再是想办法教她弹会一首曲子。 一首便可,毕竟五十两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也是比大数目了。 听闻自打两个月前兰青悠在陆家前来提亲时大闹一场后,禁足至今,每日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基本上都是一两位先生来府上为她讲解《女则》和《女戒》,而下午便是让她学习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课程。 按理说一位世家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此前没有学过呢?那怎么会在这时又学一遍呢?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兰家的老爷夫人答应兰青悠,只要她不再生事,不再抵抗与陆云深的婚事,这段时日她想做什么他们都会依她。 因而本是一日都请先生讲《女则》《女戒》的,被兰青悠改为了只讲上午,而下午则安排其他的事。 可除了在她之前被赶走的四位教琴先生外,还有三位习弈先生,三位书法先生,两位绘画先生。 除此之外,浅月单看着兰青悠方才对她那两位姐姐如斯强势的模样,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是如此一个轻易妥协之人,想必这一切,都与那一句“难怪陆公子不愿娶你”有关。 听闻兰青悠同陆云深虽是指腹为婚,可自小青梅竹马,是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而在外人看来,一直都秉承着是兰青悠拒绝了陆家的提亲并大闹了一场,或许真相更可能是陆云深那边的问题。 浅月不愿被兰青悠给赶出府去,因而只能想办法同兰青悠搞好关系,而这搞好关系的第一步,便是帮兰青悠解开这一结。 翌日,浅月早早赶去了兰青悠的住处。 虽然被告知兰青悠还在午睡,可浅月也不急于这一时,不紧不慢地坐在石亭之中品茗赏花,并为下人搬来的两把蕉叶琴调音。 此琴因边缘形似蕉叶而得名,琴音浑厚,浅月不过轻轻弹拨两下,声音便出落得余音绕梁c绵延不绝。 兰青悠是被浅月的琴声唤醒的。 一走出房门,看到浅月在亭中孑然的身影,难得一见地跑上前去,趴在桌前,拿起浅月沏好的茶便一饮而尽。 “先生昨日的话,我想了很久,没怎么睡好,因而方才补了补觉,起得晚了些。”兰青悠乖乖地坐在石桌前,青葱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 “可是我的琴声吵到小姐午睡了?”浅月看着兰青悠恹恹的样子,担心是自己造成的。 “不,是我被这琴声给感染了,”兰青悠言语平平,似有所感触般,“先生的琴声可要比之前那些人的好听多了。” 那之前的人弹的是有多糟糕? “先生别误会,”兰青悠见着浅月有些别扭以及难以置信的神色,解释道:“并非是琴艺上的造诣,而是情感上的流露。” “先生的琴音融入了先生的感情,令我想到了许多。” 浅月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的琴音里还有这些东西,大约是江旻锐在教给自己时,潜移默化地也将这些东西教给自己了吧,“那小姐可否同我讲讲,您想到了些什么?” “不就是您说的,这世上,比我倒霉c比我悲惨的人多了去了,”兰青悠的语调里,全然没有了昨日的嚣张跋扈,“还有,别人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你怎么做是你的事。” “想通了?”浅月为兰青悠续上一盏茶。 兰青悠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在为此事烦忧了。 “那关于你自己的亲事,你可有想通?”浅月见着兰青悠此时状态极佳,便大着胆子问着她。 本以为兰青悠不会理会自己,可能会扭头就走,甚至可能嫌她多管闲事,让她的下场同之前的那四位教琴先生一样,不想她沉默了许久,竟冒出了一句话来。 “想不通。” 这是极为成功的第一步,浅月心下暗喜,嘴上却未多说一字,她在等着兰青悠自己将内心的郁结说出来。 浅月突然发现,自己和江旻锐真是越来越像了。 至少,是一样的爱多管闲事。 江旻锐可以顺便帮阿古达木夺取汗位,而她也在赚钱的同时顺便帮兰青悠解开关于婚事的这一心结。 当真是夫唱妇随了。 兰青悠将手撑在琴上,然后支着自己的脑袋晃来晃去,“我很喜欢陆云深。可是他却告诉我,他并不能明白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究竟是男女之爱,还是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说,若是由他提出退婚,那我的名声便会被毁,因而退婚这事便只能由我来提出。”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他,是真的想要嫁给他。” 兰青悠说着说着,自己就耷拉下了脑袋,浅月能够从光滑的琴面上看到几滴晶莹的水珠。 “那你可知道,他是否有喜欢的人?”这一次,浅月没有上前去安慰兰青悠,她也知道,或许兰青悠已经在多少个无人的夜晚独自默默流泪了。 “没有。”兰青悠没有说不知道,而是很肯定地说没有,既然如此,那定是没有了,浅月这下才放宽了心。 “可你们的婚事,不是会在三个月之后办么?他这不是必须得娶你么?”即便方才的事宽了心,可浅月如今却被弄糊涂了。 既然兰青悠大闹无用,他们两人也必须要成亲,那兰青悠还担心些什么。 “我不希望他怀着不明不白的心娶我。”兰青悠干脆趴在了琴上,声音极度委屈。 也幸得她是趴在琴上的,因而看不见浅月此刻的表情。 尽管心里已经不知叹过多少遍气了,可她面上仍是流露出对兰青悠的一丝同情。 难不成她真是老了?不懂现下这些年青人了? 可她不过才二十五岁,也大不了不对,还是大了兰青悠九岁的。 这么简简单单的事情,两家人都已经为他们两人今后的幸福铺好道路了,都这会儿了,一个还搞不清究竟对对方的感情是否是爱,一个还不想让另一个不明不白地娶自己。 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就被这两个多心多疑多事的人给搅糊了。 浅月此刻真是又气又无奈。 怎么办,她不想管这事了,可明明争权夺位的事更难管,那江旻锐又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她还未修炼到江旻锐的那个级别,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的好。 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水一饮而尽,浅月这才潇洒地放下茶盏,对面前浑身充满恹恹之气的兰青悠道:“这陆公子不就是想知道自己对你是何种感情么?这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听到浅月这么一说,兰青悠的眼里立刻有了一丝光亮,立刻上前来抓住浅月的手,眼里满是希冀与期盼。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将自己的一辈子作为赌注押在了浅月身上一般,令浅月倍感压力。 兰青悠的天分很好,不过一个时辰,很快便学会了一首曲子。 浅月对于兰青悠的聪颖感到惊异,不想这是兰青悠从前学会的。 可是浅月并未听说有哪位先生是从兰府得到过五十两银子的,他们大都是在教会兰青悠曲子之前便被她赶出了兰府,难不成这小丫头还有这等心机? “先生可别误会,这些曲子都是在我儿时,一位先生教给我的。”兰青悠同浅月解释道:“那些个先生都是为了银子才教我,而那位先生却是真心想将这些富有情调的曲子教给我。” “只可惜,先生嫁人后,我便再未见过她,不过先生您倒是与当初那位先生极像,不是长得相像,而是琴音相像。并且,除了授课外,你们都很关心我的日常生活。” 兰青悠提到她的那位先生时,眉眼之处全都是笑意,浅月能够看得出,兰青悠并不是那些人眼里性格古怪c飞扬跋扈之人,反倒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姑娘。 只是,当浅月走在回房的路上之时,心里却越想越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轻易地答应管这事儿了呢?若是那陆公子被自己越说越肯定对兰青悠的不是爱,那岂不是毁了两人的一段姻缘。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这不会说话的舌头,到时可别闯了祸才好。 兰青悠很是相信浅月能够处理好这件事,一日一早便派了人来请浅月,说她已经将陆云深请到了府上,如今正在后院的石亭里候着。 请到府上,能做什么?不就是她的事儿么? 浅月狠狠地搔了搔自己的头发,烦闷心情的怒火不断地喷涌而出,可是不一会儿就被一盆凉水给熄灭了。 谁叫是她自己给兰青悠打的包票呢?再怎么硬着头皮也得上不是。 浅月本以为石亭中只有陆云深一人,不想兰青悠亦在此处。 远远望见两人相交甚欢,郎才女貌,果真如外人所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他们彼此之间怎么就有那么多纠葛呢? 轻轻道了句“是我来迟了”,浅月这才慢悠悠地向两人走去。 陆云深想必知道她是何身份,赶紧起身行礼。 听闻陆家二公子极为尊师重道,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众人谈笑风生,就像是之前退婚的闹剧从未曾发生一般,眼前两人,一人为另一人研磨,另一人则为一人描绘丹青,俨然是相伴多年的老夫老妻的形态,全然不似十六七岁的少年。 “青悠,”浅月亲昵地唤着兰青悠的名字,“何不去将琴拿来抚上两曲,为陆公子助兴?” 只是兰青悠此刻哪里是轻易想要离开的,可看到浅月示意的眼神,便立刻懂得了浅月的意图,欢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里拿琴去了。 “陆公子画的这幅丹青,当真是惟妙惟肖。”浅月看着兰青悠的身影远去,回过头时才发现陆云深也在望着兰青悠的身影,继而就着桌上的这幅丹青,开启了他们之间的话语。 “画了这么多年,一颦一笑都在我的心里。”陆云深听了浅月的画,赶紧收回眼神,望向眼前的丹青,笑道。 “既然如此,何不娶了她,每日为她画上这么一幅丹青来?”浅月见着陆云深也不像是拐弯抹角之人,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娶了她?”陆云深的眼里有些闪动,继而是沉闷,半晌才缓缓道:“只是我” “只是你不确认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男女之爱?”浅月抢过了陆云深的话去,“这有什么不确定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过只有这两个选择而已,何来那么多的纠葛?” 陆云深明显在思索着浅月所说的话,而浅月见他不语,便继续攻城略地,以期突破陆云深的最后一道防线,“爱这种事,本就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其实我看得出,你对于青悠是爱着的。” 陆云深回头,那眼神好似正是在问着她,她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就凭你方才所说的一颦一笑,以及方才你一直望向青悠离去身影的眼神。”浅月对此十分笃定,倒是引来陆云深的猜疑。 “先生怎就知道,所谓的眼神就能看出爱意?”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浅月的眼前好似突然拂过了江旻锐的脸庞,以及他那深邃的目光,“因为人都是通过眼来认知这个世界的,因而,眼最懂心,最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间 陆云深听此陷入一阵沉思。 而浅月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对于此事更加笃定,“其实你需要别人对你这种感情的肯定对不对?你需要有人来告诉你这是爱对不对?” 陆云深的反应告诉浅月,她的猜测是对的。 从小被陆家人给予厚望的二公子陆云深,是一个对待感情十分脆弱的人。 因为母亲的早逝,严厉的父亲使得陆云深根本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爱,因而当兰青悠闯入他的生命中时,他甚至不能辨别自己对于兰青悠的感情是为何物。 因而浅月这一番肯定之语给了他答案,也给了他希望。 陆云深如梦初醒,连忙向浅月到了一声谢,便赶去兰青悠的房里了。 此间少年,懂得可真快。 兰青悠翌日一大早便来房里将浅月摇醒了。 虽说浅月如今已不再像原来那般日上三竿才醒,可好歹也不会早于辰时起身。 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睡意朦胧之中便被人给摇醒了。 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定眼一瞧,浅月真是庆幸她忍住了发脾气的冲动,眼前的兰青悠笑得明媚灿烂,就连屋外的春光也比不过。 想到屋外,浅月便下意识地向屋外望去,窗外的天还是漆黑一片的,起忍不住哀嚎了一声,“小姑奶奶,现在才什么时候啊?您不睡的么?” “现在是丑时末刻。”兰青悠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浅月的问题。 眼看着浅月又要倒头继续睡过去,兰青悠赶紧拉住了她,“先生可先别睡,我又不是无事才来打扰先生的,既然这时候来,自然是有事儿了。” 看在自己还得从她那儿挣钱的份上,浅月勉强支撑着双眼,表现出自己很认真听她讲话的模样,“你说吧,何事?” “云深下午的时候来找过我了,他说是他之前一直看不透自己的心,是他的不是,如今被先生一点拨,立即就想通了。” 兰青悠说到此处,竟害羞地低下头去,眉眼处净是娇俏,“然后我们去找了我爹,定下了这门亲事。” 本是撑在膝盖上直打瞌睡的浅月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后便睡意全无了。 “那真是恭喜你们了,”浅月实在是有些佩服自己,不过,“所以这就是你丑时末刻吵醒我的原因?什么事儿不能等天亮了再同我说么?” 兰青悠看着浅月迷迷糊糊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我太兴奋了,实在是睡不着觉,这才来打扰先生。”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儿还多亏了先生您,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兰青悠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浅月。 “其实我不太想叫您先生,总觉得太过生分了,不如我叫您姐姐可好?”兰青悠拉起浅月的手,热情至极。 “那怎么能行,”浅月拍了拍兰青悠的手,“你有姐姐,怎能叫我姐姐?” “她们哪里算得上是姐姐呢?”兰青悠一听到浅月提起她们便嗤之以鼻,“成日里就想着该如何挖苦c如何针对妹妹,大约也是不配为姐姐的。” 兰青悠义愤填膺地说完,丝毫不给浅月拒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使劲儿摇晃着,“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浅月无奈,只好应了她的请求。 “那姐姐的闺名是如何,我好加上个前缀。”兰青悠眨巴眨巴着她大大的杏眼,对于浅月的闺名很是期待。 闺名? 浅月出门在外,倒还真未想过此事,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只需告诉人家姓氏便可,哪里会有人问她的闺名呢? 沉思了片刻,只答;“我的闺名,单名一个顾字。” 以他的姓氏,冠以她的姓氏,是浅月目前能够想到的,最适合她的名字。 “江顾”兰青悠好似在细细回味着浅月的新名字,“挺好听的,那我以后就叫您顾姐姐可好?” 浅月对于兰青悠的热情并未做声,兰青悠也只当她是答应了。 其实浅月默不作声,并不是不愿兰青悠这么叫她,而是因为想起了多年之前,她也曾以这样被冠以姓氏的称呼,去叫那个如长姐一般存在的知心好友—— 楚葭。 也不知在她离开的这么些日子,她是否已经回来。 而她在外这么些年,都是如何过的? 一想到此处,浅月顿时睡意全无,即便兰青悠已经离开多时她也未能入眠。 兰青悠和陆云深的婚礼定在了三月二十八,而自打这日一过,她就得离开了。 婚礼前一日,兰青悠特意将浅月请到了她的房里,说是想要同她说些私房的体己话。 照理说,婚前一日当是母亲姐妹在房中陪同的,浅月本是推脱着不愿去的,可捱不过兰青悠的再三盛情相请,只得跟着去了她的房里。 浅月一进门,便被兰青悠拉着手走到内阁,“顾姐姐快来看看,这是今儿个下午云深才派人送来的嫁衣和凤冠。” 浅月看得出,陆云深对此可是花了些心思的。 红色的云锦缎上布满了金丝线绣成的云纹与凤凰,袖口是一朵朵绽放的木兰花,拦腰束以同样是云锦制成的绣凤腰带,一颗饱满的东珠镶在相对的两只凤凰之间。 不仅如此,衣摆处c领口处c裙摆处,总共可见形态不一的绣纹多达十余样,皆以金丝线绣成,足见奢华。 而凤冠更见用心。 凤冠整个都由黄金打造,其上点缀着不少点翠及玛瑙珍珠,烧蓝而成的喜字附着其上甚是引人注目,两边各着两支喜字点翠金步摇。 如此形制,同当年浅月嫁给江旻锐时依照公主出嫁规格所着的凤冠霞帔有的一比,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方忆岚曾告诉她,一个姑娘的一生,最美的一刻,便是穿上嫁衣的那一刻。 其实浅月初初嫁给江旻锐的时候并未这么觉着,那是在她的眼里,自己身上所穿着的嫁衣或许价值不菲,可也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 可后来,当江旻锐带着她去归园居,他们再次拜堂成亲之时,她才知道,美的或许不是样貌,而是自己的余生都有一人共享福喜c共担风雨的喜悦。 浅月自是对兰青悠夸赞了陆云深送来的嫁衣一番,可两人之间的话题聊着聊着,就不免要聊到离别之上。 “我都听人说了,顾姐姐当真要走了么?”兰青悠的眼里满是不舍,甚至死死拉住浅月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她留下一般。 “小姐都嫁人了,难不成我还要跟着您去夫家么?”浅月感受到了兰青悠手上的微微用力,也明白她想要留下她的心情。 可是她并不能在此久留。 不想兰青悠听到浅月方才说的那句话,竟还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不如我去同云深商量商量,你就跟着我去夫家吧。” 对于兰青悠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浅月自然是拒绝了。 可兰青悠当真是十分不舍浅月离开,甚至扬言让人拦着不让她出府。 看着兰青悠委屈的眼神,浅月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那个任性起来谁也拦不住的自己。 她不知道兰青悠是否会因年龄的增长和经历过一些事后变成自己如今这样,但愿不会吧,毕竟陆云深那样爱她护她,大约会永远纵容她的任性吧。 就像是当年江旻锐那样纵容她一般。 成熟是她不得已的选择,若是有人宠着护着,谁愿意想那么多糟心的事。 “青悠你听我说,”浅月尽力去安抚此刻心情糟透了的兰青悠,“你这一生,总会遇上这么一些人,他们或许对你的人生有过很大的影响,可是他们却注定了只能是你人生的过客。” “就像我,我云游四海至此,恰好碰上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到的你,可这并不代表我就必须得一辈子都留在这儿。” “我有我要走的路,有我要见的人,所以,我必须得离开了。” 浅月说得动容,兰青悠也在她的一席话后表情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在思索她的话语一般,半晌后兰青悠抬起头,“我知道了顾姐姐。” 兰青悠的眼中闪烁不停,令浅月无法忽视,可她声音仍是平静极了,“我知道顾姐姐的最终的归属之处并不是敬州,也知道顾姐姐不过是我这一生中极为重要的过客,我知道了。” 她的言语平静,可浅月也知道她是不舍的平静。 两人十分默契地揭过这伤感的一页,好歹浅月也曾为人妇,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同兰青悠讲了许多体己的话,向她嘱咐了许多事,这才有些放心地离开。 之所以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浅月真心将她当做幼妹一样看待的。 她家小乔嫁人的时候,方忆岚已经去世了,而她作为长姐却并未能在婚礼头一晚守在她的身边,浅月的心里对此事一直都是过意不去的。 这么久了,都再没有过去熟识之人的一点儿消息,她的心里也总是不安的。 不安归不安,翌日陆家派了花轿来接亲,依着兰青悠的愿,浅月还是作为了她的娘家人送了亲。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耳边的嘈杂声仍是未曾停歇,浅月的心也如同此情此景般起起落落。 起,是因为今日之情景能如此顺畅地来临,里面也有不少她的功劳。 落,则是因为眼前总是浮现出当年她坐在花轿中的情形,而那本应骑着马走在最前方的人,是她余生之殇的来源。 浅月很顺利地从兰府拿到了三百两银子。 其实她本是怀着可能只拿得到五十两,或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心情到兰府中堂去的,因而当管家拿出三百两纹银的时候,的确将浅月吓得不轻。 管家解释说,兰青悠告诉他们,自己教了她六首曲子,还有一首尚未完全学会,因而折算下来便只有三百两。 其实浅月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何曾教会兰青悠那样多的曲子,大约是她在胡编乱造,还知道因还未学会而扣除一些免得引人怀疑。 虽然浅月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她也知道这是兰青悠对她表示的谢意,可是不拿白不拿,兰府有的是钱,如今她身上一穷二白的,这三百两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拿上三百两银子,从兰府的马厩中牵出许久未见的青山。 她此行到岭南来,本意是来赏春的,不想全部心思却花在了兰青悠和陆云深这两个孩子身上,因而对于此行未免还是有些遗憾的。 幸而兰府中所栽种的花草不少,迎春c水仙c杜鹃c海棠而她也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些空闲出来陪着兰青悠在府里赏花品茗,也算是乐得自在。 可如今岭南的春日已经过去,接下来,他们是该出发去金陵了。 到达金陵的时候是那日的傍晚时分,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去,可浅月在距离城门还有一里多地之处便瞧见了城中的灯火辉煌。 大约是成百上千的灯火装饰着城中上下的楼宇,将天色也染得橙黄,若是再多隔一里地看,怕是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座金山。 好在浅月一路快马加鞭,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入了城中。 即便江州算得上是江南一带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可如今看来却远远比不上金陵。 向人打听清楚了秦淮楼的去向,浅月顺便就在秦淮楼边上的一家小客栈中住下了。 依照当年江旻锐所说的来看,秦淮楼大约是同皇城的百花楼一样的地方,大约都是那些男人们寻欢作乐之处。 只是江旻锐所说秦淮楼比百花楼大得多这样一句话当真不假。 浅月所住的客栈距离秦淮楼不过一两条巷陌的距离,她又特意让店家给她安排了一处从窗里就能瞧见秦淮楼的房间,此时楼中的燕乐声响,她在房中听得一清二楚。 各种器乐和歌姬的歌声交融形成华美乐章,不仅仅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唱段,浅月方才听闻一个店小二说,还有不少文人墨客自愿为那些自己喜欢的歌姬谱曲作词。 浅月从前觉着,皇城的风气已经是够开放的了,可皇城却对这些风月场上禁管甚严,一旦宵禁之后,便不许再吹啦弹奏了。 可如今看来,这秦淮楼的夜夜笙歌怕是已经成为金陵人深入骨髓的记忆了,而今晚怕也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安宁 浅月到此来的计划与在敬州时差不多,因而一大早便跑去城门处的布告栏查看有无哪家府上要为自家小姐请先生的。 只可惜景象惨淡,别说请先生了,就连招工的信息都极少。 不过也对,像金陵这样的大都会,难不成还缺做工的伙计么? 不过好在从兰府挣得的那三百两银子还剩一多半,够她在金陵住上几个月了。 只是,金陵并不是她最终落脚的地方,因而她得赶紧规划接下来的行程才是。 早就对金陵的夜景有所耳闻,可毕竟百闻不如一见,浅月还是想要亲自去那秦淮楼上登高望远夜赏秦淮河之夜景的。 只是她一个姑娘家逛这样的风月场所未免有些不太合适,也怕会引来什么麻烦,因而便找来了一身文人公子的服饰,套在身上还挺合身的。 将头上绾好的发髻拆下,绾成一束冠,再以一方镶玉银质的发冠束好,着一身月白色交领长袍,俨然一个翩翩公子的温润模样。 而她本就生得白皙,肤若凝脂,走出去指不定会被人给以为是哪家富太太豢养的男侍呢。 只是浅月如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自从离开邺阳,一路行来,她甚至突觉自己胆子大了许多。 从前方忆岚所教她的纲常礼教全都抛至脑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江旻锐所潜移默化给她的勇气。 当然,也可以说是厚颜无耻。 轻摇一把画着红莲的折扇出了客栈,折扇随着手的摇晃摇曳生风,将浅月额前的碎发吹得迎风飘扬起来。 一进秦淮楼,那一群莺莺燕燕或许是见多了五大三粗的粗俗之人,见她器宇不凡,皆是围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好在她溜的快,推开那些一路上紧跟着的花枝招展的胭脂俗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一个厢房之中。 或许是她此处的动静太大,竟招来了老板娘蕊娘。 “难怪我说那些个姑娘怎么都被赶下来了呢,原是公子长得如此俊俏,看不上那些个下等货色。”那蕊娘一上来看见了浅月,便只想往她的怀里钻,浅月觉着十分厌恶,也赶紧躲开。 实在是躲不开了,浅月赶紧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锭扣在桌上,学着江旻锐的嗓音腔调,“这是一百两银子,给小爷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上壶清茶便可。” 都说这风尘女子是见钱眼开之人,蕊娘也不例外,虽然浅月的嗓音颇为怪异,可她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赶紧上前拿上银子,点头哈腰地恭请着浅月,“公子快这边请。” 蕊娘带浅月来的地方名为观星阁的厢房,正如浅月的意,此处凭窗远眺,秦淮河的如画夜景尽收眼底,如豆渔火c漫河花灯,都印在浅月的眼里。 厢房之外的廊台是相互联通的,浅月趴在围栏上,总觉独自一人颇为无趣,看来是得有人陪着,这旅途才会顺畅许多。 以前并不觉着,总认为有人陪着和没人陪的话其实是差不多的一种状态,直到现在,当她孑然一人行遍四海八荒,她才发现,有一个人陪着,那方才有锦上添花的乐趣。 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借着这相连的廊台去瞧瞧隔壁厢房中的人在做些什么。 悄悄溜到另一个厢房,趴在廊柱后偷偷地瞧着屋内。 这一个厢房可比她的大得多,也热闹得多,屋内之人觥筹交错饮酒作乐,一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是定有身份的人。 只是这些人大多都莺燕环绕c左搂右抱的,唯有一人身旁是干干净净的。 浅月瞧着这人,心中不免赞叹他的定力,这些个如花美眷即便大多都是些胭脂俗粉,可好歹样貌也差不了多少,面对此番情景竟能如此波澜不惊,浅月打心眼儿里佩服。 可佩服归佩服,浅月还是有些莫名的怀疑和担心。 江旻锐说他曾来过这秦淮楼,那当年他的身边,究竟是如那大多数人一般的蜂蝶环绕,还是如那一人一般的清白? 她不是不愿相信他,只是她实在无法相信,在江旻锐遇见她之前的那二十六年中,他就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刻,就一直守身如玉。 浅月想着这些渐渐失了神,再次抬眼,却突觉那一人的背影莫名眼熟,可无论她怎么想,都丝毫想不出此人在何处见过。 直到那人微微侧身,露出腰间通透的玉佩之时,浅月这才想起这身影的主人是为何人。 此人不但见过多次,还交情不浅。 浅月暗叫一声不好,心想着得赶紧跑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转身,不想那人竟在这时转过了身,而就在那一瞬,他们对上眼了。 两人皆是一愣,好在先是浅月反应了过来,拔腿就跑。 秦淮河边的嬉闹声和秦淮楼里的莺歌声不绝,缠绕在浅月的耳边,可她却仍能听见身后之人正朝她大喊着“站住”。 跑回自己的厢房,拿上自己带来的折扇。 而至于为何不直接跑掉还要浪费时间去拿折扇,浅月自己也不太清楚,只觉着这扇子是借来的,她若是未能还了人家,大约得赔不少钱。 如今只身在外,万事都以节省为上,虽然今日已在秦淮楼里砸下来一百两银子,可她总想起该省则省c该花则花,人生苦短c及时行乐这些个字眼,以此来就自己的矛盾做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跑,只觉周遭一片混乱,而她却始终未能找到出口在何处。 正当她回头欲看那人是否还在追她的时候,却和面前之人撞了个满怀。 “白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蕊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还硬要将她往一旁的姑娘们怀里送。 浅月被她们身上的脂粉味熏得昏了头,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被人追的现状,竟还在纠结于蕊娘方才对她的称呼,“你方才叫我什么?” “白公子呀。”蕊娘拿着绢子捂着嘴笑得开怀,“嗐,您又没说您姓什么,我见您白净,便自作主张叫您白公子,您若不喜,干脆就告诉我们您喜我们怎么称呼您好了。” 蕊娘说罢,一旁的姑娘皆是放肆且妩媚娇羞地笑出声来 浅月被这刺耳的笑声给唤醒了,恍神间在满眼灯火辉煌中看见了一丝昏暗,料想那便是秦淮楼的大门了,便赶紧甩了蕊娘的手,向那门口艰难行去。 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她此刻正被那些个莺莺燕燕围绕着c拉扯着,根本就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即便她有再大的蛮力,也捺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于是把心一横,伸手取下一个姑娘头上的发簪,四处挥舞着。 这些个姑娘都是靠脸吃饭的,谁会愿意在脸上身上落下些什么伤痕呢? 因而无论浅月身上的清秀之气多么令她们向往着迷,可还是得一一向外散开,一个个的脸上皆是惊恐之色。 “公子这是做什么?”蕊娘好歹也是经历过事儿的人,面对如此情形仍是面不改色,“不喜欢咱们这儿的姑娘说一声便是,何苦吓着了我们这儿的姑娘?” 她说着,身边却围来了好些个身强体壮的打手,大有要捉拿她的意思。 浅月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了,别说这么多人,即便只有一人,她想要脱身也并非易事,于是壮着胆子,同蕊娘谈着条件,“我并无心要在你这儿惹事,只是事出有因,我必须得离开这儿,我立即将簪子送还,还望老板娘能既往不咎。” 只是那蕊娘却像是铁了心要找浅月的麻烦似的,对于浅月的说辞丝毫没有动容。 浅月见谈判失败,只好举着簪子,确定无人敢靠前后,浅月这才缓缓地向后退去。 只是她这么退着,且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前方,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什么。 因而当她退着退着,却退进了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之中。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手腕便被身后之人给握住,而手中的簪子也被他给夺了去。 浅月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只好扭过头,装做并不认识这握住她手腕的人。 蕊娘见浅月被人给控制住了,正欲带人上前来将浅月制服,却被身后之人的一句话给勒令退下了。 身后之人浑厚的嗓音萦绕在浅月的耳边,挥之不去,令浅月确信这就是她曾经所熟知的那个人。 可蕊娘仍是不依不挠,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请示着:“可是容先生,这位客方才差点划伤了咱们家阿香的脸,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咱们可不能就此作罢。” 容笙并未理会蕊娘的话,抬眼间轻蔑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朋友。” 蕊娘看着容笙的眼神因为这样一句话,顿时由爱慕变为了震惊,然后再是惶恐,这一切都被浅月看在眼里,甚至有些不明容笙究竟有何本事能让这些人如此听话。 该不会,他是这儿的常客吧? 浅月的眼里顿时有了一丝丝鄙夷的意味在里面,甚至已经忘记,她方才还夸赞了那个在屋内清白的他,也忘记了,如今自己才是那处于下风的人。 她是被容笙连拖带拽带到她方才的厢房中的。 一路上惹来不少眼光,可浅月怎么看怎么觉着,那些眼光并非是对于她的同情,也并非是对此情此景的疑惑,而是一脸的不怀好意。 虽然浅月并不能懂这样的不怀好意是何意思,可她还是想在容笙质问自己之前先发制人。 “容笙!”浅月狠拍了一掌木桌,木桌发出嗡嗡声响,因她那一掌下去产生的共鸣回到她的掌心,一阵生疼。 还未等容笙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何来的勇气敢如此大声对他讲话时,浅月继续道,“你怎么同方才那位老鸨这么熟络?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常来这儿,还是这儿是你的窝?” 容笙默不作声,在给浅月斟上一盏茶后,方才缓缓开口。 只是,他这一开口并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王妃,您好意思质问我么?您假死后偷偷跑到这儿来,怎么不知自我反省反省。” 浅月见容笙对她仍是客客气气的,便也愈发放肆起来,“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管得着么?” 容笙自知他是管不着的,因而对于浅月的无赖也无可奈何,“臣下知道王妃是为了王爷,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独自在外出了什么事,臣下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而即便死了见着王爷,那也是羞愧万分的。” “出了事儿才好呢,”浅月一听容笙提起江旻锐,不禁鼻头一酸,方才嚣张跋扈的声音也低沉了不少,“这样我就可以早些去见他了。” “顾浅月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那我便让你死了都不得安宁!”容笙暴怒的声音从他紧紧咬住的齿间挤出,足以令人感受到他此刻的压抑与克制。 只是浅月不敢相信,容笙竟会直呼她的名讳。 她不是觉得容笙作为江旻锐的幕僚以下犯上是为大不敬,而是对于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三个字感到陌生。 而她能够听出,这是他作为兄长对于她的警告。 当浅月有那么片刻的失神时,容笙这才忽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将方才的暴怒悉数吞入自己腹中,继而换回从前的那般轻柔。 “无论何时,请记得,您还有两个女儿在等着她们的娘亲。” 说罢,容笙起身,表露出要将浅月护送回客栈的意思,可浅月仍是坐在原处不肯起身,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容笙瞧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姑娘。 岁月对她似乎格外怜惜,除了身体上和性格的变化外,她的样貌几乎还保持在六七年前他再次与她重逢时的模样。 肤若凝脂,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如今扮成男子,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这也难怪方才会有那样多的姑娘想要贴在她的身上。 直到片刻后,浅月说了一句话,这才将容笙从记忆之中唤醒。 而她的这句话,自一说出,便从此被容笙死死地记在了心里。 她说,“我一辈子的安宁都是他给的,他已不在,我的余生,便再无安宁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慕容 其实对于容笙来说,此刻的心境与浅月是一样的。 浅月也是他这一生安宁的来源。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开始对于浅月的病逝感到起疑了。 不仅仅是因为突觉她病逝的突然,更是因为在她病逝之后松韵的一系列不寻常的反应。 他对于松韵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浅月,毕竟这个小姑娘自小便跟在浅月的身后,在他和浅月瞒着顾府人偷偷溜出去玩儿时,松韵也会替他们站岗看哨。 因此他绝不会相信如此对浅月情深义重之人,会对浅月的离世如此平静c毫无波澜。 除非这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只可惜她并不是。 松韵会因为浅月的受罚而痛心到流泪,也会因为浅月的开怀大笑而感同身受。 可以说,松韵是另一个浅月。 因而对于浅月的离世,浅月不寻常的平静背后,一定隐瞒了许多事。 即便起初,容笙真的认为松韵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事实上,她这样的平静背后,是波澜壮阔和波涛汹涌的悲痛。 就像他一样。 可后来他越来越发现,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伪装的,而是真的,是真的平静。 因而在容笙的推杯换盏间,松韵便醉醺醺地将浅月所有的事都全盘供出了。 只是,松韵知道的事也不过止于知道她这是假死的计谋,却并不知她会到哪儿去。 因而,自知道浅月假死却不知身在何处,到如今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容笙的心,始终悬着,始终未得安宁。 直到今时今日c此时此刻,她安然无恙c完整无缺地闯入他的眼帘c站在他的跟前,他方才知道,他这一世的安宁,也是她给的。 容笙今日能够在此再次见到浅月,纯属意外与碰巧。 他并不知道浅月会在何处,因而从邺阳到巴蜀,再从巴蜀到金陵,沿路绕开阙州c江州,挨州挨县地知会当地的知府校尉,甚至拿了一幅与浅月相似的画像去,拜托他们若是见到画中相像之人,定要拖住她然后赶紧派人知会他。 之所以绕开阙州和江州,一是因为他料到这两处地界浅月根本不会踏足,二则是因为他担心,浅月假死这件事若是传到了江旻锦和顾家人的耳里,怕是会引发轩然大波。 因而这件事,其实也是秘密进行的。 这么几个月里,他唯一在做的便是此事,耗费数月时日,辗转各处找寻浅月的下落,即便机会渺茫,即便他们之间已不知有多少次错过,可他还是脚不停歇地想要找寻她。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容笙承认浅月的自私,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后来他却一想,或许她这一生本就是不应该被束缚的,而他也根本不应该站在所谓母亲就该一切为孩子着想的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她的自私。 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没有权利去干涉她的决定,也没有权利去指责她的决定。 因而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希望能够将她劝回,然后替她想办法同太后皇上解释,帮她带回两个孩子,可若是她执意如此,他还是不会阻拦她。 容笙是昨日到的金陵,而方才在秦淮楼设宴,也是为了此事,而想必浅月则是早先了他一步到的,他们这才错过了在浅月进城门口时就发现她的时机。 不过好在他们终是在此相遇,虽然过程有些曲折,并且在他和那廊外之人一晃眼的对视之时,他也并不能够确认那就是她,可好在天不负他。 老天爷终是待他不薄,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与她重逢。 可这一切,容笙终是没有告诉浅月, 即便身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两人之间的沉默始终存在。 其实浅月的心里是有些内疚的,毕竟自己的一时任性害得身边之人如此担心,她心里过意不去,因而还是决心应当在此时说些什么才是。 “容笙你还没回答我,你与那秦淮楼的老板娘是何关系?你究竟是常客,还是常客?”浅月冲着容笙笑得灿烂,在街道两旁如昼灯火的映衬下格外明媚动人。 容笙被浅月那一笑晃了神色,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该回答她的问题才是。 “不是常客。”他只这么答着浅月,然后附在浅月的耳边悄悄告诉她。 “什么!你c你居然是”浅月听后一惊,容笙竟是秦淮楼的幕后大老板,暗想自己果然是掉进老虎窝里了。 容笙朝着她一嘘声,示意她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他的身份,浅月意会后便立即捂着了自己的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难得浅月并不像是他的主子一般居高临下,也不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拒他于千里之外。 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一般,认真地听他的每一句话,瞧他的每一个动作,以至于容笙忍不住伸出手去,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可这一动作被浅月尽收眼底,她转头向前走着,巧妙地躲开了容笙伸来的手。 “想不到这么些年,你的成就已经到了如此广猎的地步了,连一个风月场所也有所涉足。”浅月一边和跟上来的容笙并排走着,一边感叹着这时光如梭c岁月蹉跎。 容笙听了浅月这话,也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其实这么多年里,他早已学会将自己的七情六欲深深隐藏,只是一遇见她,再怎么机关算尽也会乱了分寸。 “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好歹如今找着浅月的人了,容笙自然得如实掌握她的行程踪迹才是。 可浅月却只答一句不知道,而事实上,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如今已经知晓容笙在金陵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浅月灵光一闪,想着倒不如借他的手给自己找些事儿做。 容笙虽然对于浅月自给自足c自力更生的想法颇有些半信半疑,也认为浅月在敬州的经历也纯属是走运,可还是依着浅月的意,为她找了事儿做。 同在敬州一样,容笙将浅月带到了当地的名门望族慕容府,让她为慕容家的四小姐慕容兰陵教授琴艺。 金陵本就是江浙一带最为富庶之地,而作为当地大族的慕容家也当是富甲一方的存在。 容笙自诩与慕容家的二公子交情颇深,因而为浅月寻得这样一份差事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将浅月带到慕容府上后,首先迎来的便是传说中的慕容府四小姐,也就是浅月接下来每一日都会面见的人——慕容兰陵。 “容笙哥哥你来啦。”慕容兰陵远远地在回廊处见到容笙,便飞一般地向他们奔来,不过好在半路上被她家兄长——二公子慕容长思给拦下了。 “你瞧瞧你,一点儿都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慕容长思虽是在指责着自家妹妹,可眉眼间却丝毫未带怒色。 慕容长思“教训”完自家妹妹,还不忘朝着他们道一句见笑,果真是大户人家未来的家主,举手投足间都是名门大家的气派。 其实浅月完全能够理解慕容兰陵的做法,毕竟早在多年以前,当她在无比枯燥远远见到当时还是许易白的容笙时,也会像她如今这般飞快地跑来,然后大叫着“易白哥哥”。 容笙和慕容长思去了书房,慕容兰陵也终于在已经望不见容笙身影后回过头来瞧着浅月,“兰陵拜见先生,从今往后,琴艺造诣方面,还望先生多多指教了。” 浅月听罢不禁愣是,然后在心里默默感叹着慕容家的家教。 慕容兰陵交待,虽然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她的祖母秉承着孩子愿学便学的理念,从不强迫他们家的女孩子学那些自己不愿学的东西,因而她对于琴艺是一窍不通。 而至于为何在十七岁这样的年纪突然想起要学琴艺了,完全是因为容笙。 那日路过书房之时听见了容笙在请兄长帮忙为一个朋友找份差事,一听那人精通琴艺,便二话不说地跳了出去,表明自己突然很想学琴了。 因着慕容兰陵的坚持,这才有了如今这番对话。 年轻的姑娘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溢于言表,慕容兰陵是,而当初的浅月也是。 因而慕容兰陵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够见到容笙的机会。 对于慕容兰陵对容笙的爱慕之意,其实浅月完全能够明白,毕竟他是那么的优秀出色,足够令人喜欢。 可她也看的出,慕容兰陵如今对于容笙的这份爱慕,也仅仅止于对一个如此优秀的翩翩公子的仰慕与崇拜罢了。 与她当年对许易白的感激别无二致,只是或许在这样的年纪里,她们都会误以为那是爱。 话不多说,即便只是一位女子,可慕容兰陵做起事来却丝毫不逊色于慕容家的任何一位男子。 这大约是每一个慕容氏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听闻慕容兰陵的父亲和叔父都在朝为官,官居二品,因而拥有这样的天性绝不足以为奇。 慕容兰陵学得很快,不出一月便已将高山c流水等名篇弹奏到炉火纯青c信手拈来的地步了。 而她之所以学得这样快,除了先天的天资聪颖,后天则是为了能够博得时常来慕容府询问浅月近况的容笙夸赞,并且她还想要在自己的祖母六十五岁寿宴之时为其献上一曲。 因而这日,慕容兰陵早早地派人请来了浅月,两人坐在庭院中相互对望着,身旁拂过的带着些许燥热水汽的风,也因此时两人各自的沉思而变得凉爽起来。 “江姐姐,”慕容兰陵唤着那以她假姓为首的亲昵称呼,手撑着头微微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永遇乐》这首曲子呢?” 这是浅月待在慕容府里,与慕容兰陵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听到她叹气的声音。 可即便她想要替慕容兰陵排忧解难,可对于此事实在是无能为力,毕竟她并不会。 “永遇乐?这不是个词牌名么?”浅月细细想了想,难不成还真有这样一首曲子? “是呀,江姐姐难道没发现,我们慕容家的孩子起名都用的词牌名么?”慕容兰陵说起此事突然有了精神,就像此事是多么令她骄傲的事一般。 听慕容兰陵如是说,浅月便仔细想了想。 二公子慕容长思长相思?三公子慕容玉案青玉案?五小姐慕容霖铃雨霖铃? 那么这四小姐慕容兰陵,便是兰陵王了。 浅月从前有段时日一直在拜读宋人辛稼轩的词篇,其中一首《兰陵王恨之极》一直萦绕于心中。 平仄分明,激荡婉转皆各有度,如同慕容兰陵一样,骄纵任性与成熟从容收放自如c各有章度,令浅月甘拜下风。 人如其名c名如其人,当真是有意思。 “那这与你想要弹奏《永遇乐》这首曲子有何关系?”浅月不解,毕竟她当真未曾听过有这样一首曲子的存在。 “《永遇乐》是祖母最为喜爱的乐曲之一,趁着这次为祖母祝寿,我想为祖母献上一曲。”慕容兰陵的声音是不同寻常的低沉,可这为祖母献曲明明应是一件乐事,怎么她会有如此情绪。 浅月不明,可这好歹是人家的家事,她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已懂得,有些事若是问个清清楚楚,难免会戳中他人的痛处。 她既不愿旁人将她的事问个底朝天,因而也学会不再将旁人的事问个真相大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此时两人各自都不再多说什么话,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难以形容的怪异,怪异到浅月甚至都不知该将手往何处安放。 直到身后传来一位老者乐呵呵的笑声,浅月这才放下一直拨弄着流云莎裁制的袖袂,跟着面前的慕容兰陵一同起身。 即便从未面见过,可她还是明白,在这整个慕容府里,能够如此乐天的老者,便只能是一人——慕容府的老夫人,唐安歌。 只是那唐老夫人乐呵的笑声,却在浅月转身的一瞬间止住了。 接下来的气氛更是怪异,而浅月却更不知该将手往何处安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曲缘 直到慕容兰陵笑吟吟地上前挽过唐安歌的手,唤了她一声老祖宗,并冲她撒着娇时,唐安歌这才回过神来,将一直落在浅月身上的眼神给收了回来。 “囡囡,”唐安歌亲昵地唤着慕容兰陵的乳名,“这位就是你兄长替你请的教琴先生?” 慕容兰陵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确定,扶着唐安歌坐下。 浅月此前也看着唐安歌慈眉善目的模样失了神,毕竟眼前的这位老人总是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大约是天下的老人大都是如此慈祥和蔼,给人以一种亲切之感的过。 而她也在听到唐安歌的问题后才回过神,赶紧上前给这位老祖宗请了个安。 “我们家兰陵性子急躁顽劣,先生真是劳神辛苦了。”唐安歌看着浅月,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家孙女留。 而慕容兰陵像是已经听腻了这样的话似的,也不恼,反倒应和着唐安歌的话,“是是是,老祖宗说什么都是,孙儿性子顽劣不堪,让先生费了不少心,孙儿知错了。” 慕容兰陵的一席话倒是惹得唐安歌大笑,其乐融融的一幕令浅月感到微微不适。 她已经多久没有置身于这样的热闹之中了? 这样的热闹并非是指人声的鼎沸嘈杂,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听闻慕容兰陵的叔父是金陵城的都尉,而父亲则在朝堂之上为官,她自幼被养在祖母唐安歌的身边,与唐安歌最为亲近。 而她的父亲又是唐安歌最小的儿子,她作为唐安歌幼子的幼女,自然是更得祖母的欢心,因而慕容兰陵为了能够孝顺祖母,哄祖母开心,会想尽一切办法。 这首《永遇乐》她虽不会,可好歹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帮上什么忙,因而这日趁着慕容兰陵陪同唐安歌去寺里进香,浅月便溜去了秦淮楼找容笙帮忙。 为着上一次的事儿,容笙同整个秦淮楼的人都交待地清清楚楚了,如今浅月出入秦淮楼,就如同出入屋门那样轻易简单。 毕竟是做晚上买卖的,如今正是未时十分,秦淮楼里除了打扫收拾的小厮们,就再无一位客人,因而个个都能看到浅月,个个都对她点头哈腰。 蕊娘一路将浅月引到容笙的厢房,临走时还不忘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 呵,真是笑话。 浅月看着蕊娘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她像是那样记仇的人么?她看起来有那么小肚鸡肠么? 上次的事儿本就是她引起的不快,该是她感到抱歉才是。 容笙正坐在桌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大约是不曾想过浅月会来找她,因而见到浅月时,饶是吓了一跳。 “夫人怎么想起到这儿来找臣下了?”容笙赶紧起身,将浅月迎至桌前,为其沏了一盏香气四溢的西湖龙井。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浅月凑在梨花瓷盏前闻着扑鼻茶香,并未发觉此话引起了容笙脸色的变化,因而继续道:“更何况,我找你还真有些事儿想请你帮忙。” 容笙的脸色因为浅月这后一句话而暗淡下去,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瞬而已,“王妃但说无妨。” “我初到金陵,对于许多事儿都不是太清楚明白,”浅月见容笙毫不迟疑,也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容先生可否知道一首名为《永遇乐》的曲子?” 这对于容笙而言并非是件难事,因为这首曲子乃是秦淮楼的曾经头牌的成名之曲。 几年前容笙接手秦淮楼时,曾有幸听过此曲,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音,令他沉浸于其中好些时日。 只可惜这位头牌早已为自己赎了身,从此归隐而去,如今竟已无人知晓她在何处,而除她之外,怕是再无旁人知晓这首曲子如何弹奏了。 容笙的话本是给了浅月一些希望,可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失落。 “不过夫人问此曲是为何意?”容笙看着颇有些失望的浅月,实在想不出缘由来。 “还不是为了慕容家那个小姑娘。”浅月一想起慕容兰陵为了能哄祖母开心而认真严肃的模样,便忍俊不禁,眉眼处都是一片许久未见的暖意。 “看来夫人同慕容家的人都相处得很好,臣下也算是放心了。”容笙自然是无法忽略浅月眼角的笑意,也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 其实浅月能够感受到,慕容府上的人对她的好,其实已经并不局限于是因为容笙的关系了,甚至已经给她一种,他们将她当做家人一般的感受。 就像是自打那日第一次见到唐老夫人后,这连着几日她都会每日派人来特意关照她,时而送些城中有名的糕点,时而送她些胭脂水粉,总是令浅月受宠若惊。 她总想着,或许老人家都是这样,见到喜欢的年轻一辈,不管有无血缘关系,大约都会变着法儿地想要对其好。 因而对于唐安歌赠送的一些东西,浅月都一一收下,可除了糕点外却都未用过,想着在她离去后再还给唐安歌。 只是,她好像还未做任何离去的打算,甚至都不知接下来要到哪儿去。 有些话,容笙压在心里许久都未问出,如今氛围融洽,倒是个良机,“不知夫人可否说说,这么些日子里,您都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 浅月当真仔细回想,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离开邺阳,途径荆州,去了巴蜀,再西行至西域,然后一路向东去了塞北,开春之时便一路南下去了岭南,然后便是在金陵被容先生您给发现了。” 本是多么轻巧的一件事,浅月一路行来倒还不觉着自己去了这么多的地方,细数下来才发现,这东南西北各处她境都绕了个遍。 “您胆子可真大,竟敢一个人跑到这么多的地方去。”容笙听罢也颇为震惊,连连摇头。 “倒也不算大胆,也不算独自一人,”浅月为着这一路的奇遇微微舒了口气,“行至巴蜀一带时,碰见了一个商队,领头夫人瞧着与我有缘,便与我义结金兰,我便跟着他们一路行至西域。” “他们又将我送至塞北,我拿着察哈尔部可汗的手信,一路上也不知有多么顺利,之后到敬州,到金陵,一路上都有人帮衬着。即便遇见了什么麻烦事,我骗了成河王的令牌在手,那些个官员也会给我三分薄面。” “这一路的平安顺遂,都是因为我太幸运而已,与胆量和勇气,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无论是经历前c经历中,还是经历后,浅月对这一年的境遇都有着不同的心境与感触。 在经历前,她以为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接下来可能会遇见的种种事端。 而正当经历时,她却总是想着得过且过c随遇而安,再没有之前的豪情壮志,认为自己一定能行。 直到经历后,她才能回过头去看自己那一步一步的脚印,然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幸运的缘由。 而这一切的幸运,却都是江旻锐为她种下的因,宁恬宜也好,还是她能够养活自己的琴艺也好,他种下了因,让她得以在今时今日摘下果。 因果轮回,她却好像并未为他做些什么。 “那您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令您感触颇深的事?”容笙借着这样的机会和氛围,继而问道。 他没有想过浅月一定会回答他,他甚至原以为浅月听到他这是在探寻她的内心,会扭头便走。 不料浅月竟答了一声有,然后抬起头望向窗外,似是在回忆那令她感触颇深的事一般。 “去塞北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儿下大雪,我住在王爷特意托可汗建造的那座小宅里,每日都能看到漫天飞舞的雪。” 浅月一直盯着那扇窗送入眼里的窗外青天,眼中突然闪烁起来,就好像在如今这个炎热的季节里,她瞧见了满天飞雪一般。 只是那雪并未在窗外,而是在她的眼里,“那真是我这一辈子,见到过的,最大的雪了。” “一辈子?”容笙突然接过话去,“您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夫人可别像一位饱经世事沧桑的老者般如此感慨。” 她的一辈子,真的还长么? 浅月原以为,这一辈子是很长,因为没有了江旻锐在身边,她独自一人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度日如年。 可现在却觉着,这一辈子已经不长了。 别人的一辈子还能见到许多新鲜猎奇的事儿,还能去往许多从未踏足的心之向往,可她自打到了金陵后,整个心里便一直空落落的,就像是自己的余生已经再没有可以为之向往的事了一般。 因而,“我打算在离开金陵后,就去皇城,去向皇上太后承认自己的欺君之罪,然后,无论是判我以死罪,还是继续将我囚禁在邺阳王府,我都无所谓了。” 浅月将此话说得风轻云淡,倒真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看破世间真假与否,道明自己人生去向。 只是容笙这个注定只能是浅月人生的旁观者,此时此刻已经不便再多说什么话了,他只能尽他所能,去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 “那就在金陵再多待些时日吧,届时,臣下会护送夫人到皇城去的。”或许,这是容笙此事唯一能够为浅月做的事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浅月努力想要绕开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容先生可知,这慕容家二公子是长兄或是长姐是何人?” “夫人何意这样问?”容笙对于这慕容家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也并不清楚浅月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 其实是因为慕容兰陵所说的,慕容家孩子的名字都是根据词牌名而来,而目前她所知的二公子慕容长思是慕容家这一辈年纪最长的孩子,那么在其之上,定还有个无人知晓的孩子 永遇乐不也是词牌名么?况且又是唐安歌最喜爱的一首曲子,想必是与这个孩子有关。 即便她对自己说过,不该打听的就别去打听,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因而想来向容笙打听打听。 可容笙虽然与慕容长思关系不错,他甚至曾经也问过慕容长思,他作为家中长孙,为何顶着一个二公子的头衔。 当然,慕容长思也不知道,只知自自己出生之日起,便是慕容家二公子了,而金陵城的人也都称他为二公子。 不过他隐约听闻,在自己之上还有位长姐,只可惜出生后没多久,便在金陵城的一场瘟疫中丧命。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听闻罢了,慕容家的人可从未曾提过此事。 这样的事容笙当然不会告诉浅月,他也知道浅月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到时候她给说漏了嘴那可就不好了。 因而他只答着浅月他也不知道,并嘱咐她可别去东问西问。 于是,浅月怀着满腔的好奇之心回到了慕容府,一进府门就被人给请到了慕容兰陵的屋里。 慕容兰陵难得一见地在屋门前候着她,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 “江姐姐去哪儿了?叫我好生寻找。”慕容兰陵挽过浅月的手,亲昵地将她带至桌前坐下。 浅月心里想着这个小丫头怎么突然这么殷勤了,难不成知道自己去问了《永遇乐》这首曲子,现下想要知道结果? 正欲告诉她这首曲子如今怕是失传了,不料慕容兰陵却在这时端来了一盏茶,“今日同祖母去寺里,觉着这壶清茶味道颇为爽口,便向师父们讨了些回来,想着给江姐姐尝尝。” 说话间,慕容兰陵一个踉跄,竟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浅月的左胳膊上。 夏日里本就穿得单薄,这一烫,浅月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即便隔着一层薄纱,也可看见一大片红色。 “抱c抱歉。”慕容兰陵也是慌了神,赶紧拿出绢子擦拭浅月袖袂上多余的茶渍拭去,然后吩咐人赶紧拿烫伤膏药来。 在撩起袖袂的那一刹那,纱衣裁制的衣裳摩擦过烫伤的手臂,传来一阵痛感,可浅月还未从这样的痛感中缓过神来,便被慕容兰陵拉着另一只手腕向外走去。 她哪里敢有所反抗呢?只要稍微一动左边手臂,疼痛的刺感便会席卷整个身体,因而她只能任由慕容兰陵这么拉着她,带她去她不知道将要去的什么地方。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极为静谧的院落,静谧到可能一片树叶落在院落中,都会将人给惊到。 而刚一踏进院落中主屋的屋门,慕容兰陵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浅月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听慕容兰陵向着那主位之上的人道:“老祖宗,长姐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简吟 浅月的注意力被慕容兰陵这么一句话,从疼痛的手臂处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可以说这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么? 什么长姐回来了,她怎么可能是慕容兰陵的长姐 等等! 浅月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在秦淮楼里问容笙的问题,关于慕容长思为何是二公子的原因,难不成在其之前,当真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如今看来,她们甚至认为这个人是自己? 慕容兰陵始终对她的拉扯不理不会,浅月无奈,只好将目光转向主位上的那位老妇人。 唐安歌已经由下人搀扶着走至了浅月的面前,拉起她的手,首先就是撩起了袖袂左右察看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是了,是了”唐安歌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的一下便落下泪来,“真是我的简吟,我的简吟回来了。” 屋里伺候着的人皆在向唐安歌道贺,几人走上前来规劝,可浅月对这一切仍是不明不白,“老夫人,您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唐安歌或许也觉着此事来得过于突然,浅月怕是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了,轻轻拉起浅月的手,将她安置在一旁的座椅上,又命人赶紧请了郎中来为她看手臂上的烫伤。 “兰陵这孩子果然还是太莽撞了,瞧把这手给烫的,看得祖母可是心疼。”唐安歌小心翼翼地为浅月上着药,一边还轻轻地替她吹着伤处,令浅月意外地感到有些暖意。 可即便如此,这一切终究是不清不楚,而如今也未有任何人向她解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唐安歌知道时机到了,就在浅月下一刻即将脱口而出之时,她赶在了浅月之前回答着她。 可关于她的事实在是太为复杂了,唐安歌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将自己的孙女找回来,也自然不知该如何对这个失而复得的长孙女解释,这二十六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而只将现下最为关键的事——她们是如何认出她的,解释给了浅月听。 浅月从不曾想,自己左臂手肘处的那一个小印记,竟成了找回原生家族最为关键的佐证。 因是长在手肘关节外的皮肤处,因而浅月在她十岁以前根本就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十岁那年,同顾定南一众公子哥下河摸鱼时,这才被一个同伴发现了她撩开袖袂的那一处,有这样一块小印记。 起初她也并未在意,想着大约也是自己孩童之时磕磕碰碰后留下的印痕,毕竟她对于五岁以前的记忆模模糊糊,而方忆岚曾不止一次告诉她,她身上的许多伤痕都是在五岁以前留下的,因而她也从未在意。 总归自己作为女子,日后不被允许露胳膊露腿,衣裳一遮也便没什么大碍。 直到十六岁的时候,方忆岚想着她日后若是嫁人,被婆家嫌弃身上有伤痕并不是件光彩的事,还请来了一位神医替她祛疤。 好在她因为十分怕疼,也因为她知道许易白是不会嫌弃她身上有疤痕,因而死活不肯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浅月实在是庆幸极了,好在自己当初未从了方忆岚将这样的痕迹除去,否则,她的余生当真是没有身份地活着了。 因着这二十六年来,慕容府大小姐这样一个身份的空缺,浅月对于这件连慕容兰陵都不曾知道的秘闻更是愈发好奇起来。 并且,唐安歌越是不说出二十六年前发生了何事,她为何会流落在外,她便一日都对这样的身份是起疑的。 若是将方忆岚当年的说法串联起来,当初她带着刚满月的顾燕月到国安寺祈福,途中遭遇山贼,一位妇人冒死相救,留下一个与顾燕月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就是她。 那么,这位妇人定是她的生母了,而若是当年她们真真切切只见到了她生母一人,那么,她的生父呢? 这慕容家,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金陵慕容氏浅月突然灵光一闪,难怪自打如慕容府的那一刻起,便觉着这样的称谓实在是耳熟,就像是在何处听到过的一般。 如今想来,当年在承州行宫之时,木娜尔告诉过她,她的姑母嫁到了金陵慕容氏一族,再加上木娜尔曾说她的眼睛同她的姑母长得极像。 若是木娜尔没有说谎的话,那么 “我想问问,”浅月叫住一旁正欢喜地想要筹备自家长孙女归门宴的唐安歌,“我娘,她叫什么?” 浅月并不知她这么问是否有什么不妥,可如今看着满屋子人的沉默,以及唐安歌脸上的不快,便知道这一定是不妥的了。 可事情好歹也过了这么多年,唐安歌也算得上是放下了。 拿起一旁的茶盏轻啄了一口,闭着眼像是沉思般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告诉她,“你娘她叫,乌珠穆沁” “我知道了。”浅月打断了唐安歌未说完的话,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乌珠穆沁氏,是草原部落的人,那么就一定是木娜尔的姑母不错了。 木娜尔没有骗她,或许她是真的觉着她和其姑母的眼睛长得极像,并不是想要刻意去讨好她。 毕竟她们是母女,怎能不像? 可看唐安歌的神色,想也知道她一定对这个长媳十分不满,自打浅月提起后便没什么好脸色过。 这或许与她二十六年前离开慕容家有关系,可现下最为要紧的,却是该如何告诉容笙,而自己究竟是留在此处,还是过段时间就到邺阳去。 浅月在这两个选择之间权衡着,可这两个选择对于她而言,无论选择哪一个,好像都无法舍弃另一个。 抛开留在金陵便可与家人团聚不说,这样的诱惑力十足,她甚至可以感受着这二十六年来缺失的爱。 可是,对于是否能在金陵久留,她的心里却是不敢确定的。 她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多于逗留,毕竟逗留的时间越长,她的身份便越容易暴露,即便整个金陵城有慕容家和容笙罩着,她也不敢保证有朝一日她的真实身份不会被曝出。 从前孑然一身,她什么都不怕,如今认祖归宗,倒还因为这样雄厚的家族势力而感到害怕起来。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出现过权倾一时的大家族在朝夕之间全族倾覆的事件,她不敢拿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因而在答应唐安歌会陪她过完七十大寿后,便找机会提出了离开的事。 “我就知道,”唐安歌本是为着找回了长孙女的事欢喜了一月之久,可听到浅月提起要离开的事,心中的欢喜瞬间消失了,“我就知道你和你娘一样,都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或许是因为,她是我娘,我自然是像她的。”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怎样的一类人,可单就着这不愿待在家里一说,浅月倒是觉着十分相像。 唐安歌听到浅月这么一说,竟不顾礼节地“呸”了一声,“你像她做什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的野丫头,你爹那样优秀,你不像你爹怎么能像她?” 浅月显然没有想到唐安歌会如此辱骂自己的生母,站在一旁愣愣的盯着唐安歌。 唐安歌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也自知自己已是半个身子埋进黄土之中的人了,如今自己的长孙女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身边,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也便将过去对于其生母的种种不满放下了。 有些事,她必须得让浅月知道。 “简吟,”唐安歌在唤了浅月一声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祖母不是像那些人所说的看不上你娘,觉着你娘配不上你爹。草原部落的公主,我们都不一定高攀得起,更别提什么看不看得上了。” “祖母只是觉着你爹娘他们不合适,”唐安歌踯躅了半晌,这才挤出这么几个字出来,说完还不忘向浅月确认一番,“只是不合适,你能懂么?” 浅月怎么不能懂,因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觉着不合适又怎样呢?”唐安歌至今都能够回想起,当初自己最为骄傲的长子,拿着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她答应他们婚事的模样。 那把刀在自己答应之后,从自己儿子的脖子上就此移开,可却从此扎在了她的心上。 因为对方是草原部落的公主,整场婚礼浩浩荡荡持续了三天三夜之久,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皇亲国戚的婚宴。 而唐安歌本以为,答应他们的婚事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与妥协,可她并未想到,让他们离开金陵才是。 可这同样也是自己这一生做出的最为错误的让步与妥协。 他们离开了金陵七八年之久,期间从未归家,也从未捎来任何消息,虽然她打心眼儿里恨着浅月的娘,觉着是她骗走了自己的儿子,可她作为一位母亲,她无法阻止自己的儿子去爱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她并不喜欢。 因而她从不曾想,儿子离家数年,唯一传回来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 而浅月的娘带着她刚出生不久的孙女回到了慕容家,可在两个月后再次失去了踪迹。 唐安歌知道那个女人绝不会回自己的母家,因而这才敢向那边甚至整个金陵城的人交待说,他们一家三口全部丧命于金陵城的那场瘟疫之中。 并且,警告整个金陵城中的人,再也不许提起这三个人的任何一点消息。 从此,她就当没生养过这个孩子。 可即便她能够当做没生养过,但还是在许多午梦惊回的时刻想起他,而慕容家大小姐的这个身份,她也一直为那个长孙女留着,因而近年来她也在不断私下派人去找寻她们母女俩的下落,只可惜全是无用功。 如今孙女自己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此生好似再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而那把匕首,也被浅月从她的心里拔了出来,甚是畅快。 可她却想着要走,像当年儿子离开那般离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答应。 可是不愿答应又能如何,难道还要再承受一次,看到她像她的父亲一样,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她么? 那样的惊吓,她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或许自己早已看开了,因而才会允许慕容家的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的简吟,也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 唐安歌终究是答应了浅月的请求放她离开,不过前提是,她得在府里再多待上一个月才行。 浅月想着唐安歌与自己好歹是久别重逢,顾念着老人家想要享享天伦之乐,因而也便应下了唐安歌的要求。 断隔了二十余年的亲情突然嫁接起来,浅月虽有些承受不住,可倒也乐在其中。 慕容兰陵本就喜同浅月说笑,这下知道了这是自己的长姐,更是每日都来寻她,像是要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想要对这位长姐的话全部吐露出来一般。 因而这么些日子里,浅月一边享受着作为慕容家这个大家族的大小姐的优渥生活,一边还要默默忍受着慕容兰陵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可即便难以忍受,浅月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厌烦之意。 毕竟,她再也不是顶替者顾浅月这个名号而活着的人,她有了名字,有了身份,她叫慕容简吟,即便父母双亡,可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祖母,两位叔父,还有这么多的弟妹。 她再也不是什么都不是c什么的没有了。 这日慕容兰陵并未来找她,浅月正想着乐得清闲,却被唐安歌身边的嬷嬷给传唤去了中堂。 中堂向来都是慕容家会客的重要之处,非有要事不得涉足于此,那么今日是为何要她前去。 慕容府的中堂里,唐安歌和浅月的二叔慕容见欢,甚至本应在皇城的三叔慕容平乐,以及慕容家的所有小辈,皆是跪在中堂之上。 浅月心里想着发生了何事,却在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站在众人之前的人,惊得她赶紧狠狠低下头去。 上头的人见浅月来了,尖着嗓音叫唤着,“既然人都齐了,那么咱家就宣读圣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阴谋 关于圣旨上说了什么,浅月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此时此刻想的便只有尽量别让孙公公给认出来,因而拼命地低下头去,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 以至于孙公公已经离开了中堂,浅月都未能发觉。 慕容见欢和慕容平乐已经离开了中堂,独留下唐安歌和几个小辈在此。 也正是因为浅月什么都没能听进去,因而糊里糊涂地听着此时留下的人议论纷纷的事。 可听了半晌也未能听明白,这些人一直不断地重复“圣上如何会下这样一道旨意”c“圣上的这道旨意是何意”,愣是不说是何事,急得浅月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就在此时,右肩被人拍了一拍,浅月回头这才发现,唐安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就像是知道她有心事一般,唐安歌止住了其余小辈们的议论声,继而对浅月道:“简吟,咱们收拾收拾行装,明日就去吧。” 浅月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未能认真聆听圣旨,因而只好应下唐安歌的话,跟着她离开了中堂。 只是她岂能不明不白地就跟着唐安歌去一个她都不知道是何处的地方?因而趁着人少,赶紧上前询问道:“老祖宗,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唐安歌对于浅月的疑惑并未感到惊讶,平淡地对浅月道:“去皇城。” 浅月面上的小心翼翼与谄媚痴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不可置疑甚至是害怕。 “为c为何”浅月支支吾吾地将这两个字说出口,这才突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即便自己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告诉容笙,她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回到皇城,去向太后圣上认罪,可如今真要去皇城了,她倒有些害怕担忧起来。 不是害怕自己会承受怎样的后果与惩罚,而是害怕自己的这件事会牵扯到整个慕容家。 就像是从前,她总是害怕自己的一些不当的言行会给江旻锐和整个王府带来麻烦,也怕会给江旻锐的清名抹上污点,因而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就连江旻锐的一些不当言行都会被她给阻止说教。 即便有家有室带给自己的束缚是不如孑然一身的自由痛快,可自己到底是有依靠,到底是有牵挂的。 “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没有认真听,”唐安歌转身敲了敲浅月的脑袋,也将浅月此刻的担惊受怕当做是懊恼,“孙公公说,太后的五十大寿,宫里预备请朝廷命官府上的老人一同去宫里为太后祝寿的。” “那我孙儿为何要去?”浅月尽量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忧虑,还是想要对此事做出些挽留的。 “你不可以陪着祖母一同去么?”浅月的脑袋上又被唐安歌打了一记,“你忍心让祖母一个老人家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么?” “您可以让兰陵陪您去,霖铃也行,为何一定是我?”浅月摸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委屈的模样,想要博得唐安歌的同情,希望她能够收回成命。 “你以为我想带你这个不孝孙去么?”唐安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像是她做了多么罪不可赦的事一般,“都要走的人了,不知道多陪陪祖母么?” “再说了,能够进宫是多么大的荣幸,你还一副不屑不肯的模样。更何况,太后点名了要你陪着我进宫去的。” 这下浅月更是懵了,难不成太后已经知道了? 唐安歌见浅月愣在原地,蹙着眉头,便走上前去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冲她解释道:“太后知道,我的长孙女在失踪了二十六年后找回来了,因而让我把这个长孙女带去皇城看看。” 太后的话丝毫没有破绽,就像是这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般,可浅月却总觉着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前方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老祖宗,您就称我病了不行,孙儿真不想去皇城。”浅月冲着唐安歌撒着娇,并使出了她的杀手锏——装病。 可唐安歌实在是个固执的老太太,“那怎么行,太后都点名了要你去,你若不去,那岂不就是抗旨不遵?还想着让我帮你编谎话,你可快去收拾行装吧。”说罢,转身便立刻,再不给去任何反抗的机会。 浅月如今算是知道,自己的固执是遗传于谁的了,可不就是她这亲爱的祖母么? 可对于此事她真是毫无办法,去的话,被人给认了出来,指不定就会连累到整个慕容家,可若是不去,抗旨不遵更是死罪一条。 即便她真是病了,依照着唐安歌那固执的性子,只怕还是会将她带到皇城去。 如此权衡下来,或许那个指不定还有一丝不会的可能,因而她只能赌这一次了,以整个慕容家的兴衰荣辱为赌注。 可这样的赌注实在是太大了,浅月害怕自己赌输,毕竟帝王的心思难猜,因而为了让自己的赢率更大些,她决定还是得略施小计才行。 到皇城的那一日,正好是太后寿宴的前一日。 慕容兰陵死活要跟着来,唐安歌想着她也许久未与父母团聚了,便将她带上了。 这一夜,她们歇在浅月二叔慕容见欢的府上,预备第二日便进宫去为太后贺寿。 可翌日一早,当唐安歌见到浅月的时候,饶是被她此番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你带着面纱做什么?你该不会就想着要这样入宫去吧?”唐安歌真是觉着自己之前的话错了,这个长孙女倒是更像她爹多一些,至少是一样的不让她省心。 浅月默默地揭下附在脸上的面纱,脸上的惨状不言而喻,“祖母,孙儿大约是碰上什么东西了,今日一早便这副模样了,无论怎么敷粉都遮不住。” “可孙儿想着可不能不遵旨意,又不能让自己这般模样将宫里的太后娘娘们吓着,便只能如此了。” 唐安歌走进一看,浅月的脸上果真满是细小的红点,正欲让人请郎中来瞧瞧,不想宫里已经派人来接了。 唐安歌没办法,只好赶紧带着浅月坐上了宫里派来的轿撵。 浅月独自坐在轿撵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也不枉她一大早起身,在妆台前鼓捣了那么长时间,总算是没让唐安歌起疑,而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带上面纱,即便不知有没有用,但好歹不会被人给直接认出。 巍峨庄肃的宫宇正向她缓缓地靠近,浅月甚至能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压抑气息。 宫人在宫门前落了轿,众人跟着来迎的管事姑姑一同前往宴席之中。 而浅月却在这时被人给叫住了,“敢问这位小姐可是慕容大人家的慕容简吟小姐?” 浅月见来人十分面生,并不像是她在宫里所熟识的那些人身边的人,因而便爽快地承认了下来。 “太后如今不在宴席上,还在柔嘉殿中,想要见上小姐一面,小姐还是跟咱家走上一趟吧。”此人恭敬有礼,浅月并不觉得他有任何为难之意。 只是至于单独去面见薛文竺,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不料这时唐安歌走了上来,听闻了这一切,竟催促着浅月赶紧跟着这人过去,“太后既想见见你,说明你这孩子福分大,快些去吧,别耽搁了令太后好等。” 这老太太,真是不遗余力地拆着她孙女的台。 浅月心里无奈,可毕竟唐安歌又不知其中纠葛,只好跟着来人走这么一趟。 “敢问这位公公,此路可当真是通往柔嘉殿的?”别的宫殿不说,可这从宫门到柔嘉殿的路,浅月不知走过多少遍,那幽长的宫路早已深深镌刻进她的心里去。 可如今这条路却如此的陌生,陌生到浅月可以肯定,这人并未有将自己带去柔嘉殿的意思。 可她作为慕容简吟,第一次到皇城,第一次入宫,怎么可能知晓各处宫殿在何处呢?因而只能这么不敢肯定地问道。 可带路之人仍说是,浅月立刻警惕起来。 她不怕别的,就怕他将要带她去的,是芜鸢殿。 她不能以此刻的身份去面对顾燕月,她已知道顾燕月对她的敌意,她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趁着眼前之人在前面带路不注意,浅月悄悄地放慢了脚步,回头间突然瞧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远处掠过。 她不可置疑地揉了揉眼,正欲大喊,面前竟伸出一方手绢捂住了她的口鼻,迷迷糊糊间脑袋越来越沉,越挣扎越是无力,最终眼前一黑,瘫软下去。 浅月在这黑暗的混沌之中做了个梦,梦见了在昏迷前所见到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身影,梦见了江旻锐,还梦见了若萧和若初。 她想伸手去抓住这些人,可却将这样的梦境打破撕碎,然后她竟从此陷入了永生的黑暗之中。 再次睁眼,眼前仍是模糊一片,眼前的蟠龙雕纹以及浅月的直觉告诉她,她方才被人迷晕了带到此处,而此处并非是柔嘉殿甚至芜鸢殿。 她现下已经有些清醒,甚至已经猜到自己身处何处,赶紧闭上了眼假寐,不想还是被人给发现了。 “醒了?”浑厚威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浅月甚至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正在自己的跟前看着她。 浅月把心一横,睁眼后迅速爬起身下了床榻,不顾下床时膝盖磕到地砖上的疼痛,并且急切地寻找着屋门。 正当她的一只脚已经跨出屋门之时,身后的男子仍是用那样平静且带有威严的声音威胁警告着她,“你就这么出去好了,好让满宫里的人都知晓,慕容家的大小姐,或是永安王爷的遗孀,是如何衣冠不整地从朕的寝宫中走出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让天下人都知道,都耻笑。” 而浅月却当真始终不敢再迈出一步,扶着门框的手死死地抓住那涂满金漆的木头,抓得指尖隐隐泛白。 其实浅月并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狼藉,她在乎的是慕容家,是江旻锐的名声。 她不愿让天下人耻笑慕容家出了个荡妇,也不愿天下人怀着同情的字眼看待她逝去的夫君。 “月儿。”当江旻铎如此唤起浅月的乳名时,只是令她感到无比恶心。 在他碰到浅月的双肩时,浅月厌恶地躲到一旁,尽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江旻铎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仍是满怀笑意,“你不知道朕有多么高兴,你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朕的面前,你也不知道朕有多么欣慰,你如今竟能主动放弃了永安王妃这个身份。” 无论江旻铎如何说,浅月都是铁了心不与他说半句话的,如今她的心里只是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却在听到江旻铎的后话之时反驳了他,“我何时说过要放弃永安王妃的身份了?!” “现在不就是么?”江旻铎缓缓地向她靠近,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你难道忘记了,永安王妃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么?慕容简吟。” “朕说过,唯独朕的这份真心,是想要给你的,你为何不肯收下?”江旻铎将浅月逼到角落中,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浅月不想接触到任何他的气息,不得不靠着墙缓缓滑下,抱着自己的身子惶恐不已。 江旻铎却在此时直起了身子,像是对浅月,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朕已决定,封慕容家大小姐慕容简吟为妃,择日便会知会慕容家,自今日起,你便作为慕容简吟,作为朕的后妃,安安心心地留在宫里罢。” “朕会给你,比你姐姐还要高的地位与荣誉。” “如若不从,”江旻铎抬了抬眼,继续看向浅月,“株九族” 浅月即便再害怕如今的江旻铎,可听他如此暴戾的荒唐之语,还是壮着胆子冲上前去,“你凭什么,凭什么株我九族?你有何理由株我九族!” 江旻铎对于浅月的震怒之语好似无关痛痒,寒凉之气从他的周身散开,一如一个帝王的不择手段c冷漠无情,“包庇逃犯,其罪当诛。顾浅月。” 是啊,她顾浅月是当初被禁足与永安王府的囚徒,假死逃出乃是犯了欺君之罪,可不就是逃犯么? 可如今,无论她承认哪个身份,都不得不面临同样的局面。 “你妄想!”浅月只觉心口一阵绞痛,捂着自己的心口,嘴里却咳出一摊血来。 可她却顾不上嘴里充斥着的浓浓血腥之味,继续道:“你想让我的女儿们看到她们的母亲是这样一种人么?你简直痴心妄想!” “我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在我女儿的心里留下污秽!” “看来你还不知道”江旻铎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却被浅月给躲开了。 而浅月听到这话心下一紧,心中的绞痛更是越发剧烈起来。 正当江旻铎想要说出那句令浅月死心的话时,偏殿外传来孙公公的通报声,“皇上,永安王求见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梦回 浅月承认,在她听到孙公公在殿外的那句通报之语时,她的心跳真是漏了半拍。 除了她的夫君之外,还有谁会被称为永安王呢? 可孙公公为何会提起这样的称谓?浅月不禁想起,之前那一具从战场上带回来,被认为是江旻锐却面目全非的尸首。 他们是凭借着尸首上的盔甲以及盔甲中的铜镜判断出那是江旻锐的,将士们在攻破城池后在原处守了数日都不见江旻锐的踪影,也便承认了江旻锐已经战死的事实。 可那真是事实么? 浅月不是没有想过,盔甲可以换,铜镜也可以失,只要那张脸并不能确定是江旻锐的脸,她便不愿去承认。 可最终,她的这一想法被时间给消磨殆尽了。 若真不是他,若他真的还活着,那他为何不回来找她? 为着这一点,她也慢慢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可如今孙公公那么一说,难不成,她的夫君真的没有死,他真的活着回来了? 浅月实在不敢相信,趁着江旻铎并未注意她,赶紧向殿门跑去,可惜却已被江旻铎给发现,将她整个人都拉了回来。 “让他在外面候着,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江旻铎先是对殿外的孙全福吩咐了一声,然后再是将自己的目光再次转向浅月。 “朕的话还未说完,你就要走了吗?你难道就不想要知道朕要说些什么吗?”江旻铎死死拉住浅月的手腕,丝毫不肯放开。 浅月在那一瞬间回头望去,看见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有对于孙全福突然传话的微怒,也有对她的强势挽留,甚至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微喜。 可浅月此时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她只想要赶快离开这儿,然后去看看,那被他勒令在外候着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日夜心心念念着的夫君。 她挣不开江旻铎的手,只好拼了命地向外挣扎而去,而这时,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开口,“在旻锐心里,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浅月对于他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在世人的眼里心里,我都是已死之人了。” 浅月反驳完这一句话,才发现他这话的重点根本不应该是她作为顾浅月究竟是死是活,而是,“王爷他没有死对不对,你这话的意思是,他活着回来了是不是。” 这是第一次,江旻铎会因为一人咄咄逼人的言语而乱了分寸。 可现下他也只好强装镇定,将那能令她死心的话说出,“老三没有死,可是你死了,所以他要带着两个郡主回到邺阳去,再也不会踏入皇城半步。” “他不会知道朕的后宫之中有你的存在,更不会插足皇城的任何事,朕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 浅月听罢,犹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般开始放肆喧笑起来。 江旻铎不懂她这笑是为何意,毕竟他自认为自己的话是毫无破绽之处的,因而浅月这笑声在他听来,实在是刺耳。 “我明白了,”浅月止住了笑声,低下头去,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真相,“你根本就不是像你所说的那般,心悦我,喜欢我,爱慕我,你只是因为嫉妒你的弟弟嫉妒地发狂,因而你要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比如我。” 像是被人给戳中了软肋,被人看破了心思,江旻铎的心再一次漏掉了半拍,紧紧抓着浅月的手也松弛了不少。 “你一直所尊敬的母后想要离开你,想跟你的三弟一起生活,自小就一直很仰慕你的那个小妹妹嫁给了你的三弟,却‘移情别恋’意外地和他过得十分幸福。” “你的三弟是大齐的战神,世人都敬他多过敬你,他再怎么样都是大齐无所不能的战神,而你一有些许不妥言行便会有无数的戕骂。” “江旻铎,你承认吧,你就是妒忌他过得比你好,妒忌他的一切。”时隔多年,当浅月再次唤起眼前之人的名讳时,即便他是那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可她也毫无畏惧,因为,她想要骂醒他。 江旻铎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沉思,可偏殿外越来越嘈杂,他不得不出面去平定解决,松开浅月的手腕,唤了人进来看住她。 他已经走到了殿门前,正欲推门而出,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唤声,“此事,我是有一定责任的,是不是只要事情在我这儿有个了结,你就能放过他?” 江旻铎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一转身便瞧见浅月取下了髻上的珠钗,狠狠地朝自己的心口扎去。 好在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可珠钗还是已经扎入了她的胸膛之中。 江旻铎积压在喉咙中的那一声“月儿”还未喊出口,便被身后硬闯入殿中的人抢先了一步。 “月儿!” 江旻锐大步上前,抱起了因疼痛而倒在地上的浅月便向外跑去,却在殿门前被江旻铎只手拦住了。 “三弟这是要强行掳走朕的嫔御么?”江旻铎还在做着最后的一点挣扎,“你想清楚了,这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简吟,可不是你已故的王妃顾浅月。” 浅月在疼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江旻铎的这句话,拼尽了自己余下的所有力气,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江旻锐的脖颈。 鲜血不断地从她被珠钗扎破的胸膛之中流出,一点一点地将她月白的衣裳浸染成鲜亮的血红色,她的手上也满是自己的心头血,抹在江旻锐的脖颈上,刺眼,可又是那么鲜活。 心口的疼痛和眼前之人炙热的眼神告诉着浅月,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的夫君真的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跟前。 江旻锐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同江旻铎计较了,“臣弟不过一介王爵,那点骂名还是承受得住的,就是不知皇上能否承受得住逼良为娼的骂名。” 江旻锐说罢,不顾江旻铎的手还高高抬起拦在他的跟前,便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 方才在路上让人去请的太医,此刻已经恭候在了柔嘉殿中。 那枚血红玛瑙制成的海棠珠钗正挺直地扎在浅月的心口之上,与被鲜血染红的衣襟相衬,如同在她的心口盛放了一朵血红海棠一般。 浅月此刻的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可心口强烈的同感在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即便如此,手中也死死地牵住江旻锐的手不肯放。 吕c陈等太医皆上前来察看,所幸浅月在扎的时候被身边的小太监挡了一下,珠钗扎得并不深,也未伤及要害之处,可如今取下来却还是要费一些工夫的。 江旻锐向来知道浅月怕疼,如今这尖锐的珠钗刺入心口,看着她额上密布的汗层和不断滴落的汗珠,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又多疼。 那她是有多么绝望,有多么大的决心,才会想要如此了结自己的性命。 两位太医都已去为拔出珠钗做准备了,而浅月在喝下太医院熬好的止疼补气的汤药后,心口的疼痛也消减了一些。 如今她的意识也还算是清醒,原本一直强忍着疼痛的眼泪,终于在见到江旻锐眼角泪滴的那一刻决堤。 哽咽的哭声带来的急喘,拉扯着心口上的伤口,接下来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江旻锐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让浅月在自己的眼前受着这样的苦楚,看着浅月从未放松过的蹙眉,他的心,就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疼痛。 避开浅月心口上的珠钗,江旻锐俯上身去紧紧地抱住了浅月。 这是浅月许久都未曾感受到的安心,即便如今她的心口上还扎着一支珠钗未取下,珠钗下还不断流淌出她炙热的心头之血,可她还是为这么一个久违的拥抱而感到安心。 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放肆地哭出声来,江旻锐担心她会拉扯到自己的伤口,赶紧安抚着她。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委屈已经心口的疼痛都诉说给他听,听得江旻锐的眼眶也在不知觉中再次湿润起来。 两位太医将一切都已备好,进到偏殿看见两人相拥在一起,虽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王爷,微臣要替王妃拔出珠钗了,还望王爷” “本王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吕太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江旻锐给打断了,“王妃怕疼,本王得陪着她。” 江旻锐说罢,又好似觉着这样不妥,见着两位太医始终踯躅不敢上前,原本强势的声音淡下去许多,“本王待在边上,不会挡着二位太医做事的。” 这是江旻锐这一生中,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去求旁人。 他这一生如同他的身份般,强势c高傲c铮铮铁骨,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有低声下气这四个字。 可是如今,他的小姑娘危在旦夕,他不得不放下身段,以求他的小姑娘能够平安。 两位太医也实在是被江旻锐这阵仗给吓了一跳,特别是吕太医,毕竟他至今可都还记得,当初江旻锐是如何威逼利诱他替浅月调养身子的。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两位太医赶紧上前。 吕太医先是替浅月递了一块麻布,以免她因过于疼痛而咬着自己的舌头,她心口处原本的血迹都已被宫人擦拭干净,可如今却还在不断地出血。 陈太医干净上前朝那的伤口上洒着麻沸散希望能够减轻浅月的痛感。 一切准备就绪,江旻锐见着陈太医的手已经握住了那支珠钗,赶紧抱紧了浅月的脑袋,让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之中,“可能会有些疼月儿,不过我一直都会在这儿,别去看,别去想” 他炙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如同一剂香,令她浑浑绕绕。 浅月在江旻锐的安抚声中一点一点地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在这时,陈太医用一股巧劲儿,将那支珠钗迅速地拔了出来,而吕太医也迅速地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了浅月的伤口之上。 真的只是有一点儿疼,江旻锐没有骗她,他不会骗她。 浅月终于在松懈了所有紧张感后晕了过去,紧紧抓着他肩膀的手也缓缓地落了下去,模糊的眼前还是江旻锐急切焦灼的脸庞,耳边隐约听到他的呼喊声,可最终还是被湮灭在浩瀚的混沌之中。 浅月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这个梦却与往常不同。 往常的梦是将她拖入无尽深渊的恶魇,让她尝尽人世孤独c生离死别,可如今这个梦,却是带给她希望的光明,告诉她世间温暖c人心良善。 甚至于,梦里还有江旻锐,有若萧和若初,那是她曾经拥有过的,并且希望未来也拥有的圆满。 然后,梦醒了。 一丝丝光亮侵入眼中,缓缓睁眼,屋内却是昏暗一片。 这里,就只有她一人么? 可心头传来的丝丝疼痛提醒着她,那里的扎伤是真的,而她为了反抗江旻铎扎伤自己也是真的,可是,在她昏迷之前,将她从宸翎殿抱到柔嘉殿,安抚她让她别怕,一直用力拥抱着她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 手臂微微一动,浅月这才发现上面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了,正欲开口唤人,枕着她手臂的那个小家伙就醒了过来。 “娘亲你醒啦?”若初欢呼雀跃着,赶紧起身上前抱住浅月的脖颈。 正当浅月因为若初的莽撞而拉扯到伤口,疼得直吸凉气时,若初便被其身后的人给拎开了。 “娘亲心口上有伤,你小心压着娘亲。”若萧一脸宠溺地责备着自家幼妹,可两个孩子的眼光却始终盯着躺在榻上虚弱的人。 两个孩子皆是长高长大了不少,而若萧的眉宇之间已无从前的稚气,倒是成熟懂事起来,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将来一定会是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美颜人儿。 若初还是同以往一样莽莽撞撞的,虽然稚气未退,可眉眼处真是越来越像江旻锐,浅月即便是躺着的,可也能够瞧出她的若初真是长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快要两年了吧? 时间如江河,东流而去不复返也。 虽让错过女儿们的成长会是她这一生极为后悔的一件事,可她的女儿们都长得这样康健,真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福分。 不过,“你们的父王,他”浅月有些艰难地开口,毕竟她此刻的心中是如此忐忑不安,她害怕之前的那些都是她因为疼痛而出现的幻觉,害怕她们接下来回答的话会将她打回原形。 好在,在她们互相使着眼色想着该何人来回答浅月这个问题时,不远处便传来了那个她无比熟悉而令她感到舒心的声音,“你们两个小鬼头,小心将娘亲吵醒了。”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好在一切,都不是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契阔 本想着在女儿面前,她一定要做一个令她们骄傲的母亲,决不能轻易地落下泪来, 可江旻锐的声音对于她而言本就是一味催泪药剂,她还是忍不住将手臂遮在眼前,开始抽泣起来。 “娘亲怎么了?可是伤口疼了?”若萧最先发现浅月的不对劲,即便浅月哽咽的声音再小声,可她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异样。 江旻锐听到若萧如是说,担心浅月真是拉扯到伤口了,便赶紧上前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可是拉扯到伤口了?”江旻锐上前紧张地查探着,见她眼眶微红,脸上也还有未拭去的泪痕,真以为她是伤口又疼了,作势就将要转身去唤太医。 “无碍。”浅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倒是这一伸手拉扯到了心口处的伤,令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旻锐此时更是紧张起来,可浅月抓着他的手丝毫不肯放开,他也只好留在原地。 “傻姑娘,”江旻锐蹲下身子,指腹轻轻划过浅月的脸颊,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若是疼的话那就更得让太医太瞧瞧了,别什么都自己傻扛着好吗?” 浅月听此,难得地冲他笑了笑,那真是这么许久的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笑得如此情真意切,即便心口上的伤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可她还是咧开嘴冲他笑了起来。 “我哪儿有自己傻扛着?不过是想要再多看看王爷几眼,确定这不是梦罢了。” “这不是梦,月儿,”江旻锐听到浅月说出如此担忧顾忌之语,甚是心疼,拉起浅月的手便抚上了自己的脸,“你摸摸,是真的,我是真的回来了。” 因为之前的感官全都由疼痛主导着,浅月即便被江旻锐抱在怀里,也觉着他的样貌在自己眼里是模模糊糊的。 如今她的意识清醒,也总算能够仔仔细细地观看着眼前之人了。 他消瘦了不少,浅月的手抚在他的脸上,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同以前软软的触感不同。 他的脸上又多添了几道新伤,好在也并不影响他原本就俊俏的样貌。 他的手骨节分明却相比于以前冰凉无比,可别是落下了什么后遗症才好。 他们就这样相互对视对望着,直到一旁的若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反应过来屋内并不只有他们两人。 江旻锐轻咳了两声,浅月也红着脸颊赶快收回自己炙热的目光,若初却像是没看够一般,趴在床边说着小儿的天真之语,“父王和娘亲怎么不看了?若初还想看。” “看什么看!”江旻锐一句温柔的呵斥,伸出手去捏了捏若初软嫩的小脸蛋,可这样的威慑却对若初丝毫没有用处。 不得已在心里默默叹着气,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她的娘亲了,还是若萧服自己的管教些,因而转对若萧道:“带妹妹去找皇祖母,父王有要事同娘亲讲。” 可若萧如今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若萧,虽然经过这两年的洗礼成熟懂事了不少,可心里的鬼点子却一点未少。 “娘亲如今受了伤,父王可还有何要事要同娘亲讲?倒还不如让娘亲好生歇着。”若萧一脸无辜,全然是为浅月考虑的模样,却令江旻锐无话可以回击她。 浅月看着江旻锐吃瘪的模样,真是想笑却不敢笑。 一是担心伤害到江旻锐的自尊心,二是因为这一笑又会撕扯到伤口,因而只好死命憋着。 若萧本欲再气气自家父王,可看着他有些来意不善的神色表情,还是懂得见好就收,抱起自家幼妹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 江旻锐在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偏殿殿门后,微微叹了口气,“她们俩真是同你越来越像了。” “哪儿像了?”浅月如今是一动不敢再多动,否则她真想伸手去揉揉江旻锐的脸。 “一样的爱让我生气,一样的不让我省心。”江旻锐调整了一个姿势,跪坐在床榻之上,掀开了浅月脚下的被褥,替她轻轻地按摩着腿肚。 毕竟浅月已经这样躺着躺了有两三日了,他担心她的腿会酸麻,因而向吕太医学来了这套按摩指法,想着让她没那么难受些。 “我的女儿,自然是像极了我。”浅月好似一脸骄傲的模样,可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下的人,想到他方才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我很令王爷操心么?” 江旻锐手部的动作很明显地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把珠钗再刺的深些,当真是华佗转世也救不了你。”他将脸埋得极低,摆明了不愿浅月看到他此刻脆弱不安的神色。 可他的声音卑微懦弱极了,浅月怎么会听不出他深藏于其中的惶惶心思。 这是第一次,她听到从江旻锐的嘴里说出害怕的言语,浅月知道他在害怕,在害怕失去她。 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我并没有想过要苟活。” “那若是你知道了我未死的消息,还会这么做么?”江旻锐实在不知此刻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浅月的这句话,是应该承认她的忠贞,还是心疼她的无助,甚至还对她对自己疑惑的解答充满期待。 “会,”浅月回答地不假思索,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我想以死来换取让他放过针对你的想法和心思。” 江旻锐原先的期待已经在听到浅月说出那一个“会”字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还是不得不在浅月的面前强装镇定才行。 “若我真因此而死,还请王爷找个比我更为贤惠的妻子,替若萧和若初找个疼爱她们的母亲,自此,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这样的想法,在她将珠钗刺入自己的心口时就已经产生了。 如若不是这件事的发生,她当真不会想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如此狠心。 江旻锐也没有想到。 “你的心,可真狠,”江旻锐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在你看来,我就是如此薄情之人么?除了你之外,我还会娶别人,爱别人么?” “我不狠,与王爷比起来,我哪里算得上狠呢?”浅月因着他的这句话,突然想起一事来,抬起手在自己的衣襟中一摸。 怎么没有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朝另一处摸寻而去,却将自己的伤口压得生疼。 江旻锐自知这两年有愧于她,便不再多言片羽。 可听到从浅月喉头发出的一声闷响,以为是他方才的那句话引得浅月不痛快,也担心是自己手上的力道太重,赶紧上前关怀查问。 却见她伸手在自己的衣襟中像是在找寻些什么,心下已经了然,从自己的交襟中拿出一物,递至浅月的手中,“你可是在找这个?” 那是一张已经几乎被血浸染透彻的纸笺,只余一角还能瞧见其原来的白皙,上面笔墨挥洒的印迹还在,浅月不用看都可以将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 那是一直放在她的心口处的,江旻锐写给她的和离书。 浅月伸出手将其一把夺过,然后一直狠狠地摇着那方纸笺,质问着江旻锐,“我这不都是和王爷学的么,是王爷先狠下心抛下我,还让我去嫁别人,爱别人。” 血红的纸笺在浅月的手中无力地摇晃着,发出“飒飒”的响声,凝固暗淡的暗红色将江旻锐的双眼刺痛,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来。 战场之上九死一生,即便他是大齐久负盛名的战神,也无法保证战无不胜。 而他的小姑娘还那样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他实在不愿看着她为他守寡,成日为他憔悴伤神。 这和离书的确是下下之策,可那也是他在最坏的打算下,能够想到的c能够给她的最好的结局。 浅月见江旻锐沉默不语,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责备之意因着那他伤怀的眼神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那纸和离书放在自己的身上,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我本想着,将这纸和离书带在身上,待我死后便让人烧给我,然后我再拿着它去找你,质问你,让你清醒,让你认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罪恶。” “是,”江旻锐小心翼翼地将浅月抱起,一只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一只手任由她继续牵着,“我这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罪恶,便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低估了你的爱。” “以后不会了。”江旻锐低头吻在她的头上,密密麻麻的青丝散发着独有的香气,扫过他的薄唇,带着丝丝痒意,手中也加大了力度,像是要将怀中之人永久地贴合在自己的身上一般,“再也不会了。” “这是承诺么?”浅月的声音微弱,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心口上,另一只则手伸出去抚住了江旻锐近在咫尺的脸庞。 “是。”江旻锐对于浅月所说的这句话感到十分羞愧,毕竟此前那么多的承诺他都还未来得及兑现过。 可他还是想要告诉她,这是承诺,并且在他余生中,他将竭尽一切所能,去兑现当初c现在以及未来的所有承诺。 “我相信你,因为你承诺过会回来兑现你的承诺,你真的回来了。”浅月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令江旻锐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知道他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开始迷离,抚着他脸庞的手也开始乏力甚至耷落了下去,江旻锐这才从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的指缝中看到了一股鲜红之色在缓缓渗出。 江旻锐的心里顿时乱了方寸,一边赶紧大喊着候在殿外的太医,一边紧紧地抱住浅月,唤着她的名字,警告她决不能睡过去。 薛文竺也闻声赶了进来,看着浅月逐渐苍白下去的脸和紧闭的双眼,以及那心口处还在喷涌不断的鲜血,也是十分忧心。 那纸本已经被江旻锐双手捧着在旭阳下晾晒风干的和离书,再次被浅月心头的鲜血所浸透。 江旻锐见此把心一横,瞬间将其撕了个粉碎,然后抱着浅月,在她的耳边低语着,“月儿你别睡过去,我已经将那和离书给毁了,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江旻锐如今已经是近于癫狂的状态了,即便是他急切地将太医唤了进来,可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令两位太医迟迟不敢靠近。 薛文竺无奈,只好吩咐了几个小太监上前去将江旻锐搀扶了下去。 江旻锐起初并不肯撒手,可却被薛文竺的一句“你想看着月儿失血过多而死吗?”这一句话给点醒,乖乖地退在了后面,急切地观望着。 薛文竺知道,这么几日以来江旻锐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踏实的觉,每日要么痴痴地守在浅月的床前,要么去向两位太医讨教医术。 她这个儿子的情深至此,她和先帝都远远比不上。 将不安的江旻锐带出了偏殿歇息片刻,以免两位太医因过于紧张而无法施展医术,薛文竺看着自家儿子坐在梨花木椅上不断颤抖的双手,和额间密布的汗珠,实在是心疼不已。 她的儿子,向来都是运筹帷幄的大齐战神,也是绝不肯低头的桀骜王爵,可如今回归于一个为着心爱妻子担惊受怕的平凡夫君,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儿子原来还有另外一面。 如今里面正躺在床榻之上,生死未卜的姑娘,是她眼前这个被自己长期忽略的儿子的此生挚爱。 因为相互了解c相互尊重,因而他们之间的爱,纯粹c热烈c无暇。 “母后,”江旻锐的嗓音几近沙哑,像是一大把细沙在他的喉咙里阻碍着他发出声音,“她会没事的,对么?” 薛文竺曾经认识的江旻锐,无论何事,向来都志在必得,可如今他却沙哑着c颤抖着声音来问着她,问着那个他曾经最不愿接触c最为怨恨的母亲,实在令薛文竺感到意外。 “当然不会。”薛文竺笃定的声音给江旻锐吃了一剂定心丸,可他颤抖的双手仍是出卖了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 薛文竺伸出手去握住了江旻锐的手想安抚他不安的情绪,这是第一次,江旻锐并没有躲开。 他的手上还沾有浅月的心头之血,在他满是薄茧的手掌上,就像是一朵朵凌寒而开的海棠花。 算起来,这一切是浅月的功劳,若不是她,薛文竺未必还能够看到自己儿子与众不同的另一面,也永生不会有和这样与江旻锐和睦相处的机会。 薛文竺的心里也在为浅月暗自祈祷着,她还未能当面向浅月道一声谢,因而她可千万别有任何事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倾诉 吕太医说,或许是因为急火攻心,所以导致了浅月心口的伤口裂开,而关于浅月的昏迷,大约是因为失血导致的,不过好在现下血已经止住了,他们也开了几副补血调和的药方,浅月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在听到浅月并无大碍的那一瞬,江旻锐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下来不少,起身时差点一个踉跄整个人摔下去。 薛文竺看着自己儿子憔悴的模样,心中也不是滋味。 此前她听闻慕容家的大小姐找回来了,心里想着自己曾经见到浅月那与阿茹娜极为相像的眼,便私下里派了郁离到金陵去一探究竟。 郁离即便对浅月并不是多么熟悉,可单看样貌也知道那是一张与浅月一模一样的脸。 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地将此禀报给了薛文竺,在加上年龄一致,薛文竺越想越觉着那慕容简吟定是浅月不错,而至于浅月病逝这件事,想必容笙定会给她答案。 因而借着自己五十大寿的契机,让人将慕容家的老夫人和慕容简吟一同接到了宫中。 恰好在一个月前江旻锐活着回到了皇城,知道了浅月的“死讯”实在是痛心不已,若那慕容简吟真是浅月,如今时刻让他们相认,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法。 可不知江旻铎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半道就将人给劫走了。 对于此事,薛文竺心里还是十分愧疚的,毕竟若不是自己晚了一步派郁离去宫门接浅月,或是未让江旻锐直接去接她,或许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这也是如今她不敢在浅月清醒的时候进到偏殿里去,直视浅月虚弱迷离双眼的原因。 浅月终是在一日之后悠悠转醒。 江旻锐一直记得吕太医所说的那一句急火攻心,想着之前或许是自己的话令浅月过于激动了,因而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得让浅月放宽心才是。 小心翼翼地喂着浅月喝下补血益气的汤药,奖了她一颗她最爱的梅子饯,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跪坐于床榻之上的姿势,一直留在浅月的身边嘘寒问暖。 因而,除了心里的愧疚之感不敢直面浅月这个原因外,薛文竺也实在受不了两人彼此凝视的腻歪眼神,从不曾踏足偏殿半步。 而若萧和若初也在每次来偏殿,娘亲和父王一直都在看彼此都不搭理她们后,来偏殿的次数也少了。 即便已经有两年时间未见眼前之人,这么几日下来,无时不刻地盯着他的那张脸看,浅月还是有些眼花以及害羞了。 如今她心口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即便自己抬手伸手时拉扯到伤口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因而此时,她因着实在受不了江旻锐炙热深邃的眼神,便抬起手来想要去挡住他的双眼。 江旻锐本以为她又想要像从前那般抚摸自己的脸了,赶紧将自己的脸凑上前去,却恰好被浅月伸出来的手给打了一巴掌。 “抱c抱歉”浅月感受到自己掌心的一阵疼痛刺感,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闭着眼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 唯唯诺诺的道歉模样实在是令江旻锐忍俊不禁,虽然她那一掌拍来的力度并不轻,可江旻锐担心她再次急火攻心,赶紧宽慰着她自己无碍。 “王爷”浅月悄声唤了江旻锐一声,踯躅了半晌,方才红着脸对他说道,“你可以可以像之前那样抱着我么?” “不可以。”江旻锐很是直白地回绝了浅月,毕竟他知道,所谓急火攻心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的原因罢了,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一定是他抱起她时拉扯到了她的伤口。 而这个固执倔强的姑娘即便痛着却始终一声不吭,还想着用手遮掩住已经开始流血的伤口不让他发现。 也怪他,他怎么就没早些发现她的异样呢? 因而即便此刻他对于浅月可谓是百依百顺,可这样的要求他还是不会答应。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而他也更不会让她伤害自己。 可话音刚落,看到她未变的脸色,江旻锐又立刻后悔自己那么直白起来,赶紧同浅月解释着。 可浅月哪里会听,即便听进了又哪里会依? “我小心一点儿便好了,况且如今我好了不少,不会再撕扯到伤口了。”浅月央求着江旻锐,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摇晃着。 她方才因为害羞提出要求而泛红的脸蛋,如今因为激动而更加红润了不少,再加上她那因撒娇而泛着水光的眼神,江旻锐看着喉结不禁上下动了动。 这个小丫头,即便受了那么重的伤躺在这儿一动不能动,可还是一点儿不让他省心。 江旻锐拗不过她,只好跨过她的身子坐在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身子,让她躺在自己的双腿之上,“只能如此了,再不可得寸进尺。” 浅月本就是想要再离得他近些,想再多感受感受他的气息,如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眼前便是他的脸庞,实在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乖巧地点了点头,抿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这是第一次,江旻锐愿意让她躺在他的腿上。 从前她不是没有这般要求甚至请求过,可他从不肯答应她,说什么他怕忍不住伤着她。 起初浅月并不能懂,后来历久人事后便懂了,可她却总是在心里唏嘘着,这人难道伤着她伤得还少了么? 如今自己在病中,为着江旻锐这么久才回来找她,还让她误以为他已经战死沙场的这件事,浅月非得好好惩罚惩罚他不可。 “同我讲讲吧,”江旻锐尽量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么些日子,去了哪儿?关于我这缺席的两年,我都想要知道。” 只这一句话,便将浅月这两年之中所遭受的委屈全部勾了出来。 即便有一段时间是宁恬宜和吴谡带着她的,而之后也有阿古达木可汗的鼎力相助,她凭着江旻锦的令牌也总能令那些州府官员对她礼让三分。 可是在没有人协助,在江旻锦的令牌也不管用时,她走错过路,被人偷过钱袋,还差点被人拐走,好在这一路她都自己咬着牙挺了过来。 她曾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她便再也不愿提起了,可江旻锐的这一句话却令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人疼,还是有人会在乎自己这两年究竟经历过哪些好与坏的。 不仅仅是那外出一年中的委屈,连同被囚禁在邺阳王府之中发生的事,浅月都一道向江旻锐哭诉了出来。 “这么些日子,委屈你了。”江旻锐在听罢浅月诉出的委屈后,怜惜地俯下身去吻了吻浅月眼角将要落下的泪。 泪是咸的,可撒在他心口的那道因她而起的伤痕上,却是刻骨钻心的疼。 在从孟玺处得到浅月假死的消息时,江旻锐的心里便已经有些隐隐担忧了。 他也知道自家小姑娘的固执性格,若非是十分亲密熟悉的人,她即便有满腔的委屈,也不会随便找一个相识的人倾诉。 可他知道她这一路不会遇上什么亲密的人,因而她心里一定不知积攒了多少委屈。 “那王爷呢?”浅月将那些挤压在心底的阴郁全部吐露,心里不知有多么畅快,可她也现在才想起来,这两年里,江旻锐过得或许也并不比她好上多少。 “我?”江旻锐对于浅月突然将话题转向了他有些措手不及,思索了半晌,方才以最为简洁明了的话将他这两年来的所行之事告诉了她。 “不过是顺便帮一位兄弟夺取了皇位,稳定了江山而已。” 浅月知道阿古达木可汗的那件事,因而并未对江旻锐这样的“顺便”感到意外,“王爷的闲工夫可真是多,三番四次家也不还地去帮别人夺位,就不怕上面那位猜忌质疑你的忠心么?” 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提起那个人,回到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之上。 两人此刻皆是各自沉默着,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最终还是浅月壮着胆子问出了口,“皇上那边如何了?” 即便在朦胧之中,江旻铎在拦住江旻锐后说的那句话依旧被浅月听进了心里去,因而现下,她真是担心江旻铎会给江旻锐安上这样一个莫虚有的罪名。 江旻锐也是看出了浅月心中的忧虑,学着她平日里的动作,伸出手去抚了抚她微蹙着的眉头。 细软的眉毛扫过他带有薄茧的指腹,仍是扫的他内心一阵狂热之感充斥着整个胸膛。 “别担心,若是他真有心针对我,要给我扣上什么罪名,那我如今早已不在此处了。”他的声线轻柔,无论是这样的声色还是所言之语,都令浅月感到无比安心。 她曾将她此生的安心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因而在那段没有他的时岁里,她几乎每日都过着惶惶不得安宁的日子。 可现在,他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她的安心也便有了着落。 其实江旻锐隐瞒了浅月一些事,一些对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说,江旻铎其实在浅月昏迷之时找他谈过话,向他坦诚了自己内心的不满与妒忌,也明白的确如浅月所说,她对于浅月的根本不是爱,而是对他的妒忌。 江旻铎希望能与他冰释前嫌,希望他能够既往不咎,可他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毕竟,她的小姑娘因为她的威逼,还躺在病榻之上,他实在无法做到既往不咎。 江旻铎还希望日后还能够得到他这个好兄弟c好忠臣的鼎力相持,助他稳定江山,可他还是没有答应,并明确地拒绝了他。 朝堂之上的污秽与浑浊,他再也不想沾染分毫。 他只愿带着他的小妻子和两个女儿回到邺阳去,做一个白拿俸禄的闲散宗亲也好,一个被弑官夺爵的乡野匹夫也罢,只要妻女都在自己身边安然无恙,而他亦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她们的身边,荣华富贵c功名利禄c传世美名,不要也罢。 这是他的私心所在。 第一次,他再不愿总是事事想着大齐的江山与百姓。 年轻的时候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而可以也愿意将自己的满腔热血洒在大齐的疆土之上。 可如今他突然意识到,大齐的功臣可以有很多个,战功赫赫的将士可以有很多个,名垂青史的王侯可以有很多个,但他的家,只有一个。 再比如说,他也算是为着一个人才心甘情愿地留在别国,帮着别国的王爵夺位固朝。 “月儿,你可有什么想见之人?” 浅月不明白江旻锐何以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可既然他如此问了,她还是细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想见若萧还有若初,还想见对了,我祖母怎么样了?”浅月被他这么一提,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只身一人到这儿来的。 这么大的事,可别吓着那老太太才是。 “放心,”江旻锐好似并不满意于她方才的回答,可还是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宽心,“母后说喜欢你喜欢得要紧,留你在宫里住几日,你祖母现如今还在你叔父的府上。” “王爷是如何判定,顾浅月就是慕容简吟,而慕容简吟就是顾浅月的呢?”浅月突然很想知道江旻锐的回答。 可江旻锐却并不搭理她这样一个问题,好像是觉着这样问题的答案简单到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回答她。 “你还没回答方才我的问题,就想着要问我问题了?一个一个来不好么?”江旻锐的指腹轻轻滑过浅月光洁的脸颊,薄茧扫在浅月的脸上痒痒的,令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我方才不是回答过王爷了么?”浅月的脸渐渐涨红了起来。 “可本王并不满意。” “那我还不满意呢!王爷总是忽略我的问题,我的问题也是很重要的。”浅月躲开江旻锐的手,将头偏向面朝他身子的另一侧,赌气不再看他。 真是的,难道久别之后相处的第一天他们就要互相打击置气么? 浅月本在这两年里收敛了不少的尖锐锋芒,因为江旻锐的出现于纵容,一下子又出现了。 她的心里很是懊恼,可一面对江旻锐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发一些小脾气。 正当她想要服软缓和此时的气氛时,江旻锐突然凑到了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她吐在她的耳边,却只有情没有欲,“因为无论是顾浅月还是慕容简吟,你就是你,而我的心,也永远记着你。” 他的话音刚落,浅月还未从酥酥麻麻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殿门处便传来了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还 在这短短数日里,浅月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与大悲大喜。 差点丧命于此是她的大落与大悲,而能够再次听到那两个熟稔无比的声音,则是她人生的大起与大喜。 内心的欣喜与激动,连同埋没在心里许久的内疚与不安,化作了眼角的一滴泪,滑落到江旻锐的衣角处,隐秘至此,无人发觉。 浅月想要起身,却被眼前的江旻锐给按住了,朝着前方不远处微微点了点头,来人这才缓缓地朝他们靠近。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楚姐姐了。”浅月看清了楚葭的脸,莫名开始心疼起来。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那消瘦的脸庞令浅月感到心疼,更是因为自己内心的那点不安。 “傻丫头,快别这么说,你这话究竟是想咒自己命短,还是咒我再也回不来了?”楚葭本是一句打趣着浅月的玩笑话,毕竟她们从前总爱如此,她不过是想要借此缓和缓和浅月的情绪而已。 可是当她抬眼看到江旻锐冷如冰霜的脸色之时,立刻便收回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快莫要再哭了,”楚葭终究还是发现了那隐秘于浅月发梢的一抹晶莹,一边抬手拭去,一边安抚着她。 见她仍是闷着不肯吭声,楚葭赶紧说道:“你若是再不止住你那宝贵的眼泪,你家王爷可是要将我赶走了。” 浅月果真破涕而笑,可这剧烈的起伏拉扯到还未痊愈的伤口,又是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旻锐听着她那因痛感而发出的细微声响,急切询问时也还不忘瞪了床前的楚葭一眼。 楚葭这下可真是左右为难了,此刻好像无论是惹得浅月落泪还是惹得她开怀,她似乎都讨不得江旻锐的满意,实在是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姐妹重逢,总得有个或喜或悲的过程不是?难不成让她们像他那么淡漠,那么不近人情,只是彼此看着对方,不表达出任何情绪么? 楚葭在心里数落着江旻锐的挑剔,可面上还是不得不对他毕恭毕敬。 江旻锐轻轻抬起浅月的身子,收回自己的腿后才将她缓缓放下,然后下了床,一副将要离开的模样。 浅月心急,赶紧叫住他:“王爷要去哪儿?” 她几乎就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好在被眼前手疾眼快的楚葭给扶住了,“你当心点儿,王爷又不是要离开。” 江旻锐也着实被浅月的这一举动给惊得失了魂,赶紧上前将她缓缓放下,“傻丫头,本王这不是在给你们姐妹俩说私密话的机会么?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的。” 浅月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是在看到他的身影即将远去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空落感。 江旻锐替她掖好了被子,双手拉着被角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眼眸深邃得甚至可以让浅月看到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顾楚葭还在一旁,江旻锐凑上前去吻了吻身下之人的额,“乖乖的,不许乱动,我会时不时进来检查的,若是被我发现你乱动甚至拉扯到伤口,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再次抹了抹她发梢处的碎发,对身旁早已别过脸的楚葭道了一句“交给你了”后,跨步离开了殿中。 浅月还沉浸在江旻锐方才那如羽毛般扫过的吻上,暗想着自己怎么如此没有出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连他一个轻轻的吻都招架不住。 一旁的楚葭看到一抹不寻常的绯红爬上浅月的脸颊,便学着江旻锐方才的语气强调打趣着她,“你乖乖的,不许乱动。” 浅月被楚葭这么一打趣,脸上的绯红更是不正常起来。 “姐姐可别光想着打趣我,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交待,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儿,你可知我心里有多么担忧?” 即便浅月曾经暗暗发誓,若是此生真有再见到楚葭的机会,她一定要向她坦白一切。 可如今临了,她等到了楚葭回来的那一日,哽咽在喉头的话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或许人都是这样,因为他们都会害怕,都会害怕坦白真相带来的后果与风险,所以即便此前有多么信誓旦旦,多么无畏无惧,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 楚葭面上本是打趣浅月的神情,在浅月的话问出口后渐渐消沉了下去。 浅月自知她这么些年一定过得不好,可她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已经被她听进了心里去,自己如何还能收回? 可楚葭消沉的情绪很快便归于了平淡,平淡到可以不露声色地向她诉说着这么些年来的遭遇。 “你可看到了我当初留在穆王府门前的那封信?” 看到了,如何能看不到呢?这么多年来所背负的种种不安与罪恶感,皆是因那封信而起。 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不再敢直视楚葭的眼,转而向一旁看去,一副在望向窗外的模样。 知道浅月已经看到了那封信,楚葭也便明白浅月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接下来的一切,也便容易解释得多。 楚葭离开皇城没多久,便与此前带她逃出楚宫,却在路上将她抛弃的嬷嬷,并把她带到了她在宫变中唯一活下来的幼弟秦子弧处。 彼时秦子弧已是弱冠之年的男儿,只可惜自幼受周围那些怨念深重的亡楚遗侯潜移默化的熏染,他心底的那些对郑齐两国的恨意从未消减。 即便楚葭心里已经放下了亡国之恨,可她却丝毫没有能力劝自己的幼弟和那些前朝遗老放下。 因而她这个他们口中的“楚国叛徒”,最终成了他们计划亡齐攻郑的工具。 他们将楚葭以大楚公主的身份,送往了郑国联姻。 虽说郑国当年也是亡楚的敌人之一,可如今他们忌惮着大齐强盛,贸然发起进攻势必会一败涂地,因而联合对齐不满的郑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好在郑国皇帝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坐镇中宫的那位皇后却是精明之人,见着楚葭姿色过人,说什么也不许皇帝纳入后宫。 郑帝依仗着皇后娘家的势力,只好听从了皇后的话,将楚葭指给了霖王,也就是如今的郑国新帝。 幸而这位霖王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本就不满于自己的皇兄计划伙同着亡楚亡齐复兴之事,认为这么做不但会至本国于不仁不义的地步,齐国的势力不容小觑,指不定最后吃亏的是他们。 因而在听闻了楚葭本是齐国的秦王妃后,不但对楚葭恭敬有加,还同其一起想着破坏郑楚计划的方法。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到江旻锦的身边,自打知道了幼弟的阴谋,还被他送到了郑国联姻后,她无时不刻地想着要回去。而霖王也不是没有办法放她走,让她安然无恙地回到江旻锦的身边。 只是,在她被楚家人,被江旻锦捧在手心无法无天的片段时常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第一次,她想要以她的力量来保护他们。 遇到江旻锐那都是后来的事了,霖王的人在那场大火之中将江旻锐救下,并且还安置了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兵卒假扮,就是为了请他帮忙,帮他夺取皇位,终结与亡楚的勾当。 条件是,他可以让江旻锐带着她走。 在楚葭认识江旻锐的这么多年里,虽然与他接触得并不多,可她能够从自己所看到的和从别人那儿听到的感受出,他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更何况,她也知道江旻锐并不喜欢她,甚至曾不止一次地让浅月疏远她。 她本是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毕竟他作为大齐赫赫有名的冷面战神,不会去管任何事不关己的事,因而他又怎么会对这样的条件动心,去帮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可他竟然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于,当霖王顺利践祚后,他知道在大齐境内已经传遍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之时,他却仍然留在郑国,为新帝扫除异己c稳定江山。 当然,关于楚葭对江旻锐留在郑国的猜测,她并未告诉浅月,因为在她跟着江旻锐踏上回齐的路途之时,她曾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过他。 她问他,当初他战死的消息传遍齐国之时,他为何不回去澄清此事,证明自己还活着,难道就不怕浅月会为此伤心欲绝么? 江旻锐在她的眼里向来都是沉默寡言以及毫无人情味的人,因而楚葭并未对江旻锐的回答有任何期待。 可他却答她,因为要带她回去。 正当她对于江旻锐突如其来的热心肠感到疑惑时,他就将当初浅月做的那件事告诉了她。 她虽然对此事感到诧异,可心里却丝毫没有怪浅月的意思。 毕竟,零陵香在浅月有这样的想法之前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身边,而若是没有她,她或许永远也发现不了,她的身边还有那样的污秽之物。 对于江旻锦,她或许还是恨着的,可在郑国的那些日子里,她却渐渐地理解了他的做法。 即便是他亲手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可那也是他为了让他活下去的无奈选择。 她实在是低估了江旻锦对她的爱,因而才会觉着,他是个罪无可赦的罪人。 直到她坐在回大齐的车舆之中时,她才发现,江旻锦想让她活着,大约是真的爱极了她,她才觉着,能活着回去见到他,真好。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困扰于浅月心中那么多年,无时不刻在折磨着她那脆弱的善心。 “王爷将那些事都告诉我了,”楚葭轻微舒了一口气,“我实在没有想到,当初我那一时气不过的负起出走,竟然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年的困扰,实在抱歉。” 浅月显然没有想到楚葭竟会向她道歉,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楚葭臭骂一顿,甚至被她厌弃,再也不与她做姐妹的准备。 “不,是我应该道歉才是,楚姐姐,是我心存的那点恶念害了你。”浅月心里在听到楚葭被她的幼弟逼去联姻后,负罪感更加厚重。 “那本来就不应是你的错,那东西本就是存在的,你帮着我发现了它,我还得感谢你才是,”楚葭不断地否认浅月的说法,不断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更何况,差点连累了你,我心里一直都是过意不去的。” 她们彼此认着错c道着歉,彼此心里也都在对方的一句原谅声后放下了。 特别是浅月,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楚葭会原谅她。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便是从此她们形同陌路,带着各自内心的沉重枷锁再无交集。 因而在得到楚葭的一句原谅后,浅月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内疚c不安c负罪感都随着这口气,从此从自己的内心扫除。 可仅仅是扫除而已,并不是消失,她还是得要留在心里警告自己,不是不能心存恶念,只是,永远不能对身边亲近信任之人心存恶念。 安抚了浅月睡下,楚葭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离开。 江旻锦和江旻锐都在殿门口候着,江旻锦的眼神始终流连于她的身上,而江旻锐的眼神却始终不移地看向殿内。 “做得很好。”江旻锐一句夸赞和夸赞之语在楚葭听来,却仍是如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一样冷漠。 “月儿已经睡下了,想必放下了心中的桎梏,睡得格外香甜。”楚葭才不会同江旻锐计较这些,毕竟他也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让她再次见到江旻锦的恩情。 “三哥,”江旻锦叫住即将推门而入的江旻锐,语气饱满而真挚,“多谢了。” “不必,”江旻锐对于除浅月以外的人仍是保持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该多谢楚葭才是。” 两人皆懂江旻锐的话是何意,他是在感谢楚葭帮忙解开了浅月的心结。 当初江旻锦曾问过他家三哥,不是不喜欢楚葭么,不是不爱管别国闲事么,怎么还答应了这样一个条件? 他家三哥当初还未知道他家三嫂其实并未病逝的实情,一口浓茶下肚,眼里皆是憔悴之色。 可那样的憔悴之中却带着一抹不同寻常的温柔之色,江旻锦并未在江旻锐的眼中见到过,可他却懂得那是何意。 只见他唇齿轻启,所言之语蛮横却又深情—— “王妃欠的,本王来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歉 江旻锦实在是庆幸江旻锐当初说出这句话时楚葭没在一旁,否则定会被这话感动得稀里糊涂,并且责备他从未说过如此令她感动的话。 他实在是太了解楚葭了。 其实这样的话本就应该背着说出口,哪里能当着面说出来呢?当面说出不久没了感动的氛围了么? 他家三哥的情深义重他算是彻底领会到了。 不过虽然他听闻浅月的所作所为后并未觉得这是件多么令他感到气愤的事,甚至于他还得感谢浅月让楚葭早些发现了此事,否则他知道自己是瞒不了多久的。 而好在浅月将这样的事归咎于是她引起的,在心里藏了数年,他的三哥这才为了她想要还他们一个人情,将楚葭带回来,否则他也是可以想象得到,自家三哥会有多么冷酷无情地将他的妻子留在郑国。 这是对于江旻锦而言的幸运至极,令他重获至宝,也令他意识到,他之前想要坐上那至高之位以让他的妻子受世人尊重的想法有多么错误。 其实,只要她在自己的身边,权力和地位,功名和利禄,都不及一个她来得重要。 江旻锐以为浅月已经完成了心愿,而浅月也确实完成了,毕竟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放下了,心情不知顺畅了多少,连着心口处的伤也好得极快,不久便可以下地走路了。 只是浅月却还有一个心愿未了,甚至也可以说,她还有一个疑惑尚未解开。 听闻自己当时被江旻铎派人带走的消息,是顾燕月派人通知的太后,届时在柔嘉殿中等待着与浅月重逢的江旻锐这才赶紧朝宸翎殿赶去,救下了自戕的她。 可这么些日子,她却从未见到顾燕月来瞧过她,也再未听闻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心里对于她的那份感激之情始终未能说出口。 而心里的那点疑惑之感,关于她为何当年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可却又在这时救下了她,关于太后为何要帮着隐瞒她的所作所为,也无法向她问个明白。 时节已经渐渐入秋,浅月躺在床上也躺了将近有一个多月的时日了,起初还有楚葭时不时入宫来陪陪她,或是穆滢滢带着她的两位皇子来她这儿坐坐。 可每一次瞧见穆滢滢的时候,总会觉着是自己害的她耽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在这深宫之中。 毕竟她从前总认为,像穆滢滢这样贤淑却带着活泼气息的名门闺秀,当配上以为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哥才是,而不是因为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那支簪子而被江旻铎看中选入了宫中。 因而在穆滢滢来过几日后,浅月便以让她好好照顾两位皇子为由,再不许她到柔嘉殿来成日陪着她。 楚葭却也因着徐太妃念她念得紧,江旻锦也便在几日之前带着她回阙州去了,至于若萧和若初,江旻锐担心她们朝着她修养,只许她们在偏殿待两个时辰。 因而如今她实在是闲得快要发霉了。 这日实在是觉着太过于烦闷了,便乞求着江旻锐带她出去转转。 她心口上的伤已经结痂了,抬手扭身间也不再感到疼痛,可江旻锐却始终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碎了。 真是的,她哪里有那么脆弱? 浅月在心里十分不满地抱怨着江旻锐的过度紧张,可面上还是得谄媚地讨好着他。 好在江旻锐自己心里也明白,浅月被圈在这柔嘉殿c躺在床上多少日子了,是该带她出去转转了,因而安排好了一切,便替浅月更了衣,扶着她往御花园里去了。 御花园里不当季的花基本上都已凋零了,唯留有的几株大约也是残枝败叶,在与这渐渐秋深做着最后一点顽强的抵抗。 江旻锐开始有些后悔带浅月出来了。 虽然还有蜀葵傲放的五彩斑斓,有兰花的幽芳典雅,有金桂的弥漫甜香,还有菊花c茱萸的争先吐露,可这四周到底还是一番残破的景象。 落叶枯黄c满目萧夷,本不应该被浅月所看到的,他更想让浅月看到的,是春日里的勃勃生机。 可来都来了,他也知道浅月若是不再多吸上几口清新的自由气息是不会乖乖回去的,也只好由着浅月穿过假山,摘下一些观赏的石榴锅,掰成一块一块的扔到绿池中,看着里面的鱼儿争先恐后地夺食。 又陪着她在整个御花园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任她尽了兴,也看着她渐渐露出疲惫之意,可无论他如何劝说,浅月就是不肯离开这儿回柔嘉殿去。 江旻锐无奈,只好陪着她在御花园中的八角攒檐亭中小息片刻,再想着该如何劝说她的事。 这个攒檐亭还是那个攒檐亭,浅月看着眼前的江旻锐,不禁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曾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 “王爷。”浅月见江旻锐也学她撑着头的模样注视着她,眼中的柔情千回百转,令她不自觉地想要唤他一声。 江旻锐自然而然地应了她一声,“怎么了?” 怎么了?是啊,她是怎么了? 不过是想要唤他一声而已,不过是想要再多看看他而已。 可是此处却令她的脑海中立刻充斥着回忆,转了转眼珠子,踯躅了半晌后,接着他此前的那一句“怎么了”,浅月问道:“王爷可曾想过,为何喜欢我?” “何人喜欢你?”江旻锐一脸严肃地着她,见她的脸色渐渐不对劲之后,方才道出后面半句,“本王那是爱,比喜欢可要深得多。” “那为何爱?” “王妃为何爱本王?” “我也不知道。”浅月的问题再次成功地被江旻锐给绕回了她自己身上,支着头不明不白地努力想着。 大约是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才发现眼前之人始终在自己的心里,将自己的一颗心充斥得满满当当的,而只要这颗心一直不停地跳动着,那么这份爱就会陪伴着自己直到地老天荒。 “当年在此处,太后曾教我,若是我想要得到王爷的心,那就得展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来,那就得没规没矩,这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才能讨得你的欢心。”此情此景,浅月倒是毫不犹豫地将薛文竺给出卖了。 江旻锐也知道,在浅月被养在宫里的那一年,他的母后一定会教她不少没用的c无趣的东西,他果真没有猜错。 “所以你为了让本王讨厌你,在知礼节方面可是下足了工夫。”江旻锐如今算是明白浅月当初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是从何而来的了。 知书达理是背着太后的意愿来的,而古灵精怪本就是是她原来的性子。 他还曾经私下默默怀疑,自家这位王妃是否得了什么病,好在他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 看着浅月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江旻锐的心里却像是炸开了花。 “王爷莫不真是因为,我同你之前见过的那些女子不同,才对我如此上心的?”浅月看着江旻锐莫名其妙的笑意,心里顿时急了起来。 “自然不是,”江旻锐的一句话顿时抚慰了浅月躁动的心,他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浅月的手,眼中是足以将这秋意抹杀的春意浓浓,“只因为是你。” 浅月虽不太懂他这话是为何意,但是她至少能够听出,江旻锐的意思或许是,她在他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正在彼此都陷入一份浓情蜜意里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看似不太合时宜,却十分合时宜的声音,“看来我今日是不该出门的。” 江旻锐的眼里有一股波澜不惊的愤懑,可浅月的眼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话虽是这么说,可顾燕月并未就此离开或是绕开此处,反倒是径直地向他们走来,“永安王妃的伤,可好些了?” “已经痊愈了,多谢顾婉仪挂心。”一如既往的冷淡存在于彼此之间,不知晓的当真还以为她们是仅仅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可几乎阖宫上下都知晓,当年浅月在宫里被太后为难时,是顾燕月帮她解了围,而顾燕月被沈钰为难时,是浅月救了她,两人缘分颇深,当年甚至可以说亲如姐妹。 可却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因何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明白。 浅月朝江旻锐使了个眼神,江旻锐如何不能懂,可即便他再不愿,也还是得离开此处,留给她们姐妹俩单独说话的时间,给她们彼此一个解释的机会。 江旻锐离去后的近一刻钟的时间里,两人都是沉默着。 或许是不知该说何话,亦或许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她们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揣度着彼此的心思,也各自在心里筹谋着。 “关于之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终究是顾燕月先开了口,可尽管是一句简单之语,浅月却仍然能够听出她是真的十分内疚。 浅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接受婉仪的道歉。” 一瞬间的愕意袭上顾燕月精致的面庞,甚至乎,浅月可以从她的眼里看出她此刻心里的想法。 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即便当初被沈钰打,被江旻铎弑夺封号贬为婉仪,她也没有低过头,如今向自己道歉,或许是她这孤高的一生中唯一一次低头。 可是却被自己拒绝了。 “婉仪可知,当初我可真的差点在路上丢了性命?”浅月不顾顾燕月的愕意,却自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婉仪派了那样多的杀手来,摆明了是想要我的命,我怎么可能会原谅你?” “不过,”浅月顿了顿,“当时是婉仪派人通知太后和王爷,我被皇上拐到了宸翎殿,如若不然,我怕是真会与王爷擦身而过了,对此,我还是很感激婉仪的。” 你对我做过的恶事,我不会忘,可你对我有恩,这是我这辈子都将感激你的事。 可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善,而忘记你曾经对我的恶。 善与恶,正与邪,她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顾燕月的泪水在浅月的话说完后喷涌而出,即便不断地拿着绢子拭着泪,却始终未能止住,甚至于绢子都已快被她的泪水所浸湿。 “也对,这本就是我的自私,怎敢乞求你的原谅。” 当顾燕月知道自己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爱的,竟然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时,心里的那点妒意顿时被激发了出来。 她为江旻铎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换来他对自己的背叛,甚至当他告诉她,当初将她纳为妾室,不过是因为想要与浅月再多一层联系时,她脑中那根理智之弦,一下子给绷断了。 在顾燕月看来,江旻铎可以不喜欢自己,可以喜欢后宫中c天下间的任何女人,可唯独不能够喜欢浅月。 她的所有东西,身份c地位c家世c爹娘都给了她,为何连她的夫君都心心念念着她? 因而心里的那点恶意一旦被这些嫉妒浇灌,便从此生了根,发了芽。 后来事情被江旻铎和薛文竺发现了,江旻铎不由分说地弑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婉仪。 当她被禁足于芜鸢殿思过之时,她其实突然想到了许多。 她或许曾经怨恨过,甚至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切。 可在闲来无事时反观浅月顶替她而活的这一生,除了碰上了江旻锐之后曾有过那么一段幸运之后,她此前的人生,被人嗤笑c指点c说三道四,还曾差点因为承受不住江州百姓的指点割腕自杀。 她不能想象若是自己承受住这一切,她会不会像浅月一样,癫狂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们都是可怜人。 而当她越来越发觉,其实江旻铎的心里对于浅月所谓的爱,更有可能是有对于江旻锐的嫉妒。 所以,顾燕月渐渐地也不再那么恨浅月了。 浅月拒绝了顾燕月的道歉,却也有一件事应当求得她的原谅,踯躅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燕月姐姐,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顾燕月收回方才的失神,倒是对于浅月的话很是感兴趣,露出好奇之色。 “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你才是。” “我知道。” 迎着浅月的震惊之色,顾燕月撑着头,看着她,嘴角竟弯出一个好看的角度出来。 “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会让永安王去救皇上想要纳入后宫的慕容家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悔 大约真是在床上这么一躺躺的脑袋发晕,浅月还当真未想过这样的事。 “那姐姐是如何认出我的?” “太后告诉我的,”顾燕月神情平淡,尽管在众人眼中,如今她与太后的关系并不好,“太后说,慕容家的大姑娘大约就是你,让我多留意留意。” “可太后是如何确认的?她怎么就否定我是顾家的女儿了呢?”浅月如今的脑袋总算是有点清醒了。 “是我告诉太后的,再被贬禁足后,太后找到我。”顾燕月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搭在石桌上,保养得当的指甲在石面上不停地画着圈。 可她一直低着头,叫人瞧不出她的神色,“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那是多早呢? 好像是在她九岁那年。 那晚她睡不着觉,恰好她知道顾珩当晚因公务繁忙歇在了书房,便一路跑到方忆岚的屋里去,想着要挨着方忆岚睡心里才会舒坦些。 也就是那一晚,她趴在窗柩边,听到了方忆岚和竹曲姑姑的对话。 她这才知道,她和浅月的命运从此死死纠缠在了一起。 方忆岚在叹息忏悔,希望佛祖菩萨能够原谅她的自私,原谅她让自己的亲生女儿面临着一个将来会被人戳穿身份的局面。 可顾燕月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事,现在想来,她就应该默不作声地回自己的屋里去,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她冲进了屋里去,去质问方忆岚方才所说的究竟是为何事。 顾燕月很像方忆岚,除了那双温婉动人的眸子外,连性子都同她极像。 方忆岚没办法,只好对顾燕月说了她才是她亲生女儿的实话,可为了能够保住她的声名,不让她受这天煞孤星命格的困扰,她并没有告诉顾燕月这些。 而至于为何调换身份,是因为浅月的母亲是为了她们母女而死,为了报答恩人,她们必须得将恩人的女儿照养大才行。 年幼的顾燕月并未觉着这样有什么问题,直到长大后,直到整个江州城中的百姓都得知了浅月天煞孤星的命格后,她便越来越觉着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得过去。 直到后来她嫁给江旻铎后,在来往的家书中,她才从方忆岚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真相。 而后来她才回想起来,她或许漏掉了方忆岚此前的另一个忏悔,大约是乞求佛祖和菩萨原谅她让浅月背负了这样一个罪恶的命格。 此前方忆岚告诫她,决不能说出去,否则会让人指责他们顾家小肚鸡肠,也会说他们不敬恩人。 后来方忆岚也告诫她不能说出去,否则那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顾燕月对于方忆岚的这些说法深信不疑,甚至于对于她的吩咐照办不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才开始仔细地回想思考,方忆岚为何要这么做。 所以后来她的心里渐渐有了偏差,渐渐对方忆岚的话感到不可信,渐渐对她曾经那样敬重的母亲产生了怀疑与分裂。 而这样的怀疑与分裂,直到方忆岚死的那一天,都未能化解。 如果说,顾燕月这人生二十六年后悔的事有二,其一是对浅月起了杀心并派杀手去暗杀她,那么其二便是,没能赶在方忆岚离世之前与她和解。 只有顾燕月知道,方忆岚的突然病重,并不仅仅是因为长久积压在心里对浅月的愧疚压垮了她本就脆弱的心,更是因为这样伤天害理的做法亦未得到亲生女儿的理解与原谅。 方忆岚写过许多家书给她,希望能再见上她一面,可皆被她以她与顾家没有瓜葛拒绝。 不是她说的么?如果她执意想要嫁给江旻铎,那么这一辈子便不能承认自己与顾家有任何联系,也不能拆穿她才是顾家女儿的真相。 她答应了。 她不一直都是她的乖女儿么?不一直都十分听她的话么?那她不承认就好了。 她可以没有顾家的撑腰,可以没有身份c没有地位,她有江旻铎就够了。 可是她错了。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将要背负着这样的罪恶痛苦一辈子了。 一滴泪从眼角滴落,透明的泪珠成功隐秘于凹凸不平的粗糙石面上,将顾燕月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楚尽数隐藏。 “其实我该对你说声抱歉的。”浅月一直未直视顾燕月,因而自然未能见到这滴极其隐秘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过。 “婉仪可以选择原谅我,可若是实在觉着委屈,也可以选择不原谅我。” “这件事在我们之间,本就不需要什么道歉与原谅,”顾燕月幽幽开口,却是令浅月醍醐灌顶,“这件事能怪得了你么?那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我们能够做出抉择的事么?” “你不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真相么?而我作为你的姐姐,自然也可以承受得比你多。” “因而,我们都做不了选择,都改变不了的事,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直到燕月的这一番话说出,浅月才如梦初醒。 这件事其实本也就算不上她们之中任何一人的错,因而她也不必对此感到抱歉。 “其实,被禁足的这段时日,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倒是给了我许多思索的时间。”顾燕月突然抬起头看向浅月,就像是想要将内心所有深藏着的c隐秘着的c曾经无法说出的,都告知她一般。 “在这世上凡事都没有一个绝对的说法。” “成妃再怎么嚣张跋扈无法无天,那她到底也是个一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孩子的可怜人。” “皇后即便如何母仪天下,端庄贤淑,可她背地里所干的那些勾当,实在是令人作呕。” “勾当?”浅月自然不会想到顾燕月会如实说,毕竟在她的眼里,皇后温甯华向来都是温婉大方的正宫形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太后为何会帮着我隐瞒于你么?”顾燕月倒是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浅月心底的疑惑,尽管浅月从未向任何人表达出来过。 顾燕月突然靠近,凑在了浅月的耳边,悄声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太后的人。” 再次迎着浅月愕然的眼光,顾燕月对此事的描述却显得云淡风轻。 “太后想要牵制皇后,我和琬婕妤穆滢滢,便是太后在后宫中的棋子,是牵制皇后的荆棘藤蔓。” “太后要牵制皇后母家的势力,皇后想一直保住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我需要立足于宫中留在皇上身边,穆滢滢想要稳固其母家在朝中的地位。” 顾燕月说着说着,突然轻笑了起来,双眼失神地望向浅月身后那缠绕不休地迎春藤蔓,“你瞧啊月儿,后宫之中的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 那一瞬间,浅月从顾燕月的眼里竟然看到了一丝不甘与绝望,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罢了,浅月明白,顾燕月眼里稍纵即逝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希望。 她何尝看不出来顾燕月是有多么爱江旻铎,只是顾燕月却知道帝王之爱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还依旧愿意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妻妾成群c儿孙满堂。 或许,这更是一种超越爱的执迷。 只是,她绝不会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如此众多的纠葛。 “所以,即便太后知道了我当初派杀手想要取你姓名之时,她为了能够让她继续替她办事,只好选择对你隐瞒。” “为何是你和琬婕妤?” 浅月对于太后选择她们俩作为所谓棋子的做法及背后的目的很是存疑,但愿是她想得太多。 “一个什么都没有却稳坐于宫中的嫔御威胁中宫之位,一个家世显赫育有二子的嫔御威胁太子之位,足够令皇后头疼了。” 这样的理由很是充分,也像是薛文竺做事的风格,浅月偷偷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那年她们俩的不和,也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了?未免被人瞧出她们已经达成一致,叫人瞧出都是太后的人? 这宫中的勾心斗角,可真是会让人头昏脑涨,也会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顾燕月的话就这么多,浅月对她也再无话可说。 其实这么些日子浅月一直想要出来走走,就是为了看看能否运气好地碰上顾燕月。 毕竟一次偶然间听闻,江旻锐预备再过几日就带她和女儿们回邺阳去了,她想,若是再不找到顾燕月将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日后怕是再不会有机会了。 只是浅月不知道的是,当她正筹谋着该如何在宫中不露痕迹地偶遇顾燕月时,顾燕月已经找到了江旻锐,安排了这么一出。 江旻锐即便对知道了曾经顾燕月差点置浅月于死地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甚至大有要替浅月讨回公道之意,可当听闻顾燕月想要与浅月化解彼此的过节时,他还是答应帮她见上浅月一面。 他希望他的妻子能够不留任何遗憾,也不再牵挂此处的任何一人,因而也希望她能和这些人做个了断。 不过以浅月那少一根筋的心思,定是不会想到其实自己已经被算在其中了。 直到江旻锐提出要带浅月出宫去慕容见欢的府邸瞧瞧她的祖母和叔父时,浅月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慕容简吟这样一个身份。 一番精心打扮后,带上了若萧和若初,两人本欲低调前往,谁知江旻锐的名声太大,慕容见欢怎会不知眼前的这位侄女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永安王c安北大将军呢? 因而一阵折腾捣鼓,浅月回到自己的家里,本应放松畅意的心情一下子便变为了约束与拘谨。 唐安歌说什么也要跪拜浅月和江旻锐,这么一拜,倒是令浅月开始内疚起来。 瞒着他们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如今自己的长辈还要因为自己这另一个身份跪拜自己,给自己请安,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好不容易将唐安歌请了起来,祖孙俩坐在一处说话,两个小辈在一旁嬉闹,江旻锐同慕容见欢去了书房,一家人其乐融融,如今浅月倒真是乐在其中不愿自拔了。 “祖母是不是从未想到过,您的孙女还与能皇室有关?”浅月同唐安歌开着玩笑,倒是十分想知道她会对此作何反应。 唐安歌的目光却始终为从一旁的两个小家伙身上移开,“有想过你在回家之前经历过什么,可从未想过经历了这些。” 听了唐安歌这句话,浅月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而此前慕容家的人的确从未问过她关于这二十六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养父母是什么人,对自己好坏与否,有没有嫁人,有没有生子,这一切,他们从不曾问过自己。 “祖母,好像你们从没有问过我关于我的经历,您想知道为何不问我呢?” “你既不愿说,想必并没有什么值得你言语的事,即便我想要知道,那也不能勾起你的伤心事不是?”唐安歌淡淡的一句话,令浅月顿时哽咽起来。 浅月起身上前,双手虚虚环抱着她的祖母,“我不愿说,是因为我此前确实经历了许多不幸之事,可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祖母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对于唐安歌而言,这真是久违的一个拥抱,即便是自幼被她养大,与她最为亲近的慕容兰陵,也不敢拥抱她这个威严的家族大长辈。 上次被人拥抱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了,是她那视若珍宝的长子十八岁的时候,那时他告诉自己,他想要游历天下,她答应了,然后她的儿子,就像是一个孩子般冲她撒了个娇,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可她的儿子的生命,都因她当初的纵容而永远地停在了二十九岁,至此,她再也不愿意与人拥抱,哪怕是小辈朝她撒娇,那也不可以。 直到此时此刻,一切就像是一个轮回一般,唐安歌不禁在心里暗想道:这果真是她的亲孙女,她和她爹果真是亲父女。 微颤着将手抬起来握住了浅月的手腕,然后抬起头看着自己上方的那个姑娘。 她的眼睛像极了她的娘,除此之外简直就和她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伸出手去,将她发梢微微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儿子一般。 “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已经过去便不必再提起,祖母只是想让你以后都能好好的。” 这是当初她对长子慕容遇乐最大的期盼,如今,也是对孙女慕容简吟最大的祝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满 浅月的伤已经痊愈了,江旻锐不愿他们再在此处多留片刻,很快就安排好了回邺阳的事。 唐安歌让浅月放心地同江旻锐回邺阳去,而她自有她的去处,或是在皇城中住上个一年半载,或是回金陵去享天伦之乐,总而言之,就是让浅月能够不带有任何牵挂。 当初她也是这么对慕容遇乐说的,让他别牵挂家里,虽然最后她曾自责过是因为自己的放纵间接导致了儿子的离世,可如今她还是想要对孙女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她看得出,江旻锐是真心爱浅月的,有他在,定不会置自己的孙女于水深火热之中。 离开皇城的那一日,浅月带着两个孩子去拜别了穆滢滢,感激她这两年来对若萧和若初的照顾,也嘱咐她多多保重。 虽然从顾燕月的口中知道了她的背后靠山是太后,可是谁也不保育有两子的她不会是下一个温甯华。 总归这也是个人的造化若她真成了第二个温甯华,后宫之中的纠葛,她也再不想沾染分毫。 江旻锐在宫门口等她们,浅月在从穆滢滢所居的华章殿出来后,便在路上碰见了顾燕月。 她是从后面叫住浅月的,大约是一直在那儿等着她,可浅月一心都在两手牵着的两个孩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身旁错过了一个人。 顾燕月所站的地方大约是在风口处,她本应梳得光鲜亮丽的发髻被瑟瑟秋风吹乱了不少,浅月见她穿着单薄,略有些憔悴的模样令人心疼。 她好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恣意的顾燕月了。 “秋风寒凉,婉仪即便在此处等臣妾,也应多披些衣裳才是。”浅月解下身上披着的月色百蝶云纹披风披在了顾燕月的肩上,替她系好领口处的绸带。 “听闻王妃要走了,想着来送送王妃,”顾燕月的眼神中因为浅月的关怀而有了一丝光亮,但很快又变成了羞赧,之后再是沉闷,“为着我们曾经的一点情谊。” 是啊,曾经的一点情谊。 她的长姐,大概将永远没有家世c没有身份地活下去了。 “姐姐,”浅月突然上前抱住了她,带着一点点哽咽之音,在她的耳边小声道:“我把这个身份还给你好吗?皇上那么爱你,他不会追究此事的,更不会让别人去追究。” 顾燕月震惊,不仅仅在于浅月的前半句话,更在于这令她不可置疑的后半句话,“你说皇上爱我?” 这是她从来都不敢奢求的,即便他曾对她说,他心悦她c喜爱她c想要娶她,可却从未说过爱她。 因为她知道帝王不能轻易言爱,她也知道,帝王之爱的虚无缥缈,如同手中沙c云中烟,无法得到,得到了也无法握牢。 可是浅月却说,皇帝爱她? “如若不然,他为何娶你,他为何知道你是顾家人却从不对任何人讲,为何将你一步一步地扶上昭仪之位?即便如今贬谪了你,可不也仅仅是贬谪你么?” “至少你还一直留在他的身边,至少在旁人看来你失了宠信就不会想要加害于你。可是你得理解他才是,他是帝王,他的爱本就是隐晦的。” 爱这种东西,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当局者身处其中不自知,自然是需要一位旁观者来告知。 顾燕月当场愣住,浅月不知她究竟是在回味浅月方才的话,还是在回想江旻铎的这些所作所为。 “我会向王爷提提此事,请他向皇上上书的,姐姐就静候佳音好了。” 浅月曾经因为方忆岚的一句欺君之罪,将这样的事瞒了这么多年,如今吐露出来也甚为畅快,也意识到这本应是她早就该坦白的事,也早该意识到,她其实一直都忽略了江旻铎对于顾燕月的情感。 她想顾燕月应该能够理解她的话是为何意,不等顾燕月答应或是拒绝,便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告辞了。 走出几丈远后再回头望去,她好像还能隐约从顾燕月目送她离开的眼里看到一丝光亮,闪闪的,就像是她们儿时常常躺在顾府中院的草地里,看到的天上的繁星一般闪烁。 其实,原不原谅她是一回事,帮不帮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浅月不会因为当初顾燕月对她做的那件恶事而不帮她,也不会因为帮她而抵消一点她对那件事的不满与怨恨。 她当然也不是想让她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她希望顾燕月能够因为她的帮忙而将那件事遗忘,而她也遗忘。 她只希望顾燕月能够记住教训,别对身边亲近的信任之人下手。 远远瞧着江旻锐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浅月低头朝着两个姑娘使了使眼色,两个姑娘立刻意会,松开浅月的手便飞奔前去抱住江旻锐。 江旻锐看到两个女儿,心情自然好了不少,连同方才面上阴郁的神色也都消失不见,浅月这才敢上前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并未让江旻锐等得太久。 而江旻锐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便当做他对于浅月的迟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将两个孩子抱上了车舆,继而对身后发愣的浅月道:“你不上车舆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想要骑马。”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你难道想让伤口因为马的颠簸给裂开么。” “我不管,我就要骑马。” 每当这个时候,无论浅月说什么,只要使出杀手锏“我不管”,江旻锐总会依着她。 浅月满心期待地等着江旻锐说好,然后将马匹前来,可谁知江旻锐这次竟怎么也不肯答应,浅月最终还是哭唧唧地坐上了车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争辩之时,有一人正站在宫墙之上,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太后,真的不将此事告诉王爷和王妃么?”郁离姑姑看着薛文竺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心里有些隐隐担忧。 “为何要告诉他们。”薛文竺反问道,“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何必牵扯到他们下一辈的身上,我固然是恨阿茹娜的,可那与这个孩子无关。” “在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俩了,郁离,你会帮我保守住秘密的,对吗?” 薛文竺的眼里是希冀与殷切的期盼,郁离姑姑只能点头应下。 宫墙之上的主仆二人,相携走过将近半生的年岁,如今也只剩下彼此相伴走过余生了。 “娘亲不开心么?”若初趴在浅月的腿上,一脸好奇。 “若初,若是娘亲和父王吵架了,你帮谁?”浅月很是不甘心,想着非要惩罚惩罚江旻锐不可。 “父王和娘亲为何要吵架?”若初竟然机灵地并未直接回答浅月的问题。 “如果,娘亲是说如果,”浅月扶额,暗想还是别让孩子这么精灵的好,“我们可能因为很多事吵架,你就说帮谁吧。” “娘亲和父王不要吵架好不好。”若初突然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乞求着浅月。 浅月对于若初可怜的模样甚是心疼,赶紧抱过她,却又十分无可奈何地看向若萧。 若萧也是毫无办法地耸肩摊手,继续自顾自地望向窗外。 “若初为什么不想娘亲和父王吵架呢?”浅月温柔耐心地安慰着已经开始抹眼泪的若初。 “因为皇祖母说,娘亲和父王是因为吵架了,所以才把若初和姐姐留在宫里的,”若初突然紧紧地抱住浅月的脖颈,“若初想要永远和父王娘亲在一起,若初不想父王和娘亲吵架。” 原来如此。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至少,比直接告诉她们,她们的父王战死沙场的好。 浅月轻轻拍着若初的背,“娘亲向若初保证,以后绝不会和父王吵架,不会再把若初和姐姐送走了,好吗?” 怎么不好。 若初将头埋在浅月的肩窝上,狠狠地点着头。 浅月从不知道,这个孩子竟然会这样脆弱,会对爹娘的离开这样敏感难过。 是她的不是,是她不该用她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去要求一个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她会尽全力去弥补不在她们身边的这两年。 孟玺和松韵c梅音,以及府中留守的一众人早早地候在了府门前迎接他们归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从金陵赶回的容笙。 他也是在浅月和唐老夫人启程去皇城后才从沈获中得知江旻锐回来的消息,想着他们定会在皇城重逢,便紧赶慢赶带着青山赶回了邺阳。 直到等了一著之后,他苦等未果,方才得知了宫里发生的那件事。 好在浅月并未大碍,否则他定当助江旻锐一臂之力,搅得那皇宫天翻地覆才是。 松韵和梅音一见到江旻锐带着车队缓缓地向王府行来,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跟在车舆旁,像是接应带路一般,跟着车舆一同走来。 见到浅月的那一刻,松韵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浅月见着松韵落泪,自己的心里也极度不是滋味,抬手拭了拭她脸上的泪珠,“这么些日子,苦了你了,也多谢你。” 多谢你替我守住了我的家,多谢你还一直苦苦地等着我回来,多谢你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 我的好妹妹,真是多谢了。 府里的一切都同她两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而每一个院落c每一间屋子都是一尘不染,就好像这么一年多以来,这里一直都是有人居住的一般温馨。 不过,好似还是少了什么东西。 这么一年多以来,浅月已经很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手腕了。 因为手腕上已经是空落落的,她在抚摸也是无意,因而也逐渐适应了没有玉镯在手。 而江旻锐也早在浅月躺在病榻上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可他却并没有向她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 他心里想着,或许是路上被人偷了,亦或许是路上盘缠不够拿去当了,更或许是不小心打碎了也说不定。 总归他对她的爱是不变的,一个镯子也并不能代表些什么。 可他心里却始终想要知道那对玉镯的下落,但又怕若真是因为什么意外才不见了踪影,贸然提起总是不好,况且浅月没有提起过,那么他也没有这样一个必要。 直到此时此刻,当他看见浅月的一只手再次不经意地抚上另一只手的手腕时,她他才觉着,这是一个契机。 可他的话还未问出口,浅月就拉着他的手向外狂奔而去。 江旻锐心里不明白浅月这么做是何意,可脚下却没有停歇过。 他们牵着手一路狂奔在邺阳城的巷陌之中,周遭的百姓中,有为他们这样的举措感到诧异的,也有为城主和夫人都活着而开始欢呼的,当然更多的,是对他们此举不明不白的。 其实浅月在很早之前就想要这么做了。 想要牵着江旻锐的手,奔走在邺阳城的七街八巷之中,不顾旁人的眼光,也不顾奔走的劳累,就这么围着整个邺阳城跑上一圈半圈。 她会为这样的自由奔跑而感到痛快恣意,而他或许会因为有些羞赧而抬起空闲的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脸。 可她仍是想要这么做,她想要带他去看看他们的家,他们所生活的地方。 直到身旁略过的百姓越来越少,周遭的环境也越来越静谧,江旻锐这才发现,浅月带她来到了皇陵,来到了他们两人的墓冢之前。 江旻锐死死盯着那两堆并立的墓冢,已经墓冢之前赫然伫立的石碑,上面篆刻的字眼是那样的夺目而又刺眼。 这时浅月已经松开了江旻锐的手,蹲在他的那块墓冢旁,用双手刨者那还算松软的泥土。 “你这是在做什么,当心手。”江旻锐上前想要拉起她,示意她想要做什么放着他来做便可。 可浅月死活不肯站起来,知道刨出了两个晶莹剔透的圆环,江旻锐这才知道她在做什么。 浅月轻轻吹去玉镯上沾附的尘土,实在擦不干净了,拿起自己的袖袂便是好一阵擦拭,直到擦拭得一如当初他送给她时的那样光鲜亮丽,才交至江旻锐的手中,并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王爷可愿再次为我戴上玉镯?” 她是笑着的,就好像此前的一切令她伤心欲绝心如死灰的事都从未发生过一般,一如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无忧无虑明媚灿烂。 江旻锐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一滴泪准确无误地滴落在了浅月伸出的手背上,然后再是一滴c两滴 江旻锐的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般,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浅月的手背之上,然后顺着她的手背流入她的指缝之中,然后滴落在脚下的泥地里。 “愿意。”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多么温暖有力,直击浅月那颗看似强大却无比脆弱的内心。 等到江旻锐颤着手,将玉镯再次带上浅月的手腕后,浅月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了他。 “我想要收回我之前的那句话。”浅月将头埋在她的胸膛之中,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独有的令她无比安心的气息。 “哪句话?” 是那年乞巧,他们在河边放花灯时,她所许的那个愿望。 当时她说,生生世世太过于遥不可及,先就只这一世,她能与江旻锐携手白头就好。 “我收回那句话,”浅月始终将头埋在江旻锐的怀里,说出的话带动着江旻锐的胸腔也产生了共鸣,“我不止要这一生一世,下一生c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与王爷携手白头。” 江旻锐剧烈跳动的心脏告诉着浅月他的回答,或许此刻也并不需要江旻锐的回答了,他们经历过生死,因而对于彼此才会更珍惜。 可江旻锐还是用了一个更紧的拥抱向浅月表露着心意。 “好,生生世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